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角色转换(3)
这一刀并不快,却是胜在回廊窄小,白不信不好躲闪。而其手中是软剑,也无法与王小十手里的大刀相对碰。如此,白不信若不想饮恨当场的话,就只能是迈步后撤。
白不信是个聪明人,极聪明的人,他该懂得如何取舍。见这一刀挥来,似劈似砍,白不信不敢力敌,便抽身后撤。而在其身后,尚有张士信所带来的这些死士,一时抽身不开,而白不信又只顾闪躲,将这回廊里弄的一团糟。
正是趁着这时,王小十抽身而走,去追赶刘伯温两人。
跌跌撞撞,王小十如没头的苍蝇一般胡乱的闯进了后院,好容易寻到了后院的院门,却是双脚一踏出门口之际,迎面便有羽箭射来,逼迫的他又退了回去。
如此这般却也不是办法,白不信他们很快便会追来。
王小十无法,只能是硬着头皮闯出去。
一柄单刀护身,拨开大部分的羽箭。街面不宽,对面的弓手离着王小十仿若是咫尺之距。王小十挡过了一波箭雨,趁此闲暇,将手中大刀横抡了过去。刀锋带着呼啸,大力的冲出了一条路。王小十便是踏着这条路,接近了对面的弓弩手,而后开始了厮杀。
王小十很快,快的惊人。几乎是在宝刀飞行,尚未落地的途中,他便抓住了飞驰的刀柄。如此借力扭动腰身,长刀呼啸,宛若在后街处刮起了一道旋风,将血肉、衣襟、碎布、军械都搅动到了半空中。
王小十不停的挥刀,一直到他觉得双臂发麻。他很累,却不敢停下。因为一旦停下,他便无法继续这么高强度的挥砍。他怕死在这里。
是人都怕死。若不怕死,那还活着做什么呢?尤其是像王小十,经历过了大生大死的人,是越发害怕死亡的。因为他尝试过那种临近死亡的滋味。那滋味不好受。那是一种假象中的美好,而王小十已经见过那种假象,对死亡没有任何的好奇,只有恐惧之感。
所以他不能死。他固执的认为,自己尚未完成应有的使命,所以他不能死!
他几乎是追着这群弓手在打,不敢片刻放松。因为一旦王小十放松了纠缠,他们就会放箭。
这时,已经不知道是何时。或许很久,又或许是很短的一瞬间,白不信带人追了上来。这应该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可王小十却已经杀到了脱力。
“都让开!”白不信道。后街上,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他们本来带进城的人便不多。
白不信吩咐这些弓手让开,却也并非是他要一个人火并王小十,而是他身后的这些死士。他们本来就是用来“死”的,也正应该死在这个手!
“上!”白不信一挥手,人却是在不断的往后退去。在其身后的一排男子跃出,各自挥刀迎上了王小十。
此刻的王小十,身上一片血红之态,眼中也是一片血红之态。他整个便是一个“血人”,是一个“疯人”,所以白不信不敢靠近他,甚至身处在人群之中,他又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才觉得安全了几分。好似每后退一步,就能加深他心底的安全感一样。
甚至于,白不信心底直觉得,王小十比蒙赤行还要恐怖。
蒙赤行的恐怖,源自于他一身精纯的武艺。而王小十的恐怖却源自于他的自身,好似他天生便该是一个恐怖的人。恐怖的刀,恐怖的眼神和一切。
“杀了他、杀了他……”白不信只能连声的呼喊。“放箭、放箭!”
“白将军,现在放箭只怕不合适吧!”王小十已经与他们的人搅在了一处,而羽箭却是不长眼的,弓手也无法做到如此准确的射击。
“不要管那么多!只要能杀了王小十,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更何况,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死在谁的手里不一样?”他们本就是张士信的死士。
“张将军若是怪罪下来……”
“张将军怪罪,一切有我负责。”白不信状若癫狂。“放箭!”
“放箭!”
“哈哈……”他怕王小十,怕王小十今日活着离开,日后会来找自己的麻烦。他今日已经被王小十吓破了胆,日后撞见,也没办法战胜他。
箭矢如雨,耳畔都是“嗖嗖”之声。只不过,这声音离着耳畔太近了些。
他们的弓手尚未来得及放箭,后街对面,却是一轮羽箭抛射,越过了王小十的头顶,直射向了白不信所在。
“不好!”白不信情知不好。而对他来说不好的事,对王小十岂非便是天大的好事?
“你们终于来了!”
是乌将军。先前见白莲教的人逃了个干净,王小十还甚为恼火。现在看来,白莲教中也并非各个都是怕死之辈,至少这乌将军不是。他带来了人手。
王小十道:“你们终于来了!”他犹自强撑着,仿佛比刚刚更为有力。他不能倒下。
严格来说,白莲教也并非他的朋友。他不能在这乌将军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
王小十拖着刀,刀尖在砖石地面摩擦的嘎支支作响。
“王将军,你没事吧?”
“没事!”王小十抡起了大刀抗在肩上,大马金刀的便走到墙边,依靠着墙角歇息。
“追,不能放走一个人!”今日好险。现在,却到了他耀武扬威的时候了。而同时,乌将军瞧向了王小十,瞧向了这血淋淋的人。
就像王小十所认为的那样,他们并不是朋友。而今危机已过,他们就更加不是朋友了。就连貌似亲热的样子也不用装下去了。而且现在,王小十近乎于脱力,岂非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乌将军缓缓的走向了王小十。
“乌将军!”王小十道:“我若是你,就一定趁这个机会坐下来,好好的喘一口气。”
“哦?为什么?”
“因为后面才是真正的厮杀。”
“难道今日还不算是真正的厮杀?”
王小十道:“今天,不过数十人搅在了一起而已。而接下来,只怕要有数万人搅在一起了。”
“你说什么?”
王小十道:“你如果相信,就坐下来歇一歇。你如果不信,就随你的意愿了。”
王小十的身子完全放松了下来,只有这样才能够得到最好的休息。他倚靠在墙壁堆坐下来,就连手中的刀柄都已经放开,完全不做防备之态。如此,可算是待这乌将军满是诚意。
乌将军也像是松了口气。毕竟,手中握有刀锋的王小十,总会给人一种恐怖的感觉。而今,两人能够更为紧密的交谈了。
“你是吴国公的人,而我是白莲教的人。说到底,我们应该是一路的人才对。”
“白莲教?”王小十笑了。也不知是嘲笑还是无奈的冷笑,或许这笑容背后并不带有任何的感情,只不过是他单纯的想笑。
在刚刚那种强敌环伺之下逃得了一条命,难道他不该笑吗?
笑总比哭要好。情绪是一种力量,而笑的情绪,是喜悦,是带给人更多正面能量的一种情绪。所以笑比哭要好上太多。
“今日,我总算见到白莲教中的高手了!”王小十又笑了。这笑容中虽不带着感情,可言语中却满是轻蔑之意。而今的白莲教,空有数万残兵,却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而已。慢说是朱元璋,只怕张士诚的兵马一到,这白莲教就要改一改姓氏了。
“而今的白莲教,的确是不如从前了。”乌将军也不得不如此说。
而后,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承认自己不如旁人优秀,这只怕是世间最难的一件事了。
而后,刘伯温也找了过来。如今,白莲教的兵丁正在满城搜捕张士信他们。只不过,却不会有所建树。毕竟,张士信能够将大批人手和武器、弓弩运进城来,又岂会在城中毫无准备。
刘伯温道:“张士信肯定是打的这个主意!他们在城中潜藏下来,等到张士诚的兵马一到,再来个里应外合,一举攻下安丰城!”
而今,王小十换过了血衣,身上清爽。“这个战术怎么这么熟悉呢?”王小十道。
刘伯温笑道:“这可是你王将军最擅长的啊!当初的滁州、集庆……不都是你亲率锦衣卫在城中里应外合,才能成事的吗?怎么如今换做了张士信他们,小十你就看不透了呢?”
他这是当局者迷。
刘伯温敢断定,张士诚的部队已经不远了,说不准顷刻间便会兵临城下。“乌将军,你派出探马,四下里打探张士诚部的消息,务必做到心里有数。”
“好!”
“小十,而今角色互换了,张士信潜伏在城中,我们变为了守城一方。守城的事,有乌将军和我应付。而小十你,要时刻注意城中的动向,严防张士信带人抢夺城门。”
攻守双方的转换,似乎是一个很刺激的游戏。
终于,张士诚来了。据探马回报,张士诚所部应不到十万,离安丰不过五十余里,可谓瞬息皆至。安丰的城头上,都散发出一种大战将至的铁血味道。
而这几日,王小十提着的一颗心也从未放下。
第三百零一章 战响洪都(1)
连日来,白莲教的人都在城中查找张士信等人的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而白莲教的人在明处,王小十在暗处,却也同样是一无所获。白莲教的人,就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王小十甚至是怀疑,他们是否在城中挖了地道直通向了城外去。
他也将这个想法告诉给了刘伯温,换来的却是刘伯温的莞尔一笑。
想要挖掘一条贯通城内、城外的地道,又岂会是那么容易的?
首先,四下城墙,地基很深,且都是砖石垒成,想要从城下挖掘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能够延伸到地面之下数丈,才有可能做到。如后世上的一些电视剧场景,多是骗人的。
或另有一种可能,便是修筑城墙,乃至是整座城池初建之时,便留下了可建造密道的余地,放才有可能。
而刘伯温曾研看过安丰城的建造图纸,对此心中也已经有数。而张士信等人久久不知下落,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在城中有落脚之处,而且是足够安全的落脚之处,有城中之人为他们打掩护,才将那一票人藏了起来。
或许是数次与朱元璋交手,而了解了朱元璋部的战法、战术,看中了锦衣卫的能力,所以张士诚才会先一步在安丰城中有所布置。
“小十,而今锦衣卫在纪纲的手中,颇有几分脱胎换骨之感。而今的锦衣卫中,已不乏各色好手,更是多有精通机关暗道、追踪之术的人。若是此时有锦衣卫的兄弟在城中,必然能够发现张士信的藏身之地。”
只可惜,那不过是鞭长莫及而已。如今的安丰城,尚且需要他们自己。
…………
“黄将军,您可想好了?这种机会,错过极为可惜啊!如今的安丰城朝不保夕,张士诚大军一到,便化作了一片瓦砾。若此时黄将军能够弃暗投明,助张士诚兵不血刃收复了安丰,当算是大功一件。日后,姑苏王必有重赏。”说这话的却是白不信。而今,王小十在城中竭力寻他,让却还敢四下里乱跑,还敢跑到军营中来。
而与之密谈的这位黄将军也是白莲教中的将领,原本不过是一个无名之辈,只因为白莲教中高手多半折损,他这才进而上位,成了这一营兵士的主将。
而早年间,白不信曾与之打过见到,知道这人胃口极大,且并非是什么有原则的人,所以才来劝说他归降张士诚。
黄将军年轻,尚不足四十岁,正是一个男人该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心中权衡利弊,究竟是该听从白不信的劝告,还是该将这些话全都转述给乌将军呢?
黄将军仍旧拿不定主意。谈判,毕竟是要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如今,城中大事尽数由小明王与乌将军做主,我能说的上什么话。而且乌将军曾言明,要等候吴国公的到来,以解安丰之危。与吴国公相比,只怕张士诚也并不占几分胜算吧!”
“黄将军觉得,张士诚不如他朱元璋?”
“难道不是吗?几次交战,张士诚还不都败在了朱元璋手里?”
“黄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白不信道:“这一次,是张士诚亲自带兵,吕珍以为前锋。凭乌恒如何能够抵挡。退一万步说,纵然白莲教率部投降了朱元璋,他日功成名就的也是乌恒,有你黄将军什么事呢?若换做是我,拼死也要搏上一搏。况且,此举并非全无胜算。”
“怎么有胜算?而今张士信不知龟缩在何处,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如何能够有胜算?”
白不信道:“黄将军是答应了吗?”
…………
终于,张士诚到了。一见面,便对安丰城发动了猛攻。刘伯温亲上了城头,与乌恒将军指挥御敌。幸得,城中军械尚足,暂时抵挡住了张士诚的攻击。
但刘伯温清楚,张士诚的部的攻击看似猛烈,实则却是在佯攻,试探城中的防备。
这样佯攻持续了两日,双方伤亡都不小。张士诚部折损近五千人,而白莲教一方,伤亡则在三千之上。
如此看来,应当是白莲教更胜一筹才对。可别忘了,白莲教是处在守城的一方,若不造成张士诚部三倍的伤亡,却也算不得占到了便宜。
幸而,韩林儿与乌恒的态度尚算坚决,也没有要投降张士诚的打算,不然这一战连打都不用打了。
傍晚间,张士诚部的军士如潮水般退去。连日进攻不下,或许张士诚就要暂缓一步了。
晚间,刘伯温正与乌恒商议。而今城中所余军械不多,若明日张士诚再次发动进攻,不得已便要拆除民房了!刘伯温虽不愿,却也耐不住形势所迫。
乱世之中,人命视如草芥,不要说是拆除民房,征用木料,纵然是将城中青壮年编入军中也无不可。
这时,门外有人来报,说是黄将军派人前来,请乌恒将军商议抵御张士诚的事。乌恒不疑有他,便跟着去了。
可反过来,刘伯温的心里却是犯了嘀咕。这几日,白莲教的大小将领刘伯温认得了不少,而其中这位黄将军,对于守城一事并不热衷,甚至数次流露出了对乌恒的不满,称其不该死守安丰,与张士诚硬碰。怎么今日,他会主动找乌恒商议这样的事呢?
心中越想越觉得奇怪,刘伯温赶忙叫来了王小十,两人随后追了上去。
军营之中,非但是乌恒,军中大小将领,乃至是韩林儿都在,都是被请来的。黄将军的谎话连乌恒都骗过了,骗过韩林儿又有什么难的。
“人已经到齐了,黄将军有什么话就请明说吧!”乌恒察觉出了几分不和谐的气氛。
黄将军道:“如今张士诚兵临城下,安丰城岌岌可危,各位觉得,我们继续死守下去,还有什么出路吗?”
“若不死守,就算想要撤出却也没有机会了。安丰城四门,都已被张士诚所围困。”有人道。
黄将军道:“各位不妨换个角度想一想。”
“想什么?莫非是要投降张士诚?”乌恒算是一语中的。“姓黄的,你当初无路可走,是白莲教收留了你,而今大敌当前,你竟说出了这番话!”
“此一时、彼一时。若不投降张士诚,我们岂有活路?”
乌恒道:“如今,吴国公处已经得到了消息,只要吴国公率兵赶来,就足以打败张士诚。”
“朱元璋吗?朱元璋狼子野心,害死了郭天叙父子自立为王,只怕等他一到,我们白莲教也要成了他朱元璋手中之物了吧!乌恒,你是不是早就投降了朱元璋,才处处替他说话!”
“放肆!”乌恒可也不是个寻常人,当下拔出刀来便要劈了他。
众人进而相劝,更兼是数日旧有冤仇的人也吵做了一团。
看着乱哄哄的场面,韩林儿就只觉得一阵头大。他很想出言喝指住众人,却怕自己人微言轻。说到底,自己这个小明王也并无几分分量。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发出了一声惨叫。大家只见一人倒在了地上,一滩血迹分外显眼。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甚至于,人群慌乱之中,尚且不知倒地的是何人。只不过,出于心理的不安,这一众将领各自拔出刀来,在身前戒备。
不知为何,又有一人发出了声惨叫,进而跌倒在地。鲜血同样洒在了地面上,撒在人的鞋面上。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最是令人害怕的。惊慌和害怕之中,人已经失去了应有的理智。
“姓黄的,你敢背后下手!我今天劈了你。”
“弟兄们,是乌恒在铲除异己,我们杀了他!”
