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把柄
“李郭汜把持朝政,祸乱天子,乃是草民一手导致,劝说段忠明奉送饭食衣物,不过是稍稍弥补心中愧疚,不足挂齿。”听了刘备略有赞赏之意的询问,贾诩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反倒是迅速阴郁下来,语气颇为沉痛。
“先生不是有官职在身吗,何必自称草民。”刘备笑了笑,继续询问道:“既然悔恨愧疚,假使再回到那个时候,先生又当如何?”
贾诩稍一沉吟,起身离开座椅,再度匍匐于地,“不敢欺瞒陛下,当日王允独断专行,逼迫过甚,意图将数万凉州将士置于死地,草民虽才疏学浅,但也不愿让这些同乡之人束手待毙,仍将殊死一搏。”
“先生倒是坦诚,谁的命不是命,凭什么要让人等死?”刘备大笑起来。
董卓是个残暴无度的家伙,这一点无可置疑,但是,诛杀恶人的,未必就是好人。
根据当年王泊的讲述,诛杀董卓之后,王允迅速向朝廷安插了许多自己的亲信族人,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无人能违背他的意志,等到李郭汜等人率凉州边军攻破长安,大肆捕杀王允扶植起来的亲信,包括王氏族人都死伤惨重,乃至于太原王氏年轻一代几乎损失殆尽。
再从一些李郭汜把持朝政之后外派到关中诸地的官员口中,刘备也了解了许多王允执政后的细节,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贾诩横空出世,王允在扫除凉州边军这个最大敌手之后,将会是下一个董卓。
或许他年老体衰,夜宿皇宫、奸淫宫女这些事是做不得了,但飞扬跋扈,把持朝政这方面,世家子弟出身的王司徒还真不逊色于董太师。
刘备曾扪心自问,若是自己落到李等人的田地,也不会乖乖地遣散部队等死,而是聚集人马打回长安。
谁要老子的命,那就用刀子来斗上一斗,圣旨算个屁,擦屁股都嫌太硬!
从这一点来说,贾诩有过,但情有可原。
而且,刘备从许多官员口中得知,攻破长安之后,李郭汜等人还曾经对小皇帝起过杀心,多亏贾诩从中斡旋,凭借众将对自己的忌惮,勉强保住了皇室的最后一点颜面。
总体来看,贾诩这人很矛盾,但绝对是有本事,值得一用。
“先生仍然自称草民。”郭嘉也轻笑着插了一句。
“草民早年被举孝廉为郎官,旋即因病辞官,之后隐居凉州不问世事,直到董卓败亡,才因机缘巧合到了军中,李等人把持朝政,视朝廷制度为无物,将各种官位私相授予,先后拜草民为尚书、光禄大夫、宣义将军等职不假,但这高官厚禄,他们有胆给,草民却不能以此自居,还请陛下明鉴。”贾诩继续答道。
这贾诩是个明白人啊。
刘备眯缝起眼睛,心中又高看了他几分。
自从董卓、李等凉州军阀把持朝政,各种官职就跟不要钱的一样胡乱派发,别说光禄大夫这种九卿的属官了,就连三公,也是随便谁都能当一当,过把瘾的。
这些光鲜亮丽的称号,顶在脑袋上自娱自乐还行,走到外面也只有蠢材和没见识的还会当个事,正经人压根不会认的,反倒会以此为据,给当事人扣上个奸贼同党、余孽的屎盆子。
此时贾诩在当今天子面前,把自己和李郭汜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只要刘备认可了他的话,也就算是帮他洗白了。
天子给做背书,谁还敢说什么?
关键就是看刘备接不接这个茬。
“兰台,都记下了吗?”刘备忽然稍稍扬声问道,随着他的询问,房间角落的某张竹帘被掀开,一名年轻史官伸出脑袋,示意自己都记下了。
先汉继承秦制,以太史令为史官,著名的史学家司马迁就是其中佼佼者,司马迁死后,太史令也不再执掌史事,到了后汉,国史之任就被兰台令史执掌,另一名著名史学家班固就曾任兰台令史,刘备以汉室继承人自居,在这方面也没有做什么改动,禁中起居由挑选出来的女史记录,天子日常言行、朝会记录,则是由兰台令史来做。
按照旧制,天子的一言一行,史官都会一丝不苟地记载下来,并且不会给当事人查阅,更不能肆意改动,但刘备不管那一套,他任命的史官都是幽州书院里面出来的年轻人,绝对忠诚可靠,对刘备的崇拜超过对制度的维护,所有记录都会交给刘备过目,并且会根据这位天子的指示,删除其中一些涉及机密的阴暗面的内容。
此时这名年轻人跟刘备打了个照面,眼神一交错,马上就明白了,接下来会有重要内容,连忙缩回头去,握紧了便于快速书写的炭笔。
“昔日桓帝、灵帝之时,汉统衰落,宦官酿祸,国乱岁凶,四方扰攘。黄巾之后,董卓,李,郭汜等接踵而起,劫持汉帝,残暴生灵。因之,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以至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刘备运足气,一番高谈阔论便脱口而出,听得郭嘉和贾诩瞠目结舌,“值此国难之际,贾文和迫于自保,做出一些错事,然终不与李、郭二贼同流合污,对先帝与朝廷百官多加回护,更是在先帝东巡之时尽心竭力,侍奉左右,此功昭昭,足以抵过。”
“承蒙陛下恩德,贾诩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贾诩重重顿首,浑身颤抖,也不知是感动还是气的。
刘备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年轻的兰台令史未必听得出来,但郭嘉这样的老熟人、贾诩这样的老狐狸,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他先是一番怒喷,把董卓、李、郭汜等人死死钉在了耻辱柱上,连同其党羽也成了朽木、禽兽、狼心狗肺之徒、奴颜婢膝之辈,简直罪无可恕。
然后话锋一转,说贾诩跟那些人不是一路货色,虽然做了错事,但也有功,且功过足以相抵,也就是给任用贾诩开了一道门。
但是,被当今天子亲口点明做了一些错事,那就意味着贾诩得不到洗白,始终有把柄拿捏在刘备手里。
想当官,想做事,可以,老老实实地跟着刘备走,不要想别的花样,否则,这柄悬在贾诩脑袋上的利剑就会随时斩下,不但他会重新成为国家的罪人,身败名裂,连同族人,也会像李郭汜及其党羽那样被诛灭一光。
贾诩借着顿首的动作,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再次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诚恳和感激。
不管怎样,能够重新得到朝廷的接纳,得以施展才能,实现抱负,就是了不得的突破。
第三十四章 贾诩的图谋
结束了贾诩的个人问题之后,刘备伸了个懒腰,起身向外缓缓走去,“文和平身吧,趁现在天色好,陪朕到御花园走一走。”
贾诩一愣,旋即对上了郭嘉投过来的目光,心中顿时明白,天子是要跟自己谈张绣和荆州的事,连忙起身整理衣冠,接过郭嘉递来的手巾擦了擦脸,跟上刘备的脚步。
刘备负手悠然前行,郭嘉与贾诩二人亦步亦趋,几名宫中侍卫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直到三人走入一座凉亭,分上下首坐了,方才退到十几步外站定。
“这几张竹椅不错吧?是朕画了图纸,让商队到荆南定做的,还有这桌子。”到了这里,身边没有旁人,刘备的坐姿也变得松弛了许多,拍着竹椅的扶手,略有得色地吹嘘起来。
“荆州人杰地灵,物产丰饶,水网密集,交通便利,乃是四方通衢之要冲,行商于彼处,确实是好买卖。”贾诩呵呵一笑,却没有借着刘备的话头吹捧这精致的竹椅竹桌,而是聊起了荆州本身,“只可惜汉水和长江每年夏秋之际都会暴涨,寻常舟船难以航行,唯有枯水期才能畅行无阻,所以行商也得挑时候,错过了季节就要等下一年。”
“想不到文和兄对行商之道也有研究。”郭嘉笑了起来,“敢问文和兄,一年之中,何时才是往来于荆州的好时节?”
贾诩稍作沉吟,郑重其事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若是商队此时开始准备,九月动身,经过沿途重镇关卡,抵达襄阳之时,恰逢汉水水浅,别说船只,即使是乘坐木筏、竹排,也可安然渡过。”
“文和先生这话不太准确,若是行走于乡野,做一些小买卖,一个月的准备时间倒也差不多了,但想要正儿八经地在襄阳、江陵这些大城做生意,货物、车辆、人手这些,不花些时间和精力准备是不行的。”刘备摇摇头,表示出对贾诩的不赞同。
“有个中转地就容易多了。”贾诩继续解释道。
这三人聊来聊去,仿佛不是天子、重臣和一方诸侯的谋主,而是钻进了钱眼拔不出来,琢磨着怎样赚钱的生意人。
但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劝刘备挥师南下,征讨盘踞在荆州的刘表势力,这就是贾诩的来意,在他的预想之中,朝廷此时集结兵力、准备粮草军械,如果一切进展顺利,正可以趁着今年的枯水期进逼荆州治所襄阳。
在下一个丰水期到来之前,刘备至少有半年时间来攻打襄阳。
只是他的建议遭到了刘备的否决,刘备的意思是看不上边边角角的小城,要打就要以雷霆万钧之势,拿下襄阳、江陵,所以必须多做准备,区区一个月的集结和备战时间是绝对不够的。
贾诩这时候放出自己的底牌南阳。
荆州与司隶接壤,其北部的南阳郡更是帝王乡,人口密集,土地富饶,农业生产基础极强,若是大军从洛阳南下,沿途征集粮食草秣,倒也可以减少提前准备粮草所需的时间。
而且,位于南阳地区核心位置的宛城,正是在贾诩名义上的主公、实际上的弟子张绣掌握之下,所谓的中转地,正是指此。
“文和兄果然深谙经商之术。”郭嘉微笑着说道:“只是文和兄有所不知,幽州商会行商多年,在各地都有合作伙伴和熟人,中转地是不缺的。”
郭嘉的意思也很明白,张绣想要获取朝廷的接纳和荣华富贵,只是把刘表的地盘、子民和产出当作筹码是不够的。
我们明里暗里的盟友遍布天下,荆州自然也有。
想要这些,再拿出些诚意来。
“如此说来,倒是贾某唐突了。”贾诩也附和着笑了。
刘备看看天色,觉得时间有些不早了,便轻轻拍着座椅扶手说道:“已经快到正午了,文和先生一大早就进了宫,应该也饿了吧,奉孝,你是本地通,陪着文和先生去用些美食吧,不要怠慢了贵客。”
“山野村夫,怎当得起陛下如此厚爱。”贾诩一听,这是送客了,连忙起身施礼。
“那微臣便告退了。”郭嘉也起身施礼,然后带着贾诩离开了御花园。
看着贾诩远去的背影,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由于自己穿越而来,用超越时代的土地政策和工业实力碾压了几乎所有的对手,迅速平定了三分之二的大汉疆域,将天下大势变得十分明朗,历史上的名人们,几乎都变得黯然无光了。
之前被他接见过的荀、荀攸,如今的贾诩,都无力扭转这雄伟到不可战胜的“势”,满腹才智,只能用于帮主公求个稍好的下场。
除此之外,他们什么都做不到。
在原本的时空,这个时候,曹操已经迎奉天子至许昌,之后俘杀吕布、攻取河内、两征宛城、镇抚关中,在中原之地站稳了脚跟。
河北的袁绍也已经攻灭公孙瓒,占有冀、青、幽、并四州,雄兵数十万,俨然有吞并天下之势。
再过一年,就是决定北方霸主归属的官渡之战了。
这个时代,本应是群雄争霸,才智之士与勇武之士如群星般闪耀于历史的天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璀璨时代。
但如今,在刘备大军的平推之下,预想中轰轰烈烈的战争变得没了悬念,许多青史留名的奇人异事也根本没有机会出场了。
没有徐州之战和官渡之战,荀、荀攸、刘晔这些人注定不会有表现出原本历史上才智卓绝、神机妙算的机会。
没有三征宛城,也注定没有贾诩、典韦等人的舞台,甚至那个存活于演义之中,引发了一场血战的张济遗孀,她究竟相貌如何,下落如何,也根本不会被人们知晓。
没有三英战吕布、千里走单骑,长坂坡和当阳桥;没有赤壁之战、夷陵之战、汉中之战;没有六出祁山、秋风五丈原。
即便是妙笔生花之人,在面对这一段没有那么多传奇故事和经典场面的历史之时,也写不出《三国演义》这样的名著吧。
连“三国”这个名词,也注定是不会出现了的。
回想起脑海中那些栩栩如生的角色和恢弘的故事,刘备不由得悠然神往,但当他收回心思,回到现实,眼神便再度坚定下来。
“千百个名人的辉煌,终究是比不上千百万人的生计啊。”刘备喃喃自语道:“没有这些波澜壮阔,才是真正的好时代。”
第三十五章 贾诩的图谋(2)
“陛下说话一向是那么出口成章?”
