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龙湾大战(1)
“高明之处?”在纪纲想来,陈友谅这一手非但算不上高明,简直是愚蠢的很。如果换做是纪纲,必然趁太平新胜之威,大局进攻应天,才能挫败朱元璋部的锐气。若是拖的久了,朱元璋便能够做出反应,与陈友谅一决雌雄。
朱元璋却不这么认为。“陈友谅心底清楚,即便他昼夜兼程来袭应天府,我们也必然会收到消息。到时候厮杀起来,我应天府中尚有精兵数万,军械粮草充足,举金陵城之力殊死抵抗,他想要拿下应天也并非是容易的事。如此倒不如在采石矶暂缓一步,一则可以整顿军士,为进攻做好准备。再则,他这大军进攻的消息传遍应天府,上下人心惶惶,对陈友谅是大为有利。”
“如此一算,这陈友谅绝不是易于之辈啊!”在这一瞬间,朱元璋的心动摇了。连他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底下的那些个将领们了。
“还有一事。”纪纲又道。
“说!”
“小十哥回来了!”
“小十回来了?”朱元璋没想到。“他怎么在这个时候回来?难道他不知道应天府危机吗?”
纪纲道:“这我也不清楚。王将军进城之后,就回了自己家中。”
“回家去了?”
王小十回了趟自家宅院,将小羽安顿在了家里。而后,他与李丰、方孝孺等人一同来到帅府,来见朱元璋。当然,同行的还有丁普郎。他正等你着王小十将之引荐给朱元璋。
王小十这个时候回来,在旁人的眼中可是完全不一样了。这一刻,应天府危机,城中的将领恨不得在这时候飞出城而去,却唯有王小十,分明能够置身事外,却偏要搅和进来。
锦上添花,总好过雪中送炭。王小十此举,无异于是在为朱元璋雪中送炭那。而且细数下来,他已不是第一次这般的善解人意了。
“大帅,我回来了!咳……”王小十一路顶风冒雪,身子着了凉,又急急来见朱元璋,所以才咳嗽了几声。而这咳嗽声听在朱元璋耳朵里,却想到的是王小十重伤之体未愈。
“小十,你怎么回来了?”
王小十道:“应天的事,孝孺都和我说了。我怎么能不会来!”
“回来就好。小十,你可真是咱的好兄弟啊。”而今的朱元璋,眼中已经很少流露出这种单纯的兄弟情义了。
但朱元璋心里也清楚,而今的王小十,病体缠身,纵使回到了应天,怕也无法帮到自己太多了。可即便如此,王小十的到来,也为朱元璋部不打下了一个良好的开端,位外面的一众将领们带回了死战应天的决心。
随着王小十返回应天,朱元璋心中的战意再次被点燃起来。“小十,而今陈友谅的大军已到采石矶,我们该如何应对?”他不过是随口的一问。
王小十这一路上却早就想过了。“我们要打!应天是大哥的根基之地,万万不能有失。就算战至在一兵一卒,也不能让陈友谅的奸计得逞。”
“好!随我一道去和众将商议。”
终于,众人等了一昼夜的功夫,才见到了朱元璋,也见到了王小十。不过,众人看向他的眼光都怪怪的,好似今日的这些麻烦,都是王小十带给他们的。
的确,虽说是无心,可这些麻烦的确是因王小十而起。而今日,他也该亲手了结这些麻烦。
“各位!而今陈友谅率众来犯,你们都有啥对策?”朱元璋部议事从不啰嗦,他的一声话落,下面的将领便可以各抒己见。只不过今日,朱元璋话落之后厅上仍旧是寂静无声。
“都干什么?怎么都不说话了!”朱元璋瞪着一双牛眼。“是战、是降不过两个字,怎么都不说话呢?我告诉你们,耿炳用将军传话的消息尽皆属实,纪纲已经到采石矶打探过了。陈友谅拥兵十八万,数百战船,而今已到采石矶。下一步,就要到金陵来了。”
底下渐渐升起了议论之声。
“徐达,你先说。”
徐达道:“大帅,陈友谅势大,却并非不可战胜。”
“汤和你呢?”
汤和道:“万不能降。不过以数万之众,硬悍陈友联水军,却也不是办法。我觉得,倒不如暂时放弃金陵城,待等日后将兵将召集齐整,再从陈友谅手中夺回来,方能够减小损失。”
“对!”汤和这话,可算是一个折中的办法,即坚固到了那些“主战派”,如徐达等人的意见,又顾忌到了“主降派”的心思,也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办法。
朱元璋的目光扫视了一周。武将发表了意见,余下的自然是两名文士了。“善长,你觉得呢?”
李善长道:“学生以为,汤帅所言有理。陈友谅势大,数倍于我军的兵力,万不可硬碰。学生觉得,应该退守西面的栖霞山上,待等将滁州、常州、湖州各地的兵力集结起来,才能与陈友谅决战。”
下面抢前一人。“要说退守栖霞山,不如退守到石头城。那里历经六朝,都是重兵屯粮之地,地势易守难攻,正好适合我们目前的处境。”
这人就是冯国胜,也是后史上威名赫赫的一代名将。不过现在的冯国胜,却并不具备史上所书的,那股血战疆场的骁勇之气,竟也在此时想着要退却。
“刘先生以为该如何?”朱元璋终于问道了刘伯温这里。刚刚王小十一进来,便与他沟通过了眼神。他们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一种神色。
刘伯温道:“依学生所见,大帅而今唯有两条路可走。一则是战,一则是降,万没有第三条路可走,更不能想着逃。”
“说下去!”
刘伯温接着道:“若战,尚有一线生机。若降,非但保不住金陵城,更是舍弃了大帅拼斗多年的基业。而且,若要降于陈友谅,倒不如降于元廷。至少,元廷不会对咱们赶尽杀绝!”
“你是说,陈友谅要对咱赶尽杀绝?”
刘伯温道:“不是吗?否则,他为何会放任和州不顾,而兵峰直指应天呢?”
朱元璋气的拍碎了桌子。“他敢!他陈友谅欺人太甚!”
“刘先生说的对。当初咱们取下应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岂能拱手送给陈友谅!”徐达也道。
“好!如此,咱们就打。只有打怕了陈友谅,才能让他长记性!”朱元璋之所以会在此商议,不过是想听听这些人会说什么。而他心底,早就有了计较。“现在都回去,各自准备。常遇春,你加紧整饬金陵城的防卫。”
“是!”随之,厅上的将领都去了,只余下徐达等区区数人。
徐达、汤和、李善长、刘伯温,还有王小十。人已走了大半,只余下他们。
朱元璋招手,让四人围拢在桌案旁。桌上,是一张地图,应天府周边地势,皆跃然于图上。“你们看!”朱元璋手指图上。“这里是采石矶,这里是金陵城。最晚在明日,陈友谅便要来了。”
王小十看不懂这地图,可其他人瞧着,却是真山真水的一目了然。这便是王小十的不足之处。
“从图上看于我们不利。若是单纯的固守金陵城,怕是不足以抵御陈友谅。”李善长道。
“李先生,你莫非还想着要逃?”徐达问。而李善长也不理他。但其眼中所透露的意思很明显,若死守,无异于是飞蛾扑火。
“既然不能逃,也不能守,那就强打!”刘伯温适时的出言。“大帅请看。”刘伯温以手点指。
“龙湾?”
刘伯温所指的正是“龙湾”,乃是江上支流的一片浅滩。“正是龙湾!若能在此处设伏,引陈友谅上岸,我军趁其半渡而击之,当奏奇效。而同时,再派人去往采石矶,自后方袭扰陈友谅,双路并举。”
如此一番话,听得王小十几番云里雾里,却是令徐达、汤和连番点头,大赞是一条妙计。
朱元璋道:“怎么样?我就说嘛,咱们真要是动起脑子来,还怕他个陈友谅?”
正当得意之时,李善长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不过陈友谅为人精明,他会上当吗?”
“这就是目前的困境。我们要想办法,令陈友谅放弃攻占金陵的想法,而改在龙湾蹬岸。”刘伯温也道。“此事,的确是难了些,不过却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一时间,几人又陷入了苦思。朱元璋数次撇嘴,却不发丁点言语。他这口中时而乏苦,时而酸涩,总之就不是个滋味。刚刚几人说的满心欢喜,却不过是空中楼阁,一个美好的设想罢了。
这时候,帅府外吵嚷起来。
“怎么回事?”朱元璋一肚子的火,正愁没个发泄之处。
“报大帅!常将军在调派城中的防卫,与数名将军争吵了起来。”亲卫来报。
“都这个时候了,还给咱添乱!去把常遇春他们都给我叫来!”朱元璋道。不想,却是被刘伯温拦住。“大帅,万万不可!常将军不是糊涂人,万不会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只怕,是而今军中将领多有不服常将军调配,才惹起了争执。”
第二百四十章 龙湾大战(2)
在场的几人一想,却是此理。按说,常遇春久经战阵,布置一下金陵城的防卫,当不会闹出这样的乱子。想来,必然是有将领因九华山杀降之事,而不听从常遇春的调派。
今大战在即,最忌讳军心不稳。“大帅,扰乱军心者,不斩不足以震慑人心。”刘伯温道。他虽是一文士,可有时露出铁血的一面,令徐达等一众将帅都觉得脊背发寒。
史上也是如此。当陈友谅领兵来犯的时候,唯有刘伯温一人,劝说朱元璋将那些主张逃跑的将领尽数斩杀,以安军心。
“都有些什么人闹事?”朱元璋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军士报告。“除冯国胜将军外,多是军中偏将以下的将领。”
朱元璋道:“传我将领,将冯国胜仗责二十,其余偏将有哄堂闹事者,斩!”朱元璋不得不动用自己铁血的手腕。但好在,朱元璋对冯国胜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而后,几人仍旧对着地图思索对策。或者说,根本就是在发呆。即便是把桌案都跟着看穿了,却也无济于事。
天光大亮,索性便将这事暂且放下,终归陈友谅还没有打来。“徐达、汤和,你们都累了一夜,去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一场大战,还需他们多多出力,万不能现在就将其累垮了。
这时,门外又有军士一路闯进禀报。“报告大帅,采石矶传回最新消息!”
“快讲!”朱元璋忧心、害怕……百种滋味一时间涌上心头。
“是纪纲统领的人。”
“让纪纲进来!”
纪纲来了。“报告大帅、报告小十哥!陈友谅在采石矶杀了徐寿辉。”
“什么?陈友谅这是搞的什么把戏?”
刘伯温看的透彻。“陈友谅这是在借机告诉我们,他已经完全收复、并掌控了徐寿辉部,已经不怕和我们孤注一掷了。”
“陈友谅!经先生这么一说,这陈友谅倒真是个难对付的角色!”战阵厮杀,怕的就是这样的人。心思深沉,手法老辣阴狠,简直没有弱点。
而王小十也在场,在听过了纪纲的报告之后,想到的却是另外一回事。“或许,这对我们来说是一种好事。”
“怎么讲?”朱元璋急切道:“小十,你要是有办法,就别在这里卖关子了!”
王小十道:“大哥,我不过脑袋里一闪出现了个念头,能否成功还不知道,所以不敢说。”
“都这个时候了,小十进有话尽管说,大哥不怪你!”
王小十却是坚持。“大哥,请允许我先买个关子。现在,我们已经多了一个内应,只要这件事情能成,陈友谅保准掉到咱们的陷阱里。”
“内应?”谁也不懂他话中是何意。而后,就将王小十拉过了刘伯温和纪纲,三人一并出去,像是去商议王小十心中的“大计”。
“大帅,咱们这是……”李善长一个头、两个大。
朱元璋道:“现在,唯有相信小十了!善长,打仗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只管稳定好民心,一切力求稳定。汤和、徐达,你们去将城中兵力整合,城中将领,一律归你二人调遣,如有不从,军法从事。”
“是!”几人领命各自下去。
王小十拉着刘伯温这老家伙,两人忙里偷闲聊了几句。“王将军,多日不见,你可是清瘦了许多啊!”
王小十的确显得清瘦了。按说他伤势好转,体重该增长才对,不想他就连此项都与常人相反。
而王小十自己却没觉得。“刘先生,你觉得这一战我们有几成胜算?”
“还像我刚刚说的,如果能将陈友谅引到龙湾,胜算能达到五成。”即便这样,朱元璋部占尽了地利,胜负也仅仅是在两可之间。“可要是将金陵拱手相让,日后就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了。”所以刘伯温才劝说朱元璋要死战到底。
王小十点头道:“我这次带回了一个人,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谁?”
丁普郎正在院中。四下里一副如临大敌之态,倒令他这个“外来人”也平添了一些紧张感。
等了许久,也站了许久,才等到王小十出来。“王将军,大帅可要见我了?”他像是有些等不及了。
“丁普郎,这位是刘先生!”王小十道:“现在,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王小十吊足了他的胃口,才道:“徐寿辉死了,就死在陈友谅的手里。你的仇已经报了,所以你没必要非得留下。”
一路上,王小十已经将丁普郎与徐寿辉的恩怨都说给了刘伯温,并且也言明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而刘伯温也觉得此法大有可行,他才跟随来见丁普郎。
“徐寿辉死了?”丁普郎心头是一股怅然若失之感。努力了许久,眼看着就要攀登到了峰顶,却发现,那最美的一只花朵已经被人摘下。那种失落,当与丁普郎此时的心情所媲美。而他原本想要摘的,是徐寿辉的人头。
“所以,你已经没必要去见大帅了。你投奔义军,本就是要杀了徐寿辉为你师傅报仇,而今这个仇人已经死了,你也该继续去逍遥江湖了!”这是王小十对他说的话,是他精心准备好的说辞。他就是要看看丁普郎会作何反应,进而才好知道,丁普郎能否帮他们演完这最关键的一出戏。
丁普郎从最初的失落中脱离出来。他情绪转变的很快,让一直都在注意着他的刘伯温都不禁佩服。
“在濠州时我就说过,我已经不单是想要找徐寿辉报仇。我也想看看,朱元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让你王小十如此的推崇。”
“你真是这么想的?”王小十问。
“当然!”丁普郎这趟是非要见到朱元璋不可。
王小十和刘伯温会心一笑,各自都有一种奸计得逞的感觉。“丁兄弟,大帅现在的确没有时间,我们也因为陈友谅的事情而忙的焦头烂额。”
“陈友谅?”
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王小十紧接着又道:“我们需要你帮忙。只要我们能够联手对抗陈友谅,共同度过眼下的难关,方才有后话。”
“你们要我怎么做?”丁普郎几乎是没有任何的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王小十道:“我们要让你去诈降陈友谅。”
丁普郎道:“苦肉计?这是不是太老套了些。三国时黄盖诈降,难道你们也想让我去烧掉陈友谅的战船?”
“我们的计划是这样的……”三个人就站在院子里,细细的商议其中的细节。越听之下,丁普郎越是心惊。这计划中,他可算是十分重要的一个环节。丁普郎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刚刚加入到朱元璋部,甚至还未彻底加入到朱元璋集团之中,便委任给了自己一个如此重要的任务。自己接还是不接?
如此,当算是王小十万分的信任他,不然不会对丁普郎说这些。但同时,这无异于又是对丁普郎的一种考验。关乎着朱元璋部生死的一个考验。是朱元璋还是陈友谅,一念之间,只待丁普郎做出选择。
王小十轻松的笑容挂在脸上,可手心里却已经冒了汗。诚然,就算是丁普郎不答应,他们这个计划也要执行下去。可即便是丁普郎答应了,也难保他不会反水到陈友谅一方去。毕竟人心难测!