多么拙劣的手段,多么原始的欺骗。可越是原始、越是拙劣的手段,却越是令人愿意相信。既然危险始终潜在,若不想无故身死,就只有让旁人都死在自己的身边。
就这样,韩林儿面前成了一片血腥的炼狱。他的脑袋是懵懂的,还不知究竟是为了什么,昔日的袍泽兄弟竟会如此的大打出手。他很想制止,却被吓傻在这。幸得,并没有人威胁到他,甚至没有人将其当做很重要,没有人将之放在眼里。这真是令韩林儿即庆幸,又可悲。
庆幸的是,在杀戮开始的时候自己能够置身事外。而可悲的是,这天下间好似从来没有人在乎过他。
当王小十与刘伯温赶到,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人人都杀红了眼,你若不劝还好,若一旦劝说,必定会换来屠刀相向。
“完了,安丰完了!”刘伯温只能如此的道。“小十,快走。安丰已经完了,咱们要想办法离开这里。”
“那韩林儿呢?”王小十的目光正在寻找韩林儿。而其堆坐在地上,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瞧见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安丰完了,韩林儿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刘伯温道。先前保护韩林儿,是为了笼络白莲教的人心。如今安丰完了,白莲教要完了,要韩林儿还有何用?“快走!”
“刘伯温、王小十,一切太晚了!”这是白不信的声音。
第三百零二章 战响洪都(2)
白不信来了。这一次,他学乖了,不再去用那柄临时赶造又不顺手的软剑,而是握过了一杆长枪。
王小十长刀在手,自是不惧,而且还将刘伯温护在了身后。
两人杀了起来。不止是他们,整个军营,乃至是整个安丰城,都被战火所充斥。
城中火光大起。不知道从何时,“杀人”与“放火”总会联系到一起。两者之间,却并无必然的关系。纵然世间的学者想要论证,却也无从寻到两者之间的必然关系。而这其中的学问,却也不是饱学之士坐而论道所能够参悟出来的,非亲身经历而不可得。
火焰的加持下,会让人的精神更为亢奋。火光可以映照的鲜血更加真实,同样的,也可让人陷入更深的恐慌之中。这就是其用意。
而另外一层的用意,也是在借此向城外的张士诚部发出信号。
火势一但燃起,便不是轻易间能够将之压下的。唯有冲杀,不断的冲杀出一条出路。一条血路。
“刘先生、刘先生!”王小十拼命的喊着。他不知冲杀了多久。他正身处一片火光之中,四下里都是火海,他好像被火焰包围了。当他回过头去瞧刘伯温的时候,也已经不知其身在了何处。
王小十不知道自己是冲杀了多久,只觉得天好似都已经亮了,而后又跟着黑下。他像是拼杀一天一夜的样子。身上的疲累自然不用多说,他的心都因此而麻木了。
原来,这才是战争的样子!战阵冲杀,或许就是如此。他第一次体会到,常遇春在沙场上的豪情。那绝对不同于江湖厮杀,而是另外的一种状态,可以让人忘却了时间,忘却了一切。
所谓“杀红了眼”,便是此种状态。
终于,火势渐渐小了,王小十冲破了火焰的壁垒,冲出了另一方的天地。若是刚才是火焰的世界,而此时他所身处的,便是杀戮的世界。周围都是人,死人、或者是活人。
死人自不必说,而活人都是与王小十一样的人,杀红了眼的人。他们只有不停的杀戮,才不会令自己倒下。多么简单的理由!他们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哈哈……”笑声状若癫狂,而他却又是唯一清醒的人,比王小十还要清醒。“我立功了,天大的功劳啊!”
王小十也被这笑声惊的清醒了几分。扭头看过去,自己已经不在军营之中,而是跑到了街上。再往远瞧,城门洞开,黑压压的兵丁只向内闯。而那声音的源头离着自己不远,就只见一个张士诚的兵丁在不住的大笑。
“我抓住韩林儿了、我抓住韩林儿了!”那可不就是韩林儿嘛!都是他那身龙袍太过的显眼了。
而这兵丁发现了躲藏在屋中的韩林儿,拖拖拽拽的便要将他拉出来。而王小十见了,自当不会坐视不理,却是挥刀冲了过去,将其斩杀在地。如此,也吸引了大批的目光向他看来。
“快看,韩林儿在那儿!”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
“快走!”韩林儿被吓的哆嗦,哪里还走的动。不过王小十一手拉着他,纵然不想走却也不行。
王小十就这样一手挥刀,一手拖拽着韩林儿而行。
没能走出去多远,他便被人包围了。左一刀、又一刀,似乎都直奔向自己的周身要害,只要稍不注意,王小十便会倒下。可他毕竟没有倒下,还护的韩林儿周全。
人的潜能是无限大的。
“小十!”刘伯温找到了他。当他找到王小十的时候,王小十已经认不得人了,脑袋里只知道挥刀,和杀戮。他体内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也不知道疲惫。而刘伯温清楚,王小十这便是在逆境之中激发出了自己的潜能。而当他将体内的潜能激发殆尽之后,他整个人也会倒下。
所以目前最要紧的,是让王小十停下,而不再继续如此挥霍下去。“小十,大帅来了,一切都结束了!快停下!”
可王小十还没有停,他就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无法,刘伯温试图以武力让他停止。可其刚要靠近,王小十的刀就招呼了过来。那刀锋之伶俐的让刘伯温都感觉害怕。
终于,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都是在关切着王小十。
有人出了主意,用绳索去套王小十,就如套马一样。可这绳子扔了过去,还未等到王小十的头顶,他的刀便将之搅了一个粉碎,根本无法奏效。
“看样子,小十得了失心疯了!这可怎么办呐?”朱元璋也在。“快去叫常遇春来。”王小十这幅样子,怕是只有常遇春能够将之制住。
常遇春来了,手里提着一杆大枪。一入了场,两人便对拼了一击。常遇春深知,这几年王小十不断历练,身手已经远超寻常。一刀砍来之际,横枪抵挡。双臂虽也用尽了大力,可仍旧被王小十震的晃了晃身子。
发了疯的王小十,竟然比之常遇春也不慌多让。
常遇春知道了厉害,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既不能伤了王小十,也要防止被其所伤,这可算是常遇春最窝囊的一战了。
王小十发了疯,手上更加没有了章法,只顾得猛挥猛砍。而这种大开大合的战斗方式,也是常遇春所喜欢的。
终究,王小十不如常遇春这般的耐力。对拼了几下,王小十体内的潜力好似被榨干了一般,力有不迭,被常遇春一枪迸飞了宝刀。趁此时机,刘伯温赶紧道:“快上绳索!”
这一下将王小十套了个正着,跟前的人上去将其按压住,可王小十却犹自在挣扎。刘伯温近前,一掌击打在王小十的后颈上,才令其睡去。
王小十这一睡,便睡去了数日的功夫。他太累了,身体的潜能被透支了许多。若非刘伯温及时想办法制止住了他,只怕王小十到最后必然脱力而亡。
王小十醒了,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阳光洒在脸上,让他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传说中的幽冥地狱,该不会是这个样子。
幽冥地狱,只存在于说书人的口中,谁又真的见过呢?或许,那里也并非是如此的丑恶。人逢乱世,又比那幽冥地狱强上几分呢?或许,那里更有另外的一番美好。而王小十自后世而来,岂非已跳出三界外,身处人间或是地狱,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来人呐!”王小十喊,而他身边就坐着人,刘伯温就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王小十抬眼便能够看到他。而王小十看着,刘伯温似乎比先前更老了一些。“难道自己这一睡,已经恍惚间过去了许久?”
王小十连忙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仍旧是那般的光华,当说明自己并未老去。可刘伯温为什么显出了几分老态呢?
“刘先生、刘先生!”王小十叫了几声,直叫的刘伯温睁开了眼。“刘先生,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过有些累了。”
“我们这是在哪?”
刘伯温道:“在安丰。大帅已经带兵进了城,徐帅正在带人追击张士诚部。而小十你,这一睡便是半月的功夫。”也是这半月的功夫,刘伯温便老了许多。他没提是因为何事。而实际上,王小十在安丰这一战中,整个人状若癫狂,自身损耗颇大,已经伤及到了根本。
而后,刘伯温日日为王小十推行内息,温养元气,虽弥补了王小十身子的亏空,却是令自身损耗过大。如此,刘伯温才显出了几分老态。
而刘伯温这人,总是一副老成持重的模样,王小十也并未想的过多。倒是刘伯温的一句话,让王小十甚为吃惊。“我已经昏迷了半个月了?”
王小十赶忙跳下了床,在地上活动了一圈,身上的筋骨完好,并无任何伤损。他当日只记得,好似是自己护着韩林儿离开,一路的冲杀,也不知杀出了多远。而后的事情,便都不记得了。
那是王小十第一次感受到战场的残酷。那种残酷的滋味,足以将一个铁血的硬汉逼迫疯掉。他就险些疯掉!
而后的时间,常遇春与徐达清剿张士诚所部,而朱元璋却是将韩林儿先一步安顿在了滁州。
对于这般安排,韩林儿没有任何意见。他也不敢有任何的意见。而朱元璋只是将其安置在滁州,却没有接回金陵去,便足以说明了朱元璋的态度。韩林儿在他的心中,已经不再是什么小明王了!
而若是按照刘伯温所言,该当更为决绝才对。白莲教新败,韩林儿留着也无用,反倒是个累赘,他曾劝说朱元璋杀韩林儿,再将韩林儿之死推说到张士诚的身上。可朱元璋却并未同意。
不想,朱元璋当时不过一念之仁留下韩林儿的性命,却为自己留下了无尽的骂名。
又过数日,朱元璋先于一步返回金陵。他是不得不返回金陵。
军中传来了消息,陈友谅集合大军,兵峰已经直指洪都!此举,算是看中了朱元璋兵发安丰的时机,如此陈友谅才有这般大的胆子。
第三百零三章 战响洪都(3)
洪都,原就是陈友谅的地界。上次怀玉山兵败,进而是失了信州,乃至江西北部各大要地,这洪都便是如此。目前负责驻守洪都的,是朱元璋的侄子朱文正。王小十曾见过那小子。
朱文正在军中历练了几年,性子虽不见收敛,却也足以堪当大任。况且,就连朱元璋也未想到,陈友谅能够如此之快的恢复元气。
说起来,这又要都算在王小十的头上。
自打到了元末之时,王小十便一路跟随着朱元璋,因为他深知,自己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能力。就像是当初的花云之死,以及常遇春杀降,他虽然几经阻止,却也难敌原本的历史轨迹。毕竟,人力在天道轮回面前,还是显得太过渺小了。
而此番,王小十该当庆幸才对,因为他如今的确改变了历史!
按照史上记载,“洪都之战”,应该是发生在至正二十三年、。可如今,却是比史上所载要早了近两年的时间。如此,岂非是因王小十的到来而做出的最大改变吗?
但这一切,王小十也如坠云里雾里。毕竟,他对这段历史也并非全然皆知。一切的一切,也都需要其不断的探索。
洪都打响了,当朱元璋知道消息的时候,洪都城已经经历过了战火的考验。人人都不看好的朱文正,第一次展示出了自己的军士才能,也是第一次得到了麾下部将的认可。
洪都大战,往小处去说,是见证了一个稚嫩孩童到一方将领的成长。而往大处去说,却是两个势力的对碰,是历史轨迹的更迭。此战之后,朱元璋所部,才真正无敌于天下。
也是朱元璋离开之后,王小十才转醒了过来。后刘伯温身子渐弱,又在安丰停歇了一阵,才与王小十随后赶奔应天府。
刘伯温真的像是老了一样,连马都骑不动,只能倚靠在马车上。王小十心里虽急,可同样惦念着刘伯温,也陪他在马车上慢悠悠的赶路。
“刘先生,你好些了吗?”王小十问。
“好些了。等到了前面,咱们就弃车换马。”刘伯温看出了王小十心底的急切。洪都大战,乃是元末时期,朱元璋部与陈友谅部战事的巨大转折点。而今,洪都大战已起,若让王小十干瞪眼的等消息,却不参与其中,这只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王小十道:“刘先生,您这身体是万万折腾不得,还是歇在马车上吧。索性,我这身子也不怎么舒服,就陪着您在车上慢慢赶路。”王小十这是在安慰他,刘伯温如何会听不出来?
刘伯温道:“王将军也不用担心,学生认为,洪都战事还要持续一阵时间。”
“哦?刘先生凭什么这么觉得?”
刘伯温在王小十的搀扶下略微抬了抬身子,靠的更舒服了些。“陈友谅贸然发兵,只因为看中了大帅率兵进攻安丰,而兵力一时无法回援的机会。若不是如此,陈友谅是没有胆子与大帅一决雌雄的时候。”
王小十道:“问题就在这里啊!如今徐帅和常大哥追缴张士诚残部,而大帅也没有下令回军的意思,只怕再晚就来不及了!”王小十也知道,洪都大战,该是以朱元璋部的胜利而画上了最后的句号。可知道归知道,可心底的急切也合情合理。如此下去,朱元璋必然疲于应付。
“难道大帅是想调汤帅支援洪都?”
“不会。大帅此刻制洪都于不顾,才是最为稳妥的办法。若此时令徐帅回军,虽可解洪都之危,却令将士疲于奔命,也会令张士诚气焰大涨。而汤帅所部不在江西,若要支援,也是劳师以远。”
“就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刘伯温道:“只希望,朱文正将军能够多支撑一时。”刘伯温毕竟不是后来人,不如王小十有那种超常的见识。他不知,朱文正何止是能坚守片刻,他这一守,便守了两月有余……
到后来,城墙都被撞出了大口子,朱文正却也不吩咐修补,而是在城中埋伏下火炮、火铳。当陈友谅见洪都的城墙坍塌了一块,立时命人减缓其余方向的攻击,全力攻击城墙的坍塌出。而当大队扑了上去时,城内确是火炮、火铳齐发,一时间死伤无数。
当王小十他们回到了应天府时,洪都的大战已成白热化之态。
刘伯温拖着病体,入金陵城后直接来面见朱元璋。
“你们来了?”朱元璋的面色很沉。
王小十开门见山。“大帅,洪都战事如何?”在朱元璋的脸上尚且能够看见四个大字“不容乐观”。洪都若失,以北直抵池州一线将无险可守。
朱元璋道:“看看吧!”朱元璋似是懒得说话,而将一份奏报扔给了王小十,王小十接过,与刘伯温并肩同看。
乍看之下,王小十便知道朱元璋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定在大骂一个人,康泰!
康泰,本是陈友谅部将,在怀玉山那场大战之后归降朱元璋,而今却也是他,率众偷袭洪都,险些将之颠覆。而后又是这人,将洪都以北截断,使朱文正无法与金陵通信,使得朱元璋此时都不知洪都此刻形势如何。
朱元璋道:“幸好有纪纲和其下的锦衣卫。而今,我已派他们全员出动,务必打通与洪都的联系,搞清楚洪都的战况。这些,还要感谢小十你啊!”
锦衣卫是王小十筹备组建,虽然不同于寻常驻军,战力也远不及徐达所部,更兼是人员不多,可这支队伍,却如一支“影子小队”,时常都能在敌人身后搞一些出人意料的小动作。而今,徐达的大军尚未回援,各地的驻军虽能调动,可毕竟战力有限,无法与常年征战的徐达大军相比。如此,朱元璋便将一切的战机都压在这支小队上。
“还有这个,你们也瞧瞧!”朱元璋又扔过了一份军情谍报。
打开一瞧,王小十吓了一跳。“胡大海死了?”
胡大海死了,如史上一样,因降将复叛,而死在了处州,如今汤和正在征缴叛军,所以也脱不开身。况且他是远水不解近渴,朱元璋是指望不上他了。
“大帅,我们现在怎么办?”
朱元璋道:“你们回来了,我正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当然,最主要还是要听听刘伯温的意见。
刘伯温道:“大帅,这一战要打。就算最终洪都失守,落在了陈友谅的手里,我们也要将它夺回来。眼下的当务之急,我们要做三件事!”刘伯温脑袋里早就有了计较。
“哪三件?”
“第一件,要兴修船只,或是在民间调用船只。不求大,但求多。再大,也大不过陈友谅的楼船,所以只要能够在江面上灵活行驶便好。”无论是金陵还是洪都,都把守着水路,战船是必不可少的。
“那另外两件呢?”
刘伯温道:“另外两件,一则便是催促徐帅尽快解决战事。再则,便是要设法通知朱文正将军,命其坚守洪都。若实在守不住了,要将洪都炸毁。这样一来,即便陈友谅攻占了洪都,却也无险可守,于我们大为有利!”未料胜、先料败,刘伯温行事的确稳重得体。
“好,就按你说的!”朱元璋道:“我这就让善长在民间征调船只。做起这些事来,他是最合适的!”