走在街上,贾诩终于忍不住询问起来。
郭嘉一听就乐了,知道贾诩是被刘备之前表现出的文采给惊到了,不过话说回来,那一番洋洋洒洒的话语,什么殿堂之上朽木为官,什么狼心狗肺之辈,确实骂的是酣畅淋漓,令人忍不住要高声叫好。
“陛下自称间歇性文豪,时不时就能做一些经验绝伦的佳句,但有时也是言辞粗鄙,文和兄在洛阳做上几年官,也就知道了。”郭嘉笑嘻嘻地答道,然后领着贾诩,走进了西三街的一家酒肆。
身为一名年轻多金的浪子,郭嘉在洛阳周边的娱乐场所算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一踏进酒肆大门,他就受到了热情而不失礼节的欢迎,迎宾的小伙计不用吩咐,便熟门熟路地引着二人上楼,进到最里面的一间雅座。
“酒菜照旧,再加两个时令好菜,让后厨快一点,本官还有要事。”郭嘉吩咐两句,小伙计连连点头,临走时还特意把木门给带上了。
“毕竟是洛阳,跟其他地方太不一样了。”贾诩从进入酒肆便一语不发,任由郭嘉做主,直到此时才略有感慨地说道:“区区一个杂役见了九卿,表现出来的只有敬重和热络,却没有任何卑贱和畏缩,呵”
“这西三街和东三街不同,附近多为官衙,客人也几乎都是官员,若是有人自恃身份,仗势欺人,丢的可是自己的脸面,于是也没人这么做,久而久之,旁人也就不怕了。”郭嘉解释道。
贾诩与郭嘉从出城之后便一路步行,沿途也偶遇了一些出来吃午饭的官员,结合之前的观察和郭嘉现在的解释,他便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类似的场景,笑着点了点头,“不用端着架子,倒也自在逍遥。”
二人闲聊几句,又对屋内摆设点评了一番,在这期间,酒菜也都上齐了。
“文和兄,当今的形势你也很清楚,朝廷已经彻底平定了江淮之地,征南将军的主力即将折返,接下来最主要的用兵方向就是荆州,再说句不好听的,宛城的倒向,根本不足以改变这一战的结局,甚至对过程都没有太大的影响。”郭嘉拿起酒壶给贾诩倒了一杯,然后又给自己满上,随即有滋有味地抿了起来,两杯酒入喉,话匣子便也打开了。
贾诩点了点头,随即语气凝重地说道:“我军自离开关中之后,兵不满万,粮秣断绝,穰城战后,主将身故,正是穷途末路之际,幸得刘景升不计前嫌接纳我军。奉孝,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我们也都懂,但有些时候,也总要讲个义字。”
“这话倒是没错。”郭嘉点点头,认可了贾诩的说法,“只不过,张将军是否愿意为了这个义字,放弃自己的功业和前途呢?荆州从不缺愿意弃暗投明的义士,即使没有宛城,朝廷大军也尽可一路畅通无阻,单凭归降这一条,张将军与文和兄,以及军中将士们,是没什么功绩可言的。”
“王师一到,我军便会解甲相迎,之后的事情便不是我们能够做主的,朝廷愿意用,这数千将士便能身先矢石,百死不辞。”贾诩正色说道。
郭嘉这时候也全听明白了,贾诩这只狐狸,既要主动投降,愿意倒戈攻打刘表,还不希望张绣落个忘恩负义的恶名,说了这么多,就是要把宛城这支部队摆到完全被动的境地,任凭朝廷安排。
而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被闲置,按照常理,宛城张绣掌握着最后一支成编制的凉州边军,经过几年休养生息,战力颇为可观,加之对荆州地形有一定了解,肯定是会被南征的大将作为先锋部队使用,功劳是少不了的,朝廷大军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未遇敌手,攻打荆州也是必胜,对于张绣来说,性命得以保全,还能立下功劳,获取荣华富贵,还不用担什么坏名声,完全是稳赚不亏。
只不过,这手腕用在别人身上或许可行,搞不好还会对贾诩和张绣高看两眼,但郭嘉是什么人?也是整天就琢磨着怎么算计别人呢,贾诩的心思根本瞒不过他。
“若是朝廷重用张将军,让他随军讨伐刘景升,这义字还讲不讲了?”郭嘉又抿了一口酒,示意贾诩尝尝面前的饭菜,同时似笑非笑地问道。
“为王先驱,为国尽忠,也就不得不把义放在后面了。”贾诩面不改色地答道。
郭嘉又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道:“其实文和兄无须担心忠义难两全,我大汉坐拥雄兵百万,战将千员,用不着勉强人,更何况荆州多有忠义之士,王师所到之处必定所向披靡,其实也不会打什么硬仗。”
你什么都想落,那就干脆什么都别落了,朝廷不缺张绣这一个两个的,有的是人。
贾诩眼神微微一凛,随即轻笑起来,专心对付起了面前的饭菜,他是凉州边地人,家境普普通通,仕途又不顺,近些年来更是东奔西走,直到占据宛城之后,才过上了讲究吃穿用度的好日子,如今吃到东三街的美食,原本因为谈判不顺利而不太美丽的心情也变得好了许多。
朝廷有令,官员白天不得饮酒,以免影响公务,郭嘉虽然是九卿重臣,又有接待使者这个挡箭牌,却也不愿意打自己的脸,所以只是小酌了一杯酒意思意思,其余满满一壶桂花美酒,最后都进了贾诩的肚皮。
“洛阳真是好地方啊,怪不得天下人都想着长住于此,前些时日,国子监和御学堂的消息传到荆州,虽然刘景升严令禁止荆州士人北上,但还是有不少年轻人偷偷跑了,就连他身边亲信族中的子弟也不例外。”贾诩将最后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有些感慨地说道:“若是被刘景升知道了,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哦?还有这种事?”郭嘉的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寒意,“文和兄又是如何得知的。”
“昨日在东三街,我见到了蒯家的三公子,蒯祺。”贾诩放下酒杯,微笑着迎上了郭嘉的目光。
第三十六章 恍然大悟
出乎贾诩意料的是,对于这样的消息,郭嘉丝毫没有表现出诧异或是紧张,反倒是向后一仰身子,悠哉悠哉地笑了起来,“若是蒯祺蒯子安的话,那他身边应该还有两个年轻人吧?”
“确实如奉孝你所说,是有两名士子与他同行。”贾诩答道。
“庞统庞士元,徐庶徐元直,再加上蒯祺,哼哼,这三个前途无量的小子也敢去西三街厮混,看来给他们布置的学业还是太轻松了,需要多加些项目。”郭嘉不由得冷笑起来,似乎是在琢磨着怎么收拾这些小家伙。
我说的可是荆州世家勾连朝廷,不是国子监生员出入酒色之地那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随便就岔开话题啊。
谁也不敢保证洛阳城中没有刘表的探子,也就是遇见我这个心向朝廷的忠良,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捅到刘表那里,蒯家岂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除了荆州之外,益州、江东各地还都在地方实力派的掌控之下呢,若是被这么一闹,刘璋和孙家不也会生出警惕,平定起来难度不就更大了?
贾诩心中不住地吐槽着。
似乎是看出了贾诩的心思,郭嘉笑着起身,缓步来到窗前,示意贾诩向对街望去。
“对面右边第三家酒肆,东家就是荆州刘景升派来的探子。”郭嘉说道。
贾诩眉头一皱,“陛下知道,却任由其待在洛阳?”
“这是蔡家的人,刘景升数年前丧妻,娶了蔡瑁蔡德的二姐做继室,从此更加倚重蔡氏,不但把蔡德任命为军师,将军务托付于彼,此番听说了御学堂和国子监的消息,还让蔡德挑选得力人手前来洛阳刺探。”郭嘉悠悠地说道:“只可惜刘景升不知道,蔡家也有两名子弟蔡中、蔡和来到了洛阳,都在国子监中读书。”
“蔡瑁居然……”贾诩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丝惊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势单力孤,正是凭借着蔡家的蔡瑁、蒯家的蒯良蒯越、黄家的黄祖这四人鼎力支持,才能铲除宗贼,在荆州站稳脚跟,享受了近十年的太平。
可如今不看,不但蒯家有子弟在国子监,就连蔡家也派出子弟了,而且从郭嘉的口气来看,刘表的小舅子蔡瑁更是倒向了朝廷,成为潜伏在刘表身边,随时准备倒戈的叛徒。
“有些事情我们原本也不知道,还是蔡德派人送来亲笔信,大家才知道,原来陛下与他还是多年前的旧识。”郭嘉笑得越发灿烂,“趁着年轻,多结识一些英才还是没坏处的。”
要说蔡瑁是怎么跟刘备认识的,这就要从他的家世说起了,蔡家身为襄阳乃至于荆北最大的豪族之一,自然是要通过姻亲关系,跟其他大族打下坚实的利益基础。
蔡瑁的亲姑姑,就是嫁给了穰县张氏的杰出代表张温,这张温也是能人,历任大司农、司空、车骑将军、太尉、卫尉,两任三公,两任九卿,还当过仅次于大将军和骠骑将军的军方高官,可以说是荣华满身,而这个张温能够得到提拔,踏入仕途,多亏了一位恩主曹操的祖父曹腾。
灵帝年间,蔡瑁曾经入京求学,又因为张温与曹腾之间的关系,荆州豪族的家底,他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袁绍、曹操、张邈等人的小圈子,也正是在那个时候结识了公孙瓒和刘备。
蔡瑁老爹那一辈联姻很成功,到了他这一辈,自然要再接再厉,于是,蔡瑁的大姐嫁给了荆州名士,沔南黄氏的黄承彦,二姐嫁给了荆州牧刘表,家势更是蒸蒸日上,在原本的历史上,诸葛亮见了蔡瑁,也得跟着黄月英叫一声舅舅。
按理来说,刘表信任蔡瑁,蔡瑁忠于刘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是,刘备已经统一了北方,剿灭了袁术,明摆着就快要对荆州动刀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牺牲一个二姐夫还是牺牲自己家族,就是头猪也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所以当消息传出之后,蔡瑁明面上不为所动,还听从刘表的命令,安排了暗探前来洛阳监视其他世家豪强,实际上他们蔡家是第一个做出决断,送子弟入京的,更是第一个表明态度,倒向朝廷的。
这些密辛郭嘉自然不会说给贾诩听,但双方都是聪明人,从刚才的几句话,贾诩就彻底明白了,刘备对荆州是势在必得,而且早已做足了准备。
再回想起自己表示出归顺意愿之后,刘备并不怎么欣喜的态度,贾诩便也释然了。
人家本来就不需要张绣拿腔拿调,实在看不顺眼的话一起碾过去就是了,用不着跟自己多费口舌。
“文和兄,陛下在半年前就说过,宛城那几千兵卒,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之所以派出密使与贵军接触,完全是出于爱才之心,也就是文和兄你。”郭嘉这时候也不笑了,而是难得地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正色说道:“张绣一介武夫,还是罪臣余党,若是不能自发主动地立下什么功劳,战后能以一介草民的身份安稳度日都是好运气了,文和兄还是多劝劝他。”
这是劝张绣吗?
