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掌 夜不能寐
天雷火炮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之上,就取得了辉煌的战果,并在所有人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今夜,汉水两岸的双方军营还是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一如以往,但是,所有人讨论的话题,都集中在这种恐怖的新式武器上。
庞统等人同样受到了巨大的震撼,用过晚饭,便聚在营帐之中开动脑筋,以今日白天的所见所闻,天雷火炮的最大射程为依据,开始讨论接下来应该如何度过汉水。
然而,即便是汉水水面最狭窄的地方,也足足有三里多宽,即便是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大将军炮,想要直接攻击到对岸,也是痴心妄想。
荆州水师遭此重创,不会再大摇大摆地推进到汉水中心作战,只会在火炮射程之外的南岸附近活动,活动范围被压缩,防守阵型扩不出去,汉水南岸的防御火力却因此变得更加密集。
缺乏远程武器的掩护,缺乏足以庇护将士们的大船,如何让将士渡过汉水,登岸作战,仍然是摆在关羽面前,令他头痛不已的难题。
庞统与徐庶对坐于案前,反复推演半天,却怎么也想不出能够令自己满意的进攻思路,最终还是选择放弃,把话题转到当前局势上。
“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蔡德那边出事了,荆州水师不是由他指挥的。”徐庶说道。
“何以见得?”法正反驳道:“蔡家与那刘景升可是姻亲,这些年来实力大增,也是仗着这一层关系,若是说蔡德舍不得眼前的富贵,选择站在刘景升那边,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
“孝直,你是有所不知,我虽然身份低微,未曾与蔡德接触过,但在荆州寓居多年,耳闻目见,却也对蔡氏一族的行事作风有所了解。”徐庶解释道:“刘景升今年五十有八,往日里太平度日倒还好,如今朝廷大军南下,势必令他夙夜难安,积劳之下,能活多久尚未可知。”
庞统接着说道:“刘景升有二子,长子刘琦酷肖乃父,也是个高谈阔论、不谙事务之辈,近年来又被蔡氏谗言陷害,被刘景升疏远贬斥;次子刘琮是蔡夫人所生,深得刘景升宠爱,但年纪尚幼,一旦刘景升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两个儿子是担不起荆州的。蔡德正是看清了这一点,才早在半年多前就派人去洛阳,与陛下叙起了旧情,搭上了关系,还主动成为洛阳与荆州豪族之间联系的中间人。”
“按照你们的意思,蔡氏是肯定要抛弃刘景升的,不会为了他而开罪朝廷?”法正若有所悟地问道。
“此次朝廷派出的南征主将是关将军,当今天子的结拜兄弟,军中第一人,麾下数万将士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其中还有天子当年的老部下,今日的先锋部队更是精锐中的精锐,结果折损了数百条人命。”徐庶面带冷笑,“这种事情,可不是蔡德那个滑头鬼做得出的,若是他在对面,即便要打,也只会装装样子,而不是这样拼命。”
庞统的面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开始有些坐立不安了。
“士元,你这是怎么了。”法正问道。
“会不会是刘景升察觉到了一些端倪,先下手为强,对我们几家做了什么?”庞统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三人之中,法正是凉州人士,徐庶也只是个来荆州避难求学的,他庞统可是荆北豪强出身,家族根基都在襄阳。
万一真如他所说,刘表对几大豪族动手,庞家势必难以保全。
“应该不会吧?”徐庶也瞪大了眼睛。
庞统越想越是担心,径直走出营帐,朝对岸鱼梁洲的方向眺望而去,然而,夜色昏暗,除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
风声阵阵,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同样夜不能寐,位于北面的主营之中,到处都有灯火透过营帐缝隙,将光芒投向外面。
又一场军事会议结束了,一众大小将校纷纷离去,随着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帐中就只剩下了刘磐和张允二人,张允身上裹着厚厚的皮裘,眼中尽是血丝,看样子是被深秋的江水冻得不轻。
做在上首的刘磐也没了方才面对众将时的慷慨激昂,愁容满面,显得忧心忡忡。
“水师遭此重创,应该是不敢大举出动了,只能在近岸处协助防守。”刘磐叹道:“如此一来,没了江面会战这第一道防线,我军的活动大为受限,着实有些不利啊。”
用兵之人都很重视空间,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要尽量确保己方的空间,压缩敌人的空间,为自己的战略和战术部属提升容错率。
虽说历史上不乏通过撤退来扭转局势的战例,但像现在这样非主动、受迫性的压缩己方防线,就是失去战场主动权的表现。
刘磐很不喜欢当前的处境。
“至少在南岸,我们是安全的。”张允缓缓说道:“敌军的神秘武器杀伤力惊人但射程有限,最多能达到江面宽度的六成到七成,只要我军多加注意,还是有活动空间。”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发出巨大声响和团团黑烟?”一提起敌人的神秘武器,刘磐就觉得头痛不已。
“搞不好是方士研究出来的玩意,我方将士从船身里取下了两枚铁弹,仔细查验过后,发现有硫磺味。”张允答道。
刘磐长叹一声,愁眉苦脸地敲着面前的案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张允打破了沉默,“仲武兄,你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面对这个问题,刘磐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为刘表的侄儿,被委以重任的主将,他很想充满自信地说一声我们能赢。
但是,平常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夸夸其谈、可以随心所欲地吹牛,他却不能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
宛城之下,他为了争面子,抱着侥幸心理,多耽搁了两天,结果差点被关羽来了个瓮中捉鳖,付出半数兵力的代价,才在张允的拼死救援下逃了回来。
经过那一仗,刘磐成熟了许多,没有十足把握,他是决计不敢再乱说了。
张允等了一阵,始终得不到回答,心中也是如明镜一般,他同样长叹一声,起身向帐外走去。
“仲武兄,再跟城里通一通气吧,我们其实没什么争的必要。”
第七十九章 都是自己人
三天后,襄阳的特使来到了鱼梁洲上。
见到来人是庞季,刘磐和张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如今的襄阳城中,能在刘表面前说上话,还能代表荆北豪族的,除了称病不出的蒯越之外,也就是这位了。
“敢问先生,使君究竟是什么想法?”在庞季面前,刘磐也收起了一贯的傲慢,小心翼翼地跟在对方身后。
庞季一路无语,直到进了大帐,让其他人都退下,才压低声音,向二人询问起来。
“当日一战,远在襄阳城中都能听见汉水之上雷声阵阵,军民无不惊慌万分,二位又宣称那是敌军的兵器,使君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兵器?”
这个问题倒也好解释,不就是个黑铁球嘛,跟投石机差不多,依靠高速飞行的重物砸人,张允简单地解释了几句,便让庞季大致明白了,只是为何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他们怎么都想不出来。
然后,庞季就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若是再没有援军,二位将军全力固守,能守多久?”
“嗯?!”刘磐猛地抬起了头,直直瞪向了庞季。
庞季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最近一段时日,南郡大部盗贼四起,诸县疲于应付,实在是凑不出兵力支援襄阳了。”
“什么他妈的盗贼,不就是各家都想保存实力,坐视我叔父与洛阳的胜败,等着当墙头草?”刘磐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案桌,各类文书令箭噼里啪啦地撒了一地。
见到庞季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张允连忙拱手解释道:“刘将军只是气火攻心,并非针对庞家,还望先生莫要见怪。”
这时候刘磐也回过神来了,对庞季道歉不迭,又摆了摆手,让听见声音而慌忙进来的卫士们退出去。
“这一个月来,老夫都在南郡各地奔走,最终却落得个无功而返的下场,说起心中焦躁,老夫比你们更焦躁啊!”庞季摇头叹息道。
三人长吁短叹了一阵,庞季也没忘记此行的来意,当即修书一封,命随行而来的心腹家仆乘快船返回襄阳送信,夜半时分,那名心腹又不辞辛苦地赶回了鱼梁洲,将刘表的最新指示送到。
这份指示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让庞季借谈和之名前往关羽军中,若是能通过和谈,拖延朝廷军进攻的节奏最好;即便不成,也要尽量争取时间。
根据刘表信中所写,他已经派人前往江陵、江夏两地,抽调兵力前来支援襄阳,只要庞季能够拖住关羽、刘磐张允二人继续加固防线,朝廷军兵力再多,也无法越汉水一步。
“这……”刘磐,张允二人看罢密信,心情有些复杂。
庞季却像是松了一口气,“也罢,老夫就去江北一遭,无论天命如何,人事总是要做的。”
“先生高义,令人折服。”刘磐俯身拜道。
第二日一早,庞季便再次踏上小舟,张允提出派人护送,被他拒绝了;那名心腹家仆要求随行前往,同样被他拒绝了。于是,在无数人的目送之下,庞季孑然一身,飘飘悠悠地向对岸而去,
“使君当年入主荆州,江夏贼张虎、陈生二人拥众数万,盘踞襄阳,当时就是蒯异度与这位单骑前往说降。”望着悠然远去,淡定自若的庞季,刘磐忍不住感慨起来,“荆襄多奇士,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单单这份胆魄便令人自愧不如。”
张允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船到北岸附近,自有关羽麾下哨船迎上前来,庞季自报姓名,随即被护送上岸,迎入关羽大营之中。
在来时的路上,庞季还有些担心,万一关羽不知道、或是不承认自己早已与朝廷达成了默契,自己应该如何自证身份。
但是,一踏入中军大帐,庞季的忧虑便一扫而空。
他家侄儿,被家族派往洛阳国子监求学的庞统庞士元赫然就坐在帐中下首位置,满脸惊喜地望着自己。
“襄阳庞季,见过将军。”庞季心中大定,当即恢复了从容不迫的名士派头,向关羽及帐内一众文武官员施礼问好。
“关某久闻幼安先生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还请先生上座。”关羽微微躬身表示欢迎,其余众人也纷纷回礼,气氛一片祥和欢快。
作为征南大军主帅,关羽当仁不让地坐在大帐之中最尊崇的位置,在他左手边,是大汉镇南将军黄忠,右手边空着的位置,则是留给庞季,足见关羽对这名襄阳名士的重视。
经过一番介绍和自我介绍,众人依次认识了一圈,这时候关羽才向众人介绍起庞季的真实身份。
“庞先生乃是忠贞报国之士,眼见刘景升割据一方,私行僭越,挟荆州千里江山与百万民众以自重,妄图对抗朝廷,早有弃暗投明之心,早在数月之前,便修书一封送往洛阳,欲助朝廷克复荆襄,是自己人。”
“下首那位,国子监中中最为杰出的年轻才俊之一,庞统庞士元,号称南州士之冠冕,正是庞先生的亲侄儿。”
众人一听原来这是自己人,还是跟天子直接联系的,当即交口称赞起来,把庞季叔侄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又是一番客套之后,关羽才切入正题,正色问道:“关某率军前来之时,曾经收到过陛下的密信,说襄阳大族皆是心向朝廷,其中以蔡、庞、蒯三族为首,但是”
“将军有所不知,襄阳已经发生了大变故。”不等关羽说完,庞季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解释起来。
蔡瑁意图陷害蒯庞两族,庞德公避祸而去,蒯越假借服丧退守中庐,之后送密信于刘表,配合张允反戈一击,蔡氏一族被连根拔起。
庞季本就是好口才,将这一桩桩匪夷所思的变故娓娓道来,着实引人入胜,众人听得屏声静气,意犹未尽的同时,也明白了为什么荆州水师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倒向己方,反而寸步不让,坚守在汉水之上。
“原来如此。”关羽颇为遗憾地轻叹起来。
第八十章 一叶扁舟
说句心里话,荆州豪强谁搞谁,谁杀谁,关羽一点都不在乎,反而会笑呵呵地旁观,甚至是为他们叫好。
在他眼里,这些人都死个干干净净,天下才能太平。
唯一可惜的是,蔡瑁的计谋没有得逞,反倒送了自己全族的性命,连带着失去了对荆州水师的控制,使关羽南下之路变得艰难许多,这才是他感到遗憾的。
“想不到这蔡瑁竟然如此狠毒,明面上与其余几家同仇敌忾,背地里却做出这等勾当,幸亏蒯世叔及时察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庞统心有余悸地说道。
庞季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跟侄儿一道义愤填膺地声讨。
或许是延续了先秦时期楚国的风气,荆州各大家族相当热衷于内斗,而且他们的内斗还不是勾心斗角,把别人踩下去就算完事。
那都是要灭人满门的。
当年蒯庞蔡三家能够独霸荆北,成为荆州的巨无霸家族,是踩着五十五家宗贼的累累尸骨上位的,宗贼是什么?那就是割据自守的豪强,跟他们一样一样的。
如今蒯越在中庐,把自己家的庄园修建得铁桶一般,换了十几二十年前,那也是妥妥的宗贼没跑了。
大家都不是白莲花,遇见这种事情,真要输了,那就是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没什么正义和邪恶的分别。
“如此说来,眼下襄阳一带的荆州军都掌握在刘景升的嫡系手中,我军想要继续南下,势必要打上一仗才行?”黄忠也没心思去纠缠这些狗屁倒灶的烂事,直截了当地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军情。
“鱼梁洲守将刘磐乃是刘景升的侄儿,水师主将张允是刘景升的外甥,此二人在军中多年,深得刘景升器重,对其忠心耿耿,若是没有什么大的变故,应该不会倒向我们一方。”庞季没有直接回答,但他一介绍这两人的身份,其中含义也就不言而喻了。
关羽皱起眉头沉思起来,其余众将也都心思各异,尤其是曹仁、夏侯渊、高顺、张绣等人,他们没什么水战经验,提不出什么好建议,若是继续像之前那样用人命去填,他们也肯定不乐意,索性闭上嘴,乖乖地扮演一尊泥塑。
半晌之后,关羽才缓缓开口说道:“不可强攻,只能智取,方才听先生说,刘景升还命先生前往荆南各地抽调兵力北上,可曾有什么进展?”