刘伯温的长出,在于其独到的战略眼光。而李善长,则是办起这些事情来更为顺手,能够将一切调配得当。他二人对朱元璋,犹如“房谋杜断”,才可助朱元璋功成。
“善长兄做起事来,的确是十分出色。”刘伯温也道。
朱元璋道:“徐达那里,战事已经差不多了,战船征调完毕之际,他就能够回军。而至于朱文正那里,若不行,就只能将洪都城炸毁了!”
王小十先前一直插不上话,只有到了此刻才能够多上一句嘴。“大帅放心,洪都定然不会失守。”他作为后来人,知道洪都一战的关键,便在于朱文正的军事天赋上,便是此人完成了这一史上的奇迹。
朱元璋却不这么想。“你对朱文正那小子这么有信心?”
王小十这才想起,自己的话似乎超前了些,忙似的寻找合理的解释。“大帅您忘了,当初朱文正他们父子来找您的时候,我就与他见过面,当时我就觉得这小子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就像大帅一样。”
“像我一样?哈哈……”朱元璋大笑道:“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也是这么觉得!只不过,这小子却比我当初年轻的时候更傲气,缺乏锤炼!”
这番在洪都,只怕也该锤炼好了吧!
而后,整个应天府,整个朱元璋部都处于一种紧张的战备状态。这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直到徐达率军回师。而此时,洪都的战事已持续两月,幸而洪都城却仍旧在朱文正的数里。
据锦衣卫纪纲等人传回的消息称,洪都四门早已失手,而朱文正这小子的确有头脑,他将四门之内都埋下了火药,而后退入内城之中,并在城内加固了一圈工事,继续抵御陈友谅部的进犯。
第三百零四章 决战鄱阳湖(1)
船造好了,该等的人也等到了,粮饷、军械一应齐备,至少这次朱元璋比之龙湾一战的时候更为从容。而令其更为欣慰的是,他看到了侄子的成长,对他死去的大哥也有了一个交代。朱家,又出了一位帅才。不久的将来,更会出现一位九五之尊。
明日,只等明日拂晓,众军便要开拔。按说,徐达刚刚回军,军士尚在疲惫,该当令其休整一番才对,可朱元璋实在是拖不起了。他渴望一战,渴望与陈友谅一决雌雄。
旌旗猎猎,呼唤出了天明。
“我该走了。”王小十还在拖延。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一点也不错。“颖儿还在睡着,别让她知道我走了!”王小十特地吩咐。而他也知道,他这样关心颖儿,对小羽是如何的不公平,便只好猛力的拥紧了她。“等我回来!等我凯旋回来!”
王小十也要跟随而行。这一次,是一场决战,李善长、刘伯温都跟随而行,金陵城交给朱升打理。而朱元璋也曾吩咐,若遇不决之事,要与夫人商量。而前线奏报,也要经由夫人拆看。如此,可算是将马秀英大大尊高。
王小十终于松开了紧搂的双臂,松开怀中的佳人。不知不觉间,他已不是当年的王小十,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牵挂,而且是两个牵挂。
一个男人心中有了牵挂,才能真正的成熟起来。无论他是否承认,当他心底有了牵挂的时候,便是与昨日的洒脱挥手诀别的时候。
王小十就正在挥手,站在船头上挥手,向着送行的官员、百姓示意。非但是他,朱元璋等人亦是如此。他们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而王小十挥动的更是用力,好像是在与家中的两位娇妻相呼应。只不过,她们是看不到的,而只存在于他们彼此的心里。
实际上,王小十出门的那一刻,陈颖儿就已经醒了。但她却装作沉睡,是不想与王小十面对,而使得两人都难堪。这一趟跟随朱元璋出兵,是要对付陈友谅,对付她的父亲。骨肉亲情,让她如何割舍的断?所以她只能将自己封闭在一间屋子里,装作不知道这一切。
人总是喜欢自己骗自己,明知这无法改变什么,却也以求心中的片刻安宁。
江水滔滔,船行却十分平稳。这是自陈友谅军中缴获的战船,果然比征调的民船,乃至朱元璋部自行打造才战船更为稳当。而且船身吃水不深,船行也快。
江面风大,刘伯温身子弱了许多,禁不住江风侵袭,便先一步回船舱去了。王小十过去送他,却听刘伯温道:“小十,你要时刻守在大帅身边。战阵的事,有徐帅他们呢!”刘伯温没头没脑的吩咐了一句,王小十却不管其意如何,也是点头答应。
随后王小十出来,仍旧要领略一番江上的风光。却不想,在船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俞通海!”王小十可是好久不曾见到他了。
“你是……”王小十容貌大变,难怪他认不得。“王小十!你是王将军?”俞通海终于认出了他,认出了他的眼神。不管一个人的样貌如何变化,但眼神是不会骗人的。“哎呀!早听说王将军你因故而容貌大改,不想却是到了如此的地步!”
“是啊,我自己都没想到!”当初俞通海不过江心之上的一个水匪,若非是有王小十相帮,才弃暗投明跟随了朱元璋,只怕他早就已经被元兵剿灭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豪气干云。
他的确称得上是豪气干云。朱元璋部水军,半数为邓愈统辖,而水军中的另一将领便是这俞通海。
两个大男人紧紧抱在了一起。“王将军,这几年你都忙什么去了?打从宜兴之后,我这几年光听到你的消息,却不见人。几次回金陵,也没能撞上你!”
说起来,真是一匹布那么长了。王小十自那次之后,光是养伤便耗去了两年的功夫,再加上白莲教他们……
“不说这些了!”王小十道:“这次水军带了多少人?”
“若算上徐帅麾下的兵将,足足二十万人。”
“二十万人?这真是一场大决战啊!”
俞通海道:“可不是嘛!当初若不是王将军你点醒了我,我俞通海哪里有今天,能够参与到这样的一场旷世大战之中。”
旷世大战,这的确是一场旷世大战。朱元璋部便出动了二十万水军,而陈友谅围困洪都之时,便已经动用了六十万人。虽说连日来多有死伤,却仍旧战力浑厚,此一战,虽不敢比三国时赤壁鏖战,却也足以震古烁今。
船行了十日,才开入到了江西地界。而朱元璋早早便命人放出了话去,告诉陈友谅,“我朱元璋来了,来找你决一生死!”
二十万人乘战船而来,想要瞒是瞒不住的,况且朱元璋打一开始便没想要瞒过陈友谅。他如此大张旗鼓,依着陈友谅的心性,必然会放弃对洪都城的围困,暂缓攻势。如此,方能先一步缓解洪都城之危。
即便陈友谅不选择退兵,那么朱元璋也可顺势去到洪都,给予陈友谅迎头痛击。此次徐达同行,又有刘伯温、李善长两人在,商议起战事来也更为妥帖,总要胜过朱元璋一人之力。朱元璋之所以能成功,最大的原因便是他能听的进旁人的谏言。
洪都方向,战报不断,便于朱元璋时时掌控占据,制定战术。这些,自然都是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传送而来。
“大帅,最新战报!陈友谅已从洪都撤军,准备逃往江州!”徐达道。
“好!文正那里怎么样?”朱元璋首先询问的不是陈友谅如何,而是先问起了自己人的状况。“洪都守军还好吗?”
徐达道:“幸存不足三成,而且人人带伤,就连朱公子也是如此。而当时,城中已经大半失守,朱公子正带人在城中依托最后的壁垒与陈友谅周旋。”总归,洪都还在他们手里。
“传令,按照原定计划,命华云龙把守泾江口,耿炳用、冯国胜分别把守南湖嘴、武阳渡,截断陈友谅归路。”一切,都如先前商议好的一样,不差分毫。“徐达,你与俞通海随我在中军,经松门而进鄱阳湖。咱们给陈友谅来一个关门打狗!”
此举可算是弄了一把险招。朱元璋本来兵力便不如陈友谅,如今却又分兵四处,极容易被陈友谅逃脱。但朱元璋这一计,是与刘伯温商议后,根据陈友谅的性情而定下的这一计。
看起来,陈友谅若从泾江口、南湖嘴、武阳渡逃走,当更有把握。但刘伯温却料定,陈友谅绝不会如此。一则,陈友谅军中楼船、舰船高大,这几处并不利于大船长途航行。
再则,陈友谅兵士雄壮,且甚为自负,他一定会领兵驶进鄱阳湖。因为他要和朱元璋决一死战!
刘伯温正是摸清了他性格上的弱点,而与朱元璋制定的计策。
朱元璋又道:“告诉俞通海,与陈友谅交手时,远了用火器,近处用弓箭,而后贴近肉搏,不放纵一个敌人!”
湖面上,火炮、火铳齐发,炸响连天,湖面都跟着颤了几颤,船身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或者陈友谅乘坐的大船尚不觉得,可王小十却已经感到脚下阵阵的晃动。这还只是离着很远的前线湖面上炮击所致,王小十真的不敢想象,若是这一发炮弹打在自己脚下的战船上,该是一副何种的模样?
这还是不尝试的为好!
“轰隆”一声,战船又是跟着一晃。王小十正在船舱门口,被这晃动的力道推到了门外。他伸手去抓,刚好抓到了一人的手臂上。“大帅!”
面前的人可不就是朱元璋吗?
“小十,不习惯这水面上的颠簸吧。咱们淮西子弟多是旱鸭子,不习惯这水面的颠簸也数正常。”朱元璋道。
“可大帅你怎么没事呢?”朱元璋的武功尚不如自己,在这船板上却行动自如,不受颠簸影响。
“我这可能就是天赋吧!”
这时,又有军士来报。“大帅,徐帅传回消息,说陈友谅军队在水面上拉开了架势,正徐缓向我方推进。”
“传令徐达,将舰船抵进,另分派快船,配备火铳,袭扰陈友谅舰队。”朱元璋道。这完全是要仗着己方快船灵活之利,而与陈友谅周旋。
转而,朱元璋道:“小十,我来是要告诉你和刘先生,我要到前面去帮徐达指挥,你就与刘先生、李善长他们留在这里。目前为止,这里还是安全的。”
王小十时刻没有忘记刘伯温的嘱托。“大帅,让刘先生他们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到前面去!”
“小十,你还是留下吧!”
“大哥,还是让我跟着你吧!”王小十很坚决。他不知道刘伯温为什么会这么吩咐,但想来一定很重要,否则他不会与自己强调。“大哥,我不怕水面颠簸,现在也熟悉了这炮弹的声响,让我跟在你身边吧!”
第三百零五章 决战鄱阳湖(2)
作为一个后来人,即便掌握了如何多的知识,知道这段历史的大致走向,却也并非是天下无敌。就像现在,王小十的心就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了。
若当年王小十不是投奔了朱元璋,而是自己带着常遇春打天下,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将二十万水军交付于他,他该如何指挥?只怕,王小十只有瞪着眼挨打的份。
战阵厮杀,与寻常的江湖搏斗是不同的。更何况,这里的战斗关乎的不是个人生死,而是瞬息之间,便有无数年轻的生命为此葬送。亲历这一切,并指挥这一切的朱元璋,该有极为坚定的心志,方能不为这血腥的一幕所动。
幸得,炮火不断在水面上炸响,湖水已被搅动的浑浊不堪,否则此时的湖面上必然沦为了一片血红。那该是何种恐怖之像呢?
“快看!”朱元璋叫道。而王小十始终都在看着,片刻也不敢错开。就只见,数艘快船,混乱之中被陈友谅的舰船所包围,无法冲出封锁。而船上的军士,却是不甘受缚,而点燃了船上所带不多的火焰,将陈友谅的舰船炸的一阵晃动。远远瞧着,陈友谅一方的舰船上船帆折断,船板上的人也纷纷落在水面之下。
前方,俞通海与徐达都在。他二人自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俞通海所在舰船当先,冲进了对方的连舟之间,便是一通火箭打的对方无有还手之力。
而这,不过是俞通海逞一时之勇,转而陈友谅的部队便围拢了过来,双方在战船不断交错船身,且行且射。一番的大战,直至天色完全黑下,朱元璋鸣金收兵这才告一段落。
夜间,湖面上战船连纵,形成了一处巨大的水寨。踏着战船之间搭乘的跳板,朱元璋与王小十来到俞通海所乘的战船身上。
他们是来看俞通海的。今日,幸得俞通海机警,及时抓住了时机,与陈友谅战船近身交手了一番,否则朱元璋部的损失可是比今日更大了。
“大帅!”俞通海负了伤,医官正在为其包扎伤口。见朱元璋亲自过来看他,俞通海连忙起身。
“别动!这不是讲虚礼的时候。”朱元璋问:“负伤了?”
“中了一箭,不要紧。幸好,没有被陈友谅的火铳打中,否则非要丢了这一条手臂不可。”此时的医术虽也足以治愈这样的外伤,可火铳里打的都是铅弹,更兼是温度极高,入肉之后便是一处巨大的创伤,更是会有感染的风险,因此若被火铳打伤,多半都会成为残废。
如此算来,俞通海当是幸运。而与那些被炮弹炸的粉身碎骨之人,他更该是感到万幸。
“还是俞大将军啊!”朱元璋坐在其身旁道:“今日咱与小十在船上见了,你俞通海指挥着战船,那声势是一点也不比陈友谅弱啊!纵观军中,也唯有你俞通海能够将舰船指挥的如此灵活。这一点,连邓愈都比不上。”
“大帅过讲了,邓愈将军操练水军,远在我之上。”
“你二人是各有所长!”
湖面水战,非但比的是双方战船大小、火器势力,更兼是要依靠水手操船的能力,是否能够指挥战船灵活运作,躲避对方的攻击。而并非如寻常人想象中的那般,只是一通对射。
“今日,陈友谅伤亡不小,但对比他那数十万的大军来说,仍旧不算什么。只怕到了明日,又将是一场恶战啊!”朱元璋道。
俞通海也道:“是啊!徐帅正在统计双方伤亡,以及军械损耗情况,等下便都清楚了。”
“报!”正当这时,有军士来报。“大帅,陈友谅派人夜袭水寨。”
“来了多少人?”
“尚不清楚,不过其中有巨舰一艘,正向我营寨而来。”
“陈友联这是要拼命?”朱元璋猜不透陈友谅做何打算。或许,就是想要以巨舰逼近,而后逼迫自己与之短兵相接吧。
若是如朱元璋分析的这般,陈友谅麾下的兵将多是江南人士,在船上行动自如。而朱元璋麾下的这些淮西子弟多是旱鸭子,只怕在船上近身肉搏,反而会无法发挥正常的战力。
想通这些,朱元璋下令道:“告诉徐达,务必将陈友谅的巨舰拦在水寨之外。吩咐邓愈,将火炮都用上,给我炸了陈友谅的‘混江龙’。”
陈友谅的巨舰被称作是“混江龙”,足可见那是有多大。
而后,朱元璋又嘱咐俞通海。“你受了伤,该当歇上一阵……”还未说完,俞通海便道:“大帅,这点小伤不碍事。明日,我仍旧亲自率军,直取陈友谅首级!”
“好!我等着看!”朱元璋离开了,而王小十紧随其后,不肯离开半步。
今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
第二日,一早,俞通海果然率战船出发,袭击陈友谅。而昨夜的那场大战,朱元璋部伤亡不小,却幸得不曾让陈友谅的“混江龙”闯进水寨,否则那将更不好收拾。
江面上,另一番大战展开了。仍旧是俞通海指挥,而邓愈却甘当绿叶,从旁配合。若比起指挥战船的本事,俞通海的确是胜过邓愈一筹。他自幼在江面上长大,仿佛天生便懂得这些。战船在其眼中,便如自己的手臂、大腿一样。几句简单的指令吩咐,战船便已灵活运作,当真是如臂驱使之感。
“轰隆”作响之中,湖水宛若都随之沸腾了一般。
“大帅,刚刚那声炸响,陈军起码损失两千余众。”徐达道。而王小十却看不出来。他也不懂的如何在这混乱的战场中计算兵力优劣。
朱元璋却并不如此乐观。“只怕,我们的伤亡更多吧!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他手上本钱并不多,与陈友谅这般的硬碰,的确是伤不起啊!“吩咐收兵,暂缓攻势!”