但退一万步来讲,有了刚刚与刘伯温的那番深谈,王小十心中已经是分外有了底气。
片刻的功夫,不算长,却也不短。“我答应你们。”丁普郎同意了。
“好,我们果然没有看错你。”王小十又是耐心嘱咐了一番,才让纪纲带丁普郎去准备。
解决了人选的问题,似乎眼前的障碍都消弭了一半,他们可以轻松的缓上一口气了。
“刘先生,你说我们这一步棋走的对吗?”王小十仍旧不放心,忍不住要问。
“对!”刘伯温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王小十问:“你就这么相信这个丁普郎?如果他阳奉阴违,将这消息透露给了陈友谅怎么办?那我们可就白忙活了。”
这点,似乎刘伯温早就想到了。毕竟,这老家伙从来都不下没把握的棋。“王将军放心。就算丁普郎将这消息透露给了陈友谅,你觉得陈友谅会相信吗?说到底,将军这一计,不过是勾起陈友谅内心的疑窦罢了。只要我们一切按部就班,丁普郎那里已经无关紧要了。”
丁普郎刚刚投身到朱元璋部,心性尚且不定,如此关乎存亡之际的大事,刘伯温怎么可能将筹码都押在他一人的身上?王小十与刘伯温必然还有后续的准备。
“还有大帅那里。李善长也要尽早准备了!”这是一场大戏,人人都有参演的份儿,李善长自然也不例外。
…………
天近午时,今日的阳光格外的暖,同时亦是勾起了人心头的燥热,让人恨不得想要将这身冬装褪去,打着一副赤膊冲杀。但现在时候还没到。
一叶扁舟,丁普郎只身一人自江面而上。还未等临近采石矶,便被江面上寻航的快船发现。
“去通报一声,我要见陈将军!”他是来见陈友谅的。
第二百四十一章 龙湾大战(3)
陈友谅此刻一方诸侯,意气风发,又岂是什么人想见便能够见到的?
“哪里来的毛小子,分明就是奸细,给我拿下!”快船分左右两侧向丁普郎袭来。船头上各站着两名军士,长枪足有一丈多,在江面上能够更先一步刺中敌人。当这四杆长枪呼啸着到了面前时,丁普郎手中单桨拨动过去,而后人纵身跃入到水中。
“噗通”一声,浪花直打在这四名军士的脸上。他们互相之间上尚不明白,不明白丁普郎为何会自己看跳到江面上去。
他们等啊、等啊,眼睛一眨不眨的瞧了半个时辰。“这人肯定死了!”
“从未有人能够潜伏在水下,半个时辰也不换气的。”
陈友谅的水军战力极佳,自然各个都通水性。而他们不知,天下间便是有这样的奇人,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时候的丁普郎,已然顺着江流而上,摸到了采石矶水寨。
这里,原本朱元璋部在此兴修了水寨,却在陈友谅攻来之后,守卫水寨的朱元璋部军士将其付之一炬。如今,是一艘高大的楼船,周围被数只舰船包围,在江面上形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水寨”。水上的营寨!
丁普郎在水下蛰伏了许久。而今正值午间,并不是很好藏身。在确定了无人注意到水下时,他瞧瞧的探出了头。
船身很高,而且木料常年浸泡在水中,变的滑不留手,纵然是轻身功夫的顶级高手,在身处水中,身子不受力的情况下,也无法徒手攀爬上去。而丁普郎也熟悉水战,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进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两把匕首。
匕首很锋利,大力之下便能刺入船板两寸。而后左右手交替,丁普郎的身子在船帮上不断的拔高。
舰船之内,若不燃着油灯,就只能是昏暗的一片。而人有的时候,就是喜欢与黑暗为伴,方显的不甚孤独。因为在黑暗中,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存在,自也不会有人感受到他的孤独。
“咚”的一声响,令孤独的人听到了声响。而后,这“咚咚”之声连贯不绝,当令其分外在意。
而后,这人一手猛拍在船帮上,大力之下好似船身都跟随着摇动。而正在船身之外攀爬的丁普郎吓了一跳,连忙再次跳入到江面之下。
刚刚房中那孤独的男子出来,出现在船板上。两旁的军士忙向其行礼。“陈将军!”此人姓陈,与陈友谅也算是同宗,名叫陈荣,专门负责训练水军。他与陈友谅一样,都是鱼户出身,对于江面上的一切可谓是无师自通。
陈荣默不作声。他好像很不愿意与旁人交谈,也真不知道这样一个内向的人,是如何训练出一支强大的水军。
“拿网来!”陈荣看了没几眼,便道。
而后,军士将渔网递给了他。这不是寻常织就的渔网,而是牛筋制成。如此,这也当不是捕鱼的网。
而后便见,陈荣两臂发力,自数丈高的船板上,将渔网洒下。
水面下,丁普郎目力受阻,却仍旧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就想着继续下潜。可就在这时,数丈高处的陈荣好似看清了他在水下的动作一般,手中顺过一杆长枪,便铆足了大力掷向水面之下。
枪身灌下,在江面下形成了一道纯白的“水剑”,似浪花,却又并非浪花。又如一道纯白的水蛇,直袭向丁普郎。
这一招,却并非是想要丁普郎的命。枪身上的红缨,与牛筋大网搅在一处,拉动着渔网向下,扑向了丁普郎。几乎是在毫无挣扎之下,丁普郎被大网兜了一个结实。
陈荣手上,握着的一根绳索受力,水面下的渔网随之扎紧了网口。
“把人拉上来!”陈荣吩咐道。而后,他又反身回了船舱中,继续享受一个人的安逸,和孤寂。
丁普郎也真是倒了大霉。若非是好巧不巧的选上了这条船,他也不会招惹上陈荣这家伙。
被一网打捞上来,落汤鸡似的丁普郎被裹杂了一个结实,当的几分狼狈相。
“不许动!”长枪、大刀就架在丁普郎的脖子上,生怕他起而反抗。当然,丁普郎也从未想过反抗。
“我要去见陈友谅!带我去见陈友谅!”丁普郎大声的道。不想,对面的舰船之上,在打量此处的不正是陈友谅吗?
“将人带过来!”陈友谅今日的心情很好。杀了徐寿辉,他已经彻底控制了其下的实力。实际上,徐寿辉早已是个空架子,杀与不杀,不过是一个形式而已。这个形式走完了,陈友谅便是天完政权的真正当家人了。
心情大好,陈友谅便各艘船上走一走、看一看。看看麾下军队的士气。却又刚好,见到了陈荣在“捕鱼”的一幕。陈荣素来熟知水性,陈友谅早就曾言过,“看陈荣捕鱼,当是一种享受”。今日,他见陈荣突然来了兴致,便始终在对面瞧着。
不想,这还真是一条大鱼。足以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大鱼”。
“就是你要见我?”
他当然不可能带着满身的鱼腥来见陈友谅,更不会是光着身子。丁普郎粗略的冲洗过了一番,换过了一身干净衣服,才被带到陈友谅面前。
丁普郎屈膝跪下。这出戏,也越发像是真的一样。“在下丁普郎,家师彭莹玉,死在徐寿辉的阴谋之下。今陈将军替我报了师门大仇,如此特来投奔。”
不想,陈友谅却道:“推出去,斩首示众。”
两旁亲卫推搡起丁普郎。而其却也不发言替自己申辩,就听凭军士将自己押往船舱之外。
“慢着!”尚有一步,丁普郎便要出门去,却在此时被叫住。被陈友谅亲自叫住。“我已识破了你的诡计,你为何不替自己申辩?”
“我无言申辩。我只恨,自己听信了传言。”
“听信了什么传言?”
丁普郎道:“传言说,你陈友谅是一代枭雄,是成大事的人。不想,竟也是这般无端猜疑之辈。我一人身死又有何妨,却让我知道了世人眼中的陈友谅,却也不过如此。”
“转回来!”他又被带了进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说是来投奔于我,却为何不早不晚,偏偏是我将要兵发应天之际。这岂不是巧的很?你分明就是朱元璋的奸细!”
丁普郎道:“我这个时候来,是因为你昨日才杀了徐寿辉!”
“好,我再来问你。我杀了徐寿辉,你是如何知道的?”陈友谅问。这样的大事,若没有详细的情报,寻常人如何会得知?
“这就更简单了!因为我昨日之前,还身在朱元璋部,所以才知道。”丁普郎道:“我为了给师傅报仇,先是投身在张士诚手下,希望借助他的势力。可不想,张士诚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屡屡败在了朱元璋手里。我见报仇无望,又投身到韩林儿那里。谁想濠州城内斗厉害,也无法助我复仇。如此,我只好在数日前投身到了朱元璋麾下。”
“世间真有这么巧的事?几天前才投身到朱元璋麾下?”
“信不信凭你。”
陈友谅眼神中闪过犹疑。“将人待下去,好生看管。”至少,丁普郎的命暂时保住了。
金陵城,一片肃杀之气。府库中,军械不断被搬运出去,负责的官员甚至连记录的功夫都来不及。为了抗衡这个强大的对手,他们可算是罄尽了全府之力。
“李先生!”王小十找了上来。“李先生,你怎么还有空管这些呢?”
李善长道:“王将军,这府库中的用度,一项都是学生管着的。”
“现在另外有要紧事用到李先生。”王小十细细与他说明。“要快,一定要赶在明日天明之前完工。”
“这……也太急了些吧!”李善长脸上露出的是为难之色。
“此时万分要紧。先不去管府库的这些东西。只要击败了陈友谅,到时候军械堆积如山,有你忙不过来的时候。”王小十强行拉着李善长便离开,也不容得他推据。“大帅那边,我已经让纪纲去通知了,你就安心的帮我忙吧。”
朱元璋处,听了纪纲的回报,他心中的诧异并不比李善长来的弱。“小十要建造石桥?一座石桥,就足以挡住陈友谅吗?”
纪纲道:“这点属下也不清楚。不过小十哥说这事十万火急,而且一定要在明日拂晓之前造好。”
“而今正值冬日,这可真是给了李善长一个难题啊!”转念一想,也就随着王小十去折腾了。金陵城朝不保夕,还顾虑这么多做什么。
纪纲又道:“小十哥还说,请大帅做好在龙湾与陈友谅一战的准备。至于如何将陈友谅引向龙湾,小十哥自会有办法的。”
天近傍晚,丁普郎见到了一个人。他的同门师兄弟,赵普胜。在隆平府,这两兄弟和算是“相爱相杀”,互相之间说不出是情分,还是仇恨。
徐寿辉死后,赵普胜也降了陈友谅。毕竟他不是那种死心眼的人。而这一趟金陵之行,赵普胜本在后军,只因为他与丁普郎有一丝师兄弟的情分,所以陈友谅才派他过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空城计(1)
“你来了?”丁普郎问。
“你像是知道我会来。”赵普胜坐下。他径自搬过了一把椅子,就坐在丁普郎的对面。这一对师兄弟,已经数年未曾如此平静的对视过了。
丁普郎道:“因为陈友谅军中,我只有你一个熟人。”
“你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丁普郎道:“你是来审问我的?”
“不是。我想给你带些酒菜来,可外面的人不让。”
时间不多了!丁普郎在心底盘算着。“徐寿辉死了,所以我来了。我想要跟着陈友谅一道回江西去,去给师傅上一炷香。我想他老人家,也想你们。”
两兄弟贴的更紧了,他两人头靠着头,胸膛虽未贴在一起,可心却已经挨着心。
“师傅他老人家,应该足以安息了。”赵普胜道:“你如果只是想要去给师傅进香,我可以帮你说情。等拿下了金陵城之后,我就安排人送你去。”
丁普郎道:“原本我心里还有一件大事,现在却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大事?”
“还有这个必要吗?”丁普郎问。终究,他还是说了。“顺江而下,入秦淮河,河上有一座木桥,名叫‘江东桥’。那里朱元璋部防守力量最弱,只要兵锋一到,顷刻间便能够取下金陵城。”
“哦?为什么会这样?秦淮河直抵金陵城,该当严密防守才对啊!”赵普胜不懂得。同样得,陈友谅也不懂得。“难道朱元璋疯了不成?还是打算就此放弃金陵城?”
没错,他就在门外,就在门外监听着他们兄弟两人的对话。
“朱元璋是想要给你们唱一出‘空城计’。而今,朱元璋的主力都已退守到了栖霞山上,金陵乃是一座空城,而且四下布满了火雷。他们明知不敌,所以便佯装退却。等到陈友谅进兵到了金陵城中,城中埋伏的死士就会点燃火雷,送他们上天!”
“这不可能!”这话连赵普胜都不信。“金陵城中居民不下百万,他朱元璋如何搬得空?”
丁普郎道:“为了雄图大业,牺牲一些百姓又算得上什么?”
“你就是要说这些给陈友谅?”
丁普郎道:“当然!我要劝他,对金陵城围而不攻。大军入秦淮河后,改道去攻栖霞山。无论水战还是陆战,陈友谅数倍于朱元璋的兵力,自可取胜。陈友谅杀了徐寿辉,为报恩情,我愿意在江东桥上作为接应,指引他们去往栖霞山。”而后,丁普郎神色却是一阵黯然。
“只可惜,陈友谅不相信我。也好,免得我继续牵扯进这些纷争当中。”丁普郎是一个演戏的天才。几句话间,就好似他真的想要置身事外一样。
赵普胜也不疑有他。他们师兄弟同出一门,可人的心思毕竟各异,更兼是这一对师兄弟多年不见,就更谈不上是否了解了。
门外,陈友谅听了许久,悄悄的走开。随后,屋子里的两人再续了一段兄弟之情,赵普胜也便离开。天地之间,都像是只剩下丁普郎一人,等待着前路的凶险。
金陵城,秦淮河上,工匠们夜以继日,自午后便开始赶工。可到了现在,石桥还没有个该有的样子。
李善长亲自在此监工,大冬天急的满头是汗。他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那些出力的工匠们了。
大冬天的赶工,纵然加倍给工钱,可也人人都是怨言。毕竟,这条件太过艰苦了些。眼看着进度迟缓,王小十又从军中抽调了许多的人手,才堪堪弥补了进度。
这不,傍晚时分,王小十又来了。同行的还有刘伯温。“善长兄辛苦了。”
李善长道:“何谈辛苦。只要能够退却了陈友谅的大军,即便辛苦些也值啊。只不过,这一座石桥,真的能够抵挡陈友谅吗?”这已经不是李善长第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了,同样的也不是他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这一下午,他都在这儿琢磨。
王小十笑道:“这是一出空城计!李先生,这石桥不求要多么结实,只要求一个‘大’字。只要能挺过明日这一战便好!”
两个人看过了石桥的进度,心中也有了底。而后,王小十与刘伯温又去了帅府。按照时间推算,朱元璋这个时候也应该离开了。而且城中大部分的军力也应该都悄悄转移到了城外。
按照朱元璋的命令,军中上到各军统帅、将领,下到普通军士,家眷一律要留在应天府中,集中安置。此战背水一役,要是人人都先私后公,先将家眷安置到城外,那谁还会跟着他卖命?
朱元璋一视同仁,将夫人马秀英连同孩子留在帅府中。小小年纪的朱标,都像是感受到了战前的紧张氛围,不哭也不闹,就安静的靠在母亲的怀里。
王小十也将小羽送到了帅府里。尽管朱元璋待他与旁人不同,可他也不能公然将自己的家眷送出金陵城。但为了小羽的安全,他还是将小羽送到了帅府中。
“刘先生,我这心里怎么总有些不安呢?”王小十道。
刘伯温安慰他。“王将军不必多虑,陈友谅必然中计。”
“会吗?他会信丁普郎所说的话吗?”
“要是信就怪了。”刘伯温道:“陈友谅是什么人?他岂会单听了丁普郎的一面之词?派丁普郎去诈降,不过是要令陈友谅心中生疑罢了。当他听了那半真半假的说辞后,必然会派人先一步查看。当他的船只开进了秦淮河,见到了石桥之后,必然会怀疑丁普郎骗了他。到时依着陈友谅的性格,必然不敢继续行进。”
王小十也道:“他会认为,丁普郎的话才是真正的圈套,目的是要将他引往栖霞山!”
“不错!”
而今的一切,都是刘伯温在计划、筹谋。王小十不过是将丁普郎引荐给他而已。在这个计划中,谎言包围着谎言,圈套一层套着一层。就算丁普郎不能取得陈友谅的信任,可他只要将那番话说出来,传达到了陈友谅的耳中,他们这个计划就成了!
同时,王小十也不得不佩服刘伯温。他这计策,完全就是摸索着陈友谅的性情而定。王小十倒也没有问他,是如何知道陈友谅这性情的。毕竟,刘伯温常常都有料敌于先的手段,这已经不算是稀奇了。
接下来,他们仍旧要等。枯燥的一夜,风更冷,江面上的寒气更重。
丑时一过,李善长那里也已经竣工了。能够如此之快完成任务,李善长可算是费劲了心力。石桥修筑的高大、敦实,可实际上,这石桥内部却是以谷草填充,不过是虚有其表而已。只怕陈友谅的战船一撞,便能够将其撞了个粉碎,根本不足以抵挡。此一计,仍旧是以攻心为上!
