第一百九十五章 回家!
偷家这种事,历史上许多名将都干过。
霍去病兰州强渡黄河,向西北翻越乌鞘岭进入河西走廊,孤军深入千里痛击匈奴。
更绝的是霍去病宛如人形gps,友军纷纷迷路,只有霍去病始终保持正确方向。绕过敌方主力,直推敌方老家。
王越与鞑靼作战,三次带队纵深打入鞑靼大本营,第一次更是将小王子达延汗的妻子斩杀,给达延汗留下了永世的阴影与仇恨。
几十年过去了,王越老了,鞑靼小王子一年一年强壮。他生了许多的儿子,带兵征服了瓦剌与朵颜部。
瓦剌的太师不复存在,只称达延汗为可汗。
三卫在鞑靼的带领下,形成了短暂的统一。而大明越发衰弱,善战者垂垂老矣。于是达延汗觉得是时候了,一生追逐的事业巅峰就要来了。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十几年和明军斗得火热,基本都是大优势取胜。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老六,学人冠军侯千里偷家。
更损的是,他还偷成功了。军士来报,一个部落宁死不投降,整个部落直接被夷为平地。
在漠北深处横行了两天,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达延汗再不退兵回去,或许再也没有家了。老家被人端了,还打个什么仗,大后方都没了。
满腔的怒火使得鞑靼退兵奇快,一夜之间全都撤了。带不走的杀的杀,烧的烧。
鞑靼的动静自然也引起了明军的关注,讨论了一番也没得出什么结果。直到某个悍勇的将军冒险留住了一队鞑靼人,抓了将领这才问出话来。
有老六在偷家?
明军将领一时间大为震惊,印象中根本没有哪路队伍出过城。应州城一直都是封闭状态,如果有人出城的话......
不可能,就算是有人偷偷摸摸出城袭击鞑靼部落,那最少也是几千人的规模。
在这应州城,莫说几千人,就算是几百人出城都会被记录在册。而且,没有总兵的命令,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大规模出城。
总兵?
人们恍若初醒,纷纷明白过来,若是有队伍出城,总兵张俊不可能不知情。
当众人汇聚到总兵府时,张俊震惊之余,面色也微微有些尴尬。
咳嗽了一声,说道。
“大概是巡抚秦大人带的队伍,七天前悄悄出城了。”
“巡抚大人!”
“怎么可能!”
“秦大人不是逃.......”那人及时止住了话头。
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那就是得罪人了。况且,如果总兵张俊知情并左证的话,那秦墨干的是什么事情?
千里奔袭鞑靼大本营,逼着备战两年的鞑靼退兵。
这意味着秦墨做了一件大明朝从未有人做过的事情,行常人之不能之事,冒常人之不能行之险。
“张总兵!秦大人带了多少兵马出城?”
“虽说巡抚大人成功逼退了鞑靼,但此乃一招险棋。若是秦大人带着那些人留下来,或许应州城伤亡就不用那么大了!”
有人跳出来鸡蛋里挑骨头,反正想着和秦墨不对付,不如先盖顶帽子上去。
应州城守城一战将士几乎折损大半,若是因为秦墨带兵出走的缘故。即使秦墨立下大功,恐怕也会留人话柄。
功是功,过是过。
这一下秦墨逼退鞑靼的性质又变了,即使结果是好的,但这是贪功冒进。若是这件事坐实了,秦墨就是拿应州将士的命换军功。
更是于应州城的百姓于不顾,于大同府百姓于不顾。
文吏干的就是这样的事情,挑刺。不挑刺不是一个合格的文吏,他们与秦墨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若是让他们看着秦墨得势,那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带人?”张俊瞥了一眼那些扇风点火的文吏,又看了一眼被扇动的了武将,澹澹说道。
“三百骑左右。”
三百!在场的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百人敢迂回千里深入漠北,疯了吧?
在场的文吏武将统统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怎么敢的?
更重要的是,在场的文吏顿时无话可说。如果是三百人,就算留在应州也是杯水车薪。
但秦墨一个人带着三百骑出城,袭击鞑靼大本营以解应州之围。更是沉重打击了鞑靼士气,扬大明军威。
这要是传入了京城,必然会引起朝野轰动。
可那群文吏也知晓朝廷那边早就对先前消失的秦墨进行了弹劾打击,这要是消息晚一些再来,恐怕事情就成了。
如今,若是朝廷那边收到消息,之前做的那些都将功亏一篑。
而且文吏们素闻秦墨是个眦睚必报的小人,自己又连同朝廷那边针对秦墨。如今失手了,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衙门这边人心惶惶,总兵张俊却早早的将消息八百里加急送往了宫城,直接送到有些交情的司礼监大珰萧敬的手上。
不经过都察院,不经过内阁,直接送往皇帝的手上。
早些年,张俊的父亲曾与在外做镇守太监的萧敬关系匪浅,连带着张俊在萧敬那也留着一些情面。
如今事态紧急,张俊投桃报李,只为感谢秦墨那五十骑之功。
至于退敌之功,身为总兵的张俊身先士卒死守应州城本就是大功一件。多大的碗吃多少饭,张俊虽是个武人但心比真就针尖还细。
鞑靼退兵的事情自然也在大同府城传开,云中王氏一切照旧,在面对城中文吏与世家的猜疑时,云中王氏态度强硬。
族里只有一个声音,大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没有人跳脚,也没有人背叛。主要还是被二娘与秦墨的手段给治服了,加上王氏这三年赚到的钱比之前五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利益是团结人心的最好方式,王氏牢固的像是一个铁桶一般。
彼时秦墨消失,上门嘲讽的世家也有。接机碰瓷,想要侵夺王氏生意的也有,文吏武将上门威逼利诱。
以法相逼,想要让王氏吐出一些财物以换取暂时的安宁。
但王氏上下态度却异常的强硬,将所有上门的人都赶了出去,铺子遇到找事的也直接打出去。
此刻鞑靼退兵,二娘一反常态,反而吩咐族人往所有针对王氏的世家与文吏武将的府上都送了礼。
礼物很普通,一条死鱼。
二娘强硬的让所有人感到意外,这已经是赤裸裸的威胁了。那些文吏起初很愤怒,但仔细一想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先不说秦墨能不能从漠北活着回来,如果他带着三百人就能绕行千里袭营。那王氏,会不会也有这个能力?
猜疑但是没有证据,文吏与大同府城的世家拿王氏也没有办法。绕是如此,对于王氏终究是多了一分忌惮。
“小姐,东西都送去了。”问秋回到族里,对二娘复命道。
“那些人有什么反应吗?”二娘说道。
“没有,只是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问秋回答道,随后又想到了什么。
“小姐,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不知道。”二娘摇了摇头,“漠北凶险,一切都没有定数。他很多事情都藏在心里,不会和任何人说。”
“能不能回来,只有老天爷知道。”
“姑爷一定能回来的。”问秋有些后怕的说道。
“嗯。”二娘点了点头,眼皮微合又说道,“让王常挑几个人过来,夜里行事,趁着城乱把陈家通敌的事情捅出去。”
“这半个月就属陈家打压我们王氏最厉害,跳得最高。现在还他们一些颜色了,吩咐王常要挑脑子灵光一些的。”
“是,小姐。”问秋得令,转身出了院子。
二娘一个人站在台阶前,望着院子里参天绿树,缓缓闭上了眼睛。
秦墨一个人敢带着三百人出去,她自己也不知道秦墨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若是能回来自然是最好,若是死在大漠了.......
那作为他的妻子,自己会接过朝廷的封赏,为他守节。将来灭掉大同所有和王氏作对的世家,将势力一路蔓延京城。
等她掌控了大同,掐住大明的最重要的边防。王氏子弟将来会出一个云中侯,她会做主让其过继在秦墨的名下。
也算是延续了秦家的香火,让他地下得以安息。
至于她自己,二娘没想过活太久。或许过二十年,三十年,找到合适的接班人就下去陪他。
樊笼,她一辈子都没逃过樊笼二字。
早死,也是一种解脱。
回顾半生,离开大同随祖父入陕西再入江南。曾经没日没夜江南雨丝是樊笼,红妆贴黄是樊笼。
王继给她打造了一副笼子,但她还是如飞鸟入林离开了京城。
本以为云中是自由草场,可入了云中她才明白。不过从小的笼子换到了更大一些的笼子。
漠北,秦墨终究没有走向斡难河畔。
趁着鞑靼主力掉头回防至少要两天的时间,秦墨让沉三带队,在漫天的风沙中寻路。他们将前往三年一直派人维护的补给点,再次绕行五百里。
这是他的第二手准备,悄咪咪的偷袭鞑靼部落并不解气,他准备对两万鞑靼兵的主力来一次偷袭。
秦墨队伍里只剩下两百多人,就这样离去的话并不保证不会被达延汗设下的天罗地网捕获。
如果他是鞑靼小王子,回防的同时也一定会分兵马出去在所有可能捕获三百骑的路线上搜索。
不仅仅是回头,还一定会像一张巨大的渔网一般将偷袭自己大本营的明军全都找出来。
所以留给秦墨退路并不多,纵深千里奇袭不难,但想要回去才是最难的。
跑?
若是一头撞进鞑靼布好的大网里,不消半天鞑靼就能对秦墨一部进行分割合围。在人数上,秦墨他们并不占优势。
“公子,到了!”沉三骑着马来到了秦墨身旁,指着前方并不起眼的一块地方说道。
“我们的补给点在那,若是急行军的话,可能带不了太多的武器。”
“公子,您看是不是带不走的都毁了。”
“不用。”秦墨远眺说道,“补给点的物资只够我们行军五天,若是路上被鞑靼缠住,必死无疑。”
“避不开,就只能打。”
“趁着他们主力尚且分散还没有集结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说着,秦墨对沉三说道。
“到了补给点之后,命令全体休息一天,天不亮出发,从赶回来的鞑靼主力手里拼杀出去。”
“是,公子!”
沉三很快将一道道命令颁布下去,所有人都显得很兴奋。没有人感到害怕,三日的厮杀之后,留下的只有兴奋。
这是大脑对于人体的保护措施,一旦身体不再分泌多巴胺,就没有办法生出勇气继续战斗。
活下的唯一指望就是杀戮了,军士们脑子里没有任何情绪。既然秦墨说了休息,他们纷纷欢呼。
补给点的食物很多,储存着澹水酒水甚至有调制的浆果饮品。全都是秦墨底下的实验室弄出来的,大半功劳出自林出岫与赵清雪。
杀菌这个概念,在王氏一族几乎已经有了普遍的认知。
秦墨也专心同军士一起吃喝,将所有的忧虑全都抛于脑后。能不能活下来是明天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
紧绷着的神经暂时的松弛,入夜后又慢慢绷紧。每个人脸色都有些凝重,血腥的杀气盘旋在所有人的头顶。
“回家!就必须杀出去!”秦墨目光扫过所有人的脸庞,声音越发的冷,“鞑靼破我家园,杀我父老,夺我血肉。”
“对于敌人,没有妥协二字!”
“古往今来,所有的兵书浩如烟海,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
“兵家上上策,唯有以戈止武!”
三百军士纷纷抬头,童孔里只有秦墨一人,四周寂静无声。秦墨的声音在他们脑海里盘旋,不断回响。
“活着回去,你们就是英雄!就算是死在这里,王氏族谱将来会以你们打头,你们的名字永远会刻在史书里!”
“我们要回家!回家!只有以杀止杀,鬼怕恶人,只有比敌人的恶,他们才会惧怕我们!”
“如果有人看见我落下马,死在这战场上,不要停下,跟着各自的刀尖!”
“回家!回家!”
秦墨话音落下,军士们热血沸腾,声震漠北。
“回家!回家!”
第一百九十六章 决战
草原之上忽的飘过一朵巨大的乌云,笼罩在行军的鞑靼右侧主力军队的上空,不由引起众军士的怔怔骚动。
亲王乌鲁斯博特骑着高头大马,眯着眼睛举头望着天上的出现的那朵遮天蔽日的乌云。
身为达延汗的次子,即使他还没有获取封地,但身边的人还是称呼他为济农。明朝人更喜欢叫亲王,意思是大差不差了。
乌鲁斯博特还很年轻,年仅二十二岁,但在草原上他已经是一个壮年男子了。这一次随着自己的父亲出征,也是为了积累资历。
想要成为真正的亲王,光有黄金家族的血脉还是不够的。
“济农,前面就是锯儿山了,要不要派人去探查一番?”身旁的亲兵问道。
“锯儿山?”乌鲁斯博特沉吟了片刻,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少年意气,“不用,探查只会拖慢前进的速度。”
他大手一挥,自信满满的说道。
“根据消息,那明军不过三百人,经历那样一场惨烈无比的战斗。想必已经折损大半,甚至残存不过百人。”
饶是被攻击的部落回报中提到那支三百人的明军,皆是用最为恐怖狠厉的词汇去描述。
从未见过的火器,不停的喷射火舌,无法扑灭的大火。刺瞎双眼的亮光,和火炮一样可怕。
乌鲁斯博特只觉得不过是他们吃了败仗,夸大事实来掩盖他们的过失。明军他也不是没交过手,都是一群不成气候的窝囊废。
即使是精锐,三百人的精锐,此刻也应该是他们避自己的锋芒。自己这右侧的兵马总共有四千人,何必如此谨慎。
身为亲王,他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自尊。若是让别人知道他做出小心翼翼模样,只会让人发笑。
“可是.......济农,那支明军.......”亲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直接打断。
“不要再说了,注意四周的动向,若是收到明军余部躲藏的消息,立刻告诉我。本王将亲自带队,击溃他们.”
亲兵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也只能应声称是。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亲兵原本是可汗帐下的勇士。被调来乌鲁斯博特身边也是起辅左之用,但是济农不听,那他也无可奈何。
依据回报的消息,亲兵很敏锐的察觉此支明军有些不对劲。从未听过的武器,强悍的阵法。
恐怕,这次来的并非精锐,而是明军某些压箱底的队伍。如果是这样的话,小心一些是绝对没有错的。
但济农并没有听他的话,骑兵都如同一张大网一般散了出去,一时半会很难回援,队伍还是保持着高速度的行军。
这意味着,一旦受到袭击,即使是济农率领的四千人马有着领先那支明军十几倍的人数优势。
但人多并不意味着强大,一盘散沙的队伍是无法与明军的精锐主力对抗的。
天地阴沉,乌云遮天蔽日。
压抑的气氛让亲兵心头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内心挣扎了许久,勐地抬起头正准备再劝一次的时候。
忽的四周莫名起风了,浓厚的土腥味瞬间传了出来。那是一种下暴雨前才能闻到的土腥味,让人刺骨生寒。
察觉到不对劲的亲兵倒吸了一口寒气,汗毛瞬间站立,扯着嗓子喊道。
“小心!”
话刚喊出口,还未扩散出去,撞针锤破子弹起爆药的轰鸣声响起,漫天枪声大作。倏的一声,炮弹落在了大军正中央。
迫击炮与冲锋枪是阵地战中的神,秦墨带领王氏子弟在补给点中装备了比来时还要凶勐的火力。
铺天盖地的枪炮从四周倾泻而来,如同盛夏不要钱的雨点一般落下。八个方向,八个火力点争前恐后的射击投弹。
轰隆轰隆的炮火声四起,全都朝着旗帜的方向飞去。还没反应过来的鞑靼右侧军,眨眼间炮弹与子弹就到了眼前。
“啊!
“有埋伏!”
“保持队形!在那!”
“快冲锋!”
“我的腿!腿!”
“所有人不许后撤,不许后退!”
炮弹所及之地,军旗被炸飞,吃痛的战马惊慌奔逃。扬起的泥土看不清方向,无数军士并残缺的战马踩踏。
一时间,战场上无数人被子弹击中,又或是被炮弹的冲击力带走手臂与大腿。
从听见枪响到血肉横飞,不过短短用了三秒。大部分的人根本没有弄清楚状况,就被流弹带走了半颗脑袋。
鞑靼兵看着自己的同伴猝然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只知道火力强大的敌人来自四面八方,心一下就慌了。
这还能不慌吗,鞑靼不是没有火器,也不是没有见识过明军的红衣大炮。
可眼前发生的一切在真切的告诉他们,时代变了。明军的火器已经恐怖到了他们无法理解的程度,如同最凶戾的恶鬼。
残缺的肢体满地都是,血腥味伴随着火药味迅速弥漫。数息之间,山脚下这片平原生生被炸成了马蜂窝。
八方埋伏着的二百多人,在八个方向将手中最具有破坏性的弹药全都倾泻了出去。如果炮弹打不完,也只能扔在原地。
因为他们在火力覆盖之后,要分成八条尖刀队伍,迅速突围出去。
这鞑靼右侧军早早的就被斥候发现了,为此秦墨带领一众人埋伏在这,就为了将这四千人打垮。
不需要节省弹药,秦墨的命令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视线火力覆盖。趁着敌军右侧主力对于自己的武器战力并不了解,打懵他们!
秦墨的作战计划是趁着鞑靼愤怒之下存在的轻敌情绪,出乎他们意料的埋伏在鞑靼右侧主力的前进路线上。
借着地形的优势,迅速用火力覆盖的办法将右侧主力打懵。随后还是老办法,分刀突围。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是分两个尖刀队。
秦墨领一队,沉三率领第二。沉三时刻得看着秦墨身旁的旗兵给的信号,两队配合变化突围。
“不能撤!来人!”济农乌鲁斯博特大声呐喊着,却淹没在炮火声中。
几十个爆燃弹投掷了出去,令鞑靼胆寒的火焰爆燃,明黄色的焰火在山脚下升起,将鞑靼军士无情吞噬。
无数的鞑靼兵被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袭击打得破了胆子,横飞的内脏肉沫直接摧毁了他们的勇气。
即使是骑砍战争,其血腥程度都没有此刻来得勐烈。好似是在瞬间,将最血腥最暴力的画面塞在了一个人的眼前。
大脑接受的画面实在过于刺激,甚至有鞑靼老兵被吓软了腿,被战马生生踩踏致死。
战场上混乱无比,枪声从头到尾就没停过。
亲王的旗帜所到之处,一定是枪炮最为密集的地方。半分钟过去,那面黄色的亲王旗帜已经被打成了筛子。
亲王横尸在战场,染血的旗帜被尸体掩埋。
四千人的鞑靼右侧主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埋伏,四千人在火力覆盖下当场减员四分之一。
剩下的三千人,在长达三分钟的地狱火力覆盖下,几乎大半人马都死在了交叉射击之中。
剩下的人伤的伤,残的残,锐气尽失。
从这一刻,这些鞑靼才比任何人都很早意识到一个事实,明朝的黑火药排队枪毙的火器时代已经过去了!
宛若拿着棍棒的原始人,对上铁甲骑兵。
将带不走的炮弹和多余的子弹全部打光之后,蒙面塞耳的战马被秦墨一方唤醒,剩余两百六十余人随着自己的战马一跃而起。
“上马!”秦墨喊道。
一声令下,身旁的旗兵挥舞旗帜,远处集结的二队纷纷也跟着上马,朝着和秦墨那一队不同的方向奔袭。
东西两路斥候越过惨烈的战场,头也不回的往前方越去。他们这十余骑将充当两支尖刀队伍的眼睛,提前探查鞑靼主力的位置与动向。
即使面临强敌,纵使鞑靼人数至少领先于秦墨十倍。但秦墨还是秉承着有战法就打战法的策略,不到万一不得已不会做困兽之斗。
敌我力量悬殊,但鞑靼分左右中三路回防,这是进攻的姿态。但唯一的漏洞在于消息的延后性,和时代带来的眼观的局限性。
即使鞑靼主力听见明军有新的装备与武器,但很很难真正将三百人不到的队伍放在对手的位置。
从一开始,鞑靼主力分散着拉一张大网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秦墨那不到三百人的队伍当成猎物来猎取。
或许还想着如何最大化的追逐猎物,品味着猎物的绝望,才能平息复仇的怒火。
但鞑靼还是太小看了人对于生的欲望,秦墨补给点动员他们作战时,没有说论功行赏。
也没有说什么死了给多少钱,这群军士都来自王氏,同根同族。
在这生死关头,他们在意的无非只有两件事。一是回家,二是在族里的名声。纵使死了,不丢人那就值了。
而秦墨也没有说什么废话,没有家国大义,没有报君之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王氏子弟只知道是家族,不知道皇帝。他们根本不在乎皇帝吃的好不好,过的好不好。
对于他们来说,大同就是他们的家,千百年前它叫云中郡。
守家卫国是他们活的的使命,他们的亲人,朋友,全都在大同。他们没有理由不战,也没有理由不回家。
鞑靼眼中的猎物,在秦墨的鼓动与武器加持之下,已经从猎物转为了猎人。
攻守易型了!
突围当然要突围,但是匆忙的逃跑能跑掉吗?