“是!”若按照徐达的想法该当乘胜追击,打痛了陈友谅才是。可朱元璋既然发话了,他也不敢不听。况且,这伤亡的确是大了些。
而后,军中修整了两日。加固水寨,修补船只,医治伤重军士。停了战,却反而有一大堆的事情要做。幸好,陈友谅伤亡也不小,更是乐得修整这两日,所以并未再行夜袭水寨的举动。或许,是那夜被徐达所打怕了。
朱元璋部,一切都是外松内紧,始终都没有放弃了对陈友谅的戒备。而这几日,朱元璋有事无事便要往刘伯温这里跑,想来是要与这老家伙商议出更为妥帖的对策。
“大帅,连日来湖面平静,不过看昨夜星辰所显。想必不日便要起风了!”
“起风?先生莫非要叫我使用火攻?”朱元璋神情为之振奋。“何时起风,风向如何?”
刘伯温道:“东北方向。至于何时起风,恕学生才疏学浅,就无法尽知了。”
朱元璋道:“伯温,你做的已经很好了。我这就去命徐达准备!”
临出门之际,刘伯温却是刻意叫住了王小十。“小十,切记要紧跟在大帅身边,以防不测。”
“刘先生莫非看出了什么?”王小十问。这老家伙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自然这事情十分重要。只是王小十想不通,这水寨中层层介护,难道朱元璋还能出什么事不成吗?
“莫要多问,一切听我的便是。”
“好。”王小十答应。不光嘴上答应,他还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似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他想,刘伯温不肯言明,或许便是看穿了冥冥中的天意,却又不敢过分泄露,所以才借此提点自己。
刘伯温是一奇人,做的自然也是奇事。
总之,以后的几日,王小十将朱元璋看的更严了,几乎成了他的影子。原本,王弼是朱元璋的贴身护卫,如影子一般。可如今朱元璋亲临鄱阳湖指挥战阵,为恐夫人马秀英那里一时有什么需要,便将王弼留在了金陵,保护他们母子安全。
所以,这个贴身护卫的职责就落在了王小十的身上。
可算是千呼万盼,终于让朱元璋盼来了这样的一个日子。辰时刚过,风向转自东北方向。如此,朱元璋命人出兵。
连日来,军士得到了缓歇,再次出兵必然爆发出更强的战力。
仍旧是舰船当先。不同的是,这次朱元璋也在这船上。就在当中的一艘舰船之上,身边就是俞通海。朱元璋第一次站在这里,这也是鄱阳湖水战的最前线。
船行一阵,朱元璋甚至能够看到陈友谅战船上,兵士们翘首盼望的目光,两方好似近在咫尺一般。而此时,东北风更急,催促着他们不断前进。
近了、更近了!俞通海突然吩咐舰船停下,向两侧分开,床身之间彼此露出了一道缝隙。而从这缝隙之中,行驶出了二十余只快船。,船帆在这一刻扬的很高,宛若一面面旗帜飞舞。
舰船在俞通海的指挥下停靠住,而快船则是随后借着风势,将满船的火雷送给了陈友谅。
先前而行的舰船不过作为掩护,当快船真正行驶起来的时候,陈友谅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了。
第三百零六章 决战鄱阳湖(3)
陈友谅的战船高大,无法急促之间调动船身躲避。当承载着火雷、鱼油的快船点燃了引信,撞击在大船的船身时,就更加来不及了。顷刻间,二十余艘快船齐齐爆炸,湖水很大一部分被掀飞到天上,在天与地之间形成了一道水幕。
船身溅满了鱼油,而火雷将船身点燃,借助着鱼油之势,火焰蔓延的很快,而且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够将之扑灭。
形势一时紧张起来。而陈友谅军中也并非都是无能之辈,陈荣指挥水师,明知无法避开,便催促军士,趁着战船尚且没有被火焰完全吞噬,尚有一战之力时,向着朱元璋一方冲去。
此举同样很简单,就是想拉着朱元璋一起陪葬。既然躲是躲不掉了,便迎头直上,让带着熊熊火焰的战船一头扎进朱元璋的营寨之中。
对面,俞通海见了之后,当下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口令急呼,船舷上旗语连连挥动,原本是一字排开的舰船,遵照俞通海的吩咐,两翼缓缓向前,以阻拦对方冲破阵势。
但就见着,陈荣水军之中巨大的战船,船身上带着熊熊的烈焰向着俞通海这里而来。而这大船逆着风向,却行驶的分外急切。大船原本吃水很深,可此时却见着,床上不断的有军械被扔下了船,以减轻船身重量。甚至于,王小十看见成群的兵士不顾生死的一头扎进了湖中,只为让船身行的更快。
船身的确行的够快。陈友谅的“混江龙”果然如过江之龙,扑向了俞通海的中军舰船。而此时的船上,非但是有俞通海这个大将在指挥,朱元璋却也刚好在船上!
“快,命令两翼加快动作,阻拦战船!”俞通海疾呼道。可看这情形,却也难以阻拦这“混江龙”。
而且,此刻竟连老天都不肯帮他们,原本呼啸正急的东北风,此刻竟有了几分停歇之感,使得这“混江龙”没了阻力,行的更快、更急。
“快,护送大帅离开!”眼瞧着两翼的舰船不及阻挡,俞通海只好如此吩咐。“小十,快护着大帅离开!”
“好!”王小十知道情况急切,对面的“混江龙”转瞬便至,他干脆一把背起了朱元璋,手搭着绳索顺着船帮便滑了下来。舰船下面,本就有数艘快船跟随,以应对不测。而此时,王小十背着朱元璋,双足刚刚落在快船上,就听头顶的方向一通轰鸣炸响。
那是汉军的“混江龙”开炮了,炮弹就在舰船的夹板上炸裂,也不知道俞通海此时如何了。
但也幸得俞通海机灵,让朱元璋离开。同时也亏了王小十动作迅速,否则朱元璋便要吃上这一发炮弹的苦了!
“快,将快船驶回水寨去!”快船上都有军士等候,王小十便是吩咐他们开船。
接着,上头又传来连番的爆炸声响,船板碎裂的一块块掉下来,险些砸在朱元璋的头上。
王小十心道:“刘先生让我跟着大帅,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他早知道大帅会有今日的凶险?”
何止是凶险,简直是吓的人头皮发麻。非但是亲身经历的王小十与朱元璋感到头皮一阵阵的酥麻之感,远处的水寨中,当徐达看到邓愈舰船的中军被炮弹炸飞,也感到脑中一阵的天旋地转。他们离着太远,还当是朱元璋出了事呢。
“快,火速支援!无论如何,要救回大帅!”
原本的计划,是以快船点燃陈友谅的巨舰,而后邓愈再以其麾下的舰船递进搏杀。可现在,邓愈的中军船只被炮弹炸毁,而且朱元璋也生死不明,徐达他也顾不得什么计划了,接连便命人出兵迎击。
水寨中战船奋力,呼啦啦扑向了战场之处。而那里,火势已经收止不住,陈友谅的战船必定是损失惨重。若无朱元璋处的惊险,这一战可算是他们的大胜。
“快、再快点!”王小十催促行舟的军士。
“小十,今日又多亏你了!”朱元璋也觉得一阵后怕。不过,他却从未将这丁点的惊谎表现在脸上。在寻常的军士心中,他仍旧是那副高大的形象。
“大帅,这是我应该做的!”
“好兄弟!”
“大哥……”
这时,徐达的船也到了。当先,见到朱元璋和王小十无事,徐达立刻命人降下了软梯,而他则是亲自下到快船上,问候朱元璋。“大帅,你无事吧?”
“没事。多亏了小十,带着我乘快船离开。只是不知道俞通海怎么样了?”
徐达道:“快去支援俞通海将军,务必重创陈友谅!”今日,必定会重创陈友谅。“大帅,您先回水寨歇息吧!”
“不!”朱元璋道:“我跟小十就在船上,我要看着你们提着陈友谅的头来见我!”
“是!”徐达也不继续相劝,而是反身上了舰船,带人围剿陈友谅部。
朱元璋望着湖面之上,与身边的王小十道:“小十,此战之后,再也没人能阻拦我们了!”
王小十脑子里虽不知朱元璋此刻说这话是何意,却本能的答道:“是,今后再也没人能阻拦大帅了!”
“是我们!你我兄弟。”
“我不敢和大哥再称兄弟。”
朱元璋也并未再说什么。他知道,王小十看出来了。当然,徐达等人想必也看出来了,所以刚刚徐达才会如此的紧张。可谁又会看不出来呢?连这些都看不出来,岂非就是傻子了?
两人而后沉默不语,就只看着前方战事的变化。可除去这一片的火海,好像真的是什么也瞧不见。但在火海之中,隐隐能够见到一道身影,在猛力的拼杀。那不是他们的眼睛看到的,而是他们的心看到的。而那个人,就是常遇春!
常遇春太过的出色,好似军中每一个人的缩影,都能够呈现在他的身上,他就是军中的一切,军中的“魂”。
“回水寨!”朱元璋突然道。
“大帅不继续看下去了吗?”王小十问。
“已经不用看了!”已经不用看了。足够自信的话,他就是这么自信。他也相信,徐达和俞通海不会令他失望。
水寨中,刘伯温咳的更烈,好似泄露了太多的天机,而遭到了天谴一样。
“刘先生,江面湿气太重,你的身子还受得住吗?”
“劳大帅动问,学生还好。”刘伯温道。
朱元璋点点头。“等明日,与陈友谅之间的争斗该有些结果了。到时候,就将大军驻扎在康郎山上,你也好少受些水面潮湿之苦。”
“多谢大帅!”
这时,李善长来了。算起来,他可是这水寨中的大忙人,王小十总共也未见过他几面。大军征战,粮饷、军械的调配都由他经办,自然是忙的很。
朱元璋见他额上冒汗,便道:“善长,连日来真是辛苦你了。火雷、弹药还充足吗?”
李善长道:“回大帅,历年来我部多有缴获,并且也曾加紧督造。而这一次,咱们可谓是罄尽了全部的家当。而今,弹药消耗过半,已不堪久伐。”
“还有!”李善长说还有。而他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夫人从金陵城派人传过信来,学生不敢怠慢,特来呈递给大帅。”
“信上写了什么?”
“学生未敢拆开。”李善长也显得很谨慎。看起来,非但是王小十懂了,而刘伯温、李善长也都懂了,所以在朱元璋面前已经不再似从前那般的随意。终究,朱元璋走上的便是一条孤独的路。
朱元璋就怕应天出事,所以赶忙拆看。乍看之下,朱元璋眉有喜色。而后,这喜悦之情慢慢消弭,进而却是眉头越皱越紧、越皱越紧。
没人敢说话,生怕朱元璋将这无名升起的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忽而,朱元璋轻吐了口气。“小十,大哥要恭喜你了!”
“大帅……”
朱元璋道:“你大嫂来信上说,小羽怀有身孕已经数月,你就要当父亲了!而且,你大嫂还做主指腹为婚,若是生了女儿,就许给我家老二做媳妇。若是生的儿子,就只好等我有了女儿后,咱们再结亲了!哈哈……”朱元璋开了句玩笑,自己却当先笑了出来。
“这真是大喜事啊!”李善长也跟着赔笑。
而实际上,除去第一句之外,后面的话王小十根本就未听进去。将为人父的喜悦,已经令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那就是在王小十自安丰回来之后。那时他们……或许王小十若是早知小羽怀有身孕,只怕他会选择留在金陵,而不会跟随朱元璋出兵。那是他两世为人,所孕育出来的第一个生命,令他如何能够不激动、欣喜。
可既然是大好事,为何朱元璋会皱眉呢?
“还有!”朱元璋接着道:“还有陈颖儿不见了!好像,已经奔着鄱阳湖而来。”余下的话,他不必说。陈颖儿会贸然前来,自然是为了陈友谅,王小十的老丈人。这已经不再是王小十的家务事,而是关乎到朱元璋部生死的大事。
“小十,我希望你不要掺杂个人感情。如果陈颖儿真的难舍父女之情的话……
第三百零七章 兵困湖心岛(1)
若陈颖儿无法割舍父女之情怎么办?依着朱元璋的性情,即便看在王小十的份上,却也绝不会留手。所以,朱元璋才告诫王小十,要他不要感情用事。
或者说,朱元璋怕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朱元璋真的是怕了。他怕王小十再一次犯傻,再一次放纵了陈友谅。上一次,王小十是出于情谊,放纵了陈友谅。当时一则是朱元璋气愤,再则是为堵众位将领之口,而将王小十免职。如今若王小十再一次犯傻,只怕朱元璋也保不住他了。
越是走下去,朱元璋就越孤独,甚至他自己的身上,都已经没有任何的私事可言。若王小十继续犯傻,纵然朱元璋念在兄弟之情想要放过他,却也做不到了。
因为这并不过只关乎朱元璋一人,关乎的是那些浴血疆场,将生命撒在鄱阳湖的将士们。如此,该让朱元璋如何徇私情?
所以他才劝王小十不要犯傻。朱元璋可以杀一个陈颖儿,却不忍去杀王小十。至少现在他还不忍。
“大帅放心,我不会再犯傻了!”王小十回答的很轻松,但他心中是真的轻松吗?嘴上说着不会犯傻,可他真的能眼看着陈颖儿身投火海吗?
朱元璋听罢却是点了头。“恩。连日来,你们也都辛苦了。小十,你下去歇歇吧,不用跟着我了。”
朱元璋走了,而后李善长也走了,只余下王小十与刘伯温,两人面面相觑。
“咳咳!”刘伯温咳了两声。“小十,没什么好想的了。该发生的终究是会发生,思之无意。”
王小十问:“刘先生也觉得,陈颖儿是放不下父女之情?”
“谁又能放得下呢?但或许,她不过是想见陈友谅一面而已。”这话,仿佛为王小十的思维打开了一扇清晰的大门。他道:“一定是的,颖儿一定会是想再见陈友谅一面。她说过,不会再为了陈友谅而去做什么。”
王小十转而想到。“不行,我要先一步去问个清楚!”
“小十你做什么去?”
“我要去找到颖儿,问她为什么要来这儿。”
“慢着!”刘伯温道:“你现在还不能去。你答应过我,一定要跟在大帅身边。”
“为什么?”今日的凶险已过,自己还需要紧跟着朱元璋不放吗?他第一次开始质疑刘伯温所说的话。同时甚至怀疑,刘伯温也早想到了这一切,而他让自己始终跟着朱元璋,也是为防自己去犯傻。
刘伯温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一时无法言明。但你要相信我,战事一日未停,你就要一日跟在大帅的身边。”
“可是……”
“大帅今日独自回去,就是想让你清醒一下。明日一早,你就亦如往常一样,就什么事也没了。”刘伯温仍旧坚持,激动之下咳嗽更剧烈。看着刘伯温因为跟自己两次北上,不惜落得这一身伤病的,王小十怎么好拒绝他,又怎么忍心拒绝他?
“我答应你了。刘先生,我答应你了。”
第二天,的确就如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王小十就跟在朱元璋的身边,如他的影子一样。相信这样,朱元璋也不会有任何危险。
昨日的大战持续了一昼夜,陈友谅部伤亡惨重,巨舰烧毁八艘,俘虏近千人,其他损失尚未统计。当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朱元璋部的损失也同样不小。
而自大战之后,陈友谅率残部退至湖心岛,而朱元璋,则就如昨日所言,吩咐队伍驻扎在康郎山上,与湖心岛的陈友谅隔湖相望,四面对垒。
而后,徐达率人,对湖心岛发动了猛烈的攻击,却屡次被陈友谅部所挫败,不得不暂且停战,只将兵力围困在湖心岛外围。可以说,而今的陈友谅已成必败之局。只要他被困湖心岛一日,就将面临弹尽粮绝之危。
所以朱元璋不急,他一点也不着急。
朱元璋一面围困陈友谅,一面吩咐华云龙、耿炳用、冯国胜几人,坚守三面要地,严防陈友谅率众出逃。如此,剩下的便交给时间了。
第二天,徐达报告,有两名陈友谅部将乘快船前来投降。在确定这不是陈友谅的诈降之术后,朱元璋命人将这两名将领好生安置。
可如此一来,陈友谅却是好一通气急。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但出现临阵倒戈的迹象,便说明他兵败在即。
陈友谅很恼火,命令将朱元璋部的数百名俘虏全数斩首,首级以快船运送到康郎山前,送到了朱元璋面前。一时间,朱元璋军中将领各个义愤填膺。以常遇春为首的一众悍将,请求朱元璋下令,强攻湖心岛。可朱元璋却仍旧未动。
这时候,常遇春又提议,该当以牙还牙,将陈友谅的俘虏全部斩首,同样将首级送往湖心岛,借此回敬陈友谅。
但朱元璋还没有同意。现在,朱元璋与陈友谅两人彼此隔岸相望,虽然谁也瞧不见谁,却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存在。这一对世间最为强大的对手,在最后一刻即将来临之际,蓦然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一直等到陈友谅粮食不多,而朱元璋才下令。他下了一个奇怪的命令,命人将陈友谅的俘虏集中起来,而后给他们吃的,让他们吃饱喝足,再每人带上两天的粮食,而后将他们放回去!
