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别误会,我帮我朋友问问
弘治十五年三月十五,哥伦布到达中部美洲,葡萄牙向明朝派遣了使者。
达加马带领着十艘舰船正在海上做第二次航行,为欧洲殖民掠夺开辟的新航线,英格兰王储韦尔斯亲王阿瑟暴毙。
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岛国战乱不断,诸侯纷争,各村村长带头打架。旧皇葬礼拿不出多少钱,以至于新皇继位极为草率,礼崩乐坏,甚至免去了仪式。
反观大明朝,朱右樘甚至在殿试到来之余,忙里偷闲还不忘赐给自己的兄弟们田产。
先后赐与汝王河南获嘉辉县地二十六顷,赐与衡王山东寿光潍县地一百一十四顷。
大量赏赐藩王引起大明朝巨大的财政压力这种事情,自然与站在奉天殿或是兴奋或是紧张漏尿的士子们无关。
准确的来说,这群一大清早赶到皇城脚下的贡生们小集体们簇拥在一起兴奋的谈论着各种话题。
秦墨身在其中,感受着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不由有些心塞。
别人有小团体,他也有。
此时站在秦墨身旁的就有几位容貌姣好的美男子,本着帅哥互相吸引抱团的原则,几人自发的靠近攀谈。
容貌也是资源,长得好也是本事。
在大明的朝堂里,脸长得好,对比与同等条件的同僚地位都会高一些。朝廷用人,多取仪表。
长得好有脑子,只要抱紧了大腿,升迁的速度就跟坐火箭差不多。
“秦兄,为何一副困乏模样?莫不是一夜没睡?”凌云翰开着玩笑说道,他正好触及了美男子的及格线,硬生生挤了进来。
“年少得志是好事,但秦兄也需节制,万不可玩坏了本元。”另一个名来自浙西的美男子柳应艾附和说道。
“对啊,身体垮了不值得。”一个名叫康海的贡生也点头附和道。
闻言,秦墨还特意瞥了一眼康海,打量了一眼这个未来的状元。
“起太早不适应。”秦墨没在意他们的调侃,继续打着哈欠说道,“都什么时辰了,里面怎么还没动静。”
“天都还没亮呢,得等到卯时。”凌云翰插话说道,“不过秦兄,听说你精通岐黄之术?”
听见凌云翰的话,康海与郭幕也愣了一下,纷纷转头看向秦墨。
“略懂。”秦墨听凌云翰的语气,顿时感觉有些不妙。正想着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凌云翰忽的一脸兴奋的问道。
“敢问秦兄,xxxx能治吗?”
“咳咳咳!”秦墨差点将肺咳出来,一旁的康海与郭幕闻言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嘎嘣一声齐齐扭头盯着凌云翰。
看着眼前的三个人不停的用眼神扫视自己的下腰部分,脸上还不住的露出惋惜与同情的神色,脸色不由憋成了猪肝色。
“我没有病。”凌云翰压低了声音愤愤说道。“真的,我只是帮我一个朋友问的。”
“嘶!”秦墨三人几乎是一个眼神,脸上一个表情,看着凌云翰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
“凌兄。”秦墨首先站了出来,拍了拍凌云翰的肩膀摇着头叹气道,“色乃是读书功名首敌,想不到凌兄竟是领先我等一大步。”
“啧啧,凌兄,君有首辅之资!”
“我!”凌云翰想出身解释,却又是一道肩膀拍袭来,生生将其话语打断。
“凌兄!”康海生来白皙修伟,说话语调悦耳动听,此刻满脸严肃说道,“嗟乎,吾之天资不及君也。”
“秦兄与康兄言之有理。”郭幕甚至眼含热泪,看着凌云翰呜咽着问道,“凌兄新宅缺邻乎?与君相邻,甚是安心。”
“你们......”凌云翰急了,甩开两人的手低声道,“我真不是xxxx,真是帮我一好友相问。”
“我懂,帮朋友问的。”秦墨点了点头。
“还是秦兄......”凌云翰说了一半就停滞了,犹豫了一瞬将三人拉近低声道,“你还是不信我!我是帮伯眠问的!”
“哪个伯眠?”秦墨微愣,看这凌云翰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道你小子全身上下只有嘴是硬的是吧?
“南直隶的孙伯眠啊,秦兄,你们不是认识吗?”凌云翰皱眉道,“前几天在登科楼,你们还互相招呼过。”
这样一说秦墨就记起来了,那个孙正伦,搭讪那小子。
“他不行?”秦墨问道。
“不是,不能这么说。”凌云翰苦笑道,“各位千万保密,不然弟弟我就得罪人了。”
康海和郭幕先后点了点头,连忙表示自己的品德是没有任何瑕疵的。
至于秦墨,则是摸了摸下巴,思考了一瞬说道。
“这人我也不是很熟啊,原则上这病没法治。”
“我也只是好心想帮伯眠一把,毕竟是同年,大家又都是南直隶出来的士子,出门在外的多照应一些也是应该的。”
说着,凌云翰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自侍有些财力,这几天也询过一些名医,但得到的答复都不尽人意。听闻秦兄曾是南京城神医,这才特此来问。”
“你也倒是有心了。”秦墨眼眸低了一瞬,看向地面问道,“那症状持续多久了?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就在前几天。”凌云翰解释道,“前几天我们南直隶的同乡一同去了云渺阁,然后伯眠就发现自己......”
云渺阁,啧,这青楼名字不错。云雾缭绕,激发想象,望君渺渺。
“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凌云翰哀求道。
“放心,我嘴最严实了。”秦墨咧出一抹笑,凌云翰只觉得瘆得慌。
不过秦墨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管他什么举不举,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帮他。何况秦墨总感觉这孙正伦有些不对劲,看眼神就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放在心上,自然不会将消息泄露出去。
卯时已到,天色微亮,晨光熹微。
将近三百名贡士齐齐身着深色圆领襕衫士服,在礼部侍郎的带领下,安静整齐的从千步廊走过。
再由承天门经过天子亲军金吾卫的搜查后,在二百个武勋大汉的注视下缓缓穿过承天门,过端门,仰望高大的午门。
午门有三个门,进入时只开左右两道掖门,贡生分单双号入左掖门与右掖门。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摊主:这贡生怕是个老六
中间这个午门,只有皇帝能走,皇后大婚能走,剩下就是一甲进士能走了。
凌云翰走在秦墨的后头,两人一同走的左掖门,经过午门门洞时,他用极低的声音感慨道。
“若是能走一趟午门,那人生便是死而无憾了。”
闻言秦墨倒是无感,走一趟门就死而无憾了,那命也太廉价了。怎么不去当皇帝,天天进进出出就是玩。
自然,这种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说出口就要被六分钟噶了。
穿过午门,就进入了大明王朝的心脏核心区域。内阁办公,通过会极门与能与文华殿相连,朱右樘开午朝就待在此处。
早朝百官不可能将所有事都一口气处理完,许多时候都是表个态。重要的事情或是紧急之事,便挪到了午朝处理。
偶尔忙到饭点,还能得到皇帝御赐的饭菜,除了有点冷其他都还行。
而内阁通过归极门又与武英殿相连,武英殿可以理解为功能复杂的图文储藏与处理机构,也是内阁的权柄的象征之一。
午门之后,贡生们还要走过一段路,立在最大的宫门奉天门前。
随着第一缕晨光悄然越过朱红的宫墙,照射在午门之后那座巨大的朱红大门时,伴随着鼓乐声,奉天门缓缓开启。
一众贡生走过奉天门,个个神情肃穆,认真且兴奋的对待着这次一生仅有一次的荣光时刻。
随着众人立在奉天殿广场前的丹陛前,一众阁老为首的读卷官与授卷官以及十个执事立于丹陛上,开始接受贡士们的参拜。
所谓丹陛,奉天殿前两侧楼梯间那块凋龙画凤的长长的巨大的汉白石玉。
天子登基时,身穿拖地龙袍,走的就是丹陛。陛下陛下,指得就是太和殿外那块石头。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立于陛下。
只有皇帝与皇帝首肯的人才能站在这块丹陛之上,走就不要想走了,全是坑洼人肯定是走不了。
皇帝最多也只是走两步,然后踏上御用的轿子被平稳抬上去。
但这玩意有气势啊,一群身穿大红色官袍的重臣执事立于丹陛之上。乌纱绯袍打头,庄严肃穆。
贡生们明显很兴奋,秦墨也偷偷扫了一眼,内阁三巨头也到场了。
人间清醒李东阳,人狠话少刘健,人帅声甜谢迁。老天官马文升似乎也到场了,精神矍铄,除此之外其余六部尚书也到齐了。
还有大理寺卿杨守随,弘治帝小舅子的姑父通政使沉禄,翰林院学士张苪。
大明朝核心人物站在此处,一时间场面压迫感十足。
接下来的流程就比较麻烦了,一群人静默等待皇帝九点多出现,而后在大臣的带领下行礼山呼万岁。
而此时殿试的题目也早就被皇帝从内阁大学士们呈上来的选题中选定了一个,贡士只要分批进入大殿内,坐好。
随着策问题慢慢发下来,秦墨执笔扫了一眼,中规中矩的策问。只有最后一道题有些蹊跷,不像是阁老们出的。
开头是必不可少的夸夸题,上面就差写着朕很萌,来夸朕。歌颂盛世,三百字到一千字,显然题目出自阁老之手。
立场毕竟很重要,秦墨对此颇为精通。别人还在整理华美的语言时,秦墨已经提笔写完了。
很好,下一题。
这一题问的是边防形式,可有否过人的见解和对策。这几年都不太平,自弘治十一年太监李广畏罪自杀后,朱右樘已经慢慢意识到了弘治朝的危机。
这殿试时务策问考边防,倒是被许多考生押中了题。
秦墨没有押题,思考了几秒钟,于是将弘治朝老将王越、秦竑、陈寿一干人的见解和提出的对策写了进去。
有些对策是秦竑正在做,想做还没做的,秦墨也记不清那么多了,直接肆无忌惮的写上去。
反正到时候只有会试前十的卷子会被单独抽出来递给内阁,秦墨他自己又不是前十,自然无所畏惧。
殿试题,在座的贡生水平都是在线的,起码是合格的。再怎么策问也很难改变排名,所以殿试的排名几乎和会试差不多。
除了前几名变动大之外,后面的排名都大差不差。
因此秦墨答题干脆放飞自我,想到什么写什么。反正读卷官也很难看到自己的试卷,看到了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应。
至于递交到皇帝面前,不可能,除非内阁姓秦。
除了那些被内阁选中的卷子,其余的卷子会被读卷官轮流阅读,赞同打个圈,不赞同打个x,最后统计算排名。
好一些的扔进二甲里,也就是进士出身。次一些的扔进三甲,就是尴尬的同进士出身。
同进士出身有多尴尬,取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后妈摸着小孩的头笑眯眯的说道,你也是妈妈最爱的孩子。
大约两个时辰的时间,秦墨排在前头交了卷。他特意等到有好几个人交卷之后,他才举手示意交卷离座。
殿试原则上是不允许吃东西和上厕所的,但从早到晚一待就是六七个小时,神仙来了也难捱。
这也是为什么读书人短命的缘故,不是得胃病就是前列腺有问题。啧,人艰不拆。
真正大有作为的官员都是特别能活的,活到老才有机会熬满资历,进入内阁受百官敬仰。
年纪轻轻入内阁,也只有张居正了。
此时已经午后,饿的发慌的秦墨离开了奉天门,一路出午门、承天门,直奔宫外摊子而去。
承天门外的金水桥上还有贡生聚在一起等人,儒雅谈论殿试题,纷纷注视着秦墨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
“这人是谁?”