明明就是让我看清形势。
贾诩知道主动权完全在对方手里,只得苦笑两声点了点头,“多谢奉孝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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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两人交谈的同时,御书房中,刘备也迎来了新的客人。
之前午饭还没吃完,就有宫女进来禀报,说是诸葛亮有要事求见,还带了个年轻人,刘备匆匆扒拉两口饭便来了御书房,结果听诸葛亮一介绍,才知道跟他一起入宫的清秀年轻人正是蒯家的三公子蒯越。
原来蒯越昨晚正在写信,却被庞统撞见,不但劝阻他向家中传回消息,还强烈建议他找到诸葛亮,让这个货真价实的天子门生去禀报天子。
“军国大事,我们不要轻易插手,以免弄巧成拙。”
这就是庞统的建议。
于是蒯祺一夜没睡,天一亮就去国子监找到了诸葛亮,诸葛亮倒也不慌,仍然是讲完了自己负责的算学课程,才带着蒯祺进宫求见。
第三十七章 真正的重要事
见到刘备,蒯祺有些战战兢兢,将昨晚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抖搂了出来,就连自己心中惊慌,想要写信告知家中,让两位兄长知晓宛城动向的心思都没有隐瞒,统统讲述给了面前的天子陛下。
“朕知道了。”刘备看着说话结结巴巴,由于紧张而涨红了脸的蒯祺,心中不禁有些失望,这个年轻人除了家世和一副好皮囊之外,无论从学业还是心性,都太过于平庸了,一年后如果还是这个水平,估计是毕不了业的。
见蒯祺还有话想说,刘备便抬起手,继续对他说道:“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令兄送你来洛阳国子监,就是让你专心学业的,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操心。另外,西三街那边鱼龙混杂,耳目众多,以后不要去了,这次是被贾文和认出你还好,万一被有心人捅到刘景升那里,蒯家只怕也会有点麻烦。”
蒯祺连连点头,但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是有些不以为然。
“你觉得荆州的世家豪强同气连枝,根深蒂固,刘景升又是你们几大家族推上去的,对你们依赖性很强,而且这一次送子弟过来的也不止你一家,即便刘景升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也不会冒着跟荆州本地世家翻脸的风险大动干戈,是这样吗?”刘备顺手拿起一份公文翻阅起来,同时悠然说道。
正如刘备所说,蒯祺经过这些年的耳濡目染,自然知道刘表名义上是荆州之主,实质上却是依托几大世家的支持才能压服各郡,不到万不得已,双方是绝对不会撕破脸的。
再说了,刘表虽然割据一方,但他还是大汉王朝的荆州牧,是正儿八经的王臣,蒯良蒯越作为荆州别驾从事,也是堂堂正正的王臣,响应朝廷号召,把子弟送到京城里求学,刘表也说不了什么。
他凭什么要小心啊?
自从来到洛阳,他们这些荆州来的年轻世家子弟就被特殊照顾,用上了假名不说,还被几次三番地告诫要低调。
跟其他地方来的年轻人相比,蒯祺觉得自己这些人过得实在是太压抑、太单调了,实在是需要抗议一下了。
“刘景升要坐稳荆州牧的位置,自然会对你们这些世家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要是他觉得荆州不保,世家又要背他而去,甚至要用他的脑袋来换取荣华富贵,还会那样宽容吗?”刘备开始批阅奏章,下笔如飞,头都不抬一下,话语声却不断地传入蒯祺耳中,令这个年轻人浑身直冒冷汗,“至于你臆想中的同气连枝的荆州几大世家,其实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睦,如果有机会借着刘景升的手来铲掉其他人,在朝廷平定荆州之后获取更多好处,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拒绝,同样的,他们也很害怕被别人抓住太多把柄。你那两位兄长很明白这个道理,让你们用假名活动,也是出于对家族的保护,年轻人,回去多想想吧,朕今天跟你说这么多,已经是破例了。”
年长者的教诲、上位者的威势,这两样加在一起,足以令年轻人为止凛然,即使刘备声音不怎么大,蒯祺还是唯唯诺诺,听到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诸葛亮从进屋以来就没说几句话,介绍完蒯祺的身份和来意之后便默默侍立在一旁,此时见刘备也说完了,才趋前一步躬身行礼道:“陛下,我等告退了。”
“孔明,有闲暇的话就去一趟工坊,赤耀世那里有点小问题解决不了,你去看看有没有办法。”刘备抬起头,对诸葛亮嘱咐了两句,便摆摆手,让他们出去了。
“臣这就去。”诸葛亮正色应道。
刘备所说的工坊不是寻常作坊,而是由赤辉主持,辅以近一两年从朔方等地汇聚来的墨家弟子,集中了各地精英人才,专门用来研究大汉王朝最顶尖民用技术的场所。
最近两个月,赤辉等人在新机器的研究设计环节遇到了困难,进度极为缓慢,前两天刘备接到汇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心灵手巧,精通机械设计的弟子诸葛亮呢,正想着派人去召见诸葛亮,结果他就自己来了,倒也省事。
这个令刘备也格外重视的新机器,是用于纺织棉布确切地说,是纺织帆布的。
自从当年那几株棉花出现在刘备眼前,他就意识到,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临了,于是专门让张同组建了一个小部门来负责这种新作物,在不断试验土壤、日照和水肥等条件对棉花生长有何影响的同时,还加大了从海外胡商那里购买更多棉花的力度。
经过这些人不断的探索和辛勤劳作,到如今,冀州的棉花种植面积已经达到了五百亩,亩产稳定在四百斤,折合面积与重量,用后世的标准来说,是达到了一百二十多公斤的亩产量。
在后世,棉花亩产量在二百公斤左右的,一般都被归纳为低产田,但是,没有化肥,没有千百年来筛选出来的优良品种,在东汉末年就达到一百二十公斤的亩产量,已经让人激动得不要不要的。
这可比种麻织布划算得太多了。
棉花的产量比麻要高,棉织品的品质也得到了肯定,就在前一年秋收之后,经过筛选的棉花被送回洛阳,并且制成贴身衣物赏赐给高官及其家眷,几乎每一个有幸得到赏赐的人在试穿了棉布内衣之后都大为惊喜,于是刘备趁热打铁,下令扩大种植面积,加大投入,并将改造纺机和织机的计划提上了日程。
在刘备的未雨绸缪之下,水力织机早在十年前就在幽州问世,虽说棉花和羊毛材质不同,需要改进机器,但也问题不大,没过几个月,适合纺织棉布的织机就问世了,利用有限的原料,倒也织出了不错的成品。
真正难倒赤辉等人的,是刘备提出的新要求
他要一种新机器,这机器要用多股线制造,要能纺织出极为牢固、耐磨、紧密厚实的棉布。
这就把人给难坏了。
在刘备眼中,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比区区一个荆州什么时候拿下要重得多。
第三十八章 蓄势,待发
认清形势之后,贾诩不再寻求置身事外、坐享其成的可能,而是通过郭嘉向刘备表示,宛城上下愿为陛下前驱,陛下的手指向哪里,他们就打到哪里,陛下要怎么打,他们就怎么打,绝不拖泥带水。
对方表现出了足够的诚意,刘备也不小气,当即承诺,只要张绣诚心诚意地归顺朝廷,并能够在接下来平定荆州的战争中立下足够的功劳,一个杂号将军,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这是跑不了的。
至于贾诩自己,刘备也早已给他想好了去处,就在郭嘉手下当一个廷尉正,这个官职是六百石,主管决断疑狱,若是郭嘉因公不在岗,他便负责主持整个部门的事务。
贾诩是个明白人,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是边地人出身,之前的履历也不好,在朝中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真要去地方担任官员,或是在朝中其他部门任职,开展工作是很困难的。
廷尉的职责是管理天下刑狱,主管修订律令,需要公正不阿,与朝堂各方势力都没有太多瓜葛牵连的人,也就是孤臣来掌管,眼下来看,郭嘉出身于律学世家,祖辈有七人担任过廷尉一职,看起来是最佳人选,但他的性情和心志并不在此,与军政各方大佬交情匪浅,其实并不适合。
按照贾诩的推断,平定荆州之后,自己就会成为廷尉正,过不了一两年,郭嘉高升或者平调到其他职位,自己就将接过廷尉这个职位,成为直属于天子、且只属于天子的恶犬,为其监督和警告所有人。
不用考虑自己的出身、履历,不用考虑跟其他人打好关系,对天子负责就好。
挺好,挺适合自己。
得到承诺之后,贾诩没有纠结或是欢喜,而是跟郭嘉等人聚在一起,商议起征讨荆州的战略规划来,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原兖州牧曹操手下的谋主,颍川人荀攸。
“我军军势如日中天,区区荆州覆手可灭,陛下何必委曲求全,对他人许以高官厚禄,还要让他们分了自家将士的功劳?”之前因为刘备给张绣和贾诩许下了承诺,郭嘉就有些心中不快,后来又见到荀攸参与谋划,意思是兖州曹军余部也要插进来,终于按捺不住,前来找刘备理论了。
“什么叫委曲求全?”刘备倒是满脸的无所谓,“中原乱了十几年,荆州却基本上保持着安定的局面,四方流民多有前往投奔的,这局面实属不易,对不对?”
