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宗千家的底力
千临涯看似闲散地闭目养神，实际上，他在调整自己的状态。
优秀的茶人，需要用最佳状态来迎接每一场茶会，这种对于当下的珍重，蕴含在“一期一会”四个字当中。
须臾，他睁开了双眼，此时的眸子明净澄澈，和平时有了些许不同。
刚才加了点之后，他整个人进入了玄而又玄的状态。
穿越过来后，为了迅速融入角色，生吞活剥的那些茶书，突然间明晰如画，一五一十地摆在了眼前。
茶室内外，人们脸上栩栩的表情，鲜明地如同刻印在脑海里。
双手开始发热起来。
想点茶。
想挑茶粉，让茶香弥漫满屋。
想听泉水“叮咚”落入碗中的声音。
想用茶筅拍散、搅拌、洗涮。
他之前没有点过茶。但此时此刻，无数次茶席的经验，一瞬间灌注到他身体内，他的双手，如同春天的溪水般盈涨起来，有一些冲动想要破体而出，化成蝴蝶。
想点茶。想狠狠地点茶。
千临涯变得富有斗志了。
“石田桑，既然是展示，不妨多几个人。”他突然说。
石田先是一怔，随后醒悟过来，说：“是的，这里仿的是四畳半的标准茶室，宜接待5人最为理想。”
千临涯点头，说：“是。那么，我想接待你店里的点茶师傅。”
虽然石田是店主，但此时，千临涯主持茶会，便是“亭主”，又他来决定谁来参加茶会，对于懂行的石田来说自无不妥。
“好的，那么，龙之介，你入席吧。”石田对围观的人喊道。
一个年纪在20岁左右、打着耳钉的男生，抱着双臂，无不可地脱了鞋，走到榻榻米上。
“再邀请一位……嗯，你们店里做蛋包饭的师傅吧。”千临涯说。
石田努力板着脸：“佳子，你入席吧。”
出乎千临涯意料地，一位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女生入了席。他怎么也想不到，那样的蛋包饭，居然是这么年轻的女孩做的。
“最后一位，我希望请在场的某位客人参加。”
话说出后，围观的顾客中马上有个看上去像程序员的男子举手说：“我能参加吗？”
“当然，请入席。”
穿着格子衫的平头青年兴冲冲入了席，对周围的人自我介绍道：“我叫田村雄介，请多指教。”
本来平淡的茶会，因为新面孔的加入，忽然变得不一样起来。
在场旁观的人无疑更感兴趣了，但对于在席间的人来说，相互不认识居多，一时不免有些拘谨。
互相打完招呼，看炭火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白灰，千临涯说：“那么人已到齐，茶会便就此开始吧。”
话音刚落，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许多文字，漂浮在在席客人身旁。
密密麻麻的，仔细一看，如石田一桥身旁，就标注着：
“【激动】【期待】【后悔没让店员把场面摄下来】”等一系列小字。
千临涯眨了眨眼。
看来，他的“茶道大师”系统，并不只有一个手机app那么简单。
他能看到茶席上所有人的心理状态。
这更好了。
千临涯开口问：“诸位吃过没有？”
“吃过了。”石田首先说话。但其他人并没有支声。
他看到，在伊织彩香、做蛋包饭的佳子和茶道学徒龙之介三人身旁，飘起了提示“没吃饭”的记号。
在场的5个人，三名社会人都没有来得及吃饭。
浓茶伤胃，所以吃茶前，一般先吃一顿茶点。
这种茶点，便被称为“怀石料理”。
现在自然来不及吃料理了。
千临涯一笑，手上一边动作，一边说：“光饮茶可填不饱肚子，胃袋可是终生伴侣，诸位工作辛劳，不对它好一点可是不行的。”
几人笑了笑，连板着脸的伊织彩香都绽开了笑容。
千临涯的动作乍看平平无奇，但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氛围。
不动如山，动如清风。用这句话大概可以形容。
伊织彩香本来身旁飘着【紧张】的记号，很快颜色黯淡下来，消失不见了。
席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千临涯现在正在做的，是点茶必经的程序，熁（xie四声）盏。
意思就是，把茶碗用热水烫温。
凉的茶盏过了热茶，容易冷热不均，一来影响口感，二来容易伤茶具，所以要先温盏。
关键是，他冲热水的手法，看上去特别潇洒。
他手持名为“水指”的工具，手腕抖动，那泓热水非常听话地在盏里流淌，又乖乖地落入水盂里。
整个过程赏心悦目。
千临涯一边手上动作没停，一边悠闲地聊着闲话，一派游刃有余的作风。
第一步完毕，众人意犹未尽地看他拿起了另外的工具。
茶杓。
茶杓的外形，像个痒痒挠，一杆笔直的木头，在末端形成一个弯勾。
这是挑茶粉用的。
千临涯拿起茶杓，茶杓开始在他手指间翻飞。
他的手本就白皙而手指修长，造型古朴的茶杓在他手指间移动时，更是吸引人的目光。
看热闹的人们刚开始觉得无味，却一直有股隐隐的动力推动他们继续看下去，看到这里时，有人忍不住小小拍起了手。
看着相貌英俊的千临涯耍弄茶杓，实在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有几个女生悄悄掏出手机，把这一幕拍摄了下来。
最后一个动作是双掌合十，千临涯做完后，一只手仍然持茶杓，另一只手拿起了装茶粉的小罐子。
他开始往茶碗里加茶粉。
之前石田本来有点微微皱眉，看到此时，才恍然大悟。
没学过茶道的人倒不觉得，对于他这算半个茶人的（尽管是速成班出身），看到千临涯一上来就玩花的，不免感觉有点受冲击。
按照茶道的惯例，先点浓茶，再点薄茶。浓茶严肃，薄茶活泼，这才符合张弛有度的节奏感。
可是千临涯一上来就这么活泼，接下来怎么办呢？
如果不是知道：千临涯是宗千家的家元、正宗的世家茶人。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不通茶道的新手主持的茶会。
看到千临涯直接拿起薄茶罐，他才意识到，千临涯不准备点浓茶了。
他这才明白，千临涯一开始要问“吃过饭没”的用意。
他这里吃茶点的条件有限，也不能控制在场的人一起吃茶点，为了照顾到所有人，千临涯干脆省掉了浓茶步骤，直接点薄茶，以保护众人的胃袋。
灵活、温柔、因地制宜，考虑到每一个人，从众人无法留意到的地方，润物细无声。
实际上，就算空腹饮浓茶，对于尚且年轻的他们来说，也不会怎样。
做到这种地步，不是温柔又是什么呢？
同一个茶席，初心者品出了欢乐，老手品出了温柔。
这就是宗千家的底力吗？
越想，石田就越觉得，千临涯强得恐怖。
015.蛋包的饭，好吃的饭
熁盏、开筅完毕，接着置茶完毕，千临涯拿起了水勺，开始最后往茶碗中添水。
用优雅的姿势拿起古趣盎然的水勺，手腕四平八稳毫无抖动，来到茶碗上方时，一泓清水从中流淌出来，点点飞入绿色茶粉中。
加到小半碗，千临涯把水勺里的余水倒回水指，把水勺搁回原处，接着拿起了茶筅。
茶筅是用竹子制作的一种道具，外形上像个打蛋器。抹茶粉就和咖啡粉一样，过了热水后，要用力搅拌，才能融化于水，茶筅就是用来搅拌的道具。
这个搅拌的过程，就叫做点茶。
要开始点茶了。
石田一桥神情一振，准备用心观赏宗千家流的点茶手艺。另外四个没有学过茶的人还在茫然中，不了解千临涯刚才的举动。
“好快！”
结果石田措手不及中，千临涯就已经点好了茶，并且把茶碗递了过来。
他刚才手持茶筅，手腕灵活抖动，区区数秒，茶就已经打好。
接过茶碗的石田低头一看，白色的泡沫铺满水面，一个一个泡沫颗粒，都是完美的蟹眼形状。
“好强！”
石田一桥暗暗在心中惊呼。
在茶道班的学习，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每一个动作都交代得清清楚楚。
因为在他们的概念里，茶道就应该是一板一眼的，每一个动作合乎规程，才能点出好茶。
有时候，有可能一个动作做错了，就从某流派歪成了别的流派，乃至四不像。
那样会被茶道班的老师批评甚至训斥。
可看千临涯点茶，却丝毫没受到那些条条框框限制。
每一个动作都游刃有余，又优雅得体。
点完石田的茶，他接下来又点了第二碗、第三碗、第四碗……
每一次的点茶手法，居然都不相同。
天马行空。
石田看他点完五碗茶，都没搞清楚宗千家流的标准点茶法是怎样的。
受到冲击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同样学习茶道的龙之介。
比起石田，他在茶道上的经验更加浅薄。石田好歹还在榻榻米上正儿八经学过茶道，而他所有的点茶操作，都是在桌子上进行的。
在刚接触“宗千家”这个名头时，他还有些惶恐，心理上有点抵触。
在他眼中，这些世家茶道的，多多少少会瞧不起自己这样的人。
可在整个茶席中，他没有分毫被歧视的感受。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心中的想法。
他们能感觉到的，只是心灵上的宁静。
茶碗被捧在手心里，温温的，感觉很舒服。
伊织彩香放下茶碗，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疲惫，神奇地一扫而空了。
“茶道，真的是让人幸福之道呢。”她不由得感叹道。
“嗯，就是如此！”旁边的田村雄介也点头附和，“我感觉心中有一些……该说是暗伤还是什么的，被疗愈了。”
做蛋炒饭的佳子小声问石田：“老板老板，原来茶道这么轻松的吗？”
石田脸色一僵。佳子问这话是有前因后果的，之前为了培养“企业文化”，他给所有员工都开过茶会，由他亲自主持。
他主持的那场茶会，气氛可压抑多了。
“并不是所有茶会都能像千桑主持的这样，让人切实感受到幸福的。”石田的表情有些欣慰，同时也有些酸涩，“说来，千桑真是一个神人，这是我第一次在茶席时，切实地感受到‘人的羁绊’这种东西，以前茶道班老师的课上，明明从来没有感受到过。”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吃茶的5个人来自五湖四海，但通过喝了同一壶茶，却有了莫名的同一感。
一起扛过枪，会让人变成生死之交；一起上过学，会让人拥有同窗之谊；而奇妙的是，因为这次茶席，他们5个人却油然产生了亲近感。
这种神奇之处，是只有身在其中的人能体会到的。
转眼间，茶席已经濒临尾声。
石田突然说：“千桑，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您要不要留一句诗咏叹一下今天的盛况？”
“好。”千临涯也不避忌，他知道，这又是石田老板在给自家的茶屋争取“逸闻”呢。
“那我就写一首俳句吧。”千临涯说。
周围的众人都停下来，凝神倾听。
他开始缓慢地念起来：
“蛋包饭
真味茶屋第一番
好吃极了。”
念完，石田一桥直接傻了，佳子笑得快倒在地上了。
……
结束茶席后的千临涯没有回家，而是在外面闲逛，打算等到打工的时间，就直接去肯打鸡。
这次临时操办的茶会，从各种意义，都完全成功了。
【宗千家流点茶法】等级提升到7级，达到宗匠水平，不仅让他有了娴熟的技巧，更让他有了宗匠级别的心态、经验、意识。
他发现，自己有了掌控茶席流向的能力，在茶席时，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够操控人心。
让在席间的人关系变好，就是他刻意引导的结果。
他感觉到，如果自己愿意，甚至可以让席间的某个人变得受欢迎，或者是被讨厌。
只是在现阶段，这能力威力还不大，作用并不十分明显。
如果自己将茶道技能点得更高，以后会掌握怎样的能力，他不敢想象。
如果再从这个角度深挖一下……宗匠级别的茶人都有这种能力，那也难怪上流阶层那么喜欢开茶会。
另外，在跟仓桥集团的谈判中，他也取得了圆满的胜利。
茶会开完后，切实体会到茶道魅力的伊织彩香对他变得恭敬起来，当场就表示要极力向集团推荐，将宗千家列为特邀嘉宾的第一番。
至于他的出场费，一次20万円。
其他茶道家一次10万円。
同时，千临涯也提出了另外的要求：让石田一桥也参加茶会。也就是说，“替换”变成了“增加”，对于这个要求，伊织彩香也十分爽快地同意了。
茶会当天的茶道展示，和今天相比可就难多了。
在参加野点茶会前，他必须掌握更多茶道技能。
千临涯推门，走到肯打鸡门口。
就在离他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也朝这边走来。
“早啊，前辈，真是巧啊！”
宫城美咲面无表情，径直从他身边经过，走进了肯打鸡。
千临涯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宫城美咲这座矿，一不留神被他挖塌了。