“伯温兄,如果这次你的妙计真能退敌,我李善长可就真的佩服你了!”
而这时,一个消息令人精神振奋。丁普郎回来了……
天近拂晓,陈友谅仍旧没有动静。“陈友谅会不会识破了我们的计划?”王小十犹自信心不足。也对,他作为后来人,虽然也跟着数次征战,经历过险境。但是这一次金陵城的危机,却比之任何一次都更为严峻。这一刻,所关乎的已经不再是某个人的生死,而是对整个朱元璋部的一个考验。
虽然明知道朱元璋会一路走到最后的胜利,可身处于如此巨大的浪潮之中,人也难免会有些紧张。
“不会的。如果陈友谅看出这是计策,当会兵锋直指金陵城。那样一来,我们才真的是毫无还手之力。”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金陵城中的数万主力都已经暗中潜出城去,各自埋伏好了位置。就连纪纲,也已经在江上做好了准备。此时的金陵城,除了数十万的百姓之外,守城的力量不过数千人。这根本连陈友谅的牙缝都填不满。
“等着吧!徐帅、汤帅分别领兵,常遇春也跟在大帅身边,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该知道把握时机!”刘伯温道。
王小十现在很紧张,紧张的要死。心底的狂躁纵然他几番压制,却也仍旧毫不奏效。没办法,他离开刘伯温,独自去到一个安静的角落里。
角落里,背阴之处,积雪不融。王小十手捧起一团雪,用力的揉在自己脸上,好像借此来降低心头的燥热之气。
“咳、咳……”人的身体真怪。忙了这一天一夜都好好的,人刚刚闲下来,身子却是那般的不适。若非身体在这一刻提醒自己,王小十甚至都已经忘了自己是个“病人”。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人。
“咳……”他想开口,却咳的更为剧烈,人弯下腰如一只大虾般。
“小十哥!”李丰来了,扶起了他。“小十哥,你还撑得住吗?”
“你、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跟在马夫人身边吗?”王小十早就安排他保护帅府中的一众女眷。按照他们的计划,陈友谅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进金陵城的。但为防事有不测,他还是留了一手准备。
第二百四十三章 空城计(2)
“是夫人担心你的身体,让我过来瞧瞧的。小十哥放心,只有我一个人过来,兄弟们都在帅府守着呢。”如此,当能够令王小十安心。
“那就好!”王小十也没有挣脱李丰搀扶着的手。因为他实在是觉得身上疲累,伤痛又一次袭扰着他,才令之想起,这两天他只顾忙着眼下的事情,也没顾得上练习“太极拳”,更没有练习道人留下的那功法。所谓:不进则退。想必是因此而耽误了自己的伤势。
如此,王小十也对自己的伤势有了一个重新的认识。他的伤,远比想象中的更难医治。而他此刻的身体状态,也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的好。
被李丰搀扶着活动了一下身子,却也缓和了许多,但仍旧觉得周身凉气围绕。
就见,丁普郎也是独自一人跑到了僻静之处,不知何故,只面对着灰突突的墙壁发呆。
“怎么了?”王小十问。
“是王将军啊!”丁普郎根本就不需回头。“我在想昨日的事。”
昨日,他按照约定的好的计划,将那番话说了出来。他也知道,陈友谅必然是忍不住在门外偷听。如此,他的任务的当算是完成了。
而后,他又想起了赵普胜。他们是同门师兄弟,彼此情谊还在,更有隆平府时放纵自己的恩情,丁普郎才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给他实情,让其做好准备,免得战死在龙湾。
可转念一想,却又怕其会将这一切都告知给陈友谅,使得大计难成。
朱元璋与陈友谅,其间还夹着一个赵普胜,真是令他难以抉择啊!
他忍了很久,一直到陈友谅将其放了回来。可现在,他却有了一丝悔恨。或许若能够重新选择一次,他会终于兄弟之情,而去偏帮陈友谅。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他也只能将这心思压住在心底。
故旧之情,是人最难以割舍的,正是丁普郎这样性情汉子的软肋。如此,当令他心底备受折磨。
“昨日的事都过去,何必再去多想呢?咳……”王小十咳了一阵。“为人一世,做何选择都是对的,唯有左右摇摆,才是大忌。”病体羸弱的王小十,好似练就了看穿人心的本事。
丁普郎道:“若不是因为赵普胜在,我又怎么会在乎他陈友谅呢?”
…………
一整日,也不见任何动静。石灰山上,朱元璋暂且在此落脚。大部分的兵力,也都布置在了此处。
“常遇春传回信了吗?”朱元璋问。
徐达就在其身侧。“常遇春传回了消息。陈友谅的战船已经开拔,而常遇春正埋伏在采石矶,以断陈友谅的后路。”
“其实,若让常遇春在龙湾迎击陈友谅才最为合适。不过,常遇春勇武,却做不出这佯攻的把戏。”
徐达也道:“龙湾那里,冯国胜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小十他们不出岔子,这一战必然将陈友谅的水师全歼。”他很有信心。
天一但黑下,时光便走的格外迅疾,人心神的一阵恍惚间,月已上了中天。江面上,战船踏着浪头驶进了秦淮河,行到了江东桥。
当先一艘战船之上,陈友谅手扶围栏眺望。老天爷也很给面子,月光映照的河面锃亮,石桥连带着水下的倒影,形如巨兽张开了大口,要将秦淮河一口吞下。
“怎么回事?怎么会是一座石桥?不该是一座木桥吗?”
旗手令旗挥动,战船齐齐横在河面上,船头不差寸许。陈友谅的军中不光有上好的战船,更有天下罕有的操船好手。
战船如同蛰伏的巨兽,一叶轻舟如巨手身上脱落的羽毛,在河面上飘飘荡荡,靠向石桥。
“丁普郎!”夜色下声音毫不费力穿透了天际,横扫在江面之上,却久久未曾得到呼应。“丁普郎!”赵普胜又喊了一声。
战船上,陈荣轻声道:“小心有诈!干脆,将石桥炸毁,直接杀入金陵城!”
陈友谅还在思虑。而今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抉择,究竟该冲过石桥,直抵金陵城,还是该缓步图之呢?丁普郎并未按照原定计划来此接应,是出了什么事,还是那本就是一个谎言。亦或者,是被朱元璋发现了。那么金陵城中,真的布满了火雷吗?
这时候,后军以旗语传来讯息。
“后面打起来了!”陈荣道:“龙湾附近,付友德已经与人交上手了!要尽快决断,否则拖延起来就要吃亏啊!”
龙湾浅滩,朱元璋在此下了血本,不惜用上了红衣大炮。
炮弹只打了一发,将陈友谅的战船船身打了一个大窟窿,却并未能够将之击沉。这大炮是在与元廷交战中缴获所的,十分珍贵。若非此役背水一战,他哪里舍得将其放出来。
这时候,陈友谅军中的将领不肯吃亏,已将炮头调转了过来。冯国胜当即下令,全军后撤。红衣大炮沉重,一时间无法挪动,只好将之放在那里。炮身周围,还散布着许多发炮弹。
“轰隆”一声巨响,战船上一发炮弹打在岸上,将红衣大炮炸飞,将岸上的炮弹点燃。夜空下,如此巨大的声响,险些要将那粗劣的石桥震塌。
“这么大的声响?已经交上手了!”
陈友谅只好道:“传令,自龙湾登岸!”他没得选择。刚刚那一声炸响,令本就心中猜忌的陈友谅更为疑心。前有丁普郎诈降在先,后有江东桥外的一出“空城计”,更伴随着最后的一声炸响,已足够令陈友谅觉得战斗已经打响,若是其慢一步,就会吃上大亏。
龙湾,火光振奋着人心。看着陈友谅部的兵将如潮般涌上,冯国胜真是恨不得立时冲杀过去。可他刚刚才受了朱元璋的军法,被打了二十军棍,自然不敢再公然违抗将令,只好将心中的杀机隐下,带人且战且退,将陈友谅的人引上了岸。
“大帅,打响了!陈友谅的人真的登岸了!”山顶上,借着刚刚爆炸的火光朱元璋一行人看了个清楚。
“好个刘伯温、好个王小十,他们真的做到了!”朱元璋此刻雄心万丈。只要脱离了江岸,便避开了陈友谅的长处。“传令,全军掩杀!”
孙子兵法有载,“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徐达、汤和,都是熟读兵书、深谙战阵之道,当然懂得这个道理。此刻陈友谅中了刘伯温的“攻心计”,在龙湾登陆。兵力一部分处于岸上,一部分尚在水面,兵力便被分化为两处,正和“半济而击之”这句话。而且此时迎击,痛打其岸上兵力,两方人马搅在一处,战船也不敢轻易炮击。
如此,当是最利于朱元璋部的一种战法。
冯国胜一人当先。他身受了二十军棍,那是实打实的二十军棍,容不得丝毫作假,所以他此时根本就无法骑马,只好拖着伤势,领军拼杀。
两相兵力乍一碰撞,高下立判。陈友谅虽完全控制了天完政权,可因他是杀徐寿辉而带之,军士彼此各怀心思,战力有损。再加上被朱元璋部迎头痛击,先失其势,为此稍落了下风。
岸上打的如火如荼,陈友谅尚在江心,忧心着此时的战局。连番的催促,催促后续军士迅速蹬岸。
当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岸上时,水下一行人,悄悄渡水而来,依附在船帮上。
一个年轻人率先探出了头,四齿的飞爪扔上了数丈高的船头,抓在围栏之上。而后,这人借着岸上喊杀声与火光的掩护,悄悄向上攀爬。
一丈、两丈,眼瞧着便已过半,却是被战船上守卫的军士所发现。船上一人高喊“有人袭船”,同时便要砍断飞爪上的绳索。
慌乱之下,这人单手抽出背后的腰刀,猛力向上掷出。不过一丈多的高度,其大力之下,刀身回旋呼啸,便将这军士的头颅斩下。这一手险而又险的解决掉了这倒霉的家伙,但其却成功的发出了警报。为此,男子无法继续掩藏身形。
他的背上,还有另一柄长刀。他随后抽将出来,平插在船帮上借以落脚。而后,双脚在长刀上猛点,接着反弹之力,身子跃上一丈多高,手搭在战船的围栏之上。
这时,周围的军士围拢过来,长枪只管向着他身上招呼。男子顺势抓过了一杆枪头,借着这微弱的力道攀上了船身。
仅他一人,且如今赤手空拳,独自面对数名军士,而且这里一但动起了手,四下必然有更多的军士赶来,要置他于死地。可他不在乎,他可以为后面的人争取时间!
男子寻过落在船板上的长刀,一夫当关立在船板上。身后,绳索上已有人随后攀爬而来,他要做的,便是掩护后续的同伴。
血腥的厮杀,就围绕着他一人展开。一柄长刀,舞动如旋风,“南刀王”之名果然不是虚言。
这人就是王弼!正是因为他武艺高强,才被派来做这危险的任务。而紧随其后攀上了船头的,则是纪纲所属的锦衣卫军士。这些人战力或许并不如徐达、汤和麾下的军士勇武,却另有一番旁的用处。
第二百四十四章 敢死队(1)
此番大战,朱元璋部若要以少胜多,就要发挥其优势。所有的优势!而锦衣卫,便是在暗处的一柄利刃。
经过近些年纪纲对于锦衣卫军士的训练,这些锦衣校尉各个都是精通“水陆两栖”的好汉。
只不过,陈友谅的战船高大,想要攀爬其上,必须要高手才能够成事。如此,王小十特地请王弼、丁普郎跟随锦衣卫一并行动。
王弼对付这些寻常的军士尚且不在话下。善用的双刀尚有一柄插了船板上,即便只余下一柄,他却也足以应付眼前的危局。
与之相隔数十丈,另一艘战船上,另一队锦衣校尉如法炮制,只不过担当重任的不再是王弼,而换做了丁普郎。毕竟,王弼纵使武功再高,却也苦于无有分身之术。
片刻的功夫,一名锦衣卫军士攀爬上来,总算是分担了王弼一部分压力。可还未等其喘过一口气,身侧一阵劲风呼啸,惊得王弼冷汗直流。幸得他久经杀阵,连忙身子矮下,腰身扭动,才将这一击避开。
而后,刚刚劲风袭来的方向,却见是一杆长枪。长枪远超寻常,单是枪头便有一尺,枪杆更是长达丈许。枪上寒光闪闪,红缨如火,贴着王弼的身子擦过,而枪身的另一端,却还握在一人的手上。
是陈荣!见这边出了事故,他亲自过来。一见之下,便知道自己大意了。令王弼这样的高手攀上了船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弼身后,已另有一人攀上了船头。这是一个年轻人,如当初的霍长卿那般的年轻人。可就是这样层出不穷的年轻人,才会给人带来心灵上最大的冲击。
“毛骧,你在这里守着,我来对付他!”王弼道。两个高手心心相惜,都将对方当做彼此大敌,不敢有任何的轻视。
而后,陈荣先动了。双臂抖动,银枪乱点,在眼前形成了一片光幕。而这银光的背后,是光芒所反衬出的一片昏暗。
闪烁的光亮刺眼,让人王弼看不清对手的面貌、表情。但他却信任手中的刀,那将代替他的眼睛。
刀锋同样是银色的,又一头扎入这银色的海洋当中。而后,两种银色碰撞,升起更为璀璨的火花,银色的海洋中金光点点,那是利刃撞击后所形成的一片灿烂。
忽而,王弼身子进前,完全不顾这枪影的萦绕。他手中的一杆长刀,在浪花中披荆斩棘,冲出了一条路。
两人身子贴近之后,长枪便显不出他的优势来了。王弼的长刀虽长,却不过四尺,远比这一丈多的长枪来的更为灵活。
陈荣撒手弃了长枪,后撤一步躲过王弼的刀,而后伸手在腰间抻出了自己的宝剑,两人再一次陷入了缠斗之中。
而此时,已经有十余名锦衣卫将士攀上了船头,他们合力之下,向着船舱内攻去。
这些人,可称之为“死士”。拼杀打斗起来全然不管章法,就只顾得一股脑的前冲。
十几个人冲进了船舱,大概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估计时间差不多了,王弼当头一刀,击退了陈荣,反身一头便跃入水中。
陈荣还觉得奇怪。这家伙与自己拼斗得旗鼓相当,却为何在这关键的时刻,抛弃了同伴独自脱身呢?
不解之下,陈荣只感觉脚下一阵晃动。在船上,晃动纯属正常,他也早已习惯了江河上的风浪。只不过这一次,这晃动的剧烈、急促,令人不安。
没来的,自他心底闪过一阵慌乱,陈荣下意识的跃然离开了船身。也就是这下意识的一瞬间,他救了自己一命!
紧接着,震天的巨响,伴随火光,将一艘数丈高大的战船“撕扯”的四分五裂。
爆炸升腾的热气,鼓动着巨大的冲击力,将飞身半空中的陈荣推送出了很远。他在空中几次扭动、几次调转身形,这才未曾被爆炸的碎絮所伤到。而即便如此,当他掉落下来的时候,身子也遭受到了不小的撞击。
如此,就像是被刚刚的爆炸造成了连锁的反应一样,相隔数十丈外的另一艘战船,也随之升腾、燃烧了起来。火势在江面上蔓延,这壮观的景象绝不是人人都能够见到。
陈荣才刚刚从空中摔落下来,却又不得不再次起身,学着王弼那样跃入水中。
他的身子刚一入水,战船便彻底燃烧起来。至少有十余艘的高大楼船,被爆炸的火光所吞噬。单是这一手,就令陈友谅损失惨重。只是不知道,陈友谅是否也被吞没在了这一片火海之中。
金陵城,这冲天的火光都已映照在了王小十的脸上。
“漂亮!他们成了!”李丰虽未亲自参与到这场战斗之中,却也被这冲天的火光所震撼。
王小十想的却又不同。“可惜了!”又岂止是一句可惜而已。“多好的兄弟,几百名锦衣卫兄弟,也将葬身在这一片火海之中!”