这一下,谁也摸不清朱元璋搞的什么主意。放人、送粮,这岂非是在壮大陈友谅的实力?
可这是朱元璋决定的事,谁质疑也没有用。如此,军中大多数的将领都觉得,朱元璋变了,变的无从亲近,已经越发凌驾于众人之上。
等到这些俘虏尽数送还回去,朱元璋在船板上叹息。“小十,你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王小十是真的懂。“大帅这是借此搅乱陈友谅的军心。陈友谅被困湖心岛,身边缺粮。而大帅虽然放了这些俘虏,可每人两日的粮食,分摊到陈友谅军中,尚且不足一顿饭食。而且,陈友谅一但下令让这些人将粮食交出来,必然会寒了这些人的心,也寒了众将的心。”
朱元璋道:“你很聪明。果然跟刘伯温在一起久了,人总会变的更聪明。”
王小十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愣愣的站在朱元璋的身后。
朱元璋又道:“小十,当初早在濠州,我曾经历过那种粮草不济的日子。那时候,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百夫长,必须要与身边的兄弟同甘共苦。若每人只有半碗饭,我绝不会多吃一口!”
这话王小十相信。当初的朱元璋,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人,否则徐达等淮西二十四将也不会在当初朱元璋一无所有的时候,跟着他反出濠州。
“即便是现在,我麾下数十万大军,将帅数百,可若是落得弹尽粮绝之际,我也会与身边的兄弟们共受甘苦。但他陈友谅却不会,这就是我与他的不同!”朱元璋道:“所以,他陈友谅必然会败在我的手里。不关乎其他,只因为他心中没有情谊,他心中蔑视情谊,最终也必然会被情谊所败!”
就像朱元璋所说的那样,当这些俘虏拿着粮食回到了湖心岛之后,陈友谅怀疑这是朱元璋的奸计,却并未想到如此深远的地方。他只认为,这些人中有人投靠了朱元璋,是回到湖心岛做卧底的。
如此,他非但将粮食集中了起来,更是将这些人尽数看管在了岛上。如他这样做法,非但是让这些俘虏寒心,更是令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寒心。
渐渐的,湖心岛上开始传出不一样的声音。那都是在质疑陈友谅的声音。被杀了一批,却仍旧无法阻止这声音的蔓延。它们就像是瘟疫一样,越传越烈,已成了无法收止之势。
所以,陈友谅想到,要让这些人转移思维和目光。所以,他再次发动了攻势。
这一次,陈友谅集中了火力,强攻南湖嘴。攻势很猛烈,仿佛拼了命一样,华云龙负责守卫南湖嘴,立刻向朱元璋传信,报告陈友谅将要自南湖嘴突围。
当朱元璋增派兵将赶到时,战事却已经结束了,陈友谅也重新退回到了湖心岛上。刚刚还看似猛烈的攻击,实则不过是佯攻,意在试探南湖嘴的兵力。
随后的几日,陈友谅部不断动作,全都是围绕着南湖嘴进行。看起来,陈友谅是打着这样的主意!他在南湖嘴不断的搞小动作,为的是吸引朱元璋的目光,而后好从别处突围而走!于是乎,各级将领纷纷加强其余几个方向的防御。
但朱元璋却不这么认为。陈友谅越是如此,他就越是觉得,陈友谅最后会选择南湖嘴突围。他们可算是老对手了,不说什么战略战术,单是这份心心相惜之感,便不是寻常人能够体会的。
换而言之,如果是朱元璋被困在湖心岛上,他也会从这个方向突围而走!
所以,朱元璋已经暗暗将大部分兵力,埋伏在了南湖嘴,只等陈友谅这瓮中之鳖探出头来!
第三百零八章 兵困湖心岛(2)
而后,湖心岛却像是沉寂了下来,连续两日也不见动作。王小十甚至怀疑,陈友谅是不是已经放弃了抵抗的打算。
当水面过分平静时,你只要扔一枚小小的石子下去,所造成的震动也会如滔天巨浪一般。只不过,朱元璋尚未想到从何处取来这样一枚石子。
正好,李善长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人。
“大帅,学生此来,特来向您报告军械损耗情况。而今,我部火雷、弹药即将耗尽,倒是箭矢还余下许多。若战事还要持续下去,学生就不得不去另行筹措了!”这是李善长说的话。他而今可算是朱元璋的大管家。
朱元璋道:“不用。最后的决战不出这几日,你即便从其他地方征调也来不及了。所幸的是,陈友谅也并非兵强马壮。这一战,就是决定我二人生死的时候。”
“大帅说的是。”李善长道。按说他禀报了这些,也得到了朱元璋的回应,就应该离开了。他李善长可不是什么清闲的人,事事都需要他操心。可今天他似很清闲,就站在朱元璋身后,陪着朱元璋王小十两人眺望湖面景致。
许久,才听朱元璋道:“善长啊,还有事吗?”
李善长道:“启禀大帅,学生要为大帅引荐一人。”自然就是他身后那人。“大帅,此人名叫胡惟庸。此番鄱阳湖之战,胡惟庸助我调配粮饷、军械,又帮着征调船只,很有办事能力,所以学生斗胆将其带来引荐给大帅。”
“哦?”朱元璋也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劳动李善长亲自引荐。“这是你的门生?”朱元璋问。
李善长答道:“不是,他是学生的同乡,是濠州人士。”
而这时,胡惟庸主动道:“回禀大帅,下官愿意拜在李公门下,只可惜下官才疏学浅,难入李公法眼。”这胡惟庸果然有本事,将李善长简直捧到了天上,也将朱元璋逗的一笑。
朱元璋道:“好,你就拜在李善长门下。善长啊,我今天给你招了一个门生啊!”
“多谢大帅。”李善长也有此意,可算是一拍即合。
王小十看向他。他早听说过胡惟庸的大名。后世鼎鼎大名的胡惟庸案持续十余年,牵连数万人。而今日一见,这胡惟庸果然有些气度,见了朱元璋也不卑不亢,还抽空与王小十笑了笑,可算是谁也不得罪,想必做事也能面面俱到。
朱元璋又道:“胡惟庸,你现任何职?”
胡惟庸道:“回禀大帅,下官曾做过元帅府参事,自大帅攻占和州时投奔,现为吉安通判。”
“你还做过帅府参事?好、好、好!”朱元璋道:“这样,此战结束之后,你跟随善长到金陵去,在府上任参事,不必去做什么通判了!”
“多谢大帅!”胡惟庸叩头相谢。
朱元璋又道:“正好善长你来了,去帮我修书一封,送给陈友谅。”
“大帅莫非是要劝降陈友谅?大帅,依着陈友谅的心性,是绝不会投降的。”
朱元璋道:“写便是了。即便陈友谅不肯降,这一封信也足以动摇他的军心,逼迫陈友谅不得不提早动手。”这就是朱元璋捡起的一枚小石子,要在陈友谅的湖中掀起滔天的巨浪。
“是!不过,写这种信,还是刘先生最为善长。他的,即可温情脉脉,又可勾画如刀,必然会让陈友谅心有所动。”
“恩。”朱元璋也道:“的确还是伯温最适合。你下去吧。”
“是。学生告退。”而后,李善长与胡惟庸离开。
王小十望着他们,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他真不知道,眼瞧着胡惟庸一步走到了朱元璋的身边,到底是对是错。现在,胡惟庸已经是李善长的门生,后世的胡惟庸案,也不知将要牵连多少。
王小十不知的是,史上胡惟庸与李善长两人,本身便有着解不开的关系,所以李善长才在七十岁高龄之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相比起来,懂得隐忍的刘伯温,便比之好了千百倍。刘伯温不得善终,却终究保住了一家老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纵然王小十有心阻止,却也无力。他现在听从刘伯温的吩咐,是一步也不敢离开朱元璋的身边。
李善长与胡惟庸回到了船舱,而胡惟庸自然又对自己这位老师好生的感激了一番。“李公之恩,学生永世不忘。”
“起来、起来!”李善长呵呵的笑。他们本是同乡,而胡惟庸又极和李善长的胃口。
胡惟庸道:“李公真是神机妙算。我一说出曾做过元帅府参事,大帅立刻就命我跟随回金陵,去做吴国公府参事。”
“早在预料之中。”李善长道:“惟庸啊,你是绝顶聪明之人,之所以你想不到这点,是你还不了解咱们这位大帅。大帅用人,一向都是认贤而用,从不忌讳你出身如何,更不会在乎你曾为元廷效力。你说出自己做过元帅府参事,大帅非但不会迁怒于你,更会视你的才能而酌情提拔。”
“李公说的是。今后,学生还望李公多多栽培。”
李善长的一张老脸笑的像朵花一样。往常,帅府中只有他与刘伯温两人,顶多再算上朱升。而那朱升与刘伯温同样受朱元璋重用,而且那两人是饱读诗书的君子,不会围着李善长拍他的马屁,他们也没必要这么做。
而今多了一个胡惟庸,被他一通吹捧,李善长纵然是圣人,也不禁会有一阵飘飘然之感。
“惟庸啊,今后要努力奋进,大帅很看好你啊!”
“李公此话是真?”
李善长道:“当然是真。今日,大帅对你,可是连声叫了三个好字。要知道,除了对军中将领,大帅可从未如此啊!就连龙湾之战时,刘伯温立下大功,才不过得了两个。”
“这是为何?”胡惟庸此刻尚带着几分谦逊。“下官早就听说过刘公之能,下官怎么敢比得?”
李善长道:“刘伯温是聪明,不过他太过的聪明了。凡事即便刘伯温不说,却也总令人觉得,他心中是早有了计较。甚至于,大帅在他面前,都总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这样的人,怎么会惹人喜欢?刘伯温喜欢装糊涂,却又装的不像。日后你我同殿为臣,切莫在大帅面前表现的太过聪明。”
“同殿为臣?”胡惟庸道:“李公说此话,难道说大帅日后,是要上位的?”
“当然!”李善长就真如一位尽责的师长,在教导学生。“此战之后,天下再无人是大帅的对手。而小明王如今已名存实亡,大帅如今顶着吴国公的名号,再进一步又是如何?”
“那就是天子了!”朱元璋早晚是要称帝的,但在胡惟庸看来,却不会如此之快。但那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
李善长道:“所以啊,以后你我便是殿前之臣。”
胡惟庸又道:“若无李公今日引荐,只怕到那时候,下官仍旧是一个小小通判。”
“哎,这是你自己用心的结果,我不过随口一提。”李善长脸上的笑容更胜。
他是一个有功利心的人。读书之人,哪个没有功利心?只不过,李善长的功利心更大,至少比刘伯温的要大。想到将来有一天,自己将站在金殿之上,一跃成为文臣之首,那该是何种感觉?
李善长自信,将来这个文臣之首,必然是自己,所以他现在便开始有意识的培植亲信、招揽门生,而且是在朱元璋亲口授意之下,光明正大的招揽门生。
当李善长两人离开不久,朱元璋便亲自去了刘伯温处,吩咐他写信招降陈友谅。而刘伯温的态度与李善长却是一致,两人一致认为,陈友谅纵死也不会降。
知道了朱元璋送这封信的意图,刘伯温道:“学生遵命。”
刘伯温的,果然利如刀剑,只怕陈友谅见了这信之后,也会气的跳脚。
“陈友谅,我部秉承天意,只以少量兵力,便取你龙兴十一郡。尔先兵败龙湾,后仍不思悔悟,贸然用兵,以至于兵困洪都,后又败兵康郎,数十万将士葬身火海,皆乃尔一意孤行,于心可安?今被困湖心,你即侥幸逃脱,自当思之再思。如能率众归降,并撤销帝号,等待天下明主,日后尚有一番作为。若你一意孤行,到时丧家灭姓,悔之晚矣!”寥寥数语,刘伯温竟连丁点笔墨都不肯浪费。
其意达到便好,没必要用太多的语言。说不准,陈友谅连这短短的一段话都未读完,便已经气的将之撕毁。
“好!伯温果然才学过人。换做是咱,绝对写不出这样一封信来!”朱元璋道:“告诉邓愈,派快船去给陈友谅送信。要让陈友谅军中的所有人都知道,是我朱元璋来劝降陈友谅!”
送信的人抵近湖心岛,高喊:“奉我家大帅之命前来捎书,劝降陈友谅!”如此,岂非是营中人人尽知。而后,将书信绑在箭上,射入陈友谅营中。这一枚“石子”入水,而后才是滔天的巨浪。
第三百零九章 兵困湖心岛(3)
书信还未等递到陈友谅手中,朱元璋下书招降的消息,便已经传遍了湖心岛。当然,岛上陈友谅的兵将人人心中各有想法,谁也无法逐个辨别。但能够确定的是,湖心岛上必然会有一股“投降”的声音,在不断的扩散、扩散。等到了无法收止的地步,陈友谅将面临一个选择。
要么投降朱元璋,要么便只有提早突围。
但按照朱元璋的分析,陈友谅是绝不会降的,所以他只能选择早日突围,与朱元璋决一死战!这也是朱元璋所期盼的。鹿死谁手,就看这一战了!
果然,陈友谅就如朱元璋和刘伯温所判断的那样,在看过信之后,猛力将信纸撕了一个粉碎。只怕这信上再多一个字,陈友谅也看不下去了。一切,都在刘伯温的精妙计算之中,不差分毫。
“传令下去,今晚三更造饭,四更发起攻击!”
四更造饭,这可真是够难为人的。岛上缺粮已经不是一日,即便是熬粥,这粥锅里也是清澈见底,不过一人分到一碗米汤而已。可既然是陈友谅吩咐,军士仍旧照做。
陈友谅也是人,也要吃饭。而他桌案上摆着一碗米饭,和一条鱼。就是这湖中的鱼,刚打上不长的时间,下锅时鱼还翻腾了两下,可谓是鲜嫩的很。陈友谅久在江南,自是吃鱼的行家。他在鱼腹上夹了一筷,便再也不肯动了。
纵然这鱼肉鲜美,却也难敌心头无名的火气。他不知道,自己如何比朱元璋差,怎么就会落得如此地步?
思来想去,他自认并不比任何人差。而造成今日这番局面的,全因为一个人。王小十!他将一切的失利,都算在了王小十的头上。
思之再三,陈友谅越想越气,猛的将桌案掀翻,米饭、鲜鱼打翻在地。
四更天,月上中天。陈友谅弃了他的“混江龙”,而登上了一艘寻常的舰船,至少现在看起来并不是如何的起眼了。
当陈友谅的舰队开出,湖心岛上再无一人。
果如朱元璋猜测的那样,陈友谅仍旧选择了南湖嘴作为突破之地。两方乍一交上手,战事便进入了白热化之中。这是陈友谅最后的机会,他自然是拼上了老命。
而朱元璋一方呢?朱元璋亲自在南湖嘴坐镇,谁若是不卖命,那是要受到军法从事的。
双方交上了手,火炮、火铳、弓弩齐发,满天的箭雨密集,令人观之须发喷张。密集的火器连射,夜空下的湖面上,闪过的是道道星辰一般。
“瞧!当中那艘巨舰便是陈友谅所在,命令徐达,全力攻击,务必击毙陈友谅!”朱元璋千算万算,却是没有算到陈友谅已经不在那艘船上了。作为战役的指挥人员,此举可算的上是“临阵脱逃”,但陈友谅管不了这些,眼下是保命要紧!
朱元璋一方,徐达接到将令之后,派出精悍军士,在邓愈水军的配合下,乘快船接近。舰船也没命般的前冲,撞上了巨大的“混江龙”。其意,自然是想要阻止陈友谅逃脱。
远远的,就见着巨舰被小船所围住,却并不未被其拖延住脚步,反倒是如一只被困的猛兽,只顾得东撞一头、西撞一头。
撞来撞去,即便是如此巨舰,却也禁不住这般的折腾,船身上露出了明显受创的痕迹。而这时,从巨舰之后突然冲出了数十支快船,一跃便到了巨舰的前头。
这陈友谅要做什么?难道打到了现在,他才想起变换战术,以小船来对敌!
