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后宫分隔计划
接下来几天时间,朝会、封赏,各种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直到京中各权力部门和地方、军中的权力分配完毕,所有人心满意足地返回自己的岗位,刘备才能得以喘息。
然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太师卢植,询问能否削减侍奉后宫的人手,给妻儿一个相对宽松的居住环境。
“不行,绝对不行,这是皇家体统所在。”卢植一听,立刻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决道。
刘备当了皇帝,他的儿子就是皇子,以后要么继承帝位,要么去郡国当个王爷,金贵得很呢,若是没有很多人每天盯着,别说是出什么大意外,就是磕着碰着,也是要让好多人受牵连的事。
再说了,皇子皇女跟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们和父辈一样代表着皇室的形象,一举一动都要符合礼仪,若还是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传出去的就要成为天下的笑柄。
老先生觉得这个口子是绝对不能开。
“我这个涿郡卖草鞋出身的都能当皇帝,皇家还有什么体统?”刘备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先生也别说什么体统不体统,我的儿子女儿我自己当宝贝就够了,用不着那么多人当宝贝。”
“陛下,你可知道后宫占地几何?”卢植改换口吻,不再以老师的身份,而是以一名老臣的口气,郑重其事地问道。
“九十多亩。”刘备答道。
新的洛阳城以旧城为基础,沿着洛水向东西方向延伸,官署、集市等重要设施都被包含在新城的城墙内,而位于正中的旧城,则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皇宫,一半是百官府邸。
皇宫又被一分为二,分别是用于各种朝会、接待官员的前宫和供刘备一家居住生活的后宫。
这些布局都是刘备参与规划设计的,对于自家后院大小,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后宫占地比过去的州府大了十几倍,建筑众多、道路曲折,如果没有足够的人员居住于其中,每日陪着陛下的家人们出入于各处,陛下扪心自问,能放心吗?”卢植缓缓问道。
刘备一想,老先生说得也对,好几万平米的宅子说出去是足够气派,但也过于广阔了,很多地方阴森森的就跟个鬼城一样,若是没人跟着,万一自家儿子跑到哪里迷路,那是找都不好找,有个磕磕碰碰什么的也无法得到及时的救助。
如果削减跟随孩子们的人手,在无法完全保证随从忠诚度的情况下,也是极度危险的行为,万一今天张宁训了谁,明天人家跟着刘理或是刘华出去玩的时候,找个犄角旮旯把孩子害了也不一定。
以前电视上看见达官贵人出门前呼后拥的带着一群人,刘备还觉得这帮家伙是臭显摆,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才知道,有时候人们要防备的,还包括自己身边的人,弄得多一点反倒是个制衡。
真愁人啊!
“先生,弟子家里就这么几口人,住在这么大的后宫里实在是不妥,要不然我们再改改?”刘备想了一阵,有些垂头丧气地问道。
“怎么改?”卢植反问道。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刘备展开一张纸,用笔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在刘备看来,后宫过于大也过于空了,或许他以后家人后代越来越多的时候能用上,但现在还是过于浪费,不如再填几道墙,分隔出几个功能单元出来。
百官府邸都在旧城中,其中也有为数不少的官员子弟,刘备觉得,把这些孩子聚拢起来,搞一个规模大些的学堂,一方面可以让那些孩子们有个伴,另一方面,把官员后代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学习,自己经常去巡视着看看,也能减少不学无术的官二代的数量。
另一方面,张宁除了皇后这个身份外,还一直是幽州和邺城著名的女医者,十几年来教出了一批批的弟子,虽说“产婆”、“接生婆”这种称呼并不是特别光彩,但平心而论,正是有了这些人奔走于城里乡间,才让刘备治下的产妇死亡率和新生儿死亡率一降再降,为人口增长起到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与张宁不同,糜贞则是醉心于衣着设计、化妆品的研究,在幽州和邺城都有自己的作坊和店铺,产品甚至能卖到草原上的阏氏到交趾的大豪妻妾,是实打实的时尚界大佬。
如今来到洛阳,刘备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被困在高墙之中无所事事,成为垃圾宫斗剧那样的恶毒废物,给她们创造条件,继续自己的事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说得倒是有理,宫中是非多,本就是憋出来和闲出来的毛病,我等应当尽量避免这种事情继续发生。”卢植点点头,赞同了刘备的想法,“只不过让闲杂人等出入宫闱,对外风评可不太好……,要么我们在城中另寻土地?”
“那我修了这么大的皇宫,就是给宫女们住的?”刘备呵呵笑道:“把后宫分隔开,把后宫人员也分开,除了少部分蠢笨有力的做一些杂活之外,其他人都跟着皇后和贵人去学东西,等到期满回家,起码有个谋生的本领。”
现今的宫女制度与以往不同,能被选入皇宫的,都是十五岁左右的未婚良家女子,每人签订五年的契约,只要能够不出差错地做满五年,想要嫁人的就可以获得一笔嫁妆钱,并且官府会从中牵线,将其许配给军中的优秀单身男子。
若是想要继续在宫中做事也行,还是签订五年契约,什么时候想嫁人了都行,并且可以根据服务皇室的时间期限,获得更为丰厚的补偿。
消息传出之后,别说民间女子踊跃报名,就连有些官员都按捺不住,纷纷把家族内的适龄女子往宫里塞,弄得后宫有些人满为患了。
在刘备看来,让这些正处于人生最美好时光的女孩子们日复一日地从事体力劳动是罪恶的,如果能帮助她们学到一些知识,寻找自己人生的意义,无疑是最大的好事。
“挺好。”卢植点头说道。
第四章 御使
“新皇登基,也不来个大赦天下,我们这些曾经的附逆之人,究竟要把贼皮背到什么时候?”
“是啊,李郭汜的人头也取下了,整个司隶也都归顺了朝廷,我们的任命怎么还没下来?”
“谁让我们不是天子的嫡系呢,白马义从从河内过来,直接就占了长安,把所有重要隘口都接管了,我们这些人只能待在弘农附近,一旦出什么事,跑都没地方跑。”
关中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的,言语中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非常明白
他们对段煨当初无条件投降刘备,并豁出命来对付李郭汜等人的举动很不满。
段煨坐在上首,双目微垂,犹如老僧入定,任由其他人说什么都默不作声。
“段将军,你倒是说句话呀!”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和烦躁,粗声粗气地向段煨喊叫起来。
由于段煨这人脾气好,对朝廷方面的任何要求都无条件执行,跟同僚相处也以和为贵,很少跟人起争执,所以许多将领只是忌惮他麾下的兵力,对这个人本身却是有些看不起。
换了别人,拥有关中诸将中最强悍的兵力,又顶着联军头领这个名头,被下面的人用如此态度说话,肯定要大发雷霆了,然而段煨就像个木雕泥塑的一样,只是坐在那里,眉头微皱,一动不动。
“报”
随着悠长的声音,一名小校快步进到堂中,汇报起了最新的情报:
朝廷的御使从洛阳而来,已经抵达弘农城东五十里的陕县,预计后天正午便可抵达城中,还望段煨及诸将做好迎接的准备。
“嗯?来得这么快。”众将皆是一愣。
“城中馆舍破败不堪,只怕招待不周,我等还是把县府腾出来,好好打扫一番,请御使一行在此下榻吧。”听到这个消息,段煨也睁开了双眼,缓缓开口说道。
弘农地处西汉首都长安与东汉首都洛阳之间,是连接两京的咽喉要道,一向是繁华之地,最近几十年间,大汉最顶级的世家之一弘农杨氏,就是再次繁衍壮大。
随着战乱和无止境的乱军劫掠,风流都被雨打风吹去,弘农变得破败不堪、人口稀少,别说供往来官员居住的馆舍,就是众人此时议事的县府,是破破烂烂。
但事到如今,弘农城中也没有更好的地方可以招待贵客,只能用这里了。
“县府?”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见,“不太合适吧。”
县府是一座城、乃至一个地区的权力中心,也是昭示统治权的象征,即便朝廷的使团身份尊崇,那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们这些军阀地头蛇才是弘农的主人。
可要是把县府腾出来让给对方入驻,在外界看来,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放弃了弘农的权利。
“那就请御使屈尊,在老夫家中入住?”段煨的语气依然很平淡,“正好老夫在城北还有一处小院,带着家人搬过去住也行。”
“不可不可。”众人再次出言反对。
这种近距离接触朝廷来人,借机溜须拍马施以贿赂的好事,怎能让你段煨独占?
要么大家都沾好处,要么就都别沾。
经过一番扯皮,最终,众人还是同意了段煨最初的意见:
请朝廷使节入驻县府。
商议妥当之后,诸将各回各家,各自打起了算盘,同时尽其所能地派出人手,打探前来弘农的朝廷特使究竟是何许人也,来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十几名先期抵达传达消息、并暂时在破破烂烂的客舍之中歇息的朝廷中人自然就成了香饽饽,短短半天时间,就被十几拨人上门拜访,弄得不堪其扰。
最后,这些朝廷中人发了一顿脾气,并轮值在外守卫,严禁任何人前来打扰,这才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天色渐晚,一名军士端着餐盘进到馆舍深处某间不甚大的屋子内,放下饭菜,向为首之人汇报起这半天时间里过来送拜帖、塞钱的事情。
“段忠明有没有派人过来?”或许是因为天气仍然寒冷,这名为首之人身上还穿着厚厚的皮裘,大大的风帽将他的上半张脸都遮住了。
“有名有姓的将领之中,只有这位段老将军安分守己,据说在忙着清扫县府,等着御使入住呢。”军士嘻嘻笑道:“只是他们谁都不知道,都督已经进到城中,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呢。”
“行了,下去吧,给弟兄们提醒一下,馆舍破败,睡觉的时候都把厚衣服穿上,不要冻坏了。”
片刻之后,屋内只剩下了这名微服入城的都督。
看着仍在冒着热气的饭菜,他摘下兜帽,露出一张清瘦的脸庞,慢条斯理地品尝起来。
此人正是当今天子刘备最为宠信的旧部、新任司州都督、凉州三明之首段的孙子,段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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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煨的动作很快,一个下午加一个通宵之后,县府内外就变得焕然一新,城中主道被黄土覆盖压实还泼上了水,城中民众也得到了通知,各自打扫大小道路,自家院落,欢欣鼓舞地等待朝廷御使的到来。
然而,两天时间过去了,说好的御使车队却仍然停留在陕县没有动弹,反倒是先行到来的十几名军士不怎么消停,三五成群地游逛在城中各处,每到一处都跟民众聊得热火朝天。
而他们聊的内容都是些气候、田地、水利、人口之类的话题,从关心的方向来看,这些人不像是军士,倒像是地方官员一般。
在此期间,诸将也有命人乔装打扮,主动搭讪,试图打听出御使的姓名来历、个人喜好等消息,但这些人嘴很严,想说的不遮掩,不想说的却是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诸将派去陕县的探子也都无功而返,御使此次前来,带着近千名精锐士卒,一到陕县就接管了当地城防,这些探子们甚至连进城的机会都没有,就灰溜溜地赶了回来。
“朝廷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乎所有人都心中不安,不住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第五章
“……故破羌将军段颎,垂发服戎,为国戍边,功成皓首,劳苦功高,后虽有罪,然历事二主,勋烈独昭,今授段煨破羌将军,望汝继承尔兄余烈,不负此职。
……”
弘农城,县府之中,朝廷的御使端正地站在上首,抑扬顿挫地朗声宣读着圣旨,在他对面,关中诸将跪成几排,脸上表情各异。
段煨跪在最前,双手紧握成拳,肩头不住地耸动,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十九年了。
距离族兄段颎获罪下狱,饮鸩自杀,妻离子散,已经是十九个年头过去了!