“不知,看那人匆忙模样,不会是发挥失常,急着出门找妓平慰心情吧。”一个贡生大笑道。
“爽。”秦墨在皇城外的摊子上,连干了两碗云吞。
摊子上人不多,目光都若有若无的聚焦在那个穿着士子服的秦墨身上。这个时间点从宫城方向出来,十有八九就是贡生了。
结账时,摊子老板搓着手显得有些兴奋,毕竟没几个贡生愿意出门就吃云吞,如此吉利的事一辈子也难碰上几回。
本不想收钱,奈何那士子大义凛然坚持要给钱,留下钱转身就走了。
望着桌上那孤零零的两个铜板,摊主一人在风中凌乱。
第一百三十七章 她的信
“公子,有你的信。”赵清雪朝着院门口的秦墨挥了挥手,手里赫然拿着一封薄薄的火泥信。
秦墨提着宽大的下摆正准备跨过门槛,闻言一愣,抬头问道。
“哪里的?”
“姐姐回的,送信的说路上耽搁了,现在才送到。”赵清雪快步走了过来,帮秦墨撩起了下摆。
“她写的?”秦墨将信反复把玩了一番,又将信封正对着太阳,只能看到两张薄薄的纸张阴影。
“怎么了公子?”赵清往信封那看了一眼,“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秦墨撕开了信封,“我只是没想到她会给我写信。”
闻言赵清雪更是满脸疑惑,问道。
“这不是好事吗?”
“算是吧。”秦墨不置可否,一边阅读着信里的内容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总比了无音讯要好。”
“这是什么话!”赵清雪气鼓鼓的,“姐姐肯定是在意公子,才会给公子写信的。”
看着信的秦墨半天没说话,赵清雪见没动静不由凑上前问道。
“公子,姐姐说什么了?”
秦墨将信收起,赵清雪只看见一行字,上面似乎写着兵马。
“她说她很想我。”
“公子骗人。”赵清雪不依不饶,追了上去,“公子去哪?”
“给二娘回信。”
“咦?公子回什么?”赵清雪在书房的台阶前停下了脚步,向着秦墨喊道,“公子,记得告诉姐姐我也想她。”
“好。”秦墨头也不回的关上书房的门,在林出岫的注视下从她手上拿过了毛笔,坐在一旁准备写信。
林出岫不像赵清雪一般聒噪,只是瞥了秦墨一眼,于是又捧起了书本接着看。
二娘的信没写太长,写了路上的见闻,写了秦墨送回她的那批兵马。询问了秦墨这边是否顺利,天气可好。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你给的东西很不错。
在所有人眼中,他们两人关系很好,将来会成婚,结为恩爱夫妻。但实际上,两人都需要对方作为支撑。
互相喜欢吗?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个人都离不开对方。
于是秦墨下笔,零零散散的写了一些天的趣闻,每天的想法。说了每日的天气,就像每一对缠绵不止的恋人一般将每日的心情都写了进去。
殿试很顺利,这几日都在忙着建造实验室。当日搭讪她的那个孙正伦不举,所有细细碎碎的情感都写进了信里。
至于这封信里的情感二娘能信多少,已经无所谓了,都是写给别人看的。二娘那封信大抵也是如此,只要让别人知道两人感情深厚就行了。
纵使如此,写信这种东西,仍旧能激起少年的好胜心。
看着二娘写着细碎,情感在文字间缓缓流动。他呵呵一笑,他要写一封更细碎的信件回去。
都是在演,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秦墨总是热衷于做这样一些零碎而回报率很小的事情,虽然不可能,但是很有趣。
信件寄了出去,连带着送了不少赵清雪那边弄出的药品,量产本就不多,大部分都被秦墨送出去了。
玩闹归玩闹,鼎力支援这种事还是要做的。
东西送出去之后,秦墨就没有再在意了,直接回房休息去了。内阁那边批卷子也要批个一天,明天至少可以休息一天。
三个实验室已经逐渐开始运转,几乎都面临着一系列的困境与问题,秦墨所谓的休息就是不出门窝在家里搞技术。
入夜,宫城内文华殿灯火通明,受卷官会把收上来的试卷交给弥封官封去姓名。
但是碍于时间紧迫,这些试卷并不用朱笔统一誊抄以盖去笔迹。
翌日一大早,十二位读卷官进入文华殿东边的暖阁之中开始批卷。一般来说,先批改都是会试前十的卷子。
而后剩下的卷子逐一批改,排名靠前的一般会摆在前面。
他们每个人要从在一天之内,批改完将近三百份卷子,选出其中最为优秀的十份卷子交给朱右樘选择前三甲人员。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马东升手上拿过一道答卷,一眼扫过去眉头就皱了起来。
在这种不经过任何誊抄的考试里,字越好看,优势越大。显然,马东升手里这份答卷上的字很一般。
标准的馆阁体,平平无奇,光从字来看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
往下扫,第一行夸夸题。
以他读卷子的经验,这种夸皇帝夸盛世的文字可以直接一目十行扫过去。可当他真正扫过去时,却发现卡住。
什么鬼?每个字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愣是扫一眼什么都没记住?
于是他又耐心返回第一句开始看,直到他慢慢的看完了卷子所写的所有夸赞的话,不由抬头愣了两秒。
有点意思,并非八股,没有引经据典吹捧皇帝堪比尧舜,盛世如烟。行文流畅,有古韵之美,有点意思。
六百字左右,除了夸得有些油腻之外,倒也有些亮点。
往下看策论,马东升的脸色就凝重了起来。前两年王越在贺兰山大捷后去世,就是他推荐陈寿接的王越的班,成为了延绥巡抚。
这卷子策问答的一些对策,竟是与陈寿、秦竑的想法不谋而合。若是说的都是一些马后炮,马东升只会欣赏这个考生押题很准,考前准备充足。
可让他移不开目光的是,其中一些建议竟是前不久秦竑才提出来的一个模湖的设想。可这考生,竟是将这份设想寥寥几笔点了一下。
即使只是寥寥几笔,也有画龙点睛之效。
马东升来回将这份卷子看了好几遍,看着那被弥封的名字,心中有些痒痒。不知为何,他的脑海中忽的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谁的信?马东升眉头紧皱,好像是应天府尹王继那老家伙寄过来的。
正当马东升愣神之际,刘健转过了头,目光投向了他手中的那份答卷。没等刘健开口,马东升随手递了过去。
“看看这份怎么样?”
周围也有几个读卷官在讨论贡生的答卷,或是点头赞扬或是笑骂,忽的听见马东升的话不由抬头。
只见不爱说话的刘阁老接过了答卷,片刻之后眉头紧皱。
这.....读卷官们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又出现痛骂朝廷十八辈祖宗的狂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考卷被呈上去了
刘健向来沉默寡言,目光在纸张上扫过,看的异常仔细。
众人知道刘健看的慢,也就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再次抬起头时,却发现那张考卷已经传到了首辅李东阳的手里。
对于马文升与刘健看完竟然没有发表任何见解,一众读卷官只是觉得有些稀奇。
饭团探书
可直到他们看着那份答卷从李东阳传到到兵部尚书谢迁手里,谢迁也是一言不发的时候,他们就有些不澹定了。
时间在批卷中一点点度过,那份神秘的答卷从老天官马文升手里流动到内阁铁三角手里,而后又流入其他读卷官手里。
读到的人面露异色,却又一言不发,没读到的人只觉得心痒痒。
直到下午,所有人都抽空将那张答卷读了一遍。东阁内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最后还是刘健出言打破了僵局。
“解开弥封,彻查。”
“刘阁老说的对。”读卷官开口附和道,虽然刘健话少,但说的肯定是有道理的。
“不妥。”吏部尚书马文升实名反对。
众人目光扫向他,马文升咳嗽了一声,声音稍微温和了一些。
“这贡生我应该知道是谁。”
“谁?”谢迁问道,三阁老之一的谢公尤侃侃,他的声音极为好听。
“应天府兵部尚书王继的学生。”马文升缓缓说道,“他应该给我写过信,我看得匆忙,那老匹夫又写了一大堆废话。”
“只知道他有个学生叫秦墨还是秦什么,十年前礼部清吏司的主事秦有年的儿子,有宿慧。”
宿慧这种话,众人都没当回事,直接省略了。
在座的人,哪个不是从小就是天才出身,什么三岁出口成章都是小儿科了。只有有一点他们很在意,这个秦什么墨怎么写出这玩意来的。
边防机密,不存在泄密给一个贡生的可能。要么就是狂热的野生打仗迷,天天盯着九镇那块地方。
自己想的?倒是有过这样的先例,某个狂热的打仗份子,冲到三边总督府的衙门进言策略。
“秦有年啊,我记得,以前礼部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通政使沉禄忽的开口说道,“如果是他的儿子,能答出这样的卷子倒也不足为奇。”
沉禄一句话将众人的记忆瞬间拉回了十年前,皇帝朱右樘想要大修道观,封赏了大量的传奉官。
朝廷之上反对的声音很多,沉默的声音也很。毕竟对于文官集团来说,朱右樘已经算是一个听话的明主了。
只是在信道这件事上异常执着,一部分文官想想觉得差不多就得了,哪个男人没点爱好,逼急了自家老板也不好。
但在这件事上,当时被称为弘治三君子之一的暴躁小老头王怒反应最为激烈,下了早朝在朱右樘面前阴阳怪气。
最后朱右樘也没办法,只好暂停了修道观,但也借口罢免了一批官员。其中就有言辞激烈的秦有民,就差点当众喊出无神论来了。
也正是那一事后,人们才知道原来礼部官员里也有脾气如此暴躁的人啊。
“沉大人这样一说我就记起来了。”大理寺卿杨守随出声道,“后来圣上还特意问过秦有年的下落,只是失了消息。”
那份卷子被李东阳捏在手里,不由笑道。
“我看也不用大张旗鼓的彻查了,明日就是传胪宴,闹如此大动静也不好收场。王继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曾在西南屯边。”
“若这份答卷出自他的学生之手,倒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刘健没说话,等同于默认了。他扫了一眼,那考卷弥封没开,竟是被马文升猜出来了。
当然,这份卷子经过了十二人的手,几乎是大半人都表示赞赏。虽然刘健与两个读卷官不予置评,但这份答卷也算是达到了递送御前的标准。
读卷持续了一天,知道黄昏时分,东阁里大人们才匆忙结束一天的工作,向着出宫门方向结伴而行。
几位老大人有御赐的轿子,倒是免了走路,也免得同事之间的尴尬。
那被选中的十封卷子除了弥封,悉数送到了御前。朱右樘必须得花一晚上的时间选出前三名,第二天见过真人问话考校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定那三人。
抵达府邸的马文升没来得及用膳,径直走入了书房。取来门边的火折子吹了吹,亲手掌了灯。
昏暗的书房被光线照亮,他从一堆书信中翻出了王继送来的那封。拆开信,看着信件底部盖着的私章若有所思。
夜华流转,当马文升从出神中醒来时,眼珠浑浊了一瞬。
传奉官,圣上对道言痴迷到了如此荒唐的地步。圣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那些奇淫巧技救不了命。
纵使马文升清楚他的老板朱右樘现在才三十二岁,明太祖三十二岁的时候还在马上打天下,同天下诸侯玩命。
永乐帝三十二岁,还在率领一众铁骑在漠北里驰骋,让漠北群狼不敢远眺阴山北,更不敢踏足河套半步。
但眼下的君主朱右樘,在三十二岁这个年富力强的年纪却出现了身体每况日下的征兆。
大明朝内部暗流涌动,隐患众多,漠北群狼环视,鞑靼小王子达延汗时刻盯着大明的动静。
反观皇室,外戚横行,内宦专权。君主身体孱弱,太子贪玩享乐,好不容易迎来的中兴又当颓败。
天之将倾,为之奈何?
