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最后的机会
“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要是还不珍惜,那就是真的想死,谁都拦不住。”
看着纵马而去,身影逐渐消失在原野上的黑甲骑士们,郭嘉收回视线,对身边的简雍说道。
他们此时所在的地方位于黄河东岸,正是名为蒲坂津的著名渡口,与右扶风隔河相对。
黄河对岸如今由段煨等人的部队盘踞,阻隔了通向长安、讨伐李郭汜二人的路途,而刚刚渡河之后绝尘而去的,正是段煨派来的使者。
段煨是段的族弟,而段当年位列凉州三明之首,在关中诸地和凉州边军中威望极高,可以说段煨能够以相对平庸的才能位列董卓麾下,也是蒙了他兄长的余荫。
正因为这个原因,段煨与董卓嫡系那些出身于草莽之中,唯董卓马首是从的将领们还不一样,他更尊重朝廷,而且从不认为董卓、李等人可以把持朝政多久。
拥兵一方,挟军自重的人他见得多了,当年段威震西陲,跟朝中十常侍也打得火热,最后还不是说死就死了吗?
所以在董卓遇刺,王允执政后,段煨第一时间表现出对朝廷的顺服,即使被人骑脸威胁也不敢说什么,他没想到的是,正是因为这种温顺,无论王允吕布还是李郭汜,长安城的统治者们都对他很放心,始终把驻守函谷关以东地区的重任托付给他。
自从天子东归遇难,李郭汜躲回长安,张济远走荆州,关中的广大地区就变成了段煨和其他一些实力较弱的将领们的天下,经过两年时间,以及一系列的兼并重组,倒也形成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有了足以对抗李郭汜的力量,段煨等人就不愿意继续当那两个背着害死天子这个滔天大罪,名声已经彻底臭了的蠢材的跟班,积极寻求洗白自己,给数万人马找一条出路的机会。
冀州牧刘备征讨河内,又将河东郡握入手中的消息,让仓皇四顾,找不到出路的段煨等人看见了曙光。
如今他派遣自己的心腹来到河东求见简雍,正是抱着将功赎罪的念头,希望获得刘备方面的收留。
“你们曾经先后追随逆贼董卓和李,与汉家太后、两位天子、朝廷百官的身故都有脱不开的干系,想要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重归汉室名下,就必须拿出诚意来。”
“所谓诚意,就是铲灭盘踞在长安的李郭汜乱党,把他们两个人的脑袋带过来。”
“刘使君会给你们提供必要的军械、粮草、物资,以及不追究往事的承诺,除此之外,我们不会派遣一兵一卒渡过黄河。”
“你们的未来会是怎样,全看你们自己的努力。”
简雍与郭嘉接见了这些远道而来、并且充满希冀的使者,在周到而有些疏离的会晤之后,简雍代表刘备,对使者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除了语言形式的告知,使者们还带回去了一封长信,内容大同小异,最重要的就是两句话
用李郭汜二人的脑袋,换自己的命。
至于怎么拿下他们的脑袋,我们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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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们消失在视线之中,郭嘉才收回目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低声问道:“段煨他们会如我们所想,去跟李郭汜拼命吗?”
“这是他们唯一的能够堂堂正正地活下去的路,没人会不珍惜。”简雍微笑着说道:“让他们去拼命,拼得越惨越好,即便他们最终战败,也能给我们的士卒省很多事。”
天子遇难之后,李等人成了千夫所指的大逆罪人,彻底丧失了统治地区的权威,再也无力压制民众外逃的浪潮,甚至连他们自己的部众也有不少逃离的,实力日渐衰落,只能躲在长安一带苟延残喘。
段煨等人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穷奢极欲的人,至少还能做一些鼓励生产、安抚民众的举动,加上他们占领的地区卡在长安、凉州与中原之间,从西面逃难而来的民众大多要途经此地,然后被算得上是安宁的生活吸引留了下来,一来二去,实力此消彼长,倒也能跟李那些沦落成贼寇的家伙们抗衡一下了。
他们之间打起来,简雍还是比较看好段煨的。
“别忘了,凉州还有马腾、韩遂等人呢,只要他们觉得击败李郭汜对今后重返朝廷有利,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战争,李等人腹背受敌又孤立无援,覆灭是迟早的事。”简雍悠悠说道,甩着袖子就往远处渡口的馆舍走去,“这里的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也该回去复命了吧,出来吃一年沙子,也够辛苦你的。”
“宪和兄不回去吗?”郭嘉快步跟上简雍,有些好奇地问道。
简雍摇了摇头,“河东这边要建立商会和情报网,需要我留下来主持大局,做完这些事情后我会北上并州,跟牵子经一起把太原世家的问题解决掉。”
遇见简雍和郭嘉这一对智计百出、心狠手辣、行事毫无顾忌又有强大武力作为后盾的搭档,河东世家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被天子遇害案和军械盗卖案两顶大帽子扣得死死的。在巨大的压力下,河东世家纷纷互揭老底以保全自己,最终一个都没逃掉,卫觊亲自出首告发裴潜,则是给这些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的家伙们最后一击。
经过这场耗时近一年、牵连了全郡世家的大案之后,河东郡已经没有什么世家豪强的存在了,斩首、株连、流放、收监,一系列举措下来,不管是谁被委任为新的河东郡守,都能毫无阻力地施行自己的政策。
但简雍还是不放心。
河东毕竟是世家豪强最为根深蒂固的地区之一,那些大家族几乎家家沾亲带故,即便是在民间,也有不少他们的血脉流传,为防止这些顽固势力死灰复燃或是暗中搞出什么幺蛾子,简雍决定还是亲自驻留河东,等到情报网组建完毕,将全郡置于自己的眼睛底下才肯罢休。
第一百零五章 胜算大增
至于郭嘉,由于不适应河东这边的气候,经常生病,早就生出了返回魏郡甚至前去洛阳的心思,而且在简雍心中,郭嘉应该是兴汉功臣张良、陈平一般的人物,比起自己可要强得多了,在河东区区一郡之地耗费一年时间也是过于浪费了。
郭嘉真正应该做的,就是留在刘备身边出谋划策,做一些干系到大局的重要事情。
在这一点上,简雍与刘备的意见是出奇的一致,他们在往来的书信中也不止一次地提起过这件事,如今河东已经没什么大事需要处理,郭嘉也该回去了。
夕阳西沉,劳作了一天的民众们纷纷从田间地头返回家中,而在位于蒲坂津以西数十里的临晋城头,一名汉军将领却仍然双手扶剑站在城头,向着东方眺望而去。
此人身材中等,须发已然花白,面上皱纹颇多,眉眼之间尽是忧愁之色,若是没有戎装在身,只怕走在路上也只会被人以为是个寻常的老头。
段煨,今年五十六岁,担负着姑臧段氏的最后希望,他很累。
作为凉州三明之首段的族弟,段煨时常被人拿出来,与他那四十年前就担任中郎将,平定了边地鲜卑之乱、泰山东郭窦之乱、随后又返回凉州担任护羌校尉,在边地奋战十年,先后与羌人作战一百八十余次,斩获首级四万有余,最终平定西羌、击灭东羌,立下不世之功的族兄相比。
按理说段煨本身的才能也算是出类拔萃,比同僚丝毫不差,但如果被放在惊艳绝伦,在六百年后进入唐朝的武庙六十四人、在千年后位列宋室七十二名将的段身边,就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段纪明的族弟”,这就是被烙在段煨身上的烙印,每一个初次相识的人在听说他的名字之后,都会疑惑、继而恍然大悟、然后夸上几句段,再对他投以不怀好意的目光,仿佛段煨所获得的一切都不是来源于他自己,而是受了族兄的荫蔽。
年少轻狂之时,段煨也曾经试图抗争,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仕途的不顺,尤其是十几年前段因为党附宦官王甫、捕杀太学生而被牵连下狱,最终饮鸩而死之后,他也就不再抗争别人加给自己的标签了,而是默默地忍受着骂名,默默地撑起姑臧段氏仅剩的一点点荣光。
董卓入京乱政,他默不作声地跟随;董卓被杀,王允咄咄逼人,他极力顺从以平息对方的杀意;李郭汜打到长安,他开关投降;天子东归华阴,他还是隆重地接待,即便被杨定污蔑攻打,也照常向天子行营供应膳食,侍奉百官。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段家最后的一点脸面。
汉家臣子的脸面。
至于谁是代表“汉家朝廷”的那个人,他不在乎。
如今冀州牧刘备的势力到了河东,段煨觉得,自己有必要投入到最后可能代表汉家朝廷的那个人麾下,所以他派出使者前往河东,并且在此后的几天时间里,风雨无阻地站在城头眺望等候。
就在最后一丝阳光即将落下山巅之时,远方尘烟渐起,数十名骑士踏着滚滚尘烟高速奔来,段煨一眼就从那熟悉的身影看出自己的心腹,愁云密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
等到这些骑士们进到城中,向段煨汇报了河东见闻,以及简雍的回复之后,段煨更是笑逐颜开,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上的火漆,仔细阅读起来。
“好,好。”段煨边看边笑,“只要诛杀逆贼,我等就可以将功赎罪,这真是天大的好事!”