眼瞧着,这数十支快船变换位置,竟儿是并拢为一,如一条长蛇,彼此船头、船尾相连。
“这陈友谅是要做什么?”正当朱元璋思索不出陈友谅的用意之时,这如一字长蛇般的“船阵”却是运转了起来。数十支快船,和上百名军士之力,船在江面上如飞驰一般。
后面的船顶着前面的船,数十条船前行的力量加起来,船行之快可想而知。好似眨眼的功夫,当先的快船已经撞在了朱元璋所在的舰船之上。
而后,快船上的军士开始攀爬船身。他们人人都带着锋利的短刃,大力之下可以很轻松的刺入船身,以此作为攀爬的借力点。这一行数百人,如跗骨之蛆,令人烦不胜烦。
“快,放箭将这些人解决掉!”
羽箭笔直向下,射杀那些企图攀上船板的陈友谅军士。而这些人纵然中箭掉落在湖水中,却是拼死将手中短刃猛力的插在了船身上。
如此连番下来,向上攀爬的“脚步”,已离着船板不足一丈之距。
而在这时,从下面的快船里突然站起了一个大汉,手里提着根长棍!他一只藏身在快船上,若是早知他也在,朱元璋万不会大意到令船只靠近。
此人便是张定边!
却是张定边,身手远非常人,踏着船身上钉住的匕首,一步一步的蹿纵上来。当王小十也发现了此间的状况时,张定边已经跃上了船身。不过抬手间,张定边便已经击杀了一员将领,而后冲着朱元璋扑了过去!
“保护大帅!”王小十将朱元璋护在了身后。
就瞧着,数名将领扑向了张定边,而其一根长棍在手猛力前点,就如穿“糖葫芦”一般,穿过了两名将军的身体。这一幕,可算是吓傻了很多人。
王小十又一次,在张定边身上感受到了恐怖的味道。比之先前的数次感受更为强烈。他仿若不是人,而是一位战神,一位在战场上肆意收割敌人生命的恐怖机器。
而这恐怖的家伙就到了跟前,高高跃起,长棍打向了朱元璋。纵然有王小十挡在身前,也免不了会被来一个前后贯穿。而看张定边此刻一跃而起的气势,王小十没来由的一阵心虚、
就如刘伯温所说的,张定边的勇武,体现在战场厮杀上,靠的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而张定边,便是能够将这股气势运用到极致的人。此刻的张定边,只怕就连蒙赤行站在他的对面也不是其敌手,就更不要说王小十了!
惊恐之下,王小十都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怕下一个呼吸之间,他就又要被张定边一棍洞穿心肺。不知道这次他是否还有如此之好的运气。
就在这时,王小十听得耳边呼啸。虽未来得及睁眼,但他的感知所反馈回来,却是有一支羽箭擦着自己和朱元璋的身边而过,飞袭向了半空中的张定边!
是身后,另一艘舰船之上,常遇春发现了他们这里的危机,张弓搭箭疾射过来。
半空中,张定边挥舞长棍挡过了这一支羽箭。不过是这眨眼的功夫,王小十只感觉到张定边身上那惊人的气势一松,攻势好似都缓慢了许多。而同样的,王小十看中了这点,身子飞扑了上去。
张定边刚刚一棍打落了羽箭,却来不及再次挥手击毙王小十。而王小十就是趁此机会,一把抱住了张定边的腰身,带着他从船板上滚落,一直滚落在湖水之中,滚落到水面之下。
此刻,朱元璋被惊的暂时忘却了呼吸,直到他胸中憋闷的难受,这才想了起来,也想到了刚刚的凶险。张定边顷刻之间力毙数员战将,是何等的恐怖。若非是常遇春一箭恰好而至,又有王小十舍命拖张定边下水,只怕朱元璋这条命便要交代了。
身后,常遇春吩咐大船靠拢,搭过了跳板来到朱元璋这边。“大帅没事吧!快,护送大帅离开!”朱元璋所在的位置已然暴露,再留下来必定更为凶险。
而今,王小十与张定边双双滚落湖面,生死不知,常遇春便代替过王小十,担任起了朱元璋的护卫。
江面下,王小十提早闭起,因而没有被湖水所呛到。水面下浑浊一片,根本就看不清什么,所以王小十干脆闭着眼,以感官来查看周围的一切。
胸腹之间,一股内息源源不绝,王小十也不觉得气闷。而这时,昏暗的湖水下面,一股大力的搅动传来。那是张定边挥舞着铁棒,打向了他。
王小十手中没有兵刃,刚刚腰间的宝刀未及抽出,而今滚落在了湖面下,也不知刀掉在了何处,只好想办法闪躲。
而水面之下,动作本身便会迟缓几分,而王小十又并不精通与水下的功夫,动作更加是难以协调。他本该躲开这一棍,却反倒是被打了个正着。
张定边的一棍打在王小十的背上,幸好王小十聪明,一口内息强行提起,凝聚在后背,才不至于被这一棍打死。但这一棍落在身上,王小十却是被打了一阵气血翻腾,忍不住便张开了口。
这一张口,湖水倒灌进嘴里,说不出的滋味。湖中的土腥气,再加上连日来大量的血迹沉浸在水中,还有炮药的味道,混合在一处自然很是难闻。
被呛了一口水,王小十老老实实的闭起了嘴,并且想办法对付张定边!
王小十功聚双拳,在身前猛力的舞动,将这水下搅弄的更为浑浊。趁着视线受阻的一瞬间,王小十卖力的向身后游去,以躲避张定边。
第三百一十章 杀尽江南百万兵(1)
也不知一路游出去了多远,总归王小十觉得,应该已经远离了战场。至少,水中那股浸透着血腥的味道淡了很多,而且湖水也逐渐变的清晰,甚至会有光亮不时的洒落下来。如此,当说明天亮了。
天亮了,已经数个时辰过去。想到这里,王小十觉得胸中一阵气闷之感。他已经数个时辰潜伏在水里,未曾露出头去。而今天亮了,他也该出来透一口气了。
王小十从水面下探出头来,进而是他的半幅胸膛都露出了水面。重新接触空气,这股清新的气息直冲肺腑,是何等的畅快啊!
他瞧着四周,天的确是亮了,太阳已经挂的老高。王小十寻找方向,准备游回去。至少,他应该先游到岸上,将这身湿衣服都脱下去。
却是在这时,就见远处,太阳升起的方向,水面下好似暗藏这一条巨鲨,在水面下趟出了一条水箭。
湖水里怎么可能有鲨鱼呢?能够在水面下搅动出如此大动静的一定是人,而且不是一般人。一般人在水中,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猛然间,王小十就想到了张定边。一定是张定边!自己还以为将张定边被甩开了,可事实上呢?张定边久居江南,熟通水性,王小十哪里能是其对手!
这人就是张定边!水面下,张定边也失了长棍,可这反倒令他的身子更为灵活。在水下,张定边身若游鱼,拼命的向着王小十冲来,激荡的水面上都扬起了一片浪花,在水下形成了一道水箭。
他来的太快了!或许是王小十身子探出水面换气的功夫,才让他寻到了出手的机会。
张定边顷刻而至,而王小十却避无可避。在水中,他身子远不如张定边灵活。
所幸的是,今日的张定边,远非昨夜那般的气势逼人,王小十尚可与之一战。
王小十重新降回水面之下,功聚右拳,在这一道水箭来临之际,王小十愤然将拳挥出。一拳直直的打出。
可就是这样,他这凝聚了全身力气的一拳,却是击了一个空。原来,当先一道水箭不过是张定边劲力搅动所致。水箭被他这一拳打散,而后才是张定边的杀招!
张定边同样是一拳打来。在水面下,武力又如张定边这般,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精妙的招式,简单的一拳直出,速度达到了人眼都难识别的速度,人力又如何躲的开?
王小十收拳,就以胸膛挡住了这一拳。
被这大力的一拳冲击,王小十身子受力之下急速的向后退去。他的双臂不断在水中挥舞,借以稳定身形,也是在用来化解这一拳的缓冲之力。
王小十明知在水中不是张定边的对手,便宁愿挨上这一拳,也要借此退回去。
张定边一见自己上了当,咬着牙二次冲了上来。只不过此时水面之下无法张口,否则非要气的大骂王小十狡猾。
而王小十是狡猾吗?却也算是。只不过,他也付出了代价。否则,张定边的一拳又会是那么好接下的吗?
在水中,王小十都已喷出了鲜血,而在下意识的张口之下,湖水又倒灌进了腹中,令人十分难受。可王小十还要活下去,他什么苦都要吃下。
卖力的,几乎是拼了命的向岸上滑动,只为能先于张定边一步脱离水面的束缚。甚至于,若张定边二次追上,王小十仍旧愿意以受伤为代价,使自己加速前进。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张定边是否还会上当。
终于,王小十上了岸,而张定边仍未追上他。
上了岸,王小十身子趔趄了几下,嘴里骂道:“他奶奶的张定边,力气还真是大呀!”那一拳的确是够王小十受的。但好在,他暂时摆脱了张定边这个麻烦。
可王小十不敢耽搁,立时向着远处跑去。也不管前路如何,哪怕前方是洪荒的猛兽,也不如张定边这个大活人来的可怕。
昨夜间,张定边奇袭朱元璋,虽然未能成功,却击杀了数名将领,更是让朱元璋部紧张了一通。而陈友谅久攻南湖嘴不下,转道去攻泾江口,自泾水而下。
华云龙把守泾江口,而陈友谅自其眼皮子底下逃脱,花云龙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他将自身绑缚,来找朱元璋请罪。
朱元璋看到他这个样子,心底的愤恨可想而知。但一想到,华云龙是当年的老兄弟,淮西二十四将之一,比之王小十的资历还要老,他的心一下子软了。同样的老兄弟,刚刚王小十才为了他而火拼张定边,如今生死不知,他哪里还有心再去惩治这些老兄弟?
朱元璋恨的,抽出马鞭将华云龙抽打了一通,而后便命令他率军随后追击,务必要追上陈友谅。另一面,他则是吩咐人在江上把守,万不能让陈友谅逃出江去。
“大帅切莫动怒。陈友谅此番兵败,纵然不死,也再难成气候。杀与不杀,不过早晚的事。”说这话的是李善长。若换做刘伯温,当不会如此劝说他。因为刘伯温能看透朱元璋的心,当知道他心中最为记挂的并非是陈友谅,而是生死不知的王小十!
“大帅!”这时候,门外有人闯了进来。如此时节,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
“小十找到了?”朱元璋问来人。
“没有,是常将军。”
“常遇春怎么了?”昨夜,幸亏常遇春与王小十两人,才救了朱元璋一条命。而今王小十生死不知,常遇春可不能再出事了。“常遇春怎么了?”
“昨夜,陈友谅溃逃,常将军奉命追赶,赶上了汉军的混江龙,常将军带人攀爬了上去,一场厮杀下来……”或许是昨夜的战斗太过凶险,亦或者是这军士心中急切,竟儿是无法将简单的事情表述清楚。
朱元璋怒吼道:“我问你呢!常遇春怎么样了,你在这里跟我费什么话?”
“常、常将军,还好,只不过昨夜战至脱力,掉在了湖中,已经被兄弟们救起,并无大碍。”终于,在朱元璋的目光逼视之下,他总算是将事情说清楚了。
“小十呢?王小十呢?”
“王、王……”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否应称呼王小十为“王将军”,所以嘴里一时间卡住了。
“你说话呀!”
“还、还没有消息。”
“张定边呢?”朱元璋又问。
这一下子,军士镇定了许多。“生死不明。”
朱元璋的身子又重新挺拔了起来。“传令,全军展开搜索,务必要找到王小十,找到张定边!”
“大帅,而今追缴陈友谅才是正事啊!”李善长劝道。
“我不管!陈友谅那里有华云龙,若是找不到王小十,我绝不回军!”这或许,就将是朱元璋最后一次的真情流露,所以李善长也不继续去劝,而只能是全然执行朱元璋的命令。
时间恍惚,两日的功夫便已经过去。常遇春这铁打的汉子也站了起来。他实在是累的很,在床上接连趟了两日,才算是勉强站起了身。
听说王小十还没有消息,常遇春也一阵的懊悔。他甚至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在朱元璋的身边,那样也好与王小十并肩作战,一道对付张定边。张定边的勇武,在怀玉山时常遇春第一次领教到了便在心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张定边的武力,绝非是王小十一人能敌。
“不行,我要去找他!”常遇春就只想着向外跑。
“将军,大帅吩咐您要好好休息!”
“屁话!”常遇春才不管这些。说来也巧,朱元璋就在门外。他本是来看常遇春的,却听常遇春在屋中发牢骚。
朱元璋道:“谁说咱的话是屁话呀?”
“大帅……”常遇春一下子没了胆气,可那身傲骨却是挺的笔直。“大帅。我要去找小十。”
“小十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相信,小十不会有事的。这么多的磨难,小十都挺过来了,我相信他不会有事的。一个张定边又能怎么样,还会是小十的对手吗?”
“可是大帅,张定边不是常人啊!”
朱元璋与常遇春蹬着眼睛。“你们都是我的兄弟,我也不能失去你!安心的养伤,伤好之后跟着我,打到江州,打到陈友谅的老家去!”两日过去,陈友谅还没有消息,只怕多半已经逃脱了。所以朱元璋纵然心底记挂着王小十,却也不得不收敛了部队,准备继续对陈友谅的征伐。
“我相信小十还活着!”他是真的相信。
见到常遇春无事,又好生的安抚了他一顿,朱元璋正待离开,却听军中有人来报,“大帅,好消息、好消息啊!”
“小十找到了?”朱元璋首先便想到。
“这倒不是。是陈友谅,陈友谅死了!”
“陈友谅死了?”这消息与王小十的生死同样重要。至少在这一刻是的。“还是华云龙能干啊!”
“不是华云龙,是付友德。”
“谁?”
“真的是付友德!”
“谁?”朱元璋一遍遍的确认,才算是听清了这个名字。“付友德?真的是付友德?”
第三百一十一章 杀尽江南百万兵(2)
付友德是在怀玉山之战后,才投降的朱元璋部,朱元璋仍旧命其留守信州。但打从心底里,朱元璋对这个草莽出身的家伙并不信任。这点,从这次鄱阳湖大战并未要其参与便可看出来。
而之所以还放心让付友德留守信州,只因为龙兴十一郡都在朱元璋手中,纵然付友德孤零零的留下一座信州城,他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而实际上,付友德也的确是个首鼠两端的家伙。他听说洪都战事一起,便知道朱、陈两部分胜负的时候到了。而与寻常人不同的是,付友德很能沉得住气,不会像康泰那般,在洪都战事刚刚打响之际,便忙着叛袭洪都。
洪都之后,双方激战鄱阳湖。付友德便在背后坐视胜负,并且派出水军,沿九江巡视。无论这一战胜负如何,九江都是陈友谅的归途。
如果陈友谅胜,他便在此恭迎,以图重归陈友谅麾下。而若是朱元璋胜,他便在此守株待兔,截断陈友谅的归路。
他付友德可算是打的好算盘啊!只不过,还真就让他成了!