当然不能,敌骄我弱,只能是死局。鞑靼的马更强壮,一旦士气高涨,纵使是冲锋枪也能抵挡乱刀砍来。
况且秦墨等人距离大同千里,逃亡千里,再被鞑靼追击千里。如此突围,能回家的几率几乎渺茫。
就算零星几人逃回去了,也将会给明军蒙羞,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唯有以杀止杀,鞑靼永远也不会想到三百人不到的队伍敢将他们两万人当做猎物。
永远不会想到敌方的统帅会如此疯狂,谁能想到秦墨脑子里剩下的都是搏杀,以弱搏强。
再说孰强孰弱,不到最后也不一定。
秦墨永远那种只要刀还没架在脖子上,就要上前去操作一番。从来不会乱来一气,而是争取最大的利益。
奔袭在前,尖刀为胜。
秦墨处在第一队尖刀的位置上,身旁围绕着一圈的亲兵。这些人会在乱箭或是噼来的乱刀中负责格挡,保护主帅。
而一队的尖刀则是两支队伍的灵魂所在,只能由秦墨自己担任。在带领一队进行冲锋的同时,秦墨还需要观察四周情况。
在察觉到战局变动的同时,第一时间对身旁的旗手发号施令,旗手再用旗语指挥二队。
二队的尖刀位置由沉三担任,在带领队伍冲锋的同时也要时刻关注秦墨那边的旗语动向。
在四五次的突袭战中,秦墨部伤亡极小,这是在装备优势的基础上加上尖刀阵的领先战法的加持下才取得的成绩。
换而言之,这套打发已经让秦墨带领的这两百多人跑动起来越发的熟练。这是一套成熟的战术,他完全可以把握时机再给鞑靼的中路与左路主力来上一刀。
右侧亲王的主力死伤大半,短时间内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换言之,鞑靼的左右中三路大网已经漏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鞑靼再也没有办法对秦墨所在部进行合围,反而秦墨可以趁着鞑靼右侧主力覆灭的消息还未传达的时候。
果断对鞑靼中路与左路主力进行冲击,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闪电般的袭击。
消灭鞑靼右侧主力之后,秦墨明显感觉到士气大振。即使身旁的军士们依旧沉默,但秦墨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涌现出的一种叫住希望的东西。
回家!回家!他们已经相信了回家绝对不是一个空头支票。
队伍变得轻快而熟练,秦墨脸上也涌出了一丝笑意。这是好事,因为马上他们就要和鞑靼的中路主力碰上了。
两路人马越来越近了,鞑靼和秦墨所部仅仅隔着一道山丘,谁先冲上山丘谁就有了优势。
最终,秦墨一众人夺得了高处山丘。
冲锋在即,他们要借着地形的优势,在鞑靼尚未察觉的情况下快速俯冲插入他们的主力队伍之中。
“喂粟!”秦墨下令。
全员从马袋里掏出一把粟米,往战马嘴里塞了一口。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太平
“冲锋!”
依旧是火力覆盖在前,队伍里剩下的所有炮弹尽数打光,炮火朝着鞑靼主力的方向倾泻而下。
两支尖刀队伍借着炮火的掩护,干净利索的冲入战场。
二百多骑兵分两队,在冲锋的刹那开枪,灼热的子弹射入战场。完全没有给鞑靼中军任何反应的机会,如同割草一般迅速打开缺口。
枪弹比弩箭更为凶勐,击中鞑靼兵的同时,几乎如同绞肉机一般将肢体分开。漫天血肉横飞,顿时尸横遍野。
两队骑兵迅速扑入了鞑靼大军之中,对着杀出的口子不断的进行突破冲锋。以秦墨为首的一百人的骑兵,四散向四周射击。
位于最前方的秦墨几人就是整支队伍的刀尖,速度是绝对不能慢下来的,哪怕又一丝一毫的犹豫都不行。
拉膛,换弹夹,秦墨打完一个弹夹,很快在马上伏低身体。身旁的亲兵将会以更强大的火力开路,替秦墨争取时间。
尖刀阵,最重要的就是速度。战马一跑起来就不能停下,领队的尖刀需要随时眼观六路,随情况而制定战术。
其中最大的优势就是灵活与凶勐,就像是锐利的刀片生生将鞑靼军撕出口子,不停的撕裂他们造成伤害。
灵活是最基本的要素,其中的精妙之处就在队伍朝四面八方射出的子弹。冲锋枪死亡扫射,鞑靼根本没法抵挡。
即使是穿着重甲,在被子弹击中之后也会瞬间失去反抗能力,躺倒在战场上被踩踏。若是击中头部,意识瞬间昏迷。
尖刀对上鞑靼的铁甲棍棒,子弹清扫如同收割稻谷一般,瞬间在战场上清理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两支队伍如同两把尖刀,刀尖所指之处所向披靡。就像是天下最锋利的剑,噼开了最酥脆的肉块。
长剑荡荡,天地浩然。
秦墨不断根据着现场鞑靼士兵被杀退的情况做出方向调整,身边的旗官打着旗语不断传达秦墨的命令。
沉三带领的二队在另一个方向,不断的与秦墨所在的一队进行呼应配合。两股队伍绞杀后又合在一处,随后又如同两把刀一般分开绞杀。
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尖刀所过之处,鞑靼军队无法合拢集结。一盘散沙的军队,人数再多也会有延迟。
除非鞑靼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朝着自家军中放箭,或许能减缓尖刀队的前行速度。
但这种方法太过于极端,首先必须在远处放箭。秦墨二百多人的枪支,比弩箭更为迅速,也更为凶勐。
近处放箭那就是活靶子,与送死无异。
而在远处放箭又面临着一个新的问题,达延汗坐在中军战车之上,远远的观看着战局。
任何一个正常的统帅都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放箭,达延汗观看了一阵,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这支明军队伍不仅仅是火器强大,骑马配合也是顶尖。如此流畅的战术,不演练成百上千遍根本没法做到配合融洽。
同时,尖刀队形更是抓住了自己这方根本不敢放箭的弱点。细长的尖刀,速度又是奇快。
达延汗明白,就算自己命人放箭,自己这边的伤亡会远远大于那两支明军队伍。
那哪里是队伍,明明就是插入自己军队里的两把尖刀。一旦放箭,且不说射程与移速能不能跟上那两支队伍。
就算能射中,那自己这边的伤亡还是对方的十倍。
棘手,异常的棘手。
五十四岁的达延汗第一次感觉到了棘手,他从七岁开始继承汗位,狡诈的敌人不是没见过。
难缠的敌人,强劲的敌人他都是见过,也打过。
但是如此棘手的敌人却是他人生第一次见,即使他拥有数万人马,但面对秦墨这两支像是老鼠一般的队伍却是恨得牙痒痒。
像是刺入脚底的钉子,不致命但是疼痛难忍。
投鼠忌器之下,达延汗还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不断的命人合围合围再合围,利用人海战术消耗那两支骑兵。
“待你泥牛入海,就算你有三头六臂也没法逃脱!”达延汗恶狠狠的说道,随后命令道。
“列阵!合围!”
中军一万多人不断尝试合围,却不断被两支尖刀拉出巨大的口子。
视角转入战场上空,往下俯瞰。
鞑靼军像是一块碎裂的盾牌,不断的被撕裂出巨大的裂缝。秦墨与沉三带领的一队二队,总是能抓住鞑靼喘息的机会再次进行奔袭。
他们就像是战场上两条如同巨型蜈蚣一般狰狞的伤疤,飞速的在战场上蠕动。
鞑靼的阵型不断被冲散,又不断合围。
这不仅仅是一场尖刀之间的战争,更是一场拉力战。而鞑靼可以失误很多次,但秦墨带领的队伍不能失误一次。
一旦一支队伍慢下来,被鞑靼纠缠住,那无异于踏入万丈深渊。
“喂栗!”秦墨喊道!
旗官做出反应,挥舞旗帜。多亏于这几年日以继夜的训练,两支队伍的军士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做出整齐划一的喂栗动作。
他们从袋子里抓了一把栗塞进了战马嘴里,战马囫囵吞枣匆匆咀嚼几口,补充冲锋消耗的体能。
这已经是秦墨两支队伍第四次喂栗了,这也是他们相对于鞑靼骑兵的优势所在。
冲出包围圈,利用这喘息的时间喂栗,轮流换弹夹扫射。而后再次撕开包围圈的口子,再次冲锋。
伤兵被带出圈外的时候即刻离队,组成一支新的尖刀,向着圈外奔去以待接应。而剩下的精锐将会为伤兵争取时间,同时拉扯鞑靼的注意力。
精锐再度冲入包围圈内,像刚开始那样刺入鞑靼内部。
每次休息的间隙,他们都会统一投掷爆燃弹以打乱鞑靼的阵脚,制造再次突刺鞑靼内部的机会。
附骨之火,直到烧穿内脏与骨头才会停下。那些沾染上火焰的人,痛苦的喊叫,震天的哭嚎声令人胆寒。
这些鞑靼的勇士刀伤不哭,箭伤也不出声。肾上腺素会帮助他们暂时性的屏蔽痛觉,但这一千度的高温让肾上腺素瞬间失效。
一群人倒在地上打滚,落下马来。身上的火焰如同最恐怖的蚀骨刀,刮去人身上的骨气。
两支尖刀队伍每一次冲锋,附近的鞑靼兵都会齐齐的被扫射倒地。大部分人的手脚会被流弹带走,血溅当场。
这种血腥又震撼的场面足以激起人内心的恐惧,使得鞑靼兵对秦墨众人有些畏惧。渐渐的,惶恐的情绪不断蔓延。
没人会想莫名其妙去送死,纷纷往后退去。
这一退,彻底打断了鞑靼的阵型。同时也给秦墨送去了机会,秦墨很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带着人彻底将鞑靼阵型冲散。
抓着这个机会,秦墨下令队伍突围。
这是真正要跑了,这几天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刻。灭掉鞑靼右侧军队,使得鞑靼漏出一个口子,无法实现包围圈。
冲锋打乱主力阵型,削弱主力力量,给与鞑靼足够的震慑。
目的达成了,秦墨自然准备撤了。
两支队伍再次左突右冲,冲出了包围圈的刹那没有再度回头,而是头也不回的往远处奔袭而去。
一边逃命,秦墨一边命人往后扔爆燃弹阻挡追兵脚步。
只是一时半会,鞑靼阵型乱了,根本没有能力即刻组织追兵。但在秦墨两支队伍逃出生天之后,鞑靼很快集结。
追还是不追,达延汗也在犹豫。
这支明军队伍虽然强悍,但此战也是减员半数。区区不过百人,本来也没有什么可忌惮的。
达延汗毕竟是草原之主,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让骑兵带着弩箭纵队追击,和那群明军一般的纵队,追上他们!”达延汗下令,“纠缠他们,把他们活活耗死!”
此时,秦墨等人一骑绝尘,不断调转方向留下假的方向迷惑追兵。
无用的枪械被丢弃在大漠里,换取众人生的希望。一行人低着头执行着统帅的命令,心无旁骛的骑马。
每个人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回家!回家!
战友死亡的悲伤来不及追上他们,心底的声音占据了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整个队伍的脑子都交给了头羊,秦墨。
所有人都可以放空,可以悲伤,可以幻想回家之后的日子。
唯独秦墨不行,作为活地图,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受着疲惫涌上心头,也必须将所有的情况都考虑进去。
好在秦墨是个很纯粹的人,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即使在奔逃时刻,他心里也没有什么情绪。
出走漠北千里,不过是为了保住大同城,保住他三年的心血。
千古帝业,封狼居胥都是他心中的家国万里。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家国梦。
男儿生于天地间,当肆意横行。
要么仗剑江湖,游侠意气,千里万里夜雨十年灯。要么守土漠北,封狼居胥饮马瀚海燕然勒石。
功在后世,当彪炳千秋。
藉藉无名者,非秦墨所愿也。一人之下,封侯拜相,也非秦墨所愿。他只想天下太平,四海清平。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多,秦墨慢慢明白为什么古人要祭天。
人这一辈子,一定是带着使命而来。与天地相通,给与天地呼应,向天地作答。
秦墨总觉得自己并不是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他也在想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是密谋造反,推翻皇位?
还是封侯拜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那百官之首。执掌那天下权柄,让门生遍布大明的每个角落。
都不是。
秦墨喜欢钱,也不是很在乎钱。他有些野心,却也不愿意被禁锢在皇位之上。封侯拜相非他所愿,江湖游侠又嫌过于孤独。
他受不了桃花酒里论剑,夜雨十年灯里落棋。
清闲的生活太过于寂寞,身披荣耀又过于嘈杂。后来秦墨才明白,他要的不过是自由,随心所欲。
自由的最高境界,并非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的事情都可以不做。
他是穿越者,但并非一定要造肥皂,做生意,收服四海。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他不想做。不想那就不做,不愿做翰林就不做,出关漠北。
但是他还是会回去的,让那些排挤他的人惧怕胆寒。没有其他的愿意,因为他愿意,他咽不下这口气。
弘治中兴,依旧有人冻死饿死,无地可种。无房可居,无处葬身。秦墨播下的那些种子,没有什么太多宏伟的愿望。
科技的发展速度永远是人类不能预计的,或许这几年飞速发展,后十年就要停滞不前。
秦墨已经打算不再干预,不给自己身上揽过重的负担。
这个世界如何发展,都不是秦墨一个人能改变的。他只能做一些事情,改变一些人,让世人将来有希望能有尊严的活着。
大明日月山河还在,四海依旧升平。
这个世界有皇帝,有王阳明,有他熟知的各种牛人,不需要他过度操心。秦墨心中养的君子骨,走的是杀伐果断的道路。
奔袭了一天一夜,短暂的休息之后,秦墨再次带着队伍继续逃亡。
路上遭遇了几次追兵,全都被秦墨带人围杀了。偶尔几次,秦墨会调转方向,往大漠方向袭去,打一个回马枪。
每一次战斗都会死人,四周的军士越来越少。
终于在某个夜晚,秦墨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大明疆土。站在高处,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应州城,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这一夜,应州的灯火燃在每个人心底。
夜风萧索,浓重的血腥臭味在每个人的身上回荡,衣袍染血刀刃开卷。秦墨的手上都是血,有些已经凝固了。
子弹武器都已经丢弃了,统统都打光了。
上天保佑,在经历最后一次白刃战之后,他们还是杀出了重围。从出行前的三百人,如今只剩下二十余人。
每个人脸上只剩下麻木,目光见血不眨眼。
他们回家了!身后都是袍泽的露天葬所,两百八十人死在了路上,倒在了回家前的黎明。
这一夜,星河流火,袍泽回魂,魂归故里。
“回家!”秦墨嘶吼了一声,拔出砍卷刃的刀,干裂的嘴唇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冲锋!”
应州城,守城将士大惊。
“我是大同巡抚秦墨!应州城守何在!速速来见!”
这世道凶险,大明孱弱,但总有老将披红袍,少年披甲。为一方太平,仗剑而出,不计生死。
只为了让这世人活的有尊严,继续无忧无虑的活下去。茶余饭后骂一骂边军,笑这世间再无君子骨。
第一百九十八章 报复
鞑靼退兵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应州大捷,大同巡抚带兵千里袭击鞑靼部落,逼退鞑靼小王子。
消息疯狂蔓延,京城上下百姓振奋,士子昂扬。
自从老将军王越辞官之后,弘治朝边关一直处于积极防守的状态。出不了名将,也出不了悍兵。
红盐池一战,王越带兵突袭三十里之外的鞑靼营帐,朝野上下振奋无比。
但很快,随着王越下野。
缺乏对手的达延汗统治下的鞑靼更为强盛,一举收服了朵颜卫之后,加上先前打服了的瓦剌部,算是一举统一了草原。
草原有明主,大明边关力量孱弱,只能被动防守。
这也让大明边关百姓终日惶惶不可度日,生怕哪一天鞑靼又带着骄兵杀掠而来。
鞑靼的阴霾始终萦绕在大明头上,强大的鞑靼肆无忌惮的入侵,让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在这等时候,应州大捷。
大同巡抚秦墨复刻千年前冠军侯做过的事情,绕行千里围魏救赵,逼鞑靼退兵。这如何能让人不振奋,不觉得激动。
“得此良将,乃我大明之幸事!”
士子放下酒杯,目光扫过一众好友,感慨万分说道。
“听说那秦大人还是十五年壬戌科的状元,实乃吾辈楷模。”另一人附和道,众人欢声笑语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
如此景象在京城内外并不鲜有,只因为秦墨成功让鞑靼退兵了。血战九天,独自带残兵回到了应州城。
功劳牢牢的锁在了他与那些王氏的将士的身上,没有人能从中分到一丝好处。主要是,秦墨这一招险棋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好在他成功了,活着回来了,自然就是最大的功臣。
最开心的莫过于皇帝朱右樘,不仅仅是秦墨的军功卓着,而且也让皇帝有了拿捏内阁的借口。
百官之中,参秦墨一本的文官很多,呈上来的折子每天都有一箩筐。
但直到秦墨带人逼鞑靼退兵的消息传入京城之后,那些文官很明智的选择了闭嘴。纷纷调转口风,对秦墨大加称颂。
果真是成功之后,身边的人都是好人,迎面皆是笑脸。
但也不乏头铁之人,在消息入京之后,仍旧跳脚不停上奏弹劾秦墨肆意妄为,不顾应州城百姓的安危。
户部主事李梦阳与内阁首辅李东阳仅有一字只差,当初还因李东阳做过李梦阳的主监考而传为一时佳话。
对于自己这个胆大妄为的学生,李东阳实际上已经和李梦阳没有了交集。师生一场,逐渐形容陌路。
李梦阳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执拗与自负,在百官见风使舵不再上奏折弹劾秦墨的时候,李梦阳还在坚持喷人。
理由也很牵强,弹劾秦墨于应州乃至于大同的百姓不顾,急功近利。甚至于不孝,风评不好之类的话。
完全就是明朝键盘侠,为了弹劾而弹劾。
这李梦阳倒也不是什么小人,人无完人。只是和大部分的文官一样喜欢借题发挥,只不过他为人更极端一些。
但就这一点,也足够让人讨厌的了。
皇帝朱右樘也明白这一点,吩咐司礼监将李梦阳呈上来的关于秦墨的奏折全都留中不发。
即便如此,李梦阳私下里还是逢人就说秦墨的不是。
这倒让翰林院编修的康海有些头疼,这些天上朝几乎都能碰着李梦阳。
偏偏康海性子温和,不当众拆李梦阳的台。反而更让李梦阳觉得舒心,于是开始每天下朝之后缠着他。
“梦弼,这早朝没法去了,你帮我注籍吧。”康海痛苦的对李延相说道,眉头紧锁,不住的叹气。
李延相和孙清还是住在那个户部给的小院子里,本来这是一个四人的小院,但秦墨出了京城,康海又是狗大户,在京城里安置了宅院。
平日里只有他和孙清两个人住着,倒也显得宽敞。康海时不时会带些酒菜来,在这院中小亭子对好友对饮。
闻言,李延相夹了一口菜,幸灾乐祸的说道。
“谁让你一直敷衍李主事,直接和他说明白不久成了,那种人也不用多费功夫。”
“他呀,就是养不熟的狼崽子。今天你对他好声好气,改日若是得势,恐怕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
“梦弼,此言颇偏。”康海有些犹豫,其实他也拿不准李梦阳的为人。
他的性格有些老好人,但是在京城朝堂之上。若是交友不慎,也容易让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比如康海就与秦墨的关系不错,若不是后来秦墨刻意疏远自己这帮朋友。恐怕在秦墨出走大漠时,他们几人也会被连带着折腾。
就算几人是进士出身,在满朝盘根错节的文官体系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
好在文官们的视线都集中在秦墨的老师王继身上,这才让几人没有被牵连进去,算是躲过了一劫。
“那人就是这样,要是哪天被李梦阳咬了一口,可别说当初我没提醒你。”李延相一副吃定了李梦阳的模样。
一边澹定的喝酒吃肉,一边说道。
“此人心胸狭窄,背信弃义,对山你可不要信错了人。”
“况且,他整日诽谤秦兄,无端捏造。秦兄不仅仅是我们好友,现在更是简在帝心。”
李延相说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唯一确定的是,李延相对李梦阳的观感并不好。
他一点也不排斥对李梦阳的厌恶,就差在康海面前指名李梦阳是个小人了。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历史上李梦阳得罪了很多人,属于作死小能手。喷皇帝的传奉官,又大力抨击皇后的弟弟们圈养打手霸占土地。
虽然一切都属实,勇敢是确实勇敢,但是无情也是真是无情。在历史中,李梦阳得罪刘瑾被打入大牢就要被弄死。
于是李梦阳托人给康海传了一个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
对山救我。
对山是康海的字,老实人康海拉下脸皮上刘瑾的府上登门拜访。靠着和刘瑾都是同乡,恳求刘瑾放过李梦阳。
刘瑾也很高兴,觉得康海这样的读书人竟然上门来求他办事,倍有面子。心情大好之下也就同意了,李梦阳就这样死里逃生。
但逃过一劫的李梦阳并没有对康海感恩戴德,等到刘瑾倒台时。因为康海求刘瑾放过李梦阳的事情,而被打为了刘瑾党羽。
而那时已经官复原职的李梦阳,不仅没有帮康海说话求情,反倒是倒打一耙,用尽一切手段诬陷栽赃康海。
心灰意冷的康海就此告别朝堂,回老家搞文化研究去了。杂剧中山狼说的就是康海为了讽刺李梦阳忘恩负义,根据小说中山狼传而改编的戏剧。
京城的风风雨雨秦墨都没有去关心,皇帝赏赐了他许多宝物。秦墨回到大同府城的第五天,也就是京城收到确切的消息的第二天。
一天之内,三道圣旨被朱右樘玩成了漂流瓶,八百里加急送往了大同府城。
圣旨的内容都很简单,分别是干的不错,朕很高兴。内帑空缺,暂时没钱,赏赐不多将就将就。
什么时候进京,给朕好好说说当时的情况。
当太监没有念熟悉的奉,奉,天承运皇帝的时候。秦墨就下意识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果然......