刚刚,那些攀上船头的锦衣卫军士不顾生死的冲到了船舱之中,将船舱点燃。
他们本就是朱元璋所派出的死士,任务便是潜入到陈友谅的战船中,将船舱点燃。随之,他们也会一并藏身在火海。
可令谁也未曾料到的是,王弼与毛骧所选的一艘战船上,竟还携带着火药!此时的火炮难得,各路义军中鲜有火器。陈友谅虽然势大,可火器同样也不富裕,自当好生保存。
江上湿气厚重,火药更是生怕沾染上湿气影响使用,所以陈友谅命人将火药放置在船舱底部,加以密封保存。却不想,毛骧好巧不巧的将这支载满火药的战船点燃,如此在江面上掀起了这滔天的热浪。
王小十只见到江面上燃起了火海,尚且不知道其中的缘故,也不知是毛骧这员福将立下了大功。
刘伯温与王小十一并站在金陵城头之上。那火光好似在天边,像是天边的一抹云霞。赤红色的云霞,远胜过世间任何的色彩。那非但是常人难以觅寻的灿烂,更是无数生命,用尽所有能量而演绎出的精彩。
似这样的队伍,非但是王弼、丁普郎两队,而是足有数十队。当然,另外的队伍中缺乏似王弼这样的高手,成功的可能性甚微,虽然为他们配备了弩箭,却只怕也难以成事。
可而今倒好,单是毛骧这一手,便足以让陈友谅的军中大乱起来。单是他们这一队,便足以胜过数百锦衣卫军士。
“噗!”水面下,王弼探出了脑袋。若非是他算准了时间,尽早一步脱身出来,只怕此时也已作了“水鬼”。王弼同样也没有想到,这把火燃的会如此凑巧。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王弼在水中,向着往江岸上游去。却不想,在如此的关头,他心底竟也升起了一股危机之感。
水下,另一人自水中蹿了出来,剑光硕硕,还激荡着水花,如水中蛟龙,直指王弼。
原来,幸运儿并非王弼一人,陈荣也活的好好的!
龙湾,战局以从岸上转移到了江面。朱元璋部的战船虽不如陈友谅的高大,却胜在更为灵活。
水军由邓愈统领,自下游逆流而上。百十艘快船,照比起陈友谅来说,不过是小家子气而已,却也足以发挥到他的优势。
快船上,清一色的弓弩手,箭矢如雨,冲刷陈友谅的船头,掩护朱元璋部的军士向上攀爬。好端端的一场登陆战,却打成了攻防战。只不过攻防双方已经奇妙的转变了身份,轮到朱元璋一方开始占据主动。
指挥此处战斗的是付友德。他一面下令坚守,一面派人去通知陈友谅。茫茫江河,却又哪里是这么容易的。江面上火光大盛,连旗语的视线都为此受阻。
“将军,不好了!”来人道:“陈将军所乘的战船被炸毁了!”刚刚毛骧炸毁的战船与陈友谅所在的船只紧邻,自然也要遭受到这池鱼之殃。
如此,付友德心头一阵冰凉之意。连陈友谅都已生死不明,自己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传令,收缩兵力,撤回采石矶!”而今之计,保命要紧,已经顾不得其他。
“船到江心难掉头”,更何况是这数丈高大的楼船。当付友德带人冲出江面上的战团,天光都已经大亮。人人心底都冒出一阵冷汗,庆幸自己未曾被不知从哪冒出的流矢所击中。
可这还不算完,采石矶方向,还有人在等着他们呢!
“兔崽子们,爷爷常遇春在此!”常遇春早就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对于常遇春的大名,陈友谅帐下早已无人不知。九华山一战,可算是令其大大的扬名。本就仓皇逃窜的付友德见常遇春带人拦住了江面,哪里还敢与之短兵相接。“开炮!”
“放箭!”同样的,常遇春也是一声令下。不过他此行所配备的却不是寻常的弓弩,而是清一色的“踏张弓”。
“踏张弓”或称“三弓强弩”,自秦时便已成型,经过上千年改进,威力更胜。单是操作它,便需数名军士合力,才能将这碗口粗细的巨大箭矢发射出去。
第二百四十五章 敢死队(2)
引信点燃,炮身好似都带着狰狞的表情。炮膛尚未燃烧,而常遇春这里,江面快船上的踏张弓却是早就填充好的箭矢,在常遇春话音未落之际便齐齐发射出去。
“咚、咚……”十余根碗口粗细的箭矢击在船帮上,牢牢的刺入船身,将船体冲击的震荡、倾斜。而就是在这大力的撞击之下,炮身颤动,偏离了原本所瞄准的方向。
“轰隆”的一声响,炮弹炸响在江岸上。而趁此时机,常遇春长枪一举。“杀!”脚下快船加速前进,冲向付友德麾下的战船。
临近船头,常遇春一人当先,自快船上纵身跃起。付友德的战船高大,可船帮上却横叉着十余根箭矢,碗口粗细的箭矢。常遇春就是以此作为跳板,跃上了船头。
“放箭!”付友德高喊。而周围的军士还未从刚刚那阵剧烈的震动和轰隆的炮声之中回过神来。纵然有几只孤零零的羽箭瞄准了常遇春,却也被其以长枪挑飞。
常遇春孤身落在船上,目光扫视众人,杀意激荡,将枪头上的红缨吹的不住浮动。
“呀!”常遇春动了。长枪或挥、或挑,手下没有一和之敌。
而其身后,第二个攀上船头的是蓝玉,紧跟着的是大批的将士。这样的近身搏斗,正是常遇春麾下将士的所长,短兵相接,方显男儿铁血。
金陵城方向,一只舰队急急如离弦之箭,冲向采石矶这里。陈友谅面色灰白,嘴唇更是没有丁点血色。来时的数百战船,是何等威风赫赫,照比起此时身边跟随的数支小舟,当真是莫大的讽刺。
此番能够侥幸逃脱,他已经该满足了。可人心如此,岂有满足的时候?
“将军,前面有战况!”眼瞧着,常遇春与付友德之间的战斗已近白热化之中。
“是付友德!”战船上旗帜鲜明,很好辨认。“这个付友德,倒是好快的腿脚啊!”见此情形,陈友谅如何不知付友德是临阵脱逃?只不过,现在他们尚处于危险之中,不可自毁城墙。“快,去帮忙!”
“得令!”一只轻舟,当先越众而出。船头独立一人,同样的手持长枪,身姿挺拔。陈荣的身子虽不如常遇春壮硕,却也算是高大。而且,还是一个十足十的美男子。
长枪左右翻挑,在水下拨弄,以此作为船桨,加推小舟前行,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来到了战团之处。
陈荣不需要在空中借力,一个飞跃身子便高出了船头一丈有余。长枪前端,刚好能够指向常遇春。
常遇春手上长枪猛点,枪尖与枪尖碰撞,两人各自都被大力所击退。“来将通名!”常遇春算是遇到了对手。这陈荣非但精通水性,更是功夫了得。
“陈荣!”他低低说了一声,就又与常遇春纠缠在了一处。
另一面,在蓝玉的带领下,军中将士已将付友德身边的人压制在了船舱之内。如此,取胜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蓝将军,干脆放一把火,将这船点了算!”
蓝玉也觉有理。“好主意!”不想,他们才刚想出这么个好主意,船身便开始急速的下潜。“怎么回事?”
“好像是这帮兔崽子把船底凿穿了!”
蓝玉被吓了一跳。“他们就不怕死吗?”
陈友谅手下的人多是在水乡长大,还真就不怕。如此在被逼无奈之下,付友德命人将船底凿开了一个窟窿。
数吨的战船,在江面上吃水很深。船底哪怕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江心的水压也会将船板破为一个大窟窿。足够人进出的大窟窿。
将船底凿穿,付友德带人潜入到水下,由打水面绕至在常遇春所乘而来的快船底部,进而抢夺快船出逃。
入了水,付友德这些人油滑的如“水鬼”一样,三两合力将小船弄翻,将常遇春麾下的士兵拖至水下,从而逐个击杀。
而后,陈友谅带人也追了上来,两方和在一处,顿时壮了几分声势。
此时,数丈高的楼船几乎都已沉入到了江面之下,水面直贴着栏杆,江水都已浸湿了常遇春的鞋面。
常遇春虽也懂水性,能够在水下行动自如,却难以如岸上这般的灵活。当下,心底便有些慌张。
而对面,陈荣好似看透了他的心思,一味的上来纠缠,不让其脱身。
终于,江面莫过了两人的头顶,常遇春胸中猛吸了一大口气,在水面下与陈荣拼杀起来。
水面之下,视野受阻,常遇春全凭多年阵仗的经验在战斗。忽而,他察觉到周围所聚拢的身影越来越多,形势对其越发的不利。
他情知,蓝玉等人也如他一样,在水下行动多有受制。如此,常遇春不再贸然逞能,开始寻找撤退的契机。
…………
龙湾,江面的大火,自天黑燃到天明,又自天明燃到了天黑。此一役,虽不比赤壁之战鏖兵百万,但这一把火,也足以书传古今。
朱元璋自石灰山上下来,亲临江边督战。看着一艘艘高大的楼船要么葬身火海,要么便被钻穿一个大窟窿,沉入江底,看的朱元璋的眼睛都红了。这是多好的战船啊!
陈友谅势大,而张士诚富庶。夹在这两人中间,朱元璋时时都会升起一股自卑之感。这一战,虽然他战胜了陈友谅,却是惨胜,是罄尽了整个应天府的财力,才换来了这么一场惨胜。若能够将这些战船尽数缴获收归己用,那该多好啊!
“大帅!这一战,终于叫陈友谅知道了咱们的厉害!”这一战,无论将帅,都置身于险境之中,徐达的头发都被燃去了大半。
“伤亡情况如何?”朱元璋问。
“我军将士折损过半,各军将领也多有伤损,唯有冯国胜完好。”冯国胜可是挨了二十军棍后,带伤上的战场,不想竟也落得个全身而退。徐达而后又道:“还有,采石矶那里始终都没传回消息。陈友谅也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葬身火海了。”
“继续寻找。对陈友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朱元璋本想颁布一个悬赏之类的。陈友谅的一个人头,价值何止万金,而他一时间却又拿不出如此的财力,便也就算了。“还有,加派兵将去往采石矶打探,务必确定常遇春遇是否遇到了麻烦。”
“是!”
“还有,通知和州的耿炳用,渡江攻取太平!”而今,太平仍旧在陈友谅的手里,借着龙湾新胜之威,也是时候夺取回来了。“再派快马回金陵城报信,以安人心!”
“明白!”
朱元璋此时已越发显出了上位者之风。“小十啊,这次又多亏的你啦!”当然,还有刘伯温的一份大功劳,朱元璋也不会忘了。
王小十还在应天,虽不曾参与到龙湾的厮杀之中,而其此时却也身处险地之中。
“咳……”人躺在床上,大口的呕血。这连日来,因为记挂着龙湾的战事,他数日未曾合眼,更无心去练习张通玄所传的功夫,病体再次沉乏下去。终于,今日他支撑不住了。
原以为咳上一阵人就会好了,却不想,病势始终都未见缓和,竟儿是越发加巨。
“我去叫刘先生来!”李丰伺候在旁。
“不要!”王小十一把拉住了他。“刘先生这几日也累坏了,不要去烦他,我歇一歇就好。”王小十显得很傻。为了怕麻烦旁人,而宁可自己受罪,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的大傻瓜。无论是此时,还是后世,像他这么傻的人真的不多。
人很傻,傻的令人喜欢,世人皆愿意以这样的“傻人”来展现自己的聪明。所以这样的傻子平日里都很受欢迎,但却又从未被身边之人所真正接纳。只因为他们太傻了!
“扶我坐起来。”王小十吩咐,李丰照做。
王小十盘膝于床上,身子坐稳,呼吸渐渐低沉下去,咳嗽声也止住了,嘴里角的血迹也已干涸,化为点点的深褐色。
王小十练习这功法时,李丰也曾多次见过。眼看着王小十的身子一日比一日的好,李丰当见识到了这功法的神奇。只不过,今天的王小十似乎有些不同,照比往日练功时更为安静。
李丰靠在床边,不过闭上眼睛的功夫,便沉沉的睡了下去。他也同样几日未曾合眼,又要照顾王小十,铁打的人怕也禁不住。
“好消息、好消息!”这声音先是传自街上,而后才传进了大门、传进了府里,传到了人的耳朵里,也吵醒了昏睡的李丰。他糊里糊涂的瞧了一眼王小十,便见他仍旧是盘膝而坐的那副姿势,就放下了心。
刚刚那声音推开了门。是李善长。这老家伙主持金陵城中的大小事务,连日来又是督促造桥,又是负责军士调派,更兼是要安抚城中百姓,压制动乱,同样忙的不可开交。今日一瞧,他的眼中都显出了癫狂之态。“王将军,好消息!龙湾大胜啊!王将军……”
王小十仍旧不动分毫,直至李善长碰了他一下。而这一下,便令王小十自床上一头栽倒在了地下。
第二百四十六章 化茧成蝶(1)
“王、王将军……”李善长备吓得一口气险些没有喘上来。他这几日没合眼,饱受着煎熬,眼底显出了红血丝,整个人都陷入到一种癫狂之中。
而他这一碰,将王小十碰到了地上,也将李善长吓了一大跳。他还以为,王小十在练功时,是不能够被打扰到呢。
“李丰,王将军他这……”
李丰也不清楚。往常王小十练功的时候,他都在旁帮忙介护,却从未发生过这样的情况。可以说,以往的时候,王小十都会保持清醒,绝不似今日这般。“小十哥!”李丰摸了摸王小十的身子,这才发觉到,王小十整个人身上都呈现一种僵硬状态。
他又探了探王小十的脖颈,脉搏不清晰,而且皮肤炙热难当。
他的皮肤炙热到什么程度?李丰的手,就像是摸到了烙铁上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小十、小十哥……”
“快去叫医官啊!”李善长道。他身上的癫狂之气消弭了不少,像是被王小十的异状给惊醒了数分。
“没用的。我去找刘先生,你在这看着,千万别走开!”按说,李丰不过锦衣卫中的寻常校尉,更何况与李善长互不统属,根本无法命令李善长作什么。可现在事急从权,他如此脱口而出,李善长也听命照办。
李丰健步如飞,去找刘伯温。返回时,刘伯温这老家伙却是跑到了他的前头。听说王小十出了事故,刘伯温也已经失去了那股子稳重劲儿。
“伯温兄……”
“不急,让我先看一看。”刘伯温将王小十的身子扶正。刚刚他就以盘膝的姿势栽倒在地,李丰急着去找刘伯温,没有将之扶起,而李善长却再也不敢胡乱的去碰他。
现在,刘伯温将王小十的身子扶正。他的身子,硬的如一尊雕像,热的如一块红碳。终究他不像是一个人,不像是人该有的状态。
此刻最为关心王小十的,并非刘伯温,也并非是李丰,却是李善长。这岂非是怪哉?
李善长是个精明人,刚刚不过是偶尔犯了一个糊涂。
这番龙湾大战,关乎金陵城,关乎应天府,关乎朱元璋部的生死存亡。而就是眼前这人,眼前这硬的如石、红的如碳的人,救了整个金陵城,扭转了战局。可现在,他身中了这样的“怪病”,眼看着性命堪忧。若是令朱元璋知道,这样的大功臣被自己轻轻一碰,便成了这般模样,他会如何对待李善长?
不说是朱元璋,下到锦衣卫军士,上到龙湾参战的各军将领,只怕都会怨恨他李善长。
想到这点,李善长暗暗的祈祷着,不希望王小十有事。
终于,见到刘伯温忙活了半晌,抬手擦去了额头的汗水,李善长才敢抽空问上一句。“伯温兄,王将军怎么样了?”
“怪哉、怪哉!”刘伯温口中连连的道,却是将李善长给吓坏了。“不过还好。”刘伯温可算是喘了好大的一口气。“至少,王将军的性命无碍。只不过这些天操劳了些,又没有得到休息,旧疾复发了而已。”
“旧疾复发?都怪我,若不是我来打扰到王将军,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了。”这就是李善长的聪明之处。他主动承认了错误,却轻描淡写的称“打扰”了一下。
“这与你无关。善长兄,你这几日也受累了。城中的大小事务都需你支应,怎么还有空到这里来?”