当陈友谅的舰船驶进九江时,付友德便看到,舰船上战旗虽然打的老高,可船头的军士却是各个无精打采之态,更兼是陈友谅所乘的船只变换,被付友德看了个清楚。
以往,陈友谅都会乘坐在那艘“混江龙”。此次,他为了躲避朱元璋的围剿,而换乘了小船,却是被付友德以此认定是战败所致。
不得不说,凡事福祸相依,陈友谅这暗度陈仓之计虽然瞒过了朱元璋,却未防备付友德这一关。
于是,付友德率军对陈友谅部迎头痛击,激战半日,陈友谅部只知溃逃,牺牲半数兵将,才冲开了一跳血路。而在事后清理战场时,才发现陈友谅被流矢击中,而汉军却连他的尸首也无从顾及,只管仓皇逃窜。
战事的整个经过都是如此。当付友德的战报呈递到朱元璋面前是,朱元璋禁不住的皱眉。“陈友谅竟然被流矢击中而死?”一代枭雄啊,竟落得如此下场。朱元璋甚至惋惜自己不曾与陈友谅真正的会面。“命人将陈友谅的尸体运回来,以棺木成殓。”
吩咐完,朱元璋便要走。
他即要走,也自当无人敢拦,也没人知道他想要去何处。只知他独自一人,撑着快船离开,去到了岸上。
…………
王小十也不知去了哪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好似走出了很远。可他的背上,仍旧察觉到一种寒意。那是张定边所带给他的。所以他不敢停歇,只能是一路的向前,生怕会被张定边给追上。
“噗!”快步的跑动间,王小十身上的伤势好似恶化了一般,不断的从口中喷出血来。但他仍旧强行支撑着走下去。
不知什么时候,王小十开始感到一阵的头重脚轻,竟儿是栽倒在了地面上。
他昏了过去。而张定边就在他的身后,此时昏倒在地,无异于是坦然受死。但王小十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盼着能够歇上一刻才好。
他闭上了眼睛。
又是不知道多久的功夫,王小十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在晃动。并不是很急促的晃动,却是那种很有频率的晃动,就好似是……好似自己正躺在马车上!
他用力的想睁开眼,映入眼中的,是一张足以称得“美丽”的面庞。
“颖儿!是你吗,颖儿?”怎么会是陈颖儿?他猛然间想起,颖儿已经离开了金陵南下。只是他猜不到,世间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自己脱力趟在路边,竟就会被颖儿救起!
颖儿扭过了头,好似羞于见他。而王小十歇了这一阵,身上也来了力气,强自搬过了颖儿的身子。“你还好吧?”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这儿?”
“哈哈……”王小十笑。“你离开金陵南下的事情,我和大帅早就知道了!”王小十在颖儿的脸上香了一口,留下了半个红红的唇印。那是王小十的血,留在唇上的血迹。“傻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颖儿低着头不肯说,但王小十已经猜到了。她不过是想再见自己的父亲一面。人之常情而已,想必朱元璋也能够理解。
陈颖儿的确是打的这个主意!
两部交战,关乎生死,陈颖儿不想夹在亲人和爱人之间。但天定的父女之情却是不可割舍的,因而陈颖儿想要再见上父亲一面,劝说他投降朱元璋,得保一家平安。
不得不说,纵然亲生父女,彼此之间也并不了解。陈友谅会降吗?若他选择投降,那他就不是一代枭雄的陈友谅了。这点,倒是作为老对手的朱元璋最为了解他。
所以,陈颖儿偷偷离开金陵南下。她也知道,自己这私下里的举动,王小十是不会同意的。于是陈颖儿没有走水路,却是自旱路南下。因为此番出征,朱元璋部的粮饷、军械运输都通过水路,她若走水路必会被发现。
她倒是打着小算盘,却不想一路耽搁,鄱阳湖的战事未等她赶到便已经结束了,反倒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王小十一命。
“你这傻丫头,孤身一人闯荡,遇到坏人了怎么办?”王小十问:“谁给你赶车的?”
陈颖儿道:“是城中的一个老人家,以给人赶车为生。我给了他很多钱!”
“我的天啊!”王小十真是觉得颖儿胆子大,而且还没脑子。难道就不怕人家见你一个人,而后图财害命,而且还……“你胆子太大了!”王小十只能这么说。
陈颖儿道:“这老丈是城中的车把势,人很憨厚,一路上多亏了他帮着我,不然我也找不到这里来。”
“好。”王小十除了这一声好还能说什么呢?
至少现在,确定了颖儿无事。她就靠在自己的怀里。而另一边,王小十身后那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消失了,当说明他身后始终跟着的张定边也不见了。或许是追差了路,或许是如王小十一样,又累又困而倒在了路边。只不过张定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没有人将他救起,抬到马车上。
每个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的。
常遇春是幸运的,因为他被人从湖水里捞了出来。
王小十也是幸运的,因为他能从张定边手下逃出一条命,更能够在濒临力竭之际,遇到了陈颖儿。
可朱元璋是否是幸运的呢?他一路走来都很幸运,简直就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幸运儿,是上天派到人间来,来挽救濒临破碎的山河。
现在,这个幸运儿心底不知是什么感觉。或许,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甚至都从未想过,自己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冲击着他的心,让他感到极度的不安,奋力的想要从这梦中清醒过来。
所以他一个人走出来,不知不觉上了山,进了庙。
山上的庙,一个小和尚在庙中守着。“小和尚”的年纪也不小了,怕是有四十岁上下的年纪,只不过并未续着胡须。他们也算是“同行”了。
朱元璋从来不对和尚有好脸色,因为他也曾是和尚。因为他见到的和尚,不过都是些笑着脸吃人的角色,比元兵更为恐怖,所以他也不会给这个和尚好脸色。
今后,他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这位施主可是来此进香?请问施主贵姓,如何称呼?”和尚道。
“不是。庙中只有你一人?”
和尚道:“而今时局动荡,人心不古,还有谁愿意枯守青灯古佛?除施主外,也鲜少有香客前来。施主您是何人?”
“时局动荡、人心不古!说的好!”朱元璋道:“方外之人,不是该以佛心普度众生吗?岂能在荒山之中对着木偶泥像枯坐?”
“施主此言差矣……”小和尚嘴里本还有着很多的话,因为那本就是修行之人的所长。只不过,当他看到朱元璋凌利中满带着杀机的眼神,腹中的说辞是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终于,小和尚转过身去避开了他的目光,而朱元璋却道:“有笔墨吗?”
朱元璋一身气度非比常人,又穿着铠甲,和尚不敢得罪,只好奉上了笔墨。
随后却见,朱元璋在庙中巡视了一圈,似在寻找合适的落笔之处。而后,他将目光放在了墙壁上。庙中唯一平整的墙壁上。
笔尖点点,墨迹挥洒,不过片刻的功夫,诗文题在墙面上,朱元璋将笔杆扔在了墙角处,转身出门,潇洒而去。
庙中,小和尚呆立了许久,才将视线挪动过去。
“杀……”第一个字便是一个“杀”字,和尚像是被这一个字而吓到,所以说话都有些结巴。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汉,只顾哓哓问姓名。”和尚一字一顿,将这首“杀气腾腾”的诗文念了出来。
本来,这庙中不过和尚一人,却在其念诵诗文的时候,将另一人引到了庙门前。他是被这声音吸引而来,或者说是被朱元璋这首杀气腾腾的诗文所吸引来。
第三百一十二章 杀尽江南百万兵(3)
“杀尽江南百万兵!杀尽江南百万兵……”门口这人一遍、一遍诵读着这首诗,却只会读到最初这一句。这一句“杀尽江南百万兵”。
忽而,庙门前的男子一步跨入庙中,让和尚看清了这人。他同样是带着一副盔甲,不过却未穿在身上,而是就那样拎在手上。这汉子上身精壮,一身的腱子肉,五绺长髯飘荡在胸前,如关二爷在世一般。
和尚不认得这满面凶光的大汉,可刚刚朱元璋若是晚走一步,当能认出这人。那岂不就是张定边吗?
张定边一路追逐王小十,却意外走到这山上,又机缘巧合的听到了和尚诵读那首诗。
“这诗是谁题上去的?”
和尚道:“是一个穿铠甲的将军。”
“一定是他!杀尽江南百万兵?我看你如何杀我张定边!”张定边道:“他去了哪里?”
和尚倒真是不打诳语。“他前脚刚离开,你后脚便上了山。现在,他应该下山去了!”他是不愿意得罪这两个人,所以更加不敢撒谎。
乱世之中,更有一套别样的生存法则,就是不能去招惹当兵的,更不能去招惹那些穿铠甲的。
张定边面有喜色,竟儿是将盔甲都扔在了庙门前,整个人走了出去。“一定是他。一定是朱元璋,绝对错不了!真是天助我也!”
山下,官道年久失修,元廷从来不愿意将银两浪费在维修道路上,反正皇帝也不会走上这条路,甚至朝中大员、地方官吏也不会走在这条路上。
而当这江西大地落在陈友谅手中时,他倒是忙着修建自己的“皇宫”,也不曾将这道路修缮。
而后,这江西半数又落在了朱元璋手里,可算是几番更迭。而朱元璋虽知百姓疾苦,却也苦于府库不足,难以面面俱到。
而今车子颠簸在了官道上,令王小十也觉得好不舒服。
“你这是带我去哪?”王小十扒开窗帘瞧了一阵。
陈颖儿道:“带你进城去啊!带你去吃饭、带你去换身衣服……”
王小十道:“掉头,我要回军营去!”此刻岂非已经背道而驰?
“你受了伤哎!”最重要的,是陈颖儿要带着王小十去城中治伤。
“军中有医官……”正说着,王小十忽然感觉到,一阵令他心悸之感。就如先前被张定边所追杀时一般。
不!此刻比之刚刚更为剧烈,那种心悸所带来的不安,简直要让他窒息!
“不好!他来了……”
陈颖儿尚不清楚。“怎么不好了?谁来了?”
“快,掉头往回走!快!”
驾车的老丈也是被说的一愣愣的。王小十干脆,一步跨出了车棚,抢过了老丈手中的马鞭、缰绳,亲自驾车。
“驾!”马鞭抽在马背上,自然是为了车速更快,好早些离开那个可怕的家伙。
而王小十站在车辕上抽空回头瞧去。那正是令他感到不安的方向。而这一眼望过去,却是让王小十差点惊掉了下巴,连忙勒住了缰绳。
也亏得王小十力大,否则马儿刚刚挨了一鞭子,卖命的跑起来,换成是那老丈定然是抓不住的。
“大帅!”王小十回头,没有瞧到张定边,反而是瞧见了朱元璋。他是刚从山上下来。
王小十可不管他是从什么地方下来的。张定边就在附近,这感觉绝对不会错,如此一来岂不太过危险了?
“大帅!这里……”王小十拼命的想要再次调转马头,可他毕竟没有操纵过马车,慌乱之下更加不听使唤,马儿只顾得在原地转圈。
“小十?”朱元璋也看到了他。就只觉得,王小十似要对自己说些什么,却只顾得操纵着马车转圈。难道这是要让自己去帮忙?“你是要我帮忙吗?”
就见王小十在车上一阵点头、一阵摇头,不知做何解释。
但总归王小十还活着,朱元璋很高兴,也不计较这些,快步便要跑过去。
而正在这时,王小十心中的不安更为强烈,当说明张定边更近了。说不准下一个瞬间便会跳出来,给予朱元璋致命一击。甚至于会像蒙赤行那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的身后。
王小十心下着急,也顾不得马车如何,只将老丈拖了出来,重新将鞭子交在了他的手里。而王小十呢?却是不顾马匹的嘶鸣,而跳下了马车,朝着朱元璋奔来。
“大帅小心啊!”王小十一面跑过去,一面喊道。可他不喊还好,这一喊,朱元璋倒是停住了脚步。
“小十你说什么?”
王小十现在是死的心都有。他干脆就闭上了嘴,只管跑。
可就瞧着,在朱元璋的身后,张定边已经跟了上来。他也同样瞧见了朱元璋、瞧见了王小十,正向着这里跑来。
王小十拼了命的加速,却仍旧不及张定边。无奈之下,他只好赌上一赌。
近了,他们两人之间更近了。
不!是他们是三人之间更近了。张定边已经在朱元璋的身后,怕是伸手便能够抓到他。
而在这时,朱元璋也有所反应,感知到了身后的危险,下意识想要扭回头去瞧。而只怕他连头都未等扭过去,人便已经死了。
“大哥低头!”王小十拼命的喊道。一面喊着,王小十将手中的鞭子扔了出去。
赶车的鞭子与马鞭不同,会有一个长长的木质鞭杆,老丈这根鞭杆足有四尺多长,完全可以当做武器使用。而王小十便是将这鞭杆扔了出去。
离的近了,王小十的喊声当能传到朱元璋的耳朵里。听到了这声叫喊,再加上身后突然升起的危机感,令朱元璋下意识的照着王小十的话做。他非但是听话的低下了头,更是连身子都弯了下去。
一切都不过眨眼之间,朱元璋弯下了腰,恰好躲过身后张定边的一掌。原本会打在他后脑的一掌!
而也是在同一时间,王小十抛出的鞭杆到了,与张定边的手掌撞在了一处。
这一击,张定边本身用上了大力,却被朱元璋恰巧躲开,张定边只好半途收力。
而王小十扔出这鞭杆,却是铆足了大力,只看这突然的一击能否得手。如此之下,张定便未曾防备这一招后手,而王小十又是全力之下,木质的鞭杆竟如金铁之物一般刺破了张定边的皮肤,将他整只右掌都贯穿了过去。
“王小十!”张定边痛的直皱眉,嘴里恶狠狠的叫着王小十的名字。王小十竟能伤他!这无论是在张定边还是在王小十眼中,都是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手掌遭受重创,但张定边的战力还在。他也不管那鞭杆还插在手上,就以左手抓向了朱元璋。
而朱元璋此刻有了防备,身子猛然蹿出了很远,已与他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而且王小十也已经到了他的身边。
“大帅,赶快离开。颖儿也在那车上,你们坐车走,张定边交由我对付!”王小十推过了朱元璋,将他推向了自己的身后。
刚刚一击伤了张定边,让王小十分外有自信。或者,他已经足可以与张定边一战。至少,保命应该不难!
王小十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保命,在气势上便已经弱了张定边一筹。而张定边,又是能够将气势运用到极致的人。
另一边,老丈已经将马儿安抚住,朱元璋趁势上了车。
“大帅!小十呢?”颖儿问。
“颖儿,小十正在抵挡张定边,我们要先一步离开。”
“为什么?”陈颖儿就要下车。朱元璋去拉,却还是被她挣开了手。
朱元璋好似拦不住她,被陈颖儿一步抢了出去。
陈颖儿并非是文弱女子,虽然功夫并不能入张定边、王小十的眼,可毕竟还是有些身手的。否则,又如何能够在疾驰的马车上一步纵身下来,双足稳稳落地呢?
她的双足的确是稳稳落地。青色的绣鞋踏在地上,像是连荒草的嫩芽都不愿意将之破坏。
她来到了王小十的身边,自然也来到了张定边的身边。
此番,王小十与张定边已经拼斗了数招,而张定边的手掌上,鞭杆已经被拔下,却并未被其当做武器,而是将之其于不顾,空手与王小十搏杀。
“住手!”陈颖儿喊道。可而今生死搏杀,谁还会听他的话呢?王小十若真的停手,岂非是要被张定边活活打死。
即便他愤然反击,可此刻却也不过余下了半条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死在张定边的手下。
“张叔叔住手!”陈颖儿看出,此刻的关键便在张定边的身上。“你若不住手,我就死给你看!”
“颖儿,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却想不到,竟会有这么一日,你竟会帮着外人要挟你张叔叔!”张定边说着,手上却是片刻不停,好似每一个字从口中吐出,他的手下都能够打出数招。如此绝技,当足以傲视天下。
可王小十呢?能在如此密集如雨的攻势之下支撑这么久,也绝非常人。
此间,唯一的正常人便是陈颖儿了。可能是受到了这两个“非常人”的影响,陈颖儿也想要去做些非常之事。
她身上带着一柄小小的餐刀。“你要不住手,我就死给你看!”她真的握紧了刀身,插向了自己的胸膛。
第三百一十三章 黄粱梦尽(1)
陈颖儿性情刚烈至此,竟想着以自杀来要挟张定边。若在张定边心中,仍旧记挂着这个小丫头,该当收手才对。
“颖儿!”张定边嘴里高喊。
而王小十则是更干脆,反身扑向了陈颖儿,以图阻止他。“颖儿,你怎么那么傻?”他拦住了陈颖儿,可刀刃却也已经刺入到了她的胸膛。
只刺破了皮肤,却吓傻了王小十。
“你怎么那么傻?”
“你不也一样的傻吗?”