“将军放心,最近这些时日,南郡等地盗贼四起,各地官员与望族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余力北上支援呢?”庞季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众人一看就又明白了,什么盗贼四起,准保是这老家伙跟其他豪强串联好了,一起糊弄刘表呢。
这些高门大族,满嘴的礼义廉耻,怎么做事就这么没节操呢?
“如此甚好。”得知刘表会被荆州豪强扯后腿,难以进一步补强襄阳防线,关羽也就没那么焦急了,毕竟稳扎稳打,等到敌人露出破绽之后一击致命,才是他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作战方式。
无非就是等等,再等一两个月,汉水就会进入枯水期,到那时候,才是发动进攻的好时机。
庞季在北岸待了两天,算是彻底坐实了自己“荆奸”的身份,这才安下心来,不再顾虑关羽攻下荆州之后,自己和庞家是否能被认定为“投诚义士”的问题,施施然返回襄阳复命去了。
然而关羽始终觉得,这个老狐狸还藏着一些事情没有跟自己说,这让他十分不爽。
不爽归不爽,正事面前,关羽还是拎得清孰轻孰重,压根不去追问,只管让士卒们抓紧时间休整,继续制作大型的木排竹筏,为不久后的渡江做足准备。
就在庞季离开的第二天,又有人远道而来,抵达关羽大营,与庞季不同,这个人的到来,着实令关羽等人发自内心的欣喜,欢迎的程度也热烈了许多。
“你这泼皮,不在倭国享福作乐,来到荆州作甚?”见到一身华丽锦袍,故意作出倨傲姿态,走路大摇大摆的甘宁,关羽忍不住大笑起来。
其余众人,像是黄忠、诸葛亮这种与甘宁相熟的,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此时也是见怪不怪,而曹仁等降将就看得有些发愣了,心中暗想朝廷里怎么会有这么风格迥异的家伙。
“我在倭国那边找不到敌手,所以来荆州耍耍。”甘宁笑着答道,在关羽的介绍下与众将一一见礼,然后一道进了中军大帐。
这个时候,其余众人才知道,原来这位暴发户打扮的家伙竟然是卢植卢子干的高徒,当今天子的师弟,并且是倭国摄政、征夷大将军,带着区区数千人马就在海外打下了千里江山,当即肃然起敬,对他之前那些嚣张的举止也不在乎了。
有这地位和本事,不张扬才是不正常。
作为刘备亲自指派到军中的参军,诸葛亮当仁不让,向甘宁介绍起之前的战斗经过和当前形势,听闻关羽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待枯水期再发动进攻,甘宁点点头,表示赞同这个决定,但紧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云长兄,你吃过螃蟹吧?”甘宁突然转移话题,向关羽发问起来。
“吃过啊,怎么了?”关羽有些纳闷。
甘宁笑了笑,对同样有些茫然的众人说道:“我久在海外生活,经常打捞一些虾蟹来尝鲜,海中的虾蟹往往都有一层硬壳,寻常刀剑都斩不透,诸位猜猜,我是怎么吃到他们的肉?”
“自然是从腹部柔软的地方下刀,甲壳再硬,总是盖不住全身每一处角落。”夏侯渊性子急,当即开口答道。
“荆州就是这只螃蟹,汉水就是甲壳,鱼梁洲就是它的钳螯,想要吃到肉,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找到它的腹部,狠狠来上一刀?”甘宁继续问道。
听得如此妙计,众人却并不怎么欣喜,甚至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这让甘宁有些沮丧。
“我们想过,但襄阳周边地形特殊、加上运力有限,绕不到荆州腹地。”关羽轻叹一声,“还有一条路,就是从淮南发兵,沿水路进攻江夏,击败当地守军之后继续溯流而上,进入荆州腹地,同样不现实。”
“那就从江夏着手啊,怎么就不现实了?”甘宁瞪着眼睛问道。
“江夏太守名叫黄祖,此人颇有韬略,能征善战,麾下水师更是荆州精锐,想要攻下江夏,纵然拥有更加强大的水师,也至少需要两三年时间。”庞统这个荆州通也站出来解释了。
“哼哼……”甘宁捻着胡须,得意地笑了起来,“云长兄,你信不信,小弟只需乘一叶扁舟前往江夏,便可说动黄祖,使其倒戈来降。”
第八十一章 有备而去
身为武人,甘宁基本没做过以口舌谋利的事情,也没怎么显示出纵横家的潜质,他为什么这么有底气呢?
那就要从十几年前说起了。
光和年间,也就是灵帝刘宏还在位的时候,甘宁就已经成为了大名鼎鼎的锦帆贼,每日里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脑袋上插着野鸡尾羽、腰间挂着铜铃,带着一群同样逗比的小弟们纵横在长江之上,抢夺船只财物,称得上是恶名昭著。
锦帆贼游荡于长江沿岸各地,往往喜欢登岸游荡,走街串巷,各地的低级官员或是地方上的豪强游侠们若是对他以礼相待,甘宁便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若是礼节不周,甘宁便放纵手下抢夺对方资财,甚至连官员都不放过。
然而,甘宁能如此嚣张跋扈还没被拍死,靠的可不光是他能打和不要命,而是他明白,谁是自己惹得起的,谁是自己绝对不能惹的。
江夏是长江中游重镇,一向是甘宁团伙经常出没的地方,而江夏郡的第一大族沔南黄氏,就是甘宁心知肚明,绝对招惹不起的家族。
沔南黄氏又称安陆黄氏,是大汉王朝顶级豪门之一,百多年来名臣辈出,三公出了好几个,当时还有黄琬黄子琰这个从青州刺史做到侍中的大人物,甘宁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这样的家族有什么动作,反倒是频频向对方示好。
要说沔南黄氏乃是书香门第,跟甘宁这种混混头目压根不是一个画风,正常情况下能做到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是极限了,但好巧不巧的,黄家那一代出了个人物,画风也和家族其他人完全不同。
此人就是黄祖。
黄祖自幼性格粗疏,不通文墨,喜好舞枪弄棒,修习弓马,族中长辈多番劝导和责骂都无济于事,只能由他自己去胡闹了,反正当时以黄琬为代表的一代族人已经声名鹊起,也不在乎这么一个旁系子弟了。
于是,依仗着自己的本事和家族的显赫背景、强大实力,黄祖也纠集了不少游侠儿,自任首领,在江夏一代闯下了名声。
到了甘宁把足迹延伸到江夏的时候,黄祖早就是在当地一手遮天,黑白通吃的大佬级人物了,有这么个人坐镇,沔南黄氏与锦帆贼团伙的接触出人意料的和睦融洽。
锦帆贼里面的二号人物,甘宁的生死之交苏飞就经常前往江夏,跟黄祖交情深厚,出于对苏飞和甘宁的赏识,黄祖还曾经动过将锦帆贼团伙纳入自己麾下的念头。
正因为有这么一层关系,甘宁才敢在关羽面前放话,保证自己能说服黄祖,使其倒向己方。
当着这么多初次见面的新同僚,甘宁自然不可能将自己以往的经历说得太多,即便如此,得知他与黄祖有不错的交情,对此行相当有把握,所有人都是振奋得不行不行的。
要是真能说动黄祖倒向己方,溯流而上,直捣荆州腹地,刘表就是把荆州防线经营得再好,再坚不可摧,也不过是一只背着坚实甲壳的螃蟹,怎么也躲不过被抓来吃肉的结局了。
“若真能做成此事,平定荆州的首功就非贤弟莫属啊!”关羽为突破汉水而苦恼了好些天,此事见甘宁自信满满,心中也是大喜。
“哎,云长兄这话就太见外了,满座诸公率数万袍泽,为天下大义与敌军浴血奋战,我只是跑跑腿、动动嘴,哪敢与诸位争功?”甘宁早已不是年少轻狂之时,不愿锋芒太盛,连忙抱拳向关羽及在座众人致意,“即便侥幸立下些许功劳得了赏赐,也请兄长将赏赐分于全军将士,小弟分文不取。”
说句实话,甘宁在倭国这几年,功劳刷到想吐,金银看到麻木,差不多是无欲无求,进入贤者时间了,荆州这边的功劳他是真不在乎,索性提前挑明,以免别人心生嫉妒。
关羽心知肚明,当即点头应允,“既然贤弟这样说了,那为兄便代全军袍泽谢过。”
果不其然,见甘宁如此豪爽大气,帐中众将,尤其是新归附的那些将领都对他心生好感,纷纷抱拳回礼,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许多。
就这样,一场简单的接风宴过后,甘宁便乘上一艘轻便快船,沿汉水顺流而下,直奔江夏而去,等到荆州水师的哨船发现踪迹,准备追击之时,他早已跑得没影了。
为了确保航行速度,这艘小船上除了必要的船工、生活用品和带给黄祖的礼物之外,正式乘客就只有两人,除了甘宁之外,还有被他点名要带往江夏的诸葛亮。
张允本想派遣战船追击,但是,经过再三询问,确认敌军只有一艘小船,便也不甚在意,索性随它去了,继续将心思放在封锁襄阳以北的水面上。
就这样,小船顺风顺水,一路向南驶去,第二天拂晓时分,便已经通过了汉水下游的著名渡口蓝口聚,进入江夏地界。
“知道师叔为什么要带你去江夏吗?”甘宁懒洋洋地躺在船板之上,神情悠闲惬意地问道。
“小侄不知道。”诸葛亮老老实实地答道。
“你那天子师父是这么说的:孔明胸怀远大,才气天下无双,但入我门下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得不到真正的磨练,长远来看不是好事,需要有人带着见见世面。”甘宁笑道:“说真的,你师父对自己亲儿子都没这么上心。”
“就只是见见世面吗?”诸葛亮有些失望。
“能见见世面就不错了。”甘宁坐起身来,“孔明啊,你师父把争天下的基础打得太好了,别说是你,就连我们这些领兵打仗的,其实都没有真正地遭遇过苦战,面对过势均力敌的对手,比如你关二叔,从来都是相持、平推,就把对手给灭了,他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故意创造不利条件,来显示他的本事?”
