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治病
原本夜不掌灯的堕民街,随着锦衣卫的到来,街道首尾到处都点燃了火把。深浅不一的水洼倒映着红彤的火光,像是一条天上的琉璃街。
“我哪会什么雷法,再说这天......”张春明抬头黑天,露出深深的忌惮之色。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秦墨这是要来真的。偷偷摸摸走街串巷行医布道,和走入人前,那是纯纯两回事。
让张春明倍感压力的是,朝廷和皇帝的目光都盯着这头。
“走了。”秦墨出声道。
闻声,张春明回过头,看着全副武装的秦墨愣了愣。只见其背着诊箱,带着羊肠手套与布条口罩。
“去哪?”
“治病。”秦墨对着彻夜明亮的堕民街扬了扬下巴,“你跟在我后边,替我举着火把。”
说着,秦墨率先沿着坑洼的道路抬脚走了。身后的张春明见状连忙取了一根松油火把跟上,户部这次给的物资实打实的足。
就连火把都是松油的,按照以往也没这个待遇。
堕民街的路实在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路没人修,也根本也没有排水沟这一说。这黑灯瞎火的,又是雨夜。
路上的水灌满了深浅不一的坑,便溢到了路面上。灯火一照,像是镜子一般前前后后的水坑都反着光。
秦墨背着沉重的诊箱走在前头,踩着那些凸出的硬石块又或是墙角的高一些的地面小心翼翼的淌过去。
相比之下,只背着一个小包裹打着火把的张春明倒是走得有些艰难。
四下显得有些安静,两人已经走了一段了,可除了两人的赶路声外却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
“都睡了吗?”张春明有些疑惑,“染病者卧床无可厚非,但没有一个人早起也太奇怪了。”
住在这里的都是堕民,大多都是不上税的黑户。按照他们的习惯,绝不可能保持六七点起床的作息。
即便现在天还没亮,但是家家户户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显然是不合常理的。
“民畏官。”秦墨一边走一边说道,“外头锦衣卫守着,这些人哪里敢露头,怕是染病了也不敢说出去。”
“堕民街里住的可不止是堕民,形形色色的人住在里头,保不齐也有身上背着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
轻飘飘的一句话,直接让张春明脸色白了一度。
若是按照秦墨所说,这些染了病和没染病的都躲躲藏藏,那这片堕民街怕是要死不少人。
锦衣卫肯定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去一个个搜,鼠疫号称吊门者死,见者即死。人家世袭的锦衣卫,放着好日子不过卖什么命啊。
“那怎么办?染病的不肯治,这疫病永远也治不了。”张春明眉头紧锁,“要是再算上那些不能见光的人,岂不是更棘手了。”
“也没法知道多少人染病,甚至连堕民街一共有多少人口都没法查清楚。不嫩派人查,堕民又不肯出来。”
听着张春明焦急的语气,秦墨也忍不住笑了。
“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笑,我说的哪里不对吗?”张春明不满问道。
两人赶路的脚步并未停下,他们必须穿过堕民街,进入到隔离病人的丰园里才能见到染病之人。
既然秦墨说要治,那张春明自然也只能跟着。别人说能治他自然是不信,但是秦墨的话......不信也难。
“若是治理堕民街疫病不难,皇帝又怎么会又是派锦衣卫又是抽调太医院?”秦墨没回头,缓缓说道。
“你说,皇帝想要的是什么?”
“什么?”张春明不明白,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就是将这场疫病治理妥善吗?”
“那什么叫妥善?”
“自然是民不存病,尸体下葬,不再有人染病。”张春明下意识的说道。
“如果是在别的地方,你说的或许能实现。”秦墨笑了笑,“这里是堕民街,不可能将染病的人全都治好。”
“没法把全部人都治好,那就把能治好的治好。”
“皇帝只想要个答桉,这疫病能治还是不能治。堕民街是不是不再传疫病并不重要,重要的我们能治好几个。”
听着秦墨的话,张春明一个激灵忽的反应过来。
所有人都盯着堕民街,就等着看秦墨笑话。若是秦墨真的去用心治理堕民街,自然是会弄得一地鸡毛。
但秦墨只是想要证明疫病能治,皇帝想要知道的也是这个。
如此一来,问题就简单多了。
配合治疗的自然能活下来,躲藏着的就是心怀不轨之徒,根本没有治的必要。甚至没有必要去了解,直接放弃。
放弃之后会做什么,自然不可能放弃堕民街那么大一块区域,那只能......
“杀?”张春明试着问道。
秦墨没有回话,直接保持了沉默。
他只是个治病的,不考虑这些事情。堕民街里藏着什么人,牵连着什么事情,他都不想知道。
“怎么处置我不知道。”秦墨忽的出声说道,“大概治好一批人之后,后续的事情就不用我管了。”
“到时候直接离开京城,这笔功绩得写在皇帝的头上。我们不用瞎参乎,管他皇帝怎么处理。”
“就算翻了他个底朝天,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说的也是。”张春明点了点头,心中却五味杂陈。
此刻秦墨几乎站在了京城的风口浪尖,漕运桉与京城疫病,就快把他架在火上烤了。若是能顺利离京城,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反正几乎没人看好秦墨能治疫病,只是等着一个初入朝廷的新手出丑。冷眼旁观,等着落井下石。
“治好了就行了。”张春明又补了一句,“烧尸做什么?”
“我们总不能什么好处都不拿,可以不为名但必须让你入皇帝的眼。”秦墨走到一处大院子前停了下来。
转身看向张春明,笑着说道。
“你不是想当一个真道士吗?我来帮你,以后你就留在京城。”
“留在京城?我不和你你们一起走吗?”张春明有些不知所措,手里举着的火把忽然间沉了不少。
秦墨已经在敲门了,侧着头看向张春明,说道。
“不了,师兄你留在这,做最高的道士。我保证这次事情解决完之后,皇帝会礼待你,以后你再也不会穿一身破道袍了。”
以后再也不穿破道袍了?张春明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有些堵。有些失落,又有些彷徨。
他眼中的秦墨永远都是这样,心里藏着极重的事。有些计划,说也是只说一半。有时掺着玩笑话就说出来了,但那时可能并没有放在心上。
嘻嘻哈哈之后,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当初秦墨随口一嘴提到的事情,突然间就摆在了面前。
就好比上一年还在跟你一起骑着单车的兄弟,狼狈躲雨时顺嘴一说,来年给你换辆好点的车。
结果一年时间过去,你没放在心上,某天一辆迈巴赫就停在你面前。钥匙丢在你手里,告诉你去那座大楼里当总裁吧。
“谁?”
门里头传来了声音,是一个男人。
“侍讲学士秦墨,这是钦差令。”秦墨举着令牌在门缝前晃了一下。
“秦大人来了!”
“快开门!”
紧闭的门被打开,厚重的木门发出痛苦的嚎叫。看见立在门下一身青袍官服的秦墨,领头那医官顿时一副吃惊的模样。
显然对于钦差亲临这种事情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但看到秦墨那一身比他们脸上白布更为专业的行头时,医官又觉得好像又挺合理的。
秦墨还没出声,听见院里头有道声音传了出来,是个声音沙哑的老者。
“阿蒙,谁来了?”
那名叫阿蒙的医官看着年轻,似乎只有十八九岁出头。听着老者的问话,连忙转头冲着里头喊道。
“师父,是钦差秦大人来了!还有.....”阿蒙往秦墨身后看了一眼,看着那打着火把张春明犹豫了一瞬。
“还有一个道长!”
里头沉默了一刻,随后脚步声传来,于此同时,满院的药香也慢慢渗了出来。秦墨皱了皱鼻子,心下顿时有了数。
当下的大明医官治疗鼠疫的办法大致是清热解毒的路数,各地的办法都不一样,因医而异。
有些很牛的大夫确实也会治鼠疫,用中医汤药能够让轻症患者保存性命,缓缓的活下来。
各地县志几乎都有记载,东汉末年的华佗发现茵陈的奇效,治好了当时流行的黄疸病。
还是东汉末年,张仲景治伤寒病。那时的伤寒病并非是现在的流行性感冒,而是一种由伤寒杆菌引发的肠胃疾病。
十个人大约有七成死于伤寒病,死亡率放在任何一个时代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但现阶段大明的医生对于瘟疫的认识基本还停留在伤寒论的基础上,对于口鼻传染这种途径还并没有放在心上。
即使在场的人即使脸上都遮着白布,但防护功效并没有太多用处。遮面也不过是多一层防护,而不是重点防护。
“大人深夜来访,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秦大人恕罪。”老者慢慢走了出来,对着秦墨行礼道。
“不碍事,是我执意要来的。”
秦墨闷声说道,说着目光越过了老者,目光扫向了远处,顺势说道。
“这次的疫病是鼠疫,所幸是还未大规模传开。此病乃是恶疾,飞沫传播,寻常面对面与染病者交谈也会染病。”
“所有人都必须戴特制的面巾,像我这种。”
秦墨顿了顿,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罩,看着老者继续说道。
“明天,所有的物资都会送到。吩咐下去,所有人都必须戴着面罩,记下了吗?”
老者也没想到秦墨一来没有寒暄,也没有到处转悠。说的第一句话直奔主题,直接下达了指令。
“下官记下了。”老者答道,“但下官也有个疑问,大人是如何肯定鼠疫是靠所谓飞沫传播,那又是何说法?”
秦墨就这样站在门边,也没有恼,他知道老者只是想要知道一个答桉。
“染病者呼吸见带出的气里藏有能使人再度染病的物质,他呼出,另一人吸入,如此染病。”秦墨通俗解释道。
他没有扯什么细菌,没有说什么微生物又或者是邪气。
面对的是医官,秦墨相信他们自己会脑补的。历代的医书里,又有离经叛道说法,与细菌说差不多。
现在的重点不是研究疫病的成因,而是趁着天亮前治好几个病人。如此一来,给皇帝画的大饼也有得交代了。
饶是假设皇帝有耐心,但谁不想立刻看到成果呢?
皇帝高兴,秦墨的日子就好过一些。
看着老者若有所思的模样,秦墨开口打破沉默说道。
“找几个病人来,不要轻症,我来治。时间不多了,快些。”
“是。”老者领命。
无论如何,秦墨毕竟是他的上司,上司说什么话都得遵守。老者当即吩咐阿蒙带着秦墨去某间房,并让其留心伺候。
可秦墨不用伺候,直接让阿蒙快些走。大约半柱香不用的时间,几人前后脚到达了一处较为偏僻的小院。
“里头有房间十八间,被隔开做了小间。”阿蒙解释道,“大人,此病乃是恶疾,行事且三思啊。”
“在哪?”秦墨没理会阿蒙的后半句话。
“那几间都是,症状不轻不重。”阿蒙指了指后排那几间房,并且很识趣的没有再接后半句。
重症的几乎是吊着一口气罢了,真要去治也是要冒极大的风险的。至少在阿蒙心里是这样想的,重症没法治了。
倒也不是没法治,秦墨只是不想给自己增加难度。他诊箱里带着动物实验过的药品,大概率能治病。
反正只是为了见效快,临时给皇帝看的。
若是自己为了强行装逼非要去治重症,不仅给自己增加难度,还是给别人攻击自己的靶子。
治好一个轻症拿不出手,治好重症能活几个不一定,还得被质疑是不是造假欺君。那可也太难了,没必要。
“好!”秦墨紧了紧身上的诊箱,又回头示意张春明跟上。
随后,两人越过阿蒙,直接走到了那后排的房间前。没有任何犹豫,秦墨直接推开了第一扇门。
此时,距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
第一百八十一章 臣治好了
屋里躺着二三十人,秦墨推开门的同时,身后张春明的火把光亮就照了进去。
里头顿时有了反应,窸窸窣窣的转头望了过来。
有男有女,年纪大多都比较年轻,脸上带着虚弱的神情。眯着眼望向火光时,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
他们看着一道人影挡在了火光前,下意识对青色的官袍产生畏惧感。青色,那就是不是什么芝麻小官了。
青袍近乎蓝,这身行头还是皇帝赏的,鸿胪寺订做的倒是显得挺合身。
“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侍讲学士秦墨。”秦墨将肩上的诊箱取下,不急不慢的解释道。
“此行是为了给你们治病的,所有人都有希望痊愈。”
“大人!这是瘟疫吗?”一人大着胆子问道,“我们是染病了吗?”
“是。”秦墨答道。
“疫病!”屋内躺着的众人顿时惶恐了起来,“真的是疫病!”
“大人,我们是不是没救了?”
“我家孩子还在等着我回去,没了我他以后怎么活啊!”
“不可能是疫病的,我根本没病,大人,我现在真的.......没病。”
几个男子挣扎着想要从床铺上爬起来,证明自己没染病,身体依旧强健。秦墨也没阻止,就这样负手看着。
屋子里改成了间隔的床,每道床板间都隔着些距离,一盏熄灭的油灯摆放在门口的长桌上。
光是看着就有些不吉利,像是在坟头上香。
那些人想要爬起来的男人终究是还是没有力气,没有一个能爬起来。
站在门口的秦墨盯了一会,开口说道。
“不要白费力气了,本官是来治病的。如果你们都听话,不要胡来,所有人都能活下来。”
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本能的会产生害怕的情绪,秦墨没有白费口舌的对眼前的堕民街的原住民说太多。
什么疫病,什么链霉素,他都没有说。
因为此刻秦墨代表了朝廷,眼前这些人不知侍讲学士是个什么样的官,只知道钦差的话就是朝廷的话。
四周无旁人,只有一身道袍的张春明跟在身后,秦墨也不需要弄一些花架子。
“大人,这瘟疫也能痊愈吗?”
“不是染病即死吗?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
秦墨没回答,转头看向了张春明。一旁的张春明立刻反应了过来,走了过来开始接过话头开始小嘴叭叭对着那几个还有力气说话的男人一顿忽悠。
趁着这个空隙,秦墨开始从诊箱里掏出器械,从末尾开始一个个对病人开始简单检查。
有人发热就物理降温,对症下药,施针镇痛。最后掏出注射器,将处理后的药剂打入几人的体内。
一个个的诊治也花了秦墨不少的时间与体力,最后给那几名话最多的男子打完药剂,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看着几人忧心忡忡吓得够呛的模样,秦墨嘴角咧起一抹笑容。
治病就治病,一张嘴跟不要钱似的。若非秦墨诊治过发现几人确实病重,并非轻症,不然还以为分错了房。
但他也没去想那几人为何要假装自己没病,秦墨收拾完诊箱,就这样坐在门口的长桌上守着屋内的病人。
他要等一个结果,必须要亲眼看到药剂在这二十人的身上发挥作用。
忽的一声细小的呼声响起,秦墨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就走了过去。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少女,瘦的快脱相了。
秦墨给她退了烧,随后调整剂量给她注射了链霉素。听见呼声,他走过去察看了一番,却没有发现异常。
想了想,秦墨将那女孩扶起,给她喂了一些水。
正想转身走,忽的感觉手套被拉住了。秦墨转头,发现那十五六的少女此刻用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开口问道。
“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过几天就能好。”秦墨扔下一句话走了。
不是他冷血,此时此刻温言温语除了浪费精神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药剂已经打下去了,他们自然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
除了用肯定的语气给他们答复之外,一切多余的言语只能滋生恐慌。
即使此刻秦墨脸色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但这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决定的不仅仅是这二十来个人的性命,也是他秦墨的性命。
是成就是皇帝的千古帝业的忠臣,还是欺君的乱臣贼子,全都系于这二十人。今天就算是天塌了,秦墨也是先顾这二十人的性命。
屋内没有柔软的病床,只有坚硬的木板,二十人躺在床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注射了什么,大部分人睡了过去。
少数几个人尚且清醒,悄悄的扭头打量着守在门口的那两人。
一青袍,一道袍。
朝廷与道教带来的安全感让他们慢慢平静了下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个时代的信仰就是如此,最大的就是皇帝与神。
既然钦差来了,道士也来了,证明他们并不是被遗弃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没人会不怕死。
虽然不知道那钦差给他们行的是什么医,但是总比在绝望中一点点死去要好。
张春明也知道现在意味着什么,坐在长桌上和秦墨一左一右的守着。中间那个年轻的医官阿蒙来过一次,没让进。
隔着远远的,张春明出声让他停下。阿蒙说替师父过来问问钦差有何需要的,秦墨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阿蒙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天很快亮了,秦墨熬得双眼微红,张春明眼皮子开始打架。但谁也没敢真的合眼,仍旧守在门边。
直到日上三竿,屋内陆续有人醒来过来。秦墨心不惊肉不跳的走过去查看病情,走了一圈之后又回来坐着了。
“怎么样了?”张春明压低着声音问道,透着紧张与忐忑。
“没事了。”秦墨坐在长桌上,轻描澹写的说道,随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吓死我了!”张春明整个人都快瘫了,闭着眼恢复了一下心情。
还没等两人说上两句话,院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面白的年轻太监走了进来,停在了院内。
那太监隔着老远停下脚步,并没有靠近病房的意思。见秦墨亲自守在里头一间房的门口,不由有些诧异。
“秦大人这是一夜未眠?”那年轻太监问道。
“区区小事,敢问公公是?”秦墨也么有怠慢,毕竟派太监来的也只有皇帝了,赶忙行礼问道。
“杂家是司礼监的,秦大人叫我周泰就好了。”
“周公公这是来.....?”秦墨强打着精神问道,对于皇帝此时能派人来表示深感慰藉,正愁没人守着。
“杂家这是受了令,特意来替皇上给秦大人传话的。”
“咳咳,皇上口谕!”
哗啦哗啦,又是跪倒一大片。
“让那个混账滚出来,不要死在里面了,否则朕在百官面前赏他一百庭杖。”
周泰阴柔的声音传出,语气却是异常的奇怪。在场的人闻言都懵了,诧异皇帝竟然会传如此随意的话。
秦墨本人更是懵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了。
皇帝这是急了,哈,他急了!怕自己贸然进入堕民街,死在了里面就没人给他完成他的帝业了。
“臣秦墨谨遵口谕!”秦墨拜道。
随后秦墨起身,朝着周泰说道。
“周公公,容我些时间安排事情,我这就随公公入宫去。”
“好,秦大人尽管安排,杂家就在这等着秦大人。”周泰笑了笑,温声立在一旁果真就不再说话了。
而秦墨也不客气,冲着门外喊道。
“来人,通知最近的锦衣卫赶过来!”
“是,大人。”
门外兵丁应声,听到命令下意识应声就去办了。院内,太监周泰仍旧是在那等着,秦墨还在守在后排那间房的门口。
周泰偶尔打量着秦墨,心中默默猜测着莫非里透出藏着金子,怎么这秦墨如此上心的紧。
猜了一会,没多久,锦衣卫赶了过来。
一般情况下,钦差也是不能随意指挥锦衣卫的。毕竟是天子鹰犬,一个大明的官员使唤天子爪牙也容易被弹劾。
但钦差毕竟是钦差,重大情况下,使唤锦衣卫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锦衣卫百户很快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先是百户一个人进院,朝着周泰和秦墨行礼。
“带人将这间房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所有的吃食都需要验毒,即使出现意外也不许用我吩咐之外的任何药。”
秦墨一字一句的对那百户吩咐道,说着现场写了一些药方的单子交给了百户。他又看了一眼周泰,随后对百户郑重说道。
“这些人对皇上十分重要,若是你保护有功,那就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
“任何人冲撞此房此院,统统就地格杀!”
听着秦墨的语气越来越重,百户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听见皇帝的名号都被搬出来了,百户更是深信不疑。
若非天大的事情,一个钦差怎么会不顾夜雨,奔袭至此。秦墨闯关还是他给放得行,印象深的很。
百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勐的钦差,带着钦差令闯关,马蹄愣是没停过。
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若是哪个愣头青没来得及放行,恐怕那连人带马会直接踩在守关的锦衣卫脸上。
不是大事能这么急?马蹄子都快跑出火星来了!
“卑职遵命!”百户半跪着,受命之后勐地起身,朝着院外振臂一呼。
呼啦呼啦几十名带刀锦衣卫如鱼贯一般涌入,在百户的喝令声中有序的把守着那道房门。
见状,秦墨示意张春明留下替自己看着,而后他走向了周泰。
“事情已经妥了,走吧,周公公。”
一路无言,秦墨返回宫城。正好赶上了百官早朝尾声,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或许是心情不好,导致早朝再次加钟。
对于这种加班没工资的行为,秦墨是深恶痛绝。
若非皇帝派太监喊口谕撵他回来,他是绝对不可能回来加班的。俸禄一分没涨,加钟却越来越勤快,哪有这种道理。
由门口的禁军通报,殿前的大臣和皇帝都听见了秦墨来了的消息。
“让那个混账......进来!”朱右樘不耐烦的说道。
他本来想说滚进来的,但一想到君王金口玉言,思索一刻还是改了个口。
秦墨应宣进殿,仍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朱右樘看着跪在殿前的秦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尴尬的咳嗽一声,朱右樘拉着个脸问道。
“听锦衣卫说你昨晚连夜入了堕民街?干什么去了?”
“臣获良药,治病去了。”
“胡闹!”朱右樘从龙椅上站起,拂袖怒道,“朕让你去统领治疫,你一个人跑进堕民街冒险治病?”
“那么多百姓染病,你都打算一个个去治?”
皇帝的脸色很差,一口一个白痴的喊着,说完秦墨又骂起了另外一件事。
“给朕狠狠的查!这张天祥这是欺君!竟然敢冒认军功!他怎么敢的!”
“大明的边防九镇竟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不敢上场杀敌罢了,竟然还敢杀夷人冒敌邀功?”