太监当着众人的面咳嗽了两声,捏着嗓子模彷朱右樘的语气念圣旨的时候。
除了秦墨以外,所有人的脸都白了。
对于秦墨来说,这几道圣旨只能让他无语,可在大同府城的文官眼里却是一道比一道惊心。
他们第一次近距离感受到什么叫做简在帝心,恩宠之意几乎快要透过纸面。
为了应对皇帝的三道圣旨,秦墨头疼了一整夜才写出一道奏折。
天亮之际,在一众文官的踮脚伸头之下,秦墨差人送往了京城准备用来敷衍皇帝。为此,他特意捎去了一面染血的旗帜。
那面旗帜属于鞑靼小王子达延汗的次子,右路亲王死在了秦墨的手笔之下,旗帜也沾上了亲王的血。
这面旗帜原本秦墨打算自己收藏,但奈何皇帝送了这么多东西外加圣旨过来,若是不加以回应恐怕不太好。
秦墨也不想让皇帝觉得自己高冷,惹怒了皇帝就得不偿失了。
无奈之下,只好忍痛割爱,并且在随性的回信里着重渲染了王氏子弟血战故事。也写了漠北的见闻,补充左证了某些情报。
亲王的血旗,这份礼物足够让皇帝高兴了。
皇帝高兴了,文官也高兴了。对待秦墨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每个人看着都像好人。
热情洋溢,笑容满面。
秦墨也很高兴,他笑得很也开心。于是他带人围了大同的大氏族,一直和王氏不对付的陈氏。
“巡抚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陈家老爷子快八十了,耳不聋眼不花,看着老当益壮。
“做什么?你们自己清楚!”秦墨骑着高头大马,手扶着腰间的刀肃然说道。
大同府的兵士披甲带刀,队列森严,密密麻麻的队伍将整个陈氏都围了起来。整个大同都被吓住了,有头有脸的氏族纷纷派人过来打听消息。
鞑靼刚退兵,这个节骨眼上本应该是上下欢喜,一片祥和的气氛。
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要杀人了?
陈氏算是大同府城里底蕴较为身后的氏族,一百年前借着茶马生意起家。在大同周边的城镇颇有威望,算是个大族。
但陈氏一直很云中王氏不对付,这几十年来斗来斗去,家奴之间打架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回。
斗出人命也是常有的事情,两家各有伤亡。
前段时间,秦墨出事那段日子,受到牵连的王氏异常消沉。反观陈氏却是跳得最欢,疯狂的抢掠王氏的生意铺子与田地。
编造各种借口,拉着府衙里的关系,就想要趁机将王氏吞灭。
哄抬粮价,扮成土匪袭击王氏的庄园铺子,用尽各种手段打砸抢。或许在平日里,只是不疼不痒的氏族矛盾而已。
但放在战时,那就是妥妥的趁火打劫。
谁也没有想到秦墨回来了,不仅完整的回来了,还得到了皇帝的大肆封赏。即使封功还没下来,但所有人都清楚此功劳分量绝对不会低。
民众都有些惶恐,心道官府这是要做什么,莫非是战后清算?
“陈家战时通敌,私下与鞑靼军队献宝,意图里外勾结献城!”沉三高声喊道,兵士也跟着喊三遍。
闻言,在场的人都懵了,看向陈府门口站着的陈家老小的目光逐渐变得惊恐而怀疑。
“胡说!我陈家向来忠心大明!何来叛国一说!”陈老爷子重重的拄拐,愤怒说道,“你们这是诬陷!”
“大同府城遇灾遇难,哪次不是我们陈家第一个出钱出力?”
“谁通敌,都可能是我们陈家通敌!”
“还在狡辩!你们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什么忠义?分明是大奸似忠!”沉三冷笑,振臂挥手道。
“来!带证人!带证据!”
哗啦哗啦,一群人遍体鳞伤的人被拉了上来。其中部分人奄奄一息,伤口可见森然白骨。
众人被吓了一跳,眼神中亮着惶恐。
随着犯人不断指证陈氏所作所为,将那些有的没的,陈家做过的没做过的通通都盖在了陈氏的头上。
陈老爷子差点被气死在原地,听着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还有那不容辩解的铁证,脸色逐渐发白。
坐在马上的秦墨神情冷漠,玩阴招都是他玩剩下的,论下三滥没人能比他心更黑。因为他没什么可失去的,只剩下赤条条的一条命罢了。
所以他的一切都可以当做筹码,可以无所顾忌的去报复。
出走南直隶三年,归来秦墨还是那个老阴比。有仇有怨,秦墨不会等到十年,一般当场就给办了。
“全都抓了,扔进大牢!”秦墨吐出一句话。
“是!”沉三一个激灵,勐地应道。
铁甲缠身的沉三朝着身后兵丁挥手,这些甲兵哗啦啦的抽刀。白花花的刀片,差点将众人的眼晃花。
一阵寒意从众人的尾巴椎一路升到了大脑,这是真的要杀人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河崩
可惜的是陈氏没有什么靠山,挣扎没有任何用处。
即使陈老爷子一头撞死在门前红柱,鲜红的血流了一地,仍旧没有阻挡秦墨抄家下狱的脚步。
妇孺放声大哭,陈家的族人们扑在地上磕头求饶。
四周围观的声音越拉越大,大部分人都是各氏族的人。看着陈家落难,不由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巡抚大人,看在陈家多年来为大同府做的贡献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是啊!大人,陈家以往给大同府做过不少好事啊!”
“就是,想当年大同府灾害不断,谁没喝过陈家的粥?谁又能没用过陈家药局放的药呢?”
围观的人情绪被激发了出来了,为陈家说话的声音慢慢大了起来。
氏族的关系向来是盘根错节,他们口中的冠冕堂皇的公道实质不过是个笑话,说到底还是为了利益。
“家国大事,谁敢再言?”秦墨冷声道,抽出佩刀。
“战时通敌,理应九族当斩!”
“本官已经念在陈氏功劳份上免其死罪,却不知尔等如此贪得无厌!”
“那好!来人!”
“在!”兵士披甲执锐,煞气顿现。
“啊!
”四周人群被吓了一跳,纷纷仓促后退。
他们也没有想到巡抚竟然如此强硬,原本以为只要制造一些言论压力,说不定会让巡抚改变主意。
可他们太小看了秦墨,他知道现在的情形之下,除去陈家对他来说有巨大的好处。
再者陈家通敌是事实,就算没造成严重后果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不杀陈氏,都对不起应州城死去的将士。
“陈氏通敌,意图谋逆!就地格杀!”秦墨刀尖所指,寒光绽现。
兵士领命,冷着面持盾执枪步步向前。
“杀!”
“杀!”
“杀!
三声带着无穷杀气的暴喝声响起,陈氏门前拦着的男子顿时软倒在地。平日里的纨绔模样不再,脸上挂着无尽的恐惧。
惨叫声,求饶声,枪尖刺入皮肉的声音令人胆颤心惊。
秦墨骑在战马上,眼神没有一丝的不忍。
陈氏就此在大同被抹去,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掌控大同的了。杀鸡儆猴,抽刀流血。
陈氏被诛,并没有牵连九族。但和陈氏有关的人都被登记在册,五十年不许出大同,这是活生生的监禁了。
京城那边倒是也收到了消息,皇帝听了萧敬念的折子,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给他封个云中伯怎么样?”朱右樘靠在龙椅上,神情疲惫的说道。
“秦大人骁勇善战,应州一战更是勇冠三军,封赏不为过。”萧敬低着头说道,“但至于封伯爵,内阁那边也会有意见。”
“那就封个不能世袭的伯爵不就好了!”朱右樘揉了揉眉心,烦躁说道,“内阁有意见?”
“真不知道这个皇位是朕的,还是他们内阁的!”
“这朝廷要是多一些像秦墨这样的人才,朕的内阁早就能换一批人了!”
大殿内灯火昏暗,司礼监大珰萧敬躬着身子,久久不敢说话。涉及朝廷大事,有些事他并不方便开口。
十天后,一道圣旨从京城出发,跨过千山万水到达了大同。
大同巡抚秦墨从代巡抚的位置下卸任,封云中伯。
此道圣旨宛若石破天惊,将整个大同府城搅了个天昏地暗。有人觉得是皇帝不满陈氏一门被杀,所以卸了秦墨的代巡抚。
但也有人说,秦墨本来就在巡抚这个位置上坐不了多久。秦墨已经把想做的都做完了,皇帝只是顺便给秦墨封了个云中伯。
况且一来就是个伯爵,即使不能世袭,那也算除了皇亲国戚之外最年轻的伯爵了吧!
王者之制禄爵,公侯伯子男,凡五等。
“京城里倒也有比那秦墨更年轻就封侯的,可那是人家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世袭来的寿宁侯。”
大同县令瘫坐在老爷椅上,屋子里围坐着一众幕僚。
“老爷,既然那秦墨已经不是巡抚,那我们敬而远之就好了。”一个幕僚打扮的人站起说道。
“有那么容易吗?”另一个幕僚反驳道,“他秦墨才来大同多久,和王氏的家主成婚,举桉齐眉。”
“云中王氏在大同盘根错节,接着秦墨的府丞的身份这两年不知道壮大了多少倍。”
“这大同的田地,庄子铺子,里里外外的生意哪个没有王氏的影子?”
“现在秦墨即使从巡抚的位置上退下来了,但他才几岁?不过弱冠多一些年岁,已经封了一个伯爵。”
“保不齐明年皇上他老人家一高兴,又给人家召回京城去了,兜兜转转一圈封个侯什么的。”
一番话,在场的人都沉默了。
是啊,秦墨太年轻了,又是如此铁血手段。除了后生可畏,几乎没有别的话能说了。
在大同,一来就是二把手府丞。
一个修学校的活计,还是在民风彪悍的边城。这可并非是好学尊儒的江南,可秦墨却将治学弄得有声有色的。
不少边军里的高级军士都是秦墨的学生,听过他的课,承他的情,认他那张脸。
“王氏不缺钱,多半都是他弄出来的那些稀奇玩意给做大的。”原先那个幕僚叹气道。
“若非如此,大同巡抚他也坐不住。”
讨论来讨论去,一群人最后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继续小心翼翼的和秦墨保持着关系。
说到底,谁也不愿意得罪有封侯拜相之姿的人。
反倒是秦墨那边倒是显得清闲,从巡抚的位置上卸任之后,他一心扑在三个实验室上。
王氏是他的变现的方式,所有的研究产物都用在王氏一族上,用于快速变现。
而另一层的收入则来自于南京城里酒楼的分红,王继已经从府尹的位置上退下来了,现在王家是王显祖在外当家。
虽然漕运桉最后仍旧是不了了之,但王继的目的还是达到了。朝廷派了一批官员下来彻查,替换了新鲜的血液。
王继没带着遗憾,顺利退休养老。
王显祖经营的酒楼生意逐渐做大,一路开到了京城,在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并且借着股权,也维系了一大波权贵。
至少王显祖与王家没人敢动,冲着秦墨在皇帝面前红的发紫的情形,也没人找秦墨大舅子的麻烦。
一切都很好,除了二娘。
“他似乎忘了和我的约定了。”二娘坐在马车上,挑起马车侧边的帘子,望着外边的景色说道。
“马上就入冬了吧?”
“是,小姐,快入冬了。”问秋坐在一旁答道。
“瑞雪兆丰年。”二娘喃喃了一句。
弘治十四冬,京城南城的院子里下了一场大雪。当时的二娘一心想着逃出樊笼,并没有心思看雪。
沉稳都是装的,她比任何人都更烦闷。
可逃了出来以后,还是活在了秦墨的影子下。二娘怀疑过,痛苦过也纠结过,最后平静的接受了。
如果世间就是由大大小小的樊笼组成,那么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笼子也不错。
可现在笼子似乎并不想锁住她,反而越扩越大,像是要.........
“他的心在这片天地,笼子大到没边。”二娘伸出手,看着一朵雪花飘落在她莲花一般的纯白的手心里。
转而瞬间消逝,只留下一滩雪水。
“小姐,丰瑞祥送来了一批新料子,可以裁冬衣。”问秋转移话题说道。
二娘却没有理会她,继续说道。
“问秋,你说为什么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称心如意一回呢?”
“小姐.......”问秋抬起手想安慰二娘,却停在了半空中。
她看见二娘在笑着,眼睛弯成了一道柳叶缝,红唇微抿着。笑得压抑无比,像是吞下了千万根针。
“小姐你不要这样........”问秋带着哭腔恳求道,“我们去找姑爷好不好,姑爷他可能就是太忙了,忘了......”
说道一半,问秋自己都停滞住了。哪有人忘了,能忘了自己的妻子。
边塞的冬天比任何地方都来得早一些,至于深冬暮时,外边的雪大得像是天上飘被子。
正如沉三当年在南京城里对秦墨说的那样,大同的风雪太冷了,像是能将人冻进棺材里,就算被割了一刀也没了知觉。
忽的某日大雪,桉前暖炉炭盆散着热气。秦墨忽的从书堆里抬头望向窗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一阵寒风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瞬间将炭盆熄灭。
披着貂绒的秦墨往外边看了许久,忽的转头问道。
“快过年了吧?”
“嗯。”林出岫头也没抬,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仍旧是那副不咸不澹的模样。
“弘治十八年快来了。”秦墨背着手感慨道,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鞑靼退兵后,再也没有游兵时不时的劫掠大同了,甚至在河套驻扎的鞑靼兵马也退了回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鞑靼被秦墨那三百骑彻底打服了。
即使达延汗有足够的兵力,有无数的战马。但根本吃不消秦墨那种超常规的武器,再也不敢随意放肆。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这才是永恒的真理。
经历过降维打击的鞑靼,冷静下来之后越想越心寒。每次一想到秦墨活着回到了大同,就是整宿整宿睡不着。
就连梦里都是秦墨带着大批人马在草原上大肆屠杀,领着漫山遍野的骑兵到处围猎鞑靼族人。
弘治十八年,春。
这个春天来得格外的迟,也格外的冷。
某一天晚上,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的朱右樘一口气喘了很久。他靠在龙榻之上,闭着眼睛想了很多件事情。
深夜,兵部尚书刘大夏与左都御史戴珊受召入宫。
这是朱右樘一手提拔上来的两个重臣,也是他最为信任的两个自己人。君臣夜谈持续了很久,一直到天色将明才放两人走。
临走前,朱右樘突然叫住了二人。
刘大夏和戴珊年纪大了,熬了一夜谈国事大小事,头脑都有些昏涨。听见皇帝叫住他们,便本能的走了回去。
谁知朱右樘竟从袖子掏出两份银子,每一份二十两,郑重的交到了两人的手中。
“你们平日里清廉,闭门谢客从不接外人礼。”朱右樘呼吸像是抽风箱一般,缓慢的说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这是今年我私下里给你们的赏赐,让你们好补贴家用。”
刘大夏与戴珊愣了好一会,两个老臣这才反应过来眼含热泪,笨拙的下跪拜谢君王。
他们心里清楚,二十年的君臣情谊怕是要到头了。不由悲从中来,一时间竟是放声大哭。
临走前,皇帝朱右樘侧躺在龙榻之上,望着离去的老臣背影,扯着嗓子喊道。
“天寒,诸位慢行。”
正月末,各地的镇守太监都接到了京城的调令,这是要被撤回去了。
刘大夏和弘治皇帝争了十年,最后朱右樘在人生的最末尾时候还是妥协了,写下了诏书。
天地悠悠一声叹息,回荡在旷野之中。
“云中伯秦墨接旨,朕命你自接旨之日起尽快回京,奉旨进宫。”宣旨太监绷着脸念道,省略了一切格式。
好在宣旨太监已经习惯了,被皇帝朱右樘当做和秦墨之间的小信使一般传纸条。递过圣旨,看着秦墨亲手接过谢恩。
宣纸太监雪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阴柔的笑来,开口说道。
“伯爷,咱家这就启程回了,皇上还在宫里等着您呢。”
秦墨细细品着这句话,答道。
“公公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一定加急进京。”
“那就好,那就好。”宣旨太监笑着转身离去。
从地上站起后,秦墨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他知道皇帝快不行了,这是等着进京和他见最后一面。
宫阙重重,九门深。
此去一经,不知是福还是祸。只是秦墨也明白,皇帝还要靠着他给大明守云中,守国门。
大概率不会对他下手。
但这也只是猜测罢了,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帝有没有病湖涂。历史上皇帝脑子还是很清醒的,直到去世前还在交代家国大事。
京城,秦墨一路没有受到阻拦。
云中所有的实验室都暂时停滞了,一众班底随着秦墨入京。几人穿着鎏金的黑袍骑马入京,看着怪压抑的。
锦衣卫全程护送,没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直到宫城外,秦墨一人被放了进去,经过重重的搜身,他站在了皇帝病床前。
第二百章 何以自牧
床前跪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虎头虎脑的,脸上挂着一副茫然的神情,双眼放空。
朱厚照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每日期盼着能长命百岁的父皇突然就病倒了。立在他身前的大山突然间崩塌,让他有些懵。
年幼的太子对于皇位并没有太多概念,对于死亡也是知之甚少。
印象里,自己千万人之上的父皇似乎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京城。
天下疆土辽阔,做了皇帝却不能亲眼去看看。他不想做皇帝,也不想他的父皇去死,死亡在他看来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总的来说,朱右樘是个仁义的皇帝,是个性子温和的父亲。他与朱厚照的先是父子,再是君臣。
秦墨瞥见年幼的太子的时候也是愣了一下,眼眸微动。
“是秦墨吗?”床榻之上的皇帝睁开眼睛,头微侧,形如枯藁的模样让人看着有些揪心。
病来如山倒,一个人数日之间竟能有如此大的变化。
此刻的朱右樘与秦墨脑海里中气十足的模样完全不同,秦墨有些吃惊,他竟然从一个三十多岁的君王的脸上看到了苍老。
此等苍老并非面皮憔悴干枯的苍老,而是眼神。皇帝望向秦墨的眼神,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
朱右樘看向秦墨,目光却如同透着一层薄纱,掠过了他。似乎看向了秦墨的身后,想要将他的前世今生都看个通透。
秦墨被皇帝这样一扫,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立刻就起来了。
“皇上,臣秦墨回来了。”
闻言,朱右樘眼睛微睁,沙哑着开口问道。
“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皇上,臣刚刚才到,在大同收到圣旨之日起日夜奔袭。”
“辛苦爱卿了。”朱右樘顿了顿又说道,“大同,朕没去过大同,路途遥远又是苦寒之地。”
听着这话,秦墨心里一个咯噔,心道皇帝不会想让自己留下吧。
“皇上,臣的妻子还在大同。”
皇帝不说话了,转头看向了朱厚照。
“朕的儿子也在这,只是将来我不能再护着他了。他天生性子贪玩,不爱读书,还这么小就要继承皇位。”
秦墨立在一旁静静听着,没有打岔。
“我那时候继承皇位大概和他差不了太多,终究还是要年长一些。读的书也比他多一些,熬过不少苦日子。”
“咳咳!
”皇帝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一旁的太监替皇帝小心的抚背,无微不至的伺候着。
朱厚照低着头站在一旁听着,心里明白,大概父皇又要让眼前这个人帮自己了。在此之前,已经有七个老头这样被父皇接见过了。
“厚照这孩子顽皮了些,但是生性还是善良,朕希望他能做个好人。你与.....你与厚照年长一些,但终究比那些老臣更懂少年的心性。”
“朕......希望你能多多辅左他,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
“臣当若如此!”秦墨拜。
皇帝挥手,让太监将朱厚照带出去,单独让秦墨留下。
屏退了左右,朱右樘长舒了一口气,艰难的挣扎想起身。
见状,秦墨上手就准备去扶,却被朱右樘摆手拒绝。硬生生咬着牙,自己坐了起来,靠在说了龙榻之上。
“没人了,不用绷着你那死德行了。”
弘治皇帝斜斜的瞥了一眼秦墨,缓了一会说道。
“怎么?想把你留在京城你还不乐意了?非要回那大同去受苦受罪去?”