他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016.只有绿茶才能打败绿茶
时间拨回到前一天晚上八点。
街道像条漆黑的河流，车辆如同繁密的行船，短短几分钟，身边已经是千帆过尽。
宫城美咲站在街角，忽然觉得很冷。
她偷偷看着远处，那个身穿制服的少年在一群黑衣壮汉中间，仍然挺立得笔直的样子，像一株兰花生长在一堆荆棘中。
随后，少年跟着他们上了车。
宫城美咲忽然很害怕。车子朝她的方向过来，她背转身，把衣领立起来，快步朝街道另一头走去，一边走，胸前一边喘着粗气，脸上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
多年前，她父亲被带走的场景历历在目，居然和此时此刻神奇地呼应了起来。
手机在振动。宫城美咲修整了一下情绪，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个名字，难受地皱起眉头
犹豫再三，她最终还是接通了这个电话。
“喂。”
“美咲，你在干什么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浮的男人的声音，怒火不可遏制地从她胸口中喷涌出来：
“我不是都告诉你不要打给我了吗？！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都已经两清了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放肆地笑了起来，随后声音歇斯底里起来：“欺骗了我的感情然后就说两清了，你就是这样的女人吗？啊？！”
宫城美咲的肩膀下意识地缩了起来，随后，才慢慢缓和：“我……我根本没有……”
“嘁，我也不是来跟你谈儿女私情的，大爷我还有重要得多的事情要考虑，”那个男人说话带着一股自以为枭雄的风格，“借点钱我！”
“前些时借的你不是还没有……”
“我现在又有重要的别的事情要做！快点转给我！”
宫城美咲的手指发白，慢慢攥紧手机。
“喂喂，你这个态度很不对劲啊？到新学校有朋友就忘了前男友了吗？难道要我把你以前的丑事告诉你的新同学吗？”
宫城美咲放弃了似的，肩膀塌了下来。
“好，我会给你的，不过我只有5000円了。”
“没用的家伙！不过还是都给我吧，快点，有急用！”
电话那头的男人，身份上来讲，应该是宫城美咲的“前男友”。
说是前男友，那家伙一点也没做过像个男友的事情就是了。
初中时，宫城美咲读的是男女混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变得很喜欢攀比，经常因为某个人没有跟上流行，就被集体孤立了。
美咲初中时，是大家眼中的土妹子，竖着两个粗粗的马尾辫，从来也没化妆过，很快就变成了歧视链的最底端，从初二开始一直到初中毕业，她都没有从孤立状态中走出来。
在那个时候，平次是班级里唯一愿意跟她说话的男孩子，尽管经常动手打她、拉她的马尾辫，但他还是成为了美咲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初中毕业时，美咲下定决心考上一个远远的学校，离以前那个地方越远越好。
同时她还学会了化妆，假期时每天都到便利店看潮流杂志，什么“吃苹果最可爱的5种姿势”“会让男生‘咚卡’的坐姿”“最可爱最可爱的说话尾音”之类的。
一个假期的时间，她就从土妹子，蜕变成了辣妹。
升入新的高中后，因为靓丽的姿容，美咲也很快融入了受欢迎女生的圈子，成为了学校里地位很高的存在，再也没人敢欺负她了。
也是从那时起，平次也不打她了，单方面开始以她的男朋友自居，并且骄傲地带到所有朋友面前炫耀。甚至有一次开始对她动手动脚，也是从那个时候，美咲甩掉了平次，但未能摆脱这个男人的纠缠。
平次总是以美咲惨淡的过去作为要挟，找她借钱（从来没还过）。
而作为一个现在的辣妹，她想都能想得到，如果以前那些照片被曝光到班上，她会遭受到多么严重的反噬，现在被她肆意嘲笑的那些女孩，都会成为反过来把她推下深渊的恶魔。
手指颤抖着，宫城美咲把所剩不多的钱给“前男友君”转了过去。
希望这次过后，他能稍微满足美咲的态度，不再来纠缠她来吧。
宫城美咲用双臂抱紧身体，蹲在了风雨后微凉的东京街道上。
想找个有钱的男友。
她这样想着。
她新年的愿望，是找一个很有钱的男友，让她不用遭现在这种罪。
但是……想到刚才被黑衣人簇拥着上了车的那个男人的身影，她皱着鼻子叹了口气。
“怎么男人运这么差，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是……”
4月份东京夜晚的街道，千临涯正在展示自己新入手的高级茶碗的这天夜晚，宫城美咲蹲在没人的街道上，恶狠狠地发誓一定要找个有钱的男人。
几个头发五颜六色的青年从人行道那头出现，有说有笑的走过来，宫城美咲心头一紧，转身从另一个方向跑了。
……
“欢迎光临！”
千临涯站在点餐台前，总觉得今天的自己欠缺了一点什么。
声音不够圆润？灵魂不够饱满？还是头发没有洗？
仔细想了想才发现，是身边的绿茶妹不绿茶了。
袜子变回了标准的高丹尼尔系数棉中筒袜，眼睛不偏不倚，不会时不时瞥过来一眼，用好看的眼睛翻白眼对着他，也不会傲娇地回应他每一句话。
实际上，她今天把他当空气。
不会主动说话，不管问什么也不会回应。
明明感觉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一点，昨天一夜过后，飞速回到起跑线之前300米处，还不如最初了。
宫城美咲忽然不理人了，反而有种淡淡的若有所失感，连千临涯都在奇怪这种感觉所从何来。
“难道，我被pua了？”
当然，这是否是宫城美咲的欲擒故纵技巧，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她身上，除了5万円的打卡费，居然连一个系统奖励都刷不到了。
仅仅身怀三种茶具，勉强能卖出200万円，刷不到技能点，就没办法在茶道上更进一步。
距离仓桥举办的町内茶会只有几天了，每浪费一天，都会离失败更近一步。
千临涯决定，换一种方式和宫城相处。
他决定，用绿茶的方式对付绿茶。
017.真正的茶艺
千临涯不再对宫城美咲说话了。
不是因为宫城美咲从来没理过他，而是因为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只有绿茶才能击败绿茶。
之前他一直“前辈、前辈”地在点餐台叫着，屁大点小事也要拿来烦宫城美咲，不管宫城美咲的表情多么冰冷如铁，他都锲而不舍。
而他转变风向的速度比日本人鞠躬谢罪还干脆利落，说不理宫城美咲，就立马不理了。
本来上一秒，“前辈、前辈”撒娇似的声音都快把耳朵茧子磨出来了，接着不知不觉间，这声音已经消失良久，等宫城美咲意识到时，那个粘人的后辈已经永久性消失了。
这感觉就像养了一只二哈，每天都要担心它把家给拆了，烦得不行，突然有一天这家伙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还要好吃好喝伺候着，生怕是生病了。
她开始偷偷观察千临涯。
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因为对方工作一时繁忙，没有功夫骚扰自己了，可接着她发现，没客人的时候，千临涯无聊到靠在点餐台上抠指甲，也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宫城美咲又想到，可能是他因为某些原因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接着就看到：千临涯跟路过的扫地小姐姐聊得眉开眼笑。
“难道是因为不搭理战术奏效了吗？他本来在追求美咲，因为没笑不搭理，他受伤了？”
很有可能！
想到这一点的宫城美咲豁然开朗。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这位茶道家的穷光蛋公子之前肯定是想追求自己。
证据就是这家伙之前不停地“前辈、前辈”的，发现美咲不吃年下男孩后，又改走成熟男士风，用手指抚摸自己的腿部，还说喜欢薄丝袜什么的。
这不明显就是喜欢美咲吗？！
想到这里，美咲得意起来。
这件事稍微润色一下，也许能成为跟班上女生们的谈资。
就说有个茶道世家的公子看上美咲了，为了追美咲，还跑来和她打同一份工，然后编出一些他用力追求自己的事例，结束语就是“但美咲彻底无视了他，那家伙沮丧极了”。
她连怎么卖关子、怎么埋伏笔都想好了，明天课间肯定有得热闹，那帮没谈过恋爱的女生肯定会听得面红耳赤。
接着宫城美咲又想到一种可能性：这家伙相貌俊美，同时又见多识广，勾搭女人的手法也很老道，肯定性格风流，说不定是看到好上手的女人就会去试试的类型。
想到这一点，她又没那么得意了。
“算了，不管了，”宫城美咲心想，“穷光蛋不再骚扰自己了，这不正是美咲想要的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可这种释然只持续了不到五分钟，很快，就转变成了怒火。
“这家伙居然这么轻易就放弃追求我了！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说出拒绝他的话，他就放弃了！”
宫城美咲外表不动声色，深潭水面下却已不为人知地酝酿出了沸腾波浪。
等她再次注视千临涯时，视线变得更凌厉起来。
“啪！”
她把多余的垫纸扔到千临涯面前，动作很是粗暴，吓了前面排队的顾客一跳。
千临涯收好了垫纸，接待完顾客后，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在自己的位置上摆上“暂停服务”后，侧着身子往外走，似乎是要去洗手间。
宫城美咲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直愣愣的，像个时装店的模特，实际上这是她生气的表现，她每次气鼓鼓的就是这样。
她决定，如果他趁机再用手指头碰她，她就会用脚后跟，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然后抓住他碰自己的手指头，一把就给掰折。
然后千临涯就这么迅速从宫城美咲身旁通过了，连衣角都没碰到她。
宫城美咲反而更加生气了。
已经极度愤怒的宫城美咲却忽然冷静下来，嘴角牵拉出一个冷笑。
“千临涯，你以为美咲我已经决定绝对、绝对不再理你了吗？你太愚蠢了。其实如果你刚才跟我搭话，我还是会理一下的，可是刚才你没有搭话，所以你永远失去这次机会了，美咲我呢，绝对、绝对不会再跟你说任何话了。”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肩膀旁忽然吹过来一阵微风，一个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伴随着微风传过来：
“前辈，你讨厌我了吗？对不起，我不会再惹你讨厌了。”
说话的人，是刚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千临涯。
宫城美咲僵硬的肩膀松动，她猛然回头，发现千临涯已经飘然而去，现在正在点餐台前笑容阳光地招呼顾客，仿佛刚才那句话是别的什么人说的。
宫城美咲好看的眼睛瞪圆了。
“不会再惹你讨厌了”是什么意思？
那家伙该不会是以为惹自己讨厌才不说话的吧？
这个愚鲁痴笨的蠢货！
宫城美咲用最肮脏的语言，在心中咒骂千临涯。
不过，她如果说了“我才没有生气”，或者说“你哪有资格让我生气”，或者是“笨蛋笨蛋笨蛋，千君你这个大笨蛋”……不管说什么，虽然得分会很高，但无疑会导向跟千临涯关系变好的未来。
所以宫城美咲人仍然一句话都不说。
但她心情变好了些。
肯打鸡兼职员工，每个人有半个小时的调休时间，可以用于轮班去吃饭或休息。
晚7点时，正是店里人少起来的时候，千临涯申请了调休，却没有去休息，而是在工作区和其他员工聊天。
“千君，你再不去休息，调休时间就结束了哦！”工作区炸薯条的员工小姐姐温馨提醒道。
“这样就是休息了，对我来说。”千临涯靠在办公桌旁，用非工作状态的姿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足以疗愈疲劳。”
小姐姐“咯咯”地笑了：“意思是我和千君关系变好了吗？”
“可以这么理解。对了，你想喝什么味道的奶茶？”千临涯突然问。