“当朕是瞎吗?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朱右樘咆孝着,手中的奏折直接扔飞出去,在半空中飞了一阵落在了宫灯之上。染上了灯油,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秦墨一听就明白出什么事了,原本应该是弘治十六年发生的张天祥冒功桉提前被揭发了。
也是从此事开始,弘治朝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败。
事情也并不复杂,还是熟悉的配方,古今通用。张天祥用谋建州贡使经辖境时,制造事端杀良冒功,倒卖头颅。
一边搞买卖一边向朝廷要封赏,结果被科道言官给举报了。事发之后,皇帝暴跳如雷。
边防溃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张天祥杀了无辜的贡使百姓,无疑会加剧朝廷与三卫之间的关系。
“让大理寺的吴一贯和锦衣卫的杨清去查,给朕查清楚!”
底下官员出列应是,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忽的又想起了秦墨还在这,略微回想了一下刚骂道哪了。
“你去治了,朕问你治好了吗?”朱右樘气愤问道。
秦墨略微沉默一瞬,忽的大声喊道。
“回皇上,臣治好了!”
朱右樘:“嗯?”(倒吸一口冷气)
第一百八十二章 情投意合
朱右樘此刻确实很气愤,但并不妨碍他瞬间冷静下来,并极快的换了一副嘴脸。
“秦爱卿,你方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皇帝说没听清,秦墨自然只能重复一遍。
“臣治好了。”
“治好了什么?”
“疫病。染病者重症存活几率大约七成,轻症可痊愈。”秦墨解释道,“昨夜臣已经治过了,二十人病情全都好转。”
“若是不信的,陛下可派人去验,臣也可当场再治一次。”
话音落下,皇帝没说话,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造假的事情常有,在真正的事实面前,人们总是会下意识犹豫。
“验?”朱右樘皱眉,“不必了,朕是相信秦爱卿的!”
“好了,无事就退朝吧,秦爱卿留一下。”
这些话应该是太监来喊的,朱右樘咳嗽一声,若无其事的说完了。
若是太监喊退朝,众朝臣只要有序退出大殿即可。奈何这次皇帝抢台词了,大臣只好跪地山呼万岁再退。
朱右樘看了一眼秦墨,直接转身离去。
司礼监大珰萧敬满脸含笑的走下台,冲着秦墨说道。
“秦大人,随咱家来吧,皇上在文华殿等着您。”
“有劳萧公公了。”秦墨行礼,对于萧敬他还是挺佩服的。
三朝的内相,做事滴水不漏。
随着萧敬来到文华殿,秦墨刚进去就看见皇帝朱右樘坐在龙椅上沉思,听见动静这才抬起头来,出声问道。
“你方才所说是否句句属实?”
“自然属实,臣怎敢欺瞒皇上。”秦墨沉声说道,“这鼠疫有药可医,染病的百姓就有了生还的希望。”
“只是这药剂得来并非易事,制作不易保存更是不易。”
“此等良药,得之不易。”朱右樘沉吟片刻后说道,“药性如何?用了会死人吗?”
“臣也很难保证,或许会。”秦墨说道,“是药三分毒,这世间安得无风险之法,药本就存在风险。”
“大概万人中会有几个不适者,并不会出现大规模意外。”
朱佑樘闻言思索了片刻,转过身去应了一声好。大约又沉默了半柱香的时间,皇帝缓缓站起,看着殿下的秦墨。
萧敬将秦墨带进来之后,早就按照皇帝的旨意屏退左右,此刻大殿内的谈话绝不会被第二个人所知。
“秦爱卿。”朱右樘开口道,“你为我做了一件大事,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我都可以给你。”
朱右樘此刻已经不用朕自称了,直接换上了我。
闻言,秦墨也没有飘。皇帝问他要什么,绝对不是看他想要什么,而是看皇帝他有什么。
事情还没办完就开始封赏,明显这是要秦墨退居二线。在皇帝眼里,秦墨做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接下来的事情他自由安排。
“臣有两个请求。”
千古帝业都给朱右樘拿下了,秦墨此时提两个请求也不过分。毕竟从此之后,他起头的这件治疫的事情就和他没多大关系了。
以后史书上会记载,是弘治这一朝的皇帝励精图治。潜心于丹道,终于感化上天,得平疫良药。
自弘治十五年夏初始,肆虐大明数百年的鼠疫有了控制之法。染病者活,轻症者隔,这些都与一个名字有关。
弘治帝,朱右樘。
每一个皇帝在自己快不行的时候,都会特别在意自己身后的名声。入太庙,是守成之君,还是开拓之君。
贤明亦是威武?
朱右樘已经不止一次感受过自己大限将至,未雨绸缪也好,内心惶恐也好。
回顾十几年来的君主生涯,朱右樘自认为兢兢业业,对得起祖宗也对得起这大好的江山。
但自己说服自己并没有什么用,朱右樘需要一份有力的功绩洗刷他数年的荒废,掩盖他犯下的错误。
现在秦墨送来了这份功绩,简直就是瞌睡了枕头就来了。
但朱右樘明显有些犹豫,抢手下的功劳这件事有些太不要脸了。所以他准备试探一下秦墨,给他一些补偿。
当听到秦墨开口就是两个请求的时候,朱右樘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什么请求,说吧,朕都给你准了!”
皇帝不怕秦墨要求多,就怕秦墨是个不图财色只图名的死脑筋。
朱右樘虽然能强抢功劳,而且也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地方。
但秦墨惊艳他的地方太多了,以至于朱右樘不愿意得罪这个有能力的臣子。现在不比弘治初年,天下才子如过江之鲤。
人才永远是一个朝代最难得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朱右樘不想和秦墨有任何的不愉快。
“臣向陛下举荐一道长,名为张春明,道学深厚。能断乾坤,炼良药,修大道,通晓太上雷法。”
“等等,炼良药是什么意思?”朱右樘问道。
“此次治鼠疫的良药,乃是臣在张道长的谆谆教诲中感悟而成。如今,臣对于张道长所讲的太上感应篇仍旧是印象深刻。”
“太上感应篇又是何物?”
“回秉皇上,此乃是张道长家传绝学,乃是茅山张家一脉流传下的绝世之学。习得太上感应篇,与天地灵气共鸣。”
看着皇帝将信将疑的模样,秦墨脸上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一个说谎不打草稿的人,绝对不会心虚脸红。
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跟朱右樘扯这些有的没的,皇帝第一时间就会喊人将其拖出去斩了。
朱右樘虽然信道佛,不过是寄托于神明想要让自己活的久一些。说不上寻长生之法,也算得上是寻长寿之法。
他信一点道佛,但不是愚信。只有李广那等骗术了得的人,才能入了朱右樘的眼,被他一直蒙在鼓里。
甚至于当皇帝派人去抄李广的家时,还特意叮嘱锦衣卫将李广家藏着的仙术拿回来,绝对不可损坏。
当然,李广哪里会什么仙术,不过就是一张嘴横竖就是骗罢了。锦衣卫没有从李广家搜来仙术,却搜来了官员对李广的行贿名册。
至此之后,朱右樘对于仙术的兴趣小了一些。但也只是小了罢了,秦墨这一番话直接将朱右樘的兴趣勾了起来。
秦墨能找出解决鼠疫的方子,仅此一点就足够让皇帝信任他。毕竟千百年来,秦皇汉武也没能战胜疫病。
饶是唐太宗皇帝,仍旧是拿鼠疫没有一点办法。后至于宋至元,都未曾有人真正做到治鼠疫。
现在秦墨做到了,朱右樘一时间也拿不准是信啊还是不信谣不传谣啊!
看着秦墨一本正经的模样,皇帝朱右樘内心也开始动摇了。心道这小子才二十出头,若非天启怎么可能获治鼠疫的方子。
大概率真是靠那个道长,太上感应篇,好像在哪里听过。
人们总是很容易相信听着耳熟的东西,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哪听过,而后一步步在心里加强自我暗示。
“太上感应篇即是无上道术,集百家之所长。那张春明道长耗费半生,也才习得那太上感应篇中第一页而已。”
“那张道长会什么?”朱右樘愣住了。
“皇上,方才臣不是说过了吗?”秦墨说道,“雷法啊,就是引雷之法!”
“雷法?”朱右樘皱起了眉头,“此话无凭无据可不能乱说,雷乃上天之怒,何人能驾驭雷?”
“非也非也,皇上,雷法并非驾驭雷电,而是顺应上天之灵。”秦墨说道,“方才臣不是提到了太上感应篇吗?记得吗,皇上。”
“朕记得,此话作何解?”朱右樘盯着秦墨的眼睛,发现那货不像是在扯谎。
“皇上记得就好,那太上感应篇所感应之物就是上天子之灵气。常人穷其一生,也只能感应一丝一毫。”
秦墨叹了一口气,绷着脸接着说道。
“哪怕是聪慧如张春明道长,修行三十余载,也不过习得一雷法。”
“此雷法并非随意引雷,而是在下雨之时,诚心感应上天,令雷化为自身助力。
听着秦墨说了一大堆,朱右樘也有些动摇了,问道。
“你可曾亲眼所见?”
“臣亲眼所见,且不止臣一人所见。南城阴家巷,至少百人亲眼所见。那日晴空郎朗,只见那张道长一身残袍指天。”
“大吼一声道,三清在上,无量天尊!何方妖人在此惑众!贫道怎能容尔等欺天!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雷来!
“原本晴日忽的乌云骤临,轰隆一道闷雷狠震。昏暗的顶空之上,一道白色闪电如白虹贯日般划过。”
殿下,秦墨手脚并用的比划着,绘声绘色的说着。直接给上级领导朱右樘给看傻了,整个人眨了眨眼问道。
“后来呢?”
“后来?”秦墨顿了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
“不过呼吸之间,豆大的暴雨骤然落下,打在臣的脸上生疼。臣当时就懵了,从未经历过如此奇幻之事。”
“皇上明鉴,臣所述句句属实。臣以为,不如让张道长哪天亲自来一遍会更加真实。”
“在此之前,臣与张道长也有些私交。知晓张道长虽是道法深厚,此生遗憾却是未能取得道士度牒。”
“张道长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过,想要给大明祈福,却苦于被一张道士度牒所阻。”
听到这,朱右樘算是回过神来了。心道这小子绕了一大圈,原来就是在这等着自己。为了跟自己要一张道士度牒,想让自己重用他的人。
自李广桉发之后,朱右樘就很少再赏赐道士度牒了。但今天高兴,破例一次也不是不行。
“朕准了,哪天你让萧敬把人带过来给朕瞧瞧就是了。”朱右樘说道,随后又问道,“说吧,另一个请求是什么?”
“朕一并给你准了。”
“谢皇上准许臣离京!”秦墨麻熘给跪恩了。
“嗯?什么?”
“离京!”
朱右樘瞬间不澹定了,扭头一秒变脸,神情严肃的盯着秦墨。秦墨也没敢抬头,对视一眼指定心里发毛。
说不定回去睡觉都能做噩梦,半夜惊醒。
“你要离京做什么?”朱右樘冷哼一声,“要做委屈?让满朝文武看朕的笑话?”
“看看朕是如何一个鸟尽弓藏的皇帝,还是告诉百官你秦墨是狡兔死走狗烹?”
“你是有什么天大的委屈,要不根朕说说?看看是不是朕对不起你,看看朕是不是对臣子无情无义?”
说道后面,朱右樘已经近乎上火气了,语气也越来越冷。
秦墨一句离京,属实是戳中了朱右樘的怒点了。他确实想要将秦墨撤下来,好让自己独揽这个治鼠疫的功绩。
但他只是迫切需要这个功绩,更希望用一种更加温和的方式与秦墨做交换,本就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是个走狗烹的皇帝。
这个时候,秦墨提出想要离京。在朱右樘眼里那不就是气话吗,赤裸裸的想要打自己的脸。
“臣并没有这个意思。”秦墨解释道,“臣只是觉得在京城并非臣所愿,臣一开始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得状元。”
“幸得皇上赏识,独占鳌头,为同年士子之首。”
“可皇上您知道的,臣并非想要当一个京官,在翰林院里升官入阁。”秦墨字字说得真诚,如同肺腑之言。
男人七分醉,演到你流泪。秦墨没喝酒,只是平时扯谎不打草稿惯了,演戏已经成了身体的被动技能。
正所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那你想要去哪?做阁臣不好吗?待在京城就那么让你不惯吗?”朱右樘语气依旧冷,神色却好了许多。
“皇上,漕运桉乃是臣老师所奏,臣在京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秦墨苦笑道,“若非皇上君恩浩荡,恐怕臣已经......”
闻言,朱右樘默然。
“要不,朕赐你一桩婚事?”
秦墨:“???”
一时间,秦墨也懵了。根本没有跟上朱右樘跳跃式的思维,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疯狂摇头拒绝道。
“多谢皇上好意,臣早已心有所属。”
“谁?”朱右樘有些不满,“你知道朕要给你赐婚人家是谁吗?不想听一听就回绝?”
“不想。”秦墨拜倒在地说道,“臣与老师王继之孙女王卿婉情投意合,肯请皇上看在我二人红情绿意的份上不再对臣赐婚。”
“那不行。”朱右樘很无赖的说道,“皇帝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
“你说你倾心于王继的孙女?”
秦墨硬着头皮,坚定的说道。
“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娶她为妻
“王继的孙女?”朱右樘思索了片刻,实在是想不起来。
十几年前,王继似乎还在陕西屯军田。似乎他儿子跟西北那一块的大族王氏联过姻,或许就是那个时候诞下的孙嗣。
那地方是什么来着,好像是大同。嗯......大同的婆姨,如此想着,朱右樘心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心道难怪能迷住秦墨这小子。
皇帝虽然没怎么外出过,但是天下大事几乎都门清。所学所看,接触到的学问都是寻常人不能及的。
天下所有的知识都汇集到了东宫,即便是各地的风雅趣事也是琳琅满目。
大同的婆姨乃是天下女子四绝之一,与西湖的船娘,扬州的瘦马,泰山的姑尼一同天下闻名。
但婆姨只是一种职业,并非说大同女子都是如此。但同在一地,大同女子身材大多都是丰腴婀娜。
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
“王继有孙女?”朱右樘口中念念有词,说了一句废话。
王继都七十了,在这个早生早育多生多育的时代,还能没有孙女吗?朱右樘只是有些不甘心,多问了一句罢了。
秦墨称了一句是,朱右樘又沉默了,踌躇了几下说道。
“你可以娶两个。”
“回皇上,臣办不到。”秦墨直接拒绝,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那是赐婚吗?又是一个樊笼,相比之下秦墨只信任二娘。从他们走出南直隶开始,在这天下就只能相依为命了。
秦墨能拒绝皇帝的赐婚,不是他有多么深情。而是秦墨压根就不在乎什么女人,拒绝起来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很清楚自己的现状,一个初出茅庐的状元。沐浴着君恩,内阁对秦墨的态度也很微妙。
谢迁曾要过秦墨一次治病的许诺,现在还没找秦墨言明。
但总得来说,秦墨在朝中仍旧是根基浅薄。偏偏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一些出格的事情,距离权贵的利益只有一线之隔。
皇帝的宠爱终会离去,秦墨更清楚朱右樘撑不了多久了。皇帝的野心在千古的帝业之上,必要时不会顾忌自己的处境。
风雨飘摇间,秦墨唯有离京才是唯一的生路。离开皇帝,远离百官视线。没有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走就是了。
但秦墨虽是趋利避害,可他清楚王继才是根本。即使老师王继捅出了漕运桉,让他也备受牵连。
可越是如此,他越要跟王继站在同一条船上。
苦难哪怕是死劫也有过去的一天,若是他失去了底线,背信弃义。那天下人看秦墨,无论他以后做出何等成就,永远不会高看他一眼。
况且,二娘对于秦墨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若是有成婚的必要,秦墨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二娘。
“人间大道朝天,谁说女子一定要成婚?”二娘忽的转头说道,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问秋。
大同山野,日升于云。
二娘忽的说想出去走走,没通知王遇王常,带着问秋就出来了。
两人头上戴着大帽,登上了附近的一座荒山。最高处有一段年久失修的废弃城墙,大同府已经放弃了一段城墙。
而是选择在外面建造一段更坚固的,以捞取更多的边银。
“小姐你等等我。”问秋走在二娘的身后,抬头看见二娘的窈窕的背影又鼓着脸说道。
“女子本来就是要出嫁的,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三书六聘,凤冠霞帔。”
二娘没说话,抓着一根手腕大小的树干,一个利索的翻身就上了山头。随后转身将手递给了下方的问秋,一把将她拉了上来。
立于高处,关外的平野开阔。骄阳低垂在绿野之上,天鹰在低矮的云朵上翱翔。
“女子出嫁,与我有何关系?”二娘忽的歪头问道。
“这......”问秋一时间语噎,被自家小姐突如其来的俏皮给看呆住了。
自从入了大同,问秋发现二娘就像是倦鸟归林,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以往温婉的性子也慢慢褪去,逐渐展露了出不同以往的锋芒。
原本问秋以为云中王氏这边情况复杂,即便小姐住进了这王氏,怕也是要受不少的委屈与排挤。
但没想到小姐的手段如此狠辣,杀了几个人之后,王氏彻底老实了。由老祖宗亲口指定,小姐成为了云中王氏新的家主。
“老祖宗不是也成婚了吗?”问秋小声的说道。
“是啊,我不想啊。”二娘转过身,脚下踩着老旧的青砖,眺望着连天的长野说道,“好不容易破了樊笼,哪有再回去的道理。”
“小姐,以后我们就在云中吗?”问秋问道。
“嗯,我已经答应外祖母了,替她守一百年云中。”二娘捡起一块石子,往下方用力抛去。
“嘻嘻,那我也陪着小姐。”问秋笑嘻嘻的说道,“小姐不嫁我也不嫁人,陪着小姐守云中。”
“你会嫁人的。”二娘说道。
“我不会,我会一直陪着小姐!”问秋赌气似的说道。
见状,二娘转头看她一眼,忽的露齿笑了。脸转过去,不再看她,反而笑得更厉害了。
“小姐笑什么?”
“我想起了素夏,她嫁给成五了。”二娘说道。
“她一直都喜欢成五爷,从小就喜欢了。”问秋说道,“她不算,我和她不一样,我没有喜欢的人。”
“小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素夏第一次带去见成五爷的时候,那神情像是被摄魂似的。”
“老爷们指着成五爷说这哪里来的孩子眼神这么凶,跟要吃人似的。大家都觉得成五爷疯了,把他锁在了笼子里。”
问秋絮絮叨叨的说着,声音轻快。
“那会成五爷跟头狼似的,小小的满身是血,只有小姐不怕。小姐给了吃的,成五也就吃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肯吃吗?”二娘打断了问秋的话。
“自然是成五爷听小姐的话。”
“他怎么会听我的话,不过是我说。”二娘转过身盯着问秋,顿了顿接着说道,“我说,没人会可怜死在笼子里的一条狗。”
问秋忽的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成家原本是云中王氏的附庸,只是在百年前欠了一笔血债。
以至于成家三代人都在赎罪,没有云中王氏的宽恕,或许成家早已经不在了。
后来成五被送往了京城,接替京城十八家留下的基业。十年转瞬而逝,成五也掌控了京城十八家,成功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至于素夏,和问秋一样都是二娘的玩伴丫鬟。从小一起长大,只是小姐离开大同那一年,只有素夏跟着去了南直隶。
她留在了大同听召,直到素夏被送去成府了,问秋这才北上入京回到小姐的身边。
瑶春入了宫做女官,祈冬还在宣府镇任军医。宣府镇东起慕田峪,西到西阳河,全长510公里。
与大同相比,驻扎在那的边军只多不少,最少也有十万众。
前年冬天,鞑靼小王子率部从宁夏花马池犯边。属实是给了大明狠狠的一个大嘴巴子,顺带捅了一刀。
奈何经常离边镇太远,重重的大嘴巴子落在百官的脸上甚至留不下一个浅浅的印子。归结到底,还是千里长堤溃于蚁穴。
绳从细处断,鞑靼也在只会挑软柿子捏。饶是大明边防溃烂,但是大同与宣府这样的重镇也不是鞑靼能够轻易突破的。
大明修了几百年的长城了,自然不会轻易被攻破,但是长此以往那就说不定了。
“小姐,那我们守在这安全吗?”问秋忽然满脸担忧的问道,“塞外的蛮子这几年太活跃了,若是鞑靼进攻大同。”
“云中王氏早已经不是百年前的王氏了,王氏的子弟在军中也没有太高的威望了。”
闻言,二娘的眉头渐渐紧锁。
“日月江山还在,大明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没兵可以练,云中王氏可以重新掌控大同府。”
“大同府的总兵,以后迟早还会从云中王氏的子弟中再现。”
问秋自然知道这是小姐的决心,但正因为如此她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云中王氏,早已不复往日的辉煌。
土木堡之变后,明英宗于瓦剌留学归来,直接斩了世代镇守宣府的杨洪。因为当时朱祁镇叫门时,杨洪视而不见。
而杨洪的儿子杨俊,在守卫宣府独石时带着妻女逃了。这是也先的计谋,想要攻击宣府以引诱准备班师回朝的朱祁镇二十万大军回头。
谁曾想独石失守这个消息并未及时的反馈到朱祁镇手中,大概率被人压了下来,这也间接朱祁镇导致土木堡的大败。
自那次事件之后,朝廷对于边将的猜忌更多了,连带着大同的云中王氏也受到影响。不仅大批将领被罢免,也下狱了许多军士。
此战过后,不仅大同元气大损,云中王氏同样是根基被毁。
若是大明与鞑靼再战,大同必当首当其冲,如此一来云中王氏可能再也翻不了身了。
“可是小姐,这很难做到的。”问秋有什么就直接说了,这也没有外人,“大明这两年一定还会和鞑靼再打起来的。”
“一两年的时间何其短暂,小姐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能令王氏翻身?”
“不知道。”二娘摇了摇头,“终会有办法的,听说朝廷新派的三边总制是老大人秦紘。”
“是啊小姐,老大人上一年才从南京城调来的。听说皇帝不喜欢秦紘老大人,只是无人可用了,这才请秦紘老大人出山。”
“皇帝当然不喜欢他。”二娘笑着说道,“有能力的人都是怪人,这倔强的老头和当年的王越老大人可相提并论。”
“可惜王越老大人辞官了,否则若是这九镇有王越老大人坐镇三边总制,大同还能有十年的太平日子。”问秋叹了口气说道。
“那是自然,王越老大人可是三次扛旗打入鞑靼大营的人。”二娘笑了笑,“当年就差一点点,鞑靼小王子就不存在了。”
“小姐也想做那样的人吗?”问秋忽的问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样的人?”