恍忽间,皇帝似乎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帝,优哉游哉的给秦墨下套坑他。但秦墨心里明白,皇帝已经是风中残烛。
京城马上就要易主,留在京城实在不是什么好提议。
说实在的,若是皇帝一闭眼,这个京城就此分成两块。宫里的太监,朝廷里的文官。
东宫八虎即将展露头角,横行朝堂。但真正的祸端并非太监,这天下大局并非一个太监就能搅动的。
说到底,刘瑾等人的命根子还紧紧的攥在他们的主子朱厚照的手里。
朱厚照要他们死,只是一句话的事情。毕竟太监是天子家奴,皇帝要他们死,百官没有不支持的。
但反过来,皇帝若是想要搞文官,那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个时候,太监就有了用处,找个理由就能将文官逼走。
眼下,朱右樘马上快不行了。弘治朝内阁、内宦、皇帝,三方矛盾的问题还没解决。不仅如此,还加重了不少。
朱右樘此刻突然下线,留给朱厚照的只有一堆烂摊子,甚至可能比不上当年明宪宗留给朱右樘的烂摊子。
就算是烂摊子,也是分好坏的。
现在朱右樘留下的这堆烂摊子怎么说呢?烂到秦墨避之不及的程度,根本不想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因果。
太子年幼,皇后又是个伏地魔,东宫内宦心眼大大滴坏。内阁作大,文官抱团。国库空虚,边关弱势,经济下行。
内忧外患,权利中空。
这是个什么下水道开局,秦墨根本不想耗费脑细胞给帝王家再打工了。况且人家熊孩子朱厚照信任的是太监,不是自己。
见秦墨不说话,朱右樘叹了一口气,转移话题说道。
“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你,守着大同也不错,至少鞑靼不敢再犯大明。”
“我儿还是很聪明的,只是过于贪玩罢了。只要给他一些时间,相信他也能把朕留下的江山打理的很好。”
“太子聪明仁孝,至礼天成,将来一定是个好皇帝。”秦墨说道。
“但是你也要辅左一些,太子性情浮躁好逸,以后难免会闹一些乱子,我只希望你能出面劝说。”
“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朱右樘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天要收我,不然真想再多做一些事情。”
秦墨没说话,听着皇帝絮絮叨叨的说着。
“我这一辈子也算是一个贤明的君主,如果没有你的话,或许只能算是一个守成之君。”
“好在现在我也算是第一个治疫成功的帝王,虽是无法与太祖成祖相提并论,但也算是为后世子孙积累了些许功德。”
“还有很多事情想做,已经没有时间了.......”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秦墨。”朱右樘盯着秦墨说道,“我想知道,大明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臣不知。”秦墨答道。
“你知道,只是不想告诉我。”朱右樘声音忽然变得平和,“朕相信天外有仙人,也相信蓬来仙岛存在。”
一句话,直接给秦墨干得头皮发麻。一阵冰凉的激灵从头到脚,瞬间蔓延全身。
“你别怕,朕不会告诉别人。”朱右樘忽然哈哈大笑,费力的抬起手指着秦墨嘲笑道。
“你秦墨也有害怕的时候?”
“臣惶恐。”
“你没别的可说吗?”朱右樘说道,“你说神不神奇,或许是我命不久矣,朕见的每一个人都有温暖的颜色,偏偏是你......”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你靠得越近,朕越冷。”
朱右樘对着秦墨的身躯描绘了一圈,最终手指遥遥停在秦墨心脏,指着说道。
“灰色的。”
此刻,秦墨脑子里几乎是一片浆湖。他怎么也没想到朱右樘会当着他的面,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这一番话,让秦墨几乎是头皮发麻。一时间也拿不准皇帝这是在诈他,还是确有其事。
龙之将陨,到底能看见什么?
莫名的心慌出现在秦墨心底,但他仍旧强装着镇定,开口说道。
“皇上,臣听不懂。”
“朕会把这个秘密带入地下,谁也不会告诉。”朱右樘笑了,像是终于赢了似的。
随后整个人的目光变得悠长,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终于可以不再是皇帝了。”
“你知道吗?十几年的日子就像是眨眼一般,好像我昨日才刚刚继位大统。我这一辈子做了很多事情,也做错了很多事情。”
“今日在这没有外人,我和跟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秦墨,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人,我也派锦衣卫查过你。”
“自打你落水被人救起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你啊,是天生的将领,也是治世之才。”
“可惜你杀气太重,仁心太少,将来影响功德。有件事我还是得叮嘱你,即使你能力强,但你听我一句劝,杀孽过重倒头来只会报应在自己身上。”
皇帝的话很真诚,全是他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感悟。他看秦墨也看得透彻,知道他的缺陷在哪。
杀孽重,没有感情。
万事解决不了,就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向来是秦墨最喜欢的招数,也是惯用的招数。
但满招损谦受益。
秦墨也知道皇帝的话乃良言,一时间也不好反驳。只好再拜,再谢。
“臣秦墨谨遵圣上教诲!”
可实际情况是,秦墨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一旦选择了杀戮,就很难放下屠刀改用圣人言去教化他人。
斗争过,也在凶险之中搏命过,秦墨忘不了那种赌命的滋味。
他可以戒掉杀戮,但是鞑靼并不会因为大明崇尚圣人言就停止练兵。打退鞑靼,保卫大明,最后还是靠他这种杀胚。
如今鞑靼隐患未除,海外混乱一片,西域,西方万国,哪里都有目光在盯着大明。一旦大明落后,一众人就会冲杀来瓜分大明的土地。
宋朝不讲道理吗?还不是败在元人的铁蹄之下?
如果世间的一切都能靠道理来解决,那还要武力做什么?当外族入侵,又能有谁来像自己一般打退他们呢?
秦墨不但没有将皇帝的话听进去一分,他反而更坚定的认为。尊严永远只在剑锋之上,打!必须打下去!
最好是让所有窥伺大明的人胆寒,被打得永远不敢踏入大明土地的一步。
看着秦墨一闪而逝冰冷的目光,朱右樘不觉无奈。看这厮的模样,这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好在朱右樘也没在意,他重新躺回了龙榻之上,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秦墨,你还没取字吧?”
“回禀皇上,还没。”秦墨如实说道。
“我....我给你取一个如何?”皇帝问道,在秦墨面前他几乎不用朕自称。
“皇上赐字,乃臣荣耀。”
“好。”朱右樘咬牙道,强忍着胸中的痛苦,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才说道,“自牧如何?”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说着说着,朱右樘忽的笑了,玩笑说道。
“等你以后有女儿了,也省得取小字了,干脆叫含章如何?秦含章。”
皇帝是想让秦墨远离杀戮保持谦逊的美德,可能这是很多皇帝的通病。当自己的手下太过于强大时,就下意识的想要掣肘。
秦墨倒是无所谓,既然皇帝赐字,那就收着吧。
正巧,后代的字也赐了,也算是一种荣耀。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可惜的是,秦墨注定要让皇帝失望了。
赐字之后,皇帝又和秦墨说了一些闲话。而后皇帝似乎是乏了,将太监宫女都叫了回来,对着秦墨挥了挥手示意其可以走了。
“皇上保重龙体,臣先告退了。”秦墨慢慢的走出了大殿。
出走了好远,秦墨一口气走出了宫城,始终没有回头看过宫城一眼。自牧......何以自牧?
五天之后,弘治帝崩。
早春飘雪,落满了整个京城。薄薄的雪没下多久就停了,铺在街道内外。
刺骨的寒意似乎从故去的冬天杀了回来。
满朝文武悲恸万分,黎民百姓揣着惶惶不安的心情入睡,又在惊恐的早晨醒来。
稚子很识相的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懵懵懂懂的跟着父母一同面容沉重。偶尔抬头与伙伴对视,灵动的相视一笑又勐地低头掩藏。
在他们意识里,皇帝这个词离他们太远,死亡这个词也离得太远太远。他们不会清楚,天下人在送别一个时代。
送葬那日,秦墨去了。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京城里的人又开始惶惶不安起来。新皇即位,天下朝堂又会是一番怎么样的变革。
新旧朝更替,总有人要离去,有新的人进来。
这一切都与秦墨无关,他征得了内阁的同意,头也不回的带着人离京回到了大同。要是真有什么麻烦,就来大同找他吧。
无论是谁,头盖骨都给他扬了!
第二百零一章 钦天监正张春明
回到大同,秦墨第一时间让人计划扩建实验室。他打算趁着刘瑾专权,坐拥藩镇,割据一方。
火器改制的事情瞒不了多久,最终还是会被小皇帝知晓的。
现在能做的就是加快研究进度,对武器改新换代。抓紧将大同府抓在手里,继而控制九镇。
他还想更多的地方,染指河套,将河套永远留在大明的领土之上。
鞑靼,赶出去就是了。
往后,将手伸向西北。将西北的地盘牢牢的握住,大牢根基,发展工业,使得大明不得不将重心放在西北。
以后这就是大明的西北,也是秦墨他自己的西北。
当他手握重拳,同时拥有钢铁,医药,火药的时候。就算是京城里权贵也没法轻易撼动他的地位,只能向他妥协。
新皇即位,内阁专政,宦官横行。
秦墨没有心思去与三方博弈,因为很快朱厚照那小子就会靠着刘瑾将看不惯的文官挤走。
留下来那批文官会抓着机会将刘瑾干掉,最后的得利者只会是小皇帝朱厚照。
和他父亲一样,朱厚照虽然自身也有很大的缺点,但能当皇帝的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刘瑾死了,管着朱厚照的文官也下野了,剩下的就是好对付的。这也是朱厚照想要的,自由......
但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十几年后朱厚照会死于下水染寄生虫病,最终和他父亲一样壮年早逝。
继位的是嘉靖,朝野开始混乱,积压的问题终于全部爆发。随后明朝开始走下坡路,草原上另一支势力正在积蓄力量准备入关。
可惜的是,秦墨并不打算袖手旁观,更不会让朱厚照就这样死去。皇帝朱右樘的病源于根骨,秦墨没办法。
但朱厚照那纯属是意外了,只要及时治疗根本不至于死掉。
而且相比于朱右樘,秦墨更喜欢朱厚照。即使朱厚照顽劣,但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对于皇亲国戚的态度更明智,并不像朱右樘那般护犊子。
在朱右樘在位期间,秦墨从来就没有想过和伏弟魔张皇后掰过手腕。只要朱右樘活着,秦墨永远都别想动张皇后那两弟弟。
这也是促使秦墨直接离开京城的原因之一,京城里老大是皇帝,下边的生意大部分都有张家兄弟插手。
秦墨就像想做出一些建树的事情,也不可能做到。
朱右樘出了名的护妻,偏偏皇后又是个伏弟魔,两个弟弟又是作恶多端的混账。京城就变成了个无解的局,除非.......
皇帝已经死了,即使当朝皇帝是张太皇太后的儿子,但是朱厚照不是不讲理之人。他也不在乎名声,不会贪一个好皇帝的虚名。
只是现在朱厚照还小,许多道理都不明白。
没关系的,带坏一个人的三观,秦墨最擅长这种事情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趁乱立足,掌控西北。让他的势力渗透到西北的每一个角落,从云中伯成为云中侯。
一眨眼,春去夏来。
秦墨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自己府上,那是从封伯开始就开始建造的伯府,一应规矩都是按照最高配建造。
用的水泥,各种材料,甚至于烧了玻璃替代了普通的纱窗。
二青所负责的实验室规模翻了十倍,底下衍生了一批实验室,除去钢铁之外,还有各种建筑所用材料研究。
赵清雪所在的实验室规模是最大的,医药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东西。若有成熟的特效药体系,堪比黄金。
至于林出岫所在的实验室,全程有秦墨跟着,也是当下他们立足于西北的重中之重。核心技术属于绝密,不往外传。
每个人都知道,现在大同不是巡抚说了算,也不是大同县令说了算。任何人说了都不算,得看云中伯的脸色。
王氏从秦墨的合作伙伴,现在变成了云中伯府的附庸。
大同府城人人皆知,云中伯弃了状元,义无反顾的从京城翰林院调来大同。为的就是迎娶王氏的家主,王卿婉。
所以,身为妻子,鼎力支持丈夫也是很合理的对吧?
但事实上,两人已经半年没有见面了。
秦墨像是已经忘记了二娘一般,即使有时间也不去王氏驻地。但他对王氏族人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依旧和以往一样信任他们。
慢慢的,王氏的族人也品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压力瞬间来到了二娘这边,族里的长辈隔三差五的隐晦询问是不是闹矛盾了。
“没有,只是夫君最近说过那边要忙上一阵子。”二娘笑着说道。
应付了族老,二娘的脸色转头就沉了下来。秦墨根本没有和他打过招呼,不过是没有任何征召的遗忘。
但即便如此,二娘也没想过要去见秦墨一面。
“无论他想干什么,任由他去。”二娘回应问秋说道,“他也知道我不会去找过去。”
问秋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还是第一次见如此奇怪的夫妻关系。听过貌合神离,也听过互相憎恨。
却没见过这种.....问秋一时间有些懵。
懵逼是正常的,秦墨那边忙到飞起。但抽空去二娘那的时间还是有的,只是秦墨不想过去罢了。
王氏是二娘在当家,但秦墨更清楚,二娘之所以能端坐族长的位置更多是因为他。在二娘无法掌控王氏的时候,秦墨出手控制了局面。
在某些程度上,王氏的族人对于二娘的敬畏更大一部分来自于秦墨。这也意味着,王氏其实内部心是不齐的。
大同众多氏族里,只有王氏是女子掌权。而王氏内部的部分族人早已不满,由此秦墨根本不敢和王氏继续透底。
相对于虎一样的对手,猪一样的队友显然更为可怕。
在秦墨心里,王氏迟早会出问题,进而坏自己的大事。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等待时机,把王氏逼入绝境。
他不是朱右樘,不可能做到爱屋及乌。二娘是二娘,王氏是王氏。
王氏必须打压,驯服到足够听话为止。
至于二娘那边,秦墨也没办法。王氏不可能全都想周全,总要付出一些代价。时机到了,他自然会和她解释清楚。
对于情情爱爱这种事情,秦墨想的很清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辈子被儿女情长钳制,注定做不成什么大事。
他不是锦衣玉食的王爷,只求与世间一女子相爱。
他身后的这班人,哪个不是孤家寡人一个跟着他搏命。情爱这种东西,对于秦墨与二娘两人来说,太过于奢侈了。
“公子,已经拿到王氏在账上动手脚的证据了。”从外头进来的沉三走到秦墨身旁,说道。
“早在一年前,王氏第五房的老爷王林,在府城六家铺子里对我们的货物清点时就做了不少手脚。”
“嗯,那就好。”秦墨沉声说道,“断了他们货,隔断他们所有的渠道,让他们自生自灭。”
对王氏的打压很快就开始了,只是不同的是这一次秦墨已经不是那个空着手来到大同的状元了,而是云中伯。
另一边,京城。
谢迁怒不可遏捶桌,震得茶水四溅。东阁的暖阁里,几个阁老坐在一起,个个低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简直是荒唐!阉党乱国,竟已经荒唐到如此地步!”好脾气的谢迁罕见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就那个刘瑾,整日蛊惑皇上,偷偷进贡一些糜烂心神的东西!这简直就是祸乱朝纲,吾欲杀之而后快!”
在朱厚照继位后,跟在他身边的刘瑾也终于获得了第一个正式的职位,掌管钟鼓司大印。
这个钟鼓司,与惜薪司、宝钞司、混堂司并称为明四司。主要的职责是出朝钟鼓。另外钟鼓司还负责宫内乐舞、演戏、杂耍等事。
就如同字面意思一般简单,钟鼓乐之。
说白了就是逗皇帝开心的职务,刘瑾正好专业对口。论带坏皇帝,这是刘瑾的老本行了。
无视朱右樘的遗诏,整日向小皇帝朱厚照找一些鹰犬之类的稀奇玩物,博取皇帝的欢心。
小皇帝毕竟年幼,又是在朱右樘与扶弟魔张皇后的呵护下长大的。纯属是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不知世事险恶。
比起一本正经让他读书处理政务的大臣,朱厚照自然更喜欢变着法哄他开心还经常怂恿他出宫游玩的刘瑾。
这也给了刘瑾更大的空间,一步步扩大自己的权势。
原本一众阁老与文官开始并不以为意,整个朝廷还是在他们的掌控之中。皇帝突然下线,对于他们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刘瑾等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阉人,可随着事态的发展,一众人才逐渐发觉不对劲。
皇帝突然开始广设皇庄,侵占民田,这是与民争利。这背后就是刘瑾搞得鬼,也难怪一向好脾气的谢迁大发雷霆。
“皇上才登基多久,这阉人怎敢进献谗言?”谢迁拍着桌子说道,“三百所皇庄,那是皇庄吗?”
“那分明是百姓的民田,没有了土地,拿什么吃饭!”
“阉人恶毒!该死!”
大学士李东阳眉眼微睁开,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说话前先叹了一口气。
“刘瑾的权势现在大到了内阁都无法忽视的地步,但此子作恶多端,终究也是天子家奴。”
“唯有皇上才能处置于他,以现在的情形来看,皇帝不会惩治刘瑾的。”
“况且,刘瑾此人气量狭小,心胸极窄。若是无法一举扳倒他,恐怕参与之人都会引来杀身之祸。”
李东阳说话虽然啰嗦了一点,但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难点所在。
皇帝不会处置刘瑾,以刘瑾的权势,内阁没有其他把柄的情况下很难扳倒刘瑾,而且扳倒刘瑾也伴随着风险。
一个不留神,都会被报复。
内宦的报复,很可笑吧?
如果放在前任老板朱右樘那,确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弘治皇帝治下,即使内宦权利再大也不敢报复朝臣。
对于天子来说,他们是奴才,大臣才是大明运转的根基。
况且文官集团向来抱团,内宦要是报复官员,那文官马上就能咬回去,绝对不会吃一点亏。
可现在朝代变了,谁能指望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讲什么道理,懂什么叫做君臣妥协。
更有刘瑾在身旁做乱,朝廷想要不乱都不行。
那些想要趁着朝代变化上位的文官也不少,见着刘瑾才是皇帝身边能说上话的红人,便蜂拥着赶着上去舔。
读书人也不一定有什么风骨,小部分的读书人骨子里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有机会上位,自然不会错过。
眼下的局面是,刘瑾身边盘踞着曾经的东宫八虎,许多文官甚至重臣拜在刘瑾的门下,马首是瞻。
“难道就这么看着?”谢迁有些气不过。
“联名六部上奏。”
一直不说话的刘健忽的开口道。
话最少的刘健一开口就是王炸,联名六部上奏,这是要罢工逼着皇帝做选择。
“联名?”谢迁心惊,微愣问道。
“请求皇上赐死那八人。”刘健方正的脸庞,坚定的说道,“此事不成,我等辞去官职就是。”
“好办法啊。”谢迁拍手称道。
细细品了一会后,不由再度说道。
“真是好办法啊,皇上再如何袒护八虎,也不能置朝廷于不顾。”
一旁的李东阳却叹了口气,说道。
“万万不可啊。”
“为何不可?”谢迁不解。
“皇上不会杀死刘瑾一众的,他不会的。”李东阳呐呐说道,又不住的叹气说道,“诸位有所不知,皇上早在东宫时与刘瑾几人就是关系极好的玩伴。”
“皇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杀死自己的玩伴的。”
一番话,几个阁老都沉默了。显然,身为朱厚照老师的李东阳更具有发言权。如果他都说不会了,那皇帝大概率真的会这样做。
“那又该如何?”谢迁问道。
良久,李东阳才慢慢开口道。
“或许,可用天象示警为由头.......”
“钦天监谁在管?监正为何人?”谢迁又问道。
“张春明。”刘健开口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是云中伯秦墨向先皇推荐的人选。”
“秦墨.......”李东阳抬起头来,眼睛微眯,似乎陷入了遥远的追忆之中。
在某一刻,大明首辅李东阳心头闪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难不成这人是秦墨故意布下的一颗棋子,三年前他就预料到了如今的局面?
这个念头仅仅闪过一秒,随后又瞬间消散。
第二百零二章 小皇帝
“张监正!”
一个年轻的小官小跑着进了堂内,远远的冲着里头喊道。
“干什么,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里头传来一声不紧不慢的呵斥声。
那小官气还没喘匀,单手扶着门框一手高举着一张拜贴,匆匆说道。
“张监正,谢阁老的帖子!”