李善长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瞧我这记性!伯温兄,龙湾大胜,大帅他们正在清剿战场,预计两日后就能够回军金陵城。”
“这倒是一件好事。”
“这还多亏了伯温兄啊!”他是真的佩服刘伯温。当得一句“神机妙算”啊!李善长道:“若非伯温兄你布下这空城计,陈友谅数倍于我部的兵力,如何能有这一场大胜啊!”
刘伯温却不居功。“还要多亏王将军。若非这次有了丁普郎,纵然在下心中有奇谋,却也无处可用!”
“是、是。”李善长连连称是。“伯温,你先在此照顾王将军,我还要将这好消息去禀报给大帅夫人。”
“你忙。”目送李善长离去,刘伯温的脸色便又沉了数分。“李丰。”他叫过了李丰。“你一路上都跟着王将军,该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吧。”
这几天来,两人忙着准备战事,也没兴致闲聊。对于王小十的这趟濠州之行,刘伯温所知并不多。刚刚他检查过了王小十身上的怪异病势,发觉其体内,正在发生了着改变。
这种改变是刘伯温生平仅见,他不知其身上究竟经历了些什么,所以才来问李丰。“王将军身上的伤势有所好转,却仍旧病体沉乏。想来,这一路上他该当有所奇遇。”
李丰道:“刘先生您真是神人。在我们去到滁州的时候,意外碰到了一个人……”李丰自滁州讲起。讲他们遇到的那奇怪事,那为他们送信的奇怪黑影,再到那奇怪的道人张通玄。
“就这样,小十哥答应帮那老道修道观、传扬道统,而那道人就教给了小十哥一套拳法,和一套功法,说是苦练数年,能够将身体锻炼如初,甚至更胜常人。所以小十哥这半年来,从未有一日懈怠,只不过这几日因为大战在即,所以才没有勤加习练。不想,就闹出了这样的事情。”
“张通玄!你们居然遇到通玄真人了。那可真是王将军的造化啊!”刘伯温自言自语道。
“刘先生,这么说小十哥的病真的不要紧?”
“没事。这几日,我就在这屋子里守着王将军。记住,千万不要让人打扰我,就算是大帅回来,也不要惊动我们。”刘伯温一脸的严肃的,倒令李丰摸不准王小十的病情究竟是要紧还是不要紧。
“刘先生,小十哥到底是要紧还是不要紧啊?”
刘伯温道:“什么叫要紧?活不过一刻才叫要紧吗?你现在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放进来。”
“是!”
屋子里,就只余下王小十与刘伯温两人。而王小十也不知意识是否清醒,能否听到刘伯温的话。“小十,你非是常人,将承受的也远非常人之苦。将来的成就,也非是常人所能估量的。”
…………
两日后,朱元璋回军金陵城。龙湾一战,俘获陈友谅降卒八千余众,战船三十余艘,军械、盔甲不计其数。可惜的是,在采石矶处设伏的常遇春未能成事,被陈友谅给逃了。
陈友谅的军队深谙水战,更是有陈荣这样的高手相助。在水下,竟连常遇春都不是其对手,尚且能够自保而已。
陈友谅当初来势汹汹,先克太平,再攻金陵,数百战船,十余万之众,而今却只余下数十支扁舟,孤零零如丧家之犬般的逃离了龙湾。这一战,朱元璋部大显威勇,而对于陈友谅来说,这一战却是太过的窝囊了。
而后,陈友谅逃走,而和州方面,耿炳用渡江而夺太平。战事扔在持续,冯国胜也已带兵驰援。借着陈友谅龙湾新败,军心不稳,想来太平的战事也不会有太多的悬念。所以,朱元璋便先一步回军金陵城。
金陵城外,李善长、朱升等人迎出了十余里,旌旗飘荡了十余里。经过了这番血腥的洗礼,队伍更显雄壮。意气风发的朱元璋打马在前,眺望金陵城方向。连雄兵江南的陈友谅都败在了自己的手里,自此之后,谁还能够阻挡他的脚步了!
“学生李善长,携金陵城衙下僚属,恭迎大帅凯旋!”李善长脸上的笑,就像今早的朝阳。又似春晓雪溶之后,天地间的一抹新绿,令人观之心情大好。
王小十不在,自然以他为首。
“善长,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朱元璋道:“小十和伯温呢?他们可是大功臣啊!怎么没来啊?”朱元璋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快。
“回禀大帅,王将军几日不眠不休,病倒了。至于刘伯温,他该是在照顾王将军吧……”李善长道。
“小十病倒了?严重吗?”
“不清楚。刘伯温吩咐,谁也不能进去探望。”
听罢,朱元璋也顾不得城外是否有什么仪式未曾完成,就急急催马赶奔回了金陵城。
城中,曾颁布过解严令,任何人不许在金陵城中纵马。这还是朱元璋亲自下的令。可今日,为了王小十,朱元璋不得已要行驶特权了。
门前,李丰依靠在门板上。实在困的极了,就合眼眯上一阵,而后再看上一眼,接着又眯上一阵。
李丰是个死心眼,让他守在门前,他就不会找人来替换自己。更何况,李丰也不放心旁人。
“大帅?”朱元璋来了,李丰不得不起身。
“小十怎么样?”朱元璋说着便要往里闯,却被李丰拦住。“你做什么?”
李丰道:“大帅,刘先生吩咐过,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狗屁!让我进去。”
“大帅!”李丰就是这么的死心眼。“您不能进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化茧成蝶(2)
“反了你小子!你给我让来!”
“大帅……”
房门“吱扭”一声,巧妙的化解开了两人因此而起的争执。
“刘先生,小十怎么样了?”
“学生未能恭迎大帅凯旋,望大帅恕罪。”
“客气的话不要说了,小十呢?”
刘伯温道:“王将军无事。只不过,需要多多休息几天。在此期间,最好不要有人打扰。”这算是变相的劝说朱元璋。
“不行。若不进去看看,我不能够放心。”朱元璋执意道。
刘伯温没有说什么,而是让开了路。他知道,朱元璋一但下定决心,旁人是无从劝说的。更兼是自这趟龙湾大战之后,朱元璋的话语中,更是带着股凛然不可抗拒的威势。
他让开了路,抬手请朱元璋进去。而后,刘伯温又吩咐李丰下去歇了。这连日来,李丰可是劳累的很,再令其撑下去,刘伯温也于心不忍。
房间里,王小十仍旧盘膝而坐在床上。只不过,他此刻身上赤裸,不着寸缕,更兼是坐在光秃秃的床板上,连被褥都没有。
“这是……”床上的王小十皮肤红光硕硕,好似一个小太阳,映得屋中红彤彤一片,竟似温度都上升了数分不止。如此奇迹的景象,若非亲眼见到,即便是说给朱元璋听他却也不会信的。
朱元璋近前,想要摸一摸王小十的身子。刘伯温见状也不阻拦。既然拦不住,莫不如让他自己去碰一个“钉子”,而后便知难而退。
朱元璋的手一搭在王小十的身上,便一股钻心的炙热之感袭来,炙烤得他的皮肤都变的扭曲。终于,朱元璋知道了厉害。这哪里还是什么血肉之躯,分明就是一颗火炭。如此之高的温度,难怪王小十周身赤裸着。
“大帅小心!”刘伯温刚好赶在朱元璋的手被灼伤之后才堪堪出声。
“没事。”朱元璋手指收缩在掌心,拳头紧握,看不出有什么事的样子。“伯温,你辛苦些,务必要看护好小十。”
“学生遵命。”
朱元璋离开了。而刘伯温瞧着他的背影,心底说不出的滋味。恍惚间,朱元璋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不是吗?若论起来,改变最多的,便要数朱元璋,与王小十两人了。只不过,朱元璋的变化在心,而王小十的变化却在面上。
朱元璋前脚离开,王小十身上便出现了变化。首先,他的眉毛像是无法承受如此之高的体温,而自行燃烧了起来。
紧接着,是他的头发,发根好似枯死一般,大把、大把的掉落下来。掉落在他的身上,又被身体的炽热所引燃,化为飞灰。
而后,他的身体温度又提升了数分不止。炙热的火光,像是要将王小十炼化,使他的身体变的温软如玉。
自那日之后,王小十便闭关下来。除刘伯温之外,谁也无法见到他,更不知其近况。
龙湾一战后,朱元璋部接连苦战数日,而后又是一举夺回了太平。只不过,这一战后,军中将帅气势如虹,却终究难以后继。这一次所耗的人力、物力,不是寻常人所能够想象到的。
“大帅!”常遇春回军金陵城。“能否将陈友谅的八千降兵交给我?”
“你做什么?”朱元璋没来由的紧张了一下。毕竟,常遇春杀降的恶名可还未散去,难道他这毛病又犯了?
这一次,却是朱元璋想多了。经过采石矶一战,常遇春手下兵将折损严重,他是急于补充兵员。而这些陈友谅的兵将,岂不正好可以填补空缺。
这些兵将而今都在金陵城集中安置,除常遇春外,还真就没人打这些降卒的主意。毕竟,这些人刚刚经过了龙湾的厮杀,心理上仍旧对朱元璋部抱有仇视态度,若不慢慢消弭这些人心底的执念,即便是补充到了军中,却也不过是平添了动乱而已。
可常遇春却不怕。什么样的骄兵悍将,他都有信心驯服的了。
非但是如此,除了急于补充兵员之外,常遇春也打着另一番的主意。
前次在采石矶,常遇春部因不善水战,与陈友谅的残兵交手尚且不敌。而这八千的降卒中,多有通晓水上战阵之法的将领。若用之得当,今后征战大有助力。如此,常遇春才来向朱元璋开口。
朱元璋听罢了常遇春的解释,笑道:“好啊!这次你率军阻击陈友谅,虽未能将之生擒,却也是大功一件,我就答应你,将这八千降卒都调拨到你的麾下。”
“多谢大帅!”常遇春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正待离开。而这时,门外的校尉又呈上了紧急军报。如此,常遇春也便停住了脚步,想要一同听一听。
朱元璋接过战报,脸上的表情逐渐的精彩。“大帅,上边写了些什么?”
“自然是好消息。”朱元璋道:“徐达已攻克安庆。”
常遇春听罢也好一通振奋。“这真是太好了!安庆、池州一线,可就都在我们手里了。这下子够陈友谅肉痛了!”
“徐达用兵如神。不过这次,却还多亏了王小十啊!”朱元璋道。不想,这其中仍旧有王小十的功劳在。
原来,安庆守将,原本是赵普胜。而经龙湾一战之后,因为丁普郎诈降的关系,陈友谅表面上虽不做声,却暗暗将赵普胜记恨在心中。直到月前,陈友谅终于找到借口,免去了赵普胜的兵权,将之羁押起来。如此,安庆守将更换,军心大动。徐达才趁机夺下了安庆。
殊不知,在朱元璋的心底,夺下安庆尚不能解心头只恨。要知道,陈友谅当时可是兵峰直指金陵城,那是想要自己的命啊。而今,他朱元璋也想要了陈友谅的命!
但同时,朱元璋也知道金陵城目前的状态。若继续征战下去,难免会落得个“穷兵黩武”之名。对于陈友谅,仍旧要徐缓图之,却也不可不为。
“我再给你个任务!”他对常遇春道:“这些日子,你伤也养好了,队伍修整得差不多了,另外咱又拨付给你八千的降卒,算是该你常遇春出些力的时候了!”
“大帅放心!”常遇春沙场宿将,若让他闲下来久了,反倒是有些个不自在。
“你带人支援徐达,加强池州、安庆一线的防卫,并且寻找时机,进兵铜陵、彭泽。”
“末将领命!”常遇春将将离开,而后又有军士来报。“大帅,王将军清醒了!”
“是嘛!”朱元璋脸上的表情,可是比刚刚接到那封战报更为精彩。“这好事都赶到一处了!”朱元璋急忙去见王小十。
仍旧是那间屋子。屋里的红光已经消散,王小十也已经穿戴整齐。经过此一番的磨难,想必王小十也感触良多。
“刘先生。”刘伯温仍在。“辛苦刘先生了。”
“王将军客气了!”刘伯温道:“将军可感受到身上的变化?”
“除了头发都掉光了,其他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自身感受尚且不够不明显。
而刘伯温却是道:“而今,王将军可是如脱胎换骨一般。”
“脱胎换骨?”
“王将军体内,原本右肺遭受重创。虽经神医滑寿医治,可右肺却已然化作了一堆碎肉。不想经这一次,王将军受损的右肺居然重新生长出来。”这是刘伯温在王小十清醒之后,为其诊脉时所发现的。如此,刘伯温心底也连连称奇。
王小十也被吓到了。“他独自感受了一下,发觉呼吸是比往常痛快了许多。而且他这身上,也分外有力,似乎身体已经恢复如初,不再受那伤势的困扰。如此,当算是第一大幸事啊!
而这么一来,也可以强行解释一下王小十为什么会连日来身体炽热如碳。或是他右肺再生,而引起的体温升高。就像后世中,若是遭受外伤重创,在愈合时都会引起体温异常的骤变,便是所谓的“高烧”。只不过王小十烧的的确是太过厉害了些。
如此,但称作“神迹”。而即是“神迹”,又岂会是凡人所能够解释清楚的呢?或许,真的是张通玄传授给王小十的功法,已经足以让人机体再生。
总归,这一切都对王小十十分有利、按照刘伯温的话说,这该是王小十的“造化”,又何必去执意探究其中的隐秘呢?
凡事不为强求,做人当开心许多。
这些天,王小十阔别天日已久,想着出门去见见太阳。而同时,朱元璋却是先一步推门进来。“刘先生,小十……”
朱元璋愣住了。“这人是谁啊?”他瞧向的分明就是王小十。
“大哥,我是王小十啊!”
“小十?你这脑袋怎么跟个鹅蛋似的?”朱元璋道。非但是王小十此刻顶着一个大光头,朱元璋更是感觉到,王小十整个人都变了,已变的有些令自己不认得了。
刘伯温颔首轻笑。“大帅,这的确就是王将军。而今,王将军经过病势折磨,样貌已经大改了。”他若说出王小十已经彻底的脱胎换骨,只怕就会惊到朱元璋。
若非是王小十的声音依旧,又有刘伯温作证,朱元璋真不敢相信这就是王小十。
第二百四十八章 化茧成蝶(3)
“小十,让我好好看看!”朱元璋拉着王小十出门,在阳光下,王小十面容和身姿都显得极其俊朗。
这也不奇怪,他虽然头发掉光了,可身上的肌肤经过连日的“煅烧”,非但不显得粗糙,更是添了几分晶莹之感。若论起来,当得“玉树临风”四个字形容才最为妥帖。经此一事,王小十彻底变了为了一个美男子。
的确,他的身上透露了着美感,却又并不似娘娘腔的那种娇媚之态。
“好啊、好啊!”朱元璋嘴里连连叫好。“伯温啊,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啊!好!”朱元璋搜遍了脑海中的知识,才寻到了一个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而今的王小十。
刘伯温见朱元璋性情大好,也跟着道:“奇人、奇事、传奇经历,王将军之奇,当真是世间无双啊!”
“对,还是伯温的学问高,说的也好!”今日看似不过一番闲谈,或许就连刘伯温也并未将今日的这番话放在心上。却正是有此,才在明初的这段历史上,凭空多了一位“三奇王”。
被朱元璋和刘伯温连连吹捧,王小十都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挂不住的一阵轻笑。不想,这一笑当真是俊美的很。人中吕布,也不外如是吧?