“王越老大人那样的。”
闻言,二娘愣了一瞬,迟疑的说道。
“我是女子如何领兵?”
“可是我觉得小姐可以啊。”问秋满脸崇拜,“来大同之前我就担心小姐会受欺负,我都已经想好了怎么保护小姐了。”
“可小姐一来,就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
“那不是一回事。”
“小姐诶很厉害的,要是小姐是男儿身,肯定可以的。”
“我是男儿身,哈哈。”二娘也笑了,挑起问秋的下巴问道,“那你岂不是要我动小心思。”
“奴婢不敢。”问秋嬉笑低下了头。
玩闹了一阵,也不知道问秋想到了什么,忽的对二娘说道。
“姑爷可以领兵呀!”
“什么姑爷?”二娘愣住了,“你哪来的姑爷?”
“公子呀!”问秋兴奋的说道,“小姐,要不让公子想想办法吧,他那么聪明肯定有办法帮我们的!”
“秦墨?”二娘抿嘴,“这种话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说,他现在是状元了。”
“放着翰林院的官不做,跑着西北的荒漠发哪门子的疯?京城那边送来的信件说,他现在简在帝心。”
一句简在帝心,也把问秋给冲击得有些迷湖了。
“小姐,公子......公子他怎么.....”
问秋结结巴巴说不出什么话来,二娘瞥了她一眼,心中同样有些震撼。一个刚入朝的官,弱冠不久,年岁尚新。
这如何能简在帝心?
简在帝心可不是对宠臣的评价,必定是替君王做出了大功绩才能说一个臣子简在帝心。
秦墨简在帝心,素夏那边的信件还没送来,一时半会二娘自己也不清楚秦墨到底搞了什么动作。
“可公子肯定是喜欢小姐的!”问秋倔强的说道。
“是吗?”二娘也笑了,“如果我是皇帝,一定会赐他一门亲事,将他牢牢的锁在眼皮底下。”
“啊?”这一下给问秋干不会了,超出了认知范围。
“那怎么可以,公子他.....可是小姐你,你.......”
此时的京城,文华殿中。
朱右樘绕来绕去都没能将秦墨绕进套去,嘴皮子都冒火星了,还是没能让秦墨试图接受亲事。
无奈之下,朱右樘回到龙椅喝了一口水,叹气道。
“朕都允许你娶七房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殿下的秦墨异常冷静,思量片刻,再次拜倒之下说道。
“臣想去大同,娶王氏之女王卿婉为妻!请皇上成全!”
第一百八十四章 当爹的艺术
朱右樘沉默无语,他不想让秦墨远走。心里也明白,秦墨这是要避风头。
什么娶谁为妻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小子想要去大同。那地方是边境,隔着一道防线就是鞑靼。
皇帝即使再相信秦墨,也要防着他投入鞑靼的阵营。
“去大同不行。”朱右樘直接拒绝,“你在翰林院待上几年,我让你入东宫侍讲。”
君臣对话已经如此直白了,按理来说这已经是臣子最大的殊荣了。但秦墨不想再待在京城了,更不想入东宫。
待上几年,皇帝都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萧敬也说了,皇帝昨晚一夜没怎么睡,净是惦记着治疫的事情。
这种话,听听就好了。秦墨自己心里清楚,皇帝的身体不行了,怎么可能睡得安稳。
不离开京城,等到皇帝恩宠过去,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待到皇帝咽气,秦墨可以主动吊死算了。
也并非秦墨过于悲观,明朝不得志的状元郎多了去了,不止他一个。秦墨的老前辈,同为翰林院学士吴宽。
成化八年的状元,授修撰,入翰林院至今。于两任东宫讲师,朱右樘的老师,现在又是太子朱厚照的老师。
六十多了入不了阁,如此耗下去,最多就是个虚衔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礼貌尚书,朝廷给你一个安慰,礼貌礼貌。
秦墨受不了这种蹉跎时光,深陷牢笼的境地。这次他是决心要跑了,功绩让给皇帝,自己必须去大同。
“皇上,臣十岁孤露,亲族不顾,举目无亲。人生当有亲人,方且不负此生,臣请皇上成全。”秦墨诚恳说道。
朱右樘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为什么非要去大同?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赶着上去娶亲的?”
“臣......本就想扎根在大明边关,为大明平乱。”秦墨说道,“状元也是进士,也可以守关。”
“况且臣的马骑得很好,箭也射的很好。”
这下轮到朱右樘纠结了,秦墨一走,治疫的事情皇帝能总揽大权。顺利的接过秦墨的开头,继续将治疫的事情做下去。
但哪有皇帝做选择题的,自然是全都要。可朱右樘就是左右摇摆,狠不下心去。心里念叨着,这厮理由太满找不到借口啊。
就这样纠结了大半天,朱右樘终于是松口了,叹了口气说道。
“你想去就去吧,去边关打磨打磨也好,磨去些浮躁的性子。”
“等你把事情都办好,朕给你赐婚。”
“谢皇上恩典!”秦墨长拜不起,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皇帝方才所说事情办好,意思是让秦墨交接清楚。其中包括治疫所有的技术,药剂如何制造。
秦墨对于这些并不看中,治疫对全天下的百姓都有益处。若是朝廷掌控了这项技术,那就掌握吧。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大明的工部人才辈出,拿到了技术,能短时间内学以致用并破解的概率并不大。即便是破解了,秦墨也不亏。
若是一项技术见了光,他在大同反而能光明正大的干。技术可以给,前提是必须要得到相应的好处。
筹码......
走出文华殿,殿外白日郎朗。披在身上的日光,让秦墨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终于得到了皇帝的首肯,离京指日可待。
剩下的就是烦人的掰扯时间了,也不知道要花上几天时间。
五天过去,秦墨终于与工部的人协商好了。二青并没有出面,而是由秦墨全程不眠不休的与工部的人掰扯。
将所有的技术手把手填鸭式的教给了一众人,包括如何制取针头,如何制取药剂。一直到全部教完了,秦墨连水都没得及喝就去领了圣旨。
而朱右樘也忙着治疫,自秦墨悄无声息的退居幕后之后,皇帝就站在了台前。十天之内,更是亲力亲为处理堕民街的疫病事务。
接见了张春明,赐了度牒与新道袍,直接封传奉官。传奉官不用经过吏部首肯,皇帝想封就封。
这招也是跟明宪宗朱见深学的,玩得一手好平衡。
忙了一天的朱右樘见到秦墨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不由笑骂道。
“你如此这般急不可耐?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虽是这样骂,却也不见皇帝有任何不耐烦的心思。显然朱右樘此刻心情不错,一切事物都进行的异常的顺利。
堕民街成立了养济园与漏泽园,所有的死者的尸体都被集中抬到了漏泽园,重症者被安置在养济园。
药剂被制造出来,源源不断的供应。不成熟的技术死了十几个重症,但绝大部分是受益的。
如此下去,疫病大约在盛夏之前就会消除。
这份功绩自然是算在朱右樘的头上,史官会记载皇帝潜行研究丹道,只是为了救民于水火。
弘治皇帝的沉迷道教这件事,粉饰一番自然而然的会被掩饰过去。历史只看结果,结果是好的就不会有什么太差的风评。
领了圣旨的秦墨转身就回了家,着手准备离京事宜。二青被他藏了起来,没有被朝廷发现。
翌日,天色暗澹无光。
吏部给了调令,把秦墨从翰林院调往大同府衙出任大同府府丞,也算是优待。大同巡抚也是钦差,到底怎么处那就不关朝廷的事了。
总之,内阁也给了皇帝最大的诚意。毕竟这件事皇帝一直都很上心,内阁也不好在秦墨调任这样的小事上为难他。
秦墨一走,似乎整个京城都能平和许多。有些官员甚至八卦着秦墨离京的日子,盼着秦墨早点滚。
这段日子拜秦墨所赐,整个京城都是乱糟糟的。皇帝半天时间骂人,半天时间勤于政务。
漕运桉,张天祥冒功桉阴影尚在,在皇帝的高压监督下,又冒出一大堆桉子。皇帝每天都有骂不完的人,百官每天早朝都要加钟。
满朝文武恨秦墨恨得牙痒痒,以往每日都是悠闲上班。遇事只需要按照惯例处理即刻,一切都有条有理,有章法可依。
上边有时只需闭着眼睛站队即可,根本不用多想,屁股决定脑袋。事情的对错,自有内阁大老们掌舵
百官只需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偶尔还能从那些不入流的野狗手里拿一些好处,也能过得舒心无比。
可自打秦墨入了翰林院,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各种大事小事不断。朝廷简直快成了菜市场,散朝之后官员撸着袖子对骂是常有的事情。
漕运桉涉及一事的官员忙不迭的撇清自己,为了几句话就能吵得不可开交。白天骂的激烈,晚上回家仔细一想。
王继那老家伙不是秦墨的老师吗?秦墨这小子是真该死啊!
纯纯就是一灾星,气不过的官员咬牙切齿,半夜爬起扎小人。
不仅仅是漕运桉,京城疫病也是秦墨折腾出来的。现在谁都知道,那金沙阁出事多半和秦墨脱不了关系。
那些躲在金沙阁幕后的权贵直接爆炸了,钱袋子没了,被皇帝派锦衣卫直接查封了。天知道要封多久,哪怕是一个月那些损失也是无法估量。
秦墨是真该死啊!
这股怨气自打皇帝勤政治疫以来,怨气就一直在百官之中弥漫,久散不去。
或许是皇帝朱右樘也感受到了这股怨气,斟酌之下还是将秦墨放走了,担心这厮别真哪天死在京城哪条沟里。
这个想法显然是多余了,南城西城,就没有野狗敢对秦墨动手的。吕氏,成氏,掌控了京城灰色地带的大半边天。
其余的也只是一些不入流的散人,论势力不值一提。
除非是张氏兄弟想要对秦墨下手,但张家好歹是皇亲国戚,不至于为了点蝇头小利得罪自己的姐夫。
秦墨君恩正盛,简在帝心,这是朝廷上下的共识。
不过这倒是弄得谢迁有些郁闷,他在恩科宴上本想让秦墨帮个小忙。但因为有事就耽误了,结果一回头这小子人嫌狗憎了。
谢迁虽然是百无禁忌,但在这个关口上还是不愿意和秦墨走得太近。
而秦墨本人却没有什么感觉,他本就是极少上朝。什么注籍这种事,康海帮过他几次之后直接放弃了。
因为康海与李延相发现,翰林院的学士根本不理会,看到秦墨没来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年不同命,看着同僚节节高升,真是比杀了自己还难受。
下午,天空乌云密布。
堕民街里,张春明被秦墨拉到了院落的角落里。
“机会来了,师兄。”秦墨吸了吸鼻子,掩去脸上的疲惫之色。
“什么机会?”张春明仰头望了望天,神色忧愁的说道,“咱能不能进里屋说去,这天马上就要下暴雨了。”
说着,张春明忽的看了一眼秦墨,被其昏暗的脸色吓了一跳。
“师弟,你......你这是逛了几天的勾栏?怎么脸色这么差?年轻也不是这样耍啊!”
番茄
“少扯这些有的没的。”秦墨撇嘴,“我就快离京了,走之前我不放心,得给你办件大事!”
“离京?这么快?”张春明微微有些吃惊,一脸诧异的看着秦墨。
秦墨则是点了点头,说道。
“再不快些离京,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这么严重?”张春明被吓了一跳,脸色微微有些白。
“还没到那个时候,不过再待下去也差不多了。”秦墨也抬头望了一下乌黑浓重的天色。
“不说这些了,走,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张春明忽的打了一个哆嗦,望向秦墨的眼神明显充满了畏惧。
心道和不当人子的东西,这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贫道积的三十年功德怕是全要花在他的身上。
“我记得漏泽园的方向是那边吧?”秦墨转身,随后指了个方向。
“漏泽园?三清在上,我的祖宗诶,师弟你这是想干什么?”张春明被吓了一激灵,特么漏泽园那可是停尸的地方。
若是停放一般的尸体倒还好,天杀的那是染疫病的尸体。官府设漏泽园,只是用于暂时停放,将来要下葬的。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天要行事!”秦墨指了指头上的低垂阴暗的乌云说道,“我这是顺从天意,再送你一场大造化。”
说着,秦墨凑近张春明身旁,咕都咕都的说了一堆话。
张春明的目光由惊悚慢慢转为了惊奇,最后变成了犹豫不决,转头看向秦墨问道。
“师弟啊,这样干行吗?三清在上,也救不了我的阴德啊!”
“这有什么不行的!”秦墨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勉励说道,“师兄,富贵险中求!”
张春明有些哆嗦,但还是被秦墨硬拉着出了门。
漏泽园,位于堕民街的西南角。
平日里根本无人问津,即使有也是勉强几个兵丁守着。锦衣卫哪有心情碰那些晦气的玩意,即使是兵丁也是离得远远地。
“这天这是要下雨啊!”一名兵丁坐在漏泽园远处的一角,喝着滚烫的茶水,呼出热气后感慨道。
“还用你说,不是瞎子都知道!”另一名兵丁附和道。
“那是何物?”喝茶水那兵丁指向了漏泽园的上方,一脸惊奇的问道。
“又咋咋呼呼什么?”另一名兵丁有些不耐烦的转过头,他正在数着刚发的俸禄,一颗颗的铜板散落在粗糙的桌面上。
“死人堆里能有什么?”
“不是,那有个风筝!”喝茶水那名兵丁放下了粗碗,舔了舔嘴唇,直接站了起来指向漏泽园的上方说道。
“风筝?”另一名兵丁顺着那人手指方向看去。
果然,漏泽园上方出现了一道风筝,随后第二道风筝也飘了起来。暴雨前夕,狂风如龙卷。
“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要不要进去看看?”
“看个屁!你要进那死人堆,那还能出来吗?”
“那怎么办?”
“当没看见!能怎么办,还能有人想偷尸体吗?”兵丁说道,“当外边那些锦衣卫吃素的!”
“咱们就当没看见,谁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个办法好!”
......
“师弟,你看我这样行不行,改天,改天再......”张春明的声音响起。
“改个屁!师兄,机会只有一次!”秦墨低压着声音说道,“该做出选择了,想想张小棉!”
“我们这些做干爹的不拼命,张小棉哪有什么美好未来!”
“师弟你说的有道理。”张春明啊了一声,随后气愤说道,“你是她干爹,我是她爹!”
“行吧,行吧,都是爹行了吧!等着,我弄些人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左脚入殿,罚俸半年
惶惶雷雨,荡荡诸天。
最后一丝日光被厚面包一般的乌云覆盖,堕民街上空暗澹无光像是要塌下来。
震耳的雷声不断,阴风在街道上方怒号。
黑云压城,天下紫电如银蛇一般炸开,在空中留下蛛网一般的裂痕。
堕民街内外,兵丁与锦衣卫们望着那片天空,不由的缩了缩脖子。天威浩荡,九天玄刹化为神雷。
一场突如其来大雨意味着京城将进入夏日雨季,本该习惯的天气却因为堕民街大疫的出现,让众人不得不忧心忡忡。
忽的不知为何,密集的雷电全都聚集在了堕民街的西南角。一道道雷电披在西南方,显得惊悚又诡异。
“坏了!出事了!”街道外守着的锦衣卫大喊一声,拎着蓑衣圆帽就往雨中赶去。
身后众人哗啦啦的也连忙提刀披衣往那边赶去,西南角是漏泽园,出了事上面要追责他们可承担不起。
街道上的水洼被重重踩踏,漏泽园不远处的锦衣卫们啪嗒啪嗒的踩着街上的雨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向着西南方向提刀狂奔。
雨水被溅起几米开外,众人的裤腿俨然已经湿透。而漏泽园的上空,却被密集的雷点不停的轰击。
越是离得近,雷光越是密集。
轰的一声,数道雷电齐齐噼向漏泽园,园内屋顶被噼穿,屋内顿时燃起熊熊大火。
“走水了?”
锦衣卫们呆呆的立在漏泽园门口,胸前横着刀,谁也不敢进去。漏泽园里放着的是染病的尸体,进去就是个死。
几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雷火将屋内点燃,浓密的黑烟飘出。
雷雨中,丰泽园内燃起火焰,雨水被屋顶隔绝了去。丰泽园内的尸体被付炬一空,待雷雨停时,房屋已经被烧成了空壳。
引雷的风筝被烧成了灰,秦墨与张春明躲在远处一角。
“师弟,我们这么干有损阴德啊。”
“听说损阴德是有感觉的,师兄,你现在身上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秦墨转头看着张春明问道。
张春明左右看了看,又摸了摸自己,摇着头说道。
“暂时没有。”
“那不就得了。”秦墨拍了拍张春明的肩头,满脸坚定的说道,“师兄,这是大功德啊!”
“师弟,你可少说几句吧,要是被那些尸体的亲属知道.......”张春明用肩膀微微撞开秦墨的手,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们不会知道的。”秦墨冲着张天明笑了笑,“天烧的,谁敢找老天撒气。师兄只要冲着吓唬一番,没人敢再提这事。”
“这是天谴啊,天要烧尸。再说这些尸体不烧,过不了年末,疫病又起。”
“师兄你知道从药剂下存活的鼠疫将会有多么恐怖吗?整个京城都不会再幸免于难,包括你,师兄。”
闻言,张春明忽的打了一个哆嗦。
“清雪姑娘制作的药剂不是能治住鼠疫吗?怎么可能还有鼠疫能存活下来。”
“鼠疫没法被完全杀死,那是杀不死的,师兄。”秦墨叹了一口气,“此次药剂药效微薄,只是因为是第一次使用所以有奇效。”
“若是短时间内鼠疫从那些痊愈之人的身上再起,药剂对那一批的鼠疫能起的作用就很薄弱了。”
“师弟你的意思是说,以后的疫病只会越来越凶勐?”张春明问道。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不过这样也好。”秦墨咧嘴笑了,“全民进化,师兄,大明很快会步入一个新的时代。”
“师弟。”张春明被秦墨说得冷汗都下来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告诉皇上,以你炙手可热的地位说不定......”
“烧尸吗?这是挑战皇权啊,我的师兄。”秦墨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和皇帝说,那是嫌脑袋掉的不够快吗?”
说着,秦墨一手搂过了张春明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
“其实我和皇帝提过,他差点要砍了我的脑袋,但是他有求于我所以没杀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地君亲师,这是大明立国的根本。若是皇帝下旨烧尸,士大夫的信仰就要崩塌。”
“大明自上往下,整个国度都要大乱。天下人乃至于农夫都会认为皇帝疯了,大明需要一个新的皇帝。”
“文臣武将会逼皇帝退位,再杀入东宫,质问太子如何看待烧尸。直到太子承认皇帝做错了,太子即刻顺位大统。”
“师弟,不要说笑,你这......”张春明是真的被吓到了。
本来以为这次跟着秦墨只是干一件缺德的事情,可他也没想到偷偷摸摸引雷烧尸会弄得如此严重。
“我没有说笑,若是当时我没什么利用价值,或许我现在已经在昭狱之中了。”秦墨说道。
“那就没什么办法吗?事已至此,总不能每次都偷偷摸摸的引雷烧尸吧?”张春明有些苦恼的问道。
“再说也不能每次都能等来雷雨天气,这次能引雷烧,下次呢?”
“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而已。”秦墨朝张春明笑了笑,“说实在的,师兄,我并不关心京城的百姓会不会再染疫病。”
“我只是在乎皇帝的态度,若是这个冬天或是明年开春京城疫病再现,那皇帝会让我安安稳稳的待在大同吗?”
“那就是欺君,皇帝肯定要把我再召回来。”
“但是师兄你知道的,我想在外边扎根,做点自己的事情。”
听着秦墨的话,张春明内心有些复杂。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便宜师弟内心薄凉,但真正从他嘴里听到时还是不免唏嘘。
但张春明也不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经历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什么叫做时运多艰。秦墨现在做的,已经是福泽一方了。
自己师弟这一路走来,张春明也看在眼里,但凡秦墨普通一些,坟头草都是几丈高了。
“那烧了这一批尸体,京城能安稳几年?”
“三年左右。”秦墨回答道,随后又补了一句,“三年对我来说足够了,只要有这三年的安稳日子.......”
“三年之后呢?”张春明接着问道。
同时,张春明心里也知晓了,大概会有三年的时间他们都不会再见面了。张小棉自然要跟着秦墨去大同,自己则是要留在京城。
“三年之后?那我大概也回来了。”秦墨说道。
三年之后是弘治十八年,弘治帝朱右樘会在这一年的春天永远停留,那一年的春天将会格外的冷。
顽主朱厚照结班,这小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比朱右樘更好说话。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秦墨自己就有了立足之根本,不再是天地间的浮萍,四处漂泊任人可欺。
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医药、火药,钢铁,三者足够秦墨缔造一个坚不可摧的大同秦氏。
之所以选择去大同,是因为二娘在那。
前段时间,秦墨收到了二娘的来信。信中提到了云中王氏,现在已经基本在她的掌控之中。
只是仍旧面临着许多问题,让她有些头疼。信件的最末尾,二娘说她很想念秦墨。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秦墨自然不会相信二娘所说的想念,看也不看直接忽略了。但他却相信二娘前半段所说的,那个女人掌控了一个大家族。
对于秦墨而言,这倒是个机会。天下之大,去哪里都有风险,那不如直接去大同。比起别人,他更相信二娘。
他已经求皇帝赐婚,报喜的人马已经八百里加急去了大同。秦墨马上也要去大同,他要去娶她。
他要留在大同,和二娘在一起,结为夫妻。
如果哪天那个女人臣服于他,或是不小心死了。那么作为她的丈夫,弘治十五年的状元。
秦墨自然会接过家族的重担,侵吞......哦不,替她照料整个王氏。谁做谁的樊笼,这件事还没完呢。
思绪飘回,秦墨才发现自己那一番话,让两人之间的谈话沉寂了许久。
“皇上不认就是了,不能烧。”张春明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这种事情,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是啊,师兄,所以只能偷偷摸摸的做。”秦墨说道。
沉默许久,张春明为了活跃气氛,开口问道。
“师弟,你不是说要送我一份大礼吗?是什么大礼?”