“将军此言甚是,只不过河东方面不发一兵一卒,只是让我等前去攻打李郭汜,是否太强人所难了,抑或是他们想用驱虎吞狼之计,先用我等诛灭李郭汜,然后再趁机剿灭我军?”一名闻讯赶来的将领有些担忧地问道。
“哎,这就是你不懂了。”段煨笑着说道:“如果刘使君真的派遣大军前来,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铲除长安那些乱贼,但如此一来,我等非但落不下什么可以洗刷罪名的功劳,甚至连归降之举,都会被别有用心之人说成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搞不好还要坏事。”
这名将领瞪着眼睛想了想,终于恍然大悟地拍起了大腿,“对啊,刘使君这是在给我们立功的机会。”
屋内其他人也随声附和起来,纷纷称赞段将军深谋远虑、那位素未谋面的刘使君机智过人。
“可要是我军损伤太大,以后又如何自保?”又有人不确定地问道。
不等段煨说话,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训斥起来,“笨啊,只要逆贼们被铲除了,新的天子登基了,我们就跟着段将军去朝中任职,那还用每天带着士卒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
众人一听,这话说得可太对了,自己这些人风里来雨里去了半辈子,实在是再也不想过戎马生活了,若是真能将功赎罪,哪怕是去内地州郡当个闲官,也比现在要好上十倍。
“李郭汜二人用兵狡诈凶悍,老夫自认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有诸位鼎力相助,老夫倒也不是那么怕他们。”段煨心中畅快,说出来的话有些自相矛盾也不顾了,只是一股脑地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而且我军以讨伐国贼的大义之名出兵,必然得道多助,你们可别忘了,凉州金城还有几个想做官想得发疯的家伙呢。”
“马腾和韩遂,还有杨秋等人,他们也有不少兵马!”马上有人反应过来段煨是在说谁,兴奋地喊叫起来。
马腾韩遂坐拥数万大军,在羌人那里也有不少外援,是凉州军的老对头了,而且他们在董卓死后,还被李封了个征西将军和镇西将军的名号,从此便以大汉官员自居。
天子遇害之后,马腾和韩遂可没少以“为天子报仇雪恨”的名头进攻长安,这次如果能够让人去报信,约他们一起发兵,这二人也一定会欣然前来助战。
如此一来,胜算大增!
第一百零六章 教儿子
“如此一来,就能更好地命中靶心。”
邺城,州府之中,后花园里。
几面一人高的箭靶对面,刘备正端着把造型精巧的弩,对刘永、裴大虎两个孩子讲解着开弩射箭的要诀,三人均是穿着寻常的武者服饰,看上去半新不旧,压根没有半点北方霸主、未来天子和高官贵胄家中子弟的模样。
刘备讲解完要领之后,还来了一次亲自示范,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开,双肩齐平,将黄梨木制成的弩身端在面前,微微偏过头,使自己的右眼、弩身上的望山、箭靶正中的红心连成一线。
“啪!”
由于距离颇近,弓弦振动的声音与箭头射穿箭靶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看着深深插入红心的、尾部仍在不断摆动的弩箭,两个半大小子和坐在一旁观看的刘理、刘华等人也兴奋地鼓掌欢呼起来。
“记住,心要静,手要稳,气息要匀。”刘备将手中的木弩递给刘永,示意他来试试。
刘永接过这柄对于他的年龄来说,还显得有些沉重的军用武器,先是用脚踏住弩身前端的铁环,双手和腰背用力上弦,往光滑的箭槽里放上一支笔直的弩箭,然后模仿着父亲刚才的姿势,屏息静气,瞄准了二十步外的箭靶。
“啪!”同样是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红心上又多了一支箭,刘永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弩。
刘备也满意地笑了起来。
就这样,刘永和裴大虎两个孩子轮流使用着同一柄木弩,将整整两个箭囊中的弩箭射入箭靶或是其后的高大墙壁,刘备则是全程坐在一旁观看,间或亲自示范,纠正他们的错误动作。
直到日上三竿,半截铁塔前来招呼孩子们去吃午饭,刘备才带着意犹未尽的小家伙们离开了这座新规整出来的射箭场。
弩是军中重器,在刘备治下更是如此,军工作坊中出产的每一把弩都镌刻有独特的编号和工匠姓名,根本不允许民间持有,即使刘备自己想用,也要亲自去武库登记,签下自己的大名之后才能将其带回家中。
至于其他人家的孩子,基本没有在这个年龄段接触到这种危险武器的机会。
正因为机会难得,刘永和裴大虎这两个孩子才如饥似渴地练习,不愿有一刻歇息,结果整整一上午的上弦,射击,使得他们肩背酸痛,胳膊使不上力气,吃饭都变得艰难无比,只能把嘴凑在碗边,勉强将饭菜扒拉到嘴里。
“瞧瞧你们这丢脸的模样,练了一上午就连饭都吃不了了,寻常农户家的女人都没这么娇弱。”张宁一看这场景就气不打一处来,板着脸冷声冷气地训斥道,并且制止了糜贞和半截铁塔给他们喂饭的打算,“都十几岁了还要人喂饭吗?是不是还想吃奶?”
午餐过后,孩子们拜别父母,各自回屋去睡觉了,这时候张宁才忍不住心中的疼惜,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夫君你好狠的心肠,别人家十来岁的孩子即便练习射术也都是用竹弓木箭,咱们家的孩子却要用上军中的装备,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骨头还嫩着呢,怎么能经得起这种操练法?”