“是要请我喝吗？”
“对，我想去街角新开张的‘乐茶’买一杯‘霜降’，如果大家要喝的话，我给你们带。”
“大家？大家都有吗？”
“对，大家都有哦。”千临涯笑着说。
一杯奶茶大概要500円以上，虽然他们的时薪有800円，但习惯于喝100円左右的罐装饮料的学生，花钱500円的奶茶还是有些肉痛。
同期打工的可是有8个人，所有人都请喝奶茶的话，无疑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帮忙带的话，我还是愿意的，请的话就不用了，”年长的姐姐正色说，“千君你还是个学生吧？”
“但我好歹也是茶道世家的，大家别忘了，”千临涯说，“昨天招待了一些贵客，一晚上就赚到了几万円呢。我也是心血来潮才想着请的，以后再想喝我请的奶茶，就喝不到啦！”
听到他这么说，众人也就放下了心理负担，纷纷说出了自己想要的口味。
现在的东京，从西边来的奶茶是最受欢迎的新兴饮品，很多人都愿意尝一尝鲜。
千临涯走出店外，他问过了所有人的口味——唯独没有问宫城美咲。
玻璃门合上，裤兜里的手机强烈震动起来。
唤醒手机屏幕一看，千临涯笑了。
【您有一条未读消息】
【你给宫城美咲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缝隙，获得获胜奖励技能“散手7”。】
018.只能说完全无关
【散手7】：虽然叫散手，却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全身性武道技，各种类型下的战斗都很适用。练习纯熟后，对于点茶时腕力的运用也很有帮助。
“……”
千临涯觉得有点微妙。各种意义上。
【散手】这个技术，不能说和茶道毫无交集，只能说完全无关。
千临涯在空中比划了一个寸拳的动作，破风声“霍”地响起，身旁一位路人猛地回头看着他，目光惊疑不定。
他收起了拳头，快步从那人身旁经过。经过后很久，那路人眼睛还盯着他。
找了个没人的巷子，千临涯对着空气比划了几下。
他在脑海中假象出一个敌人，各种招式信手拈来，插眼、掏裆，都是要人命的手法。
作为宗千家的家元，他打架的能力已和点茶手法一样纯熟。
刚才他一定对宫城美咲造成了成吨的伤害，效果拔群，才会一口气爆出一个7级能力。
仔细一想，他的行为也确实有点过分。谁都给买奶茶，就不给美咲买，那不是等于孤立她吗？
看在这个技能的份上，等会儿还是对宫城美咲好一点吧。
在奶茶店等了十分钟，端好了8杯各种口味的奶茶的千临涯回到肯打鸡，受到了店员们的热烈欢迎。
肯打鸡有规定，店员在工作时间不允许吃东西，千临涯把奶茶一起放在了职员室。
奶茶塑料杯上贴心地写上了各人的款式，轮班时自己到职员室认领自己的那杯就好。
面朝点餐台，千临涯看着宫城美咲，只见她没有瑕疵的脸上也没有表情，眼睛注视着虚空，一个人孤独地站在那里。
身后职员室里时不时传出“好喝”的声音，而她的身形似乎已经麻木，浑身散发出“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的气息。
千临涯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路过宫城美咲的时候，小声在她耳边说：“前辈，珍珠加大量的那杯是你的，因为比别人的都贵，别告诉别人哦！”
有那么一瞬间，千临涯似乎看到，宫城美咲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出一道弧线，须臾后脸上迅速恢复冷冰冰的表情，好像刚才看到的只是幻觉。
“我在节食，什么也不会喝的。”
千临涯说：“这种奶茶是少糖的，一杯只有150大卡，还不及一碗拉面的四分之一。而且你的身材也挺好的，根本用不着节食。”
“就不喝。谁要喝你的奶茶啊。”
在接下来的打工时间里，宫城美咲的嘴角总是会不自觉上扬，发现时就赶紧把脸板起来，但不一会儿又裂开了嘴。
晚上8点，晚班的员工过来换班了，早班的兼职们互相打着招呼，轮流去更衣室换衣服回家。
“辛苦了！”
“你也是，大家都辛苦了！”
对于部分人来说，疲劳的一周结束了，明天就是星期六。
宫城美咲换好了校服，从更衣室探出头来，随后整个身子闪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杯加大量的奶茶。
“前辈。”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吓了宫城美咲一跳，她动作很大地回过身来，冲千临涯叫道：“你不要站在别人身后突然出声啊！吓死了！”
说完看向手里的奶茶，她又变得结结巴巴起来，她找不到搪塞过去的理由。
千临涯却没提奶茶的事：“前辈，你周末还来上班吗？”
“我？周末还是饶了我吧，我在家休息。”
宫城美咲把手背在背后，顺势就把奶茶藏在了身后，眼睛一点儿也不敢看千临涯。
“那好吧，祝你周末愉快。”千临涯开朗地打着招呼，转身走出店门。
宫城美咲松了一口气，把奶茶放在胸前，忽然又觉得心情复杂起来。
有种自己的脾气被那个男生摸透了的感觉，这感觉糟糕透了。
但她还是毫无心理负担地将吸管插进了奶茶杯。
最近这家店在东京开了很多分店，也带起了一阵流行。这家奶茶的话题，那些同学都聊过两次了。
自己总是在一旁装出“啊，那个啊，是还不错”的样子糊弄过去，实际上500円的奶茶，她怎么可能有钱喝，要是被同学问到喝过什么口味的，自己就要丢人了。
她决定，明天中午在跟她们谈“最近追求自己的那个茶道世家子”的时候，还是稍微留几分情面吧。
宫城美咲走出肯打鸡店门口，带着丝丝凉意的风吹来，她把背包往肩膀上提了提。
“美咲~~”
轻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宫城美咲肩膀一僵。
尽管她万分不想转过头去，但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河部，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身后那个提着平头、穿着夏威夷衫，脖子上挂着链子的流里流气男生，就是号称宫城美咲前男友的河部平次。
“喂喂，说得这么生分，对男友也太冷漠了吧？”河部皱起了眉头。
“我要回家了，你别跟着我。”宫城美咲低头朝公交车站走，最后一趟末班车要赶不上了。
河部果然如同蚂蟥一样跟了上来：“美咲，明天晚上有个联谊会，你跟我去撑撑场面嘛！”
“我为什么非要帮你撑场面？”
“我那些朋友一个个的，都交到女朋友了，就我一个，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我不是你唯一的朋友吗？跟我一起去吧！”
“不要！走开！”
奶茶掉在地面上，珍珠散落出来，宫城美咲推开了河部，快步跑起来。
可是她的运动神经没有好到能甩开河部，在跑过200米后，宫城美咲放弃了，半蹲下来喘着粗气。
河部也喘着粗气走上来，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威胁道：“喂，你这碧池，之前我给你买过发夹，还买过钥匙扣、腕绳，你不是很喜欢吗？转头就把我给甩了，亏我以前还愿意搭理你……”
宫城美咲用双手捂住了头的两侧，蹲下来，绝望地摇着头。
河部用力地扯着她的胳膊，低声嘶吼道：“你看着我！”
距离他们50多米的地方，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双手插在裤兜里，似乎很随性地走了过来，在他们纠缠时，都没有功夫去注意那个人。
“前辈，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欺负你啊？”
熟悉的声音敲进了宫城美咲的心坎，她抬起头，透过朦胧水雾弥漫的双眼，看到了之前还咬牙切齿，此时却觉得分外亲切的那个人。
019.本可以忍受黑暗
千临涯不是一个热血青年，英雄救美的桥段不会让他热血沸腾，只会让他头疼。
不过看到河部平次要对宫城美咲动手时，他还是忍不住了。
“哈？你丫是谁？哈？跟美咲认识吗？”河部一手抓着宫城，转头问她，“喂，美咲，这人是谁？你的追求者？我们的事轮不到别人插手吧？快让他滚！”
一般河部摆出凶狠的样子，就足够吓退一船人了。宫城美咲偏着头，手腕被牢牢攥住，疼痛让她眉毛微蹙，眼睛潮湿，看着地面，发出微弱的声音：
“喂，千，不要管我的事了，和你没关系。”
千临涯有些吃不准两人的关系，看宫城美咲逆来顺受的表情，好像这种事情是家常便饭。
他说：“不管你是什么人，和宫城美咲又是什么关系，既然我看到你在打女人，那这件事便和我有关系。”
宫城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他。在她的印象中，千临涯也一直都是温文尔雅，脸上总是挂着不讨人厌的笑容，“前辈前辈”地叫着自己，她还是头一次他用这么冷峻的口吻说话。
可惜河部是个地道的日本人，并没有“不打女人”这种文化基因，不太能理解千临涯来自古老礼仪之邦的义愤。
“我教训碧池，跟你有蛋的关系啊！想找死吗？！啊？？”
河部相当猥琐地把胸膛往前一挺，已经离千临涯近在咫尺，还把脖子上的青筋都胀出来，不断逼近千临涯，挑衅着他，就跟晨间剧里的龙套一样。
然而下一秒，他的腹部就传来一阵剧痛。
手肘……那家伙用手肘狠狠地撞击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河部平次痛苦得几乎无法发布出声音，倒在地上蜷缩起来，缓过了劲，才发出凄厉的叫声。
“你居然敢打我！啊啊啊啊——”
千临涯拽起了他的后衣领，把他拖到一旁阴暗的巷子里，河部的双脚在地上乱蹬，但他刚想反抗，脸上就挨了一拳，可怜的河部像被卡车碾过一般，脑子嗡嗡作响，思考能力断线了。
宫城美咲一屁股坐到地上，双腿岔开，脸色惊疑不定，胸口的山脉随着呼吸起伏。
“喂、喂，放开！”
意识到不妙的河部还想挣扎，接下来就被千临涯扔到了墙上。
“我不管你是宫城美咲的什么人，但她现在是我的前辈，四舍五入，就是我的人，你想对我的人动手，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能量。”
他把河部平次顶在墙上，掐到他脸色发紫才松手。河部平次从墙上滑落，大口呼吸着空气，表情恐怖。
宫城美咲踉跄地跑过来：“你没事吧？”
千临涯回过头，本打算回答，却发现，宫城美咲眼睛注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倒在地上的河部平次。
她并不是在关心他，而是在关心被打得流鼻血的河部平次。
河部平次从地上爬起来，声音颤抖：“大哥，你也看上美咲了？对不起，我让给你好了。你也是极道人士吧？早点说嘛，何苦非要打一场……”
他颤颤巍巍地往巷子外走，宫城美咲跟上了他：“他只是一起打工的同事而已，并不是……”
“滚啦！碧池！我被揍这么惨都是你害的！”
河部平次朝她飞出一脚，把宫城给逼退了，接着甩下他们闷头飞似的跑了，似乎想要逃离刚才经历的一切。只要他跑得够快，挨打的那一幕记忆就追不上他。
千临涯站在原地，哑然无语。
宫城美咲神色冰冷地回过头。
“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
这话问得千临涯措手不及。他从小接受的教育是“打击小日本儿，是每个中国公民应尽的义务”，这种渣滓一样的小日本，不狠狠打击其嚣张气焰，深夜想起来心中不会有亏吗？
可是这话说出来，宫城美咲是不会懂的，因为理解的前提是相信。宫城美咲对于千临涯，两人之间或许吹拂过丝丝悸动的风，但并不存在“相信”这种最为稀有的感情。
他也只能说：“因为前辈是前辈啊。”
“什么前辈后辈的！”宫城美咲跺着脚，生气了。
“河部平次虽然是个渣滓，但他是我初中唯一的朋友，他家离我家只隔了一条街，而你，你只不过是和我同一家店打工的人而已，三天前我们还互不相识，像你这样的我见过无数个，离职两天后连名字都回想不起来，你凭什么要来干涉我的生活？等你离开之后，让我掉到更不幸的地方吗？”
千临涯也觉得心头蹭蹭火起：“我只是想帮你而已，难道帮你也有错？”
夜色更加浓厚，不知不觉间已经看不到月亮了。一阵带着些许寒意的夜风吹过，随着皮肤感觉到凉丝丝的湿意，天空居然就此下起雨来，并且很快就变成了暴雨。
雨水顺着宫城美咲白皙的脖颈滑落下来，浸润到她白色校服衬衫里，她胸前起伏的轮廓随着呼吸，逐渐浮现了出来，浸润了雨水的校服变得湿重，粘黏在皮肤上，浮现出异样的黑色.