即见到了王小十,也知其无事,朱元璋也就不在此处耽搁了。毕竟,他每日里尚有众多事物要处理,片刻也不敢懈怠。“小十啊,你闭关这些日子,可是把小羽那丫头给急坏了。这些都是我听你嫂子说的。”妇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贴心话,就似男儿心怀,总能容得天下大势。
“快回家去瞧瞧吧!等前方战事平定,大哥给你们挨个的论功行赏!”旁人纵使不赏,可对于王小十与刘伯温,不赏却难堵各方将帅之口。“还有刘先生,你辛苦了这些天,也休息去吧。金陵城中的事,有李善长盯着呢。”
朱元璋走了。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一阵风般。世人不知,朱元璋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可是自此持续了数十年之久。
“王将军,学生也要告退了。”刘伯温直了直腰板,以拳头捶了捶后背。
这些天来,王小十虽然身体出现了那怪异之状,可思维却一直都是清醒着的。他当感受到,在最初之时,刘伯温以自身内息护住了自己的心脉,以免其损伤自身。而后,确定王小十无事,刘伯温更是在房间里受着高温,一眼不眨的观察着王小十身体的变化。
如此下来,可算是将这老家伙累坏了,王小十本不欲再麻烦他。可随之却想到,余下来的事情,缺了这老家伙还真就不成。“刘先生,怕是还要麻烦您一趟。”
刘伯温也不推辞。“王将军请说。”
王小十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请刘先生跟我回家一趟。”王小十而今是连家都不敢回了。摸着自己的脸,心底明知自己所发生的变化是有多大,生怕回家之后,再被人赶出来。
刘伯温拍了拍脑袋。“瞧瞧我,竟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哈哈……”两个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下间最大的笑话,而越发的收止不住笑声。
王小十回到了家。金陵城中,自己原本的家,让人觉得温馨的家。而现在,王小十的双腿在门前不住的踌躇,像是不敢迈出这一步。“这要怎么跟小羽解释啊?”他在犯难。幸好,还有刘伯温跟着。
“王将军放心,学生定然帮你解释清楚。”
两人进了大门,穿过一进院子,刚好便见到了一只倩影。是小羽!本就瘦弱的她,今日更显几分憔悴,那是一种病态的娇美,令人心碎。
“小……咳!”王小十想要叫她,且又怕将她吓到,便而后轻咳了一声,希望小羽回头看见自己。
果然,他们夫妻两个也算是心有灵犀,小羽果然在这一声轻咳之后扭回了头。然后,自然会看到王小十。
“啊!”即便如此,即便有刚刚王小十轻咳出声的提醒,可仍旧还是将小羽给吓了一跳。王小十看得清楚,她是真的跳了起来。她没有想到,光天化日,在自己的家中,竟会有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
而后,她见到了刘伯温,心中大定。因为王小十曾与她说起过,称这老家伙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你……”她终于开始正视起了王小十。而后,王小十微笑着,就挂着那足以麻醉人心的微笑,慢慢走向小羽。“我回来了。”从彼此的眼神中,他们已可以了解到对方的内心。
他见到小羽清瘦了很多,还挂着淡淡的黑眼圈。想来,这些日子小羽也一定难得个安稳觉,而时刻都在替自己担心。
终于,两个人抱在了一起,恨不得将对方融入到自己的身体之中。见状,刘伯温悄悄的退了出去。这里已经不需要自己了,而他则是打着哈欠离开。
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相拥在门前,该是多么幸福的画面,可突然间,这美好的意境被一阵轻笑声打破。“呵呵!”最先笑出的并非王小十,而是小羽。她缩在王小十的怀里,嘴上咯咯笑个不停。
王小十搬正了她的身子。“你在笑什么?”
“你的样子、让人觉得好笑。”
王小十手摸着自己的头顶。“你说这个?这是个意外。”
“不过,却变的更帅气了。”小羽抚摸的却是王小十的脸庞,感受到的是他光滑的皮肤。而且,自小羽的眼中简直能够看到小星星。看起来,无论是此时还是后世,帅哥对于美女,杀伤力那可是一点都不弱。
而后的时间,王小十再次清闲下来,每日里只管和小羽花前月下,也不问世事战局如何。终究,那些事情都有专业的人管着,自己还操那份闲心干什么呢?
当然,王小十虽不关心外面的局势,却也不是丁点不知。毕竟,方孝孺和纪纲每每都会来向他禀报一番。
两个月后,前方战局终究落下了帷幕。徐达、常遇春建功不小,朱元璋特地亲临前线嘉奖。
而同样受到嘉奖的,还有王小十。朱元璋这次大方的很,直接赏银万两。王小十真怀疑,朱元璋是否勒紧了裤腰带,才给自己大方了一回。
后来问过了纪纲才得知,原本朱元璋就曾派人给隆平府的张士诚,和临安府的方国珍送去了信,让他们奉上白银,以做停战协定。可这两人却未将朱元璋的话放在心上。
随着龙湾的一场大胜,朱元璋部再次向天下各地义军舞动了一番拳头,进而将张士诚和方国珍吓到,主动与朱元璋部乞和,甘心奉上了白银,也算是解了朱元璋部的燃眉之急。
近些日子,王小十的眉毛重新长出,一双剑眉平添了几分英气,也不再似先前光秃秃的那般碍眼。
不过令人郁闷的是,王小十的头发却还没有长出来。显得美中不足。
今天,纪纲又来了。“小十哥。”
“坐!”王小十知道他是有事。若没事,纪纲轻易是不登门的。
纪纲道:“小十哥,毛骧的伤势已经好了,我想将他提升到千总,特来向你请示一下。”
“应该!”王小十没有意见。
毛骧,不知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去劫袭陈友谅的战船,好巧不巧的一把火点燃了船上的炸药,给陈友谅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而同去的人,也都死伤殆尽。
倒是毛骧,不知怎得就在爆炸和大火之中逃得了一命,更兼是立下了这一场大功,按理也该有所升赏才对。
事情说完了,按照往常的习惯,纪纲该是急着离开才对。不想,今日竟就坐住了。如此,王小十吩咐为其上茶。“还有什么事吗?”
纪纲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的确有事。方孝孺传回了消息,称陈友谅在经过龙湾一败之后,非但不曾死心,反而是悍然称帝,立国号为汉,改年号大义,定都于和州。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大将军,总理全国兵马。”
“张定边!”听到了这个“老朋友”的名字,王小十眼中闪过了不一样的神采。只是不知道,而今若是两人再次见了面,张定边是否还能够认得出自己来。
“就这些吗?”王小十打心底里还想去再会一会张定边。并不是为了报那一棍之仇,只是为了看一看,而今自己的武力,照比张定边还会有多大的距离。
王小十分外的有信心。
纪纲道:“还有,陈友谅貌似想要联合张士诚,两相夹攻应天府。不过关于这点,胡定邦尚未确实。”
王小十道:“不能大意,吩咐胡定邦继续待命,而后锦衣卫的兄弟一定要做好准备,若发现陈友谅与张士诚真的有联合的可能,一定要第一时间报我知道。”
“是!”纪纲离开,走出门外的时候,露出了一丝索然之感。不知道是为了些什么。终究,王小十未曾见到。即便见到了,他也看不透人心。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同乡之情(1)
人心,原本就是世间最难把握的东西。你见到的,并非是他内心中所想的。你听到的,并非是他真正想说的话,不过是他想让你听的而已。纪纲在王小十面前说的很好,事事请教,甚至会不时露出一种谨小慎微之态。而其内心中,却恨不得取王小十而带之。
今日,他便是想要来探一探王小十的口风。这也怪王小十!其重伤未愈之际,曾承诺要将锦衣卫交在纪纲手中。而今,王小十伤愈归来,竟似将那话忘至了脑后。
世间事就是如此。若没有当日的那番话,纪纲不会去争、不会去想。可世事一但说明,一但被摆在了桌面上,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王小十每日里深居简出,锦衣卫中的事物,已经算是全然交给了纪纲打理。只不过,却还欠一个“名”。就是为了这个“名”,纪纲才会跑上无数次。
…………
七月流火。夜色落下,西边可见星光划过,那就是老一辈人口中常说的“流火星”。自此,天气开始转凉。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军中时节变化并不明显,却又尽数体现在这些细枝末节之中。
今年,冬装额外的加厚,气温也越寒。但同时,这意味着明天将会是个好年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朱元璋越发的关心农事。因为,现在跟着他吃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一大早,李善长便来了,来见朱元璋。“大帅,学生有要事禀报。”
“屋里坐。”李善长可算是“常来常往”,已经走熟了的路。可每次来,他都会借故与朱元璋寒暄几句,两人闲聊半晌,再去商议正事。可今天,李善长开门见山,倒是令朱元璋有些意外。
李善长似乎有什么急事,竟连进屋的功夫都等不得。“大帅,金陵城外,抓住了两个奸细。”
“奸细?”朱元璋陪着他就站在院中。“你说细点。”
李善长道:“起初,是弟兄们在应天府中巡查。落雪之后,天气尚干,这也是为防民间用火不慎。这也是大帅您亲自下的令!”
“这我知道。”
“可在数日前,巡视的军士发现了两个过路的客商,他们形迹可疑,便被军士扣下,带回了金陵城。”
“说下去。”
李善长道:“学生不敢大意,亲自审问。发现,这其中一人,操着青田口音。而另一人,则是苏州口音。他们都是声称,要去蜀中做生意。学生几番审问之下也并无太过可疑之中,就打算将人放掉。不想,这时候纪纲来了。”
“纪纲到你那去做什么?”朱元璋一皱眉。他可不希望自己辖下的文武将领太过“亲密”。
李善长道:“是这样,纪纲统领是带人去领取冬装的。因为锦衣卫中,按照王将军的要求,军士着装与各地驻军皆有不同,是学生命人特地赶制,为此才晚了许多时日,纪纲统领是去催促我的。而就是因为纪纲统领恰巧赶上,这才查出了一件大事!”
纪纲,不亏是天生做锦衣卫的材料,一双眼睛真是如鹰一般锐利,当得“鹰犬”二字的称号。
他凑巧赶上,乍见了两人,便觉得与常人不同。其中一个年长的,操着青田口音。而另一个年轻人则是苏州口音。按照他们的说法,是路过隆平府的客商,并无什么可疑。而这个说法,却是连李善长都被骗过了。
当纪纲瞧见这两人,便发现那年轻人的眼神中透露出许多的东西。虽然他刻意隐藏,纪纲却仍旧看出,这年轻人的眼神中透露着的是一股怨恨之色。准确的说,是一种怨毒之色,恨不得将自己生生嚼碎,吞咽到肚子中去。
如此,纪纲当在自省。他在想,是否什么时候得罪过这年轻人,或许是什么时候结下了如此的深仇大恨。
可随后,他不过是与李善长说了两句话的功夫,便偷偷瞧见,这年轻人非但是对自己充满了不死不休的敌意,更是对李善长也是如此,甚至于对堂上听差的衙役同样如此。
这般下来,纪纲便觉得事情不似那么简单,从而暗暗交代李善长要详加查验。
当日,李善长不得已便吩咐对这两人用了刑罚。而他一个读书人,心思却不慎毒辣,不过是命人打了他们几鞭子而已。这两人则是只顾得求饶,也不肯说实话。
至此,李善长觉得纪纲可能是太过谨慎了。而纪纲却不这么认为!他与李善长商议过后,便带着锦衣卫的弟兄亲自审讯。数日的功夫,果然被他审出了一个大阴谋!
“他们是什么人?”
“大帅,若不是纪纲统领,学生万难猜出这两人的身份。那年轻的,是张士诚的义子。而那年长的,则是陈友谅的部将啊!”李善长也被自己的话给惊出了一身冷汗。若非是纪纲恰巧赶来,只怕自己就将放纵大敌了!
一个,是张士诚的义子,另一个是陈友谅的部将。这两个人凑在一处,又好巧不巧的出现在了应天府境内。真的会是要去往蜀中做生意吗?小孩子才相信他们的鬼话!当然,这两人也不会是来游山玩水的,必定是有什么图谋。对朱元璋的图谋!
“真是险啊!”李善长道:“若非是纪纲将军刚好赶上,学生险些就酿成来的大祸。大帅,学生有罪,请大帅治罪!”李善长主动请罪,双膝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你起来吧!”朱元璋道。这样的事,换做是谁也难免疏忽。谁能想到,陈友谅刚刚兵败龙湾之后,不想着安稳,却仍旧派人来应天府“搞事情”。谁能想到,张士诚明里已经同朱元璋部议和,背地里却又与陈友谅勾搭连环。看样子,这两人已经将自己当做了大敌,而准备联手了!
如此一来,福兮祸兮。两人联手,势力必定强横数倍。如此当令人担忧!而同时,这也便说明,自己的实力,已经隐隐凌驾于各方义军之上,当是值得欣喜之事。最后,能够机缘巧合识破张、陈二人的阴谋,也值得令朱元璋庆幸。
屋子里,关上了房门,热气聚拢在身上,才驱赶走了李善长身上的冰寒。
“他们到应天府有何目的?”
李善长道:“这就是令人费解之事了!自从知道了这两人的身份之后,纪纲统领不敢再对其使用大刑,生怕会伤了这二人的性命。如此,这二人咬紧了牙关,什么都不肯说。”
朱元璋道:“连身份都招认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而实际上,这身份也并非是他们所招认的,而是纪纲,通过锦衣卫中的消息渠道得知。
锦衣卫中,方孝孺早在数年前就着手打探张士诚的消息,其周围心腹都被打探了个清楚,也各自都留有画像,纪纲正是通过那画像辨认出了那年轻人。那个目光透露着阴狠的年轻人。
而另外一个,就更为简单了。朱元璋军中,有许多陈友谅的降将,将那人样貌描画下来,传遍各地军中,要认出来并不困难。如此,才两日的功夫,便将其身份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大帅!”李善长自袍袖里取出了一本张帖,上面记录着关于两人的一切。
朱元璋口中念叨:“张仁,原为张士德之子。张士德战死常州之后,被张士诚收为义子,自此弃文从武,立志要为父报仇。”
“正是。这年轻人年纪不大,与沐英公子相仿,却心中执念颇深。也正是如此,纪纲才从他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恨意,而发觉了他的身份。”一切,都如书上所写的那般凑巧。
朱元璋接着往下看。“胡兰,祖籍浙江青田人士!与刘伯温是同乡?”
“正是。”李善长道:“这便又是一处凑巧的地方。胡兰祖籍浙东青田乡,乃是刘先生的同乡。此人早先追随付友德,在浙东一带投身义军。名为义军,实则却与土匪无异。后来,付友德被徐寿辉的使者招降,进而去往了江西。而这胡兰,便是与付友德一路,所投奔的徐寿辉。而徐寿辉死后,他们自然成为了陈友谅的部将。”
其中的关节,真是捋都捋不清楚。当时,是王小十先于一步,到青田请出了刘伯温这尊“大神”,当时他们便与付友德起了冲突。当日的付友德,不过是一个混饭吃的“人贩子”,而今也成为了陈友谅的部将。只是不知道,胡兰当日是否与王小十照过面,彼此之间是否还有印象。
但想来,胡兰即与刘伯温是同乡,他们应该彼此相熟的太多。李善长是这般想法,而朱元璋亦是如此。
“胡兰!这个胡兰即与刘伯温是同乡,他们之间就算未曾打过交道,却也该有几分同乡之情才对。”朱元璋并不怀疑刘伯温心底藏着什么心思,倒是觉得,借助着刘伯温与之的半点乡情,说不准能够问出些内情。
“去请刘先生来!”