张宁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刘备,看得糜贞好生失笑,调侃了几句就回屋去找药油,给两个孩子揉胳膊去了。
“我的儿子以后是要当天子的,总要比别人强一些不是?”刘备靠在躺椅上悠悠说道。
“哪个天子需要亲自端着弓弩去上阵的,要真是到了这个份上,只怕天下都要亡了吧?”张宁立马反唇相讥起来。
“本事这个东西未必要时时地用,但必须得有。”刘备仍是不紧不慢,仿佛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男人从小多受点累、流点汗,不是什么坏事,我也有数,不会让他们伤了身体。”
今天给两个小子练习的其实是骑兵弩,尺寸小、重量轻,根本不是大汉王朝赖以威震四方的步兵重弩,训练有素的骑兵士卒甚至可以轻松地使用单手发射,拿来给半大小子练习用算不得太过超标。
刘永和裴大虎之所以累成这样,归根结底还是没有适应长时间平端重物,只要这样练习个把月就好了。
“可是这样练武,弄得胳膊举不起东西,读书写字也成问题了,总不能让儿子当个武夫吧?”张宁发了一阵牢骚,又想起了这个重要问题,柳眉顿时又竖了起来。
你儿子以后可是要治理天下的,这么重的担子压着,就是天天读书、把全部时间用于读书都嫌不够呢,居然还敢耽搁。
“读书是为了学知识懂道理,是靠脑子,不是靠手。”刘备见老婆好像有点真生气了,连忙起身从后面搂住他,半是解释半是宽慰地说道:“等他们睡醒了,我亲自盯着背书。”
由于此时正值农忙时节,为了照顾到广大农村的劳动力问题,刘备治下所有地区的学堂在这两个月都要放假,让那些半大孩子可以帮助家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制度推行开之后,城里的孩童们便也享受到了假期,高高兴兴地躲在家里避暑。
大部分人家的孩子们开心地玩耍,小部分人家的孩子们在家中继续读书,而刘备和他那些弟兄们家里的孩子,则是跟往常没有区别地学习知识并练习武艺。
按理说以刘备的地位和财力,完全可以聘请书院的优秀学子前来指导几个孩子,甚至是让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两个代劳,可他一方面想着让年轻人也休息休息,跟家人多一些相处时间,另一方面也是想着自己平时太过忙于政务,跟儿子女儿们没太多深入交流的机会,于是便自告奋勇,白天负责教育儿子,晚上则是抓紧时间处理重要事务。
十几天时间下来,刘备虽然身体上略有疲累,但能够真正地陪伴着子女成长,了解到平时只能通过别人的言语知道的一些事情,跟几个孩子开心玩耍,他的心里却是无比充实。
然而这种充实,却被一封渡海而来的密信,和一名久未谋面的故人给打破了。
第一百零七章 黑火药没被BAN?
前来邺城的是葛玄,那位曾经沉迷于炼丹修仙,近几年沉迷于冶炼金银的实践派化学家。
或许是海外异域的生活有些单调,或许是长期接触到冶炼行业一线生产,也或许是乘船坐车路途过于遥远而产生的疲累,葛玄的脸色很不好看。
在特意为葛玄举行的接风宴上,刘备还开玩笑地调侃了几句,意思是你这个炼丹修仙的家伙居然像老了十岁,脸色也根本不像方士们吹嘘的那样宛如孩童般红润,然而平素才智敏捷、口齿伶俐的葛玄却没有如以往一般妙语回敬,却只是苦笑着点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这让刘备的心里也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倭国那边出了事,还是韩州?”书房之中,二人对坐,这时候刘备才一连串地问道:“抑或是冶炼基地的苦役们暴乱了?”
韩州和倭国如今可是宝地,被刘备时刻关注着呢,而且每个月还有来自张焕和甘宁的例行报告,之前都是好消息不断,不应该出事的啊。
“什么事情都没有,今年冶炼的金银铜锭数量也比去年上半年多了三成。”葛玄摇着头答道,也让刘备稍稍宽了心。
刘备这就不明白了,什么事都没有,贵金属产量节节攀升,你为什么还要拉着个苦脸子?
不等刘备发问,葛玄便打开一直被他提在手边的小皮箱,从中拿出个精美的木匣,又用钥匙把木匣上的小铜锁打开,取出一封被火漆严密封口的信件,双手递给刘备。
“这是元放写的报告,我们在韩州,研究出了足以震惊天下的可怕东西。”葛玄沉声说道。
刘备迅速拆开信封,取出信纸开始浏览起来,这一看不要紧,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像葛玄一样了。
根据左慈信中所说,就在两个月前,一位当初跟随他们前来韩州的方士在炼制丹药的过程中发生意外,死了。
左慈等人本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之术而聚在一起的同道中人,虽然被刘备用一番化学实验给打消了炼丹长生的幻想,但他们还是热爱这种变化万千的游戏,闲暇时间经常研究各种物质的组合搭配,只不过朱砂和铅那种剧毒物玩得少了而已。
那位意外身故的方士也是如此,那一天他不知道是把什么东西塞进陶瓷制成的丹炉中,开足火力去炼制,结果惊天动地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得魂飞魄散,反应过来之后才跑出自己的屋子,聚拢到出事的院子一看,却只能看见黑烟阵阵,到处都是零碎的物件和人体残肢,那间出事的房屋也没了半边。
“好在我等平日里喜好清静,每个人都有一座占地颇为广阔的宅院,若非如此,只怕还要多几个陪葬的。”葛玄心有余悸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方士们炼丹就是玩化学反应,丹炉炸裂这种事情也不是没经历过,可是像这么威力巨大、堪称神话中天雷地火一般的爆炸,他们却是从未见过,甚至听说都没有听过。
左慈与葛玄二人到场后立刻下令封锁现场和一切消息,然后带着几名方士忍着人体被烤熟的肉香和焦臭进入只剩下半边的房屋去查探,只见陶瓷丹炉没了踪影,全部变成了细碎的瓷片镶嵌在坚实的墙壁、以及地下的小半具残肢上,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作为经验丰富的方士,葛玄立刻闻出了硫磺的味道,他与左慈相互确认之后,又在撒了一地的各种材料中寻找蛛丝马迹,最终确认了被那名倒霉方士放进丹炉的几种原材料。
“我们最初确认了五种材料,后来去了山中无人之处反复试验,除去了其中两种没用的,结果就复原出了当日的情景。”葛玄说道。
“信里没写。”刘备脸色阴沉得可怕,声音也极为低沉。
“此事过于重大,元放本来想些,结果被我拦住了,决定还是亲自来告诉使君才行。”葛玄说道:“这三种材料是木炭粉、硫磺粉、还有硝石粉。”
刘备霍然站起,连椅子被带翻在地都浑然不觉。
这黑火药的配方他在十几年前就试验过,那时候只是烧得格外旺一些,根本没有什么爆燃甚至是爆炸的苗头。
他当初试验了不下一百次,各种配比都试过了,完全不行!
为什么现在又行了?
“使君,使君?”葛玄见刘备浑身颤抖,双拳紧握,仰头死死瞪着屋顶,视线仿佛要射穿房屋,直看到天上去,心中不由得慌乱万分,连忙低声呼唤起来。
过了半天,刘备才从无比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瞪着葛玄颤声问道:“这些东西,你可曾试过,确认过了?”
“千真万确啊使君,我还带来了一些。”葛玄说着话,又从小皮箱里取出三个精致的瓷瓶,找了张纸铺在桌子上,各自倒了一些粉末上去,“使君请看。”
刘备凑过脑袋,一样一样地检查起来。
黑色的粉末,手感粗糙,木炭粉没错。
浅黄色的粉末,刺激性气味,仔细看还有微小的晶体成分,硫粉没错。
白色粉末,细小的晶体,刘备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又咸又凉,没错,确实是硝酸钾的特征。
等等,又咸又凉,为什么会是又咸又凉?
刘备愣在原地,他好像记得当年在辽东襄平城做实验的时候,也曾经尝过硝石,可是那个感觉跟现在不一样。
绝对不一样,有区别。
“这真是硝石,你们没搞错吧?”刘备把嘴里咸咸的液体吐掉,向葛玄问道。
“确实是硝石啊。”葛玄感觉自己的专业素养受到了侮辱,马上卷起袖子就要来一场现场实验,“我们就是琢磨这个的,什么东西是什么,这个绝对不会认错。”
“别别别,别在这里,咱们找个地方。”刘备连忙制止了葛玄,出门喊了裴元绍,带着护卫们就风风火火地出了府门,朝着城外驶去。
然后,时隔十几年,刘备再一次见到“爆炸”这个画面。
他彻底惊了。
也彻底疑惑了。
第一百零八章 黑锅飞上天
在近似于六、一、一的重量比下,木炭粉,硫磺粉末和硝石粉末被均匀地拌匀,将一个脑袋大的陶罐塞得满满当当,外面用连了一根长长的药捻子,这药捻子也是用三种粉末的混合物跟薄纸一层层卷制,看上去灰呼呼的一点都不起眼。
为了展现这种混合物的威力,葛玄特意找来了一口军中大锅,将陶罐扣得严严实实,最后还在十步之外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堆了几道低墙,让前去点燃药捻子的士卒有藏身之处。
至于刘备等人,则是半蹲在二十步外,透过盾墙的缝隙,紧张地注视着那面常年被烟熏火燎而变得黑乎乎的大锅。
之前葛玄说得夸张,什么摧山裂石,地动山摇,着实吓坏了这些公元二世纪的人们,不管刘备怎么说,其他人都坚决地做着各种防护设施。
“孝先,照我说就不该用这么多的份量,你看现在这大阵仗。”看着身边十几名扶着盾牌,有些紧张兮兮的亲卫,以及不远处吓得腿肚子都有些哆嗦,却还硬着头皮要自己亲自点火的裴元绍,刘备就觉得有些头疼了。
点个大爆竹,至于这么大的阵势吗?