叹了一口气,马文升吹灭了灯盏,随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书房重新归寂于黑暗。
“公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什么意思?”赵清雪坐在院的石桌上,对着宫灯一字一句的扒拉着书本问道。
秦墨在给她补课,美其名曰进士郎给你补课,这是画本上才有的事情,要好好珍惜。
赵清雪也是陪着秦墨瞎玩,随便指到什么问什么,权当给秦墨放松心情了,毕竟明日才是他正式成为进士郎的时候。
“意思是,不要站在危险的地方。”秦墨说道,“远离危险,不要试着去扶。”
“为什么?万一扶一下就不会倒呢?”赵清雪随口问道。
“且不说能不能扶住,会不会被压死,你能扶一辈子吗?”秦墨撇了撇嘴说道,“还不如砌一堵新的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唱名
“公子,你明天就要去见圣上了?”
“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看得清?”秦墨摆了摆手说道,“就是走个流程,你家公子我又走不到前头。”
“哦。”赵清雪似懂非懂,“那公子知道谁会拿到状元吗?”
“康海吧。”秦墨想想说道,“是进士就足够了,至于名次明日传胪大典上就知道了。”
下午的时候,传胪官就将进士服送来了。
毕竟只要通过了会试成为了贡生,只要不是殿试发病,一般来说个个都是进士郎,这进士服也是早早的发了下去。
一夜无话,翌日天没亮,秦墨就起来了。
有了上次挨饿的经验,这次秦墨偷偷带了点吃食在袖子里。进士黄榜早就出来了,但秦墨没去打听。
按照礼制,由皇帝钦点前三之后,阁老们需要回到东阁填黄榜。这些黄榜将会火速送往尚宝监盖上皇帝的大印,并令制敕房官写传胪贴子。
最终在极短的时间内,盖了印的黄榜交给了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李东阳的手里。传胪贴子着交给了鸿胪寺卿,即刻准备传胪大典。
其他士子还在焦急等待,被飘来的各种小道消息弄得神经兮兮的时候,秦墨倒是精神不错。
三月二十八清晨,按照上一次进宫的程序,一众身穿进士服的士子等待在宫城外的空地上。
康海、郭幕、凌云翰三人嘻嘻哈哈的和秦墨聚在一起,围拢着聊天。
几人会试的成绩都还不错,即使是排名最次的郭幕也是也排在五十三名的成绩。一般来说,二甲稳了。
更何况康海的成绩更为变态,前三。凌云翰挨着秦墨,也是二十来名。
相比于其他士子,几人确实没什么压力。
“听说文武百官都要出席这次传胪大典。”凌云翰有些兴奋的说道,“我一夜没睡着。”
“凌兄不是一夜不举吗?”郭幕忽的背刺道。
“都说了不是我,我没有!”凌云翰满头黑线,悄悄环视四周,压低声音重申道,“不举的是伯眠,不是我。”
“听说是会试考完之后才得病的,或许是狂喜所致。”
“瞎说。”秦墨出声了,十分专业的说道,“或许是太过于紧张或是焦虑,大脑阻止了那个.......”
听秦墨说的专业,凌云翰不由伸出了大拇指。
“秦兄所言有理,虽然我没听懂。”
四个未来的进士郎,朝廷将来的储相,让人很难相信几人此刻就站在寒风里,捡着前几日没讨论出来的八卦接着讨论。
孙正伦举不举对于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能消磨等待时间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但此举毕竟不是君子所为,所以康海站在一旁很少发表意见。
直到秦墨无意间提起了壮阳之法,三个人不由的扭头盯向了秦墨。
“秦兄,吾与你为友为幸事。”凌云翰眼里充斥着渴望。
读书人一个个身体虚得很,年轻一些的还好,年纪大一些的像凌云翰这种二十五六出头的就有些遭不住了。
忽的宫门方向传来声响,要入城了,几人顿时收起了话题,连忙排队站好。
这次,文武百官也悉数到场。
新科进士们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等待着文武百官前辈们先入场,而后再跟在后面入奉天门。
奉天殿广场上,礼乐响起,传胪大典正式开始。
秦墨站在人群里,远远看过去看得有些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黄榜桉旁捧着个黄色的东西。
心中猜想着那人应该是大学士李东阳,内阁首辅。
众人瞩目之中,皇帝朱右樘踏着礼乐慢慢出现,升座,在山呼万岁中接受百官和新科进士们的臣拜。
而后,众人入奉天殿。
秦墨跟在人群中,在身旁康海随意一瞥中,悄悄吃了一口零食。这一手操作,当场就给老实孩子干懵了。
而秦墨似乎也注意到了康海的目光,见其悄咽口水,示意询问要不要。
康海本来是想拒绝的,但秦墨已经趁着使眼色之时塞给了他一把。赵清雪炒碎肉干,凑合着吃扛饿。
康海虽是进士,但毕竟和秦墨一样二十岁出头,少年心性尤在。手里接过来了,也就是不纠结了,学着秦墨一般悄悄吃。
凌云翰在后面看得捉急,悄悄捅了捅秦墨,郭幕也用手指戳了戳凌云翰。
最终,四个人很不要脸的一人一把肉干,在外边偷偷开吃。
文武百官入了大殿了,在吏部尚书李东阳的带领下,群臣与新科进士郎朝礼,山呼万岁。
进士们人数太多,就被留在了殿外,其实殿内发生什么也听不清。若是里头有动静,外面会有鸿胪寺的官员接力喊话。
朱右樘面色威严,免礼之后,鸿胪寺卿开始宣读制诰。
大约是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等云云。
这些话在殿内回荡,也通过人工传话,传到了大殿外的进士郎们耳中。
殿内的百官没有什么反应,老实充当背景板的角色。
新科进士们倒是有些紧张,有人攥着袖子发抖,有人面色苍白。二甲和三甲虽都是进士,但同进士出身毕竟低一头。
殿外看管其实并不严格,皇帝和文武百官都进了殿内,只有进士郎们候在殿外。
制诰宣读完毕后,接下里就是传胪大典的重头戏了,唱名!
读卷官将一个个拆卷,从第一甲开始唱名,例如第一甲第一名新科状元哪哪学子某某某之类的。
为了突显逼格,这一次充当人工传话机的不再是鸿胪寺小官,而是天子亲军。数十个卫士将殿内的话齐齐唱名,一甲进士每个名字唱三遍以示不同。
三百个进士,一个个谢恩最短也要一个时辰。秦墨百无聊赖的站在进士的队伍里,甚至打了个哈欠。
心里盘算着等会御赐进士的宴席上能吃点什么,应该不会都是冷菜吧。
皇城外,赌坊已经开盘了。能中前三甲的热门的士子名字都写在了上面,总共只有十二人的名字。
茶楼、酒铺,青楼,都派了人时刻盯着皇城这边的动静。若是自己投资的士子中了一甲,好处数不胜数。
这年头没有代言费一说,但向来不缺投资士子的人。
第一百四十章 故人之子
江南豪绅素有资助贫寒士子的传统,能一路读得起书的秀才一般都能获得宗族的义助力。
土绅与商帮也热衷于资助士子,解其囊中羞涩。
除此之外,官府也有相应的补助政策,例如免去渡船费与借住驿站的费用。
若是士子赶考盘缠仍旧不足,可以求助与各地的“宾兴”慈善组织,宾兴一词取自周礼,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
以上资助,或是求回报,或是不求回报。
但入了京城,士子们得到的每一分钱的资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何况是在京城。
进士们多多少少都受了一些商帮的好处,又或是许诺给了一些青楼,高中题诗之类的。
真下了本投资的,都是广撒网,按量投放。
谁中状元,谁中榜眼、探花,这一点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非一甲就没有太大的意义。
京城十二阁,以云渺阁、金沙阁为首的一众青楼。石榴花裙迎士子,每一阁都花了重金给自己拉拢的士子下注。
云渺阁背温言楼,以楼内女子识字读书红袖添香为卖点,吸引了天下大批士子游玩。
这里消费并不低,进去喝杯小酒也是五十两起步。贵自有贵的道理,云渺阁名目上不仅有角色扮演供君挑选。
甚至若是客人真想红袖添香也不是不行,熬夜陪读得加钱。
不仅如此,云渺阁内更是云集了天下四派名妓,隐隐有天下第一阁的底蕴气势。
“金沙阁是什么粗鄙玩意,一群不要脸的贱人,哪能跟我们云渺阁相提并论?”半老徐娘的女管事开口说道。
七八个长发乌黑、似水含烟的女子围拢在她身旁,捂着汤婆子,披着皮袄一旁娇笑。
“姑姑说的是,金沙阁自然没法与我们云渺阁相比。”那女子说完又笑了,魅眼流丝。
无防盗
“那些士子总喜欢往我们这跑,金沙阁想学我们弄个红袖添香的名堂,结果也是东施效颦。”
“哼哼。”被成为姑姑的那女子冷笑道,“那是自然,金沙阁只是学个皮毛管什么用,真以为那群士子只是为了红袖添香来的吗?”
“可笑。”那女子顿了顿,接着骄傲说道,“我们云渺阁什么没有?扬州的瘦马,大同的婆姨,西湖的船娘,泰山的姑子,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说起那群士子,姑姑,我们拉拢的那批士子里有人能出个状元吗?”
“如何不能,那南直隶来的罗中桥罗公子会试第四,或许这次殿试能中个状元也说不定。”那名姑姑说道。
扑哧一声,那七八人中一名女子笑着说道。
“那罗公子好细腰呢。”
“还有那姓孙的公子。”另一名女子声音欢快,如同百灵鸟一般抢着说道,“喜欢什么冷面女子,结果姜姐姐去了,竟然不举了。”
众女子闻言,又是一阵肆意的哄笑,一个个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唱名了,怎么还没消息?”
......
奉天殿外,阳光穿透云层如同麦芒一般射了下来,打在殿外广场的一众进士身上。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本该唱名的禁军一言不发。
距离鸿胪寺卿开始宣读制诰已经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殿外上空仍旧是一片沉寂,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不断在士子中蔓延。
“出什么事了?”位于秦墨身后的凌云翰身体不动,嘴唇开一道极小的缝隙,压低声音小声问道。
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都在咬着牙紧张等待。
有些士子甚至脸色发白,还有一些脸色阴暗,宛如随时要下一场倾盆大雨。再如此等下去,恐怕有人该昏倒了。
终于,禁军几道齐齐的吼声传来,回荡在奉天殿外的上空。
“一甲!”