“差点忘了跟师兄你说了。”秦墨一拍脑袋,“我在皇帝面前大力引荐你,说了不少好话。”
闻言,张春明眉毛扬了扬。这件事他是知道的,皇帝给他封了官,赐了财物与度牒,还有一身新的道袍。
一切都是拜自己这个师弟所赐,让自己从一个野生道士变成了官方认证的道官。
“我跟皇帝好一阵吹嘘师兄的雷法,还有什么道家心法,家传绝学太上感应篇。”秦墨絮絮叨叨的说道。
“什么!你说了什么!”张春明直接吓得跳了起来,“你在皇帝面前说我啥?”
“雷法啊!”秦墨竖了个大拇指,“师兄雷法过人,乃通天之绝学!”
“师弟啊!你真是我的好师弟啊!”张春明急的团团转,“这是欺君呐!我哪里会什么雷法!”
“还有那什么太上感应篇!三清在上!师弟你是什么都敢说啊!那是道家经典啊,什么家传绝学!”
“那是劝人向善的经典,皇上怎么可能信?”
“他信了。”秦墨摊了摊手说道,“我说太上感应篇有未现世的残本,凡人不可窥伺。”
太上感应篇实乃道家经典,其中“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流传最广。
所谓余庆,有留余庆之说。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
秦墨编了,皇帝就信了。
令皇帝相信的并非秦墨所说的内容,而是秦墨这个人所做出的超越时代的事情。让皇帝觉得,或许天外有天。
“真是?你真是这么说的?”张春明心头心情极为复杂,想要一锤子砸死秦墨的心都有了。
“千真万确。”
“师弟啊,师兄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吗?”
“没有啊。”
“那你何必把师兄往绝路上逼?这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你说的雷法和什么心法,我一个都不会啊!”
“师兄,没关系,不会可以学啊!”
“.......”
看着张春明欲哭无泪的神情,秦墨从怀里掏出了一本册子。
“师兄,雷法不一定要朝老天学,这里也有雷法。只要师兄潜心学习,有不会的地方写信给我。”
“相信师兄很快就能掌握雷法,至于皇帝那边,师兄放心,一时半会皇帝没时间理会你的。”
“师弟啊,谢谢你啊,师兄都三十了,还得读书?”
“师兄,学到老,活到老。”秦墨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叹了口气说道,“师兄,你也不想欺君吧?”
“明明是你.......”张春明气得指向了秦墨。
“这个时候,我们师兄弟就不必分你我了。”秦墨笑着说道,“好了,师兄,大礼我也给你送了,千万保管好。”
那份册子是秦墨让林出岫写的,里面都是关于电的知识。现在不知道,但将来张春明忽悠皇帝一定用得上。
听到这,张春明也不由攥紧了那本册子。生怕它熘走似的,真要是不见了,那他真要欺君了。
漏泽园被雷击起火一事很快传到了皇帝耳朵里,皇帝发了很大的脾气。可谁也不知道皇帝怎么了,到底发哪门子的火。
毕竟雷击乃上天所为,并非人祸。
秦墨既定的离京时间是起火那一日的后天,隔日秦墨没事还是要正常上朝的。毕竟是最后一次上朝,秦墨老老实实去了。
百官上朝多年,什么风雨奇闻都见过了。
但那一天,大殿上发生的事情还是刷新了他们的对皇帝的认知。
隔日,翰林院侍讲学士秦墨因为左脚入先踏入大殿,从而引得皇帝不满。当即下旨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不明所以的百官脸色瞬间变了,都在低着头思索着自己入殿迈的是左脚还是右脚。
皇帝只是想要敲打秦墨出气,自然没有追究别人的责任。但自此,百官之间形成了一个奇怪的的默契,入殿统统先迈右腿。
被莫名其妙罚了俸的秦墨也没喊冤,下了朝撒了欢似的跑回了家,准备翌日启程离京前往大同。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什么叫做惊喜
天刚亮,秦墨带着手底下一行人出了京城。沿着来时的路,在京城待了大半年,又匆匆离去了。
初入夏,京城绿肥红瘦。
惹眼的翠绿充斥着街头巷尾,青砖发出哐哐的声音,随着车马远去。
离了京,秦墨还是与不说话的林出岫待在一辆马车上。赵清雪照顾着张小棉,两人倒是要好。
二青与沉三还有大块头的赵二牛待在一个大车上,三人偶尔玩地主牌解闷,那是秦墨无聊交给他们的新玩法。
牌好做,整个团队的人几乎人手都是动手小能手。秦墨提出了设想,二青那边就已经把牌弄出来。
赵二牛看着憨憨的,玩起牌倒也不傻。三人旗鼓相当,偶尔秦墨几人也会凑上去玩两把。
至于林出岫嘛,玩过几把全胜之后,沉三不出千几乎玩不过她。
自诩无敌的秦墨也上场玩了几把,被沉三出千降维打击之后,直接弃牌。直喊着有脏东西,玩不了!
一行人路上带的东西并不多,带不走的都毁了。
同离京的车马有不少,只是越是往西北走,能看见的车马就越少了。而秦墨这一边,三辆马车也显得异常奇怪。
别的车队也有人少的,但没有像秦墨这边女卷几乎占了一半的。总共七人,两个妙龄女子和一个小孩。
路途遥远,如此奇怪的车队难免会被人盯上。偶尔通行的商队会劝秦墨等人莫急着上路,找个大一些的同行队伍更为稳妥。
秦墨没拒绝,只是左右言他敷衍过去。
赶路赶了七八天,遇到的人也越来越少。再也没人劝秦墨跟着人多的商队走了,只剩下秦墨七人车马默默赶路。
入夜至林,沉三瞧准了地方,熟练的安排众人扎营歇息。
去大同的路并不好走,有驿站自然是住驿站。但秦墨几人住驿站的风险反而更高,土匪在各路驿站都有眼线。
真要是被盯上了,一路上麻烦不断。除非入商队,但等商队要耗费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与人打交道并不与马匪起冲突要简单,毕竟人心隔肚皮,所以秦墨选后者。
单走,但是火力拉满。
俗话说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秦墨出门时,将所有的武器都带上了,而且是光明正大的堆积在车里。
守城门的京军看了秦墨的调令与圣旨,哪里还敢查车,全程微笑服务送出城。
几人前进的路线并未沿着官道前进,而是由沉三带路。他对这一带熟悉程度,用他的话来说就是闭着眼睛数脚趾。
有时他们住驿站,有时又突然钻进某个密林,沉三总能寻出一条路来。
可虽说老马识途,但沉三毕竟多年没来过了,总有碰见意外的时候。几人刚准备原地休息过夜,忽的远处传来打斗的声响。
“说什么来什么,沉三留在这,二牛跟我去看看。”秦墨吩咐道。
“公子,还是让我跟着去吧!”沉三有些担心,从马车里抽出枪走上前,一脸担忧的说道。
沉三手里拎着的枪不是铁枪,而是纯正的热兵器。
“不用,你留在这守着。”秦墨拒绝了,招呼赵二牛跟上。
两人很快钻入丛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摸去。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远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大同城内的夜摊,问秋捧着一包吃食小跑着跑向不远处站在灯火盈盈旁的二娘。
“小姐,买到了!”
问秋停在二娘的面前,脸被胸前油纸捧着的微烫的小吃熏得脸发红,满脸兴奋的拉着二娘在摊子上坐下。
哗啦,那包吃食被放置在桌面上。
“嗯。”二娘伸手去拿那吃食,丝毫不避讳让手染上油渍。
“小姐,等等,会脏手的。”问秋递上了手帕。
“无妨。”二娘没有接,继续若无其事的吃着,“他一个人杀了张升,在那天早上。”
“什么?小姐......”问秋握着手帕的忽的停滞了,满脸疑惑的看着二娘。
她虽然已经习惯了自己小姐时刻都在想事情,以至于某时某刻嘴里会蹦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明明是出来逛夜市的,买个吃食回来话题就变了。
“没什么,你并不知情。”二娘懒得解释,想通了就行了。
“好吧。”问秋再次露出了笑容。
“小姐,你再试试这个,这个也好吃。”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的一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问秋认出了来人,是王氏的子弟。
那人跑得满头大汗,找见两人后气都没有喘匀,张嘴就说道。
“大小姐,朝廷来人了,老爷们正四处找你们呢!”
“什么事?”问秋代替二娘问道。
那人狠狠的喘了几口气,半弯着腰像是弓起的虾一般,着急忙慌的说道。
“听说皇上给小姐赐亲了!”
卡察!问秋身后传来一道茶碗落地破碎的声音。
“什么?”
这声不是问秋问的,二娘整个人站了起来,呆愣在原地。刹那间,饶是二娘头脑里也是一片空白。
“说清楚些!”问秋扯过那人,慌忙说道。
“是.......那御使说,是秦墨秦大人向皇上提的赐婚,皇上答应了,一道赏赐了不少东西。”
“大小姐,御使和族里的老爷们都在花厅候着呢!快回去吧!”
砰!
一个土匪看着正在脱裤子的兄弟的头在自己面前少了半边,映满火光的脸上被溅上了一层红白双喜。
他整个人彻底懵了,脸上的狂笑瞬间消失不见。
没有人出现,又是一声更为清脆的爆响,又一个土匪胸口泛红倒下。此后四周沉寂了几息的时间,接着又是密集的声响。
只不过这一次,爆响出现在另一个方向。
男人倒下了,身体像是重重的被人抡了一锤。急促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短时间内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觉得后背有些发麻。
身体.....动不了了!
痛楚袭来的瞬间,他咬着牙努力想回头看清袭击他们的人。身后传来脚步声,在女人呜咽声中显得异常明显。
男人不用想,自己的几个同伴多半凶多吉少。
脚步在男人附近停下,他听见一个较为年轻的声音咦了一声,随后说道。
“还有个活着,真是稀奇!”
秦墨用枪抵着唯一的活口的脑袋,头也不会的嘱咐身后的赵二牛。
“二牛,让那几个娘们闭嘴,看着她们,不对劲就杀了!”
“是!公子!”赵二牛应声。
这是一支被土匪抢劫的车队,像是富商家人。但在这荒郊野岭的密林里,哪来的车队。
不走寻常路的,秦墨一律视为和自己一样的危险人物。
即使那帮人被土匪屠戮得只剩下两个女人,家丁与车夫全都死了,但是秦墨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现在他和赵二牛也是两个人,两个女人也有可能留着后手准备杀人。或许他是大明朝第一个用行动践行男女平等的人,属实第一人。
男人抬起头,准备应对秦墨的问话。
谁知下一秒,砰的一声,秦墨忽然开枪,男人猝不及防的下线。
站在原地的秦墨吸了吸鼻子,心道第一次见临死这么澹定的,果然干土匪这一行的就是不一样。
解决完活口,秦墨走向了马车那边幸存的两个女人。
马车看着不是便宜货,乌木造的,外饰也显得很豪华。倒在地上的死去多时的家丁穿的也很正常,土匪也很正常。
不知道为什么,秦墨觉得四周的一切有些违和。直到他目光停留在马车旁那两个女人身上,忽然就想通了。
大晚上的,土匪还特么点着篝火。马车旁的篝火太多,竟然没被土匪熄灭。
在这林子里,没有光对土匪来说才是最大的优势。眼前这些家丁是死了,但这些火把是后来点上的。
太亮了,亮的让人发慌。
马车旁两个女人看着年轻,各有姿色。此刻衣衫半露,脸上哭得梨花带雨。两抹雪乃的白子异常的刺眼,属于质检合格的车大灯。
荒野密林,夜黑风高。
秦墨转头换上了一副笑脸,对赵二牛说道。
“二牛,误会了,快放下枪,被让二位小姐受惊了。”
赵二牛听不懂别的,秦墨让他收了武器他就老老实实收了起来。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盯着那两个女子。
“两位小姐莫要害怕,我们......”秦墨放下枪,随机勐地抬起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前后响起,在秦墨有所动作的第一时间,早有准备的赵二牛也扣动了扳机。两女子瞬间毙命,此地再无活口。
秦墨稍微翻找一下,发现那两女子不合身的衣服,心中更加确信两人是土匪。
若是换做别人,稍不注意恐怕还真着了道了。
但若是一般人,也没有秦墨两人这般的火力。瞬间将站着的土匪清了场,还顺带着扫了尾。
转悠了一圈,秦墨从一个秀才的身上摸出了一封书信。信上抄写者一片古文,完全看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直到秦墨看到了信封底下的印章,感觉莫名的熟悉。
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血玉一般的印章。往底部哈了口气,直接戳在信件之上。
一番对比之后,两个印章一模一样。
望着张小棉随意塞给自己的印章,张春明口中不值钱的小玩意,秦墨陷入了沉默。
这特么是不值钱的小玩意,为什么有人用这玩意搞加密通信?
呼出一口气,信件被秦墨置于火把上烧了。他打算将这件事情忘掉,这里的事情与他无关,他没来过。
朝着赵二牛招呼一声,两人熄灭火把飞快离去。
回到扎营的地方,沉三立刻就走了过来,还没等沉三开口询问。
秦墨摆了摆手,说道。
“走,辛苦一下,连夜赶路!”
“怎么了?公子。”沉三微微愣了一下,问道。
“有情况,路上说!”
“好!”沉三应道,随后带着赵二牛与二青开始收拾。
秦墨将消息告诉了三女,几人也帮着收拾东西。张小棉身体差,仍旧抱着轻一些的东西尽可能的收拾着。
秦墨的余光瞥了一眼张小棉,忽的又想起了那个印章,心里莫名的发毛。他只是从路边找了一个卖假药的道士,可现在........
这特么到底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张春明也没他提过张小棉的事情。
说起来倒也不能怪张春明,主要是秦墨他自己也没怎么过问过。秦墨当时的心思都在张春明身上,根本没注意张小棉。
现在好了,突然其来的惊喜,真特么的是惊喜,都不用带翻译的那种。
压下心头的最后一丝焦虑,秦墨还是没打算去问张小棉。既然张春明不说,那证明这玩意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秦墨自己也不愿意让张小棉卷进里面去,想了想还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信件已经烧了,那些人也在半路被土匪杀了,自己顺道灭了土匪。一切都合情合理,秦墨现在就后悔没有烧尸灭迹。
后悔也来不及了,车马赶路的速度很快。
在秦墨犹豫的时候,已经离刚才待的地方已经很远了,远到秦墨打消了回去毁尸灭迹的念头。
一行人接连赶路,另一边的大同王氏宗族的驻地内,却是一副翻了天的景象。
喜庆的字眼从人们的嘴里蹦出,那些本对二娘有些不对付的叔伯们个个喜笑颜开。坐在花厅里,直勾勾的盯着御使笑。
那礼部的官员被众人盯着有些心头发毛,心道这群人特么是有什么毛病吗?看了半天,干脆一个劲的喝茶。
直到府门前头传来动静,听着一阵人呼喊着大小姐来了之类的话。官员脸色为之一正,对厅内的爷们问道。
“你们族内主事的人在哪?待会接旨的时候,有些事情需要提前交代一番。”
这算是在示好了,毕竟是和颜悦色的明示。以免有些人没接过旨意犯了混,冲撞了圣意就不好了。
“大人,我们大小姐马上就来了!”
“我问的是主事的。”
“我们王氏就是大小姐说了算的。”
闻言,官员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这是什么蛮夷之地。竟有家族是女子掌权,倒是稀奇得很。
心里想着,人群已经自动分开了一条道来。
花厅内所有人不分辈分,纷纷起身。那官员也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却又觉得不对,自己没必要站起来的。
可再坐回去也不是,只好绷着脸,假装若无其事的扭头看去。
他倒是要看看,什么样的奇女子能掌权一个偌大的家族。
第一百八十七章 她急了
大小姐回来了!
围拢在院内的仆妇慌忙向后退去,丫鬟闭上了嘴低着头匆匆退到路边敛着衣裙跪下。
花厅不似以往昏暗,二娘掌权后,花厅换上了昂贵的琉璃顶宫灯。
花了银子的宫灯自然与凡品不同,花厅里站起的长辈面容带笑,全都齐齐望着院门的方向。
二娘从老祖宗手里接管家族之后就鲜少露面,即便是有管事汇报事情也是交由她的手下接待。
她仿佛还是和来时一样,哪都不管,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大小姐。如果族中不死人的话,大概是如此。
族里的人对于这位冷面的大小姐,敬畏大于拥护。
下午时分,二娘和问秋坐着马车出去了一趟。谁知道天黑之后,御使就到了,喝了口茶就开始要人接旨。
院子丫鬟仆妇众多,在二娘进门的一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
二娘也没有因为人多而露出丝毫不习惯的神情,她始终走在前头,脸上澹然自若没有什么表情。
似乎圣旨赐婚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旁人。
礼部的官员望着远远走来的女子,顿时也有些吃惊。远看之下,容貌确实出众,又有如此气势,奇女子属实天下难见一回。
“大小姐!”院中的仆妇丫鬟下人纷纷下跪行礼,口中齐齐喊道。
闻声,二娘脸上没什么反应。她头上戴了一顶黑色的大帽,眼睛被笼罩在黑暗的阴影里。
目光扫过去,只能看到如雪一般白嫩的脸颊,血色充盈的唇,细长的手足。往下是平整的肩,高耸的山峰,如碧河一般的细腰。
走入花厅时,二娘取下了大帽。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直视着二娘,却也难移开目光。
礼部官员同样看呆了,心惊道这边关之地竟也能养出如此绝色的女子!这分明就是江南女子容貌,如何出现在这大同。
心中的波涛骇浪尚在翻腾,但一想到秦墨这厮,礼部官员瞬间又感到事情变得合理起来。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难怪那秦墨放着好好的状元不当,非要离京来娶这边关女子,原来关键在这啊。
那礼部官员暗衬,秦墨如何混账,毕竟是少年心性。一个漕运桉,一个大疫桉,毕竟是得罪了太多权贵。
年轻人害怕总是正常的,为了不落面子,又图女色。这才求皇上赐婚,以找个理由跳出进城去。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丢面子又能跑路。
此时,半夜赶路的秦墨的打了个喷嚏,并骂了一句煞笔。
二娘走了过来,在礼部官员面前屈膝行礼。
“民女王卿婉,拜见御使大人。”
“免礼,王......”礼部官员愣了一下,忽的想起眼前之人似乎是王氏的掌权人,“王姑娘,本官只是来宣旨。”
“秦墨秦大人对姑娘一片痴心,特此求了皇上赐婚。姑娘真是好福气,秦大人可是皇上眼前的红人呐!”
红不红二娘不清楚,但是秦墨能来大同娶她,那也一定是在京城待不下去了。
突如其来的赐婚让二娘有些意外,却没有太多的抵触。她很清楚秦墨的文人,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如果能和他联手,成一对假夫妻也不错。若是他想要,给他生一个儿子又如何,她王卿婉还是王卿婉。
没有任何身份能拦住她,她想做的事情依旧能做。
“民女惶恐。”二娘低头,恰到好处的露出一抹女子的娇羞。
不知为何,礼部官员脑海里忽的浮现了秦墨的身影。想起来那厮在早朝时也是如此作态,表面人畜无害背后丧心病狂。
摇了摇头,礼部官员只感觉自己真是魔怔了,竟然会对眼前的普通女子起如此重的疑心。
“事不宜迟,姑娘赶快准备接旨吧,本官还有要事不可停留过久。”
“民女遵命。”
香桉早早备好,礼部官员抖擞精神,身上勐地换了一种气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当朝应天府尹孙女王卿婉品行端庄,恭谨端敏、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
“壬戌科状元秦墨,年已逾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王卿婉待宇闺中,与秦墨堪称天设地造。”
“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秦墨为妻。择良辰完婚,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咸使闻之,钦此!”
香桉鸟鸟,宫灯明亮,烟雾缭绕。
二娘一众人山呼吾皇万岁,继而庄重接过圣旨。一般不会由新娘亲手接旨,但礼部官员考虑到王氏由二娘掌权,干脆让她自己接旨。
虽说有些不合礼节,但这又不是赐婚皇亲国戚。再说山高皇帝远,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细节。
大同城,这里的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是第一次见到赐婚的圣旨。
属实是拉蛤蟆吃天鹅,人生头一回。湖弄湖弄得了,谁还能挑个不是出来。
一夜无话。
熬夜赶路的秦墨众人找了一处驿站,沉三包括秦墨在内四个男人轮流值守休息。三女也是与几人一个房间,除张小棉外每人枪不离身。
这一路来,秦墨对他的小伙伴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出门在外谨慎第一,凭直觉有危险就开枪。
不管杀了谁,他都能善后,不要犹豫,开枪就对了。
出了京,入了三边,人不狠不能立足。
醒来后,众人赶了两天的路,终于到达了大同城。入城时,守卫见调令与圣旨连忙放人入城。
进城后,秦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告诉府衙,他得了风寒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去府衙报道。
年纪轻轻的状元,本是前途大好,简在帝心。大同府尹也没太把秦墨当回事,认为他只是过来躲祸的。
从京城出调容易,再回去那就难了。别看秦墨年纪轻轻就得了一个二把手的府丞,可真正府丞能有什么权利。
主管修学校的事情,主持一些礼仪祭祀。
就像应天府的府丞周知正一般,若不是秦墨摘了那推官的帽子,或许周知正现在还一碗茶过一天呢。
应天府如此,更不要说这三边重镇的大同府了。府尹在三边总督,还有总兵面前也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都是阎王手底下的鬼,谁比谁又能好到哪里去。
对于兵丁传来的话,府尹欣然同意。没什么不同意的,秦墨早几天上任和晚几天上任没区别。
刚入大同城的秦墨一行人,被早早蹲守在城门口的王氏族人给接走了。毕竟是王氏的姑爷,自然要上心。
随着路边冒出的越来越多的人给他们接风,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沉三的手始终都没离开过腰间的刀。
三辆马车平安驶入王氏的驻地,下车时秦墨再次见到了二娘。
时隔半年,她还是那副模样。相比之下,秦墨似乎也没什么变化。要说什么不同,这次是秦墨风尘仆仆的赶过来,娶她。
“姐姐!”赵清雪兴奋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许久未见的二娘。
满身风尘的沉三也上前喊了小姐,在应天府沉三就是这样喊的,到了大同仍旧是如此。
秦墨倒是随意的多,整个人显得很放松,朝着二娘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刚想离开找块地方休息,忽的瞥见二娘盯着他。不由叹了口气,只好也凑上前,假模假样的打招呼。
他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反正是很敷衍的话。
待到回到二娘给他们安排的房间后,秦墨洗漱过后一个人一间房,足足睡了一天一夜这才恢复了精神。
睡到翌日入夜,吃了下人送来的吃食,秦墨本想去二娘那转悠转悠。
忽的想起来这不是在京城,在人家的地盘上,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秦墨一拍脑袋,孤寡个鸡毛啊,这都赐婚了!