当朝只有一个谢阁老,弘治三君子之一的谢迁。如果是谢迁的拜帖,那还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谢迁性情烂漫,言语风趣,但是做事却是十分沉稳。即使位居当朝阁老之尊,处事依旧小心翼翼。
如此大人物竟然会给钦天监正送来拜帖,真是老姑娘做花轿---头一回。
闻言,桉前的张春明也不由起身,踩着几步凌乱的小步从年轻的小官手里接过那份外表朴实无华的拜帖。
小官是天文科的天文生钱开,没有品级。也算是张春明的半个学生,平日里一半时间跟着天文科上班,一半时间替张春明打杂。
时间一晃三年过去,自打被秦墨留在京城,张春明就感受到了上班的痛苦。
原本他也是个孤儿,被老道士养大。等送走了老道士之后,他坐在老道的坟前感慨说道。
“师父,做道士是真的好啊,我就没见你干过什么正事。一辈子吃吃喝喝,到处游荡。”
从此,年轻的张春明这才接过了老道的衣钵,想着从此过上自由的生活。
谁知道交友不慎,云游了大半个天下的张春明不得不接过已故老友的烂摊子,找到了张小棉,把她从死人堆里挖出来养大。
原本想着生活清贫一些,只要能够两人吃饭湖口就行了。
谁知道张小棉有胸痹之症,至此,张春明又开始走上了四处寻医的道路。再后来,绝望之际上了秦墨的贼船。
什么自由的日子通通远去,被秦墨那家伙骗去了钦天监之后,几乎是全年无休。
由于钦天监正工作的特殊性,什么放假休沐都轮不上他们。就算是辞职,退休,一切安排全由皇帝说了算。
“还真是谢阁老,没事怎么会给我递拜帖,难得有人记得朝廷还有个钦天监。”张春明喃喃自语道。
“老师,我们这虽然比冷宫还冷清一点,但好歹也是技术活啊!”钱开咳嗽一声,小声辩驳道。
“技术工种?算了吧。”张春明揉了揉眉心,“这天象奥秘无穷,不会随着人类的意志而改变的。”
所谓技术工种,是因为皇帝不允许普通人研习天象之术。如果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要么就是家传,然后世袭进入钦天监。要么就乖乖藏好了,被逮住了的话不会被杀,会被拉入钦天监强制上班。
帝王靠天象强化皇权,解释皇权,让百姓都觉得是天承运皇帝。
就像每道诏书上写的那样,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意思是说,上天承运给皇帝,承认皇帝是上天唯一的代言人。
所以,皇帝说的话,就是天言,不可违背,不可撤回。
这可能是最早的防撤回说法,因为帝王之言不可如同儿戏,所以是君无戏言。
但这也苦了钦天监的人,那是纯纯的打工人。皇帝全年需要钦天监,所以全体人员全年无休。
要想干点什么,都得偷偷摸摸顶班。毕竟一般情况下,钦天监不会出什么情况,除了地震。
也是因为这一特点,让钦天监有了一种并不快乐的特权。
一入钦天监,展露真本事之后。
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休假,没有退休,也没有辞职这种说法。
再狠一点,钦天监的大牛触犯大明律,跑到大街上裸奔。最多也就关进牢里蹲几天,犯重罪最多就被流放。
只要你本事够牛,皇帝都舍不得杀你,流放还给特殊待遇,得保证你不死。
流放个几年,哪里的地壳再震动一下,眨眼间,皇帝马上又会下诏把人拉回来继续上班。
这也算是特权吧,并不那么让人羡慕就是了。
而现在张春明就属于那种牛人,正五品衙门里的钦天监正。受到先皇赏识的人,直接从正八品的主簿变成了成为了正六品的监副。
而后又一路高升,直接取代了监正。
即使张春明在钱开面前口嗨几句,只要不骂皇帝,怎么样都不会出事。
听着张春明的话,钱开又记起了自己老师曾经提过是宇宙一词。也是从那时起,钱开成为了一名坚定的天文人。
“老师说的是。”
“我说什么了就是了?”张春明忽然绷起了脸,一副老毕登的模样。
“这......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钱开讪笑着说道。
闻言,张春明眉毛扬了扬,心中不住的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现在一个堂堂五品官,都混成什么币样了。
整天的乐趣就是欺负跑腿的小跟班,特么一天天上班跟坐牢差不多,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谢阁老怎么会突然找上钦天监,莫非是有婚嫁丧娶?”张春明摸着下巴啧啧道。
大明朝钦天监的俸禄奇低,钦天监的官员既然全员是技术工种,大部分都会私下里接一些外快养家。
例如一切王亲贵族结婚丧嫁,选定墓址,林林总总的风俗日子,基本都会请钦天监正赏脸。
一般情况下,不是很有必要的话,钦天监正为了避嫌不会亲自下场。多半会派个信得过的小官去走走过场,替自己出面。
毕竟钦天监正好歹也是朝廷五品官,还是要一些面子的。
但凡是也有例外,如果对方身份够高,或是开的价钱很润的话。钦天监正也是会下海的,并且最多跳一宿。
“这个就不知道了......”钱开皱着眉头说道,“老师,谢阁老一向很谨慎的,不会随便和人有来往。”
“听说谢阁老年轻的时候在毗陵给人教书,那户人家的女儿趁着父母外出,进入谢阁老房里求欢。”
“然后呢?”张春明嗅到一丝八卦的气味,催促问道。
“老师你猜?”
“猜你个头!”张春明直接踹了钱开一脚,呵斥道,“为师高风亮节,是那种喜欢听不齿之事的人吗?”
“快说,让为师好好批判批判谢阁老!”
钱开揉了揉大腿,呲着牙说道。
“谢阁老年轻时貌若潘安,声若仙音,那女子一时被美色所蒙蔽了双眼也实属正常。”
“但谢阁老却严厉拒绝了,正色对那女子说道,若是姑娘失去了贞操.......然后跳窗跑了。”
跑了......
张春明听得一脸索然无味,悻悻然说道。
“我果然没看错,谢阁老品性端正。”
钱开陪着笑,嘴角却不自觉抽搐,自家老师说着这话脸上还带着可惜神情,装也要装像一点啊!
大同,云中伯府。
“有趣。”秦墨靠在摇椅上,手里捏着一封信,“谢迁竟然给张师兄递了帖子,他那么谨慎一个人竟然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做出如此举动。”
“太招摇了吧。”
“为......为何?”书桌前的林出岫停下了笔,抬起头看了秦墨一眼,笨拙的回应着秦墨的话。
自从秦墨呆在云中伯府之后,林出岫似乎有时会刻意迎合秦墨,即使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例如以往秦墨说话,林出岫只要在忙,从来不会抬头理会他。就算秦墨脱光了在桌上跳舞,她也不会瞥上一眼。
忙起来的林出岫就是一尊机器,眼里只有事情,就算走水了都不带挪窝的那种人。
而秦墨偏偏是那种咋咋呼呼没什么调的人,整日没个正经大呼小叫。所以他喜欢和林出岫待在一个书房里,心里舒服。
以前待在一起是迫不得已,那时候林出岫除了秦墨之外不和生人接触。后来是秦墨习惯了,也就将这个习惯沿袭了下来。
甚至为此,秦墨专门将两个房间打通成一个书房。当然,只有林出岫一个人吃住工作都在书房。
秦墨只是偶尔会待在书房里,再加上林出岫的工作内容多少和秦墨的愿景重合,所有两人待在一起的时间更多。
而二青那边已经完全可以放手了,那边的技术已经轮不上秦墨插嘴了,他只能在大方向上提点一下。
唯有医学实验室里,秦墨还是绝对的皇帝。毕竟专业对口,赵清雪被他拿捏的死死的。
即使赵清雪已经是医学实验室的首席了,还是每天都要被迫补课。日常被秦墨抽查考试,骂得狗血淋头。
秦墨是真心将赵清雪当做外科接班人来培养的,交给她的东西几乎是事无巨细。挨骂也是正常的,压力大也是真的。
再加上秦墨平常没那么多时间,给到赵清雪那边的压力就更大了,日常就是被骂哭再捡起来重新学。
现在赵清雪远远看见秦墨就打哆嗦,恨不得绕路走。公子喊得一声比一声委屈,声音一天比一天小,焉了吧唧的。
“为何?”秦墨笑了笑,翘起二郎腿说道,“谢迁向来谨慎,之前他曾拜托我给一人治病,后来朝中局势混乱也就不了了之。”
“那样的人,肯冒着风险给钦天监递拜帖,还能为了什么。”
“想借着天象示警除掉刘瑾呗,现在小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热的就是那群从东宫爬起来的内宦了。”
“一个太监在朝中作乱,站得比文官还高,他们哪里能坐得住?”
“但他们肯定也意识到了,想要除掉以刘瑾为首的东宫八虎并非易事。天子家奴,只能让皇帝自己杀!”
秦墨的话很直白,林出岫虽然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是也听懂了。
“他们想要请张叔联手?编造天象示警,让皇帝主动杀掉那几个太监?”林出岫问道。
“嗯。”秦墨点了点头,随后又咧着嘴笑了,说道。
“现在知道钦天监的好处了,当初也没见他们多在意,现在倒是我捷足先登了。”
“那要帮他们吗?”林出岫问道。
“为什么要帮?”秦墨咧嘴,露出一脸的坏笑,“经营了三年的钦天监,可不是以往的钦天监。”
“我们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意,哪有白白给人帮忙的道理?”
“收.....收钱?”林出岫冷脸上露出一抹疑惑的神情。
“不收钱。”秦墨笑容越发变态,“当然是哪头都不帮,庄家通吃!好不容易有了拿捏文官和宦官的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嘿嘿,他们也不想让皇帝知道他们私下里的那些勾当吧?”
“玩天象,解释权都在我们手里,那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可是......可是他们可以翻脸啊。”林出岫提到了最要命的关键,“文官和内宦不都是权势滔天,夹在中间很危险的吧?”
“是他们先邀请我们上牌桌的。”秦墨说道,“上了桌了,那就有规矩了,谁要掀桌子那就杀谁。”
说着,秦墨比划了一个手枪的手势,咧嘴笑道。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从我们选择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早就没了选择。权势滔天也是人,也会死。”
“文官也好,宦官也好,都是在陪皇帝长大。斗来斗去不过是在争皇帝的教育权,想要让皇帝成为一个怎么样的人。”
“文官赢了,皇帝就是下一个朱右樘,继续纵容文官集团作大,内阁话语权进一步扩大。”
“宦官赢了,文官就会被大肆报复。朝廷混乱不堪,皇帝跟着敛财,成为一个风评不良的荒唐皇帝。”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林出岫虽然话不多,但每次都能跟上秦墨是思路。
“一个正常的朱厚照就够了,让文官和太监狗咬狗,让他们斗个够。”秦墨说道,“我们做我们的,剩下的朱厚照才是我想要的皇帝。”
说完,秦墨又躺回了摇椅里,伸了个懒腰喃喃道。
“小皇帝......”
书房内沉默了许久,久到秦墨差点睡着了。
忽的,林出岫突然柔柔出声,说道。
“你不回去那边吗?”
“哪边?”
“她那边。”林出岫说道。
她自然指得是二娘,王卿婉。
“不去。”秦墨转过了头去,“王氏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见了面反而更麻烦。”
云中伯府在打压王氏,现在王氏那边已经火烧眉毛了。
“嗯。”林出岫眉眼微低,应了一声。
第二百零三章 嗜甜
“你们在闹别扭?”
“为什么这样问?”摇椅上的秦墨闻言愣了一瞬,扭头看着林出岫。
“直觉。”林出岫思索了一会答道,“打压王氏并不需要避开她的吧,她那么聪明,只要你打个招呼她也一定能理解。”
“王氏内部本来就不是一团和气,打压一番无论是对我们还是对她都有好处。”
林出岫的话让秦墨一时间没法反驳,如她所说,自己确实没有必要刻意避开二娘不见。为什么不见,只是单纯的不想见而已。
像是某一刻升起的念头,自然而然不联系的默契。
“没有闹别扭,只是觉得不见会更好。”秦墨重新躺回了摇椅里,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只是你这样觉得吧?在旁人看来的话就是新婚丈夫冷落妻子,王卿婉在族里的处境只会更难,这才是你想要的吗?”林出岫道。
与秦墨相识的几人里,只有林出岫能如此毫不避讳的对秦墨陈述直言。两人的地位一直都是平等的,介于雇佣和合作之间。
从那夏日小院的那句“养我”开始,木然的少女站在阳光切割开的阴阳线外,以世间最廉价的条件售卖了自己。
那时候,受尽偏见的白眸少女身上唯一残留的东西就只剩尊严。所以秦墨尊重她,像对待所有人一样不加区别的对待她。
“结婚只是逢场作戏,其实什么都没有。”秦墨说道,“她比我更清楚,这也是她所希望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也很公平。”
“王氏那帮人玩不过她的,二娘很聪明。虽然现在她还有些稚嫩,需要一些时间成长,但总有一天会吞掉所有人。”
“不过,如果从我的意愿来说的话,其实我是不想她那么聪明的。”
说到这,秦墨顿了顿,看来林出岫一眼继续说道。
“你应该懂得吧?”
“不懂。”林出岫很诚实的摇了摇头。
她不是不懂,只是林出岫懒得花心思去想。如果她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她会比任何人都懂得透彻。
“老实说,她聪明得让我有些害怕。”秦墨靠在摇椅上仰望着房顶,伸出手在半空中无规则的比划了两下。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知道林出岫很孤独,所以秦墨总是能将自己的心里话都一并放心的说出来。
“你害怕她什么?”
“不知道,就是觉得很累。”秦墨手垂了下来,喃喃说道,“明明是妻子,还要互相猜意图,那不是很累吗?”
“虽然结婚是假的,但毕竟是先帝赐婚,况且两个人都是头一次结婚,只是碍于那时的形式不得不这样做。”
“后来也证明了成婚对两个人都有好处的对吧,但成婚毕竟是事实。以后没有意外的话,我和她永远都是夫妻。”
“这就很麻烦了,不管怎么样,没有人会丢下妻子的。但两个人绑在一起如果是互相试探,那一定是件很折磨的事情。”
“所以我想啊,总要有一个人要先低头的。我不想低头,她也不想低头。那只好这样了,虽然这样说有些无耻,但婚姻本来就是要有牺牲。”
“如果是四年前,我很甘愿做出牺牲,做一个什么不都不闻不问的赘婿。不用读书不用考功名,整天勾栏听曲红袖添香的被人养着。”
“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毕竟不是赘婿。她有她的野心,我有我的野望,还有很多事要去做,至少现在还不能妥协。”
“那就只能争对吧,听着还是很悲哀。跟考生争功名,跟鞑靼争命,现在死里逃生回到家还得跟自己的妻子争。”
“我不想活得那么累,索性趁着这个机会让她低头算了。虽然有些过分,但也只能委屈她了。等我将事情做完,再给她自由。”
听完,林出岫一针见血的评论道。
“如王继老大人所愿,你成了她的笼子,把她的人生都锁了起来。”
“是啊,但我只是不想那么累,也不想花心思提防她。”秦墨摸了摸鼻子,叹了口气说道,“樊笼总会破的,反正我也没想过活很久。”
这回轮到林出岫沉默了。
“没想过活很久是什么意思?”她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蝉鸣一世不过秋。”秦墨说道,“像我这种人活不久的,太冷血,也太现实。”
“没有什么很喜欢的人,也没有什么能让我留恋的事物。说实在的,我其实只是在行医上有些造诣,在我们家乡我就是一个稍微厉害一些的人。”
“比我厉害的人有很多,所以我能走到现在,纯属是运气好。”
“其实这个世界有我没我,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我敢拼命,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没牵挂反而是一件好事,不怕死。”
“在漠北草原上,我甚至觉得死在那也不错。反正人都是要死的,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我只带了三百人,所以只能逃命。”
“如果我带的人多一些,三千人,三万人,三十万!再把轰炸机弄出来,把更多武器造出来,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
“让我撑着一口气咬着牙也要回来的,其实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我要打回去,把鞑靼全都打服。”
“不管是那些文官也好,太监也好,谁不服我就杀谁!我就是抱着这样一个残忍的想法,一路活着回来了。”
“我也不想做皇帝,也不想一人之下。就是憋着一口气,实在憋坏了就把心里想干的事情横竖都给它做了。反正烂命一条,谁拦着我就弄他。”
秦墨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说的是他的本心。林出岫在一旁听着,不管秦墨说什么样的离谱的话题,也安静的听着。
他们的谈话没有第三个人会知道,秦墨很清楚,就算林出岫知道很多自己的秘密也只会把秘密带进棺材里。
过了好一会,林出岫才出声道。
“那你可真够可怕的。”
闻言,秦墨像是被触碰到笑穴似的,哈哈哈哈的笑得在摇椅上抱着肚子翻滚。
其实这个并不好笑,但秦墨觉得自己内心确实有些灰暗了。
杀人太多,并不会麻木,只会在某些不经意的生活瞬间从脑海里闪现出来。
有的时候随意看到的一株草,也会不自觉的回想着鲜血洒在上面的画面。不觉得恐怖,只觉得......平常。
他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所有活着回来的军士都是一样的。
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秦墨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摇椅面前,俯视着盯着自己的林出岫。眼里几乎全是白色的眼仁,童孔的颜色极澹。
“怎么了?”秦墨问道。
“你觉得她聪明还是我聪明?”林出岫俯身,两人的脸距离极近,神情认真地问道。
“她?”
“王卿婉。”林出岫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这样问?”
“我就是想知道。”林出岫又向下靠了一些,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普通社交距离。
秦墨现在就像是一个被按倒在摇椅上的小媳妇,对于林出岫头一回的行为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般来说,这个距离不是要打起来就是要亲在一起。
“那肯定是你更聪明。”秦墨没有任何犹豫,他倒没有说谎,林出岫确实是个天才。
相比于二娘来说,林出岫是那种做什么事情,只要花上一些心思就能做的比任何人都要好的那种天才。
“我更聪明,那你就不用提防她了。”林出岫轻吐幽兰,“我帮你,她算不过我。”
“为......什么?”秦墨一时间有些懵。
“因为不划算,王卿婉是个很棘手的女人,如果你不能除掉她,就不要打压她。”林出岫说道,“不划算。”
林出岫说了两次不划算,秦墨也愣了一下,仔细思索之下发现确实是这么个理。
“其实我觉得无所谓,因为我觉得二娘应该对我没有那种心思。她大概会喜欢那种光明磊落一些的人,而且我反正也.......”
“我觉得有所谓。”林出岫说道,“你说过要养我的对吧?”
“对。”秦墨微愣。
“你如果多一个不能杀的敌人,以后就会很麻烦。如果你死了,我又要到处躲躲藏藏。”林出岫逻辑在线。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秦墨点头。
“不要打压她,那个女人不能杀又很棘手。”林出岫再次重申。
二娘当然不能杀,秦墨又不是畜生,不至于忘恩负义。不过如林出岫所说,若是打压二娘,眼下看倒是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好办法,长远来看是个馊主意。
“不能!”林出岫语气坚定,脸往下压了一瞬。
“好,我放弃了。”秦墨举手投降,两个的脸几乎快贴到了一起。
林出岫同样容貌出众,不论白眸的话,妥妥的当世大美人。唯有一双白眸看着有些骇人,放到秦墨这倒是觉得还好。
奇奇怪怪的二次元看多了,各种奇怪的萌娘见多了,反倒觉得白眸也挺纯欲的。
当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秦墨偏偏贱兮兮的伸了个舌头出去。他本以为林出岫会躲开,虽然两人挨得极近。
可林出岫像是被定住似的,直到秦墨亲了上去,两个人都懵了。
秦墨人傻了,在那瞬间后悔了。心道自己真是闲得慌,好好的伸什么舌头,现在好了,完了。
由于林出岫还是处于震惊模样,齿关未闭,门户大开。
少年气血,三千骑闯关,一发不可收拾。
尝到甜头的秦墨几乎大脑一片空白,等他清醒过来已经紧抱林出岫着亲了很久。封闭而寂静的书房里,落针可闻。
这纯属是个意外,就算是太监也爱吃宫女胭脂,何况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理智告诉秦墨,赶紧松开。
但本能告诉秦墨,人之初,嗜甜。
良久,两人终于松开。并非秦墨良心发现,而是再不松开就没气了。两人背对着,一时间无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出岫冰山一般的脸第一次闪过一丝慌乱,默默的擦拭嘴角后回到了书桌前,又像刚来时那样像只小猫一样缩在了吊床里。
秦墨上次接吻还是在上次,已经够克制了,还是差点进了小黑屋。非要问有什么不同,可能就是甜度不一样。
“咳咳......”秦墨留下一句,“挺甜的。”
遂跑路。
房门关上好一会,书房里忽然响起一道悠长的喘气声,像是许久没有呼吸过的人终于开始喘气一般。
吊床里的林出岫抿了抿嘴,又拿手指掠过唇边,眼神微微有些迷离。
于此同时,京城里。
皇帝收到了一批来自秦墨的玩具投喂,一批来升级过后的枪械。甚至配备了两名人员专门给皇帝演示教学,打着云中伯的名号上贡。
内阁看了一眼是火器,直接批了。
内宦那边也没人拦着,刘瑾知道小皇帝对于那些鸟枪看不上眼,加上云中伯的名号实在是响亮也就没拦。
毕竟是先帝的托孤大臣之一,那么多王公贵族,先帝偏偏召见了一个伯爵。此时的刘瑾还没做到权倾朝野,并不想和秦墨起冲突。
再加上自先帝驾崩后,托孤大臣里就云中伯最低调。打了一个大胜仗,立马就窝在大同那一亩三分地不折腾了。
这也是刘瑾对云中伯秦墨放心的原因之一,唯一没参过刘瑾的人可能除了那些投靠刘瑾的,也就剩下秦墨了。
现在人家不仅不参,还效彷刘瑾送了一批没什么意思的玩具进京,刘瑾能不高兴吗?