他这些年来低调做人,对谁都是唯唯诺诺,只盼着能够用忠诚和顺从感动执政者,帮段颎洗刷罪名,让离散于边境的段氏家眷得以返还故乡。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天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权臣换了一波又一波,然而这些人都忙着争权夺利,根本没精力顾及一个尸骨都化成了泥土的老臣,对于段煨的哀求也是随便搪塞几句就过去了。
十几年一晃而过,段煨一度感觉到了绝望,认为自己已经看不到那一天到来了。
然而,今日御使抵达弘农,在馆舍稍作停留之后,便前来县府宣读圣旨,宣布对众将的任命,而他段煨的大名就堂而皇之地位列第一个。
更重要的是,朝廷并没有忘记段颎的功劳,还特意把破羌将军这个职位赐予了他。
破羌将军不是朝廷常备的官职,而是羌乱爆发之时,由某些地方大员兼任,最早一任破羌将军要追溯到先汉宣帝年间的酒泉太守辛武贤,段颎接任此职的时候也是挂着并州刺史的名头,说起来并不是特别辉煌的官职。
可这段经历对于段颎来说,无疑是他一生之中的最高峰:一百八十多场战斗、三万多个先零羌杂种的首级、四十二万头牲畜的缴获、四百多名忠勇将士的牺牲。
这一串串数字,都是伟大的注脚,记载着段颎的不世功业。
段颎后来历任侍中、河南尹、司隶校尉等官职,都伴随着他攀附宦官王甫的经历,在段家人眼中不是光荣,而是耻辱,真正让段煨感到骄傲和喜悦的,还是这个破羌将军。
“臣段煨愿为大汉天下呕心沥血、虽粉身碎骨不易其志,如有违背,天人共戮!”段煨哭着听完了圣旨的全部内容,然后抬起头来,声音嘶哑地发起了毒誓。
段煨是高兴了,但他身后的诸位将领就没那么好的脸色,几个实力较强的将领面色铁青,手背上青筋暴起,只是看着堂中两行全副武装的高大武士才不敢发作。
他们之前可都被李傕郭汜授予过将军称号,虽然都是杂号将军,但那也是将军!
如今新天子一登基,又把自己这些铲除了逆贼李傕郭汜,立下大功的功臣们给贬成了校尉价格。
这种折辱,谁能忍受?
负责宣读圣旨的御使并不在乎面前众人的反应,自顾自地读完,俯身将圣旨递入段煨仍在颤抖的双手之中,然后转身,再次拿出一份圣旨。
这一道圣旨的内容就更令人惊讶了。
鉴于近年羌乱频发,朝廷决定,将司隶校尉部的左冯翊、右扶风、河东、弘农四郡分割出来单独设立雍州,然而这个新设立的州的最高执政官不叫刺史也不叫州牧,而是叫“都督”这个奇怪的名字。
其实叫什么名字无所谓,大家都知道这是本州最大的官就好了,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位都督居然也姓段。
在众将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新的雍州都督迈着大步走入堂中,昂然站立于所有人面前,段煨从听到这个名字就呼吸急促,此时看到进来的人,身体更是抖得像是筛糠一般。
这个段浩,是他族兄段颎的亲孙子,当年还被他教着识字!
“……雍州乃是拱卫京师之屏障,责任重大,还望诸位多多用心。”段浩脸色平静,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便让众人起身离去,唯独把段煨留下了。
片刻之后,堂中只剩下两位姓段的,这时候段煨才鼓足勇气,颤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叔祖,孩儿回来了。”段浩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煨眼中再一次涌出热泪。
当年段颎在狱中服毒自杀,他的家眷被发配到北疆,由于畏惧被牵连,位于武威姑臧的段家其他族人也不敢前去探望,段煨那时候还只是个低级军官,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是听说尚书卢植怜惜,庇护了被发配的段家族人。
如今见到这个侄孙安然无恙,还被朝廷委任为执掌一州的大员,段煨心中欢喜至极,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元嗣,当年黄巾乱起,老夫听说你被子干先生招入军中效力,之后再打探就没了你的消息,老夫还以为、以为……”段煨上前两步,紧紧握住段浩的双手。
“承蒙子干先生器重,将孩儿派到当今天子麾下,之后到了辽东,便又偷偷把家人都接了过去。”段浩擦了一把眼泪,开始讲述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听说自家侄孙攀上当今天子刘备这棵大树,十几年来又勤勤恳恳为他做事,一步步爬上高位,如今又被任命为一州都督,段煨听得是连连点头,不住嘴地慨叹先祖在天有灵,天子宅心仁厚,言语之中几乎要把刘备夸成神了。
段浩耐心地听着叔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些年来的艰辛,直到段煨说得累了,这才开口说起这次前来雍州的任务。
雍州以长安为核心地区,自从羌乱重新爆发之后,就变得萧条了许多,董卓、李傕郭汜等人乱政以来,更是将这里弄得乌烟瘴气,民众纷纷逃散他乡,曾经的帝王乡也变成了荒凉之地。
这次刘备任命段浩到雍州,一方面是感激这位老兄弟十几年来的付出,另一方面,则是想要利用他无比丰富的收拢流民、屯田垦荒的经验,来让曾经养育了两个帝国的渭水河谷重新焕发生机。
“叔祖与诸将麾下兵士过于多了,最好是精简到一万到八千兵力,其余老弱病残就让他们解甲归田吧。”段浩最后说道:“这种事情,还要叔祖助我。”
第六章 九卿的诱惑
和煦的春风拂面而来,本该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站在偶有绿芽钻出的山脊上,马腾的脸上仍然布满了忧色。
负手迎风,眺望着远山和蜿蜒曲折的黄河,马腾也仿佛与高山融为一体,变成一座雕塑。
数十步外,马铁反复地踱着步子,时不时抬头看上几眼。
“父亲还是下不了决心?”
正午时分,马超从山下策马而来,但他也害怕会影响到父亲思考问题,不到山脚就翻身下马,徒步走到马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不知道,从清晨到现在,一动不动。”马铁同样压低了声音。
“唉!”马超一屁股坐在地下,重重叹息了一声。
自从去年响应段煨的号召,起兵攻打李郭汜,马家就一直没顺过。
明明已经把李郭汜堵截在陈仓城下,并且在会战中重创了贼首李,谁知道候选梁兴等八部众又反水了,帮着李郭汜来打自己,恶战是一场接着一场,双方都损失惨重。
经过几个月的苦战,好容易把李和郭汜都给杀了,结果还被段煨捡了便宜,拿着两个贼子的脑袋去向朝廷请功,连飞熊军的残部都被段煨收拢了八成,马腾和韩遂是什么都没捞到,还把自己的家底给损失了不少。
更让人生气的是,大战过后,韩遂利用自己的手腕和口才,迅速与败退回凉州的八部众达成和解,一众人等勾结起来,反倒把马腾的部众给孤立了。
朝廷的援军屯驻陈仓,一步都不肯前进,段煨为首的关中诸将也折返回了弘农,只留下马腾军孤零零地待在凉州,面对跟敌人相互勾结且对自己不怀好意的“老朋友”韩遂等人,形势极为不利。
终于,新皇登基,天下大吉,马腾等人翘首企盼的封赏也到了,然而,看着这姗姗来迟的诏书,包括马腾父子在内的所有人又都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以马腾兴师讨逆有功,封其为卫尉,在讨伐李郭汜之战中骁勇过人,屡立战功的庞德庞令明也被封为奉车都尉,刚满二十岁的马铁和尚未成年的马休二人则被征召入太学。
卫尉是九卿之一,担负宫城卫戍的责任,货真价实的两千石高官;奉车都尉则是比两千石,负责掌管天子车马,也是一个热门的职位,能够把这样的位置交给马腾和他的下属,可以说刘备已经表现出了相当的诚意。
但是有一个问题摆在众人面前
不管是卫尉、奉车都尉这些,都要去洛阳赴任,也就是说,马腾等人想当官,就要离开自己的老巢。
至于他的军队,朝廷也有安排,马腾长子马超被封为偏将军,代替马腾统领部队,驻地则被安排在由陈仓北上进入凉州的咽喉要道县。
对于这样的任命,马腾一家是有喜有忧,能够洗刷贼名,被朝廷封赏,担任两千石级别的高官,对平民出身,还当了这么多年叛军的马腾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然而马腾害怕。
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己这样的边地军阀,能够被朝廷看在眼里的,就只有麾下的军队了。
自己父子前去洛阳,名为高官,实际上就是朝廷手中的人质,用来威胁留驻凉州的长子马超不要轻举妄动的。
可问题的关键就是马超。
所谓知子莫若父,养了儿子二十来年,马腾对马超的性子可以说是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在他看来,这个长子志向远大,而且天性凉薄,不是个能为了家族而做出牺牲的人。
如果自己进京,被人捏在手里,当成威胁的工具,一旦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怕马超会毫不犹豫地起兵作乱,甚至会先发制人。
到那时候,自己和马铁、马休,以及其他进京的家人一起,就都要没命了。
“太早了,实在是太早了。”马腾看着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儿子,心中不禁暗自叹息起来,“若是再晚十年就好了。”
再晚几年,马休马铁年龄大些,他再培养培养,给这两个儿子树立军中威信,那时候朝廷再征召入京的话,就能把马超带着一起去,让两个野心没那么大的儿子统领部众,不管是马休还是马铁,都比马超来得让人放心。
如今马超才刚刚二十二岁,别说野心什么的,让他统领全军,他能经得起韩遂的算计吗?
马腾的眼神和表情反复变幻,最终,他还是做出了决定。
赌一把。
心思既定,马腾顿觉心中轻松,迈开腿就朝着两个儿子那边走去,不料站得太久,双腿麻木,刚走一步就觉得腿脚不听使唤,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
“父亲!”
“父亲!”
马超和马铁异口同声地惊呼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马腾身边将他搀扶起来。
“不妨事,只是站得久了。”马腾呵呵笑道,然后抬起手,重重地拍了拍马超的肩膀,“孟起,日后你统领全军,一定要稳重再稳重,切不可这样大惊小怪。”
“父亲,你这是……”马超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喜色,“父亲应下了朝廷的任命?”