“对。”郭嘉点点头。
“若是能够保全一个相对完整、不被战火毁坏的荆州,我们就能在战后重建这一块省下海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相比起省下来的,区区几个杂号将军的俸禄又算什么?”刘备继续说道:“曹军余部兵力是不多,但文臣武将颇有才智出众、勇力绝伦之人,给他们一个立功的机会,顺理成章地吸纳进来,怎么也比继续僵着强。”
郭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陛下所言句句在理,臣也明白,但这种几乎是白捡功劳的事都给了外人,却不留给跟随陛下多年的旧部,他们心中会作何感想?陛下更应该考虑这一点。”
“朕知道。”刘备起身来到地图前方,指着尚未被涂上浅黄色的区域说道:“江东、交州、汉中、益州、凉州、北疆,这么多用兵之地,足够让有能力的忠臣建功立业,来日方长,区区一个荆州的功劳算不得什么。”
郭嘉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刘备,对视半晌之后,他才有些颓然地垂下了脑袋,“既然陛下心中早有定夺,那臣也不多言了。”
“奉孝,你我相识多年,既是君臣,也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更是并肩奋战的战友,你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这个天子,我心里很清楚,只不过”见到郭嘉如此沮丧失落,刘备心里也不好受,不由得出言宽慰起来,连称呼也改了,甚至没有用已经渐渐习惯的“朕”来自称。
他的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但郭嘉完全领会得到,那本欲出口,却又不能明言的话语。
郭嘉的意思是,以军功集团的利益优先,毕竟那些跟随刘备多年的文臣将领们才是他最主要也是最忠实的支持者;刘备的意思是,不用凡事都想着帮自己巩固权力,自己手中有足够的利益来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臣告退了。”郭嘉心中暗叹,深深一躬之后便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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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又是秋意盎然,或许是借着新皇登基的喜气,这一年来,整个北方大地风调雨顺,各地都迎来了数年未见的大丰收。作为北方最主要的产量地,冀州南部数郡甚至出现了谷贱伤农的情况,张焕当机立断,动用库存钱财,平价收购了海量的粮食,又为刘备刷了一大波的民望,其余各地纷纷效仿,喜报频传,民众欢欣鼓舞。
与此同时,经过了几个月的休整,关羽的大军也已经恢复了巅峰状态,除了在沿江重镇布置下充足兵力之外,他的主力部队和吕布军主力,已经全员折返北上,屯兵汝南,为征讨荆州做起了准备。
张飞、臧霸二人则是用几个月的时间,与率部南下支援的太史慈一起,接连攻破了被吴景占据的江都、广陵、海陵等城,驱逐了孙氏势力,将淮南、江北各地完全纳入己方治下,并将重兵屯驻于广陵,摆出一副要渡江作战的姿态,吸引了孙策的全部注意力,为坐镇九江、兼领庐江大权的沮授减轻了不少军事压力,可以腾出手来恢复民生。
与北方一样,荆州各地在这个秋天也迎来了丰收,但是,荆州牧刘表还没有从丰收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麻烦事就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宛城张绣来信声称,据可靠消息,朝廷已经在洛阳一带集结了数十万大军,不日便将南下,为保荆州万无一失,他必须扩军至两万人,请刘使君速速调拨足量的兵器甲胄、钱财粮秣,否则将无力抵御外敌。
刘表一听,鼻子就快给气歪了。
第三十九章 师出必须有名
回想起几年前,刘表之所以同意接纳张绣和他的部众,并不是对外宣称的那样宽宏大度,什么“彼以穷途末路而来,我身为主人却没有以礼相待”之类的话,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麾下任何部队,都无力在野战中击败这支凉州边军。
即便对方缺衣少食,人不满万,他也没把握将其消灭。
意识到麾下缺乏顶级战力,刘表才免为其难地让出宛城,使张绣成为自己的藩属势力,镇守荆州北部,自己则是将重心放在恢复生产和向南扩张势力范围上,并且利用与本地豪强蔡氏一族的联姻,将蔡瑁这个擅长水军建设的将领拉拢成自己的铁杆盟友。
与此同时,他还重用侄儿刘磐,在荆州南部招募士卒,积极练兵,希望组建一支完全忠于自己,不被世家豪强左右,并且能够与强敌正面对抗的军队。
两年时间下来,蔡瑁借助襄阳附近纵横交错的水网,确实建立起了一道堪称坚固的防线,又在穰县、新野、鲁阳等地增添兵力,戟与宛城遥相呼应,形成了一整套防御体系,又隐隐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使得荆北形势安定了许多。
在南线,刘磐也将扩军做得有声有色,去年这个时候,长沙太守张羡勾结武陵、零陵、桂阳三郡叛乱,企图另立门户,正好给刘磐提供了练兵的机会,经过这一年的拉锯战,刘磐部队去芜存菁,战力明显提升,令刘表分外满意。
如今对刘表而言,盘踞在宛城,需要自己用心提防,还隔三差五伸手讨要物资钱粮的张绣已经成了一块卡在嗓子里的骨头,令人极度厌恶。
就这样,张绣还没有自知之明,还有脸打着拱卫荆州的旗号扩军,讨要更多的钱粮?
真给他扩军到两万人,只怕不是荆州屏障,而是自己的心腹大患了吧!
“张绣野性难驯,犹如豺狼鹰隼,只有饥饿时才会被使君驱驰,万万不可使其饱食。”听了刘表的讲述之后,被急召入州府的蒯越当即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使君可以置之不理,等候一段时日,看看那张绣究竟是何用心。”
“异度此言深得吾心,就这么办。”刘表呵呵笑了起来,但他随即关注到蒯越眉眼之间深深的倦意和疲惫,神色便也凝重了起来,“话说回来,子柔的病还没好吗?”
蒯越摇了摇头,又深吸一口气,勉强平稳心情答道:“家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如今已是药石难进,看样子是撑不了多久了。”
“这么严重?”刘表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二人口中的“子柔”就是蒯越的兄长蒯良,数月之前,由于天气炎热,蒯良便约了几名好友出城游玩避暑,不料又遇了一场暴雨,骤热骤冷之下,几个人就都病倒了。
按理说这种伤风感冒不是什么大病,但近些年气候反常,疫病流行频繁,尤其是荆北诸郡经常爆发大范围瘟疫和伤寒,蒯良时运不济,头昏脑涨了几天之后就开始打起了摆子,发冷发热,整个人也昏迷了。
也就是蒯家财雄势大,四处请了名医,族人也不顾生死地照料,总算是吊住了一口气,但无论怎么拖延,摆在蒯良面前的,似乎也只有死路一条。
过了一阵,刘表才像是想起了什么,“老夫记得南阳有个张机张仲景,此人擅长医术,尤善治疗伤寒之症,异度何不派人将他请来?”
“找过了,但没找到,据说张仲景为了寻求良方,四处行医游历,如今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蒯越又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子安也是偷偷地跑了,说是要寻得名医来救兄长,可人海茫茫,哪里去找什么名医。”
“老夫还纳闷呢,最近怎么听不到子安的消息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刘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蒯越满脸沉痛,眼中却是寒意凛然,这刘景升果然是在襄阳等地埋下了不少眼线,居然连蒯祺淡出人们的视线都注意到了。
幸亏自己借着兄长的病情,提前编了个合情合理的谎话,否则还真是不好搪塞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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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宛城张绣就得到了回复:由于长沙战事吃紧,荆州州府财源紧张,实在是没有余力供张绣扩军。
在回信中,刘表还不无怀疑地询问张绣,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洛阳方面聚集起数十万大军的消息。
“刘景升果然不肯调拨物资过来。”看罢回信,张绣重重哼了一声,将信函拍在案上,“先生,下一步该怎么做,是要举起大旗,引诱刘表来攻打宛城吗?”
“现在还不行,得想办法把刘磐和他的部队拉回来,聚而歼之。”长案另一侧的贾诩悠悠说道,显得胸有成竹。
从洛阳返回宛城之后,贾诩就开始执行既定计划,在他的主持之下,散布在周边地区就食的张绣部队逐渐收缩警戒范围,如今已经全部汇聚在宛城附近,扎下两座大营,整肃军纪、修整兵甲等事宜也进行得有条不紊,只等时机来临。
虽然要扳倒刘表,但即使是最苛刻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位荆州牧在来到荆州的十年时间里,确实是做了不少好事,在民众之中颇有声望。
对付这样的人,只有让他来打你,然后反击,才有一点道义上的依据,而不会招致民众的反感。
如果张绣不管不顾地悍然出兵,刘表就成了有理的一方,即便之后的援军以朝廷名义前来,也是免不了要沾一身的膻气。
师出,必须有名。
“佑维,你只管整肃军纪,其余的事情都不用管了,时机成熟之时,你自然会知道。”贾诩温声说道,然后便站起身,离开了厅中。
数日后,一封信件就又摆在了刘表的案桌上,还是张绣的名义。
这封信的语气就更加令人不爽了。
除了继续要钱要粮要扩军之外,张绣还表示,最近一段时间,南阳一带有流言传出,说是荆州牧刘表行为不轨,私自祭祀天地,还曾计划在想要城外建造社稷坛,此等僭伪之举,实在罪不容诛,朝廷聚集数十万大军,就是要前来讨伐荆州的。
“竖子安敢欺我!”刘表甚至都没有看完信函最后的落款,便将其撕成了碎片,气得浑身发抖,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
第四十章 有人按捺不住了
数年前,天子东归洛阳,遭到李郭汜等人的追杀,惨死在黄河之中。
消息传出,天下震惊,但是,对于许多割据一方的诸侯来说,这消息带给他们的除了震惊,还有抑制不住的狂喜与激动
更进一步的机会来了。
刘表也不例外。
作为汉室宗亲,刘姓族人,荆州牧,他完全有资格继承皇位,继续带领大汉王朝前进。
相对于其他竞争者,刘表还有另一个优势声望。
刘表从年轻时代开始就闻名于世,在士人群体中声名远播,结交广泛,还积极投身政治,在党锢之祸中收到了牵连,被迫逃亡他乡。
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政治资本和声望来源。
正因如此,党锢之祸结束后,刘表第一时间被大将军何进征辟入京,担任北军中侯,正式成为朝廷重臣,之后董卓乱政,刘表又被任命为荆州刺史。
董卓此举本是不安好心,想要借刀杀人,孰料刘表单骑入荆州,很快就站稳了脚跟,顺势来了一次从中枢到地方的华丽转身。
坐稳荆州宝座之后,刘表大力恢复生产,开立学宫,博求儒士,将自己的形象塑造得更加高大伟岸。
做了这么多铺垫,又赶上天子驾崩,几乎整个朝廷都一起陪葬了,若是说刘表没有动过称帝的心思,只怕他自己也不信。
天子驾崩的第二年春天,刘表进行了第一次试探,在襄阳城郊祭祀天地。
郊祀天地不是谁都能干的,这是天子的专属义务和权利,其他人做,就属于僭越,是要砍头抄家的。
这一次试探并没有在士人群体中激起太大反响,毕竟朝廷都没了,就是告状也没地方去,再说了,本地士族跟刘表是盟友,外来士族需要仰其鼻息,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要真能做成事,自己这些人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见没人跳出来闹事,刘表胆子壮了不少,又召集荆州高层,商量起了修筑社稷坛的事。
这一下可把好多人给吓坏了。
社稷坛是什么?那是国家的象征,跟宗庙是平起平坐的地位,一个代表土地,一个代表血缘,按照周礼,只能修建在王宫左右。
你刘表想在襄阳修建社稷坛,几个意思?
之前郊祀天地,大家装瞎子,装聋子,装哑巴,就当这事不存在,真被人揪着了也能硬着头皮搪塞过去,要是真把社稷坛给建成了,那么大的建筑,大家就是装瞎,也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变成瞎子啊?
天下还群雄争霸呢,谁知道最后的获胜者是谁,你刘表搞这么一出,要是真失败了,准备大家给你陪葬?
不行,绝对不行!
刘表本就是试探,结果撞了个大钉子,也就顺坡下驴,不敢再搞什么花样,只是越发重用刘磐,希望组建一支忠于自己、且只忠于自己的强军。
转眼之间,几年过去了,刘表也以为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谁曾想今天张绣又提起来这件事,怎能不让他火冒三丈?
什么坊间传闻?
明明就是张绣在威胁自己,如果要求得不到满足,就要把那些事都抖搂出来。
这还不是最可气的,最可气的是,张济的部队进入荆州,已经是自己郊祀天地之后的事,至于修建社稷坛,也只有少数荆州高层参与过会议。
谁泄的密?
为什么泄密?