“一甲第一名!”
“状元及第,秦墨!”
按照礼制,一甲的名号都要被连续喊三遍。于是,奉天殿外上空,当着三百进士的面。
“一甲第一名,状元及第,秦墨!”
如此重复了三遍,宛如久旱之后的惊雷,将所有担惊受怕的进士们的脑袋生生炸开。
秦墨是谁?听都没听过,会试前十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开玩笑的吧?爆冷!
**朝廷的八辈祖宗,随便挑个人出来当状元?特么,难不成皇城外开赌的庄家是皇帝派的!
前十的士子们,几乎在听见唱名的一瞬间,将一辈子的脏话都在心里骂了出来。
爆冷则意味着,殿试洗牌了,会试前十大概率要无缘一甲,甚至跌出二甲!
听见自己名字的一瞬间,秦墨也懵了。他自己写的什么玩意心里肯定是有数的,绝对够不到状元的资格。
怎么忽的就中状元了,第一了?更该死的是,除了那段漫长的沉默之外,没有任何征召。
谁能告诉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奉天殿上空的天空蓝的耀眼,崇阁巍峨,就这样沉沉的坐落着,虎踞一般盯着那个缓缓进殿谢恩的年轻士子。
鸿胪寺小官走在秦墨前面,轻声轻语的领着秦墨入殿谢恩。
直到走完最后一节台阶,秦墨脑子里仍旧是一团浆湖。他只知道自己只是来走个流程的,怎么就突然中状元了。
大殿森森,在府军前卫的层层放行之下,秦墨迈入了奉天殿。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几乎是落针可闻。
可秦墨一路上始终是低着头的,一踏入期间,就感觉到无数道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由让他心中一紧。
心道这是点状元还是审犯人啊?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道温和的声音就在殿内响起,声音不大却异常的清楚。
“你是秦有年的儿子?”
闻言,秦墨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抬头一看,皇帝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回陛下,臣家父名讳正是秦有年。”秦墨老老实实参拜,如实说道。
“你莫要紧张。”朱右樘似乎心情不错,与一旁顶着臭脸的百官形成鲜明的对比,“十几年前你父亲也在站在你脚下这个位置。”
秦墨一时听不出好坏,也不敢说话。
“你想知道你父亲说了什么吗?”朱右樘笑着问道。
“回陛下,臣不想知道。”秦墨苦笑着回道。
第一百四十一章 笼子
对于秦有年到底说了什么这一点,秦墨一点也不想了解。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那便宜老爹也不会别贬官扔到南京城里养老。
原身记忆里关于秦有年的记忆不多,一个总是板着脸的中年男子,士子衣袍,高高清瘦的。
说气话来总是很果断,脾气很倔,时常黑着脸。
秦墨没事也不想去回忆原身的记忆,可今天这形势却让秦墨不得不去回想脑海里那对情深至极的父母。
贬官到南京城养老,仕途一眼到头,对秦有年来说无疑备受打击。
但真正使得秦有年心中那根弦绷断的,仍旧是过河拆桥的东城张。可现在东城张已经不存在了,张升也被秦墨亲手截杀了。
按理来说一切都该结束了,偏偏令秦墨没想到的是,秦有年这个名字会在奉天殿里再次被提起。
按理来说,眼前的一切都不该发生。
“抬起头来。”朱右樘悠悠说道,“回答朕的问题,你想知道吗?”
一国之君,开口能断人生死。
纵使朱右樘向来仁慈宽厚,但君王之意不能揣测,一声抬起头来听得秦墨冷汗涔涔,后背瞬间湿透了。
他抬起了头,心中不由大为苦恼,心道这特么到底什么情况,死去的亲爹开始拉儿子下水了。
“臣......”秦墨抬起了头,咽了一口唾沫,“臣想知道。”
这才是朱右樘想要的答桉,帝王永远不会在乎底下人的态度,这间大殿里只能有一个态度。
“当年,朕还是个新帝,你父亲秦有年就站在你那个位置。不是跪着,是站着,所以你也起来吧,莫要让你父亲知道了,说朕苛待于你。”
闻言,秦墨站了起来,即使紧张还是拱手说道。
“陛下,家父已故去十余载。”
随着话说出口,秦墨感觉位于高座之上的那人似乎沉默了一瞬,或许没有,只是自己的错觉。
“十余载,这么久了吗?”朱右樘叹了一口气,“当年你父亲因修道观一事站出来大骂朕昏庸无度,将笏板都摔碎了。”
听见前半句秦墨心中还安心了一些,想着皇帝也是念旧的,可一听后半句差点没一口喷出老血来。
自己穿过来的啊,也不知道自家便宜老爹当年这么勇敢啊,这......秦墨欲哭无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今天怕不是父债子偿?
秦墨不敢出声,唯恐话头撞在皇帝刀尖上。
“你觉得呢?你父亲当年所说是对还是错?”朱右樘又问,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问他觉得是对是错?正常人脑子没病都知道该选什么。
秦墨大概知道朱右樘为什么将自己挑出来问了,也大概明白了为何满朝文武皆不出声了。
这哪里是点状元,这是皇帝朱右樘在问心。
从弘治朝开始,朱右樘是个开明的君主。他亲贤臣远小人,启用了一大批能人好官,用两京之狱罢黜了数百名昏吏。
并且亲自裁撤传奉官,处置了一批罪臣,也宽恕了一批敌人。
继位大统那几年,朱右樘却是是兢兢业业,夙夜在公。治河、整军、疏政,屯边,大明需要什么就干什么。
但盛世之下也覆盖着阴影,张皇后与她的外戚家族,还有朱右樘自己对于道教的疯狂痴迷,都让刚刚平稳的弘治朝摇摇欲坠。
如果自家父亲是在弘治初年那几年得罪的朱右樘,以朱右樘的宽容的性子,大概率过几年就会想起秦有年,然后将他召回京城继续任职。
但很不幸,秦有年病死了。
而且在弘治十一年的冬天,宫城死了一个太监,他的名字叫李广。死前,他是朱右樘最信任的太监,坚信他有方术。
然而李广死后,禁军在李广住处搜到的只有受贿账簿,还有金银无数。
也就是从那时起,朱右樘对于方术的信任开始动摇,这一动摇就动摇到了现在,离幡然醒悟只差一线。
方术有用吗?没用,秦墨能说吗?自然不能。
朱右樘问秦墨他父亲当年说的是对还是错,其实就在问秦墨觉得朱右樘他错了吗?
“臣以为......”秦墨抬起头忽的开口道。
大殿内的视线再次被秦墨吸引,通通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并非只有方术可做到延年益寿,医术一样能够活死人,延年寿。”秦墨说道,“若是从祈福角度来来说,医术自是比不上道教。”
面对朱右樘的问题,秦墨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拐了好几个弯,偷换了几个概念,总之和稀泥再说。
他是个诚实的利益主义者,不可能一腔热血怼醒朱右樘。
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朱右樘没醒,他恐怕要先与世长辞了。
朱右樘似乎并没有在意秦墨的模棱两可的话语,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摆了摆手问道。
“知道朕为什么点你为状元吗?”
“臣不知。”秦墨很诚实说道。
“你的策略写的很好,你比你父亲更有本事。”朱右樘说道。
“臣惶恐。”秦墨再度拱手,但也终于明白了,原来问题出在策论这。
那是他凑合着写的,想着自己的考卷也不会被呈上去,最多批一个二甲的名额给他,他压根就没想过能入皇帝的眼。
“谢恩吧。”朱右樘似乎不想再和秦墨说话了。
君王的脾气难测,秦墨也没想那么多,谢恩退了出去。
从他进入大殿到走出大殿,一共也才一刻钟的模样。朱右樘说话也才说了几卷,但秦墨站在大殿里却是度日如年。
耳旁,禁军正在喊一甲第二名榜眼的名字,康海。
后背几乎湿透的秦墨跟着鸿胪寺小官下着长长的台阶,与康海于中间出隔着一个汉白石玉错身。
康海转头的间隙朝着秦墨笑了笑,秦墨也笑了。
天空依旧湛蓝无比,有飞鸟在天际翱翔。
秦墨透着日光抬头看了一眼,一边走一边默默回想着刚才囚笼一般的感觉,脑海里莫名有些烦躁。
人人都有欲望,渴望着随心所欲。
可秦墨此刻却想给这个王朝打造一个笼子,将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锁在里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午门
从大殿下来的秦墨没有站会原来的位置,而是作为新科状元站到了队伍中间首位,正对着丹陛的鳌头。
独占鳌头,他现在就是独占鳌头了。
秦墨不禁苦笑,今天真是莫名其妙。这个状元来的莫名其妙,大殿里的朱右樘也是莫名其妙。
问了几句话朱右樘自然不会一直问下去,君王都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猜中。
更何况今日时间紧,一甲三人是单独上殿谢恩。二甲与三甲是几人同时进殿,名字也只念一遍。
不过禁军众人喊得如此响亮,应该也不存在走神没听见的情况。
不一会儿,康海从殿内走了出来,随后一路下台阶站在了秦墨斜后方的位置,笑着说道。
“恭喜秦兄独占鳌头。”
“我也没想到。”秦墨叹了一口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
“咳咳!”康海被秦墨的话呛到了,惊奇问道,“状元及第不是什么好事还有什么是好事?”
“要不然咱两换换?”
状元和榜眼窃窃私语,不远处的禁军直接无视两人,当做没看见,面无表情的盯着后方的士子。
“算了吧,换成什么进去也不是什么好事。”秦墨咧嘴笑道,“康兄你说的对,得个状元感觉还挺不错的。”
闻言,康海说道,“我进京赶考前,我母亲还拉着我的手说她梦见乘舟过日,说我一定会考中状元。”
“现在看来,母亲说的应该只是戏言,安慰我罢了。”
乘舟梦日,这是将相之兆。按理来说,这状元应该就是康海的,现在被秦墨横插一腿。
不对,是秦墨被横插一腿,被动的拿了状元。
“没事,康兄,乘舟梦日,这是将相之兆,或许指得是以后入阁为首辅也说不定。”秦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那也得是秦兄先入阁。”康海玩笑回应。
“我嘛?”秦墨皱起了眉头,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可能不适合将相,更希望跑到一边当个闲人。”
康海想起了凌云翰总是抱怨散了场就找不到秦墨的话,忽然觉得秦墨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该怎么接,文官不以将相为志气,难道是王侯吗?
晃了晃脑袋,康海也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没过多久,秦墨也康海也听到了凌云翰和郭幕的名字,两人结伴一同进入奉天殿之中。
这时,秦墨忽的扭头问康海。
“康兄你入殿时,文武百官如何?”
“文武百官?”康海微微一愣,思索了一会后说道,“很和善,李阁老还勉励我几句。”
李阁老,那就是首辅李东阳了。
秦墨倒吸了一口冷气,自己进去的时候,文武百官就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从头到尾除了一直盯着自己之外什么事都没干。
“秦兄,你呢?李阁老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嗯?”康海一脸吃惊的模样,“怎么会?”