马腾点点头,“我等马氏子孙乃是名将之后,一向忠君为国,如今新皇登基,委以重任,为父岂能拒绝征召?”
马超和马铁二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发烫。
他们一家子是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代不假,但这个一向忠君为国,实在是跟马腾、马超这些人扯不上半点关系。
盘踞凉州说忠义,忠君爱国当叛军?
马腾看着两个儿子的表情,自己脸上也是觉得有些火辣辣的,连忙咳嗽两声,豪气干云地向前走去。
“走,回城。”
父子三人带着在山下等候多时卫士们策马而行,一路返回城中,他麾下的将领们听了马腾的话,面色都是有些复杂。
将军真要入京当大官了,自己这些人还要留在凉州。
同时,也有不少人注视着庞德,眼神中满是羡慕和嫉妒。
“洛阳城中的那位天子是怎么听说庞德的,居然特意点名,要让他一起进京,还当什么奉车都尉?”几乎所有人心中都疑惑不已。
第七章 如何是好
不管下面人怎么说,怎么想,马腾都不管不顾,径自让家眷收拾细软,准备前往洛阳了。
马腾早已打定主意,去到洛阳之后就韬光隐晦,尽力讨好朝中大员,尽量让自己安稳度过晚年,天子给他封了个卫尉的官职不假,但双方都知道,天子不会对马腾这个贼头子有什么信任度,更不会放心让他掌管禁卫,所谓卫尉,不过是个吃饷的闲置,摆在那里给外人看的。
去洛阳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不假,但即便如此,马腾也宁愿相信那个素未谋面的天子,而不是跟自己称兄道弟十几年,却想方设法坑害自己,甚至杀害了自己妻子的韩遂。
韩遂,韩文约。
这是个毒蛇一样的家伙。
边章、北宫伯玉……这些人一个个被推上凉州叛军首领之位,又一个个地被杀害,而韩遂这个实质上的老大,却一直藏在幕后,操纵着半个凉州。
如今韩遂又跟八部众结盟,实力远胜马腾,他若是继续待在凉州,只怕也会像那些老熟人一样,脑袋被挂在金城的城头上吧。
还是离开这穷山恶水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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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腾这边整装待发,远在更西边的韩遂,同样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朝廷封赏马腾,自然也没有忘记韩遂这个凉州大佬,大鸿胪,掌诸归义蛮夷,九卿之一的两千石高位,就堂而皇之地摆在他的面前。
按照朝廷那边的说法,韩遂闻名于凉州,在汉人和羌人两个群体里都有极高的声望,若是能够大鸿胪一职,让汉人和羌人和平共处,解决延绵百年,对两族民众都造成极大伤害的羌乱,这功绩甚至不亚于当年的凉州三明。
能够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甚至跟威震边疆的凉州三明相提并论,换了其他人被如此赞誉,只怕是要乐得鼻子冒泡。
但韩遂不同,他可是纵横凉州近二十年的叛军大佬,当今凉州最有权势的人,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情没经历过,什么话没听过?
他心里清楚得很,若是自己没有掌握着凉州境内最强大的势力,就是有再大的本事,朝廷也不会高看两眼。
一旦扔下军队,去了洛阳,哼哼,就不是这个话了。
什么大鸿胪,什么九卿,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可这毕竟是朝廷主动伸手,给自己许了个两千石的高官职位,韩遂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
并且,这一次若是拒绝了朝廷的善意,很可能就意味着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那位新登基的天子听说是幽州边地杀出来的武夫,一路血雨腥风,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刀下亡魂不计其数,只要是触怒他、甚至只是挡了他的路,基本都没有好下场。
韩遂是没有见过刘备麾下军队的战斗力,但他知道大汉朝廷的正规军是什么水平,能够在诸多军阀之中脱颖而出,用脚后跟想想,都要比凉州这群乌合之众要强得多了。
拒绝的话,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究竟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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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你猜猜马腾和韩遂会来吗?”御书房中,刘备捻着颌下不长的胡子,若有所思地问道。
坐在刘备不远处的,是大汉帝国新一任的廷尉郭嘉,听到天子发问,他不假思索地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不会。”
“为什么?”
“他们清楚得很,这九卿的位置给他们就是个摆设,与其进京唯唯诺诺看陛下的脸色,还不如在凉州山高皇帝远,当他们的土霸主。”郭嘉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不就是咱们当初推敲得出的结果吗?如果不是这样,陛下又怎么舍得摆出两个九卿的位置来让天下人看?”
“商量的时候你在?”刘备一愣。
“当然在了,我就在那边那个位置。”郭嘉也是一愣,伸手指了指另一旁的空座位。
刘备敲了敲脑袋,有些恍然大悟,“对对对没错,最近实在是太忙太累,都忘记了。”
他这话倒也不是托辞,而是事实如此。
当初陕县惨案,朝廷中有数的高官都死在了滔滔黄河之中,大汉王朝失去了一大批精锐,这些人虽然普遍本事不大,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把家族看得比国家重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熟知朝廷的组织架构,知道这架权力机器的运行规律,没了这些人,重建朝廷中枢,是一件浩大的工程。
即使有卢植和蔡邕这种久在中枢、才学渊博的老臣辅佐,又从各地抽调的精干人手进京,还收拢了一些侥幸逃过一劫的朝臣,刘备还是感觉处处捉襟见肘,总是缺人。
他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些三国名人,结果一打听,差不多全淹死了。
就连颍川钟家这一代的杰出代表,刘备记忆中引领了汉字书法从隶书向楷书演化,被后世奉为楷书鼻祖的钟繇钟元常,都跟着刘协一起死在黄河里了。
这也就是说,在原本时空里的后三国大放异彩的钟会钟士季,甚至连当个小蝌蚪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无情地扼杀了。
再加上被连根拔起的河东世家、幽州冀州世家豪强,基本上魏晋时代大放异彩的家族们都歇菜了,就连后世出了五十九位宰相、三位皇后、六百多人史书留名的闻喜裴氏这样的巨无霸家族,都只剩下了小猫三两只,注定再无翻身的机会。
毫不夸张地说,刘备这个蝴蝶的振翅,完全改变了这个时空的走向。
再加上平定的地盘不够大,平定的势力不够多,也间接地导致了他的可用人才不足。
这才导致了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局面。
“陛下,尚书令一职,还是要尽快安排得力之人来担任,不能再空缺下去了。”郭嘉口风一转,将话题引到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上,“若是能有人协助综理政务、执掌机密,陛下便可轻松许多,无须如此劳烦。”
“我看还是奉孝你想偷懒吧?”刘备呵呵笑道,“不要急,再过一个月就有人了。”
第八章 僵住了
“陈家人都离开了?”
“今天早上走的,说是要返回颍川老家去。”
“哼,说是回乡读书,从此不理世事,他们陈家是这种人?”
“读书人最是虚伪!”
定陶城中的一处宅院内,几名彪形大汉围坐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愤愤地谈论着事情,苦酒入喉心作痛,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愁闷和强烈的不甘。
在外人眼里,他们是故兖州牧曹操麾下大将,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但此时此刻,坐在此地的,不过是一群失去了主心骨,又对己方势力分崩离析无可奈何的失意者。
包括曹仁、曹洪、夏侯渊等人在内的众人都是头扎白布,这是为战死的曹操和夏侯戴孝,按理说他们也不应该喝酒,但形式不断崩塌,这些人也没那么多讲究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早在几个月前,以山阳李家为首的好几家兖州东部豪强就宣告脱离曹家势力,泰山郡也开始对阳奉阴违,转而跟青州和徐州眉来眼去,程昱为代表的兖州本地士人与以荀为首的颍川士人为了争夺内部主导权,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失去了曹操这个主心骨之后,时间一长,曾经团结一致,这些挺过了最艰难岁月的战友们不再团结,而是为了各自的前途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随着今天清晨,陈群带着族人黯然离开,曾经在曹操麾下占据重要地位的颍川士人,就只剩下了荀家人。
“荀军师什么时候走?”夏侯渊仰头喝下满满一碗酒,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粗声粗气地问道。
曹操麾下有好几个军师,姓荀的就有两个:荀、荀攸。但是,如果是刻意提到“荀军师”这三个字,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就是荀。
自从当初投奔曹操,荀在别部司马这个位置上一做就是六年,期间兢兢业业,呕心沥血,不但把所有内政之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曹操能够把全部精力用于战争,还不断举荐良才,充实曹操麾下的人才储备,甚至在生死存亡之际孤身出城,说退豫州刺史郭贡数万大军,让曹操得以保留了最后的一点元气,从而收复兖州。
夏侯渊对陈群、杜袭这些人满腹怨气,可对于荀,他心中只有感激和钦佩,即使荀提出要离开,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出定陶,并且衷心祝愿对方前程似锦、一帆风顺。
因为荀实在是为曹操的事业竭尽了全力,不能成功,只因为上天不作美。
非战之罪。
“军师不走。”曹仁摇了摇头,“我问过了,军师说,他至少要看着丕儿、彰儿和植儿,还有夫人,都能有个安稳的去处,才能放心离开。”
夏侯渊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当日一战,曹操和他唯一的嫡子曹昂战死,直接导致了权力真空,剩下的几个儿子中,年龄最大的曹丕才刚满十岁,在如今这个礼乐崩坏,强者为尊的世道,根本不可能令人信服,继承兖州基业。
正因如此,失去了曹操的兖州势力急需一个新的强有力的领袖,然而可悲的是,他们争了几个月,也根本找不出这样的人。
陈群那些颍川人一向喜欢政治投机,当初荀出使冀州,就是他们极力鼓吹之下,曹操才同意的,曹操战死后,他们又念叨着不如归顺了刘备,让所有人都有个好归宿。
以程昱为首的兖州本地士人谁都不认,也不愿继续打仗,只想让局势平稳下来,保留兖州好不容易才恢复的一丝元气,按理说应该赞同陈群的建议,但是,他们看不惯颍川人,觉得对方是拿着兖州人的东西去给自己赚好处,所以坚决反对。
在他们看来,投降刘备不是不可以,关键是好处落在谁头上,排除颍川人,甚至排除曹操本家这些谯县人,才能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所以这些人跳着闹着要分家,还四处制造言论,说是外来人要出卖兖州,利用他们土生土长的优势,逼得颍川派和谯县派疲于招架。