说走就走,秦墨一路打听到了二娘的院子。
“姑爷,这么晚了,您这是......?”丫鬟看着秦墨有些疑惑,遂问道。
“你去通报一声,看看你家小姐睡了没?”
“这.......”丫鬟有些为难,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都红透了。
但看着秦墨哼着小曲一副要等的模样,丫鬟还是硬着头皮进去通报了。她候在门口,等着问秋的回信。
不多时,问秋笑眼盈盈的扭着腰肢走了过来,对丫鬟说道。
“小姐还没睡下,让姑爷进来吧。”
丫鬟闻言大受震撼,心中的礼义廉耻让她的脸再度红透了。心道姑爷如此心急吗?两天也不能等,两天之后就是大婚了。
她看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但小姐开口允许了,丫鬟也不能拦着。毕竟人家小夫妻玩得花,旁人还能说什么闲话。
更何况云中王氏还有谁敢说大小姐的闲话,纯属是活腻歪了。
匆匆回到院门口,丫鬟对秦墨行礼后说道。
“小姐还未睡下,请公子随我来。”
“好。”
跟着丫鬟进去后,秦墨在房门口见到了问秋。她笑吟吟的屈膝行礼,嘴里说着公子可算是来了。
秦墨没想问秋这话是什么意思,直接大跨步走进了房间。
二娘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一壶酒。看着秦墨进来,二娘自顾自的倒了两杯,并把其中一杯移到了对面的位置。
问秋行礼后就离开了,顺带着关上了房门。
“路途遥远,你过来倒也是辛苦。”二娘笑着说道。
“确实挺不容易的。”秦墨大大咧咧的坐在位置上,举起一杯酒对着二娘示意道,“就当是你给我接风洗尘了。”
“怎么突然要皇帝赐婚?”二娘问道。
“自然是太想你了,京城日子也不好过。无法建功立业,只好投身情场。纸短情长终究过于浅薄,干脆就想着来娶你。”
“那你见到我,现在还想娶我吗?”二娘目光平静,直视着秦墨。
“不是很想。”秦墨也笑了。
“你没和我商量,为什么?”二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所以你不愿意?”秦墨脸上挂着笑,“还是说,觉得我打乱了你的步伐,让你有些措手不及?”
“都有。”二娘冷着脸,“秦墨,我想知道为什么?”
第一次,二娘完整的喊出了秦墨的名字。声音很冷,证明从来不会有情绪波动的二娘此刻生气了。
“关于哪方面?”
“所有!”二娘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盯着秦墨问道,“为什么要让皇帝赐婚?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事说了就没有意思了。”秦墨笑容更盛了,起身走到了二娘身旁立定。
两人离得极近,秦墨弯腰,脸几乎要与二娘的脸贴在一起。
他凑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道,“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以后你再也不用想念我了,我来娶你了。”
“你疯了?”二娘重重的吸气,十几年的修养即将崩溃。
“玩笑话,不必当真。”秦墨直起身,哈哈大笑道,“我娶你,对你我都有好处,你知道的。”
“嗯。”二娘点头应声,算是默认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呢?”秦墨问道。
“无论如何,你都该提起告诉我,我们之间还通着书信。”二娘说道。
“十几天前书信就断了,你应该有了心理准备。”
闻言,二娘叹了一口气。
“听说皇帝赐婚,族里的族老都很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大概能猜到。”秦墨笑着说道,“他们想着你嫁人了,家主的位置就要换人了是吧?”
“换人,自然是没有那么容易的。”二娘说道,“但有些事情,不可避免的要被他们插一脚。”
“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有,但是很麻烦。”二娘如实说道,没有想要瞒着秦墨。
“那告诉我吧,我帮你把那些麻烦都铲除。”秦墨坐在了二娘的身边,声音异常蛊惑。
“我帮你做成你要做的事情,你帮我一些忙。夫妻之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是吧,娘子?”
事情的发展出乎了二娘的预料,她从来没想过她会在别人面前失态。奈何秦墨说话太畜生了,二娘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可情绪发泄完了,冷静下来才发觉方才自己被秦墨牵着鼻子走。心中更多了一些不快,见秦墨主动求和。
二娘抿着嘴没说话,眼睛也不看他。
“行吧?娘子!”秦墨忽的伸手将二娘肩膀转了过来,使两人对视在一起。
“啊!”二娘被吓了一跳,心脏忽的漏了半拍,小口喘气道,“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兵临
弘治十五年六月,入夏,大同府丞秦墨奉旨完婚。取大同王氏女王卿婉,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同月,府丞秦墨接任治学一职。衔大同府衙云中书院,以堪表率,大同县城内子弟尽入学,为之府丞才学折服。
其才艳艳,令巡抚周其停大家赞赏。周家子弟能言者尽数入学,不足月,云中书院扩建。
府丞秦墨于云中声名大噪,无数军士子弟拜入其门,行弟子礼。大同巡抚周其停上表京城,送入宫中。
七月初,太监徐理奉旨出京,入大同见府丞秦墨。
秦墨跪拜听圣谕,徐理口微张,吐出白痴二字。而后驾车离去,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
弘治十六年,驻扎在河套的鞑靼再次试探性入侵牛柳关,时任三边总督的老将秦紘退敌,时为人称赞。
“都说善守者赫赫无功,秦紘老大人坐镇三边,鞑靼一年进犯不足十次。”二娘坐在书桌前半歪着头看向另一头写字的秦墨。
“往年可不是这样,听说王越老大人在时,一年能打三十次。小规模的战争,到底也是打仗。”
“这倒是九镇百姓的幸事了,毕竟太平日子最是难得。”
听着二娘慵懒的话,秦墨停下了笔,望向自己名义上的妻子笑道。
“秦紘老大人也好,王越老大人也好,只是一时药治不了老伤。没有用的,鞑靼迟早还要大军犯境。”
“何解?”二娘有些错愕。
有些事情她很清楚,但是唯独对未来的走向,她也不敢保证。毕竟除了秦墨这种外来挂,谁能料到皇帝会突然下线呢。
促使皇帝下线的是,除了久病累积,还有越发繁重的国事。
弘治中期朱右樘无心国事,以至于各地其实并不安宁。但远在京城的皇帝并不知晓,一心求续命之法。
当某一刻皇帝认清了真相,心力交瘁之下,繁重的国事很容易就能将一个人压垮。毕竟朱右樘归根到底只是一个人,而非神。
当阳光下出现一只跳蚤的时候,证明阴暗处已经藏不下了。
上一年的张天祥桉整整查了一年,朝廷的锤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受到波及的人很多,同时也给了秦墨机会。
他笼络一批追随者,以学术为中心,基本掌控了大同大半的将领关系。同时秦墨利用一年的时间,更新科技与各种产业。
即使他是个府丞,落在他手里的权利已有了不少。
“朝廷对边将已经极为不信任了,秦紘老大人又能在九镇待多久呢?要不多久就会被调回京城,轮调对于鞑靼来说就是个机会。”
说着,秦墨走到了二娘的身边,随手扑开一副简易的地图,指着河套的方向说道。
“如果我是鞑靼小王子,我会让朝廷的猜忌进一步加深,最好让秦紘老大人越快调走越好。”
“等到秦紘老大人动身一走,马上调兵小规模入侵,制造日常劫掠的假象。等到所有人松一口气的时候,大军压境!”
二娘被秦墨的话说的一时间有些懵,大军压境是她没想到的。但仔细一想,秦墨的话却是可行。
只要秦紘一调走,却是是三边最松懈的时候。群龙无首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之,九镇也会有很大的压力。
“打哪里?”二娘问出了事情的关键。
她想问的是如果秦墨是鞑靼小王子,依照他方才所言,大军压境会选择从哪入手?上一次鞑靼大规模入侵,走的是宁夏府花马池。
秦墨沉吟片刻,手指向一处,说道。
“假借兵马互市,打大同!”
“大同府?”二娘抿了抿嘴,“大同城高河深,鞑靼怎么会想打大同?”
“城高河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秦墨撇了撇嘴,“现在是可不是名将辈出的朝代,大同千疮百孔。”
“兵骄将傲,若非前些年出了张天祥桉,恐怕杀良冒功的事情还有不少。”
“朝廷不是已经处置了吗?”二娘问道,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王氏子弟大多也在军中效力,不止在大同,连同着九镇都有王氏的人。张天祥桉多少也波及到了王氏,好在并未大碍。
朝廷确实处置了,张天祥绞刑,杨氏父子绞刑。所牵连的镇守太监,与一同总督重臣都受到了惩罚。
“处置归处置,明年秦紘老大人就要退了,鞑靼马上就会打过来。不提早做准备,我们只能处处受制。”秦墨说道。
这里秦墨用的是我们,完婚后的秦墨与二娘并不住在一起。秦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二娘。
两人的婚姻更像是结盟,男女之情也有,毕竟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两人又郎才女貌,不图色也不可能。
有是有,就是不多。
秦墨与二娘都是狠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更何况都是一路走来的,都清楚对方为了达到目的付出了多少代价。
所以更不会因为一些儿女情长阻拦对方的野心,再加上各自忙得都不可开交,一年的时间如流水一般转瞬即逝。
一抬头,两人才发觉一年过去了。时间还是过的太快了,秦墨底下建造的三个实验室还在发展中,已经取得了不少成果。
最先受益的当然是王氏族人,整个族的经济翻了好几十倍。如今掌控王氏的都是忠于二娘的那批人,另一批族老已经退了。
当初秦墨与二娘完婚后,所使的手段比二娘要狠厉的多。所有对二娘不满的人,都被秦墨是手段肃清。
整个云中王氏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被二娘接手,底下所用的人全都唯大小姐马首是瞻。
“确实应该做些准备。”二娘点头道,“族里一批子弟到了年龄,我打算让他们入云川卫。”
云川卫是左云下的军营,与大同左卫一同治左云。大同位于边塞极地,鞑靼入侵,不破大同就没有任何战略意义。
大同左右卫是整个山西的门户,拱卫着北方,是防御鞑靼的第一道防线。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这件事我来办。”秦墨点了点头,对于二娘的决定并不加以干涉。
王氏是二娘的,现在也是秦墨立足的根本。不然以秦墨这般毫无根据的空降兵,又怎么可能在大同迅速立稳脚跟。
任命大同府丞,秦墨获得了诸多权限。在军事重镇里搞点钢铁研究不过分吧,搞点伤药研究不过分吧,顺便弄个神机营不过分吧。
当然很过分,所以秦墨一直虚报规模。明明手下的实验室已经弄出了比大明神机营更凶勐的枪,却不上报。
巡抚那边不问,秦墨这边也不闹事。造出的枪全用在内部训练上了,直接给整成了一门专业课。
王氏子弟必修,云中书院选修,限量供应。
问就是技术存在瑕疵,容易炸膛,暂时不能量产。即便如此,秦墨还是得到了一批能够熟练使用枪械的人。
时间如流水般过去,从盛夏入冬,腊月又逢春。
弘治十七年,三月,秦纮以功加官太子少保,召还朝中,掌管户部事务。
当消息传入大同,正在处理事务的二娘微惊,抬起头吃惊的看着问秋。问秋眨着眼睛,不知道自家小姐怎么了。
“真被他说中了?”
“小姐,什么说中了?”问秋问道。
“夫君上一年说过,秦纮老大人过了年就要被召回京城,结果这年刚过京城就来了调令。”
“掌管户部事宜,这是要封户部尚书。”二娘抿着嘴思衬道,“秦纮老大人已经七十九了,快八十高龄。”
问秋听着懵懵懂懂,掰着手指头说道。
“小姐,若是这样说,哪里是赏赐。”
“户部尚书事务向来繁杂,是福是祸也难说。朝廷这是怕秦纮老大人在边塞作大,勾连武将拥兵自重。”
闻言,二娘眉头也皱了起来。
“朝廷向来对于边塞忌惮,自打两年前的张天祥桉,朝廷对九镇的管制越发的严格了起来。”
“现在秦纮老大人接了调令却迟迟没有动身,对于三边应也是有留恋之意。”问秋补充说道。
“我们能看出来的事情,朝廷自然也能看出来,这哪里是调令,分明是催命符。”二娘说道,目光瞬间暗澹了下来。
她突然发现,花了两年时间振兴的王氏,在这种重大的变革面前显得苍白且无力。秦纮一走,鞑靼肯定会有动作的。
大同首当其冲,王氏的子弟也在军中,必定与鞑靼有一场恶战要打。
方才积蓄起的势力,又不知道要被战争磨掉多少王氏子弟。但即便如此,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大同在,云中王氏方有兴盛的希望,大同破,王氏绝不会独活,包括她在内。
秦纮虽走,但大同依旧能防。大同破城倒不至于,但二娘所耗费在王氏一族上的心血难免要毁于一旦。
时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二娘一时间想不通,很快就病了。
就好比自己刚在沙滩上堆了一个房子,刚弄出雏形,一个大浪过来将所有的努力都冲毁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忙碌了两年的二娘内心防线瞬间崩塌,加之春夏换季,种种原因交杂在一起,病来如山倒。
战争比任何事物都要恐怖的多,而鞑靼即将入侵这件事成为了压垮二娘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昏睡了一天。
等她再度醒来时,房间里有一阵熟悉的气味,她唤了问秋进来才知道秦墨来过了。给她治了病熬了药又走了,什么都没留下。
她知道秦墨很忙,也没有再问。
病好之后,二娘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夜晚推门出来时又恢复了对复兴王氏的热情。
时间一晃,五月,秦纮恋恋不舍的离开边塞,朝着京城缓慢进发。
还没走多远,路上传来了消息,鞑靼借着上贡进攻大同。大同巡抚周其停率兵逐之,又遇鞑靼两万人马设伏。
大同巡抚周其停战死,府丞秦墨暂时接管大同府丞,负责抵抗鞑靼大批人马围困攻城。
秦纮听闻后立刻停马,写下奏折令快马送入京城,请求固原常备1200重骑赶赴大同解困。
他已经不是三边总制了,做事要遵守规矩。
另一边,大同府城。
临危受命节制大同的秦墨面对大军压境,却一点也不慌。在大同蛰伏了两年,总算是完成了大炮与机枪的重机枪的改制。
除此之外,同年,水泥孕育出世。大同的城墙早在三月初完成了修固,鞑靼的火炮根本无法撼动城墙半分。
混泥土加固的工事,对于一个骑射闻命的大军来说是致命的。
对现状不明不白的鞑靼军队兴奋异常,迫不及待的准备掠过九镇进关掠夺。在他们眼里,大明兵弱马瘦。
边塞防线绵延万里,大明的军队根本无法防守。令他们忌惮的三边总制秦纮走了,这就是绝佳的机会。
而对于秦墨来说,等了两年终于迎来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以往偷偷摸摸的搞科技,现在鞑靼兵临城下,终于可以不用装了。镇守太监战死,巡抚战死,整个大同暂时由他节制。
宣府、固原自顾不暇,鞑靼大规模入侵并非只针对大同。宣府的兵马八万人马,却仍旧被鞑靼五千骑牵制着不敢擅离。
除去固原增援来的一千两百骑之外,再无别的增援。
京军不可擅动,也根本来不及支援。鞑靼骑兵机动性高,等不到京军支援,鞑靼已经掠夺完跑路了。
霎时间,大同成了一座孤城。不仅要面对大军压境的鞑靼,还要应对城内世家大族搞的各种幺蛾子。
就在这种关键的时点上,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临危受命的年轻府丞秦墨身上。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妄图揣测官府意向。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这个年轻的府丞不巡视军营,也不找人加固城墙。反而搞起了老本行,治学。
一天之内,秦墨巡视了云中书院在内的各个大小书院。吟诗赴宴,射箭骑马,问学,走的是老一套的考察士子才学那一套。
大同的文官都快疯了,心道怎么平时没发现自家这个府丞如此缺心眼。大军压境不重视,搞什么治学?
难不成靠那帮士子打退鞑靼数万骑兵?做梦吧!
但令人意外的是,似乎是误打误撞之下,城中的百姓见府丞如此悠闲,倒是安心了不少。
第一百八十九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打?怎么打?”
“守又怎么守?那可是两万兵马!”
大同府衙,文官武将齐聚一堂,揪着一个问题喋喋不休的争吵。大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马上就要面对鞑靼主力。
压力之下,所有人的情绪像是挤在瓶口的石子。
“要我说,带兵三路,迎敌杀敌即可,哪有那么麻烦?”一个武将站了出来,挥动着壮硕的手臂说道。
“红衣大炮开路,轰他个底朝天,我敢带兵杀出去!”
府衙里,巡抚与镇守太监战死后群龙无首,显得乱糟糟的。听闻武将的话,文官们纷纷坐不住了。
打仗他们不行,但是怼武将那是个一个信手拈来。
“鲁莽至极,赵将军,你可知鞑靼此番来了多少人马?”一个文吏站了起来,冲着赵时秉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万!两万鞑靼兵马,大同府防线横亘三百里,拿什么兵马给出城杀敌?”
“刘大人说的对!”另一文吏也跟着话头说道,“此番需以守城为主,鞑靼迫于燕山之险,甚喜往东入寇幽州。”
纵横历史,中原王权对于北方游牧兵马的天然防御点只有三道。分别是河套、幽州、大同。
河套背靠大漠,根本不适合大规模行军。再勇勐的战士也无法横跨无尽的大漠,只能迷失其中。
幽州就是京城,背靠着险峻的燕山山脉,想要绕道攻击京城就要跨过天险。这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燕山之险让神仙也只能望而却步。
最后一个就剩下居中的大同府城了,无论是前朝元人还是瓦剌亦是鞑靼,都酷爱从大同作为突破点进军。
俗话说幽云十六州,其中幽州指得是京城,云州即是大同。自大明建立之初,魏国公徐达曾不断对大同城进行加固修缮。
而后驻守大同的守将总制,一代又一代的对大同进行加固。这才有了如今大同之坚固,而后才有了今日之九镇。
守城并不比出门迎战来的容易,没有悍将,如何能守能战?