刘表铁青着脸,不住地踱着步子,他今年已经五十七岁了,五十七年的风雨,在他脸上刻画出层层沟壑,此时此刻,由于震惊和愤怒,这些沟壑都不住地颤抖着。
“张绣小儿,想要用这种雕虫小技来要挟老夫,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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蒯良的病情越发严重,甚至多次出现昏厥的情况,显然是离死不远了,蒯越多方求医却无济于事,心急如焚之下,连政事也无心过问了。
这一天,镇南将军蔡瑁、别驾庞季二人联袂造访蒯家,探视重病中的蒯良。
伤寒之症极易传染蔓延,令人唯恐避之不及,即使是蒯家自己人,在照料蒯良时都要小心翼翼,裹得严严实实,蔡瑁和庞季不顾危险前来探望,着实是非常令人感动。
表示感谢之后,蒯越出言相劝,婉拒了蔡瑁与庞季进入内室的请求,毕竟这病非同小可,若是传播开来,再害了这两位的话,他可是担不起这份骂名。
老朋友能有这份心意,对于重病之中的蒯良来说,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难道就真没办法?”被请入前堂落座之后,蔡瑁便压低声音,急不可耐地问道:“我听说神医华佗在北方广收门徒,开设了许多医馆,河北、兖州等地近几年都没有疾疫爆发了。”
“德你的意思是说”庞季瞥了蔡瑁一眼,又向堂下看了看。
蒯越会意,当即令所有闲杂人等退下,待到只余下他们三人,这才同样压低声音说道:“我已经给洛阳那边写了信,若是有人来,应该就在这两天。”
“不管怎么说,先要把子柔救下来才是正事。”蔡瑁点点头,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庞季却是有些紧张,“鲁阳的刘阖可不是我们的人,往来之人可万万不能暴露行踪啊。”
他们这几人都是荆州重臣,也是荆州士族的头面人物,代表着最顶级的当地世家,家大业大,顾忌也多,虽然已经决定要背弃刘表,将荆州献给朝廷,但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们还是要低调谨慎,以免发生什么变故。
“二位尽管放心,我自有计较。”蒯越淡笑着宽慰道。
庞季是襄阳庞氏的头面人物,当年也曾与蒯越轻骑南下,说降据守襄阳的江夏贼寇张虎、陈生等人,从此被刘表器重,但此人年龄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只想守着家门安稳度日,就连这次三大家族与朝廷暗中联络,他一开始也是持反对态度的,最后还是隐居在鱼梁洲的庞德公一锤定音。
此时此刻,蒯越与蔡瑁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鄙视了,但他们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是将话题引到了其他地方。
“刘景升要对宛城用兵了。”蔡瑁说道。
“嗯?”庞季眉头一皱。
“今天一早发出的调令,召刘磐率部北上。”蔡瑁继续解释道。
“南阳各城有没有动静?”蒯越问道。
“暂时没有消息。”蔡瑁摇了摇头,“我已经派人去鲁阳、湖阳、舞阴打探,这三城都是刘阖的人,若是他们也有向宛城靠拢的迹象,那就可以确定了。”
蒯越闭目沉吟片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南阳形势,然后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刘景升若是按捺不住,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第四十一章 名士之殇
身为镇南将军军师,荆州牧刘表的小舅子、高级幕僚,蔡瑁掌握着荆州水师不说,各路兵力调动也都瞒不过他,如今他这样说了,那就意味着,刘表是起了杀心,准备集中力量,一举扫平张绣。
“宛城那边是什么情况?”庞季问道。
“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跟朝廷有私下往来。”蒯越低声说道:“我收到的密信里说,朝廷希望我们尽量将忠于刘景升的力量聚集起来,最好是聚集在南阳一郡。”
蔡瑁眯起了眼睛,半晌之后才开口说道:“我也收到了密信,信里只有四个字:宛城为饵。”
此言一出,蒯越与庞季二人顿时心中了然,张绣两次遣使来信,不住挑衅,并非临时起意,也不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而是作为天子手中的一枚棋子,引诱刘表集中力量来攻打自己。
可以确定的是,朝廷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大军杀来。
留给刘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朝廷此举,应该是不愿将战事拖得太久,也不愿波及荆州民生,更不愿将荆州打成一片废墟,用心良苦啊。”庞季感慨道。
若是朝廷不用手段,只是调兵遣将前来攻打,南阳各地、襄阳坚城、沔水沿线,必将战火连天,十数年来辛辛苦苦创造的安定局面也会随之荡然无存。
即便朝廷大军能够击溃荆州北部防御力量,突破沔水,攻破襄阳,之后还要面临江陵等城池,江陵是刘表入主荆州之前的荆州治所,背靠长江,周边水网众多,沼泽泥泞遍布,是个标准的易守难攻之地,并且有刘磐率军驻守,想要攻下此城,势必要花费大量的时间与兵力,付出惨重的牺牲。
这些牺牲,很大一部分还要转嫁到荆州本地人头上,无论世家豪强还是平民都少不了。
如今刘表开始向宛城方向调动兵力,假如朝廷军的战力足够强大,可以在南阳地区一举击破忠于刘表的力量,蔡瑁蒯越等人就可以里应外合,将襄阳拱手相送,南部诸郡也是传檄可定。
如此甚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朝廷的军队想要在宛城战场全歼刘表主力,他们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
“我觉得有。”蔡瑁对两名不曾带过兵的同僚说道:“当今天子自起兵以来,战必胜,攻必克,所到之处无不是摧枯拉朽,荆州军连区区一支凉州边军残部都吃不下,还要以张绣为北部藩篱,怎能与之相抗?”
“但愿如此。”蒯越与庞季点了点头。
一番密议之后,蔡庞二人各自离去,他们也要加紧做好准备,蒯越将二人送出门外,再返回前堂之时,便有下人前来禀报,说是蒯良醒了,想要见他。
“大哥这是要说什么?”蒯越心中疑惑,却也不敢怠慢,连忙换上厚实的麻布服,层层叠叠地裹了好几层,将口鼻也捂住,才进到了位于后院、如今已经被隔离开来的几间房屋。
蒯良躺在床榻之上,枯槁的脸庞在昏暗的油灯照映之下显得毫无生机,唯一能够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那一双充满倦意却仍然努力睁开的眼睛了。
“兄长有何吩咐?”蒯越坐到床头附近的矮几,俯身询问道。
“听说蔡瑁和庞季来了,可是有什么动静?”蒯良的声音相当虚弱且含混,几乎让人听不清楚。
“各方都有动作了。”蒯越答道,然后将当前形势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背弃刘表的计划,本就是他兄弟二人牵头,蒯良虽然病了一个月,但作为之前的主导者,隔三岔五听蒯越向自己汇报,对整个计划的进展还是了如指掌的。
听完蒯越的讲解,蒯良闭目沉思了一阵,正当蒯越以为兄长又昏睡过去,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却再度开口了,“蔡瑁和我们一样,能够单独跟洛阳牵上线。”
“是,而且他了解到的内情,似乎比我们还多。”蒯越答道。
对于朝廷的动作,蒯越其实一直是颇有微词的,但他也能理解朝廷一方的顾虑:谁知道谁是真正想要弃暗投明,谁又是心向刘表,假意背叛呢?
再说了,蒯家是怎么一跃成为荆州最顶级豪强的,别人忘得,他们自己是绝对忘不得的。
灵帝在位年间爆发了黄巾之乱,战乱过后,荆州便涌出了数十家大大小小的宗贼。
所谓宗贼,就是荆州本地豪强,和蒯家、庞家、蔡家、黄家这种大族没有实质上的区别,只不过是在战乱中结族自保,在各地形成了割据,之后索性不尊朝廷了而已。
当年刘表单骑入荆州,本欲就地征兵,招抚各地宗贼,使其成为自己部下的,却被蒯越劝说,使用了极为冷酷的诈谋。
在蒯越的诱使之下,五十五家宗贼的头目欢欢喜喜地前往刘表的临时驻地宣城,或许在他们看来,自己应该会像其他州郡的豪强一样,获得新刺史的重用,却不曾想,迎接他们的,却是冷森森的钢刀。
首领被诱杀,部众被顺势吞并,五十五家豪强灰飞烟灭,形成的巨大势力真空被合谋此事,并率先拥护刘表的几大家族瓜分殆尽。
踩在累累白骨和血肉之上获得了今日的权势地位,无论是蔡家、庞家还是蒯家,表面上同气连枝共同进退,但他们内心深处,还是对彼此怀着深深的忌惮。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牺牲品。
这种关系下,谁又会真正信任其他人,与其共享情报和消息渠道呢?
“蔡瑁这人信不得,他与当今天子有旧,又执掌荆州水军,应该不会满足于跟我们一起献城的功劳,很有可能趁着形势混乱,做出些不利于我们的事情,千万要小心。”蒯良缓缓开口说道。
“兄长放心,我明白。”蒯越沉声说道。
蒯良艰难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待我死后,你就借发丧之名,护送棺柩返归中庐,把重要的人和钱财都带走,在中庐自守,静观其变。”
“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已经从洛阳请了名医前来,不日便可抵达襄阳,还请兄长多忍耐数日。”蒯越听得话风不对,连忙出言劝说起来。
“我是不行了,撑不住了。”蒯良枯黄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异度,我知道你也不甘心,但这次最好是躲出襄阳,免遭池鱼之殃,蒯家不急这一时……”
蒯良说着说着,声音便渐渐微弱,直至微不可闻,不等蒯越喊人进来,便头一垂,彻底没了气息。
章武元年九月,荆州名士蒯良因病逝世于家中,时年三十七岁。
作为荆州顶级豪门的当家人、荆州牧刘表麾下重臣,蒯良的逝世在荆州政坛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然而,绝大多数人没有想到的是,与之后的惊涛骇浪相比,这不过是池塘中的一点点涟漪。
第四十二章 不好的预感
依照蒯良的遗计,蒯越将兄长的丧事办得轰轰烈烈,声势颇为浩大,借着护送棺柩回乡安葬的说辞,蒯家进行了一次大收缩,襄阳城中的所有店铺都关门歇业、散布在周边各地的蒯氏族人也披麻戴孝,向襄阳西南七十余里的中庐赶去。
外人只看到了他们的悲痛和匆忙,却不知道,这些如溪流一般汇聚的车马行人,已经将绝大多数易于携带的钱财细软、账册、地契都转移往宗家了。
兄长英年早逝,蒯越悲痛欲绝,面对众多宾客,以及代表荆州牧刘表前来吊唁的公子刘琦,他多次表示自己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履职,希望在中庐隐居一段时间,刘琦等人苦劝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蒯良被埋葬在距离家族坞堡两里的一处小山岗,那里也是蒯氏先祖的安息之处,下葬之后,宾客各自散去,蒯越又以新任家主的身份,命所有晚辈在山岗下建了茅庐,为蒯良守孝服丧。
没过几天,蒯家又宣称遭了贼,让族中青壮修缮坞堡,重新开挖本已经荒废的壕沟,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些不对劲。
刘磐就是这样一个明眼人。
按照原本的计划,今年秋收之后,刘磐就要再度率军南下攻打长沙,结果部队休整得差不多了,又突然接到调令,他便挥师北上,倒也省了不少时间。
就在大军快要抵达襄阳的时候,刘磐听说了蒯良去世的消息,当即命令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则是率领百余名亲兵分道而行,去中庐拜祭蒯良。
然后就把蒯家的举动给看了个清清楚楚。
“异度兄,你这是要做什么,好好的官不做了,要做宗贼?”
拜祭完蒯良之后,刘磐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向蒯越询问起来。
“哪有在襄阳眼皮子底下当宗贼的?”面对毫不客气的质疑,蒯越倒是显得很收敛,仍旧心平气和地微笑着,“最近贼寇群起,世道不太平,蒯家家大业大,总是要防备着点。”
“襄阳城下哪来的贼寇?”刘磐不禁失笑起来。
蒯越也不说话,只是看了看刘磐,又转头望向北面。
见蒯越如此表现,刘磐当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是干什么来了,自己心里没数吗?
北面的张绣不就是贼寇?