至于谯县来的曹氏和夏侯氏族人,还有曹操提拔上来的军中将领,这些人其实对刘备也没什么抵触,毕竟那位刘使君现在应该叫天子了跟自家老大私交甚笃,二十几年前就是布衣之交,十几年前并肩作战,几年前在最为难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感情曹操生前经常提起,所以下面的人对刘备印象一直不错。
这个位面的曹操没有迎奉天子的机会,也没有一统中原的机会,个人野心尚未膨胀,再加上去年荀出使邺城,回来之后就给曹操讲述了刘备一方的强大实力,以及前所未见、足以颠覆天下的恐怖武器,再加上“征西将军”的旧事,都让他淡了竞争之心,跟自家兄弟们闲聊的时候也似有似无地提起过放弃割据的事情,跟刘备结盟,约定共同对抗吕布及其身后的袁术,也是想再捞一点政治资本,给自己的班底多谋点好处。
只是想不到,好处没捞到,人马却折了大半,连曹操本人也死在了战场上。
如今就是举全军依附于刘备,他们也没什么话语权了,毕竟除了曹操外,另一个跟刘备有过数面之缘的夏侯也死了,其他人想扯交情也扯不上,所以曹仁等人很犹豫。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吕布。
吕布获胜之后,并没有像前几年一样跟曹操余部继续战斗,而是撤入符离城,一边休整部队,一边向远道而来的关羽提出了投降,并且派遣使者前去邺城,迅速与刘备达成和解,如今又跟刘备的南方军团合兵一处,把伪帝袁术打得节节败退,龟缩在寿春城内。
曹吕两军缠斗数年,死伤人数不可胜数,如今曹操父子殒命,吕布八健将也折了四个,双方这血海深仇是解不开了,投降刘备,与吕布同朝为臣,对于曹仁等人来说,实在是无法接受。
种种原因之下,兖州局势就僵在了这里。
第九章 眼光放远点
兖州诸派各怀心思,将局势搅得纷乱不堪、僵持不下,与此同时,他们的老对手吕布,却迎来了一生中最轻松的战争进程。
击败曹军之后,吕布移师符离,派出使者与关羽和谈,并让张辽千里迢迢去往邺城,迅速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关羽率部回转,横扫了整个豫州,将之前尚未平定的地区都一一征服,吕布则是会师南下,绕过袁术重兵布防的钟离防线,直扑寿春。
吕布一路上大张旗鼓,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弃暗投明,要消灭伪帝袁术,消息传到寿春,全城骇然,袁术连忙派人前往钟离,要求张勋桥蕤二人回援。
面对“天子”一天三四次的催促,张勋只得与桥蕤商议,自己留下一万人马驻扎在钟离,桥蕤率领其余的部众火速回援,不曾想,他们刚有动作,在数十里外虎视眈眈的张飞就也动了。
张飞早早就接到了邺城送来的军令,之后又通过安插在钟离城的暗探得知了桥蕤西归的消息,抢先做好了准备,从淮陵直扑钟离,紧紧跟上了桥蕤的部队。
被袁术三番五次地催促,桥蕤心急如焚,却又忌惮身后的张飞部队,只得放慢速度行军,唯恐走得太急,后军出现掉队情况,被张飞一口一口吃掉。
坐镇钟离的张勋眼看着张飞弃自己而不顾,显然是盯上了桥蕤那块肥肉,本想来个黄雀在后,跟桥蕤一起把张飞给反包抄了,却不料他还没出城就接到另一份紧急情报,说是臧霸出现在钟离城东,麾下步骑逾万。
“敢出城,我们就先把你吃掉。”
这就是臧霸无声的宣言。
面对如此威胁,张勋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发狠要放弃钟离,然而当他清点部队,准备出城会师桥蕤,跟张飞再来一场会战的时候,钟离本地的豪强们纷纷找上门来,哭喊连天地请求张勋留下,不要扔下自己这些人。
与此同时,钟离城中也流传开了张勋桥蕤胆小如鼠,企图打着回援寿春的幌子逃跑,将钟离和身后的九江诸城拱手让给敌人,弄得人心惶惶,军中将士多为九江本地征募而来,被家乡老小这么一闹,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还出现了成规模的逃亡事件。
张勋见状,只得安抚钟离城中军民,同时放弃了出城决战的计划,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桥蕤的本事和运气上。
身为军中老将,桥蕤自然不是无能之辈,他一路西向,先是通过了阴陵城,进行补给的同时,利用城池掩护,将身后的张飞甩开了两天的路程,然后全力疾行,希望尽快赶回寿春。
然而,就在距离寿春城还有五十里距离的时候,疲惫不堪的桥蕤被长途奔袭数百里,穿越县、龙亢诸城,强渡淮水,同样疲惫不堪,但战力和战斗意志明显高出一筹不止的吕布给截住了。
一场激战下来,猝不及防的伪仲氏军大败溃散,主将桥蕤也被斩杀于乱军之中,直到临终一刻,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敌人为了消灭主公麾下最后一支强力部队而施展的计谋。
“不要贪恋财物,将兵器甲胄收拾了就走,这里还是伪帝的地盘,别拖拖拉拉的,万一再有敌军冒出来,咱们的脑袋就又变成了他人的功劳。”
大小将校们奔走在激战过后的战场之上,喊叫着提醒自己的部众尽快撤离,虽然取得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但战斗过程并不轻松,加上之前的长途奔袭,他们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地距离寿春城不远,随时会有伪帝的部队出现,必须尽快离开。
吕布站在一处土丘之上,双手负在背后,不住地向西眺望,那里是敌军最有可能出现的方向。
“将军,我们也该走了。”一阵脚步声响起,张辽匆匆来到土丘之上,招呼吕布离开。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尸横遍野的战场,遥遥跟着一队队背着大包小包,满脸喜色的将士们,一步步向北走去。
“战马几乎都折损光了,我们只得步行离开。”没走几步,张辽便叹息起来,“好多弟兄们都舍不得。”
吕布点了点头,同样轻轻叹息了一声。
孙子兵法有云: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
孙子兵法又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
当今这个年代已经不是孙子用三万军队就能横行天下的时代,装备、后勤的改进和骑兵的出现,已经大大提高了军队的机动能力和短途突击能力,然而,用兵的道理归根结底,还是一样的。
想要追求速度,就得放弃辎重轻装前进,还要做好大规模非战斗减员的准备。
吕布军这一次南下,前半段路程大张旗鼓,行程也相对缓慢,后半段则是偃旗息鼓,以精锐快速奔袭,突击距离接近二百里,最后能够渡过淮水,在桥蕤还有一天路程就能抵达寿春的时候进行截杀,付出的代价可谓惨重
对正在埋锅造饭的桥蕤军发起突击之时,吕布只有四百多匹战马可用,其余的战马要么是倒毙在奔袭途中,要么也已经奄奄一息,根本无法作战了。
即便是挑选出来的状态较好的战马,在一场激战之后,也基本耗尽了最后一丝体力,别说跟着撤离了,它们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倒在地上,费力地喘息着。
为了减少爱马的痛苦,不少将士都选择了切断马颈处动脉,让其迅速死去,纵使这些人都早已见惯了生死,但亲手结束战马的生命,仍然是让人难以接受。
一路上,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把最后的精锐力量都打没了。”走着走着,张辽忽然有些惆怅地说道:“接下来的仗还怎么打?”
“只要把袁术的羽翼折断,他就只能缩在寿春固守,城池攻守,骑兵没太大用处,没了就没了。”吕布的语气很平淡,“眼光放远点。”
第十章 枭雄 英雄
并州狼骑天下闻名,战力更是稳居本时代最强一档,之所以能打下这样的名声,靠的不仅仅是骁勇善战的将士。
品质优良的战马,更是必不可少的一大助力。
作为大汉北部边境防线重要一环,并州毗邻诸多游牧民族,甚至连依附于大汉王朝的南匈奴诸部也居住在并州境内,通过各种渠道,并州边军一向是不缺优良战马。
等到吕布杀害丁原,转投董卓麾下之后,那位大汉王朝的权臣为了笼络并州军,又慷慨地给他们换装、分配了许多战马。
正因如此,即便李郭汜等人攻陷长安,吕布苦战脱围,折损了不少物资战马,但保留下来的实力,也足以傲视天下,除了财大气粗,自己还有战马基地的刘备,再没有任何一家诸侯拥有那么多的战马,那么强的骑兵。
然而,随着经年累月的艰苦战斗,吕布军中的并州老卒越来越少,优质战马也越来越少,剩余的战马也损耗得不像样子,爆发力和耐力大幅度下降,全军战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长途奔袭,沿途掉队甚至倒毙路旁的战马不计其数,之至于最后发动进攻的时候,吕布只能凑出来四百多匹尚有余力的战马。
眼下仗打完了,这四百多匹马死得十不足一,毫不夸张地说,吕布的狼骑暂时是废了。
作为一名军中效力了十几年,从尚未及冠战斗到如今的而立之年,经历了无数次生死搏杀的老兵,张辽对战马有着特殊的情感。
在他眼中,战马不仅仅是工具、消耗品,更是自己的同伴、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不会说话的兄弟,每一次看着战马死去,都会让他心中疼痛不已,这一次几乎全部战马损失殆尽,更是让他难以接受。
“心疼了?”吕布见张辽一路上东张西望,见到脖颈下流出鲜血、静静倒在路旁的战马就不住地轻叹,不由得眉毛一挑,“文远,你这些年来换过几次马?”
“五六匹是有了。”张辽答道。
长安突围战,张辽最喜欢的一匹青骢马活活累死了,那是他失去的第一匹战马。
后来吕布军进入兖州,开始跟曹操敌对,张辽便担负起突击者的重任,千军万马之中孤军陷阵凶险异常,对战马的速度和耐力要求极高,所以他的战马也经常更换,每每经过一两次激战就跑伤或是中了刀箭伤,再也无法胜任了。
“其实战马和战士一样,轰轰烈烈死了,反而比残了老了,只能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默默地死掉要强得多。”吕布说到这里,语气中同样有些唏嘘,“赤兔不就是这样?多好的马,却只能在马厩中终老。”
当年吕布在河内连战刘备军三员大将,胯下赤兔马犹如一团火云,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以至于刘备亲口说出了那句后世脍炙人口的名句,“人中吕布,马中赤兔。”
可惜,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抵挡岁月的侵蚀,赤兔马跟随吕布多年,到如今已经有十六七岁,已经过了使役年龄,加之从洛阳到关中,又从关中辗转来到豫州,马蹄磨损得格外严重,只能一瘸一拐地跛着走,即便吕布从幽州来的商队那里购买了最顶级的马蹄铁也无济于事。
最终,那匹神骏到令人嫉妒的良马,只能离开军队,被吕布养在家里的马厩,让专人精心照料。
战马不会说话,吕布也不可能知道它的想法,好吃好喝,安享晚年,便是主人能为它做的一切了。
“就算蹄子没坏,跑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不行了。”张辽说道。
马一般能活二三十年,能够服役军中,随主人冲锋陷阵的时间更短,一般来说都是三五年时间,体质好、照料用心、命还大的,能效力八到十年,这就算是了不得了。
这一次并州军的战马大规模死亡,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体能和寿命被压榨到了极限,赤兔若不是跛了,只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像后世《三国演义》里那样,赤兔驮完吕布驮关羽,接近二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斩颜良诛文丑,接近三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长沙,接近四十岁高龄驮着关羽战庞德、走麦城的,完全就是玄幻位面的神奇生物。
吕布点点头,继续迈步向前,“没了战马,弟兄们一样能打,等我们会合关云长,攻进寿春,拿了袁术的人头,就有资格向刘玄德开口要战马了。”
“如今要称呼那位为天子了。”张辽善意地提醒道。
“都一样。”吕布笑了笑,“依我看来,洛阳城中那位,只怕是根本不喜欢天子、陛下之类的称呼。”
“将军说笑了,天子乃九五之尊,无数人梦寐以求,即使耗尽一生心血都爬不到的位置,谁会不喜欢被人这样称呼了。”张辽转头指着西边说道:“寿春城里那位仲家天子,不就是顶着所有人的骂声都要称帝吗?”