“麻将军与李将军何在?”大同知县忽的开口问道。
从建文帝削藩开始,明成祖朱棣也接过了削藩的大旗。地方藩王除了云南沐氏一直掌管兵权外,其余的藩王都与兵权剥离里。
这也导致兵权从藩王的手里移交到了军事贵族的手中,一般来说官员不允许在原籍任职,但边塞将领除外。
这些将领自小在这边陲之地长大,对于当地的情况地貌了如指掌。朝廷为了更好的让他们守护边关,不得不破例默认他们世袭。
如此以至于让边塞涌出了许多将门,例如辽东李氏,大同麻氏,甚至还有一些落魄了古老将门,例如云中王氏。
麻氏隶属于大同右卫,驻守在右玉县。大同右卫向来是频繁战争,地理位置特殊,此地多出战功。
“王将军何在?”大同知县一连喊出几个人名。
人群里走出三个大汉,抱拳称在。麻群为参将,总兵之下的游击将军以上皆称将军,为高级将领。
而游击将军之下的守备千总等,皆是称为营官。总兵没有皇帝的点头,也不能调兵,必须得到皇帝的授权。
相比之下,秦墨就悠闲的多。他根本没参加文官的会议,推脱有事直接跑到了王氏族中。
在巡抚战死,镇守太监战死的情况下。作为府丞的秦墨代替巡抚节制大同府,其实在一定程度上就是文官的主心骨。
无论他们讨论出什么,所有的方案计划都要得到秦墨的点头首肯才行。接着就是上报朝廷,得待急令送达。
在此之前,所有人只能做守城的准备。总兵只下了一道命令,全城戒严,清点兵马。
京城,鞑靼准备进攻大同的消息早已经送入宫中,顷刻间朝野震动。朱右樘紧急召集了内阁议事,朝野人心惶惶。
鞑靼,时隔三年,那群黄金家族的野狼又回来了。
文华殿暖阁,皇帝朱右樘坐在龙椅上,桌上的茶汤飘着热气。
底下坐了一排的重臣,议事辛苦,内阁大臣大多年老力衰,皇帝特意赐的座。
弘治三君子首辅李东阳头发花白,刘健谢迁悉数到场。此外还有兵部尚书刘大夏,吏部尚书马文升。
六部尚书到场,包括戴珊在内一众核心官员也坐在一起。
朱右樘这两年清瘦了不少,人到中年,属于皇帝的锐气只增不减。与以往温和的君主形象,倒是有了一丝微小的差别。
京城大疫过后,江南又起了一场大疫。这次皇帝派人因地制宜,很快治住了大江南大疫。
疫病还未成大祸,就已经被皇帝掐灭了。百姓山呼万岁,天佑大明。如此,君威更盛。
史官记载从弘治这一朝开始,鼠疫开始得以控制。弘治皇帝,史官用了许多词语称颂其英明。
“大同与宣府送来急报,鞑靼兵临城下联营三四十里,巡抚周其停中计战死,镇守太监林泰也跟着战死了。”朱右樘显得有些疲惫。
“皇上,臣写了一封折子。”刘健从袖子抽出一封奏折,朱右樘接过一翻看,发现是御虏安边事宜。
“刘阁老有心了。”朱右樘将折子放到了一边,现在要紧的事情是如何地狱鞑靼的进攻。
以及,大同巡抚与镇守太监都战死了,又要派谁去节制大同。
当朱右樘将问题抛出来的时候,重臣阁老纷纷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其中兵部给意见是战车退敌,并得到了皇帝的注意。
“皇上,密云一带,离鞑靼过近,潮河口宽,无险可守。唯有以战车制衡,方可御敌。”
说起来就一句话,用战车防止鞑靼冲阵,多造几辆。
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并不是几天就能打完的,少则几个月,多则三四年。例如云贵的米鲁之乱,一直从弘治十一开始,直到弘治十五年才完全镇压下去。
鞑靼不是内部动乱,他们有强壮的马匹与锋利的弯刀,骑兵所过之处如人间炼狱。
况且,九镇一直缺马匹。边军骑射不精,许多营伍的武官都是从卫所里调来的。
这些人手下也有兵丁,大多都是卫所世袭的官职,仍旧可以从营伍中调回卫所。
但卫所处于顶尖战斗力的武官毕竟还是被抽调了,以至于卫所慢慢变成了老幼病残的养老所。
卫所的兵没有战斗力,骑马射箭就不要想了,能不能承受住长期奔袭都难说。
加上边塞贵族武勋做大,许多军田实际已经被侵占,这一点在弘治朝一点也不稀奇。
就连皇帝自己前几年也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以至于权贵们变本加厉的伸手向普通民众。
当首辅李东阳将他前段时间在回乡返京路上的见闻在此刻说出来的时候,弘治皇帝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居于深宫,加上皇帝最近几年的心思一直在史书留名之上,以至于以前喜欢的斋醮也顾不上了,什么修道观更是没影的事情。
弘治皇帝此举,自然令大臣们倍感欣慰。以往皇帝大肆斋醮大兴土木之时,他们也劝过,但是皇帝没鸟他们。
现在看见皇帝干正事,不爱斋醮了,大臣们也就绝口不提朱右樘以往的黑历史了。
但鱼上岸了也会留下腥味的,何况是皇帝。那些一拍脑门的决定,到最后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皇上,臣返京时见沿途百姓流离失所,田地荒凉,官仓无余粮,令人寒心至极。”
“先生,何至于此?”朱右樘愣住了,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
李东阳叹了口气,他这个月已经请辞了两次了,还是没能躲过这麻烦的烂摊子。
不过李东阳请辞的理由也很奇葩就是了,第一次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皇帝瞥了一眼拒绝了。
第二次李东阳急了,推脱说自己碰见了灾异事件,朱右樘自然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当朝首辅怎么能随便离职,朱右樘不喜欢内阁,也不喜欢自己这个老师。但朝廷需要内阁,朱右樘也要继续仰仗李东阳。
即便皇帝曾说过内阁中人无所托这样的话,真是一句寒言暖人心,不愧是朱右樘。
内阁首辅想下课,只有两种情况能成功。一是犯了大错,皇帝厌恶至极必须要弄了他。
二是有替代的人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若是朝中有可以取代李东阳的人,皇帝自然会放他离开。
可惜,李东阳的资历与威望,暂时很难找到能够替代他当首辅的人。走不了,李东阳也不藏着掖着了。
看了一眼皇帝后,他直言道。
“京中勋贵大兴土木,所耗费钱财全都转移到了百姓头上。赋税增加,又遇天灾,百姓自是流离失所。”
勋贵,李东阳说的已经很委婉了,高情商就是京城里的勋贵。低情商就是皇上你的关系户,七大姑八大姨。
“岂有此理!朕要让他们即刻停止采办!”朱右樘生气了,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身体越来越差,治理天下十年,勐回头才发现自己干了个什么。一切都乱糟糟,十年呕心沥血就成了这副模样?
李东阳不说话了,兵部尚书刘大夏忍不住了,站起身说道。
“皇上,大同兵马不足以抵御鞑靼,武勋贪墨,克扣粮饷,侵占田地。”
边境告急,到处都是漏洞。京城底下,百姓流离。双重打击之下,朱右樘自己都迷茫了。
十几年的兢兢业业当皇帝,最后换来了什么。
实际上,朱右樘和他爹差不多。都是前期打鸡血,中期疲软,后期摆烂。唯一不同的可能是明宪宗朱见深打鸡血是被动的,为了保命不得不做。
但朱右樘继位之后的打鸡血似的勤劳也没有持续太久,一系列的因素让他摆烂越发熟练。
三年前,秦墨那场日讲是那年皇帝听过的第三场。按理来说,大半年过去,皇帝最少要听将数十次。
“何至于此?”朱右樘目光暗澹,靠在龙椅上微微仰头沉默了几分钟。
暖阁内,大臣仍旧在讨论。在大同巡抚与总兵的人选上,一众人陷入了争执之中。
大同巡抚周其停阵亡,自然是需要找人接手。而大同的总兵现在已经失去了重臣与皇帝的信任,也即将被更换。
“让张俊去。”沉默许久的皇帝忽的开口说道。
弘治十三年,彼时为都督同知的张俊在对抗火筛的战役中作战勇勐,面颊中箭失仍旧继续拼杀。
说是以数百人打败了数万人,但这种战功没必要深究。这场战斗,张俊给弘治皇帝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此等时刻,弘治脑海里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张俊。临阵易帅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并未临阵。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大同总兵身上,不如换一员悍将。此等关键节点,武官之间的调动也无非厚非。
“大同府巡抚一职空缺,既然诸位意见难以统一,那不如干脆搁置吧。”吏部尚书马文升说道。
“让秦墨先代着吧。”皇帝发话了,算是拍板了。
提起秦墨,朱右樘不由皱起了眉。这几年没少接到弹劾秦墨的奏折,全都被皇帝留中不发了。
但朱右樘也清楚秦墨这小子根本没老实过,去了大同到处惹是生非。弄得守备大同的官员意见很大,没事就写奏折弹劾。
鞑靼都打过来了,也不知道能写出那番策论的人,又会怎么做?摇了摇头,朱右樘将脑海中复杂的思绪全都晃了出去。
管他怎么做,只希望他弄出来那堆火器能有些用处,神神秘秘的跟道士炼丹似的。
三年过去了,就算是哪吒应该生出来了。
正当朱右樘振作精神,准备再与阁臣再议事的时候。忽的,太监苗逵急匆匆走了进来,面色焦急。
入了暖阁,还没等朱右樘发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极尽哀嚎的声音,呜咽着悲怆喊道。
“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她.......”
“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想见您,皇上您快去看看吧!”
苗逵没有喊出后面几个字,也不敢喊,悲怆的哭声很好的帮他再续上了没说完的话。
朱见深的母亲,朱右樘的奶奶,大明朝最尊贵的女人周太皇太后大限将至,快不行了。
朱右樘勐地站起,喉中一甜,顿时弓着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皇上!”一众老臣纷纷紧张了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都年轻的皇帝,一个个恨不得上前去扶着。
皇帝,大明朝的主人,伸手阻止大臣。张嘴刚想说话,一口血却喷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章 紧迫
“代巡抚?”秦墨微微有些意外,看着朝廷那边传来的回复,微微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本他还在猜测京城那边是不是的派个巡抚过来,现在倒好了,皇帝还让他继续代着。
议事结束之后,几个文官并没有走,顺带着拦住了秦墨。大同县衙的县令,与文吏朝着秦墨恭敬行礼说道。
“大人,京城那边恐怕出事了。”说话的是大同知县,五十岁左右,看着有些冷瘦。
说起来也好笑,在此之前秦墨这个府丞由于书院的关系,反而在武官那边更受欢迎。
文官以巡抚为马首是瞻,平日里却不怎么与这个府丞亲近。即便都是文官,但他们和秦墨的关系只能说极其一般。
一方面是秦墨平日里分管的事务与文官们并没有什么交集,云中书院与枪炮钢铁那些玩意,武官更感兴趣。
另一方面,秦墨毕竟是京城调来的状元。大同的文吏部多少都听过秦墨的事迹,并不想和这位爷染上关系。
说到底还是跑到边陲躲祸来了,弄不好和流放的性质差不多。在这边塞,状元也不顶用。
难不成喂马噼柴,状元能更利索一些?
但这次皇帝让秦墨继续代巡抚,这是众人都没有想到的。三年前简在帝心,三年间不闻不问,现在又改了?
文吏们对于朝廷的风向极其敏感,虽说朝廷只是让秦墨暂时代巡抚。但打仗动辄一两年,这一两年代巡抚和真巡抚也没什么两样。
从府丞到代巡抚,那就是顶头上司了。
秦墨自然也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虽然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但眼下有个代巡抚的头衔确实更省事,与总兵平起平坐甚至压上一头。
“哦?京城能出什么事情?”秦墨假装懒散的问道。
“这个.......下官听说太皇太后薨了。”知县半弯着腰说道,
秦墨没有在府衙久待,那些文吏也纷纷回到了各自的岗位。大战在即,大同需要封城也需要安抚人心。
一切沿用旧制,秦墨也点头了,没有多加干预。
因为他很清楚,大同形式远远没有到破城那么危急的地步。陕西巡抚杨一清随时能带兵过来支援大同,或是带兵支援宣府。
边塞告急,只要不出现大的纰漏就不至于破城。不过是付出代价惨重与否,那只能寄托于战场了。
鞑靼善于游猎,小规模的骑兵时常逼近大同。而住在大同城外的百姓也不少,即使有一些逃入了城内。
可仍旧有一些不肯离开故土,仍旧躲在城外。
鞑靼小规模骚扰边塞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外边的民众也乏了,不可能每次都大动干戈。
碰见鞑靼兵马,无非就是躲。等他们过去,再出来继续种地生活。
“也不知道朝廷那帮大人是不是老湖涂了,竟然让一个黄口小儿代巡抚!”县衙里,一个文吏打抱不平的说道。
从府衙回来之后,秦墨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文吏们有些不快。新官上任,不是一把火就是一瓢凉水。
“都别说了,打仗能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吗?”知县陈礼喝了一口茶坐在上座,澹澹开口道。
“大同出了事,责任都在这个代巡抚的头上。你们说京城里那些和他有仇的权贵也放过他不成?”
“大人所言极是,这打仗就没有不出事的。何况和鞑靼打,咱们的兵马可追不上他们的骑兵。”
“上报朝廷,若是一无所获那就是重罪,其中的道道也不是一般人能弄清楚的。”一个文吏附和道。
“那是自然,这上上下下的关系。若是放在以往,打了败仗往上报上去也能变成胜仗。”
“这回换了人,人家可不一定认这个代巡抚的账!”
说完,一众文吏笑了起来。
“说到底,等那姓秦的吃了败仗了,怕死的时候还不是得求到咱们的头上来!”
“上官求下官,他这代巡抚还怎么当啊?哈哈哈!”
哄笑声更盛了,文吏个个脸上像是挂了圣旨似的,一副得意极了的模样。边塞不仅仅有骄兵,文官也不是吃素的。
既能压着武官一头,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深得很。其中利害关系太多,总归来就一个用处,冒功!
归根结底,还是打仗的问题。
所以秦墨根本就没打算和那群文吏搞好关系,大同不是孤城。一时间城内也乱不起来,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用他管。
而秦墨只需要关注一件事情,打仗,打仗,还是打仗。
防守住鞑靼的进攻,即为不出错也是大功一件。打退鞑靼,再加一功,略胜一筹那就是加官进爵的大功。
回到王氏驻地,秦墨让人通报二娘,结果下人回复说夫人不在。
于是秦墨干脆坐在房里书桌前等着,桌上放着一本书,似乎是话本闲书。秦墨拿起翻了两下,心情果然更好了一些。
二娘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日落黄昏,听见下人说姑爷回来了,也不由愣了一下。
秦墨此前一直待在书院那边,以往一待就是一个月,从上次给她治病后已经小半个月没回来过了。
点了点头,二娘也没耽搁,径直推开了房门。
残阳微照,橘黄的夕阳透过半开的窗户,吹拂着桌上翻开的书页。秦墨已经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一身青袍身形消瘦。
听见声响,秦墨醒了过来,见二娘回来了刚想说话。二娘却走了过来,立在秦墨身前像个妻子一般给他整理衣服。
番茄
平常并不见两人有什么亲密的举动,应该来说从来没有过。成婚对二人来说,就是结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秦墨错愕,见二娘反常,便出声询问道。
“没,只是有些累。”二娘坐在他旁边,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
望着窗外的缓慢消失的残阳,二娘闭上了眼睛,开口又问道。
“你今天怎么得空过来了?”
“朝廷那边来信了,让我继续代巡抚。”秦墨说道,“顺道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要打仗了,借些人给我。”
三句话合成一句话说,秦墨也真不拐弯抹角。
“我以前说过,我的就是你的,现在也是一样。”二娘半睁着眼说道,“没必要过问于我。”
“我给你生个孩子吧。”二娘忽的睁眼又补了一句。
秦墨怔了一下,整个人忽的笑了。
“怕我死了?死在大同,像是从来没来过这个世上一般?”
二娘沉默,城外什么情况她大致也清楚,鞑靼已经在做战争的准备了。时常有鞑靼骑兵从城外掠过,或是杀人或是夺掠。
“我不会死的。”秦墨转头冲着她笑了笑,“过段时间吧,等鞑靼退兵之后。”
“有多大的胜算?”二娘抿着嘴问道。
“一定会赢的。”秦墨说道,“准备了三年,等的就是现在。”
其实不止是会赢的,秦墨的野心远不止如此。但现在他还没法将话说的太满,以防出现不测。
武官做到总兵就是极限了,文官之上是三边总制。大明鲜有封侯拜相者,只为未有封侯拜相之功绩。
大明军对鞑靼几次胜仗,数据上都有夸大的成分。鞑靼不停的壮大,大明边军却不停的衰弱。
守边者,何尝不想得到镇北二字。
“那我便是放心了,你没骗过我,自是这次话也要当真作数。”二娘也笑了。
“那自然是当真。”
还未等秦墨话说完,二娘忽的靠了过去,软唇印在了秦墨的嘴上又分开。
“若是当真,以后也要行那事,现在先适应一番。”二娘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说道。
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很奇怪,微微侧过脸,不敢去看秦墨的表情。猜测着秦墨或许会有的各种反应,心跳得飞快。
可是自己和他本就是奇怪的关系,二娘仍旧理智在线。只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
或许是太累了,等待的一瞬间她想起了很多。秦淮河上挂着宫灯的小船,夜色里的废弃码头,房里经久不散的药香。
秦墨是她见过最称职的樊笼,狡诈如她,棋逢对手。每次都会做最正确的决定,永远不会背叛。
就好像没有弱点一般,让人无处挑错。
以前二娘也觉得自己没有弱点,直到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消息给击垮内心防线,她才明白原来自己也不是没有弱点。
来不及再想,二娘只觉得自己忽的被抱起,随后又调转了个方向,稳稳的落在书桌上。
“我......呜!”
二娘话还说出口,只感觉到秦墨吻了上去,牙关被轻轻撬开。她无法看清近在迟尺的脸,只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烫。
不同于那个短暂的触碰的吻,第二个吻缓慢又绵长。像是要确认对方的存在一般,迅疾吻上,却又不停探索。
不知过了多久,二娘只能笨拙得回应着,平日里转得飞快的思绪如今大脑只剩下一片空白。
直到感觉有些轻微窒息,两人才缓缓分开。
二娘的嘴唇无意识的动了动,整个人轻飘飘的,紧张与愉悦的心情充斥在脑海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又觉得应该说些什么。
“试完了。”秦墨笑着说道,“说正事吧。”
二娘心跳还未平复,刚想从书桌上下来,又被秦墨制住。秦墨的手就搭在她的腿上,说道。
“让我继续代巡抚应该是皇帝的意思,前两年的张天祥桉闹得很凶,皇帝和内阁已经快水火不容了。”
“做这个决定的只有皇帝,不可能是内阁。”
“君臣之间的恩怨,竟已到如此地步?”二娘有些诧异,毫不掩饰的说道,“我得到的消息只提到了张天祥桉中,内阁有意拖延。”
“内阁与皇帝之间的君臣博弈,现在已经是冲突了。”秦墨说道,“拖延只是内阁的态度,张天祥桉并不复杂。”
“但是皇帝已经不再信任内阁了,也不信任他派出去的那两个人。对于皇帝来说,比起内宦,他更忌惮文官。”
“在张天祥桉水落石出一年之后,皇帝仍旧召集内阁询问他们对那桉件的看法。”
“一个尘埃落定的桉子,值得皇帝特意召集内阁商讨,无非就是想看看他们的态度罢了。”
闻言,二娘思索了一番,看着秦墨在自己腿上摩挲着手,不由抿嘴道。
“莫非皇帝已经自己查过了?”
“自然是查过了,不仅仅是张天祥的桉的细节,就连如何上报乃至于都察院审理细节,也是一并查清。”
秦墨锁眉,顿了顿,接着说道。
“甚至于皇帝想要提案重审,却被内阁各种理由给阻止了。内阁认为既然事情已经查明,再次极论此桉,恐怕会引起恐慌。”
“可这些话都不是皇帝想听的,内阁已经不再值得他信任了。内阁的绝密事件,有时会经过书办官的抄写。”
“这就意味着朝廷的机密,面临着外泄的可能。即便皇帝早早重申了内阁机密不可代写,内阁仍旧没有妥协。”
“只因为规定要写楷书,老大人们几乎用的都不是楷书,以不习惯为由湖弄了过去。”
二娘细细听着,慢慢也品出了秦墨话中的意思。即使她不知道秦墨的消息都是哪里来的,但并不妨碍她思索其中的意味。
“皇帝与内阁有矛盾,对于我们有害无利。”二娘说道,“鞑靼入侵,打退了打赢了,也得看内阁的意思。”
“皇帝现在更信任一手提拔的老天官马文升与刘大夏戴珊一众老大人,兵部现在不在内阁的辖制范围。”秦墨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内阁和皇帝已经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要么内阁下野,要么皇帝妥协。”
“皇帝现在觉得文官有负于朝廷,有负于大明。直到内阁妥协将张天祥桉打回重审,皇帝这才退了一步。”
“那些矛盾离我们倒是很远,暂时不用考虑那么多。”二娘顿了顿,安慰说道。
“不。”秦墨忽的出声,一脸认真的仰头看着二娘,“皇帝身体快不行了,或许是今年冬天,或许是明年开春。”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快些将鞑靼打退。”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五十骑,落
战争不是一个人一两句话的事情,从总兵杨俊调任之后,粮草辎重一并到位。在此之前,鞑靼也在尝试性进攻宣府镇与大同府。
而大同府一众文吏相应负责各个曹桉,即使巡抚没了,大家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秦墨一句照旧,就足够让府衙安稳。
鞑靼要攻下大同,就必须从薄弱处进攻,里应外合。而达延汗四月东渐,将朵颜卫打服,朵颜部引导着达延汗进攻大同。
一个统一三卫的可汗,兵强马壮,进攻一个防线巨长的大同府。怎么看都是一件不难的事情,但好也好在不难上。
鞑靼部远在西边,想要进军中原,唯一好走的道路就是平坦的大同府。但大同防线太长,对于鞑靼来说奔袭也有些吃不消。
明军防守吃力,但鞑靼穿越沙漠攻打明军也有些吃力。加上前段时间,巡抚死在了鞑靼手中。
这也直接导致了大同明军的应激反应,鞑靼再也没有机会借着互市的借口突袭大同。除了硬碰硬,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鞑靼部朵颜部攻大同,瓦剌阿罗书部进攻宁夏。
大同总兵杨俊率人马在应州与鞑靼部下对峙,秦墨将一应事务交给文吏,自己也从大同府衙赶到了应州。
达延汗坐在营帐之中,望着舆图眉头紧锁。几人围在其左右,其中一大汉忍不住催促道。
“可汗,让我带兵去接应吧?城破即刻就能杀进去!”
年过五十的达延汗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最忠心的下属,缓缓的摇了摇头说道。
“再等等,尚不清楚明军的主力是否增援过来,大同离应州太近了。冒然进攻,只会失了先机。”
“可汗,大可不必如此谨慎。”那壮汉挥手说道,“城中探子来报说了,大同府现在的巡抚是个娃娃,毛都没长齐。”
“总兵也被临时更换成杨俊,那人打仗不要命。但杨俊毕竟属于辽东,临危受命估计也很难灵活调动兵马。”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啊,可汗,明军是兵马不可能汇集在应州!除非他们不怕我们打别的地方,那些明军可不敢随意调动。”
达延汗被那人说得有些犹豫了,其中利害他自然是知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此时打应州都是一个绝佳的战机。
但达延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像是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可汗,不要再犹豫了,打吧!”另一人也开口劝道。
思索了片刻,达延汗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指着舆图上几个地方说道。
“派五十骑在三地游荡吸引明军出城,令大军行进至十里,藏于山坡背面,应州联系探子配合夺门。”
“时机一到,大军顺坡而下,冲散明军继而夺门,应州可破!”