诸葛亮沉默不语。
“如今天下重归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这次去江夏劝降黄祖同样是顺水推舟,不会有什么难度,你也不用幻想着自己慷慨激昂,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黄祖纳头便拜,没那种事。该你做的,就是看一看这些人是怎么说话做事的,怎么考虑问题的,以后掌了大权也好对付他们,懂吗?”甘宁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多谢师叔提点。”诸葛亮深深一躬,低声说道。
第八十二章 肯容纳否
作为二十年前长江中游黑白两道通吃,连锦帆贼都要避让三分的大佬;能够跟江东猛虎孙坚正面交锋并将其射杀的勇将;执掌江夏一地多年,为荆州牧刘表镇守东大门的重臣,黄祖黄义彦绝不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是个单纯的莽夫。
这是诸葛亮跟随甘宁来到江夏郡治所西陵城,被黄祖亲自接待之后,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印象。
经过岁月的洗礼,两位年轻时相识的大豪都变得成熟了许多,多年来身居高位、执掌他人生死,更是让二人都显得气势十足。
老相识登门拜访,黄祖这个东道主分外热情,当即摆酒设宴,在府中款待甘宁,也没有召人来作陪,只有黄祖、甘宁、诸葛亮三人,席间觥筹交错,宾主相宜,一桩桩陈年往事,更是让他们频频大笑不止,感慨当时的年少轻狂。
不知不觉间,二人均是有些醉意,这时候黄祖才停止叙旧,询问起了甘宁这些年来的经历。
甘宁也不隐瞒,从当年江上偶遇刘备、卢植一行,跟随其出海前往辽东,此后一直在海上闯荡的事情和盘托出,将黄祖听得心驰神往,当甘宁讲到自己远赴倭国,以数千士卒横扫异邦,成为倭国摄政与征夷大将军的时候,黄祖更是心情激荡得难以自已,连喝了几大杯烈酒。
“早在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愚兄就看出来了,你,甘兴霸,还有苏子翼,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只需要一个契机,那就能哗”黄祖伸开双臂,像是大鸟展开翅膀一样,继续说道:“翱翔于九天之上。跟兄弟这种雄鹰一比,我黄祖就是土鸡啊,只能在地里刨刨食,混吃等死喽。”
“义彦兄何须自谦,当年袁术率大军入寇荆州,气焰滔天,却被义彦兄迎头痛击,阵斩孙坚,保得荆州太平,此等辉煌战绩,小弟远在海外都听说过。”甘宁一听,连忙切换模式,对着黄祖就是一顿猛吹。
正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在男人的酒桌上,想要让气氛热烈欢快起来,一是靠酒,二就是靠互相吹捧。
黄祖之前吹捧甘宁,其实心里是有点酸溜溜的,自比土鸡,也有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意思,结果听甘宁这么一说,自己生平最辉煌、也是唯一值得夸耀的经历居然都传到海外去了,心中那个得意就别提了,瞬间容光焕发、通体舒泰,原本只有五分酒意,现在都变成八分了。
“哎,那些传闻都是胡吹一气,愚兄这点本事,哪里是那江东猛虎的对手?”黄祖得意地大笑起来,故意摆了摆手,假意自谦道:“当年孙坚来势汹汹,愚兄先是在樊城迎战,结果被他杀得大败,趁势围了襄阳,愚兄又冒死杀出城,召集援军与其交战,结果仍是不敌。最后愚兄迫不得已,设下埋伏,以自身为饵,将那孙坚引至岘山山道,乱箭齐发,才结果了他的性命,说起来胜之不武,胜之不武啊。”
“此等莽夫不知进退,纵有一些武勇,却终究不是义彦兄之对手,来,小弟再敬兄一杯!”甘宁哈哈大笑,再度端起酒杯。
所谓近朱者赤,甘宁这些年来被刘备熏陶,变得毫无节操可言,但黄祖不知道啊,在他的认知之中,甘宁还是那个牛皮哄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对别人不假辞色的愣头青小子,现在说的这些话也都是发自内心,代表了大部分人对自己看法的,一时间喜不自胜,甘宁敬一杯他就喝一杯,顷刻间便醉得不像样了。
在黄祖的强烈挽留之下,甘宁与诸葛亮没有离开,而是在郡守府后院的一处别院中留宿,洗漱完毕,让府中派来的侍者退去之后,这师叔侄二人才借着依稀的月色,低声说起了话。
“面对不同的人,要采取不同的策略,比如说今天,这黄祖是个好面子的豪爽之人,师叔我就投其所好,喝酒,叙旧,别的什么都不提,就是把这么些年没见,已经淡薄下来的情分给捡起来。若是上来就说哎呀老黄你赶紧归顺吧,难免有咄咄逼人的感觉,换了性情软弱的,再给他讲几句天下大势,兴许就吓住了,但这黄祖不一样,比如软着来,感情到了,其他的都好说。”甘宁也喝得有些多了,说话絮絮叨叨,舌头也有些硬直。
“确如师叔所说,这黄太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只是明日师叔又要如何提及正事,侄儿倒是挺好奇。”诸葛亮低声笑道。
“不用我们提,黄祖又不是傻子,你师叔把这些年的经历都说了,他还不知道我们是哪一边的?”甘宁翻了个身,继续说道:“只不过这事情关系到沔南黄氏的未来发展,他还不敢轻易做主,估计得等几天,等安陆那边来个在黄氏一族内部说话做熟的过来。”
******
正如甘宁所说,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黄祖丝毫不询问二人来意,就像是招待远道而来的老友一般,日日酒宴款待;而甘宁也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吃饱喝足就跟黄祖坐一起吹牛,一点都不着急。
诸葛亮就不行,他实在是受不了这种中年人的娱乐方式,索性布衣轻裘,在西陵城中闲逛了几天,倒也自得其乐。
终于,在甘宁抵达西陵城的第三天,沔南黄氏又一名重量级人物抵达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荆州名士,此前在襄阳一带隐居的黄承彦。
正主来了,那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简单的寒暄过后,甘宁便大大方方地道明了来意。
对于甘宁所言,黄承彦和黄祖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讶和抵触,毕竟黄氏一族在江夏根基雄厚,又是名臣之后,不需要依附于刘表,这些年来也都保持着半独立状态。
脱离刘表,对于蒯庞蔡这几家算是背叛,对于他们来说,则是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至于确保自身利益这方面,黄家又有名望又有财富,走的路子也是刷声望那一套,只要刘备能让他们家族平稳延续,能够将杰出子弟送进朝堂,田地和隐户这些他们并不是太在意。
最核心的矛盾点得到解决,接下来的会谈就变得极为轻松愉快,然而,就在甘宁以为这一次出使圆满成功的时候,黄承彦却又提出了一个令他意想不到的条件。
“老夫膝下有一丑女,黄头而色黑,然德才双全,堪与令师侄相配,不知肯容纳否。”黄承彦面带笑意,看着端坐在斜对面的诸葛亮,缓缓说道。
第八十三章 你有病啊
“多谢黄公美意,只是这事估计……”甘宁挠头。
“还请黄公令择佳婿。”诸葛亮俯身辞谢道。
这叔侄俩一个为难一个坚决拒绝,丝毫不留余地,坐在对面的黄承彦和黄祖二人当时就觉得下不来台。
黄承彦当了这么多年的名士,平日里讲究的就是个修身养性,心中有气也不会发作;反观黄祖,由于气血上涌,一张脸已经变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目光也变得冷厉了许多。
沔南黄氏族中的女子,从来都是被人上门求亲的,像今天黄承彦这样主动开口,却被直截了当地回绝,往上数几十年,估计都没有第二例。
这是羞辱啊!
“诸葛贤侄,可是觉得我黄氏配不上你琅琊诸葛,或是嫌弃我那侄女面貌丑陋,配不上你这天子门生?”黄祖死死盯着诸葛亮,一字一句地问道。
从见到诸葛亮的第一眼开始,黄祖就觉得这年轻人不错,高大俊朗讲礼数,谈吐不凡有气度,出身不错,还是大儒的门人、天子的门生,前途不可限量。
若是双方能结个亲,多一层联系纽带,对沔南黄氏来说自然是好事,对于朝廷一方来说也是有利于地方稳定,这是双赢的好事。
所以他才命人快马加鞭返回安陆,请黄承彦来与甘宁接洽,黄承彦一听有上好的女婿人选,还特意将自己唯一的爱女黄月英带来西陵,就是为了跟诸葛亮见一见面,若是双方都看得上眼,就把事情给定下来。
结果呢,自己这边热情得不得了,对方却一句话就回绝了。
这是瞧谁不起呢?