“你还年轻,不懂。”吕布继续笑着说道:“从古至今,换了多少朝代,出了多少天子,寻常人数的清吗?”
“自然是数不清的。”张辽答道。
“但英雄豪杰,就是可遇而不可求,有时候百年难得一见,比起区区天子,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吕布收敛笑容,正色说道:“能够真正改变天下的,就更是凤毛麟角,这等人物的名字和事迹注定要流芳百世,别人如何称呼,他根本是不在乎的。”
听得此言,张辽不禁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吕布回头问道。
“我从未听过将军如此评价旁人,一时间有些诧异。”张辽说道。
吕布放声大笑起来。
“乱世之中,往往有枭雄应运而生,其人骁悍雄杰,野心勃勃,只要有半点机会就能抓住,往往能登上他人无法企及的高位,但这种枭雄为的,不过是个人的荣华富贵,像袁氏兄弟、曹孟德,可谓枭雄。”
“真英雄具有不亚于枭雄的才能勇武,并且多了一样他们胸怀天下,眼光和气度高人一等,有些甚至能超脱当世,成为后世之师,开创属于他们自己的时代。”
“我吕布生来桀骜不驯,即便是遇见更强的枭雄也不愿对其低头,死也不愿,但刘玄德这种真英雄,不得不服。”
第十一章 天子收门生
在刘备和卢植二人的推动下,位于洛阳的皇宫之内,一座崭新的学堂被分隔出来,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郑玄第一时间提议,让幽州书院当今的山长孙乾前来,接手这座学堂。
“达官贵人的子弟,寻常人要么管不了,要么不愿管,陛下若是不希望学堂流于形式,就必须任命德才兼备、且不畏艰难的坚贞之士。”
这是郑玄的说法。
于是,一纸调令被送往幽州,与此同时,洛阳本地和各州郡官员也都得到了通知:文武百官家中有适龄孩童,州郡蒙学中有才华过人之童生的,均可报名前来京师,若能通过考核入学,则重赏当地官员、蒙学及学生家属。
若是童生达不到入学要求,又超过绝大多数同龄人水平的,朝廷也另有安排,洛阳城外,太学附近,另外被划出一片专门的教育用地,用来兴建足以容纳五千名童生学习生活的建筑群,落成后将向天下人开放。
消息传开,北起幽燕、南至豫兖,东起渤海、西至关陇,几乎每一个州郡县乡,每一个家庭都沸腾了。
最初见到公文的时候,许多官员和将领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新天子要自己缴纳人质,是为了稳固统治,然而,仔细想想,一些敏锐的人就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要变天了。
这个变天,可不是换个皇帝,换个朝廷,而是要改变延续已久的人才制度察举制。
以往谁想当官,要么命好,出生在世家大族,只要别是智障,家族给造造势,很容易就能踏上官途;要么有本事,会读书,拜到某个经学大家门下,再利用师门的关系网博名声入仕。
归根结底,向朝廷输送人才,这是属于高门大族、地方豪强的特权。
可如今天子搞了这么一手,明面上来看,推荐人才的渠道还是在地方,然而朝廷那边还有一道筛选过程。
并且朝廷这一次只招收十五岁以下的童生,也就是说,几乎每一个通过筛选的孩子,都要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读几年书,不管以后做什么,身上都要被打上“天子门生”这个烙印。
顶着天子门生的名头,人生轨迹必然会顺畅许多,没有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
也就是说,长此以往,天下最顶级的人才就都会从小就汇聚到京师,远离家族的影响,变成天子想让他们变成的样子。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并州,太原城中,病卧于床榻之上,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王氏老家主王隗在听了子侄念完告示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阵无力的笑声,“让彦云去洛阳,把家族中符合年龄的年轻都带上,不管用什么手段,跑谁的路子,至少送三个进去。”
“全部送去洛阳,若是不能入选,又当如何?”有人问道。
“带上足够的钱财,再带上足够的仆役、侍女,去洛阳买房买地,住下来,不能入学的就住在那里继续攻读等下一次。”王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气力有些不济,缓了一阵才继续说道:“重振王氏,在此一举,万万不可怠慢。”
“我等记下了,只是……子舟曾经拜会过当今天子,让他前去,应该比彦云更合适,不如”又有人提出不同意见。
“彦云之才十倍于子舟,让他去洛阳,还有机会被天子相中。”王隗费力地摆了摆手,“至于子舟,跟天子的一面之缘,已经足够让他在并州站稳脚跟,维系住王氏根基了。”
“家主高瞻远瞩,我等不能及也。”屋内众人齐齐拜倒。
当年王允诛杀董卓,逼反西凉军众将,最终被杀害于长安城中,受池鱼之灾,王家年轻一代几乎也损失殆尽,称得上身具才能的,只有留在太原的旁系子弟王泊,以及逃过第一波残杀,翻越城墙逃出长安的王晨、王凌兄弟了。
经历了那一场惊心动魄之后,王晨似乎落下了心理阴影,每日里只管闭门读书,再也不愿意踏足官场,家族中对外事宜就全部落在了王凌和王泊肩上,几年下来,王氏家族逐渐恢复了些元气,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与才华横溢,文武兼备的王凌相比,王泊虽然年长十岁,性情稳重,但本事是远远比不上的。
所以才有了希望王泊前去洛阳,借助之前与刘备结下的关系做官,让更加有才能的王凌留在太原的意见。
但是,听了王隗的解释,他们瞬间想通了,洛阳城那位天子看重本领,王凌更有可能得到青睐,而天子又是个念情份的人,王泊这个从一开始就力排众议,推动王家向他靠拢的人物,留在并州,反而会让天子挂念,从而对王家有所优待。
姜还是老的辣啊。
“老夫累了,想要歇息,你们都出去吧。”
数日后,在牵招和一众太原豪强头面人物的见证下,奄奄一息的王隗公开宣布,将太原王氏家主之位传于王泊,一时间震惊了整个太原郡。
又过数日,王隗终于油尽灯枯,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
王隗临终之时,特意吩咐下去,让王凌和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子弟无须在家守丧,尽快前往洛阳,于是,王凌守孝七日之后便擦干泪水,带着家族未来的希望和数十名僮仆侍女,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并州、幽州、徐州、豫州……
类似的场景不住出现,无数车队如洪流一般从各地驶出,不管是大家族的,还是州郡官府统一组织的,它们最终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洛阳。
同样的消息同样传到了兖州,在定陶城中同样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作为兖州名义上的统治者,曹操的遗孀丁夫人,似乎也动了心思。
“夫人们那边还是僵持不下?”
“卞夫人舍不得。”
听了曹真的回答,曹氏一族目前最有威望的大将曹仁忍不住重重地叹息起来。
“孟德啊孟德,没有你,我们这些人什么事都做不成啊!”曹仁低头叹息了一阵,眼圈又有些发红了。
第十二章 罢了
此时的州府之中,丁夫人和卞夫人确实是争执不下,但与曹真了解到的情况不同,不愿让孩子们前去洛阳的是丁夫人,而执意要把曹丕送往洛阳的,正是他的母亲卞氏。
“夫君尸骨未寒,你就要将他的骨肉送到洛阳为质,究竟是何用心?”
丁夫人再一次来到卞夫人居住的小院,却发现对方正在收拾行装,显然是下定了决心要将曹丕送走,顿时火冒三丈,厉声喝问起来。
“夫人还请稍安勿躁,听贱妾给你解释。”卞夫人面色不变,语气也相当平静。
“刘夫人走得早,只留下了昂儿一个,我又不曾生育,如今夫君和昂儿都没了,丕儿就是曹家的继承人,你连这都想不明白吗?”丁夫人哪有心情听这个一直被自己看不顺眼的妾室慢慢解释,用力一拍案桌,“这事情不用再说了,不行!”
说完这话,丁夫人转身就要离开,但卞夫人幽幽一声轻叹,又让她已经跨出门槛的脚步停了下来。
“如此一来,夫君数十年的心血,就全部化为乌有了。”
“夫君征战半生,才有如今这些基业,如今他撒手人寰,诸文臣武将各有各的心思,都在为自己打算,我们的政令已经出不了定陶城了。”卞夫人继续说道:“再这样下去,只怕所有人都会离我们而去,到那时候,这些孩儿们想要富贵,就没那么容易了。”
“外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又是从何打探而来?”丁夫人缓缓问道,额头上青筋暴起。
曹操生前一向讲究个内外有别,也很少跟家里人谈公事,诸派分裂这种事,丁夫人身为他的遗孀正室,跟曹仁这些人经常通气,知道得很清楚,但她性情倔强,把所有的忧虑都扛在自己肩上,从没有跟其他家人提起过。
卞氏是怎么知道的?
“还用特意打探吗?”卞夫人又是一声轻叹,“府中仆役婢女每日都要出去,一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人明白形势了。”
“趁着曹家还是名义上的兖州之主,子孝子廉他们手中有兵,我们把丕儿送到洛阳,尽快与新朝廷达成共识,当今天子念及与夫君的交情,还会照拂几个孩儿,他们今后的路也能顺一些。”
“若是再拖下去,人都散光了,只有我们一家孤儿寡母,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朝廷该如何对待我们,兖州人又会如何对待我们?”