“帮我有什么错？”宫城美咲用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千临涯的话，“我活到这么大，只有你一个人帮我。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帮我，只有你帮我？你就是有错！”
说完，她转身就朝东京4月绵密的雨帘中跑去。
千临涯站在原地，居然连生气都忘了该怎么生气，他伸手，拦下一辆疾驰而来的计程车。
坐在副驾驶上，身上还在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他感觉浮躁的情绪并没有随着雨帘被关在车门外。
好心的司机连忙掏出许多卫生纸递给千临涯，让他擦赶紧头上和衣服上的水珠。手忙脚乱一阵子后，千临涯才靠在了柔软的皮椅上。
“客人桑，我看你，好像心情不好，冒昧问一下，是因为女人吧？”司机开启了聊天模式。
“没错，因为一个很功利、很庸俗，却没有办法丢开不管的女人。”千临涯说。
“啊，我明白，就跟我前妻一样，”司机乐呵呵地扶着方向盘，“趁早远离吧，那种女人啊，就是会让你觉得不对她好不行，装出很可怜的样子，等把你榨干了，回头一看，她已经跟别人跑了。”
“也不完全相同吧。”千临涯擦着胸口的水珠说。
车载电台里飘扬出不知名的轻音乐，主播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似乎在探讨文学上的什么东西，没头没尾的，也听不太懂，只有当中念过的一首英文小诗让人印象深刻：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020.凝望幽谷
“我回来了。”
脱下鞋子，千临涯赤脚踏入玄关，因为从计程车上下来到家中这一段路，身上又增添了新的水珠，吹过凉风的身体，已经泛起丝丝无力。
鼻头微痒，他打个喷嚏。
一个小脑袋瓜从起居室的门那边探出来。
“哥。”
“梦叶，别过来，现在病毒还在四周呢。”
千梦叶“蹬蹬蹬”跑去洗手间，又“蹬蹬蹬”跑了过来，手上多了一条白色毛巾。
他接过白毛巾，把已经湿掉的袜子脱下来，用毛巾擦干头上的水珠，走进起居室。
“东风化雨啊……”
千梦叶关切地在一旁问：“要不要先洗澡。”
“嗯，也好。”
千梦叶跑去洗手间放水，跑回来时，一拍脑门，叫道：“对了！”在等待放水的这段期间，又去帮千临涯找换穿的衣服。
千临涯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在被炉桌前盘腿坐下，用毛巾一点点碾干身上的水。
“哥，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吗？”
在一旁叠衣服的千梦叶出声问道。
听到这话，千临涯放下了茶杯：
“梦叶，身为一个茶道家，不管遇到多么难过的事，也要保持清寂之心，这一点给我记好了。”
千梦叶叠好了衣服，小声说：“这么说还是心情不好啊。”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不，只是我观察得足够仔细。”
喝下了一口热水，他觉得心口暖融融，于是张开双手，说：“来，给哥哥抱一下。”
她顿时满脸通红：“我还没准备好……”
“给哥哥抱一下，还要准备什么？快来。”
梦叶顺从地以跪姿移动到他面前，微微欠身，半个身体埋入他的怀里，然而身体还是矜持地没有贴在一起。
某兄长双臂如同夹娃娃机一样合拢。
“梦叶，就咱们兄妹俩，在一起就可以过得很幸福了，对吧？”
“嗯，现在就很幸福。”
他感觉妹妹的身体像兔子一样颤抖，用手在她背上顺了顺。
在东京体验了半个月的生活，唯一可称得上慰藉的，就是怀里这个妹妹了。
如果连千梦叶也没有，可能他真会切身体会宫城美咲的感受吧。
“咚咚咚。”
玄关传来了敲门声。
千临涯不满地嘟囔起来：“谁呀，这个天气？”
梦叶猛地从他怀里爬出来，用手指梳理着散乱的头发，脸上的红潮还没散去，慌乱地说：“哎呀，是菊池姐。”
千临涯快步起来，打开了大门，门外，一个水淋淋的少女，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冲他露出了勉强的笑容。
“千同学，今天的笔记……”
他把菊池麻理给拽进了屋，用数落的口吻道：“这个天气你还……你这是想干嘛？是不是傻？”
梦叶从起居室探出头来，和她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她是……”菊池麻理脸色巨变，她完全没想到，千临涯家中居然会出现一个女生。
“梦叶，快给客人拿条干净毛巾过来。”千临涯招呼道。
“嗯嗯！”梦叶“蹬蹬蹬”又往洗手间跑去。
千临涯笑着对菊池麻理说：“那是我妹妹。”
“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她拍着胸口。
“啪”，大门被关上了，菊池麻理拍动的手停了，站在玄关里，看着有点无助。
“千同学，我马上要回去了。”
“没带伞？”千临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菊池轻轻点了点头。千临涯又问：“等公共汽车回？”
又点头。
“那就先到屋子里把衣服吹干，等雨小一点吧。”千临涯不由分说地推她进屋。
“千同学，我母亲不会让我随便进男同学家里的。”
“那你可千万要好好保密。”
菊池被迫脱下已经淋湿的鞋子，皮鞋下，是一双光滑的娇小裸足，脚趾纤细柔嫩，像刚发的春韭，踩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菊池脸红红地跟着千临涯走进家里，千梦叶也拿着崭新的毛巾过来，递给菊池时，眼睛骨碌碌地不住上下打量她；菊池也同样悄悄观察着这位千临涯同学的妹妹。
尽管这位班长每天都来，可一直都是千临涯接待的，两人从未见过面。
三人走进起居室，千临涯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灰扑扑的蒲团出来，拿到窗外用力掸干净后，摆在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家里来客人太少了。”
千家的起居室只有三畳大小，最角落处摆着一台坏掉的电视机，旁边放置着装杂物的五斗柜，除此之外，就是房屋中间的被炉，这就是起居室里的全部了。
千临涯平时都懒得寻蒲团，往被炉里一钻，过一会儿就暖和起来了，榻榻米也不算太硬，不过毕竟有客来临，还是有仪式感一点的好。
旧蒲团被摆在了千临涯对面，是这个房间唯一一个蒲团，如同王座一般。菊池怯生生地跪坐在了上面，姿势如同旧贵族一般得体，感叹道：“千同学家里真是……好有和风呢。”
“寒舍太老旧，见笑了。”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一直想要住在这样的家里呢，很有风格。”
她正坐之后，整个人气质一变，看上去倒像是哪家的大小姐了。如果不看她快透出内衣颜色的湿校服的话。
千梦叶在一旁小声说：“哥，洗澡水已经放好了。”
千临涯眼前一亮，对菊池说：“菊池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去浴室泡澡吧。”
“呀！”
菊池小小惊呼一声，整张脸都红了。连正坐在一旁的梦叶也有些不好意思——
邀请自己这个做妹妹的洗澡也就罢了，怎么能邀请第一次到家里来的异性同学洗澡呢？
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千临涯补充说明道：“本来我打算自己去洗澡的，但既然你也湿得厉害，还是你先去泡澡吧。”
“那怎么可以。”菊池把头埋得很低。
“再这样下去要感冒的，”千临涯说，“如果你现在不去，难道要泡我这个大男人泡过的洗澡水吗？”
菊池脑子上开始冒蒸汽，她不懂为什么，事情就发展成必须从“在男生家泡澡”和“泡男同学泡过的洗澡水”两者中间选其一了。
“我都没带衣服来……”
“那刚好，你洗澡的时候，我用电吹风帮你把衣服吹干。”千临涯说，他冲菊池一努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也不太成体统吧？”
菊池一低头，脸上更发红了。
千临涯也没想那么多，今天他和以往有些不同，他变得坦率了。
此时只想对那些让他感受到温暖的人好，单纯不求回报地对她们好，回报她们以温暖，仅此而已。
021.生物学不是你干这事的借口
菊池麻理的双手移动到自己的胸口，交叉着把千临涯的视线全都防出去了。
她脸上里带着半分恼火和半分羞意，剩下九分全是为了维护身为班长尊严，摆出来的架子。
千临涯露出稍许遗憾的表情，小小叹了口气，眼珠子却还滴溜溜转，视线在她胸口晃来晃去。
菊池板着脸说：“千同学，你觉得你的行为好吗？”
“什么行为？”
“你能盯着班长的胸前看吗？”
“能看，只能看一点点。”
“？？”
顺嘴说完他意识到空气不对，马上找补道：“不是，以我这个年纪，荷尔蒙多到淌在地上用纸擦，根本控制不住。”
“生物学不是你干这事的借口，千同学。”
千临涯找了个袱纱把眼睛包起来后，菊池才愿意去洗澡。
而且她还要千梦叶跟自己一起洗。
对于梦叶来说，千家的规矩都是男人洗过之后女人再洗。她从来没泡过崭新的洗澡水。并不是千临涯不让她泡，而是她自己不肯。
但借着菊池麻理的由头，千临涯觉得，也是时候让她打破一点根深蒂固的尊卑规矩了。
菊池拉千梦叶进浴室后，千临涯也解开了袱纱，躺在地上。
也不为了什么，他现在心灵很轻盈。窗外黑夜的雨幕没有织疏半分，他听着雨声，忽然想起一首《虞美人》。
但是他现在不觉得寂寥，只觉得痛快。
梦叶的可爱温顺也好，菊池的认真善良也好，还是他自己此时干净澄澈、心无杂念也好，都让他觉得痛快极了。
人类或许就是这样交换着善意，然后从兽性进化出人性。
他站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浴室里，两个女孩似乎在聊他的事，两人时不时笑得“咯咯”响。
话语声空旷地回荡，又穿过水汽弥漫的空气，变得闷闷的，听不太清。
千临涯也不计较，从脏衣篓里摸出了菊池麻理的衣服。
上衣非常凄惨地被淋得透视，裙子上的下摆被水浸成深色，下身的小裤裤倒是奇迹般地还好，只是有点潮湿。
亵衣嘛……已经吸收了很多雨水，变得沉甸甸的了。
如果穿着这样的衣服回家，不用想也知道菊池会感冒。
他把上衣丢进盥洗池里，用水和肥皂清洗干净上面的脏污，然后用手拧干。
他没有刻意放轻手脚，浴室里面的聊天声停歇了一会儿后，梦叶出声问：“哥，你在外面吗？”
“我在。”
浴室里响起水花声，过了一会儿，又传来梦叶的声音：
“你不能进来哦。”
“你把我想得太猥琐了吧？”
拧干了上衣，用衣架挂在一边，千临涯又拿起了菊池的亵衣，把里面的两个棉垫给抠了出来，丢在了清水里。
浴室里的聊天声小了下来，但仍然时不时发出笑声。等千临涯差不多洗净了，里面菊池才后知后觉地问：“千君，你不会在动我的内衣吧？”
千临涯没有回答，把两件洗干净的衣服挂在衣架上，打开了电吹风。
“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差不多对我该用别的称呼了吧？”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言语声，菊池在浴室里喊道：“你说什么？”
“你差不多该叫我名字了吧？”
菊池的脸“噌”地红了，浴缸里的水还在冒出嗖嗖蒸汽，菊池麻理看上去像煮熟了似的。
“那你、你、你也要叫我的名字……吗？”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门外没有回应，大概是没听到。
过了会儿，千临涯在门外说：“我还在外面，你们不要随便出来哦。”
“所以说你赶快走！”
千临涯把两坨海绵拧干，放在鼻前嗅了嗅，有种薰衣草的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子的小衣服总是香香的。以前他给梦叶洗衣服时就发现了。可能是比较容易沾上洗衣液的气味。
……
菊池和梦叶从浴室穿好衣服出来时，千临涯已经换上了点茶时才会穿的藏青色和服，躺在起居室里看电视。
菊池脸上有些微红地在一旁坐下，她身上的内衣还带着热度，那是刚刚千临涯才给她吹干的。
想到这一点，她就心脏狂跳，胸中有团炙热的火焰，燃烧着。
“那是千君手的温度。”如果她这么想，那穿着亵衣，岂不就像是……
她动作标准地坐在了蒲团上，动作中因为皮肤和衣物摩擦，身体一些地方起了变化，她牙齿轻轻咬住嘴唇。
兄妹俩没注意到。
“哥，去洗吧。”梦叶在一旁说。
千临涯摇了摇头：“你们泡过的水，我怎能再泡呢？”
“呀。”菊池发出小小一声惊呼。
她这才意识到，如果千临涯跟自己泡了同一缸水，那……她、她……她肯定要羞得抬不起头。