王小十也是个傻子。当初若不是为了陈颖儿而放纵了陈友谅,也不会有这场鄱阳湖的大战,更不会有如今的凶险。
却说张定边这里。见陈颖儿无事,他的心念转动,身子也随着心而动。那一双老拳也同样如此。
他这一拳就打向了王小十。而王小十正背对着他,一拳只能打向他的后心。
陈颖儿却见到了。她脸上甜甜的一笑,就如王小十初次见她是一样。“小十、保重!”她握住了王小十的手,身子却是扭了过去。
他们两个人整个调换了身位。她的背,代替了王小十的背,而迎上了张定边的拳头。
“小十、保重……”她的嘴唇只来得及张合一下,而这话却是王小十从她眼中瞧出来的。这个傻丫头,永远也都长不大。想法永远都是如此的幼稚。
她是挡不住张定边这一击的。纵然挡在了王小十的身前,也不过是平白搭上了一条命而已。她太傻了……
可生而为人,不就是如此吗?若一生中都未曾遇到过一个,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人,这一生又岂是完整的?
这一刹那目光的对视,颖儿只觉得这世界上都是美好的,从未让她有过遗憾。他不曾看到父亲死在王小十的手里,也没有让心爱的人死在自己张叔叔的手中,纵然自己先一步放弃了生命,却也很好的避开了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一幕。她还有什么好惋惜的呢?
所以她是笑着的。笑着闭上了眼,笑着松开了王小十的手。
而王小十的手却是拼命去拉陈颖儿,要揽住她的腰身。
而张定边呢?他这全力的一击,岂是说停便能停的?他纵然撤去了的大半的力道,可拳头还是打在了陈颖儿身上,打在了她的后心处。
王小十抿着嘴唇,也不开口。却是他的右拳,自颖儿身子的腋下穿过,直打向张定边。
张定边一拳在先,王小十已不急抵挡,却只能是照样一拳打在张定边的胸膛上。
“颖儿……”张定边被一拳打的倒退,嘴里叫着颖儿,唇间流着鲜血。
而王小十拳上青筋绷起。若再向上看去,他整条手臂,乃至整个身上都是如此之状。而他的心,却是在滴血。
张定边的唇在滴血,伤在了身。而王小十的心在滴血,自然是伤在了心。
他抱着颖儿,直到颖儿瘫软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咧着嘴,却哭不出来。王小十这才知道,人经历过了大生大死,乃至是极度的伤心之下,心都是麻木而僵硬的,不似后世那些电视剧中,会抱着人的尸体嚎啕痛哭。因为在那一刻,人的意识是极为混乱的。
冰冷、僵硬,乃至是麻木的心,不允许他丁点的泪珠滚落而下。这也同样加深了他对颖儿的亏欠。
张定边也傻了。是他亲手杀了颖儿。他自己的一拳有多重,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本是要击毙王小十的。他那一拳,纵然三个王小十绑在一块,也抗不下来。而他虽然临时收去了一部分力道,可这一拳打在颖儿身上,却也足以打断颖儿全身的骨头。
难怪王小十会觉得颖儿的身子瘫软了下来。如一滩柔情的春水,王小十恨不得将这温柔之水融进自己的身躯。或者,干脆就让自己融化在水中。
可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张定边!”王小十抱着陈颖儿,也看着城颖儿,与陈颖儿肌肤相贴,而嘴里却呼唤的是张定边的名字。
那不是呼唤,严厉的更像是一种诅咒。
王小十抱着颖儿的身子,冲向了张定边。他已经等的够久了。不过拥抱颖儿的片刻,对于王小十来说却好似是一生一世那么久。
他已等的太久了,恨不得现在就亲手拧断了张定边的脖子。
他的手真的搭在了张定边的脖子上,却在用力捏紧之时,被张定边躲开。
接着,张定边挥拳打向了王小十,甚至将陈颖儿的尸首也笼罩在内。
不过,王小十不会让颖儿再受伤,哪怕她感觉不到伤痛之苦。他也不会!
他将颖儿背在了身上,而自己则是以单手对抗张定边!
张定边受了伤,而王小十身上的伤势却也不轻。两个随时都会倒下的人,却始终都没有倒下,而是比任何正常人都要有精神,各自活蹦乱跳。
在外人看来,他们便是这样的蹦蹦跳跳,一路从官道而跳上了山。刚刚朱元璋便是从那山上下来。
山林间,拳风的呼啸声惊起了飞鸟。而当飞鸟看清了这两人时,又都纷纷落回树木的枝干上,就这么看着他们。看着他们同类相杀。若这些鸟儿能够说话,只怕会嘲笑他们两个傻瓜。
他们的确是傻瓜。能够在某一领域中达到顶尖的人,都是傻瓜。因为聪明人,不会花大把的时间用在某一枯燥的事情上,就如数十年勤练武艺的张定边一样。
他们都是傻人。因为聪明人不会放着捷径不走,而甘愿承受远超常人的痛苦。就如王小十一样。
所以他们才能做出远非常人之事,如野兽一样的山林中“撕咬”。
王小十知道张定边的厉害,但他已经拼了命。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这条命了!
人一但拼了命,总是很可怕的。就如王小十当初在安丰一样。这次他同样拼起了命,就连张定边也无可奈何。
打斗中,王小十忽然觉得身后背上的人动了一下,是颖儿动了一下。这个发现,令他欣喜万分,从那种不要命的状态之中退却出来。
“颖儿,你还活着,颖儿!”
张定边只觉得他是发了疯。自己的一击重拳之下,颖儿怎么可能还活着?那不过是王小十的错觉而已。
可王小十愿意这一切是真的。他不惜在面对张定边这如此恐怖的敌人时停下了手,而捧着颖儿的脸仔细的瞧啊、瞧啊……
果然,陈颖儿的脸上多了一丝红晕。“是真的,颖儿你居然没死,你没死。太好了!”
“王小十,你也是个至情之人。可惜你我永远也不会成为朋友。永远不会!”张定边靠近了王小十。此刻的王小十貌若疯癫,只要自己出手,他一定无从抵抗。
可张定边还是犹豫了。因为他见到王小十对颖儿如此痴情,对自己的侄女如此情深。
“希望来世,你能与颖儿落得个平常人家。”张定边还是出手了。若不出手,他便对不起陈友谅。
此刻,他还不知陈友谅已死。
“颖儿,你动了!”王小十突然嚷道。这也吓了张定边一跳。陈颖儿如此重的伤势怎么还能动?
张定边看着她,却发现陈颖儿的胳膊的确动了一下。“这……”而在这一瞬、一个眨眼的功夫,王小十却扑了上来。他几乎是全力的攻向了张定边。
原来,刚刚看似是陈颖儿动了一下,不过是王小十的膝盖在其身下点动,而使之看起来好似动了一下。而如此,是为了吸引张定边的目光,好借以发动偷袭。
可以说,在大悲之下,王小十仍旧保持着几分清醒。略微的几分清醒,已足够对付张定边。
张定边被两人之间的至情所感动,进而是在不防之下上了当。王小十眼看着一击偷袭得手,拳头上也越发用上了重力。
张定边也是慌忙出拳抵挡,却因为仓促之间,力道难免弱了几分。
而王小十这一拳在半空突然加速,却是打向了张定边的咽喉,而以胸膛迎上了张定边的拳。
既然生已无趣,就干脆拉着张定边一道下地狱去。
“颖儿,我来了!”这一击无论如何,王小十也不会收手的。
时间都在这一刻停滞,只余下一人的呼吸声。
是王小十的呼吸声。他还没死。
能够呼吸,自然代表他还活着。而活着,就要承受远超死去的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以及身上伤痛之苦。
他踉跄了一步,险些倒下。他不敢倒下,只顾寻找张定边。而此间,却已经没了张定边的身影。王小十心中犹自迷糊,却不知刚刚那一击对拼他已重创了张定边,而自己也险些因此丧命。
即便他现在没死,可不会保证他下一瞬也同样活着。
恍惚间,王小十就见到几只野狗,正在接近颖儿的尸体。那是它们的“美味”。
“滚开!”王小十吼着它们,却丁点威慑力也没有。而后,他想挥手去赶开这些家伙,可身子却不争气的倒了下去。
最后的一刻,他只是看到另有数只野狗在向着自己接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完全闭上了眼睛,甚至于能够感觉到野狗口鼻中的热气喷在自己脸上。
第三百一十四章 黄粱梦尽(2)
一个人,能虚弱到什么程度。那与死也差不多了。一个人真正虚弱到了极限的时候,就连抬一抬眼皮这样的小动作,都仿若要耗去千斤之力。那岂非比死更为不如。
此刻的王小十的确还活着。他就觉得自己如元神出窍了一般,能够看到自己的面庞,看到自己极力的想要睁开眼睛,而使得眼皮不住的抽搐。他多想去伸手帮帮自己,打开这一扇观察世界的窗户。
可他做不到。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只能是听之任之。
终于,他醒了。王小十耳边听到了一声狗叫,所以清醒了过来。他开始记起,刚刚陈颖儿的尸身差点被野狗吃了。而自己,也已经被野狗给舔过。
他急切想要知道颖儿怎么样了,而并不关心自己如何。
当他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群野狗。眼睛通红的野狗。据传说,红眼睛的野狗,是因为吃了过多的死尸,才会有这样的改变。
“颖儿!”想到这些,刚才连眼睛都眨不动一下的王小十,此刻却站了起来。那种如元神出窍的感觉不见了,他又重新掌控了这具身体。
“你醒了?”旁边还有人,而且不止他一人,也没有什么野狗。
王小十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身处在一座亭子里,刚刚就躺在地上。而四周,都是绵绵山峦,和层层叠叠的白云,好似身处仙境一般。
但这绝不是仙境。因为王小十能感到丝丝的凉意,只怕此处是某一座山顶,山势很高,风吹的人很冷。
“我这是在哪?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王小十接连的发问。“颖儿呢?”
“叮”的一声。“颖儿就是那个姑娘吧?”白胡子老者问。王小十瞧着,这人好似世外的高人一样,长须飘飘,发髻高挽,一副的仙风道骨。而他此时正做的事情也很雅致。
他正在下棋,对面是一个与他同样的人,同样的长相,乃至是举止动作如一。王小十甚至有一种错觉,他们就该是同一人才对!
“原来是双胞胎啊!”王小十心下道。这个时候,双胞胎可不常见。“两位老人家,请问你们知道颖儿在哪儿吗?”
刚刚开口的那个老人道:“那丫头和你,你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尽了。”
“她在哪儿?”王小十也知颖儿绝无生还之理,却还想再见她一面,然后亲手将她埋藏。
而另一个老者却道:“我正在给她治伤。”
“颖儿没死?”王小十喜道:“她在哪?你们为什么说她死了?”
最初开口的那个老人道:“我们可从未说她死了,只是说你们之间缘分尽了。”
“屁话!”王小十道:“缘分的事,你们怎么能说的清楚?”
另一个白胡子老头道:“我们当然说的清楚。”这两个人很怪,说话时从来都是你一句、我一句,好似两人共用一个思维。
“我要去见她!”
“你见不到她的。”白胡子老者仍旧是道。而期间,这两人的彼此棋路不断,“叮叮”的落子声始终持续不断。他二人节奏一致,下棋时好似都不需思考一样。
而这时候,亭子外又进来一人。外面也不知是白云还是山间的大雾,使得王小十目力不能瞧出多远。也只有当这人进到亭子中,王小十才真正的看清这人。
“三胞胎?”王小十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进来这人与下棋的两人一样,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不,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要像。
“茶来了!”第三个老者端进了一个茶盏,上面摆放着三杯茶,还有一只茶壶。
这第三个老者进来,就坐在两人之间,三人持杯品茗,同时不忘下棋。而这端茶进来的老者却是在旁看着,也不出声。
王小十也只顾得看过去。他现在越发觉得奇怪。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三个人。
王小十于对弈一道不过是略懂。那还是与刘伯温在无事的时候,曾经玩过几手,勉强能够看得懂罢了。可现在,他却看不懂了。
他的心始终都是乱的,为颖儿而乱,也为这三个老家伙而乱。他们是什么人?是否真的将颖儿救治了过来?又为什么不让我们见面呢?
“看得懂吗?”第一个老者道。
“看不懂。”王小十老实的回答。而后,三个老家伙却都不理会他了。
就这样,王小十始终在看着。而逐渐的,王小十只觉得口渴。看人喝茶,难免会觉得口渴。
王小十也想要讨一杯水,却不愿继续欠这几个怪人的情,便始终没有开口。
第二个老人道:“年轻人,你怎么还不走?”
“往哪里走?”
第三个人道:“去你该去的地方啊!”他们兄弟仍旧是每人一句。
“没看到颖儿,我是不会离开的。”王小十的固执从来如此。
第一个老者道:“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痴情之人。我不妨实话告诉你,那丫头伤势很重,我一时间也无从救她,只能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
“真的?”这已经足够令人欣喜。
“真的!”仍旧是这三兄弟轮流说话。“不过,若想彻底救治那丫头,还需要一味药引,才能奏效。而老朽这里,却是没有啊!”
“要什么?”
此番换做那第三个老者道:“要世间最为呆傻之物?”
“最为呆傻?”王小十想了半天。“莫非是要狍子?”北方人常说的“傻狍子”,岂非算是世间最傻的东西?
第一个老者道:“非也。要的是一颗至诚之心。”
“至诚之心?”
“那就要看你想不想救那丫头了?”
“若想,你的心便可算至诚之心。”
“以你的心入药,放能根治这伤势。”
“也就是所谓的一命、换一命。”
“你敢吗?”
“你敢吗?”
“你敢吗?”每人问过了一遍。
王小十犹豫了。或者,是被这几个老家伙的话吓到了。
如果真的需要自己舍弃一条命,他当然愿意。只是,世间有这样的医术嘛?是不是这几个老家伙在拿自己寻开心?
“算了,世间本没有这么傻的东西,何况是这么傻的人呢?”
“我敢!”王小十道:“可你们如何能保证,就能治好颖儿呢?”
“我可以让你看着我将她救活!”
王小十不信。心都已经摘了,如何还能看到?
“你瞧?”
他正瞧着。就瞧见,亭子外又进来一人,同样与老者面貌一致,不差分毫。
他们是四胞胎。王小十都已经麻木,纵使亭子里走进十个、八个这样的老者,他也不会再惊讶。
而这老者身后,却是从亭子外牵过一人。是颖儿。
“颖儿!”可颖儿神情呆滞,也不认得王小十。“我是小十啊!”他想要冲过去,可身子好像被一道无形的壁垒所阻隔,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
“你来看!”最后进来的这位老者突然道。而后,王小十身上的衣襟自动褪开,他胸膛如炽碳板燥热,眼瞧着一颗璀璨的宝石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那时心,是他的心,世间至诚之心,也是最傻的一件东西。
那东西就在王小十的眼前。幸好不是血淋淋的一幕,否则王小十非要呕吐出来不可。
突然间,这颗璀璨的宝石破碎开来,化作一道道细碎的颗粒,激射向了亭子的四周。这些颗粒划过空中,如一道道的利刃,将王小十的身子切碎,也将他的视线切割成了模糊一片,使他再也看不清颖儿了。
“颖儿!”王小十叫道。一边叫,他一边挣扎着,身子不受大脑控制的挣扎着。
突然,数名大汉走进,将他的四肢拉住,将他的身子压下。他纵然大力,却也敌不过这数名大汉的力气,只好被牢牢的摁在床上。
王小十的确躺在床上,周围没了那连绵的山峰,也没了层层叠叠的白云,更没有举止怪异的四胞胎。当然,也没有了陈颖儿。入目所能够见到的,是一张张朴实,而又好奇的脸。
“你醒了?”
王小十真的醒了。非但是醒了,他更是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我这是在哪儿?他们说要治好颖儿的!”
没人听得懂他说的是什么。
“你昏迷很久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那只是一个梦?”王小十呆愣了很久。“这是在哪?”
“小刘村。”屋中最为年长的一人,他都已经五十余岁了。“你昏在了山上,是我儿子把你背回来的。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啊?”
“你们见没见到一个姑娘?或者、是她的尸体。”王小十问。
“没有。当时你就一个人倒在山上,人也受了伤,身边没见到什么姑娘。”
“她被野狗给吃了!”王小十眼中顷刻见泪。
颖儿死的时候他没哭,因为他的心随着颖儿的死而冷掉、而冰冻,没有一丝的水分。现在,他却哭了。“颖儿,我连你的尸骨都保护不住。”
那老人道:“你别伤心。这山上根本就没有野狗。”
“怎么会呢?”王小十可是清楚的记得。“快带我去、带我去找她!”
这些朴实的汉子拗不过王小十,只能带着他上山,去到发现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