丁夫人听得浑身直冒冷汗,这时候她才真正地正视起对面那个女人,那个以往被她看成是倚仗着美貌,得到曹操青睐的低贱女人。
一桩几乎被遗忘的往事也浮上了她的脑海。
那是在十年前,董卓进京,把持朝政,意图用高官厚禄拉拢曹操,但曹操不为所动,带了几名心腹,变装化名潜逃出京,回到故乡招兵买马,由于事出紧急,他的家小和其他门客就被留在了洛阳。
当时董卓的注意力都用于安抚朝廷,拉拢世家豪强,区区一个曹操跑了也就跑了,也没心情收拾曹操的家人。
然而,曹操离开后不久,袁术上门,宣称曹操已经死在了外地,全府上下人心惶惶,门客们也都打起了各自离去的心思。
危急关头,刚刚生下曹彰不久的卞氏不顾内外有别,毅然接手了府中所有事务,并对那些闹着要离开的门客讲道:“曹公的生死不能因为几句流言而断定,诸君今日听到死讯而离去,假如日后曹公安然归来,诸君又有何面目见他,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正是卞氏这一番话,安抚了惶惶不安的众人,此后众人齐心协力,分头潜逃出洛阳,到陈留与曹操汇合,从此曹操对卞氏愈加喜爱。
丁夫人那个时候在谯县老家,并没有经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听曹操转述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过是自家丈夫的溢美之言,可是如今,在曹家内外交困的时刻,听了卞氏的分析,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一直被自己瞧不起、做事低调谨慎的女人,真的是有头脑的。
不是只会用美貌讨男人欢心的妖艳贱货。
“可是夫君被奸贼吕布所害,昂儿和安民也都死在军中,此等血海深仇在,孩儿们又怎能与仇人同朝为臣?”丁夫人其实已经被卞夫人说动了,但她一想起亡夫和视若己出的养子曹昂,泪水马上又夺眶而出。
曹操的原配刘夫人年纪轻轻就去世了,留下仍在襁褓中的一儿一女,从那时起,丁夫人就当起了两个孩子的母亲,说句心里话,就是曹操去世,都比不上曹昂死讯带给她的悲痛。
丈夫为了理想,多年来四处奔波,无数次险死还生,作为战士的妻子,对于这一天其实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曹昂才刚满二十岁,正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自己还在到处张罗着给他娶亲呢,这孩子就突然没了,怎能不让人悲痛欲绝?
“请夫人想想,吕伯奢、边让、张孟卓,还有数十万徐州人,他们有没有家人亲朋?且不说沙场上刀剑无眼,生死各有天命,若是人人怀有不共戴天之心,誓要报仇雪恨,我们想要得到保全,也必须早早依附于朝廷的羽翼之下。”卞夫人坐到丁夫人身边,一边宽慰她,一边继续劝谏道。
这一串名字列出来,瞬间打消了丁夫人心中最后一丝不甘。
你家丈夫杀了多少人?
且不说张邈是起兵与曹操作战,兵败身死,这种生死之敌杀了也就杀了,那边让不过是大放厥词侮辱曹操,结果也被杀了三族。
就算边让是骂了曹操,杀他也算是有借口,那吕伯奢呢?人家好心好意,对逃亡而来的曹操以礼相待,结果曹操觉得对方太过殷勤,必然不安好心,于是连夜杀人跑路,说起来是人干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当时曹操正在逃亡,心中惶恐,杀人也算他被逼无奈,可是徐州数十万被无辜杀害的民众呢?他们跟曹操可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只是居住在徐州,便遭遇了杀身之祸。
曹操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了?
曹家人耿耿于怀地要报仇,别人就不能报仇?
“罢了,罢了”丁夫人再不坚持,无力地垂下了双肩,“让人去把子孝、妙才和文若先生请到府上吧。”
第十三章 四方云动
章武元年,故兖州牧曹操的印绶被送归朝廷,与印绶一同进京的,还有曹操的遗孀丁氏、卞氏,以及几个子女。
曹操的族弟曹洪、养子曹真,则是带着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沿途护送。
此时距离曹操身故已有半年时间,他的实力也分崩离析,但以曹仁、夏侯渊为首的谯县集团仍然团结一致,掌握着强有力的军队。
数月以来,围绕着这一支军队和曹家、夏侯家的最终归宿,牵动着无数人的心思,如今他们的大动作,彻底宣告了兖州官方势力的倒向。
“曹公家小全部入京为质,就连曹子廉和曹子丹也入京了,真是下血本啊。”
“曹家表现得诚意十足,洛阳那位应该会念着这些年的情分,给他们个好归宿吧。”
“我们也要赶快表态了,一旦被曹子丹在洛阳谈妥了具体事宜,兖州的献土之功就归他们了。”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我们能抢的,兖州牧的位置上坐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掌握军队的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在座各位,而是曹公的族人,把这一条想清楚。”
“当务之急,还是把各自族中出类拔萃的年轻子弟送去洛阳,曹家都带头了,我们也不应该有什么顾虑。”
“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一直都是堂堂正正的大汉子民,天子开办御学堂,我们也有份。”
于是,兖州本地世家豪强也不甘落后,火速聚集了一批少年,浩浩荡荡地追着曹家人的脚步赶往洛阳。
兖州西部和司隶地界被刘备纳入治下已有两年,称得上是政通人和,也逐渐恢复了盛世中的繁荣景象,再加上这一次的大事件,一路之上车水马龙,时不时就有某个家族的车队从岔路汇聚到官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某处驿站,几名相识的世家子弟正在进行着毫无营养的寒暄,忽然,几辆马车远远驶来,缓缓停在驿站之外,从为首的马车走下一位中年人,随意地四下看了看,仿佛是嫌弃环境不好,稍作停留便回到车中,让车队继续前行了。
但就是这短暂的停留,就让一些人注意到了。
“那是荀家的人?”
“荀公达,曹公生前最为倚重的军师,想不到他也要去洛阳。”
“应该和我们一样,是带着族中子弟去入学的吧?”
“还要投石问路,试探朝廷对荀家和颍川人的态度,毕竟这帮家伙要么助袁、要么投曹,在朝廷那里可是没落下什么好名声。”
“哼哼,这可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当今朝廷中最年轻的九卿,最受宠信的重臣,廷尉郭嘉郭奉孝,那是董卓乱政时就追随天子的,你猜猜他是谁家的?”
“姓郭,廷尉……莫非是阳翟郭氏?”
“……这些颍川人,怎么到处都能攀上关系?”
“我们也快点上路吧,总不能什么事情都落在别人后面。”
车流滚滚向前,在这种你争我夺的氛围之中,即便是曾经对刘备的政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得不放下心中的纠结,盘算着如何让自己家的孩童脱颖而出,成为天子门生。
土地算什么?隐户算什么?只要家族后辈能有一个出人头地的,再用心经营两三代,这些不就都回来了?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御学堂这样的大新闻不光是在朝廷治下传得沸沸扬扬,就连司隶南面,仍然被刘表占据的荆州,也有不少家族动了心。
蒯家、蔡家、黄家……
当初刘表单骑入荆州,正是在这些人的帮助下站稳脚跟,铲除宗贼,自此双方成为盟友,牢牢把控着荆州军政两届,其他地方打得要死要活,荆州却俨然成为一片乐土,各地流民纷纷涌入荆襄,成为高门大族的附庸。
然而,无论是刘表还是蔡瑁、蒯良、蒯越、黄祖,大家心里都很清楚,这种同盟关系不过是相互利用,刘表需要本地世家维持统治、征收税赋,本地世家需要打着刘表的旗号鲸吞蚕食,把荆州一步步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如果天下太平,像前几十年那样,这种关系自然是越紧密越好,然而,如今天下大乱,北方还出了一个俨然要重新统一天下,并且已经占据洛阳,悍然称帝的霸主,这些世家大族在疯狂聚敛财富的时候,后背上总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他们这些人耳目众多,对刘备在其他州做的事情很清楚,为此几乎每一个荆州豪强都对刘备充满了仇恨也充满了恐惧,数年以来,他们夜夜咒骂不休,恨不得第二天一早,就能听到刘备横死的消息,可刘备非但活得好好的,还不断扩张着自己的势力版图,如今更是推出了御学堂这个大杀器。
将天下年轻英才汇聚到洛阳,用朝廷中枢的审核权,剥夺了以往通行于天下,给世家大族带来了无尽利益的察举权力,本应是激起公愤,被所有人一致抵触才对,然而,让自家子弟从小就在天子身边生活学习,成为天子门生,这种鲤鱼跳龙门的诱惑,又让所有人都无法抵挡。
这就是赤裸裸的阳谋,令人明知是饵,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吃,甚至要抢着吃的香饵。
眼看着其他人疯狂地扑上前去,荆州豪强很眼馋,自然也要偷偷地行动了。
他们瞒着刘表,暗中挑选族中精英,由于担心被别有用心之人揭发,几大家族的首脑人物甚至连家族内部都瞒着,并挑选了家族中可靠有为的年轻人带队,假借商贩之名,分由不同道路出发前往洛阳。
甚至连一向不问世事,刘表亲自登门拜访数次都不能使其出山的著名隐士庞德公,都把自己家族这一代最优秀的人才,刚刚及冠的侄儿庞统给托关系送了出去。
“真是任谁也想不到,尚长你居然舍得把士元送去洛阳,真是”
岘山南,沔水中,鱼梁洲上,庞德公隐居的茅舍里,一位相貌温和的中年男子轻笑着对他说道。
第十四章 人心向背
“还不都是德操你做下的好事,把这小子都吹到天上去了,老夫我若是不让他出去见见世面,只怕就真成了井底之蛙。”
枝叶茂盛的大树之下,另一名中年男子呵呵笑道。
这两个人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但他们的名字在荆襄之地可谓是如雷贯耳,无数年轻人为了得到他们的一句评价,不惜跋涉数百里前来拜访,鱼梁洲小小的渡口,几乎每日都有船只抵达。
庞德公是襄阳本地人,在荆州声势极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叫司马徽,司马徽本是颍川阳翟人士,因逃避战乱而来,短短数年就凭着才学,登上了荆州士人圈子的最顶端,还被庞德公起了个雅号叫:水镜先生。
二人此时所说的,乃是数月前发生的逸闻,当时庞统年满二十,从族中前去鱼梁洲见庞德公,庞德公见这侄儿几年不见,读书倒是读得不错,于是指点他去拜访司马徽。
庞德公本来想的只是让侄儿赚点名声,好在襄阳的年轻人里站住脚,结果庞统前去拜会司马徽的时候,这位名士正坐在桑树上采摘桑叶,两个人一见如故,从白天一直聊到晚上,直到天色漆黑,司马徽才惊觉自己还坐在桑树上,竟然一直忘了下来。
实话实说,这种炒作方式十分简陋,用后世的话来说,不过是一次商业互抬,但在公元二世纪那个装逼的初级阶段,人们偏偏还就吃这一套。
这个故事很快就在小圈子里面传开了,再加上司马徽给出的“南州士子之冠冕,无人可与比肩”这种高度评价,庞统迅速声名鹊起,成为与石韬、孟建等人齐名的年轻俊才。
司马徽实在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堆砌名声的最关键的时候,庞德公竟然把庞统给扔出了荆州。
什么出去见见世面,不过是托辞而已,真正的原因嘛
不看好刘表,想要早早跟北面搭上关系,仅此而已。
“听说蔡家、蒯家这些,也都将族中子弟送走了?”司马徽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是吧,蒯家走了个蒯琪,蔡家不知道是谁,黄家则是没什么动静。”庞德公不紧不慢地答道。
作为荆襄一带的地头蛇,庞德公在当地的关系网和消息来源都不是司马徽这个外来户比得上的,很多事情,司马徽都要通过他才能知道。
“北面那位可不是他们一路的,我听说其他州的世家大族都被强夺了土地,家中僮仆门客也都被遣散了。”司马徽有些费解,“若是荆州也来上这么一下,他们会舍得吗?”