“区区张绣,我等覆手可灭,何足挂齿?”刘磐摇着头笑道:“他又不是孙坚孙文台,再说了,就是孙文台那等勇将,不也是在襄阳城下兵败身死了?”
“我这里刚好有一份檄文,是前两天才从宛城那边传过来的。”蒯越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得齐齐整整的帛书,这是他命人誊写下来的。
令蒯越意外的是,刘磐并没有接过这份帛书,反倒是从自己怀里也掏出一份东西来,“巧了,我军昨日经过宜城的时候也看见了一份檄文,应该和异度你那份一样,只可惜当地官吏无能,没抓住张贴此文的贼人。”
“既然看了,就应该知道,张绣打的是替朝廷讨伐僭越的旗号,只怕他已经跟洛阳有了勾结,万万不可小觑啊。”蒯越似乎是对刘磐的反应很不满,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
“正因为看了这份檄文,我才可以确定,宛城根本没有外援,更没有跟什么朝廷搭上关系。”刘磐不耐烦地打断了蒯越的话头,“若是真有外援,张绣那个边地武夫早就在南阳打成一团了,还用得着这么虚张声势?”
蒯越愣在当地,“我怎么没有想到?”
“一条被团团困住,只能狺狺狂吠的丧家之犬,就把异度吓成这样,躲回家中修墙?”刘磐脸上的不屑之情更浓了,“在下身负军令,不能耽搁,告辞!”
片刻之后,刘磐便带着亲随们离开了蒯家,他高昂着头,余光扫过仍在搬运泥土石块的劳工们,不禁再度冷笑出声。
什么荆州名士,不过是蠢如豚、怯如鼠的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伫立在山岗之上,望着刘磐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蒯越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冷笑,顺手将帛书扔在了地上。
刘磐说了半天,其实并不知道,这份“张绣那边传来的檄文”,其实是出自蒯越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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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刘磐的两万大军从襄阳城下穿过,横渡沔水,径直向北而去,刘表在城头之上检阅了这支由侄儿统领,完全忠于自己的精锐之师,心中也是欢喜异常,命校尉邓济率襄阳郡兵两千人,以及近两万名提前征召完毕的民夫丁壮跟上刘磐,共同前往宛城。
有道是人马上万,无沿无岸,四万多人行军,更是浩浩荡荡,气势恢宏,一时间沔水之上人声鼎沸,水鸟纷纷惊飞而起,在空中不住盘旋,就连距离渡河地点数里之外的鱼梁洲都不得安宁。
庞德公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远处的人潮,微风吹过,将他花白的胡须吹得更显散乱。
直到日头偏西,庞德公才缓缓走回了自家的茅庐,招呼儿子庞山民过来。
“山民,去襄阳,请你四叔尽快过来一趟,就说有要紧事。”
庞山民不敢怠慢,当即出门乘舟,向一水之隔的襄阳城而去。
儿子走了,庞德公也没安生,又吩咐妻子和女儿收拾细软之物,等到第二天一早,庞季渡河而来的时候,直接被小院里的景象给吓了一跳。
“兄长这是要出远门?”庞季环顾一圈,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这大哥在鱼梁洲隐居了几十年,平时除了拜祭先人之外,几乎不会离开,可如今一看,好像是连家都不准备要了。
这是什么情况?
“去鹿门山采药。”庞德公答道。
庞季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道:“兄长采药,还要带着嫂嫂和侄女?”
“我年老体衰,没人照料可不行。”庞德公仍是不紧不慢,“若是有幸遇到仙人,那就长住于山中修道问仙,倒也是一桩美事。”
“兄长是认定荆州会有祸事,故而先行避之?”庞季继续问道。
“祸事,哪有祸事?”庞德公轻哼一声,“你愿意自寻死路,做兄长的也不拦着,自己躲远点也就是了。”
庞季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瞪着自家兄长。
庞家、蔡家和蒯家密谋将荆州献于朝廷,计划已经进行了将近半年时间,在此期间,庞季多次问计于庞德公,就连荆州军方开始调动的消息,他也是第一时间前来告诉兄长。
庞德公一听说这个消息,又赶上蒯良病逝,蒯越带着举族精锐返回中庐,很快就认定形势有些古怪,要庞季多加小心,最好是像蒯越一样,找个借口把自家的子弟给转移出去。
可庞季就是不信,兄弟二人因此还吵了两架。
如今庞德公说是要拖家带口去鹿门山采药,庞季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赌气了。
“兄长!”庞季压着胸中的闷气,继续好言相劝,“你不了解荆州如今的局势,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了,二哥和三哥也跟我想的一样,觉得兄长你想得太多了。”
庞德公深深望了自家兄弟一眼,仿佛有许多话要说,可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族中的事,我管不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第四十三章 听我的没错
荆州,宛城。
“刘磐率部北上,在襄阳得到了大量增援!”
“刘磐大军先锋已经到了新野!”
“鲁阳、叶县、舞阴三地守军向博望坡汇聚而来!”
“穰县似有异动!”
近十天的时间里,各路军情如雪片一般纷至沓来,即使张绣自幼从军,见过不少大场面,也有些心中忐忑。
自从贾诩从洛阳返回南阳,散布在周边地区的凉州军便开始向宛城集结,在城南和城北各自立下两座营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宛城民众不是瞎子,眼看着一支支部队汇聚而来,再加上流传于街头巷尾的闲言碎语,很快的,几乎所有人都认清了一个事实
刘使君要发兵攻打宛城了。
在这种局面下,宛城的豪强内部,便也有些人产生了不一样的心思。
“张绣不过是一介武夫,侥幸被刘使君委以重任,镇守宛城,如今却认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竟敢与刘使君做对,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我们可不能跟着他一起死。”
“话也不能这么说,张绣手中兵力近万,宛城城防坚固,又有护城河环绕其外,只要不贸然出击,只是固守,应该没那么好打。”
“你这话是认真的?城东城南的城墙早在黄巾之乱时便多次损毁,此后一直没有好好修缮,我从那里经过的时候一眼就能看出来土色新旧不一,女墙也残破不堪,守得住个甚?”
“都是自己人,不要为了这种事情争吵……”
很大一部分人都认为张绣没有足够的实力对抗刘表,但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们还是生出了分歧。
有些心狠胆大的想着里应外合,帮助前来征讨张绣的荆州大军拿下宛城,有些则是坚决反对,认为最好是将战火拒之门外,绝不能让荆州军轻易攻入宛城。
十五年前,黄巾之乱在各地爆发,宛城也未能幸免,先后被黄巾军首领张曼成、赵弘、韩忠、孙夏等人占据,在此期间,官军与黄巾军频频交战,民众受池鱼之殃,死伤无数。
到了最后,右中郎将朱终于在苦战之后斩杀黄巾贼首韩忠、孙夏等人,攻破宛城,城中民众本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解救,但俗话说得好,匪过如梳,兵过如篦,朱可以杀死祸乱一方的贼寇,却无法约束自己手下的将士们,宛城再一次遭受浩劫。
有了这样血的经验,宛城乃至南阳各地的民众便再也不敢轻易地决定自己的命运了。
即使后来袁术逃出洛阳,在南阳一带招兵买马,指使孙坚杀死南阳太守张咨,鹊巢鸠占,不修法度,肆意抄掠;即使张济率领饥饿困顿的部队远道而来,沿途烧杀劫掠,最后却被刘表招抚,成为宛城的主人,宛城民众都选择了忍耐和服从。
他们已经忍受了太多的苦难,实在是不想再经受乱军的洗劫了。
他们宁愿付出一些代价,帮助张绣守住宛城,再与刘表谈和,不管最终是投降或是怎样,都不能让荆州军攻破宛城,以“诛杀附逆”的名义杀死自己。
就在双方暗中串联,寻找志同道合的盟友之时,州府门前与各城门两侧,都贴出了硕大的告示。
这些告示大同小异,没有刻意卖弄文采,弄一些四六骈文,只是用尽量简洁粗浅的语言告诉宛城民众:荆州牧刘表骄纵枉法,多行僭越之事,张绣身为汉室忠臣,不愿与之为伍,故而遭到气急败坏的攻击,希望宛城上下齐心协力,将乱臣贼子拒之城外。
告示最后,张绣还郑重表示,自己已经派人前往洛阳,向朝廷请求支援,宛城民众只要帮助军队坚守城池便可。
这一下,又有人犹豫了。
在这个时代,很多人是属于那种“谁在中央就支持谁”的,虽然这些年来统治自己的要么是袁术、要么是刘表,但不管怎么说,都自认是大汉官员,既然今年年初新天子在洛阳登基了,那就朝廷说什么就是什么呗。
于是,连一部分处心积虑,想要在城中搞一些名堂,将宛城献给刘表的豪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最近几天,城里似乎有些不安定啊。”
张绣巡视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外忙忙碌碌的人群,有些感慨地说道。
那些人有的是兵士,在忙着挖掘壕沟、加固营寨墙壁、安置鹿角拒马的;有的是寻常百姓,在四处砍伐柴薪,运送物资,准备据守城中的。
有一些马车从周边驶入城中,这些都是豪强们在外的亲属族人,带着钱财回来的,也有数量不太多的马车驶出城门,说是去城外接人、运粮,可是看那前进方向和路线就知道,他们是要跑了。
秋风猎猎,迎面而来,张绣虽然身穿铁甲,但在这有些料峭的寒意面前,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
“先生,我们就任由那些人离开吗?”张绣又看了一阵,终于是忍不住了,转头向贾诩问道。
“为什么不呢?”贾诩反问道。
“不断有人离开,城中人心惶惶,万一敌军大举来袭,再有居心叵测之人趁机作乱,我们只怕是无力同时应付。”张绣说道。
张绣的部队是凉州边军一部,以骑兵为主,野战实力较强,却不擅长城池攻防,为了扬长避短,张绣与贾诩商议之后,决定在城南城北各自安置三千人,与宛城形成掎角之势,城内防御则是交给了四千名精锐和近两年来新征募的两千多名步卒。
城外就这么些兵力,一旦刘磐的主力抵达并展开攻势,必然会极度吃紧,需要城内支援,到那时候张绣手头怕是也留不下多少兵力,很难兼顾到全城。
在这种情况下,全城戒严,严禁车马出城,尽量稳定人心才是常理,可贾诩却反其道而行之,任由人们出入,这样一来,逃跑的人越来越多,剩下的人只会更加惶恐,对张绣失去信心。
这仗还怎么打?
“佑维,你还是没想明白,我们这一次,本就不是要跟人打仗的。”贾诩轻叹一声,负手向城下走去,“听我的,没错。”
第四十四章 料事如神
刘磐的行军速度很快,就在张绣得到情报的三天之后,荆州军南路先锋部队便已经越过新野,沿水一路北上,经过育阳、棘阳,屯兵于宛城南部的南就聚,距离宛城仅有二十里之遥。
其他几路荆州军同样不甘落后,东路鲁阳、叶县的部队入驻夕阳聚,同样距离宛城二十多里,这样的距离,即使对于步卒来说,也是朝发夕至便可抵达。
这几路军队都是刘表的嫡系部队,一向被重点照顾,从军饷、物资供应和训练程度上来说,都是荆州军中的翘楚,如今齐聚宛城周边,光是战兵便有三万多人,加上数量不少于战兵的民夫丁壮,刘磐这一次打出的旗号是大军二十万,将南阳各地的民众都吓得够呛。
一路之上,刘磐也遇见了不少南阳豪强,他们大多是对张绣不满(没有信心)而逃出来的,在这些人口中,刘磐对宛城的近况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得知张绣在城中各处张贴告示,说是已经派人前去洛阳求援的消息之后,刘磐不禁再度仰天长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张绣这小贼不过是在虚张声势,拿着所谓的朝廷当幌子,向我叔父勒索钱粮而已,此时大军压境,他便彻底乱了方寸。”
“之前我军路过襄阳,那个蒯越还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檄文,说是张绣放出风来,要为朝廷除灭我叔父,吓得在家里修补坞堡。”
“如今我军已经到了宛城,张绣又四处宣扬,说是派人向洛阳求援。”
“如此前后矛盾,恰恰说明了一件事他根本没有什么外援!”