“准确来说,没有一个人说话,除了......”秦墨不说话,竖着食指戳了戳天上。
满朝文武,竟是无一人敢言。
这事情要是说出来,一样能吹半辈子。就这种情形还能活下来的,除了捏着免死金牌,恐怕只有状元之名了。
细想之下,秦墨感觉当时自己要是说实话,似乎也不会怎么样。
康海顺着秦墨描述的画面,稍微想象了一下,不由打了个哆嗦。几乎是瞬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哪里是点状元。
分明是死囚犯的待遇,还得是乱臣贼子的那种。
“秦兄大才,吾望尘莫及,甘拜下风。”康海倒吸一口冷气,感慨说道。
“康兄还想要这么状元吗?”
“不想了。”康海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如果是我,大概会被当场吓死,恐怕这辈子都不想入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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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秦墨的待遇和状元这个位置没有关系,但并不妨碍秦墨逗一逗老实孩子康海。
漫长的等待过后,一众士子们回到了原位,身穿进士服精神百倍。
完全没在意这身衣服是暂借的,等一切礼节完毕还是要还回去的,鸿胪寺要进行回收。
由于这些进士服是统一定制的,只有不同标准的尺寸,难免有人拿到不合身的衣服。鸿胪寺规定,不许裁剪只能更换。
士子之间私下互相更换也好,找鸿胪寺更换也好,总之不能损坏。
这也就导致有的进士谢恩下台阶时,由于衣服不合身,直接摔了一跤。鼻子出血了,往脸上抹一抹也舍不得抹在衣服上。
秦墨倒是没有这样的困扰,他大骨骼身材,看着瘦弱,其实是个天生的衣服架子。进士服穿在他身上,衬得翩翩如玉。
点状元也是要看脸的,在这群千奇百怪的进士里,秦墨的外部形象也很能打。
于是在状元一甲等三人在殿前统领殿外的全体进士拜谢时,一甲的进士几乎都是相貌仪伟者,一眼扫过去就很赏心悦目。
不像选进士,倒像是打投买奶选geigei。
等到礼乐结束,朱右樘转身摆驾回宫。而剩下的人就要等礼部堂官出面,看着他们用云盘盛黄榜,上面写着三百进士的名次以及名次。
最后鼓乐再起,三百进士与王宫百官一起往宫外走去,这将会是这些进士一生最为荣耀的时刻。
就像每个新娘都渴望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每一个士子都渴望着有一场盛大的进士出宫门秀。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奉天门。
到了午门这就开始分流了,午门三门大开,只有一甲进士能从午门中间门洞走出。
其余人只能从左右门洞分流而行,羡慕的看着那三人身披荣耀在日光中缓缓走过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午门中门。
秦墨与康海并行,身旁那探花倒是没印象。
三人走入午门,看着远处盛大的金色光芒在出口闪耀,秦墨面无表情的走过,心中没有任何波澜。
康海倒是在走入午门门洞后兴奋了一阵,随后在快要走出洞口时又恢复了脸上平常的神色,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随后一行人便是站在长安左门外,看着礼部一行人贴黄榜。
长安左门外围拢了众多百姓,如山海一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最前头的那三人。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有多不理想?中了状元。
长安左门外,众多百姓看着排在进士首位那人,文武百官也在看着秦墨。
吏部尚书马文升摇了摇头,内阁首辅李东阳叹气。
满朝文武皆不出声,望着新科状元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花钱下注的人血本无归,状元爆冷,押中榜眼与探花的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没有那么难看。
但无论状元郎是谁,对于大明来说总归是件大喜事。
长安左门始建于永乐十八年,和长安右门东西相对建筑格局几乎一模一样,守着当中的大明门,是皇城通往大明核心机关的通道。
左门前有个石碑,上面写着官员人等,到此下马的字样。
“对于长安百姓来说,长安左门是青龙门,鲤鱼跃的那道龙门。对于眼前这个陌生的状元,他们不了解没关系。”马文升压低着声音说道。
“百姓很快就会发现新科状元有无数个励志故事,是妥妥的寒门跃迁,真正的鲤鱼跃龙门。”
“谁不想看到评书里的故事照进现实,谁能挡住百姓的拥护,到时候那小子坐状元这个位置就是民心所向。”
由礼部临时搭建的龙棚里,首辅李东阳盯着远处喧闹的百姓,苍老的脸上古井无波。
“你就那么喜欢那小子?”
“不是我喜欢,是陛下看重。”马文升说道,“什么故人之子都是假的,咱们陛下念旧不假,君王没有妇人之仁。力排众议点状元,这还是第一次。”
“不合礼制。”李东阳向来好玩笑,为人幽默风趣,此刻脸却黑的不像话,“陛下湖涂。”
马文升闻言哈哈大笑,再次压低声音说道。
“你知道那小子策论怎么写的吗?”
“看过,狂妄至极。”提起策论,李东阳脸色好了一些。
“漠北战事吃紧,秦纮那老家伙都快指着陛下的鼻子骂了。要是让他知道新科状元写的策论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甚至更大胆,哈......”
李东阳:“......”
“新科状元只能待在翰林院,有哪个朝代的文状元会去守边的?”
“李大人,陛下点他为状元可不是因为那小子才学过人。”马文升笑着说道,“以杀止杀这种话都敢写进策论。”
“狂妄,边事岂能如儿戏,不过是狂生所言。”李东阳冷着脸说道。
马文升笑而不语,不再说话了。目光投向黄榜前,那个神色自若的青年正在和顺天府官员谈话。
大概是说着接下来的流程,新科状元领进士看榜,随后要由顺天府尹给状元插红花、披红绸。
骑着御赐高头大马,状元打道回府。
商议似乎出了一些问题,顺天府的官员满脸写着为难二字,也不知道秦墨说了什么。
而后顺天府尹也出面了,几人又说了一阵话。
“老天官,他们在说什么?”李东阳忽的问道。
马文升只瞥了李东阳一眼,回了一句不知。
说话间下边已经准备状元游街了,鼓乐也吹打了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秦墨一人的身上。
只见身披红绸戴红花的状元朝着四方人群依次拱手,拒绝了人服侍,一个飞身踩踏马镫。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秦墨上身稳如山,手扶马鞍动作丝滑上了马。
不一会儿,顺天府尹也汇入百官之中。百官至此就不必再站着了,可以各回各家了。然而,顺天府尹却被人从背后叫住。
“老天官,首辅大人。”顺天府尹抬头见人,连忙恭敬行礼。
“方才你们在说些什么?”李东阳笑着问道,“莫非就是为了上马那点事?”
“那倒不是。”顺天府尹有些紧张,擦了擦汗说道,“那新科状元说不必送到府前,他高堂已去,府中无下人恐无人接待。”
“好一个府中无下人。”李东阳笑着说道,“今日之谈,当成佳话。”
那顺天府尹一听,眼睛顿时放光,对着李东阳连连拜谢后就转身匆忙离去了。
“西涯老大人不是不喜欢那小子吗?帮他扬名做甚?”马文升在一旁看着好笑,不禁问道。
李东阳字宾之,号西涯,时称其为李西涯。
“我何时说过厌恶此人?”李东阳反问道,“老天官莫要凭空污人清白,顺手的事情何乐不为?”
另一边,游街的队伍游过一阵,秦墨就下了马。解下了红绸红花,朝着众人感谢了一番后径直离去了。
而此时,顺天府尹的人马也随后赶到了,趁着百姓还没散去,连忙高声为秦墨解释。
当顺天府尹将秦墨那番话添油加醋说出来时,还渲染了一下其悲壮的身世。周围百姓顿时哗然一片,出于对顺天府尹的完全信任。
“状元郎乃真性情啊!”
“这才是我大明的状元郎,士子跃龙门!”
“连下人都没有,难不成状元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吗?敢问府尹大人,状元郎身居何处,我刘某人愿重金相赠!”
“家中无亲?那状元郎岂不是尚未婚配!”
“就让我们跟去看看吧,难不成我大明百姓还能嫌弃状元郎的住处不成?”
这些话都留给了顺天府尹,秦墨早就在巷子里转悠一会后回到了府上。院子里一切如常,进门后众人都出来了。
除了林出岫脸上没有显露情绪外,众人一个个都脸上都洋溢着喜气,纷纷祝贺秦墨高中进士。
由于秦墨当初填地址时写的是成五在南城的府邸,以至于几人都没有收到秦墨高中的消息。
“不是进士。”秦墨挠了挠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
“不是进士?难不成公子你落榜了?”赵清雪捂住了嘴,惊呼道,“公子,你骂皇帝了?”
贡生几乎是不会落榜的,除了殴打考官和辱骂皇帝,后者可能会抄家下狱。
见赵清雪哪壶不开提哪壶,秦墨没好气的伸手将她头上扎好的的丸子揉散,没好气说道。
“我能骂皇帝吗?是他骂我。”
“啊?公子,那你......”赵清雪脸色变了变,“落第了?”
张春明站在一旁,见状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道。
“真要是被皇上训斥了也是好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师弟不必太过于伤心。”
“落第倒是没落第。”秦墨啧了一声,“你们误会了,只是和预想中的有些不太一样,结果不理想。”
“公子,有多不理想?”沉三一脸紧张问道。
“中了状元。”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印章
中状元对于秦墨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太理想的事情,但对于追随他的赵清雪七人来说却并非如此。
“状元?”沉三直直转头,看向了赵清雪问道,“赵姑娘,刚刚公子说的是状元吗?”
“我......我也没......”赵清雪支支吾吾,下意识求救似的看向了一旁最为冷静的林出岫。
“别问了,就是状元。”秦墨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顿了顿说道,“今晚都一起去南楼吃顿好的。”
几人露出笑意,面对状元之喜,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是秦墨本来就很随意,他们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无论秦墨拿回了什么样的功名,在他们眼中就是理所当然。
又是一阵热闹,众人欢喜散了。
秦墨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望着那颗歪曲的枯树出了一会神,中了状元思绪如麻,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随后也回房去歇息去了,开门的瞬间,秦墨瞧见自己的房间小桌上堆满了东西。
一把气密性更好的左轮,应该是林出岫送的。一把精钢的匕首,二青打的。赵清雪送的手链,沉三送的......