“舍不得又能怎样?良田是值钱不假,但和脑袋相比,还是差了些。”庞德公哂笑起来,“蔡瑁已经在暗中兜售田地了,而且只要现钱,他们可聪明着呢。”
世家大族能够称霸一方,一个个机灵得很,他们只需要了解一下其他州的情况,就知道刘备并不是董卓那种通过毁家灭族来捞钱的主,刘备只要土地和被隐匿的人口,只要老老实实地跟他合作,最起码命能保住,房屋钱财这些也能保住。
像蔡瑁这样的,为了防止夜长梦多,以后的事情不好说,索性把动不了的财产变成金银铜钱,则是更好的办法。
听说北面那些家族通过跟当今“天子”合作,做起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生意,赚的钱比土地里刨食多得多了。
富贵富贵,不就是赚钱当官吗?只要有钱赚,有官当,怎么都行。
“看来是真对刘景升没信心啊!”司马徽摇了摇头,叹息着说道:“再怎么说,荆州还是有十万大军,战船千艘,钱粮无数的,若是有雄主统领,未尝不可以逐鹿中原。”
“袁本初、袁公路等人,比刘景升如何?”庞德公不紧不慢地问道。
司马徽话头一窒。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袁绍、袁术这两兄弟更是多年来苦心积虑,笼络了一大批的追随者,趁着孝灵皇帝驾崩,董卓乱政,又赚了一大笔政治资本,拉起了傲视群雄的军队,占了人口密集的富庶之地,俨然是要将刘氏取而代之。
可这还没过几年呢,这两兄弟一个尸骨都化成了灰,一个即将化为尸骨,而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他们的,正是那位打着“汉室宗亲”旗号的北方霸主。
抛去实力不说,如今那位重修洛阳,兴太庙,建社稷坛,又铲灭了李郭汜,用逆贼的脑袋告慰汉家二十多位先帝,在法理上又占据了优势。
跟刘备相比,刘表这些年来可以说是碌碌无为,用了将近十年时间,才把荆襄、南四郡全部纳入自己治下,对外更是没一点声音,最辉煌的军事成就,不过是在岘山误打误撞射死了孙坚,赶走了盘踞南阳的袁术,又在宛城误打误撞地射死了前来劫掠的西凉军大将张济。
这种表现,实在是让人生不出太多敬畏之心。
“荆襄地处八方往来要道,无险可守,之所以能够享受几年太平,不过是周遭没有强敌,或是他人无暇顾及而已,一旦战火烧到这里,只怕那所谓的十几万大军就灰飞烟灭喽。”庞德公冷笑着说道。
庞德公在鱼梁洲隐居了这么多年不假,但他庞家在荆州根深蒂固,跟其他大族关系密切,如今荆州当政的世家代表之中,也就蒯良蒯越兄弟入得了他的眼,其他的都不过是庸才,武将像什么蔡瑁张允,镇守江夏的黄祖,更是一群废物。
当然了,这些人各自有其长处,但绝不应该放在军队统帅的位置上,让他们把持军政,也从侧面表现出刘表的无能。
“北面那位据说用人不拘一格,只要有本事,就能给你安排到合适的职位,这也是我让士元前去洛阳的原因,一起走的还有徐庶徐元直,他们两个人不喜欢研究经义,专门捣鼓什么用兵和理政之道,留在荆州太浪费了。”庞德公继续解释道。
“可是这一次洛阳是收十余岁的孩童,只怕?”
“谁让我们还在刘景升治下讨生活呢?实在是不敢动作太大啊。”庞德公无奈地摇了摇头,“宜城马家算是胆子大的,他们居然把马良都给送走了。”
“号称马家三代一遇的白眉儿?”司马徽瞬间瞪大了眼睛,“看来马家是铁了心了。”
第十五章 重臣归来
外界因为御学堂的事情乱成一团,而在洛阳,刘备最近这段时间却是过得悠哉悠哉。
关羽的长子关平、次子关兴,张飞的长子张苞,太史慈之子太史享,以及不少老部下的孩子都陆续抵达了洛阳,这些孩子从小就是玩伴,之后跟着各自的父母前往四方,此次久别重逢,不但他们彼此之间兴奋雀跃得不能自已,就连刘备和张宁这些看着他们长大的长辈,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
虽说刘备不信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这一套,但不得不承认,父辈基因优良,生下来的儿子且不论智力高下,至少都有一副好身板,像关平太史享这几个年龄大点的,才十五六岁,就已经长到了近八尺高,壮得像是小牛犊一样,再加上自幼习武培养出的气质,往那里一站就威风凛凛,令人称赞不已。
他们就是御学堂的第一批学员。
仲夏时节,另一位重量级人物,韩州大都督张焕张子元也带着家小,千里迢迢抵达了洛阳。
张焕在韩州经营了十年有余,在他的治理下,整个朝鲜半岛从以往的蛮夷之地,变成了汉家人有口皆碑的富庶之乡,通过大力发展渔业、航运业和造船业,韩州与大汉本土沿海各州之间的航运往来也变得越发频繁,根据张焕和麾下幕僚们的估计,只要将这种势头再持续五十年,朝鲜半岛就会被彻底同化,成为大汉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寓居辽东的管宁、王烈等人,也开始编纂韩州州志,将朝鲜半岛的文明起源确定为殷商覆灭之后,由商朝遗民们建立的箕子朝鲜,以及秦汉时期的卫满朝鲜,在张焕的强烈建(授)议(意)下,包括秽貊、南扶余、三韩等民族,都被考据为箕子朝鲜和卫满朝鲜的附庸,从未有过独立地位,朝鲜半岛自古就是由华夏民族统治,从未离开过祖国母亲的怀抱。
至于这段历史与史记、汉书等典籍记载内容的冲突,管宁义正辞严地表示,太史公、班固等人从未到过此地,只凭借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难免会有错误,而他们这些当代学者,脚步踏遍了韩州的大好河山,从风土人情等各方面入手,得出的结论内容详实且严谨,理应作为权威证据流传后世。
对这种言论,刘备表示自己还是比较赞同的,但出于严谨,他还是善意地提醒管宁等人,再从《山海经》的内容里入手,多多考据,尽量做到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正因为张焕在民生、经济和文化上的巨大贡献,以及这么多年来表现出的忠诚与勤勉,刘备认为,再把这位老兄弟放在海外已经不太合适了,于是他亲自写信,将张焕召了回来。
好容易等到张焕,刘备却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家伙快累死了,连忙把张焕安排着住下,又派了几名御医前去诊治,开了一大堆的药方。
经过十几天的歇息调养,再见面时,张焕脸上就没了刚从韩州赶回洛阳,因为舟车劳顿和对气候的不适应而表现出的疲惫和病容,重新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见张焕恢复了健康,刘备也终于放下心来,二人在洛阳周边往来巡视,交流着对国家未来的意见,没过多久,张焕就掌握了朝廷当前的全部情况,这时候刘备就觉得,是该确定他的去向了。
“子元,想好了吗?”刘备问道。
按照之前刘备的设想,张焕是要接手尚书令的。
尚书令这个官职最早始于秦朝,隶属于少府,负责管理文书和传达命令,职轻权重,往往是由天子近臣担任。到了孝武皇帝的时候,为了削弱相权,特意设置内朝官,任用少府尚书处理天下奏章,这个职位也就越发地靠近了郭嘉政治中枢。
光武皇帝中兴之后,有鉴于先汉末年大权旁落于外戚大臣,故而再度收拢权力,尚书职权不仅仅限于处理奏章,掌管机密,甚至可以制约三公,官署也被置于皇宫之内,故而被称作尚书台,可以说是最靠近天子、最被天子信赖的位置。
就连刘备登基之后,第一时间也是把尚书令的职位交给郭嘉兼领,只有这样才能放心,但在他心中,拥有绝对才能和忠诚的张焕,才是尚书令的最佳人选。
为了给张焕足够的职位级别,刘备还准备效仿记忆中沿袭了千年的三省六部制,将尚书台升格为尚书省,正式成为中央最高政令机构,尚书令也不再是隶属于少府编制下的千石官员,而是地位相当于丞相的顶级高官。
但张焕对此很犹豫。
“陛下,依臣之见,最好还是等到天下重归一统之后,再大规模更改朝廷架构,眼下我们只需暂时沿袭旧制,最多是小修小补便可。”张焕斟酌片刻,缓缓说道:“尚书令一职位卑权重,理应由资历较浅、才能出众之人担任,臣来做,不太合适。”
刘备想想也对,张焕是自己手边资历最老的文臣,又是最早成为封疆大吏的,这么多年来一直是群臣之首,如果按照他所说,暂时不对朝廷中枢架构进行大调整的话,那一个千石俸禄的尚书令,无疑是会让朝官群体产生一定的混乱。
张子元才千石,其他官员好意思拿更高的俸禄?
“那就是说,子元你还是想出镇外州?”刘备轻叹一声之后问道。
对于张焕的职位安排,刘备心里也早早确定了个大致的范围,三公不可能,他的资历和年龄差得太多,九卿里面也没适合的职位,如果不担任尚书令,那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担任地方行政长官,再熬几年资历。
只是张焕原本就是韩州都督,无论担任哪个州的长官都算平调,这样的话,刘备总觉得对这个老兄弟有些亏欠,所以不愿意如此安排。
“臣想去冀州。”张焕说道:“冀州地大物博,是司隶最重要的粮食输送地,邺城又有那个基地在,让其他人去,臣不放心。”
“也好,只是委屈你了。”刘备点点头,就算是把这件事定下来了,“子元,等到天下重归一统,我们开创新时代之时,再好好地补偿你。”
第十六章 国子监
司隶,洛阳城外。
这里曾经是京畿民众的聚居地,十年前横遭浩劫,被董卓破坏为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之后刘备收复洛阳,开始重修城池、规划土地、兴建房屋、吸纳流民,才让这大汉王朝的首都渐渐恢复元气。
如今,随着御学堂招收生员,人们从四面八方涌来,车如流水马如龙,各地口音夹杂在一起,令人恍然如梦,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鼎盛时光。
由于外来人口太多,洛阳城外的开发进度有点跟不上了,司隶校尉赵风索性大笔一挥,调拨人手,迅速搭建起了一座座临时住房,以供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居住。
木材为框架,铁制品加固,茅草为顶,草席为墙,地上也只是用草席隔潮,这样的房屋换了以往,只怕是连那些世家子弟家中的马棚都不如,但此时此刻,大多数人都默默地忍受了下来,少数人心有不甘,但见到带头喧哗闹事的几家人挨了一顿板子,整支车队被逐出司隶,便也就老实了。
跟此行要追逐的富贵相比,吃点苦头算什么?