金陵城监牢之中,空荡荡的石壁,并无任何点缀。人若在此住的久了,不免就会如这墙壁一样,冰冷,且无丁点色彩。
第二百五十章 同乡之情(2)
他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几日,吃了苦,更遭了罪。由最初的愤慨,而到如今的淡然。而后,后续会是如灰的死寂。
“大殿下!”胡兰显得更为沉稳,似是没有收到这压抑的环境所影响。“而今,他们已知殿下身份,必然不会轻易让我们离去。但希望殿下能够坚持住,只要汉王知道我们被困在金陵城,就必然会派人来救我们。”
他在鼓励这个年轻人。虽然,这年轻人表现出的已足够坚毅和勇敢,却仍旧缺乏一个岁月所洗练出的沉稳。那才是一个男人最需要的。
张仁不说话,阴沉着脸。他的人都快要疯掉了,就只因在这阴暗的地方关的太久了。这处空间中,只有他们两人。
金陵城的监牢如此空旷,并非是因为朱元璋治下极度安定所致,而是那些罪不至死的囚犯,都被发派到了各地军中去服劳役,如此才不会浪费米粮来养这些闲人。
而张仁他们两个,自然也被关在这儿,等候朱元璋进一步作出决定。
“哗啦啦”的声响,是钥匙串晃动的声响。在这密闭的空间之中,就连来人的脚步声都被无形的放大了数倍。
来人是监牢中的狱卒,话也不多说一句,便拖着胡兰离开。
“你们做什么?”张仁拼命拉扯,却扯不断脚镣上的铁链,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胡兰被带走。他知道,对方似乎已经找准了自己的弱点。纵然自己心志再坚,可身边失去了这唯一的同伴,只怕也会被逼疯在这监牢里。不用旁人逼迫,他自己便会将自己逼疯。
“啊!”张仁大声的叫喊,却仍旧没有人理他。胡兰走了,整个天地间都好似只剩下他一个人。这种孤独感,寻常是体会不到的。他就如这孤零零的围墙,冰冷且不带任何的色彩。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时光从未有一刻似这般漫长。就在天黑之际,张仁好似发狂了一般,手铐和脚镣上的铁链被其挣得哗啦啦作响,牢房里是震天的咆哮之声。张仁的叫声如野兽。
突然,牢房里多了一丝光亮。那不是阳光,因为此刻天已经黑下了。如此一说,就只能是火光了。
火光烁烁,映着人的身影,将来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老长。而后,那黑影蔓延到了墙上,来人更近了一步,直到停身在牢房的门前。
张仁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个光头的男人。这男人样貌姣好,或者说是俊美。他美的足以让任何女子怦然心动,足以让任何男子心生嫉妒。那光头非但不曾对他的俊美造成任何的妨碍,反倒是越发的增添了妖异的美感。
张仁看着他。纵使他心头若狂,当也知道眼前这人绝不会是来救自己脱离桎梏的。“你是什么人?”他不认得王小十。
“我就是我啊!”王小十也学会了故弄玄虚这一套。狱卒为王小十搬来了一条凳子,他就坐在牢房外,隔着铁栏杆与张仁对视。火光下,年轻人的骄傲、张狂尽数表现了出来。
“你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王小十道:“你叫张仁,原是张士德的长子。后来张士德将军战死常州,张士诚将你认作义子,悉心培养。”这些,是王小十自锦衣卫的情报中看来的。但他在隆平府时,也的确与张仁有过一面之缘。
张仁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来看我呢?我与朱元璋之间的仇恨,是不共戴天的,世间有我无他。”
“果然是张士德将军的儿子。若非是各为其主,我倒愿意和你父亲成为朋友。可现在,却不能够了。”王小十此来,为的就是想办法说动这个年轻人,这个并不如看起来成熟的孩子。“你母亲还好吗?”
提起了自己的母亲,张仁坚毅的目光变的柔软。
“你有替你的母亲考虑过吗?他已经失去了丈夫,若再失去了儿子,那将会如何?”
“你不要说了!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的!我要为父亲报仇!”他心中执念已深,却非寻常的言语能够说动。王小十心底在衡量,若是今日换做是刘伯温在此,能否通过这孩子的话里套出些什么内情。
而刘伯温自然不会在这,他却没有分身的神通。此刻,刘伯温正在自己的府上,在招待一位朋友。
胡兰被带到了这里,被糊里糊涂的带到了这里,在这一刻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将要见的是这位“老同乡”。
今天一早,他被带出了牢房,而后蒙上了眼睛,被五花大绑塞到了马车里。实际上,即便不将之五花大绑,他也不会想着要逃走。张仁还在人家手里,自己此行未能成事,即便逃回和州,陈友谅也不会给自己好果子吃。
被送到了这里,而后除去了身上的束缚,胡兰便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也不吵、也不闹,因为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到了午间,有人送上了酒菜。好酒好菜,勾引得人食欲大动,更何况胡兰在监牢中关了几日,受了刑、遭了罪,此刻自然是来者不拒。
他不担心背后之人下毒害他。自己就握在人家手中,又何须这么麻烦呢?
大吃大喝了一通,有人将碟碗收走,胡兰便在屋中枯坐。只要他不嚷着离开,所要的一切都会满足与他。当然,胡兰也并未去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到了晚间,待遇仍旧如此,而且酒菜更为丰盛。
“去叫你们管事的过来!”胡兰不肯用饭。
“胡将军有什么吩咐,说给在下听就好了。”
“我要说的,不是你能听的。我要知道的,也不是你能讲出来的。”
“胡将军稍等!”
随后,刘伯温便来了。他仍旧是那副高深莫测之态。“数年不见,胡将军越发风采了。”
“你是……”
“学生刘基。”
“刘伯温!是你!”初时,胡兰显得很惊讶,可随后,他便收敛了面上的表情。
刘伯温为其添了一杯酒。“你我本是同乡,奈何如今各为其主。今日这杯酒,便是念在你我同乡的情分上。”
“若看在同乡的情分上,可放在下离去。”
“哎!学生刚刚说过了,你我同乡,却奈何各为其主,胡将军还是不要难为我的好。”刘伯温道,“不过嘛,我家大帅那里却也并非是不通情理的人。”
“什么意思?”
刘伯温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胡兰为听他后面的话,只好同他饮下了这酒。
刘伯温这才道:“胡将军,你可知我家大帅为何将你们扣下?”
胡兰又不傻。“当然是因为张士诚的关系。”
“对啊!若是将军肯说出你此行的目的,我想我家大帅会网开一面的。”刘伯温的工作与王小十一样,意在试图劝说胡兰。
“休想!我若说出来,陈友谅岂会放过我?”他非但是怕陈友谅,更怕自己说出一切后,又会被朱元璋灭口。毕竟,这个秘密在自己的心底,自己才是安全的。若是说了出来,一切就都掌握在了朱元璋的手里。
刘伯温道:“只要胡将军肯说,我家大帅自然另眼看待,何需再回到陈友谅身边去?难道你觉得,我家大帅不如陈友谅吗?”
“龙湾一战,朱元璋虽挫败了陈友谅,却是出于侥幸,算不得数的。”在世人眼中,陈友谅兵强势大,一方枭雄,远非张士诚、朱元璋可比。
“好吧,你我言尽于此,今日一番,也算全了同乡情分。”刘伯温可也算是仁至义尽。“这几日,你先住在我这里。每日想吃便吃,想喝便喝,一会儿你还可以泡个热水澡,只要你不离开就好。而且你也没办法离开!”
他真的没办法离开,不仅因为张仁还在监牢里,更因为他相信,这一扇门之外,肯定布满了兵丁岗哨。就在那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地方。
一连三日,胡兰在这里舒舒服服的。换过了新衣服,人也被养的分外有精神。而这一天,他被人“请”离了这里。这也好似是刘伯温的意思。
身处阴暗的牢房之中,他好似从天堂一脚跺入了地狱。他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与张仁形成了两种极端的对比。此刻的张仁,蓬头垢面,全无往日贵公子的风范。而他的双眼中,还带着狂躁。
“大殿下,您受苦了!”
“你?”张仁看着他,看着他衣冠楚楚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看着他满面红光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你去了哪?”刚进来时,胡兰是他唯一的陪伴和支撑。而后,这个陪伴不见了,如今却又衣着光鲜的回来了。他会怎么想?
“你和他们都说了?”张仁只能这么去想。
“没有!大殿下,我老胡可不是那种软蛋啊!是刘伯温,我与他同乡,看在这情分上,他优待了我这几天。”
“那你的老同乡没有说要放了你吗?”张仁问。
“殿下您这是……这是在怀疑我?如果我真的说了些什么,我还会回来吗?”
张仁转过了身,不去看他。而在这一刻,胡兰心头一阵空落。他终于明白,刘伯温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同乡之情(3)
什么狗屁的同乡之情,这刘伯温摆明了是没安好心,借此来分化我们!要是胡兰早看出来刘伯温的心思,断然不会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在其府上待上这几日。
“大殿下,你要相信我。这都是那刘伯温的离间之计,你可千万不能上当啊!你一定什么也不能说,一但说出来,你我也是难逃一死啊!”
张仁不语,不知心中在盘算着些什么。或许,他也在思考胡兰的话,思考心中的隐秘。
每个人心中都没有秘密,这不奇怪。而有些人的秘密,只关乎他自己的小心思。而有心人心底装着的,却是天下大势。张仁年纪还请,如此重担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的心头,对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终归是残忍了些。
他深深的记得,临行前张士诚曾多番交代。“此去和州,路途遥遥,凡事要多留个心眼儿。陈友谅其人,一代枭雄,若能与之联合最好,若不能共事,也切莫得罪了他。”
这是张士诚的原话,在张仁临出姑苏城的时候才在耳边特地嘱咐。是怕其忘了。而在那之前,张士诚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间,都与他说了许多的话,关于陈友谅,关于朱元璋。只可惜,张仁并未完全记下。
一晃两日的功夫过去。他们被关在金陵城已达旬月,路程被大大的耽搁。想必此刻,和州的陈友谅,也正在翘首以盼消息吧!
“刘先生,关了他们这几天,是否可行了?听狱卒说,这几日来,张仁总是默默对着墙壁,与胡兰一言不发。”如此,当说明刘伯温的计策生效了。张仁与胡兰之间,已经存在了芥蒂。
刘伯温道:“王将军,凡事切莫只观一面。张仁不与胡兰交谈,并非只是与他产生了芥蒂。更可能,是在借此放松我们的警惕。”
“会吗?”王小十不敢想象,一个与沐英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竟会有这么大的心计。“我看不会。”
“学生也知,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不过我们却不能够冒险。”
“可总是这么关着他们也不是办法啊!”王小十道。而今,朱元璋那里也在等着消息。而且这事情若是拖延得久了,陈友谅探听到了张仁被困金陵城,他们就白忙活了。
“那就再为他们加上一把火!”
当日,胡兰又被“请”了出去。他本有心不去,是为怕刘伯温更有什么诡计。可自己身在牢狱之中,岂是随随便便就能够拒绝的?
而后,胡兰便见到了刘伯温。“胡将军近日可好?”
“刘伯温,你果然才明不虚。今天请我来,又想要做什么?是请我喝酒,还是请我饮茶?”
刘伯温道:“我是想要告诉将军,我家大帅已经同意放你们了。”
“真的?”初时的欣喜,随后他又不得不怀疑刘伯温暗藏着阴谋。“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放你们回去!”刘伯温道:“我家大帅已经与张士诚做了停战协议,自然不会对他的公子怎么样。而看在张士诚的面子上,也要将胡将军放行。”
胡兰不语。以他的才智,怎么可能斗得过刘伯温呢?
“我明白了!”不想,糊涂人也有聪明的时候。“现在张仁那小子已经怀疑我和你之间有关系,而今你又要放了我们。等我们回到和州,他必定会和陈友谅说这些事情。到时候,陈友谅会怎么想?他一定认为我是你们的奸细,回和州是为了要刺探他们的情报!哈,刘伯温,你好计策啊!”
对于胡兰的这番猜想,刘伯温不承认,却也不否认。“胡将军,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你觉得你还有必要如此效忠陈友谅了吗?”
“不会的!陈友联即便听信了张仁的话,他也不会对我下手的。最多,不让给我参与后续的战事而已,我仍旧落得个逍遥。”
“陈友谅不杀你,那么付友德呢?”刘伯温接下去的话字字珠心。“你是付友德麾下的将领,回到和州之后,陈友谅怀疑你,便会将你发回付友德帐下。而付友德为向陈友谅以证清白,他会怎么对你?”
顿了顿,给胡兰留下了足够幻想的空间。“只怕,付友德会找个由头将你杀了,以安陈友谅的心。”
“不会的……”
“若不是如此,难道付友德会甘愿跟着你,一道反出陈友谅吗?”
“我从来也没这么想过。”
“谁知道呢?你的心思,陈友谅能看透吗?还是付友德能看透?你若不是将心底的秘密告诉给了我们,怎么能够平安走出金陵城?难道真的是有了我这个老同乡帮忙吗?”刘伯温的话已经到了,胡兰的心已被其震撼。“想想吧。回去是死,而留下来便能活。不单如此,我家大帅还会为你封官进爵,福荫子孙。”
胡兰坐了下来,身子一软,便堆坐在了椅子上。没有人比他更为了解付友德,那是一个完全不讲道义的人。就如刘伯温话里所说的,如果自己带着张仁回到了和州,其结果也多半会与刘伯温所说的一样吧!
伸头是一道,缩头也是一刀,自己该怎么办?
“或许,你可以赌一赌。你和付友德是患难之下走出来的兄弟,你可以赌一赌他不会抛弃你而保全自己。
“不会的。”胡兰一阵泄气。“他的为人,我太清楚了。”
“这么说,你同意说出真相了?”
“带我去见朱元璋!”这是胡兰提出的最后一个要求。
朱元璋,威风犹在,却并无不可亲近的气势。他亲自出门,将胡兰迎了进去。此间,除他们之外再无旁人,可算是机密的很。
“胡将军现在陈友谅部身居何职?”这是朱元璋独特的开场白。
“偏将而以。”胡兰说起自己的职位好似带着几分羞愧。而实际上,这个职位也已经不低了。
朱元璋道:“如此真是大材小用了!”朱元璋不知道,就连这个偏将,也是陈友谅看在他远行隆平府辛苦,才在临行之前特许下的,只待他完成了任务,才是真正的偏将。而今看来,他是无缘这个官位了。
“胡将军听封!”
胡兰不知朱元璋唱的哪一出,却也单膝跪倒接受封赏。
朱元璋道:“本帅赏你黄金百两,封参将,统领五营人马。”
“谢大帅!”朱元璋洒下重饵,又何尝钓不住这条小鱼。
“胡将军免礼。待等立功之后,本帅再行封赏。”
“谢大帅!”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而后朱元璋不开口,便是胡兰表现忠心的时候了。
“大帅,末将思索了这旬月,又在同乡刘伯温先生的指引下,终于决定投奔明主。前番在和州,陈友谅命我去往隆平府,姑苏城,面见张士诚。”
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面见张士诚做什么?”
“谈和兵之事。”
“和兵?”
“陈友谅兵败,却并未死心,只觉得是中了贵部的计谋,再加上付友德临阵脱逃,这才兵败龙湾。而今,陈友谅和州称帝,雄心勃勃,就只想着与大帅决一死战。只不过,丞相张必先,与兵马大元帅张定边两人誓死劝诫,这才罢休。”
“可陈友谅却也不甘于如此。在张必先的奇谋之下,决定派一人与张士诚接洽,约定两方出兵,共吞金陵城!”既然已无退路,胡兰索性便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刘伯温的那番话,对其脑中的执念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人活一世,谁又不为了自己而考虑呢?
朱元璋还在听、还在看。透过人的眼神,当能看出这话中的真假。这是刘伯温教给他的。而他在胡兰眼中所看到的,唯有一片坦荡。
“而后,我便见到了张士诚。他对和兵之事很热衷,不过却有些担忧,生怕消息走漏。而这一次,张士诚派他的义子与我同行,作为张士诚的代表,去到和州商量和兵的事。”
“还有吗?”
“没了!”说到底,胡兰不过是一个游走与两方之间传信的人。至于具体的和兵细节,还要张仁与陈友谅互相之间商议。
“好!胡将军能够将其中之事和盘托出,当记大功一件。这些日子,胡将军且先住在伯温府上。等过些时日,本帅另有要事差遣。”
“愿为大帅效力!”现在,他纵然不愿又能如何?当然,今日见过了朱元璋,胡兰心中多少稍定几分。看朱元璋的样子,也没有就要卸磨杀驴的打算,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
而后的几日,胡兰便住在刘伯温的府上,享受着锦衣玉食,与奴仆杂役的伺候。心底的秘密都交代了出去,人便没了负担。他与刘伯温之间,也已没了利益纠葛,纯粹只剩下同乡的情谊,这令胡兰很舒服。他不需要再防着那老家伙。
而这几日,朱元璋却终日皱着眉头。因为胡兰所说之事干系重大,他不的不将徐达也抽调回来,连同金陵城中驻扎的将领,以及刘伯温、李善长等人商议对策。
他们虽扣下了张仁,却难以长久封锁消息。只怕不需几日,陈友谅便会有所动作。
第二百五十二章 李代桃僵(1)
无意中发现了陈友谅打算与张士诚暗通款曲,朱元璋当为之庆幸,他只要做好准备,防备两相遭受到夹击便好。可这样被动的防御,并非是朱元璋所愿,毕竟老话常说: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破坏他们的阴谋,将他们打疼、打怕。
“看起来,龙湾一战还是不够陈友谅肉痛的!”朱元璋在想,是否能够借助今日打探到的情报,再让陈友谅栽一个大跟头。
不过这件事情要快。而今张仁两个被困在金陵城已过旬月,若再拖延下去,陈友谅有所察觉,他们一切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朱元璋就此事先与李善长商议过。可讨论过后,却仍旧不见个主意。毕竟,李善长的长出在与精通政事,能够将金陵城乃至各地官吏、百姓整顿得井井有条,却并不善于这种权谋。
当然,他也有作为“人精”的一面,可而今却是适时的将那一面隐藏了起来。毕竟,人不能过于优秀。若他将一切优点都占据了,那么让刘伯温怎么活?