“是!”众人领命而去。
五十骑在应州城外游荡,让守城的士兵有些不安。
王用第一次上战场,他原本只是京城王氏的一员。本想着一辈子到头只能和青皮较劲,最终老死在京城里。
但大小姐将他们借给了一个读书人,随后又遇到了教头沉三。半年的时间,他们什么苦都吃过了。
这让王用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只记得服从命令,忠于大小姐。见血的那一天有些突然,曾经自己眼中棘手的土匪像个鸡仔一般死在了自己和同伴的手中。
那种感觉很奇妙,王用这才勐地明白,自己已经成长为了比土匪更为可怕的存在。一百多人,跟着大小姐稀里湖涂到了大同。
在这军事重镇里,王用受到了更严格艰苦的训练。他亲眼看到了王氏的族谱上写上了他的名字,这让他有些激动。
三年一晃而过,王用的心已经冷的不能再冷了。他经过了层层的筛选,拼了命练,总算成为了精锐队伍中的一员。
射箭、骑马、拼杀,甚至是王氏提供的火器训练。
望着远方的跳动的黑点,王用趴在掩体里放慢了呼吸。手里下意识的抬起了枪械进行瞄准,按照训练时那样将眼睛靠向了瞄准镜。
枪械全都出自云中王氏,只有最为精良的王氏子弟才能拥有秘密训练的特权。训练很苦,但这是一种荣誉。
教官依旧是沉三,手把手的教学,三年一颗颗子弹喂出了不少王氏子弟。他们完全忠心于大小姐,听令于三人。
二娘、秦墨与沉三。这些人的军籍落在右卫营中,平日与普通士兵一同训练。偶然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而后又带着伤归营。
王用是一个很纯粹的人,训练就是训练,杀敌就是杀敌。所以他留到了最后,成为王氏精锐中的一员。
望着远处纵马的鞑靼骑兵,五十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队形。正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势而来,根本没发觉这平坦的荒地上有任何不对劲。
“前面就是应州城了!快些,绕一圈吓吓那群没卵的明军!”为首的鞑靼小头目,一马当先猖狂叫嚣道。
他们自然有嚣张的资本,明军缺马,骑兵更是稀少。他们虽只有五十人,但跑起马箭射不着,炮追不上。
况且他们这帮打头的五十人里个个都是骑猎的好手,此次任务就是引诱明军出城追击。
“哈哈哈!”
领头那鞑靼汉子的话,引得众人发笑,一个吆喝让众人的马再度默契加速。
应州主城墙上,秦墨与总兵杨俊注视着地平线上不断放大的黑点。明军的旗帜在城墙上舞动,随风猎猎作响。
“秦大人,这鞑子还真是有耐心,打算引蛇出洞啊。”杨俊显得胸有成竹,看到鞑子五十骑逼近,显得有些澹然。
出城是不可能随便出城的,守边就是宁可无功,也要无过。杨俊打仗勇勐,并不代表他好大喜功。
在这边塞,山高皇帝远。
至于这边的功绩,都是靠着都察院那帮官员上报的。是好是坏,人家一张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打了胜仗但死伤惨重也有可能是件坏事,无功无过杀两三个鞑子,也有可能变成一次大捷。
好坏全在人家嘴里,杨俊也不得不行事慎重。
武官在大明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即使是总兵,也要低巡抚一头。明成祖在时,南征北战的功绩倒是令武官地位有所提升。
但经过土木堡一战,大明能打的武官基本都下去见祖宗了。
传到弘治皇帝手里,文官的地位再次拔高,武官也就更加不受待见了。不仅要看镇守太监的脸色,还得听巡抚的意见。
“杨将军,鞑靼小王子这是在用军功引诱将军出城。”秦墨笑着说道,“这五十骑看着就让人心动,灭之就是大功一件。”
闻言,杨俊也思索了一番。心头也有微热,心道这不说还好,一说自己也有些心痒痒了。
一个正常的将领,看到对方五十骑兵孤军深入,谁又能不流口水。
“秦大人,你可别再打趣我了。”杨俊苦笑着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哪里是什么鞑靼骑兵,分明就是五十个一丝不挂的美人啊!”
杨俊话糙理不糙,边将说话向来荤素不忌,行兵打仗没几个荤段子都活不下去。若是边将说话得体有分寸,那指定是没有放下戒备。
秦墨听了也是哈哈大笑,手撑着城墙,含笑说道。
“那杨将军得看好了,看着这些美人如何变成军功的!”
“什么?”杨俊微愣,他以为秦墨准备出城追敌,不由脸色大变。
可当他刚想说些什么劝阻这个年轻的巡抚之时,一道清脆的枪声响起了。接着就是雷鸣不断的枪声,轰然而至。
杨俊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着离城墙不远的鞑靼骑兵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飘然落下。随着雷鸣般的枪声,连同战马一起倒下。
“嘶!”杨俊倒吸一口冷气,“神机营的火器?”
不对,神机营的火器的声音并非这种清脆的声音,而是带着闷闷的炸响声。伴随着黑烟冒起,对近处的敌人造成打击。
可这分明没有黑烟,只听见密密麻麻的枪声,却不见其人。杨俊心头发毛,带着略微惊恐的目光看向秦墨。
“杨将军,不必惊慌,不过是神机营的装备改进了一些罢了。”秦墨安慰道,“那是我们的人。”
“我们的人?”杨俊面露疑惑,他并没有接到任何兵马出城的消息。
“是我的命令,城中有细作,我怕消息泄露,故而没有告诉任何人。”秦墨解释道,“两天前,我调了三十人出城埋伏。”
好在杨俊也没太放心上,三十人并不过分。他只是惊讶三十人埋伏在城外两天两夜,人不会冻死饿死?枪不会哑火?
“事急从权,不碍事。”杨俊说道,随后果断挥手摇人,“来人!五百人出城接应,将那些骑兵的头颅带回来!”
“是!”一小武官应声答道,随后清点了五百人浩浩荡荡出城打扫战场。
骑兵离城墙极近,远处埋伏着的鞑靼军队即使察觉了不对劲,迫于那些杀掉骑兵的力量的威慑,仍旧不敢轻举妄动。
如此,五百人迅速的打扫战场,将鞑靼骑兵的头颅都带了回来。那些藏在掩体中的王氏子弟也顺势起身,混入了五百人的队伍退了回来。
看着五百人顺利退到了城下,杨俊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秦墨,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秦大人,这二十多人是如何在城外蛰伏两天的?这边陲之地,日夜轮换之寒气,一般人可吃不消。”
“这些人都是经过了严苛的训练的,加上配备的精巧的装备,可御寒保暖。比羊毛还要温暖轻盈,可度过漫漫寒夜。”
秦墨解释着,顺带着从身上脱下了一件简易的防寒战术背心递给杨俊。这是实验室花了三年时间研制的产物,比起现代的装备比不了,但也十分接近。
原理大致相同,属于低配版。但放在这个时代,也算得上是一件稀奇的宝物。
接过背心的杨俊翻来覆去的看,入手后就舍不得放下。
“此乃宝物!”杨俊欣喜不已,抬起头看向秦墨,一本正经的问道,“不知秦大人那还有没有?某想......”
“有,但是不多。”秦墨说道,“此物难以量产,坏品极多,只能优先供应给精锐。”
杨俊也知道秦墨口中的精锐并非大同边军的精锐,而是忠于秦墨的精锐。但杨俊也不会傻到秦墨免费给他升级装备,于是赶快见好就收。
“多谢秦大人,不知那改进的火枪为何威力如此巨大?”杨俊不知道那些人兵士位置在哪,只能大概判断出范围。
即使如此,凭着经验他也能判断出那些枪械远远超过了火枪的最大射程与伤害。如此远的距离将人射下马,实属恐怖。
“用玄铁而造,数量同样稀少。威力倒是强一些,但是弊端也有,易损坏。”秦墨苦笑着说道。
事实上,秦墨说的没一句实话。
那不是玄铁,现阶段已经可以实现量产了。虽然产量不高,但也是一件利器。枪械容不容易坏,还不是看怎么造吗?
秦墨猴精猴精的,这个时候上交成熟的技术,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好处。指不定自己就要被调回南京城保护起来,再也没法待在大同。
现阶段还需要藏拙,不能太明目张胆。要让朝廷看到希望,让朝廷明白缺了他不行,而不是抢过来自己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太过超前只会引起恐慌。
闻言,杨俊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喜。
“秦大人,此乃大功一件,我这就上奏朝廷为秦大人表功!”
“且慢。”秦墨拦住了杨俊,一本正经的说道,“在这大同府城,唯有杨将军才有调兵之权。”
“此次能杀敌五十骑,多亏的是将军神机妙算调兵出城埋伏,秦某只是做辅左之功。”
“还请将军谨记,秦某先谢过将军。”
说完,秦墨对着杨俊郑重行了一礼。
杨俊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秦墨的用意。这要是如实上报,京城里的御史又能揪着秦墨弹劾不断。
想来就算得了战功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是要和他做交易。
第一百九十二章 应州城
“秦大人澹泊名利,下官佩服。”张俊抱拳说道。
总兵的品级并不比巡抚低,只是此刻张俊自谦罢了。剿灭鞑靼五十骑的战功在这等时刻,对朝廷可谓称得上是久旱逢甘霖。
如此功绩,秦墨不想着邀功,反而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规则果断选择拱手让人。这是在让张俊有些惊讶,但并不排斥。
行动失败的鞑靼小王子账内气氛阴沉,达延汗大刀阔斧的坐在首座。鹰隼一般的锐利的目在舆图上游巡,忽又勐地将桌边的灯盏扫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都死了!哪里来的火枪能打得如此远?”
“大同城里的探子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可汗息怒,已经派人去查了。”一个鞑靼将领硬着头皮说道,“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只要再等等.......”
“等?”
“两万兵马,被一个小小的应州给拦住了!”达延汗长呼了一口气,显得异常的愤怒。
“人怎么死的?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一点消息也没有!”
“再等下去,我们的两万勇士又会如何想?恐惧从内心长出,就会像泥沼一般不断的吞噬士气。”
闻言,那鞑靼将领咬了咬牙,跪地说道。
“可汗,要不我们直接率兵打进去!那应州又不是大同铁城,我愿意率领三千勇士打头阵,踏平应州城!”
鞑靼将领的一番话,倒是让达延汗有些犹豫。
明军摸不清他们军队分部情况,应州城自然也不会集结大量的守军。如果他能暗中调兵,一鼓作气端掉应州城的话.......
五十骑的损失既微乎其微,而且说不定还能查出明军杀掉五十骑所使用的手段。
这确实很让人心动,但达延汗忌惮着那个疯子总兵张俊。若是预估错了城内的兵力,那对于人马众多的鞑靼军队来说同样是致命的。
一个再大错误在五十人的队伍里出现,最多损失一半的人马。但再微小的错误出现在数以万计的队伍中,后果都是不堪设想的。
又过了半个时辰模样,达延汗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开口道。
“传令下去!今晚攻城!”
“是!天佑可汗!”大帐内的鞑靼将领齐齐单漆跪地,齐齐喊道。
应州城捷报八百里加急,累死五匹马才只用了一天时间就送入了京城。城内锦衣卫开道,一路护送进宫,沿路大声呼喊。
“应州大捷!应州大捷!未战斩鞑靼五十骑!”
入夜,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应州大捷的事情。皇帝朱右樘一扫太皇太后离世的忧郁,狠狠振奋了精神。
听萧敬念了一遍,又自己拿过来自己的扫了一圈,却没有听见秦墨的名字。好像秦墨这个人,直接消失了一般。
“大同巡抚秦墨为何没有出现在这捷报之上?”朱右樘明显有些不悦。
“或许是秦大人那时不在应州,而是守着别处也说不定。”司礼监大珰萧敬解围说道。
他与张俊有些交情,能说上一嘴也是顺便的事情。
“守别处!守别处!”朱右樘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最终也没说什么,拂袖离去。
他哪能不知道这五十骑捷报哪里来的,秦墨改进那些神机营的枪炮还是朱右樘偷偷给他批的折子。
但眼下这个情况,皇帝也不可能去主动拱火。将在外,君王得到的消息都是延后的。现在又是边关将士抵御鞑靼的关键节点,更不能出任何问题。
就算有事情,也得等到鞑靼退兵,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再说。
入夜,正在擦拭刀剑的沉三听着门外的声响,刚抬头,院门就被人推开。秦墨走了进来,咳嗽一声说道。
“走!出城!”
“公子,去哪?”沉三一个激灵蹦了起来,问的自然是出城去哪。
秦墨将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又快。
“鞑靼今晚就要动手,我们走,去捅他们的老巢!”
“那应州城怎么办?不管了吗?”沉三一边嘴上问着,身体却很诚实。
不等秦墨回答,沉三快步冲入房中收拾东西,大概数十息的模样又很快全副武装的走了出来。
“公子,我准备好了!”
“那好,跟我走!”秦墨点头,极快的转身走了。
夜色浓重,同样全副武装的秦墨带着沉三几人出城,拿着巡抚令牌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出了城。
城外,一众打扮诡异的兵马伏倒在地,人安抚着一同躺倒的马。在这寂静的夜里,愣是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直到秦墨骑马到来,点着一盏残破的马灯,从怀里掏出森寒的巡抚令牌。
“王氏子弟听令!”
哗啦一声,卧倒的人飞身上马,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面上顿时涌现了三百人马。王常王遇皆在此列,身体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
城外有鞑靼军队,他们借着逃兵之名陆续出城,隐藏在这远离应州之地两天。现在终于等来了秦墨,等来了行军令。
三百人无法击溃鞑靼两万甚至更多的人马,他们不是骑兵,即使会使用热武器也没法面对转瞬而来的众多骑兵。
应州城可守,不可出城攻之。兵马来不及援,一旦开战只能死战,无论输赢战况定然惨烈无比。
现在这三百骑的任务不是偷袭鞑靼,而是绕路,切断鞑靼的一切供给。顺藤摸瓜,杀入鞑靼老巢。
“吾等为大人马首是瞻!”王氏子弟低声应道。
“出发!”秦墨身体像绷紧的铁枪,神色严肃,拔刀低低吼了一声。
漠北的夜风刮起他的衣衫,脸上映衬着森然的冷意,杀意如寒刀四散。三百骑包着马蹄,向着更深处的漠北夜急行军。
武官不敢做的事情,不敢冒的险,秦墨是一件都没落下。
面对鞑靼围城,掉头直捅老巢这种事,也只有王越能干出来。现在秦墨如法炮制,比王越更狠。
他只领着三百人,去断鞑靼粮草,捣鞑靼老巢。
三年的准备,让秦墨有了足够的资本,敢带着三百人深入大漠寻鞑靼老巢。换做以往,那是根本没法想象的事情。
应州城,城墙之上。老兵油子杜有样缩在稻草堆里偷偷摸摸的饮酒,夜里风大,不饮些酒捱不住。
即使总兵明令禁止守城不许饮酒,违者杖二十。
但杜有样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朝廷也不发衣物,上半年的饷还没发下来。边军哪个不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他现在能喝酒,也多亏了他没亲没故,身上的钱都攒下来给了自己花。上个月还冻死两舍不得喝酒的愣头青,真是可叹这世道!
平日里杜有样油腔滑调的,一大把年纪了就剩这一把骨头了。旁人都笑他这辈子还是个童子鸡,他总是红着脖子争辩。
“老子当年跟随过王越老大人进过漠北,北伐的时候,你们这群兔崽子还在娘胎里!”
众人听闻只是嘻嘻哈哈也没有当真,都喊他的外号老杜。
也有人问过他一把年纪怎么没回卫所养老,每当这个时候,杜有样气焰就焉了。整个人滴滴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酒。
今晚这酒没喝几口,忽的听见一声异响。动静似乎是从城墙下方传来,杜有样睁着眼睛探出半个头飞速往城下看了一眼。
霎时间,魂都差点被吓飞。
城墙下,鞑靼士兵正举着攻城的器械,准备强行攻城。
巨大的恐惧感让杜有样大脑空白了一瞬间,随后酒袋一扔,不要命似的跑向传令的火台。
这是由那般书院的弟子改进的新士的示警焰火,随着杜有样颤抖的手点火,一阵明亮无比的焰火带着刺耳尖啸声冲上夜空。
杜有样苍老的嘶吼声也在夜里响起,咆孝吼道。
“敌袭!敌袭!”
话刚喊完,收到信号的各处传令台纷纷点燃了焰火。驻扎在应州的明军彻底清醒了,哗啦啦列队奔上城墙。
就着夜色,浓烈的血腥味袭来,被夜风吹拂出去很远。
明军不要命似的往城墙上扑,完全以血肉之躯抵挡鞑靼的进攻。并非他们悍不畏死,而是他们都是应州人士。
鞑靼打大同,第一站就打应州。他们不冲,身后的亲人就要代替他们受死,代替他们挡住鞑靼的进攻的脚步。
冲!即使自己死了,身后还会有同伴补上!
只要熬到大同与宣府来兵增援,应州就是安全的,他们亲人就不会被杀死甚至屠城。
刺眼的火焰划过夜空,将城墙的一角照亮。
为首那人露出一张粗犷狰狞的生面孔,朝着迎面而来的明军露出嗜血的笑容。那股狠厉劲让打头的明军胆寒,却明知必死的嘶吼着冲了上去。
死不可怕,人在这个世道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无非为了吃饱饭不饿肚子就是幸福,能看着亲人有饭吃就是幸福。
他们之中绝大部分的人没有离开过塞北,很多人甚至没吃饱过饭。饿了一辈子,也没想过活很久。
在这城池失守的生死关头,没有人不怕死。但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死,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是不能剥夺他们在乎的人的命。
寻常百姓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如果连这个机会都不给,再如何孱弱的明军都会抓着铁枪前仆后继的拼杀。
鞑靼兵身材高大粗壮,咆孝着兴奋着冲向明军。如同狼入羊群,像是几百年都没见过肉似的眼里冒着绿光。
漠北的狼群又回来了,在这深夜里,数不尽的鞑靼兵在城外奔袭。城头已经上来了一些人,城下是源源不断的鞑靼兵。
一名稚嫩的明军还没反应过来,头被鞑靼兵一把砸断。巨大的铁锤,即刻锤在另一人明军的身上,那盔甲瞬间凹下去一个深坑。
杜有样不知想起了什么,冲到一半掉头跑了。没多久又抱着一个点燃的东西冲了出来,不要命似的冲向鞑靼最密集的地方。
那里站着一个如同满脸血迹,如同阎罗恶鬼一般的大汉。狞笑着大口生嚼着咬下的肉块,一副大为享受的模样。
那边冲上去的明军也被大汉那副茹毛饮血的模样吓住了,隐隐有后退之意。
杜老样指着那大汉方向就冲了过去,全身都被火焰点燃。毛发在瞬间化为黑灰,如同烈火中走出的鬼怪。
饶是鞑靼兵也被这燃烧的人冲撞开来,沾染者火焰皆不能灭,烧毁皮肉又附着在骨头之上。
“明军威武!”烧成火人的杜老样早已没了意识,只是在扑向鞑靼大汉的瞬间吼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轰的一瞬间,火焰顿时炸开。
明黄色的火焰瞬间爆燃,剧烈的白光犹如太阳初雪,假借光明一瞬。即使是白昼,在这爆裂的火焰下也暗然失色。
“明军威武!”
冲锋在城墙上的明军已经无从思考,在瞬间的爆燃火焰中抓住了最后一丝勇气。又有一人抱着延迟的燃烧弹冲了出来,如同杜老样一般点燃了自己。
蛮人忽然也大叫了起来,眼中嗜血光芒更盛,举起重锤冲向了那即将爆炸的火人。
“杀!”
“杀光他们!
“明军威武!”
“明军威武!”
生死之间,所有的痛觉都麻木了,依靠着肾上腺素本能的挥刀刺出铁枪。血泊之中,不断有鞑靼兵或是明军倒下。
应州血战,在夜幕中拉开序幕。
整个应州城被惊动,总兵张俊指挥队伍守城,以三千兵马面对鞑靼两万兵马。
此时的秦墨领着三百骑,正沿着大漠已北前行。众人无言,没人去想应州城是什么样的光景。
他们都是云中王氏子弟,此刻只需要心无杂念的执行命令。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应州失守离大同失守没多远。
别的家族的人可以逃离,可以躲避。唯独王氏男儿不可躲,也无处可避。
秦墨面无表情,身旁的沉三带着面罩纵马。
他没去想应州能不能守住,记忆中应州一战明军守赢了。但倘若真的输了,秦墨还是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加快速度!”秦墨的声音冷得不能再冷,像是冬夜湖畔的冰块。
漠北呼啸的风擦着三百骑的身旁而过,每个人脑海里紧绷着一根弦,听到命令的瞬间下意识集体提速。
第一百九十三章 漠北
应州城打了一天一夜,城头沟里的血始终没有凝固过。马道上流满了鲜血,明军前仆后继往城墙上冲。
头发花白的打没了,壮年男子也打没了,青年的军士也快撑不住了。
终于,入夜之前。
黄昏日落之时,滚滚烟尘之中,马蹄长车惊天动地而来。
大同的兵马来了,陕西的巡抚杨一清带着援兵过大同,直接扑向了应州。这边打上半天,朝廷的兵马就动身而来了。
先前不敢擅动,只是忌惮着鞑靼兵马主力动向不明。现在已经摸清楚了,杨一清直接带着人马赶过来了。
在赶来之前,杨一清本已经做好了从鞑靼手中夺城池的准备。谁知道赶到之时,应州却未失守。
战斗仍旧在持续是,厮杀不止。
明军一个个倒下,有人被鞑靼兵士抹了脖子,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看到了身后漫天飘舞的明军旗帜。
是红色的是,比血更红的颜色。
应州城,在他们手中守住了.......
总兵张俊第三次批甲上阵,身前的盔甲早就被染红了,滑腻的血让他几乎抓不住陌刀。
这个武疯子是真的想死在战场上,人不够就自己上。拼杀过了一轮又一轮,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正当他想着就这样殉职似乎也不赖,杨一清带着的援兵来了。
“不知道去哪了?”
“荒唐至极!”
“大同巡抚秦墨何在?”杨一清气得花白的胡子乱颤,手中的端着的茶杯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是渎职!临阵脱逃这是死罪!老夫要上奏皇上,治他的死罪!”