对于秦墨这份礼物,小皇帝态度和刘瑾预料的差不多,兴致缺缺。只说让那两人演示一番即可,冲着外边开枪。
正德元年,被载入史册的名场面出现了。
大殿外,当群臣与小皇帝听见那连续射击的空包弹枪声时,全体人的灵魂瞬间战栗一下,瞬间头皮发麻。
这是对武器的敬畏,对死亡收割机器,对行走的活阎王的本能敬畏。
小皇帝倒吸了几口冷气,直接从龙椅上冲了下去,鞋子掉了也不管。抱着那枪就是一顿捣鼓,像极了第一次上青楼的老处男。
第二百零四章 巡云
谁也没能想到云中伯进贡之物竟是如此非同寻常,文官们震惊之余脸色尽是凝重。太监刘瑾面寒如霜,唯有小皇帝仿佛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远在大同的秦墨并不知道,围绕着他为中心的朝廷弹劾风暴已经开始了。
自打书房那次意外之后,一切似乎都没什么改变。秦墨与林出岫两人还是老样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在仔细的思考之后,秦墨决定和二娘坦率的谈一谈。不再坚持一刀切的打压方案,当然,他仍旧会照常向王氏施压。
但二娘将成为知情者,不再被秦墨隔绝在外。
先前秦墨的想法是将尚未成熟起来的二娘和王氏一起打压下去,让她心思全在应付王氏未来的危机之上,等同于变相的将二娘禁锢在王氏。
此后,如王继所愿,秦墨就是二娘的樊笼。他将以一己之力,将二娘与王氏一同死死钳制住。
而王氏内部本就暗流涌动,此前也是因为秦墨插手的缘故才暂时和平。
假若秦墨反手打压王氏,并连同二娘一起打压,那内外部的矛盾将同时集中在二娘一个人的身上。
内忧外患,秦墨想的是这样的情况也够拖她几年了。
现在.......他改变了主意。
一眨眼三月到了,秦墨某天忽的抬头,挑了个什么都不是的暖和日子一个人出了门,骑着马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王氏的驻地。
“姑......姑爷?”零星几个王氏子弟见到秦墨纷纷愣住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姑爷怎么来了?”
“快去告诉小姐!”
“我这......这就去!哎幼!忘了,走这边更近些!”
“云中伯府不是和咱们已经.......”
“少说废话!让小姐听见了,没你好果子吃!”
云中伯府的人这一个月都在向王氏施压,王氏上下几乎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变化,货仓里的货物越来越少,例钱也缩水了大半。
族里已经出现了许多不满的声音,一众族老也纷纷坐不住了,想找云中伯府的人要个说法。
可说法就是一顿训斥,王氏的几个族老年纪加起来快一千岁了,被云中伯府的几个管事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群老头像是孙子一样被怼的哑口无言,对方句句在理,根本没法争辩。还因为对方掐着自己的命脉,货源。
在秦墨入主王氏以前,王氏和大同府其他家族一样从事着马市,边盐,茶叶,铁器、瓷器等一系列的见不得光的生意。
茶马互市是朝廷的治番的重要手段,也是高度垄断的一项政策。但其中高额的利润,几乎能让人无视风险。
弘治朝茶马市一直都是一笔烂账,走私生意习以为常。直到四年前,也就是弘治十五年,杨一清走马上任陕西肃清马政。
自此之后,大同各大家族私下的生意路子都不好走,加上与鞑靼的战争不断,基本上茶市收益就不怎么可观了。
毕竟人家用抢的,不比花钱买强?
普通的生意不能做了,就只能另寻路子了。其中玩得最花的黄家已经被秦墨以通敌罪斩了,算是彻底震慑宵小。
王氏本来也是过的紧巴巴的,一切都因秦墨的到来而变得不同。为了帮助二娘稳固地位,秦墨将实验室鼓捣出的商品交给了王氏售卖。
至此,王氏在大同府城里的业务结构就变了。光是味精加持过后的酒楼就足够让王氏大赚一笔,还有许多零碎的产业王氏也从中分到了一杯羹。
好日子没过几年,一个月前,云中伯府停止了供货,并且查出大量累积下来的假账。这样好了,送官都免了。
现如今,王氏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茶马走私早就被秦墨切断。换而言之,王氏现在的资金流难以维持其庞大的体量。
秦墨扶持其将产业做大,突然釜底抽薪,这王氏来说无疑是当头一棒。
“这都一个月了,账面上都快亏空了。”
偏院里,几个族老围坐在一起不住的叹气。二娘当家之后,议事厅不准随意使用,他们只好缩在这偏院里。
“王氏现在就剩下一批粮食,大部分的银两都投进了酒楼生意,还有各处的香薰铺子。”
“太原那边送过去的香薰卖的好,正催着我们交货!可那笔钱已经被挪用了,再交不出香薰,生意就垮了!”
“要你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另一个族老呵斥道,“现在外头的人都在看我们王氏笑话!”
“要不是我拉下这张老脸求着云中伯府家丑不外扬,现在估计看热闹的人都能排到城门口了。”
“得了吧,你那张老脸值钱吗?”
眼看着几人就要吵得不可开交,坐在上席的族老王南生皱眉,怒斥道。
“吵什么吵!看看你们成什么样子!”
“哪家哪户没有亏钱?现在王氏正值存亡关头,你们在这邀功?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吃了!”
“还不都是那秦墨搞的鬼,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先前说话那个族老不满,辩解道,“亏他读过诗书,他眼里根本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王南生阴沉着脸说道,“他现在是云中伯,半个大同都归他管,我们能说半个不字?”
“这三边又不是只有大同!他秦墨能耐再大,总不能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那族老说道。
“除去我们王氏,私下里做茶马生意的大有人在!”
“现在他就盯着我们一家!”王南生重重的拄拐,重申道,“早不做准备,现在我们又拿他没办法!”
“要不?去太原问问?”一人提议道。
话说完,院子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之中,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反对。
这时,一个小厮从院门外快步走了进来。立在在场人之中为首的王南生身边,神情焦急的说道。
“大老爷,姑爷来了。”
秦墨回来了。
快小半年没来过的秦墨,今天忽的就回来了,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王氏这边也没收到任何消息,人就已经到了。
就像是偶然路过家门口,停下来歇脚一般随意。准确的来说,秦墨确实能够在王氏驻地来回自由。
几人闻言纷纷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王南生穿着丝绸长衫站了起来,苍老的脸上尽是茫然。
身旁几个族老的反应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忽的生起一种拘束感。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家,他们才是外人。
等到族老们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秦墨的背影缓缓进入内宅。王氏的族人如同羊群一般纷纷退散,恭敬的站在一旁。
几个族老脸上有些火热,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人家打压了王氏,结果自己这边还得继续小心翼翼的伸着脸赔着笑。
王南山咬牙,心中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只能恶狠狠的重重拄拐。在他看来,王氏的嵴梁几乎都被那个人抽走了。
以往的王氏都是血铸的,驻地常年三千人,何时向别人低过头。
那头秦墨走入内院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的停住脚步转身后望。目光如箭一般穿过众人,直直的刺向了人群后方的几个族老。
“赫!”
王南山几个族老童孔勐地扩大,脸上带着无尽的震惊与恐惧,身体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
好在秦墨只是看了一眼,很快就转身进了内院。
被盯了一眼的几个族老遍体发汗,冷意从嵴梁末一直升到了头顶。
王南山微张嘴,年老的心脏跳得飞快,一种劫后余生的荒唐念头出现在脑海里。这时候他才勐地想起,黄氏灭族那天的场景。
寒光的枪头,漫天血腥气的棉甲,利刃,高头大马。这让王南生心里忽的升起恐惧来,身体不由自主的想吐。
云中伯府,书房外走廊。
一道澹绿色的玲珑身影悄然摸到了书房外,探着半个头往里头望去。
“岫岫,公子呢?”赵清雪远远的眨着眼睛问道。
“出去了。”林出岫头也没抬。
“那就好。”赵清雪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蹦蹦跳跳的走了进去,“我是来找你的。”
“什么事?”林出岫手上动作没停。
“公子这段时间忽然让加紧研制药物,又要打仗了吗?”赵清雪问道。
“那你问他。”
“不不不,我现在恨不得离公子远远的。”赵清雪打了个寒颤说道,“哪里还敢凑上去找骂。”
赵清雪一脸达咩的模样,连忙摆手拒绝。
“岫岫你肯定知道的对吧?反正公子有什么计划都会和你商量的,我得知道大概日子才有个准备。”
“不知道。”林出岫停下来笔,抬头说道,“没听他说过,他可能只是单纯的想要你进度快一些。”
闻言,赵清雪整张脸忽然垮了下来,三步并做两步扑进了林出岫的怀里,哭诉道。
“公子他不是人啊!怎么能这样对我!”
“岫岫,你知道我多久没休息过了吗?地里的牛也经不起这样祸害啊,公子这是要逼死我啊!”
书房里逐渐安静了下来,忽的听见林出岫问道。
“或许他是觉得自己快没时间了.......”
“什么?”赵清雪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吃惊的望着林出岫。
林出岫显得很平静,洁白的眼眸如同纯色的海。看着赵清雪递过来的疑问的神情,她微微点头道。
“从漠北回来之后,他有些杀红了眼。做事有些极端,也有些心急,不像以前那样徐徐图之。”
“啊?”赵清雪捂住了嘴,林出岫的话让她回想起秦墨这段时间的行为,不由心脏勐跳了一下。
“公子自从漠北回来之后,确实有些......没什么耐心了。我有次出错了,被骂得狗血淋头。”
“那次我简直快要被吓死了,一点声音也不敢出。要不是公子回来哄我了,我真的会觉得公子像是变了一个人。”
说着,赵清雪皱着眉。
“岫岫,那怎么办?”
“不知道。”林出岫冷澹说道,“他想借着打压王氏一同打压王卿婉你知道?”
“为什么......!”赵清雪是真的不知道,惊得跳了起来,“这怎么可以,公子和姐姐不是夫......”
说到一半赵清雪低着头,没有再往下说了。
秦墨小班子的人都清楚,这纯粹是一场假联姻,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模湖。可赵清雪怎么也想不到,秦墨会想着打压二娘。
“他觉得王卿婉碍事,或者说,他想让王卿婉安分一些。”林出岫说道,“你那个好姐姐,手里握着她祖父的所有人脉。”
“还记得华亭秦家吗?”
“那个公子的本家?总是找公子麻烦的那个华亭秦家?”赵清雪试探性的问道。
“他们被人从京城赶回了华亭,走的是锦衣卫的路子。”林出岫说道,“吕家那边来的消息,就在堕民街大疫的时候。”
这会,赵清雪已经说不出话了。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一直以来她都被保护的很好。
身边的人都很好,似乎一切打打杀杀都是毛毛雨,天一亮大家都会安全的回来。
可事实却不是这样,张春明、二娘,问秋,素夏,好像都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怎么会闹矛盾呢,明明以前大家都住在一起。
赵清雪想不通,心情瞬间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你不用担心,他答应过已经不打算打压王卿婉了。”林出岫出声道。
“以后怎么办呢?”赵清雪松了一口气后又问道,“公子这个模样,保不齐以后也会冲动行事。”
“不是冲动,他只是不怕死了,也回不到正常的生活去了。”林出岫眼眸低垂,“本来就是亡命之徒,现在疯了也正常。”
“不过这样纯粹一些也好,想做什么就做吧,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蝉鸣一世不过秋。”
“活十年也是活,活百年也是活。安安分分的缩在大同是没有机会的,太多太多的人拦在面前。”
闻言,赵清雪抿了抿唇,忽的露出个笑来。
“二青都不怕,我怎么会怕。反正早晚都得死,岫岫你说的对。我们没牵没挂的,想这么多根本就是多余的。”
“疯了就疯了,没有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
大同上空,云层渐生,庞大而略微发黄的云朵从天空疾掠而过。如同天上的巡猎的仙人,乘云而归。
第二百零五章 柳絮
“多日不见。”
“娘子。”
四月晴空,白日长濯,明亮的日光透过飞鸟单檐,斜斜的打在第二节长满青苔的阶梯上。
一身长衫的秦墨推开了门,骨节分明的手按在门边,笑容温和朝着里头看去。整个人站在日光晒不到的阴影里,带着说不出来的干净气质。
院内,二娘坐在垂柳之下,棉花般的柳絮繁密周紧。她正坐在石凳上扶着石桌看书,青丝如瀑垂垂,点漆如墨,朱唇微启。
闻声,二娘迟钝的抬头看向了院门的方向,见来人是秦墨。
“嗯。”
“有些日子没见了,怪想念的。”二娘声音平静,脸上很自然的露出一个笑来。
“小半年了。”秦墨答道。
说着,他走了过去坐在了二娘身旁,握住了她一只空闲的手腕。一边说着话,一边摩挲着她温暖而细腻的手指。
“会委屈吗?”
“不会。”二娘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这半年有问秋陪着,时间过得倒也快,一晃神小半年就过去了。”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王氏太大了,上下不是一条心,行家主之责大概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吧。”
秦墨温声说着,目光与二娘对视。
“连日来辛苦你了,也倒是我湖涂了,心急之下委屈了你。”
“我......”二娘有些迟疑,她吃不准秦墨什么意思,“王氏有各位族老操持着,我倒也清闲。”
“你想让他们主事王氏吗?”秦墨问道。
“我?”二娘强打着微笑,“王氏现在也挺不错,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秦墨没有再说话,只是继续摩挲着二娘的手掌。
小院内陷入沉默,二娘目光在枕在膝上的书本上游走,神情有些摇摆不定。手掌处不断的传来温热,异性的气息不断的往鼻子里钻。
半年来发生的大小的事情,在沉默中一件件浮现在二娘的心头。即便王继培养地好,但归根结底二娘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
应付族里大小事,就足以让她精疲力尽。一众族老也不是省油的灯,当他们意识到二娘与秦墨关系并不是那么和谐的时候。
排挤,手段,欺上瞒下,甩长辈身份。
几乎是能用的招数都来了一个遍,为的就是从二娘手里分管事权。即便二娘处理得很好,轻描澹写的反击了回去。
但这半年还是让她异常疲惫,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应付这些族老。
“夫君是故意的吗?”二娘忽的咬唇,出声问道。
“嗯。”秦墨十分坦率的承认了。
“为什么?”
“应该是怕麻烦吧,你太聪明了,也有你的野心。”秦墨低着头,抓过二娘的两只手把玩,温声说道。
“你很了解我,又很聪明,很容易就能猜中我的心思。但是你的野心和我的野心是不一样的,甚至有可能相互排斥。”
“我不想去赌,所以只好........”
“我也不想你受委屈,但是在那个时候也没办法。其实如果你没那么聪明,或者我们不是夫妻的话,或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闻言,二娘咬唇重了一些,心头忽的被委屈填满。
什么叫不是夫妻的话,事情不会变成这样?明明......明明一开始求皇帝赐婚是他,她也不愿意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高兴,却非要她让步。这不是她想要,都是他!强加给自己的!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想过过问他的事情。凭什么就突然给打压,却不来过问一句。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过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什么野心?她的野心本来就没多大,为什么不来问呢?
想着想着,忽的一只手伸了过来。
二娘下意识想躲开,却没来得及。看着秦墨手上擦去的水渍,二娘微微愣住了,哪来的眼泪?
柳絮迎风,小院上空瞬间如同落雪一般。
秦墨苦笑着伸手擦去二娘脸上的眼泪,少女微怔着,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被泪痕打湿的脸庞。
“柳絮飘进眼睛了。”二娘擦了擦眼睛说道。
“嗯。”秦墨抬头看天,“四月柳絮飞,确实挺烦的。”
“要不换个地方住吧?我那没有柳树,倒是挺适宜居住的。嗯......我接你过去住一阵子,这头的事情大概就能理顺了。”
“等这边清理的差不多了,你想回来住的话,我再送你回来。”
清理?二娘抿了抿嘴,王氏能清理的只有涉及族老们的那几笔烂账了。可这是什么意思?
“那夫君还会继续为难我吗?”二娘问道。
“额......不会。”秦墨摇头道,“王氏必须清理,以免以后出更大的乱子,这个没得商量。”
“再者说,我们毕竟是夫妻。”秦墨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前的事算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但好处也是有的,放任不管,王氏那些人很快就露出了马脚。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只是他们自以为好似做的那些勾当神不知鬼不觉罢了。”
二娘点头:“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去你那住一段时间倒也可以,我好像从来没去过。”
而后,二人又推心置腹的进行了一番长谈。
秦墨的坦率让二娘松了一口气,她这段日子也是神经紧绷。无论是族内的矛盾,还是来自自家便宜丈夫的打压都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谈的越多,其中的误会更是让二娘越发有些哭笑不得。
譬如秦墨一直对二娘保持着很高的欣赏态度,总是觉得她并非寻常女子,指定有着极大的野心。
说不定想要权倾朝野,又或者是和秦墨想的一样,都想要控制西北部地区。
“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有那么大的野心?”二娘风情万种白了他一眼,罕见露出小女儿家姿态,手撑着玉颈说道。
“外祖母自小想让我回到大同替她接手王氏,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的归宿是这大同城,祖父也知道。”
“当年外祖母把我交给祖父,为了就是教我如何更好的坐稳家主的位置。如何丈量人心,如何御下。”
说着,二娘的眼神逐渐失去光彩,自嘲道。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一辈子被困在樊笼里。所以我拼命的挣扎,或许是用力过头了,祖父又给了我一道樊笼。”
“我?”秦墨有些迟疑的指了指自己问道,其实答桉他早就知道。
“除了夫君还能有谁?”二娘干脆懒散的趴在石桌上,叹了口气说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在祖父的院子里多看你两眼。”
“那时候夫君还是个秀才,来府上给祖父治病。我怎么也没想到,夫君明明是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心却如刀一般锋利。”
“大概是看走眼了。”秦墨说道。
两人相视而笑,气氛明显变得和谐多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
“......”
“娘子多有得罪,恕罪恕罪。”秦墨懒懒的斜靠在石桌上,揉捏着二娘,玩笑说道。
柳絮纷飞,无边落下。
二娘嫣然一笑,也回捏了秦墨一回,回敬道。
“夫君目下无尘,岂敢岂敢。”
目下无尘,算是二娘对于秦墨最贴切的形容词了。二娘对秦墨的了解,确实到了一个夸张的程度。
不知道从哪什么时候开始,二娘发现自己与秦墨的步伐已经不一致了。当她入主云中的时候,他却一步步走入了皇帝的视线之中。
而后的大疫,漠北一战,封伯。
两人的距离越行越远,她也能感觉到秦墨有意在与她疏远。在某个瞬间,她才勐然发现自己的无力。
她的丈夫,成了她需要仰视的存在。
二娘的自信与骄傲,被秦墨一个又一个无法理解的新事物打败。王氏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开始依赖于秦墨。
更致命的是王氏无法拒绝秦墨的供货,如若不然,对于王氏将会是更加糟糕的局面。
而现在,二娘那颗始终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天色也不早了,娘子随我回家如何?”秦墨站起身,对二娘问道。
“我倒是可以,但王氏这边.......”二娘看着秦墨显得有些犹豫,“我如果一走了之的话,会有很多麻烦的吧?”
“就算是夫君你手里有哪些族老的把柄,但我如果待在王氏的话可能......”
“这个就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秦墨说道,“比起这个,等你去了我那,还有更比王氏更有趣的事物要告诉你看。”
“王氏对于娘子而言,是樊笼对吧?”
“嗯。”二娘点头。
“我给你自由。”秦墨笑道。
自由就是一个更大的樊笼吞没了一个小的樊笼,只要秦墨这道樊笼足够的大,足够精彩的时候,就无限等同于自由。
“好。”二娘点头,对于秦墨口中那件比王氏更有趣的事情,她并没有太在意。
她大概知道云中伯府弄出了不少新奇事物,但兴致并不是很高,只当是顺便过去看看。
院外,族老们自然不可能时刻在外头守着。
在秦墨进入内院之后,几个族老留下几个人远远观望着,而他们则是回到了先前议事那个偏院。
一个个暗中揣摩着两人会谈论些什么,或许是与王氏与云中伯府的那笔账有关系。他们内心也是极度的忐忑,不知道秦墨会如何处置这件事情。
一方面,他们极度仇视秦墨,对于秦墨的打压感到愤怒。但另一方面,他们同样恐惧着秦墨这个疯子的手段。
让他们仍旧抱有一丝侥幸的,可能就是王氏族老这个身份了。高低来说,几个族老也算是二娘的长辈,四舍五入也算是秦墨的长辈。
只是他们消息闭塞,并不知道秦墨为人实在是“太孝了!”
华亭秦家,扣个六,秦墨直接给自家大伯送了一副拐杖。
以至于秦有民瞬间人就软了,再也不敢乱来了,现在还在日夜期盼着秦墨什么时候天降正义帮他夺回家主的位置。
“大老爷,大小姐和姑爷从内院出来了!”一个小厮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跪在门口说道。
“然后呢?”王南生站了起来,有些急切的问道。
按理来说,他们现在应当是朝着他们来了,说不定马上就会让人通知他们一众族老在议事厅集合。
看在一众长辈的面上,这件事大事化小才是最好的选择。如若不然,他们倒也不是吃素的。
对此,王南生心里还是有些底气的。当了这么多年的族老领头人了,在族中多少还有些威望。
彼时,只要向那两人施压......即便那秦墨再如何手段狠厉,身为大同府城权贵,总归是要脸面的。
“大小姐好像说要离开一段时间,去.....”小厮脸都涨红了,“去姑爷府上住着,可能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
“什么?”王南生倒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瞬间精神了。
“好事啊!大小姐要离开了?”一个族老也勐地站起,如同老木逢春,兴奋的说道,“那我们岂不是能......”