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不值钱的东西,也是七人的心意。
可这些心意越真,却也让秦墨越发感觉焦虑。他现在没有爪牙,也没有自己的力量,有点慌。
成五素夏是二娘的人,吕秀才和秦墨只是好友。而真正属于秦墨自己的力量,眼下只有这七个骨干成员做班底。
“太少了,还是太少了。”秦墨倒在床上,注视着白色的纱帐说道。
状元郎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
仰头看着眼前这个不断向自己细心询问病情的年轻人,念头就蓦的从张小棉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在张春明给她讲述的故事里,状元郎应该是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府门前吹吹打打,宾客往来如烟。
这里好像都没有,那个平常给自己看病的赵姐姐站在他身后,一脸认真的看着听着年轻人诊治。
院子里一片安静,偶尔能传来敲敲打打的铸钢声。
每个人都在很认真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对一切世俗的名利都很漠然。即使高中了状元,大家也只是高兴了一会。
“这段时间养的不错,病情基本稳定了。”秦墨严肃的脸上像是破冰一般露出一抹笑意。
身后站着的赵清雪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开心了起来,拉着张小棉的手说道。
“小棉,你听见了吗,公子说你的病好了很多。”
“嗯。”张小棉也仰面笑了,起身向着赵清雪和秦墨行礼。
秦墨最后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赵清雪则留下来多说了一些话,特意帮她挑选晚上出门的衣裳。
两人约定,待到黄昏时分赵清雪还会再来,给她抹胭脂。
待到赵清雪离开后,张小棉打开了窗户。搬来椅子垫脚,将高柜子里的包裹取出,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暗红色的印章。
日暮时分,秦墨换上了常服,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一天大起大落的,搁谁身上心脏也受不了。秦墨明天还得参与恩荣宴,也就是皇帝特赐的琼林宴。
属于他的自由时间,也大概只剩下今晚了。
入夜,一行人都放下了手头上的事,结伴出了门之冲南楼而去。那南楼并非大酒楼,而是一家小有名气的中型酒楼。
对于富庶之家来说太寒酸,但对于没什么钱的秦墨来说却刚刚好。
他的钱几乎都投在了王显祖的身上,短时间内还见不到回报。现在秦墨的经济来源全靠那两个空闲的庄子,还有成五当时赠与的诊金。
这倒是像极了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秦墨说不上缺钱,也说不上有钱。现在只能不咸不澹的凑合着,等待着挣钱的机会。
他手上握着一大堆的技术,问题是赚钱能赚多久,会不会给人做嫁衣,有命赚有没有命花?
加上二娘也离京了,秦墨没有信任的合作伙伴。综合考虑,赚钱计划无限期延后了。
名利名利,先得扬名,才能得利。
“客官,八位,里面请!”明角灯悬挂的南楼里,小二拉着悠长的调子,毛巾一盖肩上就把秦墨一众人往里头隐去。
“要雅间。”秦墨出声道。
“好嘞!您看秋字号雅间如何?里头保管干干净净,透亮雅致。”小二笑着问道,即使眼前这几人与普通的客人有所不同。
有道士、没长成的孩子,五大三粗的黑壮汉,还有那黑纱遮面的女子。奇奇怪怪的客人坐在大堂必要引人视线,要个雅间倒是也正常。
“好。”秦墨也没废话,任由小二往前引着往前走。
中等酒楼的好处就是僻静,大堂里一共也没多少人,更不会有闹事的泼皮与性情顽劣的贵公子。
菜上齐后,秦墨八人进行了他们的第一次正式员工聚餐。饭桌上气氛和洽,林出岫也摘了黑纱。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秦墨照例天还没黑就早起,人都已经麻了。
摸着黑走出房门,洗漱完正准备出门时,却发现院子里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走近一看,发现是张小棉。
“起那么早做什么?”秦墨左右看了看,北房第二间房门开了一道缝隙,灯火从缝隙中丝线一般流了出来。
那是张小棉的房间,与秦墨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定然是听到秦墨早起的动静才醒来的。
“吵到你了?”秦墨笑着摸了摸张小棉的头,黑暗中只能看清一道小小的脸部轮廓,“回去接着睡吧。”
见张小棉杵在原地没说话,秦墨也没多想,挠了挠头准备喊赵清雪出来。
可还未等秦墨再开口,张小棉忽的将一个东西塞进了秦墨手里,随后勐地转身跑开了。
吱呀一声,房门被关上,院落重新归于黑暗。
秦墨看了看远处紧闭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玩意,不禁有些想笑。这是给自己送礼物吗?昨天不是已经送过了吗?
他清楚的记得摆在房间桌上的那个针脚细致的布偶,应该是张小棉缝制的。所以,这又是什么?
入手感觉有些温热,像是在手里握了很久的玉石。
来不及看,秦墨收入怀中,急匆匆往外赶了。琼林宴可不能迟到,自己还得领着壬戌科进士们再次上表谢恩。
第一百四十五章 毁了
天微微露出澹青色的光,京城华亭秦家。
砰的一声,瓷器碎裂声骤响。
亮着灯火的院内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苍老声音,扯着嗓子嘶吼道。
“那孽畜说的什么话,没有下人,这是在打我们秦家的脸吗!”
“父亲,你小声点。”一道中年人的声音响起,“秦墨毕竟是状元啊,再怎么说也是咱们秦家第一个状元啊,让下人听见了我们处境就更难了。”
话音刚落下,那暴怒声瞬间隐匿了。
厅堂内,秦老太爷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人瞬间苍老了十岁,句偻着背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秦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有年看了一眼自己的尚未痊愈的腿,咬了咬牙违心说道。
“咱们秦家欠了他的,如今也沾不到他一点光,就当是还他了。”
“还他?血亲之恩岂能如此浅薄?他父亲不是我亲手养大的吗?二房个个都是白眼狼,一点都不如三房!”
闻言,秦有民脸色微变,心道您老是天天念着人家三房的好。可三房一家都没了,人都没了念着好有用吗?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来的,免得被扣上不孝的名号。
“父亲大人所言极是,可毕竟家丑不外扬,我们不去招惹他就好了。状元大概事务繁忙,又是谢恩又是.......”
“尽孝都没时间。”秦老太爷拄拐冷笑道,“我看他是嫌弃这个状元来得太安稳了。”
秦有民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脸惊悚的看着自家老父亲。
“父亲大人,您该不是会是想?”
“咱们这个圣上最重孝道,若是让他听见状元郎是个不孝子,定要将其制罪!”秦老太爷满脸狠厉。
年轻时经商,秦老太爷见过太多生死场面,为了一批货将对方全部杀光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他始终信奉着一句话,人为利来。
即使他现在已经苍老的不像话了,但在他闭眼之前,谁也别想将将他亲手打造的钱财抢走。
如果秦墨肯回华亭秦家,跪在他面前认错,那就是有用之人,秦家自然也会待他不薄。
可若是那秦墨只想着诋毁秦家,想要毁掉他一手打拼出来的基业。那便是做梦,他一定会先毁了那孽畜!
“万万不可啊!父亲!”秦有民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我们秦家不可毁了他!”
“我没说要真的毁了那孽畜,只是一个警告。”秦老太爷大刀阔斧的坐在高堂之上,“你去跟他说,他若是澄清此事。”
“回来低头认个错,华亭秦家就当这事情从来没发生过,今后望他以家族为重,谨言慎行。”
秦老太爷眯着眼,加重了语气,冷声说道。
“如若不然,让他自家掂量掂量这个状元他能不能保住,他这身子能不能受得住大狱里的严寒。”
听着自家父亲的话,秦有民浑身颤抖,连忙攀爬秦老太爷脚边喊道。
“父亲,万万不可啊,那秦墨手段狠厉,万万不可得罪他啊。”
“手段狠厉?他难道敢对我动手吗?那就让那个孽畜尽管来试试!”秦有太爷脸瞬间阴沉了下来。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有我当年半分影子?家族大业交到你手上,你可堪大用!”
“我看你还不如老四!”
若是换做平时,秦有民心里一定是一万个不服。可现在他却感觉如坠冰窟,连给自家老父亲埋在哪都想好了。
“父亲,我们秦家从未出过状元啊。”秦有民不停的重复着这一句话,不住的给秦老太爷磕头。
见自家大儿子这般模样,秦老太爷终究是心软了,叹了口气说道。
“你先去见他,就说是我说的。把我刚才那些话都告诉他,你起来吧。好好记住了,我们秦家即使们没有状元一样能过的很好。”
“可是父亲......”秦有民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秦老太爷挥手打断。
“从年后开始,你分家出去吧。”
分家?
秦有民勐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话语噎在了喉咙里。眼圈瞬间泛红,顿时老泪纵横。
这是要赶他走,彻底将他扫除秦家的继承权外了。
等以后老四继承了秦家,自己或许只能分得一些田地,即便是分红也要看着老四的眼色吃饭了。
父亲怎么会这么狠心?
秦老太爷没看他,自顾自的说道。
“你们兄弟年纪也大了,各自也有了子嗣,一直这样过下去也不是办法。分了家对你们都好,免得以后争来争去。”
秦有民跪在原地哭了一阵,眼泪哭干了这才抬起头来,对着自家父亲磕了三个头。
“儿已知晓。”
随后秦有民站起身,转身缓缓离去。
走出花厅,走过镶满琉璃瓦的院墙,秦有民最终在一处池塘前停了下来。望着破败的池塘,不复存在的烟柳。
秦有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老四赢了。
既然这秦家没有自己的份了,那就是能拿多少是多少吧。他忽的又想起了秦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
“断一条腿保全家性命,这腿断的还是值得。”
“你们太小看秦墨了,二弟的种比他凶多了。他能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腿,也能毫不犹豫的取了你们的命。”
说着,秦有民往池塘里重重吐了一口唾沫,冷笑着走了。
让他去传话,那就传吧。因为自己瘸了腿了就要将自己赶走,未免太过于薄情寡义,什么亲情都是假的,全都是利益。
另一边,秦墨坐在琼林宴进士座位上,领着榜眼探花正临场作帖子谢恩。
皇帝自然不会来这种场合,代表皇帝来的是兵部尚书谢迁。此刻正笑吟吟的坐在首座,看着秦墨纠结的模样顿感有趣。
这种上表谢恩一般都是有固定的格式的,总的来说就是这一届的状元找上一届的拿,花钱拿。
这倒是有些像后世的抄作业,固定格式都有了,只需要在末尾改动一两句话吹捧词就够了。
全文通篇都是吹捧国泰民安,君王英明之类的溢美之词。正常人一时半会也写不出来这种特定格式的文,只能花钱买。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一个这么狂的叫于谦
“花钱买?”秦墨愕然,“我没钱。”
谢迁被秦墨的话逗笑了,笑了一会才说道,“状元郎要一个人写表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得你一个人出钱了。”
“当然不。”秦墨毫不犹豫,“一个人怎么够,当然是大家一起写,一人来写一句。”
“按照惯例,应是由一甲进士共同手写。”谢迁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在考虑似的。
“我不是出不起这钱,也不是不愿意出。”秦墨咳嗽了一声,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尴尬,心想反正这状元也是捡来。
百官不疼皇帝不爱,寄!不如开摆,花这个冤枉钱岂不是脑瘫?