“这东西量小了不过瘾,量大了太吓人,我们在釜山搞了一次大的,一个小山包都没了,好多人都被震得聋了好几天。”葛玄嘿嘿一笑,那表情颇有疯狂科学家的姿态。
刘备瞪着眼睛看了他半天,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只得讪讪转过头去,对裴元绍点了点头,“开始吧。”
“好嘞!”裴元绍豪气干云地应了一声,开始用火绒火镰开始打火,可是他嘴上豪气,手上却是抖得厉害,接连十几下都没能打出火花。
就在刘备有些失去耐心,准备自己出马的时候,裴元绍终于成功点燃了火绒,只见他往上一凑,灰色的药捻子就骤然闪起了明亮的光芒,并且发出嗤嗤的响声。
仅仅几个呼吸之后,带着青烟的闪亮光芒就钻进了那口大锅之下,下一个瞬间,一声沉闷、压抑且带有无尽力量感的巨响就骤然响起,除了早有心理准备的刘备与葛玄外,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震撼响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紧接着,人们就看见那口大黑锅忽忽悠悠地从半空中落下来,“咣啷”一声,重重地砸在地上,随之噼里啪啦落在地上的,则是无数四下里飞溅的碎片状的瓦砾和泥土,最远甚至达到了好几十步远,盾牌都被打得摇摇晃晃。
“这、这是什么东西?”裴元绍还算是表现比较好的,只是腿软了一阵就勉强支撑着跑到刘备身边,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问道。
“改变这个天下的东西。”刘备微笑着说道,声音略有些颤抖。
这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激动,以及深深的疑惑导致的颤抖。
激动是葛玄向他证明了黑火药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而且完全符合他原本认知的利器,疑惑则是来源于自己十几年前那一百多次失败的实验。
跟葛玄带来的药物味觉有些偏差的“硝石”,究竟是什么东西?
几名胆大的亲卫缓了片刻便赶往爆炸发生的地点,只见那口大铁锅已经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扭曲变形,还出现了好几道长长的裂纹,顿时有些心惊不已。
与民用的生铁锅不同,军中使用的铁锅都是熟铁锻打而成,硬度或许不及生铁,但在韧性和厚度等性能则要远远胜过,危急时刻甚至可以拿来当盾牌用的,就是用大锤砸,想要砸出裂痕也得好一阵子。
但就是这种厚实玩意,就那样被抛上了几丈高,还变得破破烂烂,连一下都撑不住。
这是何等的威力?
“这种东西若是用在战场上,只怕任何城墙都顶不住几下。”一名亲卫摇着头,难以置信地说道。
葛玄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心中所想的是,假如能将这种恐怖的东西用于开山采矿,应该会事半功倍,甚至一些山道狭窄崎岖的地方,也可以用合适的分量变得宽敞开阔,利于往来通行。
可是这些军汉,怎么一动脑子就想到了破坏?
“威力巨大的东西用在战场上是理所应当,但若是只把目光放在战场,也有些过于狭窄了。”刘备笑着说道,用手指着远处的荒地,“比如说这里,我们要引一道水渠来开田,以往需要人们用铁镐、铁锹等工具拼命开凿坚实的土地,若是用了这个炸开土地,接下来的工程岂不是会简单许多?”
“炸?”包括葛玄在内的人们都有些不解,在他们印象中,好像没有一个字是表达之前那种情景的。
刘备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子,在地下写了个“火”,又在旁边写了个“乍”,然后满意地拍了拍手,“忽然起火,就叫这么个字吧。”
葛玄看了看地上的大字,又沉思了片刻,最后点头赞赏道:“恭喜使君,又造了一个新字出来,堪称在世仓颉。”
“炸”这个字出现的时期很晚,其前身“”字,也是在三国时期才在《广雅》一书中问世,直到清代,人们还普遍使用“”字。
刘备这不知不觉,又让一个被广泛使用的汉字提前了两千年问世。
“孝先,你暂时不要回韩州了,就留在邺城,研究这种火药,把威力最大的配比找出来。”刘备说着说着卡了壳,最后还是勉强用后世的名字来给这种原始的黑火药命了名。
“正有此意。”葛玄笑道。
这种“火药”正如刘备所说,足以颠覆天下,若是刘备没有表示出高度的重视,他反而会觉得匪夷所思。
定下这件事后,刘备又下令抽调一百名亲兵和工匠前来此地,就地修筑营寨房屋,将方圆数里的荒山划为禁区,而且绝对不允许说出今日的见闻。
亲卫们轰然领命,迅速行动起来去忙各自的事,刘备则是拉住葛玄低声询问,让他把剩余的硝石给自己一点。
“使君也要自己试验?不可不可。”葛玄明显误会了刘备的意思,连忙摆着手劝阻起来,“此物过于凶险,还是不要在府中做的好。”
“我有别的用。”刘备说道。
第一百零九章 到底是谁的错
“我真倒霉,真的。”
赵武坐在一块大青石上默然无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但怎么也找不到痛彻心扉的忧伤,这让他很尴尬,感觉自己天生没有小资的情调。
“长满云朵的天空啊,能把哥带回原来的世界吗?如果不能回家,也请不要让我当幼儿园园长啊。”
想到这里,赵武不由得低头看了看在坡下空地上嬉闹的一群小妖,瞬间感觉忧伤的气氛似乎又在身边聚集,直至汇流成河。
几只小妖似乎是心有所感,停下了追逐,转头看向赵武,小脸上绽放出不加修饰的灿烂笑容。几道视线相互汇聚,那纯真无暇的眼神瞬间又把赵武的忧伤击散,赵武长叹一声,顺势躺下,干脆闭目享受这温暖的阳光。
“人家穿越,不是皇子就是公子,不是名门大派的传承人就是洪荒血脉,出生总有天地异象,家里得有几个隐藏高手,就算是天生的废材也有漂亮妹子跑上来倒贴。可为什么我就穿成个穷乡僻壤的妖怪幼儿园园长呢,话说幼儿园园长应该长什么样?”