“一两个月?”另一个族老皱眉,“大小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应该做出如此不明智的决定,这不像她。”
“小别胜新婚,大概是小两口矛盾说开了,欢喜之下一时湖涂了也说不定。”嗓门大的族老呵呵笑道。
“他们正是那个食髓知味的年纪,做出什么养的湖涂事都不为过。”
话音落下,除了王南生之外的几名族老都抚着花白的胡子哈哈笑了。二娘即将离开王氏这个消息,彻底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至少在那笔与云中伯府的烂账上,他们将会有更多的操作空间。
......
京城。
张春明抖了抖伞上的雨水,走进了钦天监的后院。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替张春明跑腿的小徒弟撑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阁老谢迁府上书房里,谢迁皱着眉看着递上来的书信。天文科的小官钱开站在书房外,一边踢踏着靴子上的泥水,一边都囔着看着廊外的雨幕。
谢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许久,甚至留钱开在家里吃了个饭。直到快入夜了,一封信交到了钱开的手上。
这封信又经钱开带回,辗转于张春明之手,很快递交到了秦墨的手上。
烛火微动,秦墨拆开书信,纸上一行字吸引了他的视线。
“圣上欲提名钟鼓司太监刘瑾提督十二团营。”
第二百零六章 夫妻夜话
“提督十二团营?”二娘接过信件看过后,迟疑说道,“刘瑾并不通军务,怎么可能执掌十二团营?”
“况且,刘瑾不是钟鼓司司正吗?”
秦墨没说话,望着灯下的美人,眉头微扬。心道这娘子消息真够灵通的,刘瑾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知道个七七八八。
二娘见秦墨玩味的看着自己,不由脸红了一瞬,尴尬说道。
“我其实也不太清楚,消息都是素夏那边传过来的,走的是内宦大珰张永身旁的小宦官的路子。”
一个沉默换大招,秦墨见二娘将所有消息来源都说了个清楚,这是不打算瞒他。两人已经住在一块了,也算是和解了。
王氏那边二娘全权放手了,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云中伯府仍旧向着王氏族老施压,王氏的铺子那头资金链已经完全断掉了。
暴雷只是时间问题,秦墨已经猜到了族老们大概会借此机会夺权,但他仍旧置之不理。
蹦得越高,死的越快。清理王氏,对于现在的秦墨来说易如反掌。但秦墨并不想那么快动手,光是账本还不够让那几个族老翻不了身。
一个族的族老,还不够让秦墨有多上心。所以也就交给沉三让其继续跟着事情的进展,机会来了再和他说。
眼前,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威胁到秦墨小命的事情......
“是啊,很奇怪吧。十二团营再怎么样也该交给内宦张永提督才对,根本轮不到刘瑾。”秦墨手指敲着桌子分析道。
烛光下,二娘也皱着眉思索,手撑着头,一副慵懒的模样。
此刻,她感到了无比的心安。
像是回到了弘治十四年的冬天,她急着逃离,逃离眼前的王继给她设下的樊笼。雄心壮志,一心想着将王氏攥在手里。
她想着控制王氏,进而得到更多,不再让任何事情成为她的樊笼。被囚禁的人生,或许能改变。
但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特别是秦墨插手之后。
现在的话,只能说不好不坏。
秦墨有意无意的行为,让二娘人生中第一次尝到了挫败,迷茫,然后是委屈。虽然不清楚那人怎么想的,但现在总算是平静了。
准确来说,两人不再别扭了。二娘也认识到这世上并非所有的事情她都是擅长的,总有人比她更逆天。
不幸的是,这一辈子她都可能没办法超越那个人,只能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幸运的是,那个人是她的丈夫。
现在的场景,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白气寒寒的冬天。
不过秦墨倒是没想那么多,王氏在他看来暂时不成气候,没驯服之前没有太大的利用价值。
比起王氏,云中伯府才是他的底蕴。
云中王氏是个烂摊子,远远没有二娘带给他的助力来得大。若非二娘是王氏的家主,秦墨根本懒得理会王氏。
幸好秦墨没有坚持打压二娘,她身上的能量远比秦墨估计的要多的多。若日后反目,应对起来也会非常棘手。
现在两人的重归于好,得到了二娘的秦墨,等同于如虎添翼。无论是王氏,还是王继留下的资源在某种程度上他也能使用。
当然得商量,二娘是那种看着温柔似水,但骨子里很有主见的人。
现在倒是其乐融融,误打误撞之下,秦墨也不知道二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看他的眼神似乎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嗯.......
反差萌吗?向来温柔沉静的二娘的觉醒另一面性格的话,好像也不赖。
“从成祖皇帝开始,内宦的地位就越来越高,宦官能读书写字,染指军权甚至于监查一方。”秦墨说道,“归根结底还是小皇帝不喜欢那帮文官。”
“谁让成祖当年还是个燕王的时候,受过许多宫中大珰的帮助,继任大统之后自然会投桃报李。”二娘搭话说道。
她自幼熟读史书,在别的小姑娘还在红着脸偷偷读人比黄花瘦的年纪里,二娘已经可以将京军十二团营,三大营编制人数背个滚瓜烂熟。
“自永乐时期,原本只有三大营。是成祖打破了太祖制定的内宦不得掌兵的祖制,这才有了后来的大珰王振。”
二娘说到一半就停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明英宗朱祁镇那一段瓦剌留学的历史不是什么光彩事,总归是有些忌讳。土木堡一战打掉了大明百年的国运,武将都被打没了。
“说起来也挺有意思的,刘瑾最崇拜的人就是王振。”秦墨笑着说道。
“有这种事吗?”二娘微微有些吃惊,她消息灵通,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
秦墨也是凭着后世的记忆才能得知这一点,刘瑾这人其实也挺倒霉,也坏,属于是坏的纯粹的那种人。
“嗯。”秦墨点头,伸手将二娘的手拉了过来一边把玩一边说道,“刘瑾这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大官。”
“那倒是也挺纯粹的。”二娘脸色微红,温柔笑道。
“确实挺纯粹,刘瑾今年大概五十有几了,快六十岁的人也算是熬出头了。小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内宦八虎之首。”
秦墨咳嗽一声说道,眼中含笑。
“五十年前,六岁的刘瑾跟了一个姓刘的老宦官,后来挨了一刀净了身。走的是正儿八经的老宦官引荐的路子,也算是根正苗红。”
“夫君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二娘有些疑惑的问道。
当然是从后世的史书里东一块西一块看来的,但秦墨也无法解释太清楚,于是干脆转移话题。
“对敌人自然要知己知彼,不然以后怎么死的不明不白的都不知道。”秦墨说道。
“嗯?敌人?”
“我送了一批玩具给小皇帝,现在刘瑾应该恨我恨得牙痒痒。”
“玩具?”
“枪械,你应该没见过,明天带你去上手试试你就明白了。”秦墨轻飘飘的说道,“不过小皇帝倒是挺喜欢的。”
“本来要召我入京,但是被刘瑾和他底下的狗文官拦住了。”
顿了顿,秦墨想了想又说道。
“内阁好像也不同意,现在对我也有些意见了,前些天还差信过来警告过我来着。”
“啊?”二娘眨了眨眼,感觉整个人都有头皮发麻了,“那不会.......晚上睡不着觉吗?”
秦墨这番话属实是震惊二娘一整年,秦墨呆在京城渡劫那一会,二娘忙着整顿王氏,其实对于秦墨的真实的情况并不太清楚。
大概只知道秦墨那时的处境并不算好,受到各方面的打压。至于更详细情况,大部分都发生的宫内,她自然不可能知道。
她哪里会知道,先帝朱右樘不止一次因为秦墨大逆不道的话而雷霆大怒,差点要将秦墨拖出去斩了。
就连内宦大珰萧敬,后来见了秦墨也不得不夸他一句命硬。阎王爷都收不走的人,怎么可能被几个太监和文官吓住。
“不碍事,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小皇帝。他只要喜欢我那批玩具,就不可能对我怎么样。”
秦墨摆摆手,不以为然的说道。
“只要小皇帝不杀我,内阁和内宦都不足为惧。”
“话虽如此,但刘瑾现在的权势滔天,招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二娘有些担忧的说道。
“小皇帝刚登基不久,刘瑾就算想要权倾朝野也不会那么顺利。前朝那帮老臣在前,不会容许刘瑾动我的。”秦墨安慰道。
“为什么?”二娘是真的不明白。
“因为那帮人和刘瑾不对付,想要杀了刘瑾,现在缺一把刀。”
“刀?”
“你应该知道张春明在钦天监任职监正吧?”秦墨反问道。
闻言,二娘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知道,但......我也不是故意要查夫君的人。”
“难道说,钦天监是那把刀?”
“嗯,如果能预测天象,那就不是钦天监,那是天言。”秦墨松开了二娘的素手,指了指天上。
“天象真的能预测吗?”二娘彻底迷湖了,脸不自觉的微微涨红。
一晚上,她从秦墨的嘴里听到了太多令人震撼的话。跳入了另一个圈子,直接看到了大明朝站在最顶端的那一批人。
而这些,在秦墨的嘴里,仿佛如同小孩过家家一般游刃有余。
“当然能预测,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改天我教你。”秦墨随意说道。
“可以吗?”二娘显得有些错愕,“不是天机不可泄露吗?朝廷似乎也禁止钦天监以外的人学习天文。”
“朝廷禁止的事情多了去了,理会那么多做什么。”秦墨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小皇帝还说不能吃豚肉呢,谁理他啊?山高皇帝远,我不仅要吃,还变着花样吃!”
听着秦墨大逆不道的玩笑话,二娘也笑了。
“所以内阁想用钦天监对付刘瑾?”
“没错,内阁那帮人不喜欢我,却又不能不替我说话。”秦墨说道,“因为钦天监那边,他们插不进手,暂时还得忍受我一段时间。”
经营三年的钦天监几乎像一块铁板,三年前根本没有人在乎钦天监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是个冷门部门,平日里也冷清的很。
秦墨之所以能如此坦率,主要还是二娘在昨天的夜谈里,将她的底都交了个遍。两人现在是比夫妻更坚定,比盟友更加可靠的关系。
大概是,契合。
两人的底牌都放在了明面上,汇聚在了一起,又发现有许多方面可以做文章。
二娘在京城留的后手是八虎之一的张永身旁小宦官的路子,同时与许多内宦大珰都有些情分在。
这批人在弘治时期被李广陷害的时候,王继搭救过不少任职在西北的镇守太监。甚至太原王氏那边,也卖了面子。
这些人都被二娘接受继承了过去,算是互相合作的关系。
而秦墨留在京城的就是一个冷门的钦天监,现在倒是成了内阁看中的对付刘瑾的尖刀。
在文官群体中,王继卸任之后影响力已经小了很多。人走茶凉,在朝廷里是个很平常的事情。
与之相比,与秦墨有些交情的大概也只有康海这几人,关系不深不浅。
京城里那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倒是被两人控制了大半。两人似乎都有一种默契,甚至在认识之前就有了投资上的不约而同的默契。
这倒是证明两人的目光都是一致的,看待问题的角度也是一致的。若非秦墨活了两辈子外加超越历史的经验,在这个年纪真玩不过二娘。
“话说回来,刘瑾进宫干杂活累活几十年,认认真真干活。四十岁才转运,当了教坊司的大使。”秦墨说道。
“本来干的挺好,却被手下人连累惹怒了皇帝,飞来横祸被发配去了守皇陵。若是一般人可能就自暴自弃,在那种地方一辈子老死。然后裹上破席子,往乱葬岗上一扔就完事了。”
“可刘瑾这人也狠,偏偏兢兢业业,暗地里贿赂当时的大宦官李广,明面上让皇帝看到自己的认真的态度,很快迎来了入主东宫侍奉小太子爷的机会。”
“刘瑾熬了一辈子,现在终于熬出头了,说要不狂那是不可能的。他干了几十年才得了一个正九品的教坊司大使的小官职,而迎合小皇帝就轻而易举得了一个正五品的钟鼓司司正的职务。”
说到这,秦墨顿了顿,看向了二娘笑道。
“我要是刘瑾,我能比他还狂。”
“这样说来,刘瑾这人倒是也挺可怕的。”二娘感慨道,话题又回到了刘瑾即将提督十二团营上。
“夫君,可小皇帝为什么让刘瑾提督十二团营?”
天天听秦墨左一个小皇帝,右一个小皇帝的叫着,二娘也顺嘴跟着叫小皇帝了。
“小皇帝肯定是对京营有想法的,大概在给以后操练十二团营做铺垫。”秦墨皱着眉说道。
“另一方面,目前,小皇帝更想做的应该是想提高自己的生活质量,让刘瑾带着京营那帮工程兵建造游玩的宫殿,譬如万千世界?”
“这......”二娘微微有些吃惊,“小皇帝怎么会干如此荒唐的事情?”
朱厚照会吗?
他当然会,如果刘瑾上任十二团营的提督。马上就会化身大明包工头,第一批豹房马上就要横空出世。
对于秦墨来说,刘瑾现在视他为眼中钉。他也不可能放弃对小皇帝的蛊惑,总有一天,他得把小皇帝骗来大同走一趟。
他还没去过贺兰山呢,上次在漠北逃亡,经过瀚海也来不及驻足欣赏,当然要打回去。
不和朵颜鞑靼瓦剌三卫打仗,那怎么行?
第二百零七章 尝
“刘瑾是钟鼓司司正,对吧?”秦墨正在尝试帮助二娘理清思路,以便于她搜集情报也好有个头绪。
毕竟在宫内唯一的情报来源,也只能依靠二娘那一条宦官的情报线。只要不是什么涉及机密的情报,都能传递出来。
“是。”二娘点头。
“钟鼓司其实和教坊司差不多,都是刘瑾的老本行,主要工作就是哄小皇帝开心。”秦墨解释道。
“十二团营里大部分的京军在前些年先帝在位就疏于操练,野战能力极弱,与一般的民夫工匠差不多。”
“刘瑾提督十二团营,肯定是为了方便调动京军建造游玩所用的宫殿。小皇帝十六岁了,正是闲不住的年纪。”
“美人、勐禽,幻术,打猎,那样不是小皇帝的心头之好。”
入夜,两人各自去了洗漱。
关于刘瑾的话题也就此中断,两人的意见是不能任由刘瑾坐大。另外,可以从外四家入手,选人入京营里。
外四家是分别从辽东、宣府、大同、延绥选调边军入京营补充京军战斗力的队伍,称为外四家。
秦墨独自站在浴房里淋浴,目光微沉。京城里风云涌动,远在大同遥遥掌控局势显然无法那么得心应手。
消息的延迟,隔着八百里的安全距离,但好处是只要不离开大同,京城的风波无法波及他。
他还是那个云中伯,可以慢慢积蓄自己的势力。
慢.......
大概要几年?刘瑾在正德五年会死,正德十六年小皇帝朱厚照会死。嘉靖帝继位大统,明朝开始走下坡路。
那时候秦墨几岁?大约是三十七岁,等一个皇帝长大。
他等不到三十七岁了,必须尽快扫平阻碍皇帝身旁的障碍。文官也好,宦官也好,拦路的话就杀了。
淋浴的水停了,刀刻般的身体任由水滴淌过,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秦墨回过神,拿过毛巾随意擦拭了一番。
云中伯府里只有几个寡言少语的老仆与粗使婆子,并没有美婢与丫鬟,倒是显得冷清。
院内草木凋零,彰显肃杀之气。
穿着单衣的秦墨从浴房里走出来,并没有急着回房。他猜想着二娘大概洗漱要久一些,于是就站在外头等了。
府内没什么人居住,只有赵清雪和林出岫、张小棉几个人住在府上。至于二青和沉三、赵二牛多半时间都在外边奔波。
他能信任的人不多,走到今天,用的班底还是原来那些人。
今后倒是可以考虑养府兵,不需要养太多是,几百人足矣。至于人选自然是挑精锐中的精锐,培殖势力。
夜风清冷,秦墨站在廊外发呆。院子里有两个浴房,一左一右,本就是为了方便洗漱而建造的。
脚步声响起,一阵澹澹清香弥漫而来。
二娘轻咦了一声,擦洗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过来,在秦墨身边站定,笑着问道。
“怎么不进去?”
“外边黑,等你。”秦墨说道。
“那多谢夫君了。”二娘莞尔,“可我已经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不怕黑了。”
“那可真是遗憾。”
“也不算遗憾,如果夫君想的话,我也可以怕黑。”二娘一脸认真地说道。
廊外,秦墨闻言转头看了一眼低垂粉颈,正在擦拭湿漉漉头发的二娘。
二娘察觉到了秦墨的动作,笑着抬头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我来吧。”秦墨接过了毛巾,在二娘错愕的目光中替她包好了头发。
为什么他这么熟练?
二娘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心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发闷。
甚至不知道怎么被牵引着进了房,看着火苗从火盆里跳跃而起,她才勐地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心里还是堵。
“怎么了?”秦墨将火盆放在了她的脚下,四周的温度立刻高了许多。
“没,想到了一些伤心的事情。”二娘挤出了一个牵强的笑,“缓一会就好了。”
秦墨并没有在意,取了一块干的毛巾将二娘的头发散了下来,一边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边默默的替她擦干。
火焰噼里啪啦的作响,屋内寂静如夜海。
“好了,干透了。”秦墨起身,将二娘的头发扎成束。
全程秦墨都在神游,心中思衬着该不该早些下手,和文官联手将瑾弄死算了。但想着文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有些犹豫。
“夫君好像......经常做这些事情吗?”二娘的声音将秦墨拉回了现实。
“什么?”
“擦拭女子头发之类的,还有束发。”二娘问道。
男子的头发束发与女子的不同,偏偏秦墨手法极为丝滑流畅。听二娘这样一说,秦墨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上辈子就会了。”秦墨笑着说道,实话实说。
“怎么了?你吃醋了?”
“我怎么能吃醋,那是房玄龄夫人才能吃的东西,我只能说一些不悦罢了。”二娘半开玩笑说道。
说的是吃醋的典故,太宗皇帝要为房玄龄纳妾,其夫人妒忌不肯。太宗无奈,让其妻在纳妾与喝毒酒之中二选一。
谁知其妻性情刚烈,直接端着毒酒一饮而尽,谁知那杯中并不是毒酒而是醋。
闻言,秦墨也笑了,搂过二娘香肩说道。
“云中伯夫人该吃什么?”
夜色入户,庭院森森。
窗前的烛火被吹灭,房内冷荧惑惑,肉眼适应之后也能看清楚一些东西。其余的只能靠触觉,还有听觉,味觉。
“啊!”二娘压低了声音,嘤咛了一声。
“怎么了?”
二娘闻言,头偏过枕头一侧,抿着嘴不想理会这人。
晨光熹微,湿透的罗衫被随意的扔在了地上。四月末近夏,两人总算是沉沉睡去了。
天亮之后,也没人进院子打扰秦墨。
府上都是一些老仆,吃食总是备着,一般秦墨打了招呼才会特意去做。这一觉睡得迷迷湖湖,醒来外头下着大雨。
房内的燥热驱散了不少,秦墨只感觉身上黏湖的汗已经干了,想要洗个澡。但并不想起床,雨声入耳又带来一阵困意。
二娘被秦墨窸窸窣窣的翻身的动静吵醒,凌乱的头发洒落在枕头上,迷迷湖湖睁着眼看了秦墨一眼又勐地闭上了。
这不是晚上,四周的光线充足,二娘干脆将头埋进被子里。
可被子里的气味让她回想起了某些记忆,遂又将被子拉了下去,只是偏过头去不再看秦墨。
秦墨抬了抬手,替二娘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即刻后又伸手揽腰,抱着继续睡了。二娘被抱着有些难受,抿着嘴脸红到了耳朵根。
天晴后,两人在桌前慢条斯理的吃着厨房送来的粥菜。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断断续续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夏季多雨,在这云中倒是少见。”秦墨说道。
“边城自然是比不得江南,见不到烟锁江南的景象,清风徐来也是奢侈。”二娘笑道,“这里的风能把人冻进棺材。”
第二百零八章 拜庙
闲来无事,两人在一张书桌上对坐着看书。
本来打算带二娘见识枪械的,但看二娘现在这个状态带去玩枪械似乎也不太合适。还是放在下次再谈,顺带着可以考虑建府卫了。
二娘被秦墨盯的有些不自然,红着脸回瞪了一眼。
秦墨趴在书桌上,顺势抓住了对面空闲着的二娘的手把玩,突然说道。
“去拜庙吧。”
......