“义彦兄,承彦先生,二位暂且息怒,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甘宁一看黄祖有翻脸的意思,心里顿时一惊,连忙开口解释起来。
这黄祖虽然也有头脑,但归根结底是个粗豪之人,极好面子,若是让他觉得受到了侮辱,就算身死族灭,也得跟人拼命。拼命这种事情甘宁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是耽搁了南征荆州的大计、再搭上自己和诸葛亮的性命,就太不值当了。
“我这师侄早在数年前便有婚约在身,只等明年及冠便要完婚的,这些年来他与女方也是情投意合,于情于理,都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还望义彦先生见谅。”甘宁拱手说道。
“还有这事?”黄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起诸葛亮,“敢问对方是哪家女子。”
“是蔡邕蔡伯喈之次女,婚约已有五年。”甘宁答道。
“贞姬?”黄承彦脱口而出,然后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大腿说道:“怎么什么事都被人抢在头里,唉。”
在这个时代,文化人的圈子其实并不大,像蔡邕这种顶级大儒更是走到哪里都有大批拥趸,当年他被谗言陷害,远赴吴地避祸,在南方待了十二年之久,跟沔南黄氏这种家族也有交情,黄承彦还见过蔡琰和蔡琬这一对姐妹。
一听说诸葛亮的未婚妻子是蔡琬,黄承彦垂头丧气,却也无可奈何,黄祖同样没了火气,面色颇为尴尬,心中暗骂自己怎么没有提前问清楚。
以蔡邕的名望、与诸葛亮师门的交情,这桩婚事肯定不可能作废,蔡琬嫁了诸葛亮,用脚趾头想都肯定是正妻,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黄承彦执意要把女儿塞给诸葛亮,也只能做个妾了。
族中的嫡女去给人做妾,就算黄承彦没脸没皮、黄月英没羞没臊,沔南黄氏也丢不起这个人啊。
回想起刚才的场面,黄承彦和黄祖是既羞惭又感激,若是甘宁和诸葛亮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有什么动心或是考虑的表现,那才真是在羞辱他们呢。
“那个、咳咳,罢了,老夫一时失言,还望甘将军与、与孔明小友不要见怪。”黄承彦老脸臊红,向甘宁与诸葛亮作揖致歉,话都说得有些不利索了。
黄祖也是面子上挂不住,只顾着自己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
“义彦先生言重了,二位对我这师侄如此赏识厚爱,作为晚辈,他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敢对长辈见怪?”甘宁连忙顺坡下驴,又捧了对方几句,这才把气氛给拉了回来。
“来来来,喝酒,喝酒。”黄祖也不糊涂,连忙举杯劝酒,连说带笑地聊起了别的话题。
既然对方没有轻视黄氏一族的意思,那就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影响了真正的大事。
以黄家在江夏、黄祖在军中的影响力,要让江夏军民接受改旗易帜,重归朝廷的现实并不难,真正需要讨论的,就是怎样又快又狠地在刘表后方捅刀子,时期首尾不能兼顾。
说到军事方面,甘宁的水平就比黄祖高上许多了,再加上他就是长江水贼出身,对荆南一带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番规划下来,听得黄祖是连连点头,连称贤弟大才,愚兄万万不能及也。
几人一番畅聊,已经畅想起平定荆州之后,甘宁坐镇江夏,应当如何对付江东周瑜的水师部队。
自从当年射杀孙坚,黄祖便心中明白,自己与孙氏一族的仇怨是解不开了,所以在江夏当了土皇帝也经常睡不安稳,一直都在积极备战,就在前两年,还成功抵御了一次来自柴桑的进攻,并射杀江东大将凌操,跟孙策彻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
正因如此,对于甘宁坐镇江夏,统领水师,主持对江东的战争,黄祖是一点抵触心理都没有,他甚至打算到那时候就彻底卸任,安心当富家翁去,天塌下来也有甘宁这个大个子顶着,再不操心了。
直到正午时分,黄家的仆人前来禀报,说是酒宴已经准备妥当,请二位老爷和贵客前去用膳,四个人才停住了话头,齐齐向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名披着浅色羔羊皮裘的少女从不远处跑过,黄承彦连忙开口将其叫住,“阿丑,你可用过饭了?”
这少女转头看见两名陌生人,倒也丝毫不怯生,落落大方地上来行礼,然后才回答黄承彦,说是自己已经吃过了,准备去江边玩耍。
少女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黄承彦这才收回宠溺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起来,原来这就是他家女儿黄月英,小名叫做阿丑,平日里不爱女红,却偏偏喜欢到处疯跑,摆弄木头机关,令人头痛得很。
一听这话,诸葛亮目瞪口呆,甘宁更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黄承彦。
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小姑娘,你非要说什么脸黑头发黄,相貌丑陋,让人还以为黄家出了个女张飞,实在嫁不出去,想要讹我师侄呢,谦虚也不是这么谦虚的吧。
你这老头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承彦先生,小弟又有了个不错的想法,咱们可以边吃边商量。”甘宁摸着胡子,笑嘻嘻地说道。
看着甘宁不怀好意的表情,黄承彦和黄祖突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激灵。
第八十四章 江陵失守
章武元年冬,大汉征南将军关羽率军五万南下荆州,意欲将此地重新收归朝廷所有,却遭到荆州牧刘表的激烈抵抗,双方在汉水两岸相持,战事陷入焦灼。
为了对抗朝廷,刘表派出使者,分别前往益州、江东等地,想要联合刘璋、孙策等割据势力。同时,他还命人前往江夏征调驻扎在那里的部队北上支援襄阳,以确保北部防线万无一失。
然而,当刘表的使者抵达江夏之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消息
由于不满荆州牧刘表割据一方,将荆州大地视为私产,将荆州民众割裂在大汉王朝之外的叛逆行为,江夏太守黄祖决心与其决裂,并且高举义旗,呼吁荆南各郡起兵,共同推翻刘表。
黄祖没有为难这几名远道而来的使者,只是将他们礼送出境,并让他们给刘表带话,不要继续执迷不悟,只有抓紧时间自缚出城,请求宽大处理,才是刘表唯一的出路。
摊上这么个出乎意料的事件,这几名使者调兵是调不来了,前往江东联络孙氏的道路也被阻断了,只得垂头丧气地原路返回襄阳,向刘表禀报此事。
南郡各地盗贼四起,无力支援襄阳,原本就已经让刘表焦头烂额,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手握重兵的黄祖身上,谁曾想风云突变,黄祖反水,惊怒交加之下,年事已高的刘表再也支撑不住,当夜便病倒不起,难以理事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较早,尚未到一月,便已经下了两场鹅毛大雪,将汉水两岸变成一片银装素裹。
襄阳城内,寻常百姓纷纷躲在家中避寒,往日繁华喧闹的街道也变得人迹寥寥,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就连位于城中心的州牧府,也被一片愁云笼罩着。
刘表头裹白巾,有气无力地斜靠在锦榻之上,在不远处,长公子刘琦、侄儿刘磐、外甥张允这三人静静侍立。
听着刘表翻来覆去的嗟叹自己时运不济、控诉刘备窃据大宝、痛骂黄祖背信弃义、哀叹荆州内外交困,刘琦等人的脸上神情各异,却也不敢多说,唯恐再惹得刘表动怒,伤了身子。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刘表喃喃自语道,所有的话语,最终还是变成了无力的哀叹。
又过片刻,张允实在是忍受不住絮叨,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舅父无须过于忧虑,有我统领水师,那关羽纵使手握重兵,也决计迈不过汉水半步,襄阳依然安如泰山。”
“守得住汉水又能怎样,江夏都没了,若是那黄祖再四处串联,说动荆南各地背叛老夫,我们就彻底没退路了。”刘表苦笑两声,哑着嗓子说道。
“父亲在荆州施恩多年,深得民心,即便那黄祖忘恩负义,巧舌如簧,却也不能只凭三言两语便让诸郡响应反叛。我们只要能将关羽阻挡在汉水以北,再遣良将南下坐镇江陵,震慑宵小之辈,黄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不能撼动父亲之基业!”听得刘表言语之中尽是沮丧之意,刘琦连忙上前劝说起来。
果然,有至亲之人如此坚定地支持自己,相信自己,刘表原本有些暗淡的眼神又重新明亮了起来。
高贵的出身,一帆风顺的经历,使得刘表身上满溢着高谈阔论,不注重实务的“名士”气质,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个无能之辈。
当年被任命为荆州刺史之后,刘表隐姓更名,穿过袁术在南阳的封锁阻拦,单骑入荆州,在毫无根基的情况下拉拢了几大豪强,单单第一年,就铲除了五十多家割据一方的大小宗贼,在荆州站稳了脚跟。
在此之后,刘表北逐袁术、南征交州、西拒刘焉、东击孙氏、恩威并著、招诱有方,使得万里肃清、群民悦服。除此之外,他还开经立学、爱民养士,不但牢牢地掌握住荆州的领土,还给自己营造出了极佳的声望。
就算现在内外交困,但区区黄祖,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还不足以被刘表放在眼里。
“伯玉此言有理,江陵乃是荆州旧治所,扼守在江夏上游,且城池坚固、粮秣充足,荆南的军械辎重也大多囤积在那里,只要遣一得力干将前去镇守,便可使黄祖的一切图谋都化为泡影。”刘表赞赏地望着自己儿子,缓缓说道:“只是如今人心不稳,才能足以镇抚江陵、还能让老夫信得过的,实在是难找啊。”
“小侄愿前去江陵,为叔父解忧!”一直站在较远处的刘磐终于开口说道。
“仲武,你?”刘琦皱起了眉头。
刘表却是点了点头,“仲武啊,你在军中颇有威望,老夫也信得过你,只是关羽就在汉水以北虎视眈眈,若是你走了……”
“鱼梁洲上的防御工事已经完备,堪称坚不可摧,即便小侄不在,有子昭贤弟坐镇,统领水陆两军,也足以抵御关羽,还请叔父与兄长放心。”刘磐慨然说道。
张允脸上表情复杂至极,心中是三分欢喜三分感激三分的忐忑不安,还有一分的恼怒。
能够独当一面,总揽汉水防务,不用再给刘磐当副手,这当然是张允梦寐以求的事情,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是挺感激刘磐举荐自己的。
但是,眼看着汉水水位一天天的下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羽很快就要发动攻击了,以他张允的水平,能不能顶住,说实话张允心里也没底。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磐打着镇抚南部诸郡的幌子跑路到大后方江陵城,怎能不让张允对他心生不满?
张允心情复杂,刘表却觉得刘磐这个提议很合理:有自家侄儿坐镇江陵,即使襄阳守不住,自己还可以跑路到江陵去继续战斗,也算是狡兔三窟嘛。
反正江陵是肯定得去个得力之人,都到这时候了,还有谁能比自己的亲侄儿更值得信赖的?
就在刘表心中下了决断,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片刻之后,庞季带着一身还来不及掸掉的雪花走了进来。
“启禀使君,江陵失守!”庞季面色惊惶,还没来得及站稳,便一嗓子叫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 气病了
惶急之下,庞季连话都说得不怎么利索了,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就是这样,其余四人还是利用这些信息,按照常理推断分析,拼凑起了整个事件的脉络。
江陵、江夏,都是扼守在长江中游的重要城市,但凡是往来商旅,都绕不过这两处,在刘表的治理之下,荆州大体上保持着和平稳定的态势,更是促进了各地商业往来。
与地处荆州最东部,担负着对抗外敌任务的江夏不同,江陵位于南郡腹地,多年来未逢战火,加之刘表将荆州治所迁往襄阳,对此地的防务也不甚上心,这就埋下了祸根。
就在不久前,一支由数十艘商船组成的商队浩浩荡荡溯江而上,由于习惯了商旅经过,又赶上天降大雪,不管是江面上例行巡逻的船只、还是遍布江陵下游沿岸的烽燧、哨所,都在收受了例行的通行钱也就是贿赂之后放松警惕,任由这些准备完成今年最后一笔大买卖的商人们通行了。
就这样,商队一路畅通无阻,直抵江陵城下,为首的数十人进城之后突然发难,杀散守城士卒,占领了一座城门,紧接着,数十艘商船之中,近千名士卒鱼贯而下,短短半日,便击溃了猝不及防的江陵守军,控制住了包括郡守府、粮仓和军械库在内的所有重要建筑。
刘琦听得目瞪口呆,雪夜渡江,千人破江陵,这么花哨又夸张的战术,究竟是什么人玩出来的?
“以不足千人的部队突袭江陵,黄祖哪有这本事,究竟是什么人做的?”张允同样难以置信。
“据说是当年纵横长江,大名鼎鼎的锦帆贼甘宁,如今他已经是洛阳朝廷的人了,据说还深得重用。”庞季答道。
锦帆贼甘宁?
几个年轻人都惊呆了。
他们跟随刘表来到荆州的时候,甘宁早已销声匿迹了好几个年头,然而,嚣张跋扈、肆意妄为,创下了偌大名头又突然销声匿迹,充满传奇色彩的锦帆贼,仍然被长江沿岸的人们口口相传。
直到现在,相隔近二十年了,仍然有各种关于锦帆贼团伙的传言,有人说他们在洞庭湖中遭遇了灭顶之灾,有人说他们闹内讧,绝大多数人自相残杀而死,还有不少年轻人四处探寻,希望找到传说中锦帆贼留下的宝藏。
就连刘磐在江陵一带坐镇的时候,都曾经动过心思,派出不少人手前往云梦泽旧地寻找过锦帆贼的踪迹。
这等只存在于传说的任务,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陵,还成了洛阳朝廷的人?