赵武在脑海中极力搜索,一个鲜活,霸气而又不失稳重的中年人形象果断跳出来向他招手。不不不!千万别让我遇见蜡笔小新!赵武赶忙用力摇头将中年人赶出脑海。
开了半天脑洞,赵武终于冷静下来,开始用心整理另一个灵魂中的记忆,好在自己穿越的这个灵魂已经衰弱不堪,赵武同学不费什么功夫就了解了个清楚。
赵武穿越的这个地方叫大盘山,大盘山深处人迹稀少,某年来了一只开了灵智的猴子占据了个小山洞,收拢了一群灵智初开懵懵懂懂的小猴子,从此便无忧无虑过上了简单快乐的生活。这个世界似乎是玄幻小说中“灵气尚可”的那一种,猴群繁衍了两三代便越发的聪敏,向着妖群发展。
又二三十年后老猴王寿元将至,临终点了名让赵武占据的身躯接任猴王,但这小猴王也是倒霉催的,在山中玩耍时居然跌下树来摔了个重度昏迷多日未醒。
猴王生死未卜,猴心也就散了,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散得七七八八,唯有十几只从小一起玩耍的小猴子舍不得离开,编了树藤做床,每日喂水,晴天便抬它出洞晒太阳。本来这猴子脑中尚有一点灵识不灭,却被赵武穿越来鸠占鹊巢,此时灯枯油尽,那一点灵识也就化了灰灰。
“原来如此。”赵武再次看向欢乐的小猴妖们,心中也是泛起了一阵暖意。这些小猴子真是比赵武原来那个世界里的好多人类都有情有义,在他昏迷期间不离不弃。“就凭你们这么仗义,本帅哥怎么说也得带你们过上好日子。”
想到此处,赵武悚然一惊:老子tm穿成了个猴子。赶紧抬起手臂仔细端详----还端详个屁啊,毛茸茸的胳膊怎么也不是人类啊,欧洲人都没这么茂盛。
唉,猴子就猴子吧,作为一名从小看着屏幕孙悟空度过童年的中国八零后,赵武对美猴王这个形象还是比较有接受能力的,起码不是云栈洞那位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此时小妖们也玩累了,吵吵嚷嚷爬上大青石,围着赵武左摸摸右摸摸,都嘻嘻笑着,“太好了太好了,大王又回来了。”“大王大王,我去给你拿果子吃。”“大王哥哥什么时候和我们一起玩啊?”
赵武强忍着这帮天真烂漫小家伙身上的异味,挥挥手道:“咱们先去洗个澡耍耍,等会本大王有好事告诉你们。”
猴群安静了片刻,赵武脖子冷汗“刷”就下来了:哥可是学着西游记里孙大圣说话,不会是和这些小猴不兼容吧?
强装冷静,赵武道:“怎么还不走?”
小猴儿们天真道:“大王要走在前面啊。”
我kao还有这一说?问题我也不认识道儿啊。赵武咳嗽一声,“嗯,那个,我睡了多日,有些不记得道路了,你们当前领路。”
猴儿们不疑有他,欢呼一声便簇拥着赵武沿路前行。
眼看快走到经常玩耍的水潭,赵武又激动了: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有不穿衣服的美女在洗澡,书上那些主人公不都是有这种奇遇嘛,偷了美女衣服之后该说些什么好呢?小姐,这是你掉的衣服吗。。。。。。
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水潭四周静悄悄,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有人在里面。赵武百无聊赖地搓着身上的泥垢,耳边全是猴儿们打闹嬉戏的声音,掬了一捧凉水浇在头顶,这半天来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又纷纷浮上心头。
赵武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没有正当工作,平时的爱好就是泡在网上和天南海北的人灌水聊天。作为年轻人,尤其是拥有数千年文明史和战争史的中国年轻人,他和众多同龄人一样对古代历史和战争充满了兴趣,甚至是狂热。
毕业于名牌大学却不务正业,赵武在亲戚眼中是不折不扣的浪荡子,但家中颇有资产加之父母开明,便由着他折腾。有了家庭的支持赵武更是无所顾忌,今天和一群驴友跑去登山野营,明天去小有名气的刀匠那里帮着打铁,甚至有一次穿着全套不知哪里弄来的盔甲在客厅扮将军,逗得老爹哈哈大笑。
幸福的生活啊,赵武嘴角不禁带上淡淡的笑意。
到底因为什么原因穿越,赵武现在都想不明白。他只是在故宫里游玩的时候突然昏迷,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穿越到了异世界成了个土生土长的妖怪。
虽说自己莫名失踪肯定让父母伤心,但家里毕竟还有个成器的弟弟,倒也不担心他们老来没人侍奉膝下,而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人生地不熟才是更要担心的。
这个世界貌似,不对,应该说就是修仙的世界。修仙需要哪些条件来成为成功人士呢?赵武苦思冥想,谁让自己前世不喜欢看修仙小说,看历史种田文倒是沉迷得不得了呢?
“好像我国古代道士们就说了财侣法地,但貌似这四条哥啥都没占啊。财是肯定没有了;侣嘛......”赵武睁眼看了看猴儿小弟们,唉声叹气地继续闭眼。“法这一条貌似也是暂时没有;地,呵呵,一个破山洞也叫地?”
嗯?有香气。赵武睁开双眼,只见一颗红通通的李子被捧在自己面前,伴随着一张带着讨好笑容的小脸。
赵武眼眶一热,不由得伸手抚摸那只小猴毛茸茸的脑袋瓜。
赵武看着一群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猴妖,豪气陡生,他从水中站起,拍着胸膛大声道:“既然我受伤的时候你们不离不弃,那我这一辈子也不会扔下你们不管,我是你们的大王,就一定会带着你们过上好日子,咱们大家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十几只小猴妖大声欢呼,多日来的惴惴不安终于被抛在脑后,小猴儿们纷纷拥上来抱着赵武又笑又跳,喜不自胜。赵武自然也是心中泛起一股暖意,摸摸这个的脑袋,勾勾那个的下巴,忙得不亦乐乎。
众猴(赵武:唉,认了。)心中高兴,洗了个干干净净之后在潭边摘了野果吃了,十几条高高低低的身影伴着笑声回到他们自幼就生活的山洞。
赵武躺在猴王专享的“豪华”草垫子上,惊奇地发现草垫竟然没有预料中的臭味,想来这老猴王开了灵智之后也是个爱好洁净的妖怪,心中不由得对这些小猴妖的成长又多了几分期待。
第一百一十章 松树炮
由于事先在釜山那里做了许多次实验,调配黑火药的三种成分,对于葛玄来说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从一些微小的区别之中,判断出“威力”这个很主观的指标。
于是,刘备又奉献出了很多过期的、保密级别低的、准备再次利用,重新制作成纸张的公文,让葛玄按照后世人们制作鞭炮的大概流程去做,又在新建成不久的冀州第一木器厂订做了上百个大小规格都相等的木箱,用以统一标准。
同等大小的纸筒、同等重量的火药、同样的制作工艺,同样的外部容器,葛玄只需要观测每一个木箱的破损程度,就能比较直观地确定不同配比之下,火药的威力如何了。
就这样,黑火药的实验在一步步推进着,等到郭嘉圆满完成河东的任务,乘车返回邺城的时候,葛玄已经通过数百次试验,数百个木箱的损耗,找出了最合理的原料配比。
百分之七十五的硝、百分之十五的炭、百分之十的硫,这已经非常接近后世的最佳配比了。
“这是什么东西?”看着面前一根长逾两丈,粗逾两尺,中心有个黑洞洞圆孔、外部还布满了铁箍的粗大木材,郭嘉不禁有些惊了。
他刚回到邺城一天,屁股还没坐稳呢,就被刘备火急火燎地拽到了城外的荒山上,而且从那森严的戒备和高大的院墙可以判断出,这又是一处军事禁区。
可是郭嘉做足了心理准备,想要看见什么新的超越时代的兵器或是器械,最后显现在他面前的,却是这么个傻大笨粗,看上去就跟个房柱没啥区别的玩意。
难道刘备是想修宫殿,为称帝做准备了?
“当然是好东西。”刘备笑嘻嘻地让郭嘉自己去看。
郭嘉来到这根巨木旁边仔细端详起来,只见端口处的圆孔约有碗口粗细,黑洞洞的仿佛深不见底,他凑到洞口一看,仿佛最末端还有一个透光的小孔。
再看这巨木外侧,仿佛还不是直接挖洞,而是将粗大的树干纵向剖成两半,又用胶类粘合,再用一圈圈铁箍紧紧捆扎而成,看上去坚固异常,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用处。
巨木下方是用装满了泥土的麻袋作为底座,使得较为纤细的一端微微仰起,后面则是堆了好些个麻袋,紧紧抵住粗大且被铁箍裹得格外严实的尾部。
“打仗用的。”郭嘉看了半天,最终只能得出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
这玩意看起来蠢得要死,其他什么用都没有,估计就是新兵器。
可是就一节傻大笨粗的破木头,又不是攻城的冲车撞木那种东西,真要是吭哧吭哧扛到战场上,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刘备见郭嘉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来,手一挥,葛玄便指挥着几名军士围到了巨木周围。
一包黑灰色颗粒被薄薄的丝绸包裹着,用带有长杆的小锹送进孔洞底部压实,紧接着被送进孔洞的还有一大包铁钉和指头大的铁砂粒,同样被压得严严实实。
在郭嘉疑惑的目光中,葛玄亲自动手,用长锥子在巨木末端钻出来的小孔里捅了捅,插进一根两尺长、手指粗细的灰色捻子,然后从腰间摸出火镰,转头对郭嘉笑了笑。
“奉孝,捂住耳朵。”
“啊?”