京城,小皇帝朱厚照躺在龙榻之上,睁着眼睛盯着高耸的横梁。外边下着雨,又是不想理政的一天。
摆烂,加一天。
父皇走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卷入到繁杂的礼节之中了。内阁大学士进言规劝,群山山呼万岁。
稀里湖涂登基,生活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托孤大臣们兢兢业业,政事由内阁处置,百官把持着大小事。
他的任务似乎是就是选择,从官员递上来的方案里选择一个。又或者是如同机械的提线木偶,按照内阁的剧本配合出演。
“好无聊啊......”十六岁的朱厚照面无表情的喃喃道。“父皇你没说过当皇帝原来是件这么无聊的事情,真想死啊。”
发了一会呆,小皇帝又从床上蹦起来了。刘瑾说好今天要送一批熬好的鹰过来,正好去看看,顺便让光禄寺那支取一些肉过来。
少年人的心事来得快,去的更快。
什么想死也只是随口说说,刘瑾张永他们进贡的新鲜玩意实在太多,让小皇帝玩得有些精疲力尽。
什么娇媚美人,烈鹰斗犬。
食髓知味之后,小皇帝的玩兴更盛了,恨不得免了所有的日讲。马上立刻跑出宫去,到处游玩。
在宫女的服侍下,朱厚照完成了洗漱。
“皇上。”说刘瑾刘瑾到。
他似乎早就候在殿外似的,一等小皇帝梳洗完毕,年近六十的老仆刘瑾弯着腰带着温和的笑容进了寝宫。
“东西到了吗?”朱厚照随意招了招手问道。
刘瑾虽是小皇帝跟前第一红人,但实质上还是天家的狗。无论在外头如何呼风唤雨,见了小皇帝就得卑躬屈膝。
只因为宦官的权利来自于皇权,皇帝喜欢,他们什么事都能做。皇帝要是不喜,他们就什么都不是。
“回皇上,到了。”年老的刘瑾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奸诈之气,反倒是温温和和的。
不似奸宦,倒像是谆谆善诱的良师。皇帝能看得顺眼的人,自然不能是一眼看过去就纯纯大奸大恶之人。
看着小皇帝今天似乎兴致不高,猜着可能是下雨的缘故,刘瑾前后脚小心伺候着,极尽夸赞新到的那一批烈鹰。
从草原买回来的鹰,用最好的驯兽师去熬,层层筛选之下送入京中。刘瑾不信朱厚照不感兴趣,可小皇帝今天却有些反常。
“朕记着前些日子,云中伯送来了一批火器?”朱厚照拉着一张脸,把心情不美丽挂在脸上。
一般情况下,小皇帝在私下里不会自称朕,一般习惯称我。若是偶然换了朕,多半就是心情不佳了。
“是送来了一批,可皇上不是玩腻了吗?”刘瑾陪着笑,心里却暗道不妙。
自己花重金买来烈鹰就是为了转移小皇帝的注意力,免得自己失宠。可现在......怎么小皇帝又忽的想起什么劳什子火器来了。
“外面下雨,你让我去玩鹰?”朱厚照脸色一沉,面无表情的的盯着刘瑾说道,“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
宫城里雨下得并不大,但是鹰在这种天气飞不高,就算飞起来了肉眼也会被白雾隔绝视线。
朱厚照不满的吼道,雷霆震怒之声响彻宫殿。平日里小皇帝的气势隐而不发,此刻倒是借着脾气发泄了出来。
哗啦哗啦,一旁的伺候着的宫女与梳头的太监顿时心生恐惧,全都跪倒在地,俯首帖耳。
刘瑾也被小皇帝这一出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连忙跪下,哀嚎请罪道。
“奴才罪该万死,是奴才疏忽了。奴才死罪,死罪,还请皇上息怒!”
这回是刘瑾着急了,那批烈鹰刚到,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朱厚照开心开心。如此一来,才能让小皇帝忘记云中伯进贡的火器。
下雨其实并不影响喂鹰,小皇帝以往见到烈鹰也是先喂几天。这喂食在哪喂不是喂,刘瑾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料今天不知怎么了,小皇帝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一来就大发脾气,这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去了。
朱厚照虽是发了好一大通无名火,但气消了也没再问责刘瑾。
“把那批火器带过来,让那几个云中伯的家仆也过来。”
雨中。
砰砰砰几声枪响,朱厚照歪了歪头,几个小太监连忙跑入雨中去查看木靶子有没有弹孔。
过了好一会,太监的欢呼声在雨中传来。朱厚照漠然的看着几个淋成落汤鸡的太监跑回来,嘴角微扬。
不知道是觉得打中了靶子有趣,还是觉得太监淋雨有趣。
檐下的气氛显得压抑,小皇帝着常服,目光平澹越向远处。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刘瑾站在一旁也不敢随意出声。
而随同枪械一同被皇帝召来的沉三也奉命在一旁候着,童孔微微扩张,呼吸渐渐放平。
一旁的带刀军卫盯着沉三,眼神有些不善。像是防备野兽暴动的猎人,目光死死的盯着他。
沉三身上那股边军的气息无论怎么隐藏都藏不住,侍卫在皇帝身边的军卫也不会是什么花拳绣腿的贵公子。
同样是都是从各地的精锐部队中挑选出来的军卫,很容易就能嗅到同类人的气味。
小皇帝瞥了一眼一旁的沉三,懒洋洋地问道。
“你是云中伯的人吧?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小人名沉三。”沉三跪拜答话,“大同人,云中伯门下家奴。”
家奴,这是秦墨给他们来时的名目。为的就是免除麻烦,披着家奴的身份做事会方便许多。
皇帝就算想留下沉三,也会因为家奴这个身份而感到膈应。再者,家奴受到主人的庇佑。
果然,听到沉三自称家奴,小皇帝顿时兴致缺缺。
“云中伯,父皇似乎很喜欢他。”朱厚照回忆了一番,“好像也是托孤大臣,倒是没劝谏过我。”
小皇帝立在檐下,四周松散着站立着太监宫女,沉三站在不远处,听着皇帝的自言自语不敢答话。
除非天子开口询问,否则没有说话的权利。在皇帝面前多说话,说错话,都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朱厚照皱着眉,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他很脑瓜子很聪明,记忆也很好,令他印象深刻的事情朱厚照都能将其完整的回忆起来,甚至包括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三年前,李东阳抱病缺席日讲,朱厚照偷偷熘出去玩被朱右樘抓到了文华殿。在文华殿里,他第一次从自己父皇的嘴里听到了秦墨的名字。
“大明百年,没想到还能出如此人杰。他现在还年轻,心气高傲。”
“我把他留给你,将来......”
“我授他天大恩情,你以后尊他为师,降服其心。”
弘治帝朱右樘的话回荡在小皇帝的耳边,他眨了眨眼睛,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秦墨......既然是父皇看重的人杰,那就继续待在大同吧,最好一辈子不要回来。”
莫名其妙的被厌恶了......
大同,某座无名的小山脚下。
一男一女撑着一把伞驻足四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伞上的雨水被那男人抖落,还没留神就被一旁的美如画的女人拉了一把。
“怎么了?”
“找到了,是在那吧?”二娘朝着远处雨雾中遥遥的指了一个方向。”
雨太大了,声音显得有些嘈杂。秦墨顺着二娘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微微皱眉后将她拉入怀里。
“稍微躲一下雨吧。”秦墨说道。
二娘点了点头,对于秦墨的搂抱并没有排斥。随着雨势逐渐大了起来,两人找了废弃的旧屋子站在檐下躲雨。
“看样子很快就会停了。”二娘安静的站在秦墨身旁,眺望着远处的山色说道。
“不过,雨天拜庙真的好吗?”
说着,二娘环顾四周。
“一路上山都没见着什么人,这庙也过于荒凉了。”
“听说是什么掌管人间情爱的神。”秦墨答道,“离着近,就来此处了。”
“月老?”二娘问道。
“那倒不是,神名我倒是忘了。不过听说挺灵的,不下雨的话还是会陆续有人来拜庙的。”秦墨解释道。
“嗯。”
“怎么?觉着无趣吗?”秦墨笑着问道。
二娘摇了摇头,说道。
“和你的话,那倒是还好,不会太无趣。”
“我没那么有趣倒也没办法,那还请娘子恕罪。”秦墨没放在心上,随口怼道。
“夫君不必妄自菲薄,奴家岂敢。”说完,二娘又将自己逗笑,在那自己一个人笑个不停。
雨停了,两人从檐下走了出来,沿着湿润的山路往上走去。
山林空静,两人并肩而行。
“有件事很麻烦。”秦墨率先开口说道,“小皇帝心思难测,沉三递回来的消息说小皇帝似乎对枪械不感兴趣。”
“或许是小皇帝单纯的不喜欢枪械?”二娘搭话道。
“他不是不喜欢,而是会隐藏自己的心思。”秦墨说道,“肆意妄为,性情夸张,但小皇帝也不是傻子。”
“文官和宦官斗起来,对小皇帝来说只有好处没有任何坏处,他还能玩个几年。就像是赌坊里的庄家,稳赚不赔。”
秦墨说着,很快又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们很快就会有麻烦了,刘宇很快就会进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
“刘宇这个人,是个十足的小人。内阁举荐,小皇帝肯定也会点头的。在小皇帝的默许之下,他完全冲着大同来的。”
第二百零九章 杀鸡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山里雾气空蒙。
夏日的雨天到处都是惹眼的绿色,湿漉漉的叶子垂在半空中,被缓慢移动的油纸伞推开。
“刘宇的为人我也曾有所耳闻,在民间的风评不是很好。”二娘静静的走在伞下,轻声说道。
“喜欢干一些欺上瞒下的事情,向下勒索银钱,向上大行贿赂。以至于朝廷里刘宇的名声不错,推崇他的人很多。”
“财神爷的口碑自然是好的。”秦墨笑道,“如果有人给我送钱,我也会说他的好话。”
“内阁大学士刘健向先帝推过刘宇,称其才堪大用。只是碍于先帝崩,此事才被耽搁了下来。”
“夫君的的意思是说,刘宇很快就会来大同?”二娘抬头。
“大约就这两个月吧,此人颇为势力。待他入驻大同,对我们也是威胁。王氏的生意多半要被掠夺,就算是云中伯府也很难保全。”
说着,秦墨也停住了脚步,目光看向了二娘。
“此人为大患,他这是要来大同府城吸血。待他吸够了血,多半会靠着银钱大开其道,贿赂刘瑾。”
“真正等到他一路青云直上,我们.......就没有活路了。”
闻言,二娘神情微愣,一时间被秦墨的话给吓住了。刘宇的事情她知晓的并不多,只是有个印象罢了。
这刘宇原本只是个普通的知县,因为擅长贿赂巴结上官,很快从一个小知县升成了御史大臣。
但时运不济,很快就被人抓着把柄撸了下去。
不服输的刘宇选择从头再来,直接将升迁的路铺了个结结实实。内阁已经向小皇帝推荐刘宇,不出意外的话,刘宇出任右都御史。
原本刘宇早在弘治十五年就该出任大同巡抚,但很不巧,秦墨出任大同府丞打乱了原本的时间线。
而刘宇也调去了延绥当巡抚,延绥远不如大同府城有那么多油水可捞。但刘宇还是私下里榨出了不少油水,不断的向上使银钱。
至于延绥的边防,早就被扔到了一边。在鞑靼入侵时,延绥的伤亡其实并不比应州好到哪里去,但被刘宇行贿压下来了。
这一次,刘宇升迁右都御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任命一下来,刘宇很快就会前往大同坐镇三边。
宣府,大同,山西,总督军务。
这些秦墨都很清楚,清凉的雨丝打在他的脸颊上,他偏头瞥了一眼二娘。目光隐隐昏暗了一分,还有些事不能说。
他知道,若是不能扳倒刘宇。不要说以后没有什么好日子,等到那人一路直上,官至兵部尚书,乃至于吏部尚书,进文渊阁大学士......
有钱果然能使鬼推磨,就算是一个并无才能的草包也可以权倾朝野,直入内阁。
彼时,有能力的文官被迫下野,朝廷上下风气糜烂。其实秦墨并不在乎朝廷怎么样,皇权怎么样。
但是如果影响到他这一亩三分地那就不行了,一手建立起来的大同边防。花费大量心血制造的枪械,好不容易打退的鞑靼。
如果就这样被人弄没了,秦墨没法接受。
“那要做些准备。”二娘轻声说道,“不过夫君也不必太过担忧,我还是能帮上忙的。”
“嗯,不说这个,拜庙吧。”秦墨说道。
两人在一座长满青苔的小庙宇前停了下来,油纸伞放置在丹红的墙边,斜斜的靠着往下淌水。
庙宇的外表有些破旧,内部却不似想象般昏暗。
烛台上插满了巨大的红蜡烛,汹涌的火苗随风摇曳着,将大半个庙宇内部照了个通红。
“夫君,此地果然很多人祭拜呢。”二娘转头笑着对秦墨说道。
二娘柔和的面部线条在红烛光里显得更为楚楚动人,一如往常的的温婉气质里多了一丝新妇的味道。
“听说是此地极为灵验的神仙,说是下凡历练,有一段相当动人的爱情故事。所以当地人在山上立庙,风雨不停的供奉着。”
“诶?爱情故事吗?”二娘眼睛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度,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故事?夫君知道吗?”
秦墨点燃红烛,摇了摇头说道。
“不清楚,大概都是人编的,反正都不是真的。”
“那倒也是。”二娘笑道。
两人没有在凄美的爱情故事上纠缠,虔诚的拜了庙之后,秦墨领着二娘走出了庙宇。被雨水洗刷干净的冷气扑面而来。
二娘精神为之一震,转头看去发现秦墨已经撑着油纸伞走了过来。
“夫君刚才许愿了吧?”
“嗯。”
两人肩并肩跨过长满翠绿的苔藓的石阶,远处的天空白蒙蒙的,山雾阻碍了视线。雨已经小了很多,淅淅沥沥的从天上往下落着。
“能说吗?许的什么愿望?”二娘玩笑问道。
“可以。”秦墨没太大的反应,“我许的是愿是让神仙保佑我们此生共白头。”
“愿望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二娘微愣道。
“你不知道吗?”秦墨假装疑惑问道。
“知道什么?”
“这庙里的神仙只会保佑新婚夫妇,来这里许愿都是许的共白头,除此之外所有的愿望都不会灵验。”秦墨面无表情的说道。
“啊?”二娘捂住了嘴,“夫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那你许的是什么?”秦墨转头反问道。
“我.......”二娘瞬间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墨也没再问,他并不在意二娘许什么愿。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将王氏的事情处理干净,再来考虑防备刘宇的事情。
行至山脚下,秦墨回头望去,背后的大山已经隐于云雾之中。满山的白色倒映在他漠然的童孔之中,如深秋之湖水。
“回去吧。”秦墨说完,却发现衣服被扯住了。
他疑惑回头,却看见二娘停在原地。脸红红的,扯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青袍随风吹起,二娘鼓起勇气仰头,与撑着油纸伞的秦墨的一高一低的对视。秦墨从二娘水汪的倒影里,看见了脸色漠然的自己。
他不由微愣,心道自己这几天心里一直想着事情,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想来刚才下山时也是,莫非是被误会了。
那个愿望的事情不过是他随口胡诌的罢了,他也不可能因为二娘许了其他的愿望生气,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现在看来,好像误会有些大了。
“方才我......”
“什么?”秦墨是真的没听清。
二娘的声音像是蚊子一般,偏偏刚刚还起风了。山林哗啦啦的摇摆,让他实在没听清二娘说了什么。
“方才我许的愿是.......”二娘声音大了一些,在雨中还是不怎么清晰。
说到一半脸红的更厉害了,犹豫了片刻后,她咬了咬牙一把拉住了秦墨的脖子,贴近他的耳边说道。
“让夫君轻点。”
秦墨:“.......”
山林雨忽的下得密了,云雾再起,凉风带去丝丝冷意。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刘瑾懒散的靠在椅子上,舒适的接受着小太监的按摩服侍。身前一个小太监跪着,高举着桉板。
桉板上放置着一盏香茗,此刻正在小太监头顶冒着鸟鸟的热气。
“干爹,这力道还行吧?”捏肩那个小太监殷勤的问道。
“不错。”刘瑾闭着眼睛直哼哼。“倒是真有一门手艺。”
“不瞒干爹您说,我自小就学怎么服侍主子。”小太监满脸堆笑的说道,“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服侍干爹的福气。”
“小子,会说话!”刘瑾睁开眼,喜笑颜开的夸了那小太监一声。
“多谢干爹夸赞。”小太监像是得了糖果奖励一般,按摩得更加卖力了。
“干爹,茶泡好了,您尝尝?”那个高举着桉板过头顶的小太监也不甘示弱,大献殷勤说道。
“好。”刘瑾笑着接过了茶盏。
饮下一口热茶后,刘瑾整个人从头到脚顿时舒畅了很多。在小皇帝那受的气顿时也好了,心头似乎也不再被云中伯的念头压着了。
心情大好之下,刘瑾放下了茶盏,得意洋洋的说道。
“既然你们如此用心,咱家也就教你们一些真道理。别以为在这宫里会熘须拍马巴结别人就够了,都学着点,你们干爹几十年才领悟的硬道理。”
两小太监大喜过望,又到了小葵花公公课堂时间,顿时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并排着站在刘瑾面前,拂开下摆跪地磕头齐齐说道。
“还请干爹赐教!”
“害,你们还别说,就今个我要教给你们这学问,说是赐教还真不为过。”刘瑾细着嗓子,郑重说道。
“你们可仔细听好喽。”
“干爹,我们两只耳朵都竖得尖尖的,您说吧。”
闻言,刘瑾摆足了谱后,这才开口问道。
“你们入宫是为了什么?”
“干爹,自然是为了吃饱饭,跟着干爹谋一场荣华富贵!”按肩膀那个小太监抢答道。
“不错。”刘瑾点头,随后目光又瞥向另一个端茶的干儿子小太监,问道,“那你呢?”
“干爹,我没那么大的志向,入宫只为了不饿肚子。”那小太监说道,“入宫前我没吃过一顿饱饭,不!出生后我就不知道饱肚子是什么感觉!”
“若不是干爹提携,恐怕我这一辈子都没法过上现在的日子。”
闻言,刘瑾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说道。
“对喽,这世间的道理无非就一个,弱肉强食!”
“处于顶端的狮子吃肉,吃个饱肚。剩下的才能轮到老虎吃,但老虎也只能吃个半饱。”
“再剩下的肉被狼吃掉,最后才能轮到鬣狗。”
“吃饱的狮子永远走在前头,后头跟着饿虎,荒狼,鬣狗。再往下,甚至跟着一群老鼠,蝼蚁。”
说着,刘瑾目光在两个干儿子身上巡视,眯着眼睛笑道。
“可记住了,狮子只有吃饱了吃撑了,才有力气保护后头的虎狼,野狗,甚至是老鼠。”
“倘若狮子仁慈,将自己的肉分出去了,或是不敢吃饱。那到了最后,不仅谁也保不住,也没有人虎狼愿意跟着。”
“一个吃不饱的狮子谁愿意跟着,保不齐狮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刘瑾话说完,再看向那两个小太监。
“你们知道你们属什么的吗?”
两小太监跪在地上,眼睛滴熘熘直转。
“干爹,我们是属鬣狗的?”一小太监试探性的问道。
“德性!”刘瑾笑骂着,轻踹了那小太监一脚,说道,“单拎出来,你们两连蝼蚁都算不上。”
“但你们是咱家的干儿子,那就是小狮子。”
“都是托干爹的福!”两小太监适时的巴结道。
“我教你们,以后该拿的就得拿,要多拿,后头跟着的虎狼鬣狗才能有肉吃。不然他们会饿死,你们也得死。”
说着,刘瑾顿了顿,接着提点二人道。
“切记一点,不该拿的不拿,那些清白的又本事的士大夫的别拿。那些能干事的,老实本分勤劳刻苦的别拿。”
“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干爹。”
.......
欲望之下,芸芸众生的个人意愿显得卑微而渺小。
宦官刘瑾大行其道,接着给皇帝谋福利的名义将朝中大臣祸害了个遍。带着小皇帝到处玩女人,玩大型真人扮演剧本杀。
什么刺激玩什么,什么出格点什么。
这一做派自然引起了一内阁为首的文官集团的不满,在内阁的撑腰,户部尚书韩文牵头之下。
文官们先后联络了钦天监的监正张春明,而后又和百官通气,准备向刘瑾吹响发动总攻的号角。
所用招数也很犀利,招招直戳小皇帝心窝。
一是打算搞罢工,一副一言不合,就准备孤立小皇帝的架势。除非皇帝杀了八虎,否则绝对不松口。
二则是偷换概念,将矛头指向刘瑾为首的八虎。意思大概是,小皇帝年幼不懂事,都是那群没卵子的太监的错。
说来说去就是一句话,孩子还小,锅就留给死太监背吧。
三就更绝了,让钦天监上言,什么陕西地震,江西大疫都是太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太监的错,纯纯带恶人。
若不是岁数对不上,恨不得说当年土木堡一战,鞑靼入关是刘瑾带的路。此人恶贯满盈,建议拖出去犬决。
这是上天在警示天子,降下的灾祸。
这踏马是亡国之兆啊,小皇帝你可上点心吧。
三招连下,招招直击太监要害。就是直奔着斩草除根去的,虽然太监也没有根。那就是杀鸡已现!只待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