慷慨激昂的话语声响彻营帐,坐在下首的一众将校们哄笑不止,这些将校大多是刘磐一手提拔起来的,打仗水平怎么样且不说,插科打诨,溜须拍马倒都是顶尖的高手。
欢乐的气氛之中,被刘表派来支援的邓济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刘磐正被吹得浑身舒坦,不料一斜眼,看见邓济的脸上似乎有些忧虑之色,心情顿时不那么美丽,但他带兵几年,基本的城府还是有的,便没有计较,直到众人散去,才开口叫住邓济,与对方单独交谈起来。
“敌军的举止很反常。”面对年轻上司的询问,邓济也不隐瞒,将自己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反常?”刘磐皱起眉头。
“凉州边军骁勇善战,尤为擅长奔袭和野战,作风极其剽悍,如今我军分数路前来讨伐,主力更是从江陵一路北上,时间拖得颇久,按照常理,张绣应该迅速集结兵力,将北路诸军分头击破,然后转头迎击我军南路主力才对。”邓济就着摊开在主将案桌之上的地图,指指画画地讲述起来。
相比起朝廷军的地图来说,荆州军所使用的地图简陋了许多,偌大一张丝帛之上仅有重要城镇、大略的河流走向以及山脉,若不是刘磐带过几年兵,平日里更是对军务很上心,还真跟不上邓济的讲解速度。
听了一阵,刘磐便点点头,顺着邓济的话头接了下去,“张绣并没有像邓将军料想的那样主动出击,反而龟缩在宛城,一旦我军齐聚,对宛城形成合围之势,他的部队就势必要进入自己最不擅长的守城战。”
“末将正是这个意思。”邓济沉声说道:“无论怎么想,张绣都不应该摆出一副死守宛城,束手待毙的架势。”
“或许他是真到了穷途末路呢?”刘磐沉思片刻,忽地轻笑起来,再次开始了他的侃侃而谈。
“凉州边军悍勇善战是不假,但如今已经不是二十年前了,自从董卓乱政以来,雍凉之地多有战事,诸将各自拥兵相斗,几年下来,怕是当年的老卒都死伤得差不多了。”
“当年张济领兵入南阳,兵不满万、粮草断绝,真正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即便是在宛城休养生息了两年多时间,也最多是恢复了些许元气而已,如今张绣可用的兵力也就在一万上下,还要守城,不出击也有他的道理。”
“张济麾下大多是他当年的旧部,从董卓作乱算起也有十年了,十年时间,当年的精兵强将也都要老了,宛城地处南阳腹地,周边都是我们的人,张绣补充不了多少兵力,只能用这些老卒,战力与当年相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凉州军跟随董卓作乱,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洛阳的伪帝不惜重金也要取了李郭汜等人的脑袋,张绣的叔父也是凉州军校尉,麾下将士同样罪行累累,他们肯定知道自己不会被洛阳方面所接纳,如今又与我方交恶,天下之大,再无立锥之地,人心惶惶,又哪里会有斗志呢?”
“所以,张绣的举动看似反常,实际是自知末日将近,无计可施之下的唯一出路,若是我猜得不错,接下来他就要派人求和了。”
作为刘表的侄儿,刘磐也继承了叔父的辩才,讲起道理来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邓济听得是想插话都插不进去,只能点头称是。
听到后来,邓济都有些被洗脑了,觉得刘磐说得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凉州人嘛,能打是能打,但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边地蛮子,表现出来弱势守势,未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或许真的像刘磐所说,就是实力不足,所以怂了。
把他们想得太狡猾,也过于谨慎,过于庸人自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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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刘磐空口白牙的分析还让邓济有些将信将疑,那么,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彻底相信了刘磐的判断
宛城方面派出使者来到了刘磐军中,请求和谈。
“我军自来到南阳,便一直对刘使君忠心耿耿,作为荆州北部藩属,为荆州防御外敌,数年来兵不卸甲马不解鞍,怎奈刘使君轻信谗言,断了我军粮草军械供应,如今更是派大军前来攻打,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来使名叫张先,是张绣的族弟,派他过来,也能看出张绣是破有诚意的。
“背信弃义之徒,居然还敢血口喷人,若不是张佑维号称要起兵攻打我叔父,还将檄文散布到荆州各地,本将又何须统兵前来?”刘磐冷笑着反驳道。
“我家将军没做过这种事,其间必定是有误会,还请将军明辨是非,万万不可自毁藩篱啊。”张先斩钉截铁地地说道,但语气中的退让之意,却是让刘磐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磐不愿跟张先这无名小卒扯皮,只是让他回城带话:想要平息事态,张绣必须派遣心腹前去襄阳,当面跟刘表澄清。
看着张先远去的身影,刘磐脸上的讥诮之意更加浓了。
“传令下去,全军加紧休整,也给北路诸军发去将令,两日之后,本将军要与他们城下一聚。”
第四十五章 攻城
荆州军从南北东三个方向逼近宛城,犹如一把缓缓合拢的铁钳,在数万大军咄咄逼人的态势面前,宛城方面似乎是被吓住了。
就在张先回到宛城的第二天,贾诩又轻装简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刘磐军中。
刘磐听说过贾诩的名字,也了解过贾诩以往的一些事迹,更知道贾诩是张绣最为倚重之人,但在他眼里,这不过是一个擅长鼓弄唇舌的平庸之辈,当初能够声名鹊起,也只是赶上运气好,仅此而已。
若是真有本事,就不会让张济沦落到穷途末路,也不会在宛城无声无息地混上两年,早就该成功了。
基于这种蔑视,以及自身所处的巨大优势,刘磐压根就没有跟贾诩认真谈判的心思,纵然贾诩反复劝说他以大局为重,不要把荆州拖入战火也是无济于事。
贾诩提出由自己前往襄阳,被刘磐拒绝;
贾诩提出荆州军后撤数十里,给双方留出足够的时间和空间来进行进一步和谈,被刘磐拒绝。
无奈之下,贾诩只得询问,究竟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让刘磐退军,刘磐的回答则是要张绣等人将家眷送往襄阳为质,其中包括贾诩,这一点则是让贾诩难以接受。
在黯然离开刘磐军帐之前,贾诩再次抛出了此前不厌其烦劝说的话语,“若是将军不肯撤兵,一意孤行,只怕荆州将大难临头啊。”
“那就不劳先生挂念了。”刘磐笑吟吟地答道。
从一开始,他就压根没把贾诩说的话当回事。
两日后,荆州军逼近到城外十里,这是标准的交战距离,也意味着荆州军随时会对城外两座军寨发起进攻。
重压之下,张绣再次做出了一个被对手认定是败招的决定
他把城外两座大寨也放弃了,所有士卒都退回了宛城,似乎是要依托护城河坚守。
这也意味着张绣彻底放弃了出城野战。
“不敢出城迎战,就只有等死了,区区一座宛城,守能守得了多久?”得到消息后,刘磐再一次笑了。
翌日,荆州军占领了两座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营,宛城彻底成为一座孤城。
又过了两天,砍伐周边树木,建造简易的攻城器械这些工作也基本完成了,刘磐大手一挥,荆州军的第一波进攻正式拉开序幕。
城南城北都是营寨,兵力难以铺开,所以刘磐选择的主战场是城东,这边地势平坦,城墙相对低矮且残破,正是攻城最佳方向。
战鼓隆隆,号角呜咽,一个个步兵方阵越众而出,向宛城大步前行,在步兵方阵的簇拥之中,几座平顶壕桥齐头并进,犹如巨兽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这个刘磐还真是急躁,主力部队行军千里而来,居然只歇息了三五天就大举攻城,真觉得宛城是做做样子就能打下来的?”看着城下蜂拥而来的荆州大军,张绣不禁冷笑起来。
“一看就没打过什么硬仗,阵形松松垮垮,器械也是粗制滥造,你瞧那边那座,哎哟,等会就散架了。”贾诩同样口中念念有词,此时他的脸上满是轻松,已经完全没有了前两天面对刘磐时的沮丧与委曲求全。
仿佛是一语成谶,就在贾诩念叨了没多久,位于中间位置的一架壕桥便无法维持前进方向,歪歪扭扭地前进了几十步后,沉重的上部结构就发生了形变,然后“轰隆”一声,垮在了当地。
大战一触即发,位于城头的守军们原本都有些紧张,结果看见敌军出了这么一档子事,顿时哄笑起来,感觉信心又高涨了许多。
反观荆州军那边,十几名军士好好地护卫在壕桥两侧,结果被垮塌下来的壕桥压了个正着,顿时发出了凄惨的哭喊声,临近的军士们连忙前去营救,而很多人还闹不明白出了什么事,脚步也变得散乱不堪了。
目睹着这一切,刘磐脸色变得铁青,若不是大战刚刚拉开序幕,那些工匠还有用处,他怕是早已经下令,将其全部斩首示众了。
“没有正儿八经地打过仗,只是剿山贼,跟叛乱的豪强小打小闹,终究练不出强军。”贾诩摇了摇头,懒得再看下去,背着双手就往城下走了。
“先生哪里去?”张绣扬声问道。
“我带人巡视城中,免得有些宵小之徒趁机作乱。”贾诩头也不回地答道。
凭着对双方战力的粗略估计,贾诩心中做出了判断,至少在三天之内,荆州军是不可能攻上城头的。
虽然多了些小插曲,但大局并未因此而改变,荆州军在慌乱过后,很快便重整队列,继续逼近宛城,走在最前的将士们顶着一人高的大盾,阻挡住了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在他们身后,更多的将士背负着沉重的泥土袋子,准备将宽阔的护城河填出一条通道。
按照正常情况,这种工作应该是驱使民夫丁壮去做,但荆州军是主场作战,征召而来的民夫也不是敌方百姓,而是自己人,为了帮叔父刘表安抚民心,保持爱民如子的形象,刘磐还是咬着牙,让战兵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伤亡还很大的苦活。
一时之间,弓弦振动发出的响声、羽箭划破空气的呼啸声,箭头与盾牌接触的碰撞声、刺入人体的沉闷声、中箭者的惨呼声、壕桥车轮发出的吱呀声,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使城下变得喧闹不堪,士卒们来回奔走,即使隔着短短几步距离,都有可能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终于,第一辆壕桥接近了护城河。
所谓壕桥,就是高大如木屋一般的框架加上几个轮子,顶上是排列齐整的大木,用途也很简单,只需要推进沟壕或是护城河里,用宽大平坦的顶部给攻城部队提供前进通道便可。
荆州军将士们拼命将土袋子扔进护城河,逐渐减缓了水流速度,也使护城河的深度有所减少,按照这样的速度,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就可以把至少三辆壕桥推入护城河,用土袋加固了。
张绣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放箭!放箭!”他往来于城头各处,不住地高声呼喊着。
第四十六章 犹豫
为了彻底扫灭宛城张绣实力,刘表这一次算是下了血本,不光从江陵调来刘磐,还下令南阳各地守军参加战斗,为的就是快刀斩乱麻,不留后患。
为了彻底阻断张绣可能的出逃路线,穰县、郦县两地的守军也被征调前往宛城,驻守在水西岸,从西面切断宛城与外界的联系。