郭嘉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看见葛玄噌噌两声打出了火花,灰色捻子遇见火星就骤然闪起亮光,迅速燃烧起来,仅过了短短一瞬间,火光就像是灵猫一般钻进了巨木内部。
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骤然响起,硝烟四起,笼罩了周围两三丈的空间,其他人经历过几次爆炸,尚且能在这巨响中勉强站稳脚跟,郭嘉却是从未见过这阵势,双腿一软,当即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刘备赶忙上前搀扶起仍然双股战战的郭嘉,等到硝烟散尽,便带着他向前走去,直到三十步外的那面裹着一层牛皮的木墙处站住。
牛皮厚实又坚韧,自古就是制作甲胄的重要军用物资,可如今,在高速喷射而来的铁钉和铁砂粒面前,坚韧的牛皮也被撕扯得破破烂烂,像是破布一般。
“好厉害的东西!”看着面前凄惨的牛皮,郭嘉满脸震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那个毫不起眼的蠢笨家伙。
就这么一下子,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还不止呢。”刘备小心翼翼地抓住一块牛皮,用力将其撕扯下来,“看看里面的木板,这可是做盾牌的硬木。”
郭嘉再次望去,只见厚实的木板被打得坑坑洼洼,绝大多数地方都被寸许长的铁钉齐尾没入,剩余地方则是密密麻麻地镶嵌着指头大的铁砂粒,看上去诡异而又恐怖。
“三十步,可以覆盖一丈多高、一丈多宽的战场,这是守城和控制关隘的利器!”郭嘉头脑灵敏,马上将这种新式武器的最佳用途说了出来。
无论守城还是在险要地形,只要在敌军攻击线路上布置三五架这个玩意,轮流发射的话,就可以轻松制造出令人难以逾越的死亡地带。
甚至可以把这个东西装上重型马车随军出征,在野战中给敌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它比弓箭射程近。”众人转回那巨木周围,刘备用手拍了拍铁箍,有些惋惜地说道。
“然而在近距离,这么一发就足以匹敌数十乃至上百支箭的威力,而且令人避无可避。”郭嘉摇着头说道:“只是有一点不好,这铁钉和铁砂打在人畜身上之后可不像箭矢那样可以拔出来医治,而是深入血肉之中,着实是太过残忍。”
铁钉和铁砂粒以极高的速度喷射而出,即便是厚实坚韧的牛皮和坚硬的木墙都抵挡不住,血肉之躯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只怕是挨一下就被打成血肉模糊的烂肉,连家人都未必分辨得出来。
正如郭嘉所说,这东西威力巨大,却有伤天和。
“我们不应该把这种可怕的东西用在汉家子民身上。”刘备点点头,说出了郭嘉想说而没有明说的话,“应该尽可能地用于抵御外敌,对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举一反三郭奉孝
这种令人胆战心惊的近距离大杀器俗称松树炮,是两千年后一群活跃于山区的军人、以及劳苦大众们为了打破敌人的围剿,在简陋条件下的伟大发明。
虽然以后世人的目光来看,这种武器射程近,威力小,往往发射几次就要重新打上铁箍,即便如此也是用不了太长时间就得报废,可是在两千年前的东汉末年,这一门松树炮,却已经算得上是极其令人震惊,威力极其巨大的恐怖武器了。
见识了松树炮的威力之后,刘备又带着郭嘉巡视整座戒备森严的建筑群,见识了几座不停将三种原料碾成粉末的作坊,这时候郭嘉才有些相信,他身边的这位无所不能的刘使君还真是掌握了一种强大的武器,而不是误打误撞,瞎猫遇见了死老鼠。
“单是这三种东西配在一起,遇见火之后,就能引发剧烈的使君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对,爆炸?”
“为什么按照最佳的配比调制之后,还要加水来反复搅拌,最后再挤成米粒大小的颗粒,放在通风的地方阴干?”
郭嘉化身好奇宝宝,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粒已经干透的黑色火药放在眼前,这东西呈现出不太规则的细小长条状,若不细看,只怕是会误以为是老鼠屎。
“炭粉、硫磺粉和硝石粉不一样重,若只是拌在一起,放得久了之后就会逐渐分层,烧起来的效果不好,像这样搅拌均匀之后做成颗粒,就不会出现那种情况了。”刘备得意地讲解道:“不但易于长期储藏,运输和使用也更加方便。”
“那这到底是怎么个道理,为什么把这个什么‘火药’点燃了,就能发射出去那么多的东西?”郭嘉继续问道。
“是气的原因。”刘备笑道。
“气?”郭嘉更疑惑了。
刘备带着郭嘉来到一间屋子,这里满地都是竹子和木头,看上去像是个木匠铺子。
“看看这个。”刘备拿起一个长约五尺,粗约一寸的竹筒,熟门熟路地抓起桌子上的小纸团用水一沾,然后塞进竹筒一端,用个细一些的竹棍往里捅了捅,然后又拿起另外一根带有把手,顶端裹着麻布的竹棍,同样把顶端在水力沾了沾,塞进了另一端。
只见刘备端着竹筒对准郭嘉的大腿,右手猛地一推带有把手的竹棍,“嘭”一声轻响之后,郭嘉就被疾飞而来的纸团给打得一蹦三尺高。
“好玩吗?”刘备哈哈大笑起来。
郭嘉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大腿,却根本顾不得跟刘备打嘴仗,而是低头弯腰,拈起那枚击中自己大腿的纸团用力捏了捏。
由于沾了水,这个纸团并不是很硬,然而就一个略显柔软的东西把自己打得嗷嗷直叫,这是什么道理?
“这是什么东西?”郭嘉快步来到刘备身边,接过他手里带有把手的竹筒问道。
“竹子炮,好玩吧?”刘备教着郭嘉安装上纸团,躲得远远的以防被报复,然后看着郭嘉瞄准不远处的小木块,“嘭”一声轻响过后,木块也被打得翻了个个。
“这就是‘气’?”郭嘉反复打量着手中的小玩意,这东西看上去简单得没法更简单了,只是一个被打通了关节的竹筒,怎么被刘备一捣鼓,就变成可以发射纸团的东西了?