“不对。”刘磐突然打断了庞季的讲述,“江陵城有精兵近万人,且有别驾刘阖、都尉吴巨镇守,就算对方是什么锦帆贼,想要以一敌十,半日内夺了全城,也是痴心妄想,绝不可能!”
“仲武你有所不知啊,据说那吴巨与刘玄德乃是故交好友,得知城中遇袭,当即约束本部兵马作壁上观,后来还反戈一击,与甘宁联手,将我军逐出了江陵。”庞季捶胸捣足地说道。
怎么全都是刘备的人?
刘琦听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但他还是勉强稳定情绪,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别驾刘阖眼见不能力敌,于是率余部人马向北而行,且战且退,并命人快马加鞭,前来襄阳求援,这些消息,都是他亲笔所书。”庞季继续说道。
“噗”
众人齐齐转头去看,只见刘表口中喷血,双眼圆睁,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绵绵地向后倒去。
“父亲!”
“伯父!”
“舅父!”
三个年轻人惊骇欲绝,连忙扑到刘表身边去查看,刘表虽然气息未绝,但已是双目无神,口鼻歪斜,只能大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主公啊”庞季也连忙来到刘表身边,一边干嚎,一边观察刘表的表情,直到确认刘表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甚至连手指头都无法控制,他才彻底安下心来,故作急切地说道:“公子和二位将军不要傻站着,赶快去请医师啊!”
等到医师赶来,又是一番折腾,但不管怎样折腾,刘表都再也无法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清朗老者,而是鼻斜口歪,嘴角流涎,全身瘫痪,只能发出几个含混不清音节的脑卒中病人。
“使君平日劳累过甚,虚阳扰动,如今强敌在外,使得情志郁怒,五志过极,心火暴甚,引发内风;加之入冬时节骤然变冷,寒邪入侵,气滞血瘀。”做出诊断的是襄阳城中最负盛名的医师,此时他从内因外因入手,将刘表的病因一一说了出来。
通俗点说,就是老头又累又气,还赶上气温骤变,身子经受不住,中风了。
刘琦刘磐几个人脑袋点得像是小鸡啄米,听得一愣一愣的,明明这医师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组合起来,就什么都听不懂了。
唯一能够理解的,就是刘表病倒了。
可这也不用理解啊,人就在旁边躺着呢,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病了,还用你说?
“可有诊治之法?”刘磐有些按捺不住,直截了当地问道。
“难。”这名医师斩钉截铁地答道:“使君年事已高,身体本就虚弱,加之”
“来人,给杨医师奉上五金诊费,好生礼送回去。”刘琦打断了对方的卖弄,向门外扬声叫道。
你治又不会治,在这里叨叨什么呢,赶紧拿了钱滚蛋吧。
“他会不会把舅父患病的消息传出去?”医师谢恩离开后,张允沉声说道,抬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多事之秋,民心不稳,要不然?”
“没必要。”刘琦摇了摇头,“我们各自做该做的事情,仲武,子昭,你二人立即返回鱼梁洲,整肃部众,防备敌军渡江。”
“诺!”二人齐齐抱拳,转身便走。
“幼安先生,城中政务暂由先生代为处理,如今天寒地冻,不妨开仓放粮,安抚民心。另外,一定要增派人手,在各城门及城中各处巡逻,若是发现异动,先生可当机立断,先斩后奏!”刘琦又转向庞季说道,面色冷峻,甚至有些狰狞。
看样子他也是被江陵城的易主给刺激到了,下定决心不让襄阳被敌人渗透进来。
庞季有些犹豫,“襄阳乃是荆州治所,居民多为富贵良善之人,过于戒备森严,反而会引得民众生出各种猜测,还请公子三思啊。”
“先生就是心肠太软了,襄阳如今可是大军压境,不用写严厉手段,只怕一觉醒来,你我就都变成阶下囚了。”刘琦有些不耐烦了,“若是先生怕得罪人,我再委派他人便是。”
“还是老夫来吧。”庞季轻叹一声,又向刘表作了一揖,“使君安心养病,庞季去也。”
第八十六章 只欠西风
刘表的病倒,使得荆州目前的几名高层刘琦、刘磐、张允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他们年纪尚轻,之前也并没有真正独当一面地接触政务,刘磐和张允两个带兵的还好,至于刘琦,他甚至连政务都没怎么接触过,骤然赶鸭子上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迫于不得已,刘琦将襄阳城中事务暂时交给庞季,希望这名老臣用自己的才干和威望稳定住局势,给自己争取更多时间来周旋成长,在他心中,其实还是希望刘表能够病愈,至少也要恢复到可以说话的程度。
然而,世间不如意,十有八九。
就在刘表病倒的第三天,城中突然流传起一条谣言,声称长公子刘琦因为不忿被父亲冷落,勾结刘磐、张允等人发动兵变,将父亲刘表囚禁起来,并罗织罪名诛杀蔡氏满门,连继母蔡氏、幼弟刘琮都惨遭毒手,身首异处。
谣言还说,经过多日囚禁和惨无人道的虐待,荆州牧刘表已经逝世,而刘琦一伙秘不发丧、且拒绝其他官员探望,仍然在假借刘表的名义发号施令。
这一则谣言被流传开来,对刘琦的影响极为巨大,当他听到下人禀报此事,甚至惊得遍体发寒,久久说不出话来。
汉朝以孝治国,评判一个人,首先就要看他对待父母的态度,任何事只要沾上个“孝”字,那就天生占据了道德高地,甚至连犯下杀人的罪行,只要打着“为父/母/老师报仇”的旗号,不但能减轻责罚,还能因此获取名望,被人敬重。
在这种社会背景和舆论环境下,刘琦被扣上弑父杀母、不容幼弟的屎盆子,对他来说,影响是毁灭性的。
如果摘不掉这个屎盆子,别说继承荆州基业了,放眼天下,他都未必能找到个立足之地。
“让庞幼安严查,务必要严查到底!”刘琦几乎是怒吼着下了指示。
只是古语有云: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俗话也说得好:造谣张张嘴,辟谣跑断腿。
纵使庞季费劲力气,抓了不少传播谣言之人,甚至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都牵连进了此事,但谣言的源头始终没有被找到,谣言的散布、传播,也一刻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一些德高望重、平日里与刘表甚有交情的士人们也坐不住了,纷纷打着拜见使君的幌子前来州府,希望见刘表一面。
刘琦心里清楚,任谁见到此时的刘表,都能判断出这位病魔称身的老者已经命不久矣,到那时候局势就彻底控制不住了,于是他用尽浑身解数,翻来覆去地以“家父偶感风寒,并无大碍。”“家父病情复杂、不能见客。”这种车轱辘话,婉拒了所有求见刘表,或是打探病情的客人。
可是外面说的就是你把你爹给害死了,现在遮遮掩掩的不让别人进去,不就是心里有鬼吗?
感受着种种怀疑和鄙视的目光,几天时间下来,刘琦就已经心力交瘁。
在他看来,自己面前摆放着两杯毒酒,不管怎么选,喝下去之后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是死得快慢而已。
刘磐和张允还在前线积极布防,庞季还在城中各处奔波搜查,刘琦却不能像他们一样用忙碌来缓解心中的烦躁,每每独坐之时,就开始胡思乱想。
要不然就降了吧?
朝廷会接受我们的投降吗?
投降之后,我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想法不断在刘琦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天气越来越冷,汉水水位肉眼可见地持续下降,每日率人巡视在鱼梁洲沿岸,刘磐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遭。
汉水北岸,关羽同样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每日只是巡视各处营寨,关心将士们的饮食,闲暇时间不是站在北岸上默默观察江水的流动情况,就是跟一群当地老者聊天,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我看这关将军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厉害,眼下我军兵力占优,装备精良,各种渡河强攻的器械也已经打造完毕,早该一鼓作气攻过汉水,他却还在悠哉悠哉地耗费钱粮。”
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和巡视之后,曹真来到曹仁的营帐之中,愤愤不平地咕哝起来。
曹真力大无穷,勇猛过人,自从被曹操收养为义子之后,就一直作为冲锋陷阵的猛将而闻名军中,他年轻气盛,最崇拜刚猛鸷烈的夏侯渊,如今在汉水北岸待了好久,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发泄了一通之后,曹真再一抬眼,只见曹仁仍然保持着端正的坐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里马上有些虚了。
“继续,还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曹仁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地说道。
“小侄并非心存不满,只是……”曹真连忙想要解释。
“当年秦国名将王翦以六十万大军攻楚,面对项燕的四十万人马,仍然坚壁不出,善养士卒。相持一年之后,终于抓住机会,击破楚军,杀项燕于靳地,俘虏楚王负刍,荡平楚国。”曹仁缓缓说道:“兵力占优,补给充足,装备精良,相持一年才发动进攻,王翦是不是徒有虚名之辈?”
曹真讷讷无言。
“关云长若是只想破敌立功,完全可以不顾我们的死活,大举进攻对岸,这么多人,就是用尸体垫,也能给他的精锐部队垫出一条渡过汉水的大道来,他为什么不做?”
“时之良将,莫过于此,子丹,你应该做的事情是看、想、学,而不是现在这样抱怨。”
曹仁声音不高,语气也很平缓,但曹真听了,还是羞惭到无地自容。
正在曹真被训得灰头土脸,想要告退的时候,帐门被掀开了,曹纯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带来了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
“中军有令,让我等做好出战准备,三日之内,便要决战。”
其余各营之中,同样的军令也被一级级地传播下去,虽是冬季的夜晚,但汉水北岸的气氛,却热烈得像是炎炎夏日。
汉水北岸的一处高坡之上,庞统负手而立,感受着从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
正如之前多方走访与自己在襄阳一带生活的经验,不出三日,必定会有一场大风从西北方向而来。
“万事俱备,只欠西风。”庞统眺望着对岸星星点点的灯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胜利就在眼前。
第八十七章 浮桥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一场大风自西北方向而来,席卷了整个襄阳地区。
经过数万大军、民夫丁壮、马匹车辆在这段时间的踩踏辗轧,汉水北岸的植被被破坏得十分严重,大片大片光秃秃的泥土暴露在狂风之下,掀起阵阵烟尘。
朔风猎猎,旭日初升,北岸大营之中已是人声鼎沸,作为本次渡河进攻的先锋部队,从兖州远道而来的曹军正在整束装备,准备出营列阵了。
“文烈,子丹,文谦。”看着面前几名年轻将领,曹仁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这一次先锋位置来之不易,好好表现,务必要一举破敌。”
“将军(叔父)放心!”三人齐齐抱拳,慨然应答之后便分头去了各自的部队。
望着他们的背影,远处忙忙碌碌的将士们,曹仁心中颇感欣慰,旋即又怅然叹息起来。
孟德,如果你还在,那该多好。
远处的另一座营寨,是属于宛城张绣部队的,此时张绣身披狼皮大氅,站在望哨的平台上,满脸不爽地看着正在列阵的曹军,贾诩站在他身边,却是面上带笑。
“手气真差,怎么被这个曹子孝抽到了头签,晦气,真是晦气!”张绣吸溜着鼻涕,嘴里咕咕哝哝的。
就在前日,关羽召集各营主将前来中军商议总攻事宜,结果众将都想要担任先锋,甚至连黄忠这个军中二号人物都忍不住跳了出来,无奈之下,关羽只好采取最科学的方法抽签,来决定由谁率先出战。
结果,曹仁第一个上来抽签,打开纸条一看,赫然就是“先登”二字,其他人甚至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不服,嚷嚷着再来一次,结果曹仁手气爆棚,又直接摸到了写有“先登”字样的纸条,其他人还是没有捞到出手的机会。
虽说男人讲究个愿赌服输,但张绣就是心中不爽,此时看着曹休曹真等人整肃部队,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论起步战,你比得上曹子孝?”贾诩听了半天牢骚,突然开口问道。
“那自然是不如。”张绣老老实实地承认了,“我们凉州人是骑兵出身,不擅长步战也是正常。”
“那凭什么让你当先锋?”贾诩继续问道。
“也对。”张绣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再言语。
打仗又不是过家家,你说你不怕死,反正烂命一条,但主将可不会因为你不怕死就把你放到最重要最危险的位置上去,因为你死了不要紧,耽误了全军,那可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半个时辰后,三千名精锐步卒便已经做好了出战准备,与之前孙宇那一次突击不同,这些将士们身披双层铁甲,外面还套了一层皮毛大衣,非但不畏寒冷,对箭矢的防御力也极为优越。
手里圆盾短枪,背上厚重短刀,这样的兵器搭配,清楚无疑地昭示着这些将士要做的事。
突进到鱼梁洲上,用贴身近战摧毁荆州军防线,为后续部队打开进攻通道。
可他们如何渡过汉水呢?