就好似刘伯温,若非朱元璋亲自指派,他对李善长的政务从不插手,就甘心屈居一个小小的谋士。
在李善长这里问不出个什么,就只得依赖刘伯温了。这老家伙老谋深算,总是有令人想不到的妙计。而且,若不在徐达回金陵之前私下里商议出格结果,难道要让朱元璋手足无措的站立在众将面前吗?
“刘先生请坐!”在商议正事之前,照例会寒暄几句。“过了年,标儿也就五岁了。我想着,是否该给他找个先生,让他识字了。咱小时候家里穷,就这几个字也是在庙里习来的,所以我想让标儿早早习得一身的学问。遍观军中,也就要数善长和伯温你的学问最高了。”
“而善长忙着他那一摊子事,难有个空闲,就更不要说教孩子了。所以我想,就让标儿认您为先生,由您传习学问。刘先生觉得怎么样?”
“学生惶恐!”刘伯温推脱道:“大公子的事,应当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儒林大家传习学问,学生万万不敢逾越。”
“你怕什么?”朱元璋心里不痛快了。难道说自己的孩子做你刘伯温的学声,你还委屈了不成?“刘先生是怕我这孩子难以管教吧?刘先生放心,你是打也打得、骂也骂得。”
看起来,朱元璋是认准了刘伯温不可。他越是推脱,朱元璋就越是固执。
一愣神的功夫,刘伯温来了主意。“大帅,学生的这点本事多出自玄门之中,而大公子将来尊贵,能为其师的,也必为儒林正宗。这样,学生举荐一人,当能够胜任。”
“你说来听听。”朱元璋的确是相中了刘伯温的学问。不过这老家伙说的也在理。自己的儿子,若要学,便要学个堂堂正正,容不得半点的“歪门邪道”。
刘伯温道:“学生举荐的人,也是浙江人士,名叫宋濂,祖居金华潜溪,和学生还有章溢、叶琛两位有“浙东四友”之名。这个名头,不过是士林中传笑而已。不过这位宋濂的学问,学生确实甘拜下风。”
“宋濂?”朱元璋道:“这个名字我好想有些印象。汤和部胡大海攻克处州,而后汤和在地方上任命了数名官员,好似其中便有这宋濂和叶琛两人。如此说来,倒也省事了,我派人给汤和修书一封,让他调宋濂来金陵就是了!”
看起来,朱元璋已经同意了刘伯温的举荐,也算是放过了这个老家伙。
而实际上,刘伯温才学并不差,教一个小孩子也绰绰有余,但他却不想如此。这看似不过是教书的一件工作,可背后所牵扯的,却并非寻常。
按照如此发展下去,朱元璋将来必然是会称帝的。而其称帝之后,长子朱标便是太子。按照历朝的规矩,朱标之师,朱元璋登基后,必然要封为“太子少师”。等日后太子登基,便进而一步封为“太师”。那可便是位列三公了!
如此,当算是富贵无比,广宗耀祖之事。可刘伯温这人,深谙玄门之道,懂得招摇太过,必不久长的道理。只怕到那时候,自己也活不到太子登基,便会……
所以,他不惜惹朱元璋不快,也要退掉这个工作,而举荐了自己的老相识宋濂。
他相信,宋濂那个一心钻研学问的老学究,会比自己更为适合这个职业、这个位置。
如此,私事便算是敲定了,朱元璋该拉着刘伯温说些正事了。“伯温,你说张仁的事怎么办才好?”
刘伯温道:“学生敢问大帅,是想如何?”
“我想要打!想要打疼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那就打!大帅麾下的将士,绝对不会弱了陈友谅。”
“只是,咱怕陈友谅和张士诚联合起来。那咱这金陵城,可是腹背受敌了!”
朱元璋这是当局者迷,而刘伯温就是那个能助他拨开迷雾,帮他清醒的人。“而今,大帅的势力范围整好隔绝了张士诚与陈友谅的势力,更是扣押了张仁,只要我们不放消息出去,张士诚必然还会傻傻的等候消息,做着与陈友谅联合的美梦。所以说,张士诚那方面尚不足为惧。”
“陈友谅呢?那可是咱的大敌啊!”
“陈友谅那里是有些麻烦。我们需要先稳住他。”
“怎么稳住?陈友谅若是等不到张仁和胡兰的消息,怕就稳不住了。”
刘伯温却道:“那我们就让他得到张仁的消息!”
朱元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我咋就没想到呢?对,就假借张仁之手,给陈友谅传信一封,约他和兵共夺金陵。到时候,我们再在金陵城外给他布下一个圈套,保管让陈友谅有来无回。”
他想的很好,可刘伯温却又不得不在其兴头上泼下一盆凉水。“只怕没那么容易。陈友谅上次中计兵败龙湾,这一次必然万分谨慎,绝不会但凭一封信便上当。依学生看来,我们要派人潜入到陈友谅军中去,假借张士诚的名义与他们商议出兵的事。如此,这出戏才最像是真的。”
“好、说的太好了!”朱元璋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待明日徐达回来后,召集齐众将,才好一并吩咐。“伯温,你说让谁办这事最好?”
“大帅独断,学生不敢胡言。不过,此行凶险,所选派之人,务必心思机警,更兼武功卓绝,方才能够不露破绽。而且,此人需要假借张仁的名义跟随胡兰同回和州,所以年纪上也要与张仁相仿才好。”刘伯温已经表现的足够聪明了。若他事事都能够拿捏,岂非盖过了朱元璋的风头?
“好!明日徐达回来,咱们一道商议人选!”
刘伯温点点头,告辞离开。出门去,刘伯温唇角轻笑。“说是等明日徐达回来后商议,可大帅心底却早就有了人选!”他就是如此聪明。
第二日一早,城门尚未开启之际,徐达便带着亲兵快马进了城。一大早的,留守在金陵城中的将领们便应招聚集在帅府。
其中也包括李善长、刘伯温。这两个老家伙并肩坐在一起,颇有几分“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味道。
“伯温兄,今日大帅召集众将,是要商议何事啊?”李善长问。
刘伯温道:“善长兄岂会不知?”
李善长笑了。“当然是为了那张仁的事。只不过,昨日大帅招你进帅府商议,可我们却不知道大帅究竟揣着什么心思,才劳烦伯温兄指点兄弟一番。”
刘伯温道:“善长兄岂会不知大帅?”
李善长也懂得了几分。按照朱元璋的性子,如此一个天赐的良机,断然是不会放弃的。“想来,大帅是想要借此对陈友谅用兵了。否则,便不会将徐帅招回来。”
想到这,徐达到了。一路风尘仆仆,带着铠甲便进了厅上。而这时,朱元璋也露了面,好似掐准了徐达回来的时间一样。
“今天召集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对陈友谅用兵一事。”话落,底下的将领们各个振奋。这些人目前虽在金陵修养,却并非是军中闲职,而各个都是一方悍将,只不过是例行轮休而已。如今听说朱元璋要对陈友谅有大动作,各个都想讨个先锋,好再下一城。
“瞧你们一个个的,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听咱说,这次咱们可不是蛮干。前些日子,善长那里抓了一个奸细!”朱元璋示意李善长站起来,为大伙交代一下事情的经过。
包括徐达在内,众将侧耳聆听,生怕落下其中重要的关节。而李善长却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可谓是字字皆有用处。
听罢了李善长的话,朱元璋问道:“说说吧,谁人去完成这个任务合适?你们不是一个个都抢着要占一份头功吗?这回时候到了,你们谁敢去到陈友谅的眼皮子底下办事?”
底下没人言语。傻子都听得出,这件事情多么的重要,又有多大的难度。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李代桃僵(2)
目光扫向坐在最前头的徐达,就等同于是在逼着他开口。
徐达道:“我营中有一员儒将,器宇不凡,当能够胜任。”
“谁?”
“华云龙!”当初横涧山上的老兄弟,更是最初追随朱元璋反出濠州的“淮西二十四将”之一,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而今,也已成为了足以独当一面的上将军。
朱元璋自然记得这个老兄弟。他连连的点头,视为同意了徐达举荐的这人。
厅上的众将亦是如此,都颇为赞同徐达的提议。倒是李善长,对此保持怀疑。“大帅,华将军虽然器宇不凡,才华、武艺出众,可其在徐帅帐下为将,多与陈友谅部交手,只怕会被有心人认出了身份。学生觉得,该是沐英公子最为合适。至少,沐英公子与张仁年纪相仿。而且这些年来,沐英公子多得历练,学生认为足以担当重任。”
沐英倒也不差。这几年年纪渐长,年轻人的跳脱之气退去了不少,人也更多了几分沉稳。更加上与王小十几次涉险,让沐英多了几分见识。
“善长说的也在理。”朱元璋也道:“沐英跟着小十跑了几趟,倒是长了不少的见识。”朱元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口中竟自提起了王小十。他这话,当算是为众人提了个醒。
而刘伯温微笑颔首,似是早已知道了朱元璋心底的想法。
“伯温兄。”李善长就在其旁边。
“大帅,若说起来,无论是华云龙还是沐英,都不是最佳人选。上佳之人,当属小十将军。只不过,小十将军重伤之后身体一直不强,怕是禁不起这远路的奔波。”
自那龙湾之战后,徐达还真就不知王小十的近况。他统兵在外,倒是听说王小十自那日之后伤势加重,进而闭关了许多日子。可随后他忙于军务,所以也忘却了王小十的事。
在徐达心中,王小十自然也是第一人选,只不过不知其病情如何,这才没有贸然开口。而今,倒是朱元璋先一步提起了。
“恩,小十的确是第一人选。而且近些日子以来,小十的病情好转了许多,想来并不妨碍这趟和州之行。”
“大帅,此时关系重大,不可轻易决断。”下面的将领中站起了一人。说来,这也是当初横涧山上的老兄弟谢成,淮西二十四将之一。这人身上透露的,绝对是一股骄横之气。在战场上,或许是一员厮杀虎将。而在此刻,不过是个添乱的家伙罢了!
“末将以为,还是让华云龙去吧。王将军还是安心在金陵城养伤的好。”
朱元璋面上没什么,可心底却有几分不悦。一则,王小十龙湾之战立了大功,朱元璋念其赋闲日久,想要重新启用,却终究差了一个时机。而今,这时机不是来了吗?
再者,王小十的确是最为适合的人选。而徐达不同意王小十,是出于公心,怕王小十被伤势所拖累。可谢成这人,却摆明了是出于私心。无论是何原因,总归是不愿意看到王小十仍旧凌驾与他们众多将领之上。
如此一闹,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当然,朱元璋大可以将谢成呵斥下去,只不过那样一来,无异于加重了将领内部的矛盾,与战事不利。
正当朱元璋左右不定之时,门外的军士忽然来报。“报大帅,王将军来了!”
“王小十将军?”
“正是。”
“快请!”王小十来的可正是时候。“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小十,我们正说到你呢。”
王小十拱手行礼。“大帅若有差遣,万死不辞。”
众人都见到了王小十,见到了他此刻的状态。他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了一般,连样貌都改动了数分。而最为刺痛人眼球的,就是那一个大光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此时并非乱世,当不知有多少“老学究”会站出来指责王小十。
当然,王小十也不会在乎这些。
“好!”
“大帅!”谢成不适时宜的又站了起来。“王将军病体放愈,怕是不足以当此重任吧。末将不才,愿待王将军而行。”
在横涧山时,王小十便认得他。只是自己从未想过,如何会得罪了他们这帮人。为什么在这些将领们眼中,自己就好似犯了不共戴天的大罪一样。
其实不然,王小十并没做错什么。错就错在,朱元璋将他的位置摆的高了。
“谢将军,多年不见,可好吗?”
“劳王将军动问,末将好的很。”
“既然这样,你我玩儿上几手怎么样?”这也可算是在横涧山时便有的老规矩了。当初,军中将领之间多有切磋,俗称“玩儿上几手”。常遇春在众将心中地位凛然,非但是因为其战功卓著,更是当初与他们“玩儿”出来的。
“王将军身份尊贵,还是算了吧。”嘴上说着,可谢成眼里露出的是不屑。那意思很明显,老子不愿意欺负一个病人。
突然,王小十动了,如脱缰的野马一样,直扑向了谢成。而谢成则是顺势起身,将屁股下的凳子抡向了王小十。刚刚还有说有笑,可一旦动起了手,却是丁点不留情面。
朱元璋捏了一把汗。他虽知道王小十病情大有好转,却不知其已经好到了如此程度,竟已经能够当堂动起手来。原本按照他所想,王小十这趟去和州,根本就没有“动武”之地,全靠其机智的头脑取胜。而今见了王小十的身手,朱元璋对这次的行动也更加有了把握。
“承让了!”王小十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高手之态。而谢成那里,不过两式的功夫,便被王小十突破了防御,一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手指微微用力,便令其半个身子失去了力气。
再怎么说,王小十此刻也当算作是一个“高手”,岂是任人欺凌、轻视的?
当然,此刻的王小十也并非全胜之态。他右肺新生,气力大增了数倍,却并未完全适应自己此时的力道,还不能够做到收放自如。随着王小十每日的勤加练习,只怕不日之后,就连常遇春也不会是其对手了。
“好!这么一来,该没人会有异议了吧!”朱元璋道:“这趟的和州之行,由小十和其麾下的锦衣卫全权负责。徐达,你也要做好准备,只待小十传回了可靠消息,便对陈友谅动手。其余各位将官,自今日其即刻回归本部,等待差遣。”
“是!”
王小十回去做好一应的准备。他既要假扮张仁,施展这个李代桃僵之际,最要紧的便是让自己和张仁一样。这里所指的“一样”,并非是样貌上的一样,而是实实在在的一样。他要做到如张仁一样的了解张士诚,了解张士诚部的一切,如此才能从容应对陈友谅。
张仁和胡兰已在金陵停留了许久,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便不多了。第二日清晨,王小十便带着胡兰出发。而昨晚这一夜的功夫,王小十也未曾歇息,而是与刘伯温一道,将这一行中可能发生的凶险做了一个推算。虽不敢说事无巨细,但至少他现在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自秦淮河登舟,两人就如寻常客商一般,遍览两岸景色。
“胡将军!”
“王将军!”
“你不要总是这幅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只要记住,我现在是张仁,姑苏大殿下,而并非是什么王将军。”王小十嘱咐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便要进入到演戏的状态。若连自己都骗不了,又如何能够骗得过旁人,骗得过陈友谅,和张定边呢?
“末将知道了,王……额,大殿下!”
“这就对了!”王小十道:“你和我说说,陈友谅是个什么性格?”
“一代枭雄!”胡兰道:“陈友谅心性从来如此,除张必先和张定边两个结义兄弟之外,他谁也不信任。不过,是人都有另外一面。他对待自己的子女非常好,这当算是他的软肋。”
以其子女为威胁,王小十并不屑于做那样的缺德事,因而也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那张必先和张定边呢?”张必先他未见过,不知其是什么样的人。而张定边,可算是远王小十有着深仇大恨。若非这次王小十容貌大改,他还真就不敢到和州去。
胡兰道:“张必先老谋深算,而张定边勇武过人。照比起陈友谅,这两人才是大敌。陈友谅一心想要与张士诚和兵金陵,因此只要您咬紧了姑苏大殿下这个身份,陈友谅就不会对咱们如何。”
一路上,两人说的话并不多。当过了午时,舟行至采石矶处时,迎面划过了一支花船。便是那种船身带着凉棚,好似放置了一座亭台在上边一样的船只。
胡兰见状道:“大殿下,那是咱们自己人的船。”看起来,胡兰已经完全进入了自己的角色。他说的“自己人”,当然是陈友谅的人。
王小十暗自庆幸。看起来,陈友谅已经察觉有异,而派人往应天附近查看。若他们晚动身一步,只怕这个谎话就要被拆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