“菊池桑等会儿准备怎么回去？这个时间，终电已经没有了。”
“我跟贤治叔打了电话，他等会儿会开车来接我。”
千临涯侧躺在地上，用手撑着头，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贤治，是你家的管家？司机？佣人？”
“是爸爸的秘书。”菊池老实地回答。
他很早就知道，菊池家特别有钱，尽管菊池麻理看上去很亲民，但背地里是个身份不知道有多高贵的大小姐。
“那我就不留你在这里睡觉了。”千临涯漫不经心地说。
“要是我在这里睡觉，我妈会杀了我的。”菊池脸红了。
电视里在放着愚蠢的真人秀，时不时放出哄笑的声音，窗外的雨声在不知不觉中变小了，千临涯又喝了一口热茶。
“对了，梦叶，你之前不是说学习上有些知识点不懂吗？我来给你讲讲吧。”菊池觉得胸口慢慢平静下来，想起了在浴室里的谈话。
“谢谢麻理姐！”
梦叶起身，“咚咚咚”跑到自己房间，拿了一堆书本出来，放在起居室的被炉桌上，两人埋头开始学习，千临涯自觉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了。
他无聊地摆弄着手机，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挺懒散的。
菊池麻理给自己送过来的笔记，自从认识宫城美咲以来，就没再翻过了。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上面有无数条未读消息，他才懒洋洋地解锁手机，呼出了“茶道”app。
“你被狠狠拒绝了，获得心碎补贴：【清心茶】。”
“【清心茶】：特殊方法制造的茶粉，产量稀有，有安神、辟邪的功效。”
“你被严重伤害了，获得心碎补贴：【延寿茶】。”
“【延寿茶】：特殊方法制造的茶粉，产量极其稀有，饮用后治疗百病，提高体质，延年益寿。”
“你被狠狠抛弃了，获得心碎补贴：【建盏曜变天目·骤雨】。”
“你对宫城美咲造成了极大冲击，获得奖励：自由技能点*5。”
“你对宫城美咲造成成吨伤害，获得奖励：【出尘气质5】。”
“【出尘气质】：茶道气质的一种，拥有出尘气质的茶人，会散发雅致寂寥的气场，令周围的人心生尊敬和爱慕。”
放下手机，千临涯呆了一会儿。
之前光顾着生闷气，居然现在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系统。
022.建盏曜变天目·骤雨
“千桑，您在家吗？”
窗外，传来略有点熟悉的声音。
千临涯走向窗口，看到院外停着黑猫急便的车子。
“有别的客人吗？”菊池麻理站起身。
“你坐，我有个包裹，现在送来了。”
安抚好菊池，千临涯到玄关换上了木屐，走出了大门。
站在院外的还是大前田。
“千桑，这次的包裹只有一个。”
千临涯上前接过了一个小小的纸箱，掂了掂分量，道：“我自己回家拆就好。”
“好的，承蒙您多日的照顾了。”
黑猫的人走掉了。千临涯也拿着包裹回了家。
千梦叶坐在被炉桌前，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千临涯手里的包裹。
他叹了口气。
这一天迟早要来，也是时候让妹妹面对这些了。
“我订购了一枚茶碗和一些茶粉，大家一起来帮我瞧瞧吧。”
菊池和梦叶好奇地凑上来，看他用小刀割开纸箱的外包装，小心翼翼地摘掉里面的保护层。
当千临涯把内层的一个精美的红漆木盒取出来时，菊池才忍不住开口道：
“好漂亮的盒子啊。”
千临涯看了她一眼：“这只是包装。如果喜欢，这个盒子可以送给你。”
菊池抿了抿嘴，脸蛋微红，觉得自己丢人了。
解开了外扣，打开盒子，露出里面垫着的金黄色绸缎，盒子内部上下左右六面都装满了软绵绵的海绵垫，不由得让人遐想是什么重要事物呵护得如此郑重。
当千临涯把建盏曜变天目·骤雨茶碗从里面取出来时，两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看到这个茶碗的第一眼，两人就意识到，这东西不一般。
蓝色。
墨水一样的蓝色，是整个茶碗的颜色。
这墨蓝色光滑、澄澈、幽邃，映着头顶的灯光，也映着窗外的细雨。
在茶碗通体外，有一层致密的薄膜，将外界的一切都倒映进去，也将一切光都反射回去。
这是用最精良的烧制手法，制造出来的釉色，才会让茶碗具有这种颜色效果。
在釉色内面，可以看到拖着细长尾巴的浅蓝色水滴般的花纹，从碗口一直拖到碗底，就如同窗外的雨帘般。
千临涯用手指把茶碗托起，在空中转动，每一个角度，都能看到茶碗不同的纹理、不同的颜色，千变万化、无穷无尽。
菊池不由得在心中想到：这真的是人类制造出来的陶瓷器吗？
千梦叶呼吸急促：“哥！”
好生放下茶碗后，千临涯才平静地问：“怎么了。”
“这是你在哪里买的？”
“在中国定制的。”千临涯说，“按照我的想法，指导匠人们制造的。”
茶人和陶工之间，是合作的关系。茶人的一项传统艺能，就是指导工匠制作茶具，按照茶人想法制作出来的茶具，往往会身价百倍。所以工匠反而愿意低价帮知名茶人制作。
“你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千梦叶敏锐地指出盲点。
“这年头用网络，哪里的人联络不到，怎么了？”千临涯无所谓地说。
千梦叶低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个茶碗，好贵！”
“贵就对了，后天，哥哥要去参加仓桥的野点茶会，不带一个能撑得住场面的茶碗，会叫百姓们轻视宗千家的。”
“嗯！”
千梦叶点了点头，趴在桌子上，如同一只猫咪般，小心翼翼地打量茶碗。
菊池麻理在一旁听得满头雾水，然后问道：“所以，千同学你为什么要买一个碗？”
话音刚落，千临涯和梦叶同时望向了她，都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菊池桑，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我家是做什么的吗？”千临涯终于问。
“那个……是做什么的，请问？”她小心翼翼问道。
“我家是茶道世家，”千梦叶帮他回答了，“先祖是抛荃斋利休公，也就是所说的千利休。”
菊池麻理捂住了嘴：“啊！难怪你们的姓这么少见……”
千梦叶接着说：“我家的流派是宗千家流，和表千家、里千家、武者小路千家一起，合称‘四千家’。目前，哥哥是家元，我们两个也是宗千家唯二的两位继承者了。”
说起自家的光辉家史时，千梦叶总是话很多。
“原来你们家这么厉害，哇……不好意思，失礼了。”菊池麻理道。
“没事，反正现在已经衰败了。”梦叶变得怏怏起来。
千临涯又欣赏了一会儿建盏，说：“没事，梦叶，在我的运营下，宗千家的荣光一定会再度振兴。”
“嗯嗯。”梦叶毫不怀疑地点头。
接着，千临涯又从包裹中取出两个红色的小罐子。
罐子是铁质的，通体用红纸包着，一只上面用毛笔写着“清心”，一只写着“延寿”，除此之外，罐子上再无其他标记。
梦叶不太懂茶粉，这次倒没有过多关注。但千临涯知道，这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真正的宝贝，还是这两罐茶粉。
“为了欢迎菊池同学，我来给你亲手点一碗茶吧。”千临涯说。
菊池麻理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但在盛情之下，她难以推辞。
千梦叶听说要点茶，小小脸上的表情当即严肃起来：“我去收拾茶室，然后烧炭！”
“别！外面还在下雨，路很滑的，就在起居室做就好了。而且不要烧炭，小心一氧化碳中毒了。用电水壶就好。”
千梦叶表情纠结，似乎认真地觉得，第一次招待菊池麻理不该这么潦草。
“要是非要讲究的话，用电磁炉吧。”千临涯提出一个新点子。
在不能烧炭的情况下，用电磁炉的方案也算一个折中。
因为用电水壶的话，烧开后汽笛一响，足以破坏掉整个茶会的氛围。在这方面，细心的梦叶自然讲究。
在梦叶的奔走下，很快，一场简单茶会的所需道具就找齐了。
身在茶道世家，茶具根本不难找，就是在选择茶粉时，千临涯犯了难。
他先将手伸向“清心”的那罐茶，思忖良久，还是取用了“延寿”。
或许菊池麻理这辈子都不知道，她这次做客千家，是人生中多么划算的一次选择，她也不会知道她喝下了多么价值连城的一碗茶。
建盏曜变天目·骤雨好端端放置在被炉桌上，水壶里，新接的水随着电磁炉的升温而升温。
千临涯坐在被炉桌里，身穿藏青色和服的他看上去有点慵懒。
他的相貌本身属于白皙、俊美那一款，两道浓密的剑眉给他增添了许多英气，相貌颇有古风，很配身上的和服。
人往那儿一坐，雅致淡然、出尘洒脱的气质，就慢慢从浑身的各个角落散发出来。
在他静静等待水烧开时，菊池麻理不住地用眼睛打量他，当他回望向菊池时，她又将目光挪开。
“菊池同学参加过茶会？”
“嗯，小时候在家里经常参加。”菊池低头。
“那么这么简陋的茶会，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吧？”千临涯笑着说。
“不、不简陋，很期待！”
水开了，一沸。
随着水壶的水沸腾起来，在千临涯眼中，菊池麻理身上多了几行小字。
这些标明她状态的词条，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逐渐暗淡，但同时也不断浮现新的小字词条，此起彼伏，看上去颇为热闹，好像本体此时的心绪相当混乱：
【为做客异性家悸动不已】
【为没能让千临涯接着用洗澡水遗憾】
【渴望继续捏千梦叶的柔软躯体】
【期待和千临涯更多的对话】
【痴迷千临涯的姿容】
【不想再在千临涯面前丢脸】
【痴迷千临涯的姿容】
【痴迷千临涯的姿容】
【痴迷千临涯的姿容】
……
千临涯总觉得，借着这场即兴的茶会，他好像发现了班长另外的一面。
023.足
回想起跟菊池的第一次见面，没说两句话就脸红，坚持要每天给自己送笔记，只觉得这位班长是个温柔且坚定的班长。
看到她复杂却又单纯的心理动向后，千临涯不禁对她的动机，产生了一丝怀疑。
她该不会，只是为了每天来见自己一面，才来送笔记的吧？
现在回过头想来，这位班长那么容易害羞的人物，动不动就脸泛潮红，今天却几乎是主人一邀请，就进屋做客，还在男同学家洗澡。给她吹干内衣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就穿上了……
这些举动，是不是过于开放了些？
难道她一开始，就不是出于班长的责任心，单纯只是个千临涯的究极颜粉？？
这不看还好，一窥探菊池的内心，差点给千临涯看得道心崩溃了。
“千君，怎么了？”菊池脸上露出关切的表情问道。
她保持正坐姿势，双手放在膝间，身体微微前倾，无论是举止还是姿态都非常得体。
就是看着千临涯的目光，有点过分火热了些。
“哦，没什么。”
千临涯手一抖，差点没拿稳水勺。
熁盏。
茶道一般是在地面进行的，但为了避免菊池不习惯，千临涯选择了“立礼式”。
这种点茶法，是里千家玄玄斋发明的，目的是为了招待洋人，用这种点茶法不需要正坐，在四方桌上即可进行。
小小一方被炉桌，此时成了微缩茶室，一切流程都在这方桌子上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千临涯专心致志地温开了建盏，放归器具后抬头，却发现菊池眼神专心致志，却不是盯着自己的手，而是盯着自己的脸。
“怎么了？”
“没、没什么。”菊池低下头。
从刚才开始，席间的谈话就这么你来我回的两句，除此之外都是掺着雨声的沉默，显得席间的氛围颇为怪异。
千梦叶的眼神在菊池和自己兄长之间，移动了两个来回。
哥哥和学姐，有点怪。
千临涯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氛围。算上之前在真味茶屋那次，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招待客人了，可已经有了点茶经验的他，在这次招待中却显得像个笨拙的新手，没办法掌控茶席的气氛了。
好在菊池的注意力全在千临涯的脸上，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一个新的词条从菊池的身边冒了出来：【腿部些许酸胀】。
“菊池同学正坐累了吧？”千临涯找回了点状态，开口问道。
菊池大幅度摇着头：“不累。”
她的身旁出现一行词条：【担心因为照顾自己而导致茶席取消】。
不用这行词条出现，千临涯也能看出她在逞强。一直正坐到现在，谁都会累的：
“因为我现在用的是立礼式，是专门招待坐椅子的客人的，所以建议菊池你也坐下来，或许能更好体验这次茶席。”千临涯温和地说。
“还有这种定式吗？”
“是的，你看我现在就是坐着的。”
“既然这样，那我失礼了……”
千家的起居室进行过现代化改造，被炉桌底下被掏空了，是下沉结构，可以放脚。
菊池起身，从屁股底下把遭压已久的双腿解放出来，放到了被炉桌下，同时理了理裙子，轻轻呼出一口气。