刘备点点头,开始用郭嘉可以理解的理论来解释。
“之前发射的时候,不是瞬间冒出了一大团黑烟吗,那就是火药被点燃之后产生的‘气’,那么多气积蓄在炮腔内放不出来,肯定要把堵着路的东西给推开。”
“跟水差不多,聚得多了就得有个宣泄的地方。”郭嘉天资聪颖,马上就听懂了这个道理,然后又拿起竹筒琢磨了琢磨,“竹筒里面原本也有气,用纸团堵住一头之后,再用塞子挤压过去,原有的气被挤得向纸团那里汇聚,便将其推了出去。”
郭嘉嘴上说着还不过瘾,索性蹲在地下,捡起一根竹棍画出了简单的示意图,然后抬起头来询问一般地望着刘备。
这一下刘备反倒有些愣了,他原本想的是郭嘉听不太懂,但下意识地觉得这东西很先进、很厉害,可是郭嘉太过机敏,一点就透,这让他准备了很多传道受业解惑(装b)的话都只能装在肚子里当屁放了,只能郁闷地点点头,示意郭嘉说得对。
“有了!”郭嘉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眼前瞬间一亮,拉着刘备蹲了下来,再次画起了图,“如果我们用铁做成这样的长型圆筒,就像刚才那个松树炮一样,装进火药,前面不放铁钉铁砂那些,而是放一个尺寸相等的圆形石弹或是铁弹,再这么一点火,轰”郭嘉兴奋地描述着,还用手比了个笔直向前的动作,“这么直直的一路飞过去,有什么可以抵挡得住?”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一语不发。
“我想想,这种铁炮未必需要多大,只要五六寸大小的铁弹就行,那也有二十斤重了,威力不容小觑。”郭嘉继续兴奋地说着,时不时地用手在空中画着抛物线,“把射程弄到重型投石机那么远,攻城的时候带上几十架,想要攻打任何城池都不在话下!”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一语不发。
“使君你怎么不说话,是我哪里说得不对?”郭嘉有些疑惑地挠了挠头,然后好像误会了什么,对刘备继续解释起来,“这东西不一定非要平着放,平着发射,可以把头抬得更高一点,像投石机一样使用的,野战的时候放得平一些好打人,攻城的时候就把头抬高一点。”
好家伙,我这什么还没说呢,你就把迫击炮、加农炮这些不同弹道不同用处的东西给设想出来了。
这种举一反三的能力,让我如何保持智力上的优越感?
刘备直愣愣地瞪着郭嘉,最后还是咽了一口口水,点头认可了对方的想法,“好像、好像有那么点道理。”
郭嘉重重一拍大腿,“那就弄啊,有个三年五年的,什么都弄出来了,到时候谁还不服就轰他。”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展
黑火药、火炮,这两项划时代的发明令郭嘉兴奋不已,他就像个见到了新鲜玩具的孩童一般,把所有好玩的都尝试了个遍,还亲手放了几个炮仗才心满意足,跟刘备谈起了自己之前一年在河东做的正事。
这一讲,就是整整一个下午,其间各种煞费苦心的布局被郭嘉逐一道出,听得刘备大开眼界,同时也是感慨颇多。
为了自己的统治根基,郭嘉实在是昧了不少良心,做了不少有损自己私德的事情,如果有机会,这份情是要还他的。
“河东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全部被罗织罪名整垮了,如今可谓净土一片,正是能吏前去施政、获取声望的绝佳之处。”郭嘉最后说道。
“不急,王文都在河东这几年也很注重生产,为政颇有可取之处,还是让他多坐一坐吧。”刘备摇摇头,决定暂时还是以维稳为主,“调一些精明强干,擅长度田、水利的吏员过去任职就好了。”
郭嘉想了想,觉得这样也挺好,人家王邑这一年来心甘情愿地当个提线木偶,任由自己和简雍做各种事,很多时候还主动出头,用河东太守这面招牌来给自己背书,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呢。
作为回报,即使是把王邑调离河东,来到冀州担任其他职务,也总得让人刷一刷政绩,来个体面的告别才是。
“那关中诸将的后勤,就也托付给他?”郭嘉问道。
“那倒不用,宪和不是还要留在河东建立商会吗,就交给商会了,以后我军的后勤补给、辎重运输,基本都要包出去。”刘备说道。
郭嘉当即点了点头。
后勤外包,这事在刘备军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如今在幽州、冀州等地,军队开拔调拨,不像过去那样带足长期行军需要的粮草,而是由军需官根据部队人数、路途距离而计算出来,然后由先头部队持手令前去沿途各地的储粮基地提前支取粮食,大军自身只需要携带三天口粮,行军速度大大加快。
根据刘备的计划,未来的大汉王朝将会设有十个核心储粮基地,一百个大型储量基地,不但可以供应军队出征所需,还可以通过对各地粮食储备的调控,尽量减少灾荒对民众生活和地方统治的影响。
到那时候,担负起往来各地,运输粮食等重要物资的,主要就是拥有大量运力的商队了,甚至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像后世那样,将运输独立成一个重要行业出来。
虽说理想与现实肯定有很大的差距,但刘备认为,尝试一下总是没错。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光是建立遍布河北、中原、关中和江淮的主要道路和水利,就要耗费至少三十年时间,若是心急之下劳民过甚,只怕会落得暴秦一样的下场。”刘备叹息着说道:“这天下的人力还是太少,若是有一亿人口,很多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当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起第一个统一政权,随后他为了国家和个人的需求,开始了大规模的土木工程。
长城、秦直道、灵渠、骊山陵墓、阿房宫……
这些规模巨大的工程旷日持久,耗费了数以百万计的人力,而当时全国总人口不过两千余万,成年丁壮也就三四百万,根本经不起这种程度的折腾,所以秦国也毫无悬念地成为了最短命的统一帝国之一,从统一六国到最终覆灭不过十四年。
有秦国这个前车之鉴,刘备自然不敢那样效仿。
“三十年还好说,不过是一代人的努力,我们熬得起,只是这一亿人口”郭嘉失笑起来,“当今天下不过四千万人口,便已经闹得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了。”
“你觉得大汉天下容不下那么多人口?”刘备打断了郭嘉的话头,似笑非笑地问道。
“目前来看是养不活,除非能开辟出与关中、河北相当的粮食产地,江汉有这种潜力,但再往南走,沼泽、瘟疫和蚊虫这些东西,令人望而生畏,难以大规模迁徙定居啊。”郭嘉显然是对天下大势有过深刻的思考,回答得无比自然,同时拍了拍屁股下面的土地,“将森林和原野变为良田,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我们能享用这千里沃野,也是靠着一代代先祖花费了上千年的时间和心血才驯化的。”
“先祖们没有我们一样的优良工具,我们有他们一代代积累下的宝贵经验,完全可以缩短这个过程,只要官府大力支持,花费一代人的时间,荆南、江东,就都会成为新的天下粮仓。”刘备站起身来,语气坚定地说道。
在原本的历史上,长江以北地区从先秦到汉末魏晋都占据着天下的绝对核心地位,直到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和衣冠南渡这些事件,被游牧民族驱离家乡的汉人才开始大规模开发长江以南的广大地区。
尤其是江南,从《汉书》中记载的“火耕水耨,不忧冻饿,亦无千金之家。”这样稍显原始的生活生产模式,到《宋书》中“地广野丰,民勤本业,一岁或稔则数郡忘饥,丝绸布帛之饶,覆衣天下。”,《宋史》中“国家根本,仰给江南。”的鱼米之乡,华夏诸民花费了七八百年时间,无数人的心血。
但是,原时空中的发展缓慢,那是由于缺乏先进工具和经验指导,只能一点点积累,一点点摸索,如今刘备大规模开发,又在幽州和朝鲜半岛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探索,积累了许多宝贵的经验,培养出了大批年富力强有经验的基层执行者,如果还不能实现跨越式发展,那就太对不起前人的智慧经验和自己十几年的努力奋斗了。
华夏已经提前几百年进入了大规模普及铁器的时代,没有理由放慢脚步。
“使君说了算,使君的大旗指到哪里,我们就冲向哪里。”郭嘉哈哈大笑起来,“对了,那两个天纵奇才呢,怎么没见跟着使君一起?”