在刘表看来,区区一座宛城,区区一个张绣,区区万余名兵卒,孤立无援,最多能坚持十余日,就会被彻底击败。
到那时候,他就可以以宛城、新野一线为支撑点,重新布置荆北防御体系了。
“不要吝惜兵力,不要担心损伤,尽快拿下宛城,赶在冬天之前重新调配各地兵力,倘若时间拖得太长,走漏了风声,洛阳那边难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
这是刘表在襄阳接见刘磐之时的嘱托。
但无论是刘表,或是刘磐都没有想到,就在宛城开启攻防战的同一天,荆州北部就迎来了许多不速之客。
郦县,秦岭东麓群山环绕中的一座小城,位于南阳郡西北部,本是刘表的领土,如今却在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就换了主人。
“周边道路一定要严加控制,绝不能走漏了消息。”登上城头,俯瞰全城和城外农庄,以及占据了各处要地的军士们,颜良,满意地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
颜良,大汉荡寇将军,白马义从副统帅,之前一直随赵云镇守关中,整编段煨等关中诸将归降之后的部队,他武艺绝伦,作战勇猛,去年还亲率轻骑突入凉州地界,将一支意图叛乱犯境的羌人给灭了族,在凉州诸部那里打下了赫赫声名。
两个月前,赵云接到密令,从那时起颜良便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部队离开长安,盘桓在京兆尹西南部的蓝田,十日前,又是一封密令到达,这支部队便不再隐藏动向,由蓝田谷过上雒、商县,越过武关,顺着丹水进入秦岭深处,也进入了荆州南阳郡地界。
从武关进入荆州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沿丹水南下,进入沔水流域,走筑阳、山都抵达襄阳;另一条则是转向东面,走三户亭,过郦县,穿越秦岭。
颜良部队的任务是参加宛城之战,歼灭汇聚在那里的荆州军主力,故而他径直向东,一路疾驰,短短十天时间就占领了郦县,卡住了通往南阳郡核心地区的咽喉。
能够在山区长途奔袭,做到这样的行军速度,并保持极强的战斗力,这支白马义从部队放在任何时代称得上是强兵,而颜良这名统帅,也配得上善战之名了。
就在颜良思考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响起,片刻之后,又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来到城头。
“启禀将军,郦县降兵共有八百九十七人,已经全部关入城中军营,并有专人看守。”说话之人长着一张古铜色的长脸,身材魁梧矫健,双眼炯炯有神,彷如一只鹰隼,声音中带着浓重的西北口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马腾麾下勇冠三军,号称白马将军的庞德,庞令明。
说起来庞德这个人也是有意思,他原本被朝廷任命为奉车都尉,听起来是个小官,实际上是光禄勋属官,秩比两千石,掌管御乘舆车,自从孝武皇帝元鼎二年设立这个职位开始,霍光、霍嬗(霍去病之子)、以及著名外戚窦固都曾担任此职,着实是个亲近天子,继容易高升的美差。
但庞德就是不乐意。
庞德是个传统的边地武人,有头脑但不愿意依靠这个来生活,在护送马腾一家前往洛阳途中,驻守长安等地的白马义从给了他极为深刻的印象,再加上他在凉州也号称白马将军,仿佛冥冥中的牵引一般,庞德与赵云、颜良等人互相瞧得很顺眼。
抵达洛阳之后,庞德诚心诚意地感谢了朝廷对他的恩德,又诚恳地表示自己性格粗疏,难以担任侍奉天子左右的重任,愿意前往白马义从做一名都尉,用胯下马,掌中刀,搏出一个功名。
刘备见庞德不是安于享乐之辈,便答应了他的请求,让他去白马义从当了个校尉,此次南下荆州,赵云要镇守长安不能离开,便让颜良与庞德二人结伴前去,也算是给他们一个单独立功的机会。
“知道了,还有别的消息吗?”颜良问道。
“郦县主簿之前意图趁乱出逃,被我军抓获之后拷问得知,此城守军于十日前便开始调动,前往水一线。”庞德继续说道。
“十天,应该是到宛城了,也就是说,我军可以放心大胆地向东前行,不用担心在半路上与他们遭遇。”颜良稍一思索,便大概分析出了接下来的行军情况。
庞德点点头,继续说道:“只是接下来,又有两条路摆在我军面前了。”
郦县向东一百二十里是宛城,这一次作战的主战场,向南一百里则是穰县,张济当年战死的地方。
穰县地处险要,再向东南七十里就是新野,连接南阳北部诸城与襄阳之间的咽喉要道。
多年以前,刘备就制作出了记里鼓车,组织人手改进了绘制地图的方法,随着荆州商会的贸易路线扩张到荆州各地,荆北的详细地图也就摆在了刘备面前,毫不夸张地说,即使远在千里之外,刘备和他的部下也比荆州本地人熟悉地形。
颜良庞德二人自领命以来,便与麾下将校反复研究地图,时至今日,都不需要再把地图铺开在面前,只是短短数语,他们就能相互领会意图。
庞德的意思是在询问颜良,是要按照原计划赶赴宛城,还是趁着南阳各地防务空虚,包抄荆州军后路。
“荆州军不是征南将军的对手,全面交战之下必定会一败涂地,我军若是能抢先拿下新野,阻断归路,将其全歼,荆州军精锐丧尽,便再无反抗我军之力了!”庞德继续说道。
“听起来很诱人。”颜良拍了拍面前的城墙垛,表情有些犹豫,“可关将军那边大多是步卒,缺少骑兵部队,是否能速胜,这是个大问题。”
第四十七章 初战
听了颜良的话,庞德便也想明白了。
从个人角度出发,身为降将,而且不是隶属于诸侯,而是叛军首领,过往履历非常的不光彩,所以庞德急于立功、立大功,以此证明自己配得上天子的赏识,校尉的职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然而,出于一名高级军官的身份,从大局出发,严格遵循事先计划,这是铁一般的准则。
之前的密令上说得很清楚:张绣会在宛城挑起事端,引诱荆州军主力前往攻打,关羽会率大军从汝南突入南阳,与荆州军展开会战,而颜良和庞德的任务,就是东进驰援,协助关羽歼灭荆州军主力。
为什么朝廷要从长安方向发兵,而不是让洛阳周边的部队南下呢?
那是因为刘表一直对朝廷充满忌惮,尽量切断双方官方和民间往来的同时,在荆州最北方的鲁阳、叶县等地安置了数量众多的军队和密探,洛阳一旦有异动,刘表必然会警觉。
所以,放弃从北方进攻,转而从两个侧翼发动迅猛打击,就是此战的主导思想。
汝南到南阳之间地势相对平坦,为了确保进军的突然性,关羽一定会强行奔袭,而他麾下主力皆为步卒,长途奔袭之下,战斗力又会受到影响,想要速战速决,击溃荆州军主力,还少不了颜良手中这支白马义从部队。
“击溃荆州军主力,将宛城掌握在我军治下后,鲁阳等地便覆手可得,此后不管战事如何,我军都会占尽主动,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颜良眺望着远处说道:“荆州大得很,凉州也大得很,立功的机会多得很,一步一步来,不用心急。”
“末将倒也不是急于立功,只是”庞德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是承蒙陛下如此赏识,心中不安,想要尽心竭力报答。”
“我们都一样,当年我不过是个在并州厮混了几年的游侠儿,就被陛下在一群应征入伍的乡勇里面挑了出来,从此一路高升,直到如今。”颜良同样笑了,回忆起自己的过去,“弟兄们私下里也聊过,说陛下擅长识人,只要是他看中,就从没有走眼的,所以令明你更不用心急,陛下看得上你,就有足够的耐心,有足够的机会给你。”
“多谢将军指点!”庞德双手抱拳,郑重其事地谢道。
确定了前进方向后,颜庞二人再不犹豫,后军变前军,之前没有参与战斗的两千名骑兵成为前锋,在庞德的率领下继续向东疾驰而去,剩余将士则是在郦县城外安下临时军营,抓紧休整。
郦县说是被攻陷的,其实也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早在十年前,幽州商会将各种货物卖到天下州郡的时候,便积极吸纳各地有志之士,加入自己的队伍。
后来赶上董卓乱政,诸侯割据,这些有志之士也就留在当地,默默等待着重新被启用的一天。
十年时间里,在刘备四方征战的过程中,无论是在河北与袁绍鏖战,还是在中原、江淮各地,这些潜伏下来的有志之士都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当然了,从敌对方的角度来说,称呼这些人为奸贼、叛徒,或者用两千年后的名词“第五纵队”,也是无可厚非。
因为他们做的就是那种暗中组织人手,与刘备军里应外合,搞什么半夜开城门的活计。
颜良部队这一次长途奔袭能够畅通无阻,未曾遇到抵抗,除了荆州方面防备松懈之外,各种内应的贡献也是功不可没。
比如说眼前的郦县,原本是南阳西北防线的重要一环,常备有两千五百名士卒,虽说派出了一千人的部队前去宛城参战,但毕竟还有一千五百人的守备力量,据城而守不是什么问题,结果县令刚刚接到敌军来袭的消息,命令县尉组织兵力上城布防,紧接着就得知守备西城门的队正反叛,把敌军放入城中了。
这仗还怎么打?
这县令对刘表格外忠诚,人也有骨气,眼见大势已去也不愿束手就缚,而是带着全家自尽,临了还一把火把县衙给烧了,令人唏嘘不已。
颜良的部队未遇太大抵抗便占据了郦县,在验明了那位带人献城的内应的身份之后,便将其委任为代县令,此人也颇有计谋,当即前去城中军营,把自己这些年来交好的小军官都召集起来,再让他们各自筛选人手,把郦县控制了起来。
一夜过后,郦县易主,城中诸大户也识时务地表示了对朝廷的忠诚和对刘表的唾弃,积极筹措粮草,共同参与维稳,为了确保自己走后,郦县不会再度反叛,颜良还给城中商贩大户们下了任务,说是自己身后还有一万大军,让他们继续筹措粮草物资,不得有误,把那些人吓得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做什么小动作。
没有了后顾之忧,颜良这才率部上路,继续向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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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城战场上,刘磐仍是志得意满,他的部队经过一天奋战,已经将城东的护城河填成一片平地,虽然宛城的护城河是引了水的活水,被阻断去路之后不断升高水位,以至于刚刚填出来的进攻道路变得一片泥泞,但有壕桥作为骨架,荆州军将士还是用各种木石不断加固通道,向宛城发起一波波的攻击。
近两年来,刘磐在长沙郡对抗张羡叛军,对攻城战并不陌生,他麾下的核心部队也都是个中老手,或许与顶尖对手相比还稍显稚嫩,但是,面对并不擅长城池攻防的张绣军,他们还是很有自信的。
坚实的大盾表面蒙着牛皮,再用护城河中的水浸过,既韧且滑,木纤维吸涨了水,对弓箭的阻滞效果也更强,虽说过于沉重,但对于人多势众的攻城方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在各种防御装备的掩护之下,刘磐麾下的先登死士们登场了,最前几排将士身披两层铁甲,手持圆盾和钢刀,在他们身后,则是扛着数丈长巨竹的轻甲士卒。
身披两层重甲,防御力是有了,但如何登上城头就成了大问题,但这对于先登死士来说并不是问题,他们排成一个个纵队向前奔跑,奔跑途中,巨竹就被转移到了腰间的高度。
“起”临近城下,为首的重甲将士将碗口粗的巨竹死死夹在腋下,后面的士卒们在高速奔跑中或托或压,就像后世小朋友玩的跷跷板一样,将他抬起了数尺。
与此同时,最前方重甲将士也踏上了宛城的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