千临涯也暗中松了一口气，濒临溃散的道心终于挽救回来了。
茶道的核心要义是“和、敬、清、寂”，得知了菊池对自己真实的想法后，他既不“和”，又没有“敬”，更谈不上“清”和“寂”，这茶就没法点了。
打开“延寿”的茶罐，用祖传的“耳掏”茶杓挑出适量的茶粉，轻轻置如碗内，接着便是倒水点茶。
清香在室内弥散开来。
“好香。”梦叶忍不住说。
“确实，真香啊。”
菊池也被这茶香迷醉了。
闻到这沁人心脾的茶香，似乎什么忧虑都可以忘掉。
千临涯灵活地抖动手腕，将茶汤打散，茶汤的颜色转成乳白，均匀的泡沫浮现在茶汤中，并且逐渐升高。
白茶宜黑碗。黑白两色的对比，能让茶道的视觉美学更加凸显。
虽然这枚建盏并不是纯黑，但深蓝的颜色近乎玄色，和白色的茶汤搭配起来也美不胜收。
千临涯缓缓将茶碗推向菊池：“请用。”
“是。”
接过了茶碗，菊池将茶汤在茶碗里运了运，轻轻荡漾的茶汤看上去很好喝的样子。
她端庄地端起茶碗，慢慢饮下。
“好喝吗？”梦叶在一旁问。
轻轻放下碗，菊池点头：“这是我喝过最香的茶。”
菊池微微欠身，将空碗推回给千临涯。
在茶席上，一般的传统是所有人共用一个茶碗，所以要用热水和茶巾清理。清理茶碗的方式也是茶道中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菊池是用双手将茶碗推回去的，身体微微前倾，千临涯也同时伸手接过。
在两人指尖相触之前，菊池就缩回了手。
千临涯身形巨震。
看了眼菊池水雾迷蒙的眼睛，他没有说话，自如地开始清理茶碗。
刚刚在菊池递过茶碗时，被炉桌下，她的双脚也往前踏了一步。
于是，千临涯感觉到，自己放在桌下的脚尖，触到了一个同样柔软的物体。
小小的，软软的，曾在玄关留下湿漉漉脚印的柔软脚趾，此时正在桌下，和千临涯的脚趾轻轻接触着。
他看了眼菊池，此时她已经全面走神了，眼神涣散，身形微微晃动，似乎都无法保持端正的坐姿。
看了眼菊池，他断定，她一定是以为自己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掩耳盗铃，趁机揩油。
菊池身边，一个小小的词条正显示着她的状态：
【自欺欺人中】
看着她微微粉红的脸，千临涯半分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此时他动了，那就证明他已经发现了菊池小姐的小动作，想必菊池会就此抬不起头来。
这有违茶人的精神。
当然，茶客勾引茶人这种情况，在任何茶书里都不会有应对方式的讲解就是了。
千临涯没有缩回脚，而是诈做不知，继续着自己的动作。
这是他，为了维护班长脆弱的尊严，所做的最后的努力。
然而菊池不这么想。
“啪嗒。”
在桌下的脚趾向前爬动，如蟒蛇盘绕般，更多的部分纠缠了上来。
得了便宜还卖乖。
感受着触感温热的脚趾，千临涯感觉自己快受不了了。
“梦叶，请用。”
茶碗在桌面上，如同一艘航船般，被推向了梦叶的方向，梦叶甜甜一笑，端起了茶碗。
可能是千临涯一直表现得不动声色，菊池误解了自己举动的惊世骇俗性，她尽量缓慢地，分开脚趾，寻找着对方脚趾的缝隙，缓慢嵌入。
“哥，怎么了？”
拿着水勺的手一抖，热水在茶碗里晃了个旋儿，洒了出来，梦叶连忙掏出干净的布擦拭，一边问道。
“可能是淋雨着凉了吧，刚才有点咳嗽。”千临涯尽力帮客人遮掩。
菊池浑然不觉，用正常的语气说：“现在身体凉吗？要不要加衣服？”
“不用，我袜子穿得很厚。”
菊池显然没有听懂他的话外音，她的脚趾还是很享受地放在他的脚上。
“叮叮叮……”
铃声响起，菊池的小脚马上缩了回去，她慌乱欠身道了声失礼，转身接起了电话。
“是，是……母亲？！怎么这么突然……是，是。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菊池身体微微颤抖着回头：
“我母亲过来了，她说她就在外面。”
024.格外厉害的夫人
菊池麻理站起来，在房间里转了三圈，表情严肃。
不知道的以为她在施法。实际上她只是手足无措到，不知道该先去开门，还是先跟千临涯对口供。
“冷静，”千临涯给自己点了一碗延寿茶，一边慢慢吹气饮下，一边说，“请问，令堂是怎样的人？”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菊池麻理说，“但我知道，如果她对你不满意，她可能会毁了你的一生。”
千临涯端着茶碗的手一停，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毁了我？”
“因为我接近了你。”菊池麻理咬住了下嘴唇，“对不起，千君，是我害了你。”
千临涯站了起来：“等等等等，就因为你接近了我，所以就要毁了我，这未免也……恕我失礼，这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菊池麻理眼睛里有些湿润：“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
“笃，笃笃。”
玄关那边，传来了敲门声。
菊池麻理咬了咬牙，思量再三，犹豫过后，勇猛上前，跑到玄关拉开了大门。
风吹进门户。
雨水敲打在黑色的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门外，几名黑色风衣的保镖簇拥在中间的，是一位身穿条纹西装、浅咖蕾丝边丝袜，手里夹着一根女士香烟的女性。
“母亲，你来了，我们这就走……千君再见！”
一边说着，菊池将娇小的脚往皮鞋里胡乱地塞，女人洁白的手放在了她肩上。
“进去看看。”
没有商量，也没有探讨的余地，女人直接脱了鞋走进屋内。
那些撑着伞的保镖收了伞，双手交叉，站立在屋檐下。
菊池快哭出来了，她顿了顿，终于还是放弃了穿鞋，回头跟在母亲身边进了起居室。
“不好意思，叨扰了。”
西装女性进屋前，朝里面的主人鞠了一躬。
这女人虽然面容美艳，但散发出来的成熟女性气场，还是让胆小的梦叶瑟瑟发抖，跺着细碎的步子躲到千临涯身后。
千临涯细细打量这位菊池麻理的母亲，从麻理的年龄来看，她母亲的年龄应该也接近40了，可是她看上去顶多35，相貌可以用“美艳”来形容。
身上穿着的浅色条纹西装，是敞口衣领模式，深V字领口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衬衫，一条惊心动魄的事业线，托起了明晃晃的水晶项链。
不管从哪个方向说，这都是一位无懈可击的都市丽人。
看着她的胸口，千临涯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这么优良的基因，菊池麻理以后也会成长得这么有料吗？
菊池夫人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千临涯，不客气地说：“那么，你就是宗千家的现任家元，照幽斋先生么？看起来相当不靠谱嘛。”
她又侧身探向屋内：“那个是你的妹妹千梦叶？唔，倒是可爱。”
梦叶缩得更小了。
千临涯一凛：“您是怎么知道我家情况的？”
“我当然知道了，茶人最重要的便是要了解其他茶人，不是吗？”菊池夫人呵呵笑着，然后鞠了一躬，“自我介绍一下，小女子乃是里千家的茶道学徒，菊池杏奈。”
“里千家的……”
听到这个名字，千临涯更加提起了几分警惕。
他皱了皱眉，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菊池麻理紧张起来，菊池杏奈却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有意思，除了千玄房老师外，你还是为数不多敢这么同我说话的人。”
“鹏云斋的直系弟子啊……”
千玄房，号鹏云斋，里千家现任家元，也是目前为止，世界上最接近“茶仙”称号的人类。
“四千家”中，目前最为兴旺的，便是里千家了。
按照传统，在“四千家”当中，表千家负责“守旧”，里千家负责“创新”，武者小路千家负责“格调”，宗千家负责“传承”。
表千家的流派，是最接近四百年前千利休点茶的古风流派，所有仪式以稽古为目的，同时也很亲民，弟子数量只比里千家弱一线。
里千家的流派，为了适应时代，各种新花样层出不穷，每一任家元都会翻新很多理念，让茶道历久弥新，目前徒弟遍布海内外，数量最多，声势最大。
武者小路千家相当于隐世门派，秉持上流路线，结交无数达官显宦，在上层人士中声名显赫，现存弟子数量极其稀少，但每一个弟子，只要出山，便是精锐，能够叱咤一方。
宗千家则是负责传承一切流派，从古来流传的所有流派茶典，宗千家都融会贯通。但因为这样，常被认为没有自己的风格，几代家元又早逝，导致衰落至今。
“四千家”方向各不相同，也是先祖们精心布局，尝试遍所有不同的风格，只是为了让千利休的茶道传承下去。
千临涯一听到菊池妈妈是里千家的，马上就提起了警惕心。目前来看，在正牌里千家面前，自己这个宗千家的名号，可是没那么好使的。
来者不善。
菊池母亲指着千临涯道：“你会问出这个问题，只说明你还没有真正踏入茶道的世界，也好，今天就让我来给你做这个引路人。”
她走进起居室，慢慢对千临涯说：“每个月的第二周，星期六，你到各地区的规模性书店或图书馆，在期刊区，会找到一本名叫《侘》的杂志。”
“《侘》？”
菊池杏奈点头：“看过那本书，你就明白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事了。”
她踱步到窗前，悠悠道：“说起来，今日庵、不审庵、官休庵，我都去过，并且在那里吃过茶，唯独無待庵，我可是没去过呢。”
今日庵是里千家的茶室，不审庵是表千家的茶室，官休庵是武者小路千家的茶室。
她的意思，倒像是能够接待她，倒是無待庵的荣誉。
说完，菊池杏奈又补充道：“罢了，無待庵凋敝至今，还有没有接待能力都成问题，我今日就权且不去了，等你成长起来，我再来造访你的無待庵吧，照·幽·斋·大·人~~”
听到这人诋毁自家茶室，梦叶弓起背，野猫一般露出了战斗姿态。
菊池麻理在一旁瑟瑟发抖，唯恐母亲发怒。
这种挑衅，对于一个茶人来说，无疑是种侮辱。
茶人虽然怀有侘寂之心，但不可不爱惜自己的名声。
千临涯没有发怒，也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夫人，之前我正在招待令嫒和舍妹，相逢即是有缘，既然您来了，不如一起入席喝茶？”
菊池杏奈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当然，却之不恭！”
025.驾驭茶具
茶人对话的方式，就是用茶来代替语言。
听起来是件很酷的事，实际上相当残酷。
茶人毕生建立起来的名声，很有可能就毁于点茶时的一次手抖。
战国时期，千利休和今井宗久，都是武野绍鸥的同门师兄弟，两人也同时侍奉丰臣家。两人的名望不相上下，今井宗久的资历还更老一些。
为了排出谁是天下第一的茶人，丰臣决定，让两人以台子点茶法为题，轮流表演茶道。
台子点茶法是从宋朝传过去的点茶法，细节相当繁琐，但当时是茶道正宗，是所有茶人必学的基础。
这正中今井宗久下怀。他坚持传统的台子点茶法多年，对于台子点茶法再熟不过。
而千利休的茶道另辟蹊径，坚持自己风格的点茶法，自成一道。实际上，他根本不会台子点茶法。
所以今井宗久心中窃喜，觉得自己赢定了。
千利休号称要沐浴更衣三天——实际上是去突击练习台子点茶法了——三天后，在比试当天，千利休点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返璞归真，但只有一个问题——根本不是正统的台子点茶法。
丰臣秀吉当场就质疑：“我以前见过台子点茶法，比你这个复杂啊，你这根本不是台子点茶法吧？”
千利休则答道，茶事不过是把茶汤放到茶碗里而已，从容潇洒就行，你看我简略过后的台子点茶法，不是比原先的更佳吗？
可能是由于他的气势和能言善辩，丰臣秀吉居然接受了这个说法。
等到今井宗久表演的时候，他心态直接炸了，点茶时心中想的还是千利休的茶道，导致弄错了不少步骤，一塌糊涂。
于是这场茶会后，今井宗久的弟子全投到千利休门下了，千利休也就成了天下第一的茶人。
武人之间的斗争，不过是一横一竖；茶人间的斗争，也是一横一竖，得胜的人飞黄腾达，落败的人一蹶不振。
里千家的茶道学徒——菊池杏奈，此来凶险。
只要千临涯一个表现不佳，通过她的口传扬出去，就会变成“宗千家家元招待里千家学徒，却被学徒当面指出错误，颜面尽失”。
要是千临涯进退失据，菊池杏奈就可以踩在他脸上、踩在無待庵的招牌上上位。
其实，千临涯可以选择避战。
作为此间主人，他不招待客人，客人能有什么怨言？
但他偏不。
一次不接招，两次不接招，长久下去，什么时候能出头？
你要战，那便战。
千临涯的茶道，是勇猛精进之道。
“本次茶会采用‘立礼式’，菊池桑请入座。”他伸手道。
“‘菊池桑’？你指的是哪个菊池？”菊池杏奈歪头，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17岁少女才会有的坏笑。