曹仁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就在不远处的岸边,还有许多兵卒和工匠在忙碌着,河滩之上、浅滩之中,全是密密麻麻的船只和木梁木板。
这些船只看上去十分古怪,每一艘船的侧面都安装有高达五尺、厚逾四寸的宽大木板,完全可以抵御弓箭的袭击,但是,船又不是螃蟹,怎么才能让它侧向运动呢?
“手脚麻利些,把该带的家伙都带齐带足了,万万不可误了大事!”周仓来回巡视在河滩各处,一刻不停地嘱咐着麾下士卒。
“校尉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演练了那么多次,绝不会出差错的。”一名校尉粗声粗气地应道。
“平地上演练和水里能一样吗?”周仓笑骂着踢了这个家伙一脚,“都好好做,关将军说了,只要顺利渡河,我们也是头功!”
“喔吼”
汉水北岸瞬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
大风带沙,席卷汉水两岸,位于南岸下风头的荆州军营地算是遭殃了,许多士卒被风沙吹得眼睛都睁不开。
与大风结伴而来的则是寒冷,荆襄之地相对北方要温暖许多,在御寒衣物这方面和朝廷军没法比,北岸的朝廷军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觉寒意,而一江之隔的荆州军士卒却已经冻得快要抓不住枪杆了。
“对岸在准备进攻了。”刘磐站在鱼梁洲最高处,虽然比低处更冷,但沙尘吹不到,更方便他观察敌情,“传令下去,让各部都做好御敌的准备。”
刘磐这边在调兵遣将,张允也没有闲着,在他的指挥下,十几艘艨艟离开驻地,顶着迎面而来的狂风,艰难地向江心方向运动。
这样恶劣的天气,斗舰那巍峨高大的船身反倒会带来危险,即使是小一号的艨艟,也必须收起船帆,用桨和橹提供动力,并由经验丰富的老船工来掌舵,避免船身倾覆。
明知危险,但作为第一道防线,水师不得不率先抢占有利地形。
“启禀将军,曹将军与周校尉传来讯息,一切准备就绪,请求出战!”
“擂鼓,前军出击。”
沉重的鼓声再一次响彻江岸,纵然头顶上便是怒号的北风,但周仓等人还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进军的信号。
“走走走,后面的跟上!”
首先响应进攻命令的不是曹仁麾下的精锐死士,而是周仓麾下近千名担任辅助的士卒,他们三船一组,两艘正常前进的小船夹着中间带有高大侧板的大船缓缓离开江岸,留下的空档立刻被另一组补上。
然后,第二艘木船上的侧板被放下,搭上前面的船身,两艘船上的工匠立刻上前,将长逾一尺的粗大铁钉插入预先钻开的孔洞,然后抡起大锤,将两艘船结结实实地钉在一起。
对这些士卒和工匠们来说,此时的工作丝毫没有技术难度,不消半晌,这座浮桥便像长龙一般,缓慢而又坚决地延伸开来,不住向对岸而去。
第八十八章 浮桥(下)
“浮桥?有意思。”看着敌方的举动,张允不禁冷笑起来。
一阵旗号命令,又有十几艘小型快船离开岸边,缓缓向汉水中央驶去。
早在十几天前,张允就注意到了北岸敌军的动作,甚至亲自登上哨船进行侦查,虽然不能完全掌握关羽的意图,但也大致猜测得到,关羽会利用枯水期水位下降,河面变得狭窄的机会,用浮桥来运输兵力渡河。
而他也早有对策。
那些新加入队列,将身形隐藏在艨艟背后以躲避风势的快船,便是装满了柴草和引火之物,准备对浮桥进行火攻的。
“加快速度,加快速度!”周仓大声呼喝着。
在齐整的号子声中,浮桥一步一步向江心深入,然而,当桥长来到江面的三分之一宽,一直站在桥头上观察距离的周仓霍然转身,高高举起的手中的红旗。
“下锚!”
沉重的铁锚被放入水中,迅速消失不见,不消片刻便沉入江底,然后,一直拱卫在浮桥两侧,用绳索和其他器械拉拽支撑,将其稳定在原位的船只们向两侧散开。
在水流的推动下,巨龙一般的桥身缓缓向下游移动起来,然而,仅仅移动了两丈多远,链接着沉重铁锚的粗大铁链便被绷紧,巨大的拉力从江底传来,浮桥桥头都被拉拽得狠狠震动了一下,但紧接着就重新变得平稳。
岸边和浮桥之上的士卒们立刻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张允皱起了眉头,但他马上就明白了,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一段浮桥只有河面的三分之一,下锚之后变得更加稳定,而且在这个距离上水深不够,荆州水师的主力船只完全无法靠近攻击,对于关羽军来说,是个安全地带。
紧接着,在第一段浮桥不远处,与此前一模一样的工序开始了
三船一组,不断被推离江岸,铺板,上钉……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工匠和士卒们的动作更加娴熟麻利,转瞬之间,第二段浮桥便初露雏形,逐渐接近了第一段浮桥的长度。
“将军,不如先用几艘火船冲击敌军。”一名副将来到张允身侧,对他提出了建议。
“太靠近北岸了,怕是靠不到浮桥上。”张允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北岸岸边,在那片地势较高的土坡上,十几个无比高大的身影正静静伫立着,犹如神一般。
那是朝廷军的投石机。
也不知是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材料和手段,即便是在凛凛风中,这些高大巍峨的投石机仍然稳如泰山,仿佛亘古以来便站在那里。
但张允毫不怀疑,只要自己进入攻击范围,这些沉默着的高大身影立刻就会化身为狂暴的怪兽,发动无情的攻击。
“再等等,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要过江的。”张允冷着脸说道。
荆州水师的动作同样落在督战的关羽等人眼中,虽然只有十几艘艨艟战船,后来又增加了一些体型更小的快船,主力斗舰全部留在南岸,根本没有出击,但这些在上游虎视眈眈的对手,还是让人心存不安。
“敌军战船体型颇大,若是借风势水势冲撞而下,只怕浮桥支撑不住啊。”黄忠眯缝着眼睛,远远打量仍在上游江心盘桓的荆州水师,再看看紧锣密鼓搭建浮桥的己方将士,言语中满是忧虑。
没有足以抗衡敌军的战船,汉水水面上的主动权就永远不在自己手里,这仗打得真是憋屈。
“我方兵力如此占优,却被一条汉水阻截了这么久,今天不管怎么说都要冲过去,不然就太丢脸了。”鞠义同样在紧张地观察着局势,但与黄忠挺拔伟岸的身形相比,这个缩着脖子抄着袖子,时不时抽两下鼻子的家伙就猥琐了许多,不像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反倒像是个老农。
“就看我们能不能阻断敌军战船的突进了。”关羽沉声说道,同时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火炮阵地。
诸葛亮与他那些幽州书院出来的师兄师弟们聚成一团,不住地进行着计算,手上不停,嘴里还念念有词,还有几名学子蹲在一旁,用奇形怪状的木架子进行测量,估算着敌方战船与自己的距离,以及可能的前进路线与火炮阵地之间的距离。
有之前的发射记录作为基础,这些人已经可以通过计算,得出各种火炮可能的弹着点,虽然与一千多年后大兴于世的弹道学不可同日而语,但这种表现,同样远远超越了时代。
又过了片刻,诸葛亮起身离开,一路来到关羽等人面前,脸色不太好看。
“按照计算,如果敌军舰船采取冲撞战术来攻击浮桥,就会进入大将军炮的射程,但火炮威力有限,可以破坏其船身、击伤船上士卒,却无法确保短时间内将其击沉。”
“更加不利的是,能够稳定攻击到敌军舰船的就只有大将军炮,按照当前的射速,很难形成有效阻截。”
诸葛亮每说一条,众人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再望向聚在岸边整装待发的曹休等人,心情也变得越发不好了。
搞不好还是要无功而返啊。
“我们还有投石机,借助如此猛烈的风势,应该能投得远一些?”关羽却是面色如常,询问的语气也十分平静。
“投石机的射程同样有限,问题也是一样,不能确保在段时间内击沉敌船,只要荆州一方豁得出去,我们就没有有效的阻拦手段。”诸葛亮答道。
“孔明,你们只管尽力去做,剩余的事情有我们。”关羽淡淡地吩咐道,然后迈开大步,向岸边走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段段浮桥逐渐成形,这些浮桥长度约为三分之一个河面的宽度,数量却不止三条,在关羽的亲自督战之下,更多的士卒参与进了工程,看这架势,他根本不满足于用一座浮桥来投送兵力,而是下定了决心,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就要强渡汉水,登上鱼梁洲。
鱼梁洲上,刘磐同样不住地调动兵力准保迎战,汉水水面上,张允也再度召来战船助阵,其中甚至包括好几艘水战之王斗舰。
第八十九章 火船
随着第六段浮桥基本完成,关羽一声令下,朝廷军展开了进攻。
一直未曾断绝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仿佛在催促将士们奋勇前进,低沉悠扬的号角声随之响起,瞬间越过宽阔的水面,使鱼梁洲上和汉水水面上的荆州军将士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使君待我等不薄,仗义死节,正在今朝!”张允拔剑在手,大声吼道。
双方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前也交过手,如今完全不需要试探,一上手就是直来直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
几条长长的浮桥在两翼众多船只的推动、牵引之下,缓缓向前移动,构成桥身的每一艘木船都是侧面对着前进方向,受到的阻力相当巨大,因此,即使那些士卒和民夫们奋力划动船桨,这一段段浮桥前进的速度也快不起来。
与此同时,荆州水师也动了。
始终在上游缓缓游弋的舰队之中,四五艘快船脱离阵型,向北方巡游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借助风势和水流的共同作用,不断提升速度,朝着人头攒动的浮桥冲去。
又过,为首的三艘快船尾部,便有青烟和火苗出现,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强劲的西北风不仅为它们提供了充沛的动力,还将船身中填得满满当当的柴草彻底引燃,距离浮桥还有一里,这三艘快船便已经彻底成为三团漂浮在水面上的巨大火球。
这三艘船上的士卒们早已经撤离到后方的战船上,在撤离之前,他们用预先准备好的木钉将尾舵固定死,即使没有人掌舵,船只的前进方向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紧跟着,又是四五艘快船脱离队列,准备下一波的进攻。
“敌军开始进攻了!”庞统第一时间发现了荆州水师动向,眼见这几艘快船借助风势越冲越快,不禁紧张起来。
“太小,太快,我们的火炮打不中,只能看关将军他们的。”诸葛亮沉声说道:“我们只要盯住那些大的就好。”
正如诸葛亮所说,关羽那边地势更高,也几乎同时就察觉敌情,令旗招展几下,岸边的重弩阵地便立刻做好了准备。