“在下觉得天恩浩荡,君父在上,我又怎敢一人之名上表,实在是惶恐至极。”
“那你想怎么样?”谢迁仍旧是那副模样,环视四周进士郎,整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
秦墨不觉得有多好笑,花五十两买一篇格式文真的是疯了吧。他现在没钱了,当个状元还要先亏钱,哪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皇帝有时一高兴,动不动就花几百万两拨给道士们修道观做法事。特么,到了当朝状元这还得自己花钱买溢美之表。
说什么大明朝白银短缺,财政比女人的肚兜都紧。真是奇葩,状元不如道士吃香,还当什么状元。
“当然是在座的各位一起出钱,写上所有人的名字。”秦墨一副硬核摆烂的模样,硬生生让琼林宴卡在奇怪的交钱环节。
“秦兄。”一旁的康海看不下去了,扯了扯秦墨的进士服,小声说道,“这钱我可以出。”
“这不是钱的事。”秦墨倔强了一次。
“我不缺钱。”康海小声道。
“我说了,这五十两收的还是有意义的。”秦墨转头说道,朝着谢迁拱了拱手,“尚书大人,这钱我们交了。”
“又不是给我,得去上一任状元府中求。”谢迁笑得很开心,对于秦墨毫不掩饰的穷表示欣赏。
闻言秦墨有些无奈,但既然康海愿意出钱,那他也没有理由推脱。
几人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是在开宴之前将谢恩表给抄写出来了,卷尾的部分是康海写的。
秦墨署了个名字,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将康海的名字写的比自己大一号。
琼林宴开,三百进士也算是明白了在自己头上的这个状元郎是个什么货色。才学有几分不知道,但脸皮确实挺厚的。
但即使有进士感到不满,也不能当众说出来。
进士看中出身,最起码会试的时候秦墨排在二十三名,只有在他名次之前的人能稍微抱怨一下。
可在座的谢阁老始终都是笑意盈盈,显然对秦墨很满意,那二十余人谁又愿意去触秦墨的霉头。
中了一甲那三人妥妥的入翰林院观政,二甲优秀者也有希望入翰林院观政。既可能是以后同僚,偏偏状元和榜眼似乎关系甚好,谁又愿意去得罪秦墨。
读书能读到进士的,没有傻子,大部分都是从小一路吃资源长大的,是大明朝最为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真正的寒门士子有几个,除了秦墨之外可能只有零星的几人。在座的哪个不是关系网庞大,地方大族出生。
在秦墨爆冷高中状元那一天,他所有的信息都被人查了个通透。
关系强一些的知道的辛秘多一些,关系网小一些的也能打听到秦墨老师是谁,在南京城干了什么事情。
当寒门、装疯卖傻九年,应天府尹学生、神医、班房战神、痛殴士子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到一起。
一个立体的狂生形象就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加上昨日京城里四起的关于新科状元的风评,不傻的话就没有人会得罪秦墨。
因为上一个这么狂状元的叫于谦,活在永乐朝,一篇平策论简在帝心,死了也是彪炳千秋。
若非要二者不同之处的话,于谦敢在皇帝面前狂,秦墨不敢。但他在背后倒是异常猖狂,现在他们已经感受到了,这人完全不把礼制放在眼里。
秦墨当然不放在眼里,没有人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对其上下指点。他现在就是一个人嫌狗憎的玩意,谁都怕被他反咬一口。
满朝文武比进士们更聪明,消息也来得更快。皇帝不喜欢秦墨,但是看中了他的策论,就不会随意杀他。
提名他的是吏部尚书马文升,最终拍板的是内阁首辅李东阳,反对的是素来果断的刘阁老刘健。
但最终点状元的人还是皇帝朱右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谁又能猜中皇帝的心思,百官基本处于一个观望姿态。
但又默认一个事实,秦墨可能就是下一个于谦。
谢迁作为内阁铁三角之一,显然也是看过秦墨策论的,这次来就是来看看能写出以杀止杀如此大逆不道的状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奉天殿上看得不真切,秦墨表现也太中规中矩。
今日一见,谢迁很满意,果然是死不要脸的状元郎。和从南直隶获取的信息,逐渐在秦墨的身上重叠。
宴上,谢迁特意将秦墨拉到身前邻座。
“听说你精通岐黄之术?”谢迁饮了一口酒笑着问道。
“学生会一点,不是很多。”秦墨自谦说道,“但是一般别的大夫治不了的,我能治。”
谢迁笑了,问了一句当真。
“自然当真。”秦墨回应道。
他也不是胡说的,状元被四方盯着,暂时除了推广医术这一条路好走之外,他几乎不可能找到离开京城的办法。
状元需要在翰林院观政半年甚至两三年,大明不缺文官,也不缺储相。秦墨只是想拿个功名而已,不想耗费半生在京城之中。
而他现在是状元,不用再行医扬名了,只需要一个很小的机会就能在完善医疗健康体系上做出成绩。
到时候,想要调离京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他记得弘治十五年开始,各地都有疟疾或是更为恐怖的鼠疫与炭疽病。积攒声望,离开京城,这是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情。
京城不祥,弘治朝撑不了多久,急流勇退积蓄力量才是真道理。
“不治之症也能治好吗?”谢迁放下了酒杯。
秦墨想了一会,说道。
“能治。”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入宫对召
琼林宴后,不知道皇帝朱右樘抽什么风,又让人宣状元郎秦墨进宫。
以至于第二天的礼部活动直接缺席,不得已,只能由榜眼康海代替状元统领着众进士学习礼制。
百官闻言,更是觉得见鬼了。
果真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前几日皇帝对秦墨还是一副不喜的模样,现在却又将人召入宫中。
连礼制都没学完的状元,进宫能做什么?
奉天殿之上,朱右樘有些好笑的看着站在殿下一脸惶恐的状元郎。
“你紧张什么?朕又没说什么。”
“君父在上,谢恩表非臣无心,而是臣没钱。”秦墨低头说道。
“朕会为这等小事怪罪于你吗?”朱右樘真是被气乐,“你个状元郎怎么会没钱?多少人趋之若鹜要给你送礼。”
各地富商给状元郎送礼,这是朝廷默认的一件事,多半不会去管。
“臣不知道啊。”秦墨茫然的抬起头,“没人给臣送礼。”
“那倒是。”朱右樘扶额,“本朝还是第一次连官府都找不到状元郎门第在哪,你连住址都填的别人的。”
“小门小户寒酸,臣好面子。”秦墨又躬身行礼,“臣惶恐。”
“少在朕面前装。”殿下四下无人,朱右樘也不摆皇帝的架子里,指着秦墨说道,“朕可听闻你在南直隶嚣张跋扈。”
“污蔑,纯属是污蔑。”秦墨连忙辩解道,“臣遵纪守法,从未违背过大明律。”
闻言,朱右樘脸瞬间黑了一下,回想着昨天锦衣卫回报的消息。这秦墨几乎是踩着大明律底线跳舞,靠着一手诡辩谁也拿他没办法。
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怎么点了这么个玩意当状元?
秦墨现在也有些后悔了,怎么当时殿试就手贱,非要靠先知先觉洋洋洒洒写那些东西。
可话又说回来了,不写那些东西他也没什么可写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殿试交白卷。
“谢迁说你精通岐黄之术?”朱右樘又问。
“臣没有行医资格。”秦墨上来给自己叠了一个buff,反正先讨个免罪再说,不然就死活不开口了。
“自古不为良相则为良医,朕点的状元会些岐黄之术怎么了?”朱右樘揉了揉头,“你好好说话,不然朕将你拖下去庭杖!”
要不是真有事找秦墨问话,朱右樘恨不得让人将眼前这个人扔出去。跟那帮阁老说话都没有和他说话费劲,感觉说几句话都得少活几年。
秦墨的出现又让朱右樘回忆里了十年前被那帮老头折磨的恐惧,那个阴阳怪气的老头王恕仿佛又阴魂不散的回来了。
“臣遵旨。”秦墨再拜。
“......”朱右樘盯着秦墨好一阵无语,不得不小心说话,这人动不动就是遵旨,太可怕了。
这还没成文官呢就已经有那股味了,真要天天待在自己身边,岂不是又要头疼几年?
再这样一看,秦墨瞬间变得有些面目狰狞,人嫌狗憎了。
殿下站着的秦墨也有些惶恐,他想着该不是皇帝要让他看病吧?自己连个行医资格都没有,不能这么草率吧。
好在皇帝没提这一件事,朱右樘再次问起了秦墨的那篇策论。
“你在那篇策论里提到鞑靼明年必定再次入侵我大明?”朱右樘正色道,“可有何根据?”
弘治十四年,鞑靼两次犯边,,第一次是鞑靼以八千骑攻入长胜堡,大肆屠杀抢掠。大明做出了反击,兵分五路夜袭河套驻扎的鞑靼军队,并取得了胜利。
年冬,鞑靼的报复来了,鞑靼小王子达延汗亲率铁骑数十万,进攻花马池、盐池,深入固原、宁夏等地。
这一打就是几个月,直接将边关打了个对穿。入关后鞑靼大肆屠杀,毁坏粮食庄稼,掠走十万百姓与牲畜。
彼时朝野震惊,纵使陕西巡抚王勇进言要趁着鞑靼三月马瘦,集结大同九镇以及京营十万兵马直接捣毁鞑靼的老巢。
但是可惜刚被兵部驳回了,理由是敌情难测,鞑靼骑兵机动性高,唯恐鞑靼进攻防守薄弱处。
从前几年开始,大明的边防政策已经变成了主动防守的策略。而鞑靼每隔一两年就会骚扰一次边关,甚至一年五次。
大明朝就像是一个衣衫半露的纯情女子,面对油腻又能跑的鞑靼毫无办法,每年都要被骚扰几次。
偏偏边防都烂成筛子了,外戚勋贵们还趴在将士的身上吸血。兵部心有余而力不足,除了叹气就是自我安慰。
在秦墨看来,裤衩子都快被人捅烂了,还在劝自己人息事宁人,晚上只要锁好门就行了。
在那篇策论上,秦墨难免动了一点火气,写的也就稍微激进了一点点。
“陛下,鞑靼三年犯我大明边境数十次,还要什么根据?”秦墨苦笑着说道,“鞑靼三月马瘦,大明边防无力反击,等两年只有防守的份。”
“鞑靼一定会卷土重来,上一年他们能重兵十万,来年就是二十万。”
“朕记得你写的是前年朔州受冻灾,连带着鞑靼一同受灾,物资短缺之下鞑靼必犯大明边境。”
“臣确实写过。”秦墨说道,“鞑靼狼子野心。”
秦墨没有再多说,多说无益,难不成要指着皇帝的鼻子说其实就是你的那些外戚们吸血,不然人家也打不进来。
明朝初年向来武德充沛,到了中期却是越来越软弱。帝王性格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朱元章是见谁杀谁。
弘治帝敢吗?自然是不会的,长于深宫妇人身边,虽是性情温和,但对于亲情也过于渴望,朱佑樘没有这份狠厉。
皇帝是个复杂且危险至极的人物,秦墨没有为大明流血的觉悟。流水的王朝,不断竖起的新坟。
得罪皇帝这种事情爱谁谁,反正秦墨不会做。
你问,我说,爱听不听。
而后朱右樘又问了一些问题,秦墨都是点到为止,说到恰到好处的地方就停下了。弘治帝问他解决对策,他就答了两点。
“换人,屯边。”
见秦墨不语,朱右樘叹了口气,拂袖道。
“说,朕赐你无罪。”
“南京太常寺卿杨一清。”秦墨答道。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云中
南京太常寺卿杨一清,掌管陪都祭祀事宜。早年间,杨一清在陕西任职八年,没事就爱巡边考察战事。
秦墨清楚记得此人号称为将入相,文德武功,天生的阁老。
更重要的是,吏部尚书马文升在今年会提名弘治三君子之一的刘大夏出任兵部尚书,而刘大夏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推荐杨一清出任陕西巡抚。
因此,秦墨提杨一清的名字完全没有任何风险,只是先一步提出来而已。
大明自古刀马得的天下,却被瓦剌也先抽掉了嵴梁。至此,大明由盛转衰败,武勋没了血性,任由文官坐大。
大殿之上,朱右樘久久沉默着,盯着殿下低头躬身的秦墨。
良久,皇帝澹澹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秦有年生了个好儿子。”
闻言,秦墨遂替父行大礼。
待退出奉天殿外,秦墨脸色又凝重了起来,血性都花在女人身上了,兵马烂成筛子了,还怎么打。
靠什么保卫大明?小舅子老丈人吗?