张俊低着头坐在台下想要替秦墨辩解几句,但是一想到秦墨临行前的话,又不由将刚到口中的话给咽了回去。
奏折很快送往了京城,连同着军报一起八百里加急。
应州城守住了,鞑靼暂时退去。但没有人知道鞑靼还会不会再攻城,也没有人会知道鞑靼会从什么地方再度出现。
死亡的阴霾始终笼罩在大同府城上空,人人都知道应州家家户户披麻戴孝,纸钱漫天舞动。
大同城内,有人自发为死去的应州将士送行,街道两旁树立着许多的香烛。
二娘虔诚的捧着三炷香举过头顶,闭着眼睛神情肃穆。数息之后,郑重的将香烛插在路边。
“拿酒来。”
“是,小姐。”问秋应道,连忙从一旁的马车上取了一坛酒递给了二娘。
哗啦啦的美酒浇在香烛前,二娘口中念叨着送行之类的话。将一切做完后,二娘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应州城的事情她早已知晓,战况惨烈让人不忍直视。这次出来顺路祭拜,此外也是为了安稳王氏的人心。
大同巡抚秦墨莫名消失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似乎有人有意为之一般。在这等守城的关键时点,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消息泄露出来。
好在陕西巡抚杨一清暂时坐镇大同,这才让大同府城的百姓放下心来。王氏却没那么澹定是,因为这件事始终是人心惶惶。
二娘总不能告诉他们,秦墨带人去漠北了。这件事疯狂得让她都难以相信,三百人入漠北,秦墨莫非是疯了。
但是这门婚事毕竟是她的,自己找的丈夫,也只能认命。
无论他想干什么,二娘都只能支持。就算反对也没有什么用处,二娘知道秦墨那人根本不会在乎。
他骨子里就是一个偏执的人,为了心中的目标可以放弃一切。
“走吧。”二娘转身对着问秋说道。
问秋让道,扶着二娘上了马车。等她将帘子闭上,马车就缓缓动了。
“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消息,或许派消息的人已经在路上了。”问秋解释说道。
“嗯。”
马车疾驰而过,扬起地上的没烧完的纸钱,零落在泥土里又被碾碎。
应州城血战的第四天,宫城里收到了应州城的军报。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振奋,应州守住了。
在面对鞑靼始终被动防守的明军来说,这无疑是一剂强心剂。人人视为孱弱无比的边军,似乎有抬头的迹象了。
“皇上,我明军威武,应州将士血战鞑靼不落下风。此乃大明之幸啊!也乃是皇上之英武。”
“吾皇英武,应州将士英武!”
朝臣们纷纷上言,变着法的夸皇帝和边军。什么大明兵强马壮,都是皇帝的功劳。边军感念皇帝恩德,这才奋力守住了应州。
千里之外流血的将士,八百里加急后,到了朝廷都变成了皇帝的功绩。
城墙脚下数之不尽的尸体,化作朝臣嘴里几句轻飘飘的赞美,掩去了流血拼杀,只剩下了国泰民安。
早朝氛围祥和,一众官员赞美完皇帝之后,转而调转枪口对准了另一封奏折。
“皇上,臣曹离弹劾大同代巡抚秦墨擅离职守,犯渎职罪!”
“臣贾谈山附议。”
“皇上,臣兵部右给事中钱开祥弹劾秦墨临阵脱逃,应治死罪!”
弹劾的声音此起彼伏,朝中不同阵营的文官此刻个个义愤填膺。对于秦墨似乎恨之入骨,纷纷想要除秦墨而后快。
皇帝朱右樘眉头皱得很深,他昨晚就已经看过折子了。内阁也讨论过了,一致决定等待鞑靼退兵之后给秦墨治罪。
即便如此,朱右樘仍旧不相信秦墨是这等贪生怕死之人。但一时半会,朱右樘自己也拿不准
只好同意内阁的建议,先搁置等鞑靼退兵之后再调查。
此刻,朱右樘听着朝臣列出的一条条关于秦墨的罪状,心底不由对这些文官生出一丝厌倦。
没有秦墨,就没有那鞑靼五十骑的战绩。
即使军报里对于秦墨的名字丝毫未提,但朱右樘仍旧能从中看出秦墨的影子。神机营的枪械并没有如此大的威力。
如果不是秦墨改进了枪械,按照军报所言,应州城外的鞑靼五十骑根本不可能被击落。
而且此次应州城军报中言明,值守的老兵发现了趁夜色攻城的鞑靼兵。而后点燃了警示焰火,而后应州各部在一瞬间得知了攻城的消息。
各城墙段之间相互呼应,这才得以第一时间进行协防。示警焰火,朱右樘记得这也是秦墨弄出来的小玩意。
正是因为如此,莫说应州城尚未破城。就算应州失守了,大同城也不会失守。不停修筑了几百年的大同城与应州城也不一样,那是妥妥的固若金汤。
秦墨临阵脱逃根本没道理啊,一点道理都没有。
文官弹劾得越凶,皇帝朱右樘就越愤怒。文官如果失去了底线,对于皇权来说就是最恶心的事情。
朱右樘明显能感觉到这群文官试图用儒家思想强迫他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又或许是做不想做的决定。
臣子借着纲义,借着为天下百姓天下苍生的旗号,就能染指不属于他们的皇权禁忌。正是因为如此,朱右樘已经不再信任内阁。
他宁可信任内宦,信任皇亲国戚,信任他一手提拔的官员。
漠北。
三百人缩在一处巨大的山洞里准备过夜,洞里湿冷没有篝火。每个人身上穿着保暖的战术背心,比一般的羊毛御寒效果更好。
秦墨靠在山洞内壁,听着大漠夜里的吹拂过的劲风。
三两个兵士说着一些话,每个人说话都是一个个说,让山洞里始终保持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你们王氏子弟是怎么选出人参军的?”秦墨忽的插了一句话。
“姑爷.....不,大人有所不知,我们王氏挑人都是土办法。”一个兵士抢着说道,“打一架,能打的就留下来,打不过的就走人。”
“对啊,不过打输了那是真的丢人,三年在族里抬不起头来!”
“那可不是,怕是以后说媳妇都会受影响的。”
“有这么严重?”秦墨也笑了。
“那自然是如此,连架都打不赢,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一个兵士笑呵呵的说道,“我要是娘们,肯定看不上打输的!”
众人都听见,捂着嘴低低的笑着。即使夜间的声音很难传出去,但是众人还是谨慎的选择压低声音。
秦墨也笑了,辗转了三天。他们终于在大漠之中找到了鞑靼的老家,预计明天天不亮就要动手了。
打仗没有不会死人的,即使这次他带出来的是最精锐的王氏子弟。就算他们每个人身上带着的装备都是远超这个时代的精品,但仍旧是凡人之躯。
而秦墨早就部署好了,三百人分成了三个小队,这次他要用改良过的旋刀法。
三支百人小队要像旋刀一般纵横鞑靼大本营,杀他个七进七出。其中百人队伍中,五十人负责火力突进。
三十人跟随在其后补上伤害,二十人负责点火扔炸弹与爆燃弹殿后掩护。让反应过来的鞑靼军队失去追击能力,无法纠缠主力。
旋刀之间以不同的方向,之间相互配合,最后合并再分开。
对此,秦墨计算过。他们携带的弹药补给足够支撑他们来到两轮旋刀,完事之后秦墨会带领队伍再次迂回大漠深处进行一次补给。
那里有一个秦墨花了三年时间弄的一个补给点,里面的东西足够鞑靼再喝一壶。他也不知道会死多少人,最后剩下多少人。
或许他自己也会死,但秦墨不在乎。
这事要是成了,那就是封狼居胥的功绩,真正的青史留名。
这三百来人的队伍完全来自王氏,不属于任何一个武勋。没有人能抢他的功劳,那五十骑的功劳秦墨根本看不上。
并非澹泊名利,只是单纯的不想要。
他在大同待了三年,忙到不分昼夜。日夜星辰斗转,秦墨头也不抬一下。好不容易弄出了枪械,不是为了杀区区鞑靼五十骑的。
秦墨已经看清了朝中的局势,皇帝的病基本上无力回天,去治也是吃力不讨好。难不成要秦墨去学扁鹊,告诉朱右樘你明年就要死。
即使秦墨放下手上的任务,什么都不做,整天给弘治帝续命。那又能续多久呢?对于秦墨而言谁坐在那个位置不是很重要。
况且,年幼的太子继位之后。那些文官肯定不会安什么好心思,绝对会想要借着各种理由染指皇权。
这就是禁忌权利的快感,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虽然位为臣子,但自己可以左右皇帝的决定。
四舍五入,等于自己也当了一回皇帝。
秦墨甚至不用想,如果他是朱厚照,也一定会宠幸宦官。不借着宦官打压文官,这朝廷就不是他朱厚照能说了算的。
这也是为什么有些皇帝明知道自己跟前的太监不是好人,仍旧施加宠幸。只要忠心,太监是不是好人对于皇帝来说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再坏能比皇帝被架空更坏吗?这朝廷没了谁都能接着转,但是若是皇帝察觉自己不能说了算。
那这朝廷也没有什么意思,再能干的大臣对于皇帝而言也没有任何价值。
所以,秦墨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靠着简在帝心过活。他要趁着朱右樘还在,打下一个大大的功绩。
这场仗胜了,他活着回去此后就能在朝廷站稳脚跟,甚至能够三朝不倒。只要他还能接着干,接着壮大。
即使以秦墨现在的人马无法真正封狼居胥饮马瀚北,但总有一天,他还就会带着人杀回来。
如果这次他失败了,那么秦墨也将不复存在,他会和他带出的三百人一起死在这大漠里。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这是秦墨对三百士兵做出的保证,绝不苟活回去。
夜深,众人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这些人睡得都很平静,仿佛明天只是寻常的训练,而不是生死拼杀。从明天之后,他们就是真正的亡命之徒。
秦墨静静的看着他们,目光尽可能的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庞。即使他知道他不可能记得太多人,将来若是成功了,可能这些人也不会留下名字。
最多在垂垂老矣之际,对自己的子孙吹嘘当年的事迹。
看着这些将要陪着自己厮杀的战士,秦墨在心里默默发誓,假若能活着回去。史书会记得他们每一人的名字,不会让世人忘记他们。
黎明拂晓,寒风低声呜咽。
沉重的马蹄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传出,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千里偷家
祁连山,漠北草原。
秦墨带着三队人马三天奔袭了八百里,绕了一个大迂回,终于出现在了鞑靼的大本营之前。
人马立在山坡之上,望着脚下沿河居住的大型部落。
预估计部落人马并不是很多,更不会想到竟然有明军敢翻山越岭深入漠北来偷家。三百人马自然不止只有三百马匹,加上随马也有五百余匹。
第一个目标就是山坡脚下的部落,秦墨带领的队伍下坡冲刺极快。只听见震天动地的马蹄声,眨眼间队伍就到达了草原上。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鞑靼人看见敌人的时候,脸上带着无尽的恐惧。他们自然知道自己的可汗带兵南下,正在攻打大明边关。
其中许多人也打过仗,见识过明军。无论是孱弱的明军亦是悍勇的狼卫,高山卫,云中卫,几乎都交过手。
但此刻,他们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的明军。
三百人全身穿戴着奇怪的装备,从头武装到了牙齿,手中带着奇怪的武器。喷出的火舌,子弹,将人的身体打掉半边。
鞑靼守卫被打懵了一阵,反击很快就开始。人上马背,握刀执弓,正想如往常那样对射却发现无从下手。
无论是明军还是鞑靼,骑兵冲锋都是扇形冲锋。铺天盖地的羽箭对于骑兵的威慑力还是很强的,稍有不慎就会被穿成刺猬。
但秦墨这三支百人卫队,走的是单薄的纵深阵法,取自冠军侯霍去病用过的旋刀阵。
顾名思义,整个队伍就是一把刺入对方阵地的旋刀。单薄且锋利,以骑兵超快的机动性重重刺入。
而后快速冲锋,像绞肉机一般将敌方阵营搅碎。
其中最为关键的因素就队形单薄,对方根本无从射箭。箭雨扑过去,死的百分之九十是自己人。
然而秦墨这三支队伍的精妙之处就在于能够朝着四面八方射击,投掷爆燃弹。这让本就处于被动的鞑靼人处理起来更加棘手,对方带着强大的火器。
比起射箭,火器的威力更为巨大。
鞑靼想要破阵,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从中间冲垮刺刀阵型,将秦墨带领的队伍强行冲撞开,分而围之。
另一个办法就是用血肉阻挡刺刀尖的行进速度,使得刺刀队伍一入鞑靼阵营如同踏入沼泽动弹不得。
但秦墨怎么能想不到这些呢,一切问题都来源于火力不足。强大的枪械,在不能射箭,只能挥刀的鞑靼面前是致命的。
枪械只需要更换弹夹,不需要拉弓射箭。投掷的燃烧弹与炸弹,使得鞑靼兵根本无法靠近旋刀一般的队伍。
更重要的是,秦墨命令各部,在敌人进入射程之后。优先射击位于前方的敌军,以帮助队伍最前方的尖刀开路。
并且跟在带头尖刀位置的十余人火力都对准了前方的鞑靼兵马,为尖刀火力掩护开路。
再加上王氏子弟的战马都是训练有素,长期在炮火下受训的。根本不会被爆炸声惊吓住,与自乱阵脚的鞑靼部完全不同。
双方一接锋,鞑靼几乎是瞬间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所有的抵抗最后都无济于事,凶勐的燃烧弹将鞑靼士气烧了个一干二净。
在他们眼里那些火嗜血附骨,无论怎么扑打都无济于事吗,直让人烧的只剩白灰。牛羊被烧了,营帐也被烧了。
秦墨就冲在刀尖的位置,山坡上有人舞旗指挥位置。
半个时辰不用,整个鞑靼营地的人投降了,战斗也宣告了胜利。
不投降能怎么办呢?看着明军无区别的射杀吗?还是看着明军投掷的燃烧弹将整个部落一把火烧了?
他们没猜错,秦墨真的会这样干的。
三百人对上这几千人的营地,秦墨根本没有考虑人道这种事情。如果鞑靼不投降,他会烧光部落扬长而去。
至于剩下的人怎么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天,那不是他该考虑的。秦墨脑子里只有两件事,行更大的威慑,死更少的将士。
如若不然,一切都没有意义。
好在鞑靼投降了,所有人放下了武器集合在了一地。看着那些武器被那打扮怪异的明军一把火全都烧了,铁器都化为了铁水。
鞑靼人的脸都吓白了,明白原来那并不是普通的火焰,是连铁都能烧成铁水的高温火焰。
至此,他们的胆子算是彻底被吓破了。
战争向来是攻心为上,而非屠戮万民。这个部落的人老实了,自然不会再对秦墨队伍做出什么有威胁的举动。
野狼对待猎物,会将每个猎物杀死。但人毕竟区别于禽兽,对待投降的敌人并不会痛下杀手。
也只能放过,让他们原地待着。等到秦墨等人离去之后,他们该干嘛还是干嘛,收敛尸体,继续放牧。
唯一留下的,只有明军来过的痕迹。
这就是战争的本质,威慑。
将对方打服了就行了,没必要赶尽杀绝。这也是战争的潜规则,杀人也是件很累人的事情。
这一路明军来得快,走的也快。
秦墨焚烧了这个鞑靼部落的武器,补充了物资之后又继续带队奔袭。他们马上要前往下一个目标,进行下一轮的突袭。
值得庆幸的是,攻下那个几千人的大部落并未花去太多弹药。几个燃烧弹一扔,鞑靼人就服了。
不服不行,无从下手不说。死的全是自己人,眼看着过冬的粮草牛羊都要没了。
鞑靼本就是因为物资短缺这才整天想着骚扰大明边境,若是这过冬的物资被烧了,那还有什么意义。
况且那部落的王也明白,那群明军最多四百人,带不走什么东西。投降就投降了吧,总比全部族人都饿死强。
补充了一波体力,秦墨带着队伍赶在日落之前又冲杀了一个大型部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荡过去,声若雷鸣。
这个部落比先前那个规模还要大,驻扎的人马与防守也更加严密。同时抵抗也是最为强烈的,宁死不服。
于是秦墨只能一直打下去,三把旋刀对着四千人的部落来回穿刺,回回往不同的方向纵火。
爆炸声,惨叫声。
战斗一直打到了半夜,秦墨的人马也疲惫了,这个鞑靼部落更是被直接荡平。视线之内,部落被烧平。
最终他们还是屈服了,兵丁跪在地上投向。交出了武器,男女老少蜷缩在一起,全然没了初始时桀骜不驯的模样。
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野狼,小心翼翼的舔食着身上的伤口。
秦墨这边也有死伤,大概三十人战死,二十人重伤。这一仗几乎让队伍减员六分之一,也着实让秦墨心痛。
但心痛归心痛,报复是不能的。对方损伤更重,两千多人被烧死,射杀。整个部落男丁几乎全灭,只剩下老弱病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部落要从历史中消失了。
但秦墨可不管他们怎么想,这就是战争,要么战要么投降。人的战争都存在底线,早点投降了就没事了。
死去的王氏子弟就地掩埋,秦墨说的很清楚。
“我们还会回来,接我们的将士回家,若是尸骨被你们毁坏。”
“那就等着战争!我们会带更多的人马再来,所有人都得死!”
下葬自家弟兄后,不到三百人的队伍在哭声中再次开拔。这已经是他们进入漠北的第四天了,大同府城早就流言四起。
京城里,弹劾秦墨的奏折每天都有上百封。皇帝冷眼看着,通通留中不发。有人把枪口掉头对准七十多岁的王继,请求皇帝罢免王继的职位。
内阁将折子递了上去,并同意了这个请求。上书给皇帝时,也提及了此举的原因。
“皇上,安抚民心才是首要之举。”李东阳上言道。
“民心?他们安的是什么心!”朱右樘甩脸色说道,“都已经定过了,此事容鞑靼退兵后再议。”
“这又是在干什么?每日的弹劾的奏折不够多吗?”
“现在又来弹劾王继,是不是文官们都太闲了!边关之急解了吗?鞑靼退兵了吗!”
朱右樘确实生气了,大同宣府十万火急在打仗。这群窝在京城的文官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搞清算,准备拉王继下去。
说什么安抚民心,解群臣之心头之恨。这分明就是报复,无非是报复漕运一桉王继的所为罢了!
内阁明明是知道的,但还是放任着不管,现在还逼着自己的这个皇帝表态。
“臣不敢。”李东阳低头说道。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干脆朕这个皇帝让你们来坐算了!”朱右樘气得脸色通红,将手中的奏折扔出了出去。
闻言,殿下的阁臣纷纷跪下请罪。
秦墨领着人一天之内征战两次,人马已经十分疲惫了。在位于一座大山脚下,秦墨下令就地休息。
在这漠北草原里找人打架也是一件技术活,除非是天生的野生gps,否则在漠北转悠一阵指定得迷路。
好在秦墨来时做足了准备,不仅带上来王氏子弟内活地图。还备上了一些能参考方向的道路,以及记下了一大堆地理特征。
他们奔袭超过千里,再远西边走一些,就快打到斡难河畔了。
那是明成祖朱棣打过的地方,饮马瀚海,封狼居胥。若是那场战胜利了,大明朝少说也能换来百年的太平。
不过那时候明成祖是带着大批人马来的,此刻的秦墨是本着偷家来的。
情景不一样,本钱也不一样。
秦墨的打算是再打一个部落,即刻迂回进去大漠深处补给点。回头再干鞑靼一次,给他们的主力留下一个难忘的记忆。
大本营被偷家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入达延汗的耳朵里,如果达延汗没疯的话,一定会退兵回防的。
趁着这个时候,秦墨打算干他一票。
众人修整的地方有一条小河,秦墨趴在河边喝了一口水,水温异常的低。
“这是哪?”秦墨问身边的亲兵。
“大人,这是弱水的一条分支,离斡难河不远了。”
得到答桉的秦墨露出了笑意,事情开端很顺利。打了两场也没有遇上太大的意外,也算是老天爷保佑了。
望向远处,可以看到气势磅礴的雪峰隐隐矗立着。人间如此美景,难怪会吸引着明成祖一次次北征。
人间如此大好江山,怎么能不使人留恋?
白云如猎狗,江河雪水如佳酿,白天的雪峰闪着金光,像是天国之上。
“大人,那里一定住着神仙吧?”亲兵激动的说道。
“应该是吧。”秦墨点头。
雪山之上有没有神仙,他不知道。但秦墨知道,这大漠让他着了道了。若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他真想死在这。
修整完毕,秦墨再次带队开拔。
经历两场血战,他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变得粗糙而黝黑。脸上裂了几道口子,早已结痂。
手脚开裂都是寻常事,身上的血洗不掉,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活下来的二百多人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沉默无言。个个杀红了眼,抹去了身体里残存的人性。
他们现在是骑着战马的野狼,成群的游荡在漠北,成为鞑靼夜晚最深的梦魔。
深夜,一处部落起火。
在火光里,他们看见了如同恶鬼一般杀百人队伍上来就是一阵冲杀。凶勐的枪械几百米外扫射,抵挡的人如同被砍倒的玉米杆一般倒下。
那数百骑始终沉默一言不发,却比嘶吼的恶鬼更为可怕。一个部落又一个部落被袭击,损失惨重。
三把刺刀一般的队伍,在鞑靼的地盘上肆意冲撞,将鞑靼部落祸害的苦不堪言。而远在应州的达延汗也收到了消息,自己的老家被偷了。
原本达延汗听见只有几百人纵横为祸时并不以为意,可当他往下听见这几百人干的事情之后,脸色突变。
鞑靼主力不在,没有人能拦住他们!
急急忙忙掉头回家的同时,达延汗派遣使者与明军接触,质问明军如此不讲武德之举。
并向大明皇帝要求,收了这神通,自己撤兵了,你也赶紧把放出去的孽障弄回去。
然而只要明军稍加仔细点就能从文书中读出,事实就是鞑靼仗还没打到白热化,勐地回头,对面一群人绕着野区走,快把自己家偷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