浮桥附近的河岸上,早已有数百名将士扛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物件等在那里,他们的脸上满是紧张,但更多的,还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为首的快船刚刚来到浮桥上游百步的距离,“嘣、嘣、嘣……”连续不断的弓弦振动声便接连响起,几乎有儿童手臂粗的巨型弩箭离弦而出,贴着河面疾冲而去,下一刻,巨大的破碎声便响彻了河岸。
三艘熊熊燃烧的快船被重弩集中射击,本就变得脆弱的上层建筑更显得不堪一击,冲在最前的那艘船的半个船身都几乎被掀飞了,形状格外凄惨。
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它们的速度。
“顶上去,准备跳船!”在什长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一艘护卫在浮桥不远处的小船改变行驶方向,正正迎上了那一团火球,只听得“咚”一声巨响,两艘船几乎连为一体,速度骤然减缓,并且出现了明显的下沉趋势。
在这名英勇什长的感召之下,附近其余船只也有样学样,纷纷迎向了急冲而来的火船,用五艘船的代价将其全部截下,紧接着,那些扛着奇形怪状物件的士卒们便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此时,这些物件已经被拼接成两个大且怪异,犹如扭曲长龙一般的东西,长龙的尾部伸入江水,而头部仿佛是用某种柔软材料制成的长管,则是被拉到了仍在燃烧的火船附近。
“嗨哟!嗨哟!”几名身强力壮的士卒喊着齐整的号子,或抬或压,将一根长逾两丈的粗大木梁压得像是跷跷板一样,随着他们的动作,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长管末端,竟然喷出了一股水箭。
这水箭冲力颇强,轻而易举地越过了数丈远的距离,火船失去了速度,燃起的烈火又遇到了水这个克星,顿时便失去了威胁。
“什么情况?”由于相隔较远,张允等人只能大概判断出敌方应对火船的举措,但火势被扑灭得如此之快,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正常情况下,人们从江中提水再浇泼灭火,是一件颇为消耗人力和时间的事情,怎么也不可能如此容易做到。
“第二队,第三队,一起出击!”张允一声令下,又有几艘快船驶出队列。
这段时间里,另外几段浮桥已经载着数量不少的士卒,缓缓向江心前进。
“文烈,你说我们的策略能能行吗?”第二段浮桥最前方,曹真与曹休并肩而立,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平稳感觉,这名猛将终于没有了方才的惊惶不安,甚至有心情说话了。
“应该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但到了鱼梁洲上,还是要面对苦战。”曹休沉声说道。
在他们不远处,乐进盘膝而坐,闭目不语,长刀平平放在膝上,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看上去十分平静,但曹真和曹休知道,这个小个子也和自己一样,怕水。
若不是将这么多船钉在一起,别说跟人拼命了,就是乘坐小船渡河,都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目送着先锋部队远离河岸,朝廷军众将皆是心中惴惴,颇为不安。
“对方的主力战船仍然没有出动。”黄忠沉声说道。
“还是要按照现在的计划。”关羽抬起右手,感受着从身后呼啸而过的寒风,“按照本地老者和庞士元的说法,这场风会越来越大,我们有机会。”
眼见江中展开了交锋,敌人的浮桥又晃晃悠悠,像是巨大战船一般缓缓接近,鱼梁洲上的荆州军将士们也都变得紧张起来。
此时刘磐已经亲临前线,往来巡视着防御工事,从岸边到洲上核心地区,每一层防线都是他亲自监督着组建的,对于麾下将士们的战斗力、斗志和忠诚,他一点都不怀疑。
唯一令他感觉到忧虑的,就是风。
风势越来越大,己方的弓箭几乎无法发挥效用,在防御战中,没有远程攻击手段,这也就意味着最大的优势化为乌有。
眼下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从襄阳库房里运输而来,并安置在第二层防线上的重弩了。
唯有这种武器,才能迎着强风,对敌人发起致命的攻击。
第九十章 文聘的突击
风越来越大,汉水中心那一段段浮桥的前进速度也略微快了一些,行驶在最前的甚至已经越过江心,开始横向调整身姿,准备与固定在水中的第一段浮桥链接了。
强风帮助到的不仅仅是北岸朝廷军,借着这股风势,荆州水师的后二波火船攻击也接踵而来,虽然朝廷军这边有了防备和前一次的成功经验,但由于己方受攻击面变长,来袭之敌数量太多,拼尽全力,也只是拦下了其中六艘。
两艘突破防线的火船重重撞在正要进行对接的那段浮桥侧面,巨大的冲力顿时传遍了整座桥身,将很多士卒都变成的滚地葫芦。
“拖开,把火船拖开!”曹纯大声吼叫着冲到被撞击的地方,抢过一根长杆,顶着热浪,奋力将这艘火船推离浮桥,就在不远处,几艘小船上的军士们也扔出挠钩,试图将其拉拽开来。
“那座浮桥很坚固,小船不行。”目睹远处的战况,张允长长叹了一口气,旋即抬高声音询问起来,“有没有敢驾着艨艟或是斗舰冲撞浮桥,与敌军决一死战的?”
没人接话。
荆州水师的战船很强大,但是,它们再强大,也是汉代造船理念和工艺水平下的成品,结构形态就决定了这不是用来撞击的,真要用这么好的战船去撞击浮桥,那除非是到了绝境,才有人会才用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同归于尽的战法。
而且敌军还有能够发射沉重铁弹的恐怖武器,即使是运气好,冲过这些拦截,能不能撞散浮桥还是两说呢。若是能撞散,自己的战船受损严重,倒也能勉强驶回鱼梁洲,若是撞不散,那可就要身陷重围,只有死路一条了。
眼看众将都垂头不语,张允无奈地轻叹一声,但就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主动请缨了,“末将愿往!”
“仲业,你……”张允有些为难。
此人姓文名聘字仲业,是南阳宛城人,熟通韬略,勇力绝伦,深得刘表器重,在荆州水师中也是仅次于蔡瑁、张允二人的大将。
张允心里很明白,文聘的本事在军中首屈一指,远在自己和蔡瑁之上,这等人物用来敢死突击,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他是怎么都不愿意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将军无需多虑。”文聘朗声说道,随即斜乜了众同僚一眼,“既然都上了战场,难道还在乎早死晚死吗?”
被人这样挤兑,其他人也羞臊得慌,齐齐向前踏出半步,硬着头皮说道:“末将愿意出战。”
片刻之后,这些将领各自乘坐小船登上了不同的战船,这支荆州水师舰队阵型一变,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鹤翼。
张允的座舰没有随之出战,而是用旗号和尖锐的号角声发出讯息,片刻之后,南岸的水师驻地那边,便又有一些战船缓缓开动起来。
“敌军阵型变了,应该是要顺流而下冲击浮桥!”
“各自就位,准备作战!”
“快快快,向其他各处鸣号示警!”
……
火炮阵地、投石机阵地、巨弩阵地和中军指挥台上,望手们几乎同时察觉到了敌军的动向,大声呼喝起来,无所事事了许久的士卒们一下子来了精神,迅速进入作战状态。
“满帆,左舵五成。”在文聘等人的命令下,一艘艘斗舰和艨艟的船帆被依次升起,经验丰富的船工们不住调节帆和舵的角度,让巨大的船身在不断加速的同时,始终保持着预计的航线。
“张子昭这是疯了吗?”鱼梁洲上,刘磐已经急得团团打转,口不择言地骂了起来,“区区浮桥而已,贼兵半天时间就能搭建一条,你毁了它又有什么用?”
在刘磐看来,不管敌人怎么做,其最终目的还是渡江南下,用强大的步卒跟自己展开决战,然后趁势前往襄阳,所以自己和张允需要做的,就是守住鱼梁洲,江面上的阻截能做就做,做不了就拉倒。
就这么简单的事!
浮桥是要伸到岸边才有用的,水师那些战船能够充满勇气地排成阵势去冲撞,为什么不能前往敌人将要登陆的区域,利用船上的巨弩,与自己配合着歼灭敌军部队呢?
然而,刘磐根本无法改变这一切,只能看着那一艘艘战船拉起风帆,像毫无畏惧的骑士一样,像敌人发起了冲锋。
“大将军炮,校尉炮,齐射三轮,随后可自行其是!”庞统眼见敌方战船即将进入射界,顺手抓起一个厚厚的耳套戴在自己脑袋上,大声下达了命令。
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就骤然响起。
在庞统的自传里,他这样描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参与指挥的战斗
“荆州水师采用了迥异于以往的战术,用船身去冲撞浮桥,他们顺流而下,充分利用风力和水流,但也将巨大的船身侧面完全暴露了出来。”
“我们的火炮对这些毫无防护的战船造成了严重的损伤,但由于船速过快,炮身笨重,敌人付出了三艘战船的代价,便冲过了火炮的阻拦范围。”
“……还有一个原因不得不说,在那个时候,孔明对火炮弹道的认知远远超过我们,他的离开,使得我们在计算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这也是未能取得预想中战果的重要原因。”
最具杀伤力的火炮追不上、投石机压根打不到、巨弩可以追上、打到,杀伤力却不足,突破了这些远程打击网的荆州战船虽然伤痕累累,看上去凄惨无比,战斗力却没有被削弱得太狠。
文聘手持大黄弩,傲然立于船头,专门盯着军官装束的敌人射击,在这样的距离,风力对弩箭的影响很大,但还没到让人完全无法使用的程度。
他脚下这艘斗舰单是船身就有足足四丈高,面对前来阻拦的小船根本看都不看,直接碾压过去便是,而敌人反击的弓弩,却在高大的船身和三尺多高的女墙显得软弱无力。
巨舰横行无阻,须臾之间,便与浮桥撞在一起。
第九十一章 近战
早在冲撞之前,荆州水师的强弩就开始大显神威了,将士们操纵着巨弩,对周遭的敌军发起无差别攻击,这些固定在船身两侧的巨弩原本是水上作战时攻击敌船的利器,杀伤力极其强悍,一些中箭的将士们甚至来不及反应,中箭部位就变成一蓬血雨,没了。
浮桥上人员密集,根本来不及闪躲如此迅猛的攻击,只能硬着头皮,期盼自己不要击中。
“咚”
“咚”
一声声巨响接连响起。
斗舰体型巨大,冲击力也不是之前的巡江快船可以相比,第一下冲击就使得浮桥剧震,然后接二连三的撞击,更使其无法支撑,几乎要倾覆在汉水之中。
厚重的木板、粗大的铁钉,在这巨大的冲击力面前也显得不堪一击,纷纷断裂扭曲,各种碎片与木屑四处乱飞,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大声响此起彼伏,更有许多士卒站立不稳,纷纷摔了出去。
“放箭,放箭!”曹纯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却被乐进从侧面冲过来扑倒在地,紧接着,一根不知什么木料便打着旋飞了过去,扫翻了几名闪躲不及的士卒。
“这样不行,我们已经动不了了。”曹真灰头土脸地从某个角落跑了出来,指着不远处的高大低舰说道:“他们现在也被困在桥上动弹不得,冲上去?”