“菊池夫人桑。”千临涯顽强地订正。
“不行不行，是我老公入赘我家，是他应该被叫做‘菊池丈夫’，我怎能被称为‘菊池夫人’？”
尽管知道她这纯属胡搅蛮缠，但千临涯还是决定暂退一步。
“杏奈桑。”
一旁的菊池麻理脸顿时通红，她眼巴巴地望着千临涯，想让他也这么称呼自己。
可是她已经入座了，千临涯一点儿都没搭理她。
菊池杏奈和千临涯正坐对拜后，入席坐在千临涯侧边，菊池麻理坐在他正对面。
重新熁盏，置茶。
这次，他将延寿茶的盖子盖上，取出另一罐“清心”茶。
如此宝贵的延寿茶，他并不想拿来招待不速之客。
“唔，好香！”菊池杏奈感叹道。
菊池麻理道：“是和刚才不同的香味。”
“对，因为这次是不同的茶。”
刚刚打开茶盖，两人就发出赞叹。清心茶的香味，似乎比延寿茶更加浓郁一些。
千临涯低头专心置茶，茶粉躺在建盏里，样子十分可爱。
菊池杏奈也是终于看到了千临涯手中的茶碗，她凝神端详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这可是建盏？”
“没错。”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纹理和形制啊？”
“因为是我刚刚指导匠人做好的。”千临涯不咸不淡地说。
菊池杏奈倒吸一口凉气，道：“照幽斋老师年纪轻轻，已经能指导建盏的制作了么？”
“哪里，是中国那边的匠人熟练，我只提出了一些想法。”
“早听说建盏是天目茶碗中的逸品，这次看到实物，才发现如此震撼，实在是……”菊池杏奈的表情和刚开始截然不同了，“请问这枚茶盏的名字是？”
“此物名为建盏曜变天目·骤雨，今次是它第一次待客。”千临涯用温柔的语气道。
看着他的神态，会联想起“茶具是茶人的朋友！”这类热血子供向动画一样的台词。
菊池麻理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请问一下，这枚茶碗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而且，它的名字好拗口，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这次答话的不是千临涯，而是菊池麻理的母亲：
“建盏曜变天目·骤雨，这个名字，每一个部分都有特殊含义。建盏，指的是‘建窑’烧制的茶盏；曜变，是建盏中至高无上的釉色，只有在极其偶然的烧制环境下，才能产生出一枚曜变色；天目，则是指中国，表明这茶碗来自中国。”
菊池麻理问道：“为什么天目指中国？”
菊池杏奈不说话了，她的大眼睛盯着麻理，仿佛她不该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天目指的是天目山，”一旁的千临涯接话说，“战国时，中国输送到日本的茶器，大多来自天目山的大小磁窑，久而久之，‘天目’就成了茶具中，专门指代中国茶具的词。”
菊池杏奈灿烂地笑了：“原来如此，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照幽斋老师真的很博学呢！”
一旁，菊池麻理悄悄翻了个白眼，她差点以为真的是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不过，母亲居然还有不知道的事，实在很稀奇。
千临涯一边点茶，一边继续道：“‘骤雨’，则是我临时起兴给它起的名字，今日这场骤雨也是场缘分，不然我们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另外，这枚茶碗的纹理，不是也很像一场骤雨吗？”
菊池杏奈连连点头，看上去非常赞许千临涯的起名品味：“是的。”
过了会儿，她探身小声对千梦叶道：“梦叶酱，你知道，这枚‘骤雨’，能拍卖出多少价格吗？”
千梦叶没想到自己会被搭话，连连摇头。
“我告诉你哦，能卖出至少1500万円哦！”
“1500万！”梦叶和麻理差点跳了起来。
麻理捂着嘴，感到难以置信：刚才自己就是用1500万円的东西喝了茶吗？！
从刚才到现在，这枚茶碗纵然夺目，在千临涯手中，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器具而已。
但当知道茶碗的价格之后，她们再看千临涯的目光，就变得不一样了。
作为一个茶人，千临涯在驾驭茶具，而没有被昂贵的茶具所驾驭。
1500万円的价值，在他手中化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容器，通过他的手、他的茶，在冥冥中表现着他的道。
他将茶碗搁在桌上，轻轻推向菊池杏奈。
“请用。”
菊池杏奈心情复杂地端起茶碗，道：“照幽斋老师，你应该看出来了，我是大阪出身，心直口快，有什么我就直说了，我听他们汇报麻理动向时，我就知道她的同学是你。这次专程来喝你的茶，其实并不是单单为了喝茶，而是想来看看宗千家现任家元的器量。”
“哦，那您认为，我的器量如何呢？”千临涯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
“实话说吧，”她端着茶碗，眼睛凝神看着茶汤，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如果这是一场比试，这口茶还没喝下去，我就知道你胜了。宗千家的现任家元，器量如同深海一般，前途不可限量。”
026.反客为主
当菊池杏奈息了争斗之心后，茶席就变得轻松起来。
千临涯把给梦叶买的零食当做茶点，手工摆盘成料理的样子，给三人分享，一边吃着，一边聊茶道的话题。
菊池杏奈从17岁开始，就在里千家当茶道学徒，至今已逾十多年，堪称茶道界的老ass。而她也无愧老鸟名号，告诉了千临涯很多茶道圈的潜规则。
在茶人中，最重要的组织，便是“《侘》刊编委会”。
《侘》，就是她一开始对千临涯讲过的那个月刊杂志。尽管这套杂志发行量极少，但它在茶人圈内的地位极高。
每个月，它会刊登四个版块的内容，分别是：茶人逸闻、茶室评级、晋级动态、茶具鉴赏。
这四个版块，分别将茶人的名声、茶室定级、茶人晋级以及茶具定价，四个直接影响茶人收入的部分抓在手里。
因此，《侘》是整个茶道行业的权威期刊，决定了一个茶人的位置。
菊池杏奈正是通过《侘》的“茶人逸闻”版块，才得知宗千家家元意外身亡，幼子继任成为下一任家元。
按理来说，这样的杂志编委会，应该是最出色的茶人。
而《侘》的编委会，虽然是由千玄房挂名，但编委成员，却是“十四家”。
“十四家，指的究竟是哪十四家呢？”千临涯俯身问。
“你可以在网上查一查，‘五摄家’和‘九清华’，便知道何为‘十四家’了。”
“这个我有所耳闻，”千临涯倒吸一口气，他知道，所谓五摄家和九清华，都是日本贵族世家，“可是茶道权威，为什么掌握在这些世家手中呢？”
“以你现在的资历和级别，探知这些还为时尚早。”菊池杏奈不愿多讲，“你现在首要做的，是赶紧提升茶人级别。”
“什么是茶人级别？”千临涯欠身问。
菊池杏奈耐心地说：“茶人根据茶道修为、弟子人数、茶室等级等等，《侘》茶会每月更新评级，茶人等级太低的话，你就比其他茶人低一头，茶室在竞争上拼不过别人的。”
“我现在……唔！那个、是什么评级？”
千临涯正在发问时，突然离奇地停顿了一下，过了会儿，才把话问出口。
菊池杏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虽然你是宗千家家元，可现在也不过是初级茶人而已。”
“啊，原来如此。”
千临涯做出一副了然的样子，实际上暗地里在咬牙切齿。
就在刚刚，坐在他对面的菊池麻理，又把脚趾搁在他脚上了！
这次她可能是觉得千临涯在讲话，会忽略自己的动作，所以动作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一开始只是脚趾试探，现在，千临涯能感到柔嫩的脚心贴在自己的脚背上。
他时不时朝她递出一个眼神，“拜托，你母亲就在旁边！”可惜这意思并没有传达到，菊池麻理双目出神，脚掌缓慢地摩挲。
她想要更进一步，却无法鼓起勇气，因此脚丫子动来动去的，让千临涯整个后背都酥酥麻麻的。
“对了，”千临涯忽然站了起来，到内室收拾了些东西，过了会儿，拿着两个茶碗过来了，“杏奈小姐，这两个茶碗，你觉得如何？”
他手上的正是上次获得的祥瑞和朝鲜唐津。
名为分享，实际上，他只是找个借口，脱离菊池麻理的脚掌罢了。
菊池麻理的脸上果然露出失落的表情，杏奈却丝毫没有意识到，拿起两枚茶碗端详：“品相都不错啊！”
千临涯放回茶碗，说：“那么接着说到刚才的话题，杏奈小姐，您是什么级别的茶人呢？”
菊池杏奈脸红了：“我比你低，只是雅士而已，不过别误会，我只是主业不在茶道上，大多数非茶道专业士，也都只是雅士而已……等等，这跟这两个茶碗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而已。”
“突然想到羞辱我？”
“不，突然想到跟你炫耀茶碗。”
千临涯忽然眉头一跳，被炉桌下，一只带着炽热体温的小巧玉足，从他好端端放着的双脚中间暗度陈仓。
那只金莲缓慢绕到了内侧，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接着若即若离地靠近千临涯的腿，似贴非贴。
然而对于和服下没穿其它衣物的千临涯来说，少女丝袜的质地已经一清二楚。
他望向菊池麻理，发现她单手支颐，脸上挂着蒙娜丽莎般的微笑：“没想到千君好幽默啊。”
少女身旁，挂着一个颜色最深的词条:
【被发现不亏，不被发现血赚】
千临涯呵呵一笑：“你是这么认为的吗？我还能更幽默呢。”
被炉桌下，他的脚忽然反客为主，踏住了菊池麻理的脚背。
脚趾张开，如同灵猫戏鼠一般，一个个地挑动菊池麻理不足他半个脚趾大的脚趾。
尽管桌下已经一塌糊涂，桌上的空气却丝毫没有改变，菊池杏奈咬了咬牙说：“好吧，骤雨你怕是不会卖掉，我愿意出价80万，买下你这枚唐津烧。”
“低了。”千临涯不动声色地说。桌下，他一只脚踏住，另一只脚配合着蹂躏刚才犯错的脚趾。
“那我就出点血，100万如何？”
“菊池阿姨，不要把我当做不懂行情的小孩子，这枚茶碗在外面卖，可以卖到180万哦！”
“你叫谁阿姨啦！”杏奈拍起了桌子。
麻理的整张脸已经胀得通红，似乎有蒸汽隐隐从她头上冒出来，可千临涯一点没打算停。
“唉，算我怕了你了，我就交个底，唐津烧再好出手，180万肯定是卖不到的，而且你能走什么渠道？拍卖行要抽头，其他的渠道又会影响风评，这样，你给我个友情价吧？”
“杏奈小姐觉得定多少友情价为好呢？”
“给个市价，145万，怎么样？”
“好！爽快，我只收你140万，就当交一个朋友。”
菊池杏奈嗤嗤地笑了起来：“我都能当你妈了，还朋友呢，多不好意思！”
“诶，您一点都不显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再说，我直接叫妈，才叫不好意思吧？”
菊池杏奈“咯咯”笑着，把胸前的负担放在了被炉桌上。
杏奈朝她望去，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满脸红的不对劲。
“麻理姐，你是不是发烧了？”梦叶关切地问。
菊池杏奈的眉头却紧紧皱起，显然不认为这跟发烧有什么关系，正在众人以为她陷入思考时，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低头掀开了被炉桌的被子。
027.日行一善
菊池杏奈猛地掀开了被炉上的被子。
却发现桌子底下，所有人都规规矩矩地坐着。
如果说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只有麻理的双腿，似乎坐得有些松散，打得太开了。
她用脚蹬了一下麻理的膝盖：“麻理！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懈怠了？！”
菊池麻理赶紧夹紧双腿，挺直腰背：“是！”
“罢了，”菊池杏奈站起来道，“差不多也打扰得够久了，我们该走了。”
千临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袖口快速拂过额头。
还好他看到了杏奈的词条不对劲，提前做了预判。
刚才那个场面被捉到，可能宗千家和菊池家的名声，会同时毁掉吧。
“菊池同学，刚才我可是一己之力挽救了两个家族的声誉啊！”他不禁陶陶然想到。
然而他丝毫没想到把两个家族声誉推到悬崖边缘的是谁。
前世经常跟女生互相踩脚玩，实际上除了刚才最后一下，他觉得其他的动作还挺正常的。
最后因为看到麻理的表情觉得很有趣，一时上头，用脚蹭了蹭她大腿内侧。
希望她以后不要再玩火，最起码不要再错估17岁男生的年轻荷尔蒙能量。
“麻理，快起来啊。”