“御学堂?呵,这些人还挺会起名字,。”
“还有不少年龄超标、甚至已经及冠的,也希望为朝廷出一份力?”
“好得很,把这份文件送到司隶校尉那里,让他报抄几十份,去城外通知一下,务必让每个有意的人都能知道。”
很快,一个重磅消息就传遍了洛阳周边,令无数人激动到不能自已。
朝廷要新设立一个机构,名为“国子监”,但凡年满二十岁,并且对自己的才能有自信的士人,都可以报名参加筛选考试,只要通过考试,便可以成为大汉王朝的预备官员,在洛阳居住学习一年,一年期满,成绩优异且道德达标者,便会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对于那些年龄超过御学堂入学要求,又未满二十岁的,也可以参加国子监考试,成绩优秀者继续留在洛阳深造学习,年满二十岁后可以跳过一年的预备期,直接被分配到地方州郡或是朝廷中枢机构任职。
这是天上掉金子啊!
在巨大的诱惑下,许多世家大族也迅速调整了战略方向,他们原本送来京城的大多是孩童,少数成年族人随行,主要任务还是护送和照顾族中菁英,为自己求富贵还是次要的目的。
毕竟有没有机会见到达官贵人,会不会被贵人赏识,能不能借此机会鲤鱼跃龙门,都是未知,他们没必要去做无用功。
但天子这一道旨意,俨然是要施恩于天下,让所有人雨露均沾,这一下他们就没那么淡定了。
御学堂招收的都是孩童,即便能入学,成为天子门生,还要读好些年书才能长大成人,踏足官场。
与其把全部希望放在几年之后,还不如拼一拼这国子监,一旦能够进入国子监,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大汉官员了,这可是实打实的好处啊!
“赶快把消息送回族中,让他们多派精英过来,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万一错过,可就要抱憾终身的。”
洛阳城外,类似的话语不断地此起彼伏,不少马车又调转车头,沿着来时的道路匆匆忙忙地赶了回去,由于他们离开的规模有些大,行色匆匆,还把从较远地方赶来,至今还在半路上,没明白发生什么情况的世家子弟给吓了一条,还以为是洛阳出了什么大事呢。
“这些人可真是,刚来的时候还满腹牢骚,对陛下颇有微词,可到了如今,几乎每个人都是不住嘴地称赞陛下,在他们口中,陛下已经跟尧舜在世差不多了。”御书房中,郭嘉一面喝着茶,一面不屑地冷笑着说道。
作为一名经验老道的谍报头子,郭嘉早早就在城外的外来人口聚居区安插下不少眼线,对那里发生的风吹草动都了如指掌,刘备的风评在短短几天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着实是让他哂笑不已。
因为刘备在朝廷又设置了一道筛选机制,使得察举制名存实亡,世家大族再也无法凭借家族势力垄断地方的上升通道,那些家族的子弟自然是对他满腹怨气的。
再加上国家用强权收回土地、隐匿人口,使得地方豪强失去了跟朝廷叫板的底气,在这些之前的既得利益者看来,更是挖他们的根。
若是有机会,这些人完全不介意把皇位上的人给换一换。
然而,国子监这个重磅炸弹一扔出来,这些人就又高兴了,觉得天子还是明事理的,知道谁才是国家栋梁。
以往举孝廉、举茂才,都是有名额限制的,地方大族往往要争得头破血流,花费不少代价,搭上许多情分,才能争到珍贵的名额,而且举了孝廉,往往也只是在地方从吏员做起,看上去美好,实际也是挺慢的。
如今朝廷设立了国子监,大家有了直面朝廷、甚至于直面天子的机会,只要考进去就是预备役官员,用最近几年很流行的一句话来说,就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这可比之前的察举制省心多了。
考试怕什么,堂堂世家大族的子弟,要是连读书都读不过别人,那就趁早把脑袋插尿罐里面死了得了。
所以,几乎每个对自己的本事有点信心的,都在交口称赞刘备的“仁政”、“一扫沉疴”,还有人开始自发地给刘备抹金,力图证明刘备的血统比在世其他刘氏子弟纯正高贵,乃是帝位理所应当的继承者。
刘备集团之前一直担忧的这个名分问题,似乎也逐渐地不是问题了。
实话实说,郭嘉心里肯定高兴,但同时,他也对这种无耻的捧臭脚行为十分不齿。
“所以说,很多读书人其实跟娼妓差不多,甚至德行更差,人家出卖肉体是为了生存,他们出卖节操,却只是为了私欲。”刘备同样不屑地笑了笑,“还记得蓟城馆舍里那条大黄狗吗,刚开始的时候见了我就要狂吠,喂了几次肉骨头就好了,尾巴摇得可欢实了。”
“当然记得,被我们养得膘肥体壮的,翼德还一直嚷嚷着要吃了它。”郭嘉大笑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还活着没。”
“早死了,当年左元放、葛孝先那些方士们给喂了颗仙丹,结果吐了几天白沫,没救过来。”
第十七章 不一样的风气
“阁下可是襄阳来的庞统庞士元?”
“正是,不知有何贵干。”
“我在国子监做事,特意来验明考生身份的。”
“哦哦,原来如此。”
“颍川长社的徐庶徐元直在不在这里?”
……
片刻之后,庞统、徐庶和蒯琪三人便在其余诸人羡慕和不解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茅舍,跟着那名前来点验身份的官府中人向城中走去。
我们要做什么去?
这人是什么身份,为何如此年轻就能进入官场?
三人心中均是充满了疑惑,终于,年龄最大的徐庶鼓足勇气,开口询问起来。
“哦,是这样的,当今天子多年前就开始派人探寻各地年轻俊才,三位和马家的马良都声名在外,所以陛下想亲自见见。”那名年轻官差微笑着答道。
我们能有什么名声?
庞统和徐庶对望几眼,脸上明显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
别人相信不相信,庞统自己是绝对不信的,他自幼相貌丑陋,多年来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根本没什么与外界交流的机会,直到半年前及冠,才在伯父的引荐下跟水镜先生司马徽见了一面,被吹捧为南州士子无人可比,这才有了点名气。
但也仅限于襄阳那个小圈子。
荆州是大汉十三州中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地区,世家林立、豪强众多,有才华的人更是如过江之鲫,庞统虽然对自己的才学颇有自信,但他也知道,自己还过于年轻,需要更多时间来历练、学习。
就拿身边蒯琪来说,人家两位兄长蒯良蒯越,可都是荆州牧刘景升麾下重臣,名气大得吓人。
即使那位天子求贤若渴到了要派人四处探访的程度,也首先会把注意力放在蒯氏兄弟、庞德公、水镜先生这些人身上,压根不会在意自己这种无名小卒的吧。
“我等山野村夫愚钝不堪,还没有请问尊驾高姓大名。”徐庶心思微动,当即抬手作揖,开口问道。
徐庶本名徐福,字元直,出身于颍川,年少时也是个快意恩仇的游侠儿,曾经因为帮人报仇而白灰涂面,当街杀人,险些被处斩于闹市之中,幸亏有党羽相救才逃出生天,从此改名徐庶,避祸荆州,潜心求学,半年前与庞统一见如故,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此次又结伴前来洛阳。
年少时便能当街杀人,逃亡千里,徐庶的阅历和心思是庞统和蒯琪这种乖小孩比不了的,与二人的茫然不同,他是有些怀疑面前这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该不会是骗子,想要谋财或是害命吧!
“我乃河内司马懿,字仲达,家祖是故颍川太守司马元异,先父是故京兆尹司马建公。”这名年轻人呵呵笑着拱手回礼,坦然自报起家门,“数年前承蒙当今天子厚爱,被收为门生,此次担任国子监中的数学助教。”
“哎哟哟,原来是司马公之后,失敬失敬!”徐庶连忙整了整衣衫,重新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他是颍川人,从小就听说过司马,也就是司马懿口中那位祖父司马元异的事迹和贤名,此时语气越发谦卑,给予名臣之后最大的敬意。
司马懿坦然受了一礼,在他看来,对方并不是敬自己,而是敬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先祖,自己没资格也没必要推辞。
而一旁的庞统和蒯琪二人就更惊讶了。
天子门生,这才是真正的天子门生,真正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啊!
可他身上为什么没有世家子弟那种年少得志的倨傲劲呢?
三人打消疑虑之后,便放心大胆地跟在司马懿身后迈步而行,忽然,司马懿停下脚步,远远跟一名二十来岁,穿着同样服装的年轻人打了个招呼,便又继续前行。
“那位也是当今天子的门生?”庞统问道。
“不是,陛下只收了两名弟子,我家师兄此时应该在国子监中监工呢,没空出来乱跑。”司马懿耐心地解释道:“刚才那位也是国子监的助教,姓郑名益字益恩,论辈分算是我的师叔。”
“当今天子的师弟?”蒯琪大吃一惊,连忙转头去看,希望从郑益恩身上看出些了不得的气质。
“那倒不是,他是大儒郑康成之子,与陛下是世交。”司马懿摇头说道:“听说这次鲁国孔家也来了几名子弟,益恩是去那边的。”
北海郑玄!
天下第一经学家!
的儿子!
去迎接孔家子弟!
蒯琪身为荆州大族的直系子弟,又有两个厉害兄长,之前一直都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此次被派来洛阳的时候原本还有几分自傲,跟别人交往的时候往往有些不谦虚,可是今天见了司马懿,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地位,又见了郑益恩之后,他的那点骄傲瞬间就化为乌有了。
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又有一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迎面过来,跟司马懿熟络地打了个招呼,又对三人友善地笑了笑,便说要迎接贵客,走了。
看着那名少年的背影,看着对方与司马懿几乎一模一样的衣着,徐庶又忍不住询问起来。
那人那么年轻,一看就没有及冠,难道也是国子监的助教?
他读了几年书啊,也能教人了?
“那位不是助教,只是最近得了闲暇,帮国子监做做事,赚点零花钱买琴。”
“别看他年轻,论起辈分也是我的师叔。”
“他是我师祖子干先生的幼子,名叫卢毓。”
司马懿絮絮叨叨地说着,俨然对自己的辈分有些不满意,但这话落在三人耳中,又是让他们恍然失神。
天下最负盛名的大儒、大汉末年名将、前尚书、现太师、当今天子的恩师,卢植卢子干的儿子。
居然就那样一个人溜溜达达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遇见熟人就打招呼寒暄,丝毫没有半点架子。
洛阳卧虎藏龙,这是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情。
但是,这些身份尊崇、跟天子关系密切、日后绝对能跻身于大汉王朝最高权力层的年轻人,作风和气质却已经跟传统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