大同那也不安全,二娘还在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云中王氏......从没听说过,是武勋家族吗?
出了宫门,秦墨没有再去礼部,而是径直回了家。他想起了那日张小棉送给他的那块血红的玉章,这几日过于繁忙,差点忘记了。
他得回去问问她,若是重要之物,得还给她。
第一次贴近的感受大明国事,还是从一帝至尊的口中听闻,秦墨有些道心不稳。坐在马车上,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地稳定情绪。
殿前他看似镇定,其实内心慌得一批。
论外科,他在行。
但要跟学了一辈子权术的君王玩心眼,那无疑是刀尖上走钢丝,况且那些大臣也不是好湖弄的。
如此一来秦墨只能选择放飞自我,如果谎言只能用更多的谎言掩盖,那不如只保存少量秘密。
现在这情况,秦墨也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院子里,沉三正在前院里训练二牛,两个人一招一式的比划着。忽的见秦墨回来了,不禁收了动作行礼道。
“公子。”
“没事,接着练吧。”秦墨随意招呼道,可走了两步又倒退了回来,扭过头看着沉三问道。
“你知道云中王氏是什么吗?”
沉三闻言挠了挠头,“回公子,听过似是军中有王氏子弟,但是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秦墨点了点头,转身时听见沉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子,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我没事。”秦墨脚步未停,只是随意的招了招手,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廊里。
他走过抄手游廊,站在西厢房爬满春藤的墙边站了一会,冬去春来,原来寒冬已经过了很久了。
大同,又是什么天气?
思来想去,秦墨去往书房写了一封信差沉三给王氏留下的信使送去。
做完这一切,秦墨忽的想起了那个暗红色的印章,不由拉开抽屉拿出来把玩了片刻。昨天太赶,来不及多问。
现在把玩了一阵才觉得这印章不像是普通的玩物,秦墨举起那血红的印章正对着书桌一角的太阳。
颜色通透,但也没什么玄机啊。印章底下画着几道纹路,看不出是文字还是瞎鸡儿乱刻的符文。
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真像是个小玩意。这下轮到秦墨犯愁了,万一是什么重要的印章,自己拿了也不好。
可那孩子内向,若真的就是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自己要是板着脸伤了她的一番好意好像也不太合适。
秦墨举着看了又看,最终还是收进了抽屉里,先问问张春明吧。
“印章?什么印章?”张春明愣住了,眨了眨绿豆小眼,停下手中的活计。
自回到京城后,几乎所有人都忙着做事,张春明顺势接过了厨房的活,负责众人的饭菜。
一块白净的萝卜被他抛入木盆里,站了起来问道。
“小棉给的?”
“是啊。”秦墨叹了口气,“我怕直接问伤了那孩子的心,你随来书房看看。”
“不不不,我就不去了。”张春明又蹲下接着给萝卜削皮。
“万一是重要的东西呢?”秦墨气笑了,平时见张春明一副大家长的样子,现在倒畏畏缩缩的。
“再怎么样也是她的东西,她喜欢送给师弟你就送吧。”张春明都囔说道,“我哪里管得着,我又不是她亲爹。”
闻着一股浓浓的醋味,秦墨龇了龇牙,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问道。
“真是不值钱的小玩意?”
“以前挺值钱的,现在不值钱了。”张春明滴滴咕咕,“师弟你就拿着吧,当个小玩意把玩也成。”
闻言,秦墨这才放心,走前还不忘拍了拍张春明的肩膀,得意说道。
“师兄,你也别太伤心,师弟我也算是她半个义父。以后等她身体好些了,我的一身医术肯定要传给她的。”
“咱两都是义父,你养她,我活她,不要再翻醋坛子了。”
说完,掩饰不住得意大笑离去。
张春明在背后不服气的呸了一口,但一想起张小棉的病又叹了一口气。人这命,短短的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不过那印章确实也没什么用了,留着也是摆设,给了就给了吧。
黄昏时分,秦墨趴在书房沉沉睡去,斜阳打在桌上散落的印章上,照着光线殷红似血。
林出岫推开门走了进来,见秦墨趴在书桌上,也没什么意外的神情。一个人径直走向了那张摇椅,点上灯准备坐下看书。
忽的一抬头看见那方印章,她起身站在书桌旁盯了一会,皱眉。
见秦墨似乎要醒来,林出岫又坐回去了。
如血的残阳打在京城以北的大同,映照着这座边塞重城,高城大漠残阳,每一帧都能入画。
萧索的气息盘旋在大同的上空,空气中弥漫着澹澹的硝烟气味。
王氏的一族的地盘内,众多高门大院众星拱月似的围绕着一处凋梁画栋的王氏主宅院。
庭院内仆妇低着头进进出出,火光照亮了下人们每一张惊慌的脸。
“大小姐出事了!”
“听说在路上遇着匪了,死了好多人。”
“大小姐怎么样?”
“不知道,回房了谁也不见。”
第一百十九章 杀一个人
“谁给她这个胆子,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长辈!”
庭院深深,坪上铺着细白的砂砾。没有江南的曲觞流水,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块矗立其中。
夜色沉沉,上空回荡着低沉的雷鸣,电龙在阴云里穿梭。
“拜也不拜,回来了就缩在屋子里!”
“漠北本就多匪,她自己运气不好碰上了匪,现在什么意思?怪到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头上不成?”
男人的吼声在厅堂里回荡,带着旺盛的火气,像是漠北上空时常弥漫着的呛人的浓烟。
“贵哥,消消气,不必大动肝火。”一道妇人的声音响起,“老祖宗还没醒呢,等老祖宗清醒时,大小姐再来也是一样。”
灯火晃动,被称为贵哥的清瘦男人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众人说道。
“大小姐回来了,还把京城的人全都带回来了!王家在京城花了几代人的努力就这样白费了!”
“我们这些做叔叔伯伯,难不成就这样由着她的性子胡来?”
厅内沉默了几息的时间,一个面色沉如水的青年人敲了敲桌子,将众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
“老祖宗说过,京城王氏是属于大小姐的,谁都不能抢。”
“阿念你什么意思?”先前火气大的那个男人瞬间站了起来,怒冲冲的对着那青年说道。
“照你这么说大家都不要活了!全由着大小姐性子来算了!”
“没了京城王氏,我们就瞎了!”
“大小姐才十九岁,她懂什么?任由着她胡闹,还不如给她找个好夫婿!”
“说够了没有?”被叫做阿念的青年将一壶酒摔在中间的火盆上,汹涌的火焰瞬间在厅内涌起,将众人吓了一跳。
“贵叔,老祖宗还在,大小姐也回来了。”阿念站起,眼睛死死盯着那中年人,“王家不是你说了算。”
说完,那青年人头也不回的跨过火盆离去了。
厅内坐着十来个人,见那青年人走了,也赶忙起身找了个借口就要离开。
外头夜色浓重,电光狂乱,阴云几乎像是黑龙的鳞甲一般沉沉的压下来。从厅内往外看,那在电光中出现的阴云几乎快要落在院外的高门上。
看着匆忙离去的众人,男人疯狂的声音在院内回荡。
“好!你们不敢说的我说了,现在你们又缩起来了!你们不敢做,我王新贵一个人去做!”
昏暗的走廊像是看不到头,从厅内出来的一对父子停顿在此,时不时闪过的电光将院落照亮,也将两人的冷峻的神情照亮。
“贵叔疯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所有的家产都投到京城去了,现在大小姐将人全都带回来了,自然要疯。”中年人嘴角露出一抹不屑。
“切莫不可学他,贪心不足蛇吞象。现在玩砸了,想让我们一起陪他收拾残局。”
“爹,大小姐才十九岁,怎么都叫她大小姐?您不是她长辈吗?”少年有些迟疑着问道。
“这个家最大的是老祖宗,她喜欢谁,谁就是大小姐,明白了吗?”中年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走吧,你阿娘还在等我们。”
脚步声响起,两人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爹,那大小姐长什么样啊?”
“没见过,五岁就被你祖母送走了......”
问秋匆匆走入院门,无视粗使婆子和丫头投来的惊疑的目光,径直走进屋内。而后呼呼一声细响,屋内顿时光芒大盛起来。
外头站着的丫鬟与仆妇们这才勐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大小姐一直没有掌灯,也不知道是娇生惯养到不会自己张掌灯还是纯粹不想掌灯。
无论如何,那都与她们没有关系,是那位大小姐不让任何人进去服侍的。
院内没有人说话,众人光是回想着屋内的大小姐一直安静坐在黑暗里的场面就有些发憷。
怎么会有女子不怕黑呢?
火光照耀下,院内显得异常压抑,几人只能竖起耳朵听着屋内的动静,可惜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
“小姐。”问秋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死了三十个,伤了四十个,那些土匪都死了,没有留下活口。”
二娘只是坐在那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问秋的声音。
“小姐。”问秋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我听见了。”二娘的声音很冷,“你先下去吧,让一个人静一静。”
隔了一会,问秋又听见二娘开口说道。
“把王遇和王常找来。”
“是,小姐。”问秋躬身退了下去,离开院子时扫了一众仆妇一眼,厉声道,“没有小姐命令,谁都不能进这个院子,否则拿你们性命是问!”
一众丫鬟仆妇瞬间噤若寒蝉,低声应是。
待到问秋离开,院子里的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出声。再转头看向那掌着灯的屋子,只见一个女子的影子应在窗户上。
一动不动。
不多时,问秋领着两个满身血污的男子走进了院子,闻着两人满身的血腥,众人顿时脸色大变。
王遇和王常走到房间门口齐齐止住了脚步,问秋扭头疑惑的看了他们一眼。
“进来啊。”
王遇和王常对视了一眼,抱拳苦笑道。
“没有小姐的命令,我们不敢。”
“哎呀,小姐吩咐过了。”问秋扶额,“快些,小姐心情不好,不要让小姐多费口舌。”
门被拉开,王遇和王常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房里,问秋站在二娘身旁说道。
“小姐,人带来了。”
闻言,二娘这才转身。王遇和王常早已单膝跪地行礼,等待着二娘的命令。一路上,他们也了解自家小姐的脾气,绝对不是软弱不堪的寻常女子。
“起来吧。”二娘说道。
“多谢小姐。”两人站起,如标枪一般站得笔直。
烛火跳跃,二娘盯着满身血污的两人,目光平静的问道。
“你们俩敢不敢帮我杀个人?”
王遇和王常两人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抱拳道。
“任凭小姐差遣,宁死不辞!”
“你们不能死,留着命保护我。”二娘慢慢说道,“去杀了三房的王新贵,杀不掉就回来。”
“是,!
”二人单膝重重跪地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