曹纯定睛望去,只见己方浮桥虽然七扭八歪,形状凄惨无比,被直接冲撞的部分要么直接被压进了水面,要么翘得高高的,但令人欣慰的是,凭着无数小船英勇的拦截缓冲和自身的特性,浮桥经受住了冲击,没有彻底断开。
“必须冲上去。”乐进叫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拼死一搏!”
乐进说的是实话,眼下这座浮桥已经失去了继续前进的能力,然而汉水永不停歇,还在带着战船和浮桥缓缓向下游运动,如果不能及时采取对策,等到浮桥彻底支撑不住断裂开来,被战船拉开距离,桥上这些将士就彻底成了活靶子,到那时候,怕是十个里面都活不了一个。
此时也有不少士卒回过神来,朝着最近的战船冲去,他们都穿着两层铁甲,还有一面厚重的盾牌,只要冲到近处,进入巨弩的射击死角,安全性就能得到一定保障了。
“走!”曹真也不多说,当即一跃而起,朝着不远处的地方战舰冲去,那是一艘艨艟,船身相对低矮,是最佳的攻击对象。
“子丹,别管那个,我们去抢斗舰。”曹纯连忙喊住曹真,“那船没有强弩,我们上去反而会成活靶子。”
“可这也是威胁。”曹真瞪着眼睛喊道:“总得有人解决掉。”
艨艟上是没有威力巨大的巨弩,但船上的远程武器一点不少,荆州军士卒借着女墙的掩护,利用弓弩不停发起攻击,收割着敌人的性命,威胁同样巨大。
“你们两个去对付那艘斗舰,这个留给我。”乐进毫不迟疑,顶起盾牌便向艨艟跑去,曹真见状便也不多说,跟曹纯一起冲向了另一艘更加高大的敌舰。
他们三人各自带着亲卫发起冲锋,其余士卒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加入进来,而这些有组织的敌人,正给了荆州水师更为明确的射击对象。
迎着飞蝗一般的箭雨,兖州军将士们不顾一切地发起冲击,面对舍生忘死的敌手,荆州军将士们丝毫不慌,轮次射击,始终保持着密集的射击频率。
弓弦振动,发出“嘣”“嘣”的声响,箭矢厉啸着扑向敌人,与盾牌、甲胄和没有防护的躯体部分亲密接触,在这混乱交织的嘈杂声响之中,许多兖州军将士一头栽倒在地,有些人还能挣扎着再度爬起,有些人则是静静躺在那里,再也没有生命的气息。
“搭建人梯,冲上去杀光他们!”曹真挥舞着插满箭矢的盾牌,大声召唤身后的将士们踊跃前进。
那些冲在前面的将士们毫不犹豫,将盾牌往后背上一放,旋即单膝跪地,在敌舰下方组成一道人肉台阶,紧随在后的将士们脚步不停,飞奔着跃上同袍的脊背,顺势扑向船身侧面的一个个射击孔位,那些孔位都有三四尺方圆,足以让人进去,只要从那里进入船舱,他们就可以获得公平交锋的机会。
然而,这些射击孔正是荆州水师火力最凶猛的地方,许多兖州军将士刚刚腾空而起,或是扒住了边缘,就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击穿身体,紧接着,就有又人冲了上来。
这种亡命徒式的攻击,甚至让荆州军将士都有些胆颤。
终于,第一艘船身不那么高大、攻击力也没那么凶猛的艨艟被蜂拥而至的兖州军将士冲了上去。
“讨寇校尉乐进在此,谁敢与我一战?”乐进挥舞着战刀,一边大声呼喝,一边砍翻敢于挡在自己面前的敌人,虽然他身材矮小,但这般凛凛神威,还是极大程度地鼓舞了己方将士的士气。
眼见已经有敌船被攻陷,兖州军将士均是精神大振,齐声呼喝起来,甚至连远处斗舰舰首的文聘也被惊动了。
“跳梁小丑,也敢逞凶?”文聘冷哼一声,“给本都尉射杀此獠!”
主将一声令下,舰身右侧的几架床弩立即调转方向,齐齐对准了十几丈外的艨艟顶部,上弦、搭箭,一气呵成。
乐进刚刚砍翻一个军官装束的敌将,突然觉得毛骨悚然,长期战争养成的警觉之下,他连转头观察的多余动作都没有,拼命侧向翻身,再度滚下了船头。
几乎就在同时,呼啸声从乐进头顶掠过,刚才站立位置的船帮也骤然炸裂开来,破碎的木板木片稀里哗啦地落了他一头。
幸运的是,乐进没有直接着地,而是摔落在几具尸体上,虽然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好歹是捡回了一条性命。
就在荆州水师主力陷入与第二座浮桥的纠缠苦斗,张允还在等待后续部队的当口,北岸上早已响起了迥异于之前的号角声。
号角声传到其余几座正在缓缓前进的浮桥,上面的士卒工匠们立刻精神一振,再度忙碌起来。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居然又开始拆解浮桥了。
就在这江面上。
由于木板和船板上都实现开了孔洞,那些铁钉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就相当于是楔子,用大锤从正下方敲几下就可以将其取出,就这样,长逾数十丈的浮桥三下两下,便被重新分解为十几部分,每一部分都是三到五条小船组成。
有道是船小易转头,这些三五成排的小船就给出了证明,它们轻松向南转向,借着风势和船桨,向对岸蜂拥前进。
第九十二章 连环
“什么?”
看着远处一分二、二分四、不断分开,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南岸驶去的前“浮桥”,文聘惊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这玩意居然还能化整为零?
在荆州水师原本的战斗计划中,他们是要利用巨大的船身和船速冲击浮桥,然后在江水的裹挟之下,与那些巨大笨重、行动不便的浮桥一同随波逐流,彻底摧毁敌人利用浮桥渡过汉水的希望。
现在自己这些战船已经将第一段浮桥撞得七零八落,但剩余浮桥却像是被施加了法术一般四散开来,等到自己摆脱纠缠的时候,只怕那些家伙早已经登上鱼梁洲的土地了。
“加快速度,登岸之前谁都不准停手!”
“不许停下,我们的任务是登岸杀敌!”
呼喝声中,一艘艘由几艘木船并列起来的怪异“船只”奋力前行,驶过同袍们与战舰殊死相搏的战场之时也毫不停留,为首的几艘“船只”之上,是曹洪、曹纯、于禁、典韦等人,与曹休、曹真等小辈相比,这些才是曹操旧部之中最强的战力。
也是关羽真正的杀手锏。
曹洪是曹休的亲叔父,此时见侄儿在浴血奋战,这位曹营大将看的是睚眦俱裂,双手紧握成拳,额头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咬出血来。
当年他追随曹操起兵,却不料家乡大乱,曹氏族人四散离去,与兄长一家也断了联系。后来诸侯讨董,曹操在兖州谋得一块立足之地,曹休又不远千里,从江东的吴郡前来投奔,叔侄才得以团圆。
得知兄长早已去世,侄儿与一位门客抬着灵柩,租了块坟地才得以将其下葬,又携带老母辗转千里,直到流落到吴郡才安稳下来,曹洪心痛不已,从此对这个侄儿也更加喜爱。
此时此刻,若不是军令在身,他肯定就要下令转向,前去支援了。
相比起曹仁,其余几人性情稳重许多,于禁和曹纯二人目不斜视,只管命令士卒加快前进速度,做好交战准备,而典韦则是看了远处船头上正在大杀四方的文聘几眼,随后便收回目光,握着铁戟的右手又紧了紧。
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
“敌方的援军应该是赶不到了。”关羽说道。
“这个庞士元虽然年轻,计谋却老辣得很,连环计,不错。”曹仁也点了点头。
在没有情况控制权的情况下,想要利用浮桥来渡过宽逾两里的汉水,简直就是异想天开,从一开始,朝廷军就没有抱这个念头。
然而,北人不善舟楫,若是乘坐大船倒也罢了,眼下北岸可以收集到的船只全都是小型民船,渡江送人是行,但送过去的人是什么状态,谁也保证不了。
再加上荆州水师,那些游弋在汉水中的庞然大物,若是用船只渡江,只会再次复制之前的惨重损失,就算有一部分将士可以突破封锁、忍受颠簸,登岸之后也只能成为待宰的羔羊。
就在众将愁眉不展的时候,庞统求见关羽,献上了连环计。
以木板铁钉将船只连结起来,不但能提升运输能力,还可以减少船身横向摇摆,让将士们免受颠簸,保持战斗力,这是连环。
用利于拆解的浮桥作为诱饵和锁链,引诱敌军战船前来交战,使其陷入纠缠和苦战,无暇顾及其余的渡江将士,这是另一条连环。
这条计谋说出来并不怎么惊艳,但庞统对天时、地利的了解和对人心的分析,还是将他的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
枯水期,汉水水位降低、水面变窄,荆州水师不可能再度倾巢而出,战力大打折扣;再加上狂风大作的天气,荆州水师位于下风处,战船出航变得十分困难,张允只要将手头的兵力全部压上,那就意味着,他基本没有后续手段了。
作为引诱荆州水师这个拦路虎的诱饵,浮桥和浮桥上的将士们本就做好了损失惨重的心理准备:张允你想立功,那就来战,你不来,我们就一路把浮桥铺到对岸去了。
这就是阳谋,很大程度上来说,从张允率领一部分战船出战的时候,整个战场的局势就像被巨大的铁链牵引一般,一环一环地走到了现在。
眼下张允还在上游徘徊,但不管他怎样焦急,从南岸泊地的战船们顶着大风,拖着笨重的身躯,每前行一丈都十分艰难,想要赶到战场,短时间内是完全不可能的。
这段时间,就是曹洪等人渡江登岸的绝佳机会。
敌军渐渐逼近,刘磐再也顾不得叹息,将更多注意力用于自己这边,在他的调度之下,更多的重甲步卒前往江畔,以弥补逆风情况下远程攻击力的不足。
即便如此,当混战中的浮桥上出现火光,并不断蔓延,直至笼罩一艘艘陷入重围的己方战舰之时,刘磐还是忍不住叹息起来。
那是朝廷军的后续部队带着一捆捆浸透了油脂的柴草赶到,对荆州水师展开的火攻。
特意挑选出来的士卒们个个臂力惊人,将一捆捆柴草扔上战船甲板,有些甚至直接扔进了船身两侧的射击孔,一发发火矢接踵而至,升腾而起的火焰和浓烟不仅遮蔽了荆州军将士的视线,还让他们无法呼吸,迅速失去战斗能力。
形势急转直下。
看着远处江面上一团团升腾而起的火焰,关羽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汉升兄。”
“末将在。”
“北岸剩余船只全部交给你的部属,去把鱼梁洲拿下来吧。”
“喏!”
黄忠大步走下点将台,他的部队早已在岸边整装待发,得到出战的命令后均是激动雀跃,纷纷登船扬帆,迅速向对岸驶去。
见到出战支援自己部众的是黄忠,曹仁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有了黄忠麾下的精锐弓弩部队,这一次登陆战应该会好打许多,兖州军的伤亡也会少上很多吧。
百舸争流,千帆竞发,没有敌方水师舰船的威胁,后续的渡江部队可以毫无顾忌地加快速度,在宽广的汉水水面上畅行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