杏奈催促着。菊池麻理好似双腿无力一般，站起来的时候膝盖还在发抖，差点就摔倒了。
“真是的，这孩子，”杏奈一脸嫌弃，“以前明明可以正坐几个小时的，今天是怎么了……咦，你刚才也没正坐啊？”
千临涯走上前关切地俯身，盯着菊池麻理的脸道：“麻理同学，果然还是淋雨感冒了吧？赶紧回家吧，别着凉了。”
麻理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看他的脸：“我、我没事……”
“都怪给我送资料才弄成这样，这段时间要不先别送了吧。”千临涯趁机说。
旁边菊池杏奈一拍手，对门外的人道：“买个传真机不就好了？贤治，你亲自去办，明天就送到照幽斋先生府上。”
菊池麻理却是一脸失望，以后每日都能见到千临涯的福利就这么没了，那当这个班长还有什么用？
“麻理同学，我们交换一下line吧，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线上找我。”千临涯拿着手机凑了过去。
菊池麻理又觉得幸福起来。
“诶~~我也要我也要！”
菊池杏奈硬要掺和进来，拗不过她，千临涯被迫和麻理的妈妈也毫无意义地交换了line。
之后，杏奈便带着朝鲜唐津和女儿走了。
140万円准时到账。
加上之前打卡的收入，他卡里的钱已经来到了150多万。
千临涯躺在了和室的地板上。
迎来送往比想象中要消磨人，他现在是真的累了。
梦叶默默起身收拾残局，归置茶具、抹桌子、打扫榻榻米。
躺在地上，梦叶在他头上走来走去。
“梦叶，哥没骗你吧？咱家真的有钱了。”
“嗯。”
千临涯翻了个身，朝着跪在那里擦被炉桌的梦叶说：“如果曜变天目也能出手，咱家就彻底有钱了。”
“嗯。”
“粉红色带蝴蝶结。”
“嗯。”
尽管完完整整报出了妹妹胖次的款式，这回梦叶却无动于衷，这超出了千临涯的预想。
“梦叶，怎么了？”他从地上坐了起来。
“没什么，”梦叶面无表情地擦着桌子，嘴里说着没什么，却隔不了一会儿就把心声全吐露了出来，“哥什么都没跟我说呢。什么时候购置的茶碗也好，用什么钱买回来的也好，全部都没告诉过我。”
千临涯瞅了她一会儿，外面的雨此时已经停了，只有树叶上的雨珠汇聚在一起后大颗落下，砸在哪里的阳棚上，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
“梦叶，到哥哥这里来。”他拍着自己腿旁边的位置。
千梦叶放下毛巾，坐到千临涯身旁，身子依偎了过去。
“对不起梦叶，有些事不告诉你更好，但你要相信我没有做坏事。”
千梦叶不住摇头：“我没有怀疑哥哥，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扛下所有，我们是家人不是吗？”
“没错，我们是最好的家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家人。”
千梦叶把头埋进了哥哥的胸口。
“从一个月前开始，哥哥就变得不一样了，梦叶能感觉到。”她在他怀里说，“不过，哥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梦叶不会多问，只希望哥哥再多依赖我一点。”
沉默许久后，他说：
“嗯，我会。”
……
周六，天已经完全放晴，天空蓝得好像完全忘了它昨天做过的事，阳光晒得鸟都倦了，空气中弥漫着暮春才有的慵懒气息。
千临涯穿了一件白绿色系的风衣外套，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出门到新宿的纪伊国屋书店买杂志。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说起来今年的确是癸丑年呢，也是暮春时候。”
从新宿三丁目站出来，转过一个街角就是纪伊国屋书店。这也是家老店了，开张时间是1927年，后来发展成了日本最大的书店，新宿的这家店还是最初的那家本店。
走进书店，千临涯还是不禁被这家店的规模惊到了，外面看倒没什么，到里面才知道还有好几层。
向店员询问了期刊摆放的位置后，态度很热情的龅牙店员详细为他指了位置，路过的书架旁挂着村上春树新短篇集的大幅海报，旁边居然还有卖《刺杀骑士团长》。
这书能卖到现在，着实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另外一边的书架上摆放的是推理小说，这可说是岛国的传统题材了，主C的位置放着辻村深月和东野圭吾的新作。
再往后的架子，千临涯居然颇感神奇地看到了《三体》系列。
他拿着大刘的两本书，问旁边的店员：“这不是已经发售好多年了吗？”
“因为第三部5月25日即将要发售了。”龅牙店员非常友善地回答，“客人桑也对科幻感兴趣吗？”
“如果说要从感兴趣和不感兴趣中选一个，那肯定是感兴趣吧。”
“呀——那我强烈推荐这个系列哦，相当厉害啊这个，”店员的脸上顿时就兴高采烈起来，“话说还真是期待呢，第三部，人类到底能不能存活下去……”
“最后全灭了哦。”千临涯把两本书放回书架。
“诶？”
“人类也好，三体人也好，都全灭了。太阳系被二维化了。”
龅牙店员嘴巴张得老大：“客人你看过第三部？”
“嗯，看的是中文版。”
顺手做了一件好事后，千临涯快步离开那个目瞪口呆的店员，在期刊区，毫不费劲地找到了《侘》，新摆出来的，居然只剩下一本了。
他环顾四周：也就是说，说不定就在刚刚，就有一些不认识的茶人同自己擦身而过。
坐在地板上翻完了《侘》，他摘下帽子扇了扇风，突然想到一件小事：
宫城美咲的家，不就住在这附近吗？
“诶？真的会有开跑车的男生？这个年纪？他们家里会放心吗？”
“幸助说了人家零花钱都够半辆车，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美咲还真是纯真啊。”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段对话顺着风飘到千临涯的耳朵里，他回过头一看，在书架对面，穿着常服的宫城美咲正和另外两个辣妹路过。
028.尾行（划掉）跟踪
“所以到底是什么跑车？”
“我也没见过。”
宫城美咲从书架上拿起一本杂志：“呜哇！这个妆，女子力好高！”
她身旁的两个辣妹，一个打着耳钉，一个打着唇钉，头发都染成了金黄，一看就是同一家美容院的手艺。
唇钉辣妹凑过去：“哪里女子力高了……呜哇！真的好高！”
“现在还一口一个女子力的，显得很土气好吧。”耳钉辣妹在一旁翻另外一本杂志，封面上写着“十三种手法成为聚会上的焦点”。
“真的，百合子来看了这个，肯定也会惊呼‘女子力好高’的。”
“哇，这不是‘山风’吗？他们居然在这边上看板了诶！”
“哪里哪里？”
三个辣妹叫嚣着男团的名字，踏着纷乱的脚步离开了，千临涯从书架另一边冒出头。
不愧是辣妹，看的书都这么没品位。他暗叹。
趁着辣妹们没注意，他溜出了书店，在隔壁的一家便利店买了杯速溶咖啡，坐在落地玻璃前的窄桌上，看着窗外喝着咖啡。
思考了一会儿，他又在便利店里买了一个棉口罩，拿了一副墨镜。
带上棒球帽，把手揣在兜里，脸上挂着墨镜，嘴上带着口罩，除非特别亲近的人，不然认不出他来。
他走了回头路，返回到书店里，一只手握着手机，低头假装在玩手机，实际手机屏幕上亮起的是“茶道”app。
三个辣妹刚好从书店里出来，宫城美咲和他擦肩而过。
千临涯脚下打了个转，跟在了宫城美咲身后。
手机上，打卡的进度条，缓慢地增长着。
“打卡成功！”手机振动起来。
“获得奖励20万円！”
“连续打卡，奖励持续提升！上限50万円！”
收起手机，宫城美咲回头看了他一眼。
千临涯拐过另一条路，三个少女从眼前消失了。
“刚才那个男人在跟着我们呢！”
“是盯上美咲了吧？”
“不感觉有点……”
耳中听到三个辣妹断断续续的声音，千临涯回头准备离开。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作祟，或许只是单纯没事干，他最终没有选择离开，而是跟了上去。
三个妹子进了丸井，也不买什么东西，就是瞎逛，逛完出来又进了T&T，这次没逛多久。
期间千临涯都开始感觉脚痛，干脆在旁边的快餐店坐下来点了杯咖啡，差点放弃跟踪她们，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三个女生又出现在了她眼前。
他只好再次跟了上去。
辣妹们家庭餐厅坐下，千临涯坐在了她们不远不近的地方，刚好能听到她们在谈什么，又不会被轻易发现的地方。
“说起来，美咲，你前几天说在处的那个男朋友怎么样了？”被称作里惠的女生问。
“唉，别谈了。”宫城美咲拽着自己的一撮毛说，“分了。”
“又分了？这个创记录了吧？~”
“是你跟他分的还是他跟你分的？”
宫城美咲板着脸，看上去一脸严肃，今天她稍微化了点妆，颜值比之前千临涯见到的还要高。
“当然是我甩的他啊！”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显然不太愿意谈这个事情。
“诶，不是说挺帅吗？多可惜啊，要不你介绍给我吧？”打耳钉的百合子说。
“我才不要，绝对不要，不觉得那样挺讨厌吗？好朋友跟前男友搞在一起什么的。”宫城美咲气鼓鼓地说。
百合子嘿嘿一笑，说：“是吗？但是我觉得，跟好朋友的前男友搞在一起，感觉超爽的，美咲你眼光那么高，肯定挺帅的！我啊，只要帅就好了！”
“要是那个家伙欠债200万呢？”宫城美咲点的冰激凌上桌了，她一边拿起勺子一边没好气地说，“你被骗着跟他卖肾还债，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嘎，忘了拍照了！”
宫城美咲懊恼地看着被挖掉一勺的冰激凌，愁眉苦脸的。
“你那男朋……前男友，他欠债200万？”里惠在一旁问。
“嗯啊。”宫城美咲咬着勺子点头，目光清澈，样子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挺可爱。
“他家里到底干啥的啊？”
“他啊，开了一间茶室，是什么……反正很有名流派的茶道老师。”宫城美咲说。
“噗——”千临涯一口水喷了出来。
旁边的服务员小姐姐小跑过来递上纸巾，关切地问：“您怎么了？呛到了吗？”
千临涯用纸巾擦干脸上的水，说：“没事，麻烦再给我添一杯冰水。”
服务员端着空杯子走了。好在三个辣妹此时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那可是茶道老师啊美咲！他肯定能还完那200万的啦！”
“美咲你亏大啦！”
两个辣妹在一旁吵吵，宫城美咲烦躁地拿起吸管：“我又不是因为他欠钱才甩他的，是因为他打架。”
“打架？跟谁打架？”
“跟河部。”宫城美咲简短地回答。
两个辣妹诧异地问：“为什么要打架？”
“当然是因为争风吃醋。他那个人，占有欲太强了。”
千临涯接过了服务员小姐姐递过来的冰水，轻轻拍着胸脯暗叫好险，幸好刚才没有喝水。
不然又要一口水喷出来。
“都肯为你打架了，你干嘛要甩他啊？好可怜。”
“河部就不可怜吗？”
“河部那个笨蛋，打就打了。”
百合子在一旁已经冒出了星星眼：“要是有帅哥为我打架，我早就迷死啦，美咲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宫城美咲被说得有点急，放下手里的甜点说：“你们是不知道，他那个人，占有欲又强，又粘人，麻烦死了，我不喜欢那样的。”
千临涯默默喝水。
保持平静，现在已经没什么好让他吃惊的了。
“那美咲你跟他分手前，那个……做过没？”
“当然做过啊。”速答。
“噗——”
千临涯又是一口水喷出来，远处的服务员小姐姐发现，正在快步朝他赶来。
在服务员手忙脚乱的帮助下，解决了水渍的千临涯听到辣妹们在继续刚才的话题。
“怎么做的？”
“真是的，里惠你笑的好奇怪……也没什么特别的，他、他摸了我的腿。”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哎呀不说了。”宫城美咲脸红了。
百合子感叹道：“美咲这孩子以前还是个雏，现在经验都比我们更丰富了。”
宫城美咲噘着嘴说：“这种事……顺其自然想做就会做咯，又不是为了跟谁比什么……”
千临涯划开宫城美咲的个人面板，再次确认了一下：
【经验次数：0】
【经验人数：0】
嗯，他对日本女子高中生这种神奇的群体，无话可说。
百合子一拍里惠的胳膊，叫道：“大意了啊！还以为美咲还有男友，就把她带来了，等会儿的联谊，那还有我们什么事啊？”
“别急，又不是只有一个男人。”
宫城美咲问道：“有哪些人参加联谊啊？”
“隔壁学校的，偶然认识的一个家伙，他带了2个朋友，其中有一个打篮球的，还有一个就说是那个开跑车的。”
“唔——”
辣妹们结账离开了餐厅，千临涯也站起了身。
说实话他不是很想管这个绿茶妹了，但出于一点好奇心，和几分看更多乐子的心情，他还是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