“我让他们周游各地长见识去了,说句老实话,就这两个,我是快教不了了。”刘备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传道授业
郭嘉口中的两个天纵奇才,说的正是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二人自从遇到一起之后,对对方的才智都颇为心惊,于是开始了你追我赶的学习,短短一两年时间,就已经把能搜罗到的典籍读了个遍,开始研究各种新式学问了,不管是数学、农学或是刘备新创立的机械学、武器学等等,都根本难不住这两个年轻天才。
就连远在幽州的郑玄老先生都成了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的笔友,多次给刘备写信称赞,说他们两个在数学方面的探索,已经超越了幽州书院的研究范畴,希望刘备不要吝惜,让这两个年轻人去幽州书院待上几年,搞不好真能弄出个开宗立派的大家出来。
对于这超出预料的发展,刘备既是高兴又是失落,在他心中,诸葛亮就是那个无所不能的治国天才,未来的大汉丞相,在自己老去、死后让天下继续平稳前进的不二人选,司马懿的才智和能力稍稍逊色一些,但也远远超过其他同龄人,足以承担差不多的职位和重担。
让这两个人当科学家,好像有些浪费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刘备也有些想开了,他不过是个普通人,能力就这么大,寿命就这么长,说得直白一点,小到个人发展,大到国家气运,不是他的主观意愿可以决定的。
随别人去吧。
这才有了刘备主动提出让二人返乡探亲一段时间,然后又给他们发了盘缠、开了路引,让他们出去游历见世面的事。
据说诸葛亮和司马懿是结伴同行,离开邺城之后就向东而去,准备去韩州看看。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年轻人见识见识这个天下真正的模样,帮他们把书本上的知识和道理融会贯通,有着莫大的好处。”刘备解释起自己的举动。
“多走走是有好处,我当年也是从颍川到了河北,再从河北到了幽州,一路边走边看,才下定决心铲除世家豪强的。”郭嘉点头笑道:“使君对这两个年轻人分外器重啊,真是当成传承衣钵的人来培养的。”
“那可不,管子有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想要培养一个足以承担天下重任的人才,没有几十年的栽培是不可能的。”刘备扳着手指头给郭嘉算了起来,“奉孝你想想,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子元和云长这些人比我小也小不了几岁,算是同一代人;你和国让这些人二十六七岁,比我年轻十岁,孔明和仲达又比你年轻十岁左右。”
郭嘉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语。
“一个国家想要长盛不衰,人才培养就绝不能松懈,尤其是可以跻身到最高的决策层、掌控这个国家命脉的人才,需要一代一代没有断档。我早就想好了,再过两三年,你也去收几个看得过眼的孩童当弟子,把本事传下去。”刘备继续说道。
“要教弟子?我怕是不行,懒。”郭嘉连娶妻生子都懒得去做,对这种麻烦事更是深恶痛疾,连忙摇头摆手,拼命推辞起来。
刘备一拍桌子,瞪着眼睛批判起郭嘉的享乐主义思想,“人生苦短,如同白驹过隙,等你死的时候总得在这世上留下些东西啊。像你这样不成家、不写书、不收弟子的,过个几十几百年,后人说起郭奉孝的时候就只能从史官那几行字里了解:颍川人,跟随先帝平定天下。然后就没了,最多再给你加几件轶事,像什么放荡形骸好喝酒之类的,你不觉得可惜?”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没意思。”郭嘉本就是个张扬的性子,被刘备这么一说,顿时皱起了眉头,觉得自己要是给后人留下个普普通通、甚至有点像跟屁虫一样的形象,确实是一件挺丢脸的事情。
“你对天下的认识,你对治国理政的思考,后人无从得知,也就是说,你的贡献就仅限于人生的短短几十年时间。可是,如果你著书立作,传道授业,把自己的学问、思想和感悟流传下去,让后人可以从你的思想中获得解决问题的办法,这是不是就很厉害,称得上是百世之师?”刘备一面观察着郭嘉的面部表情,一面劝导着说道。
他一向是鼓励身边人多写书的,而且也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比如关羽就要每天写日记,记录下当天的一些经历或是感悟,每逢行军作战,也要把自己的战略战术记录下来,结合敌方的举动,分析这样做的目的,几年下来,光是行军笔记就写了厚厚几大本,日后整理成册就是一本现成的兵书。
张焕这个在海外殖民地当总督的,也在归纳总结如何开拓一片陌生的土地,如何维持与本土的往来,维系民众对故土的归属感,假以时日,这些文字也肯定会成为每一个大汉王朝高层官员需要学习的内部参考资料。
除了官员和将领之外,刘备还大力鼓励各行业的优秀人才读书写作,张同这样的农家天才、赤辉这样的墨家天才,甚至是从事木工、冶炼、开矿、畜牧、造船等行业的没文化的工匠,也被鼓励着跟书院学子合作,以他们口述,学子记录的方式出书。
东土人杰地灵,华夏民族从不缺少智慧和经验,但受限于书写材料和文字的普及,这些智慧和经验往往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以口传心授的方式发展着,能够化为文字的少之又少,而这少之又少的文字记录,也往往随着战乱等原因遗失,使得后来人只能重新摸索,造成极大的浪费,使得整个民族的前进步伐停滞不前。
刘备正在做的,就是打破思想上的桎梏,让那些被儒家思想所鄙视、压制的行业也拥有自己的声音,让那些从事“贱业”的人们能够站在一个相对平等的地方,将自己的智慧和经验用文字的形势,准确而稳定地传播下去。
这样,这个民族才可以从现象到本质,从本质到规则,把技术、经验一步步转化为科学,永远傲立于世界之巅。
“照使君这样说,著书立作,传道授业,还是个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郭嘉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眼珠子转来转去,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那我就试试,先从秦汉律法写起,教徒弟的事情后面再说。”
第一百一十四章 章武新貌
渤海郡,章武港。
此郡以海为名,此港也是一样,以所处的辖地章武县为名。
十年之前,这里还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偶尔有渔民在此路过,留下几行脚印。
十年后的今天,这里已经成为渤海西岸最重要的港口,冀州与辽东、韩州、徐州之间商贸往来最重要的货物集散地。
港口占地广阔,码头被修缮得齐整异常,一眼望去很少能看见泥土地面,而是被砖石覆盖。
出于审美方面的考虑,工匠们没有单独使用青砖或是红砖作为主要建材,而是将这两种颜色迥异的砖石混搭起来,尽情发挥想象力,在地面上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图案。
在这之中,位于港口中心位置的广场尤为闻名遐迩,拥有最令本地人自豪的繁复图案青红双色的云纹簇拥下,一艘通体赤红的大船扬着高高的风帆,劈波斩浪,航行在青色大海之上。
此时正值夏日的午后,天上下起了细雨,给炎热的天气带来了一丝清凉,码头上的劳工们自然不会停歇,而那些没有什么紧要事情的民众则是纷纷躲入附近的各种建筑之中,片刻之后,偌大的广场上就只剩下了两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
这两人衣着寻常,眉宇之间却满是掩藏不住的飞扬神采,正是冀州牧刘备刘玄德的两位亲传弟子,诸葛亮和司马懿。
“这究竟是出自什么人的手笔,竟如此气势恢宏?”司马懿撑着油布伞,从踏足章武港的第一刻起就对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赞不绝口,此时漫步在广场之上更是流连忘返,鞋袜和裤脚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是工匠们自己做出来的,据说当初审太守亲临视察,请几位老工匠各自立意,然后画出图样让全县的民众挑选,最终有五成人选了这幅扬帆出海图。”诸葛亮看过这方面的公文,当即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那边那座石碑正是审太守亲笔所写,我们过去看看?”
这师兄弟二人漫步来到广场边上一座高达两丈有余的青石碑前,才发现这碑身四四方方,说是一根丈许粗细的方形石柱或许更为恰当,碑身四面皆刻有文字,正面是洋洋洒洒的四六骈文,寻常人看不懂也没太大意思,另外三面则让他们颇有兴趣。
章武建港的由来,兴建港口的经过,都被一一记载在石碑上,更令人惊讶的是,碑身上还镌刻有上千个名字,其中没有高官显贵,反倒都是些看上去就很土气,什么二牛、黑娃之类的名字。
“另有劳工七万四千五百二十三人无法一一列举,然此功此业,必将永留史册。”诸葛亮轻声念着最后的结语,心中满是震撼。
碑身上的一千多个名字,有十分之一是负责港口各处建设的工匠,剩余的名字,则是在修建港口的几年中先后离开人世的人们,他们的职业各不相同有工匠、有劳工、还有担负警卫的士卒,他们的死因也各不相同,有累死的、病死的、还有死于各种意外事故的。
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名字没有被遗忘,而是被一一列出,永远供后人瞻仰。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司马懿不住地摇着头,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换做以往,这些人的性命不过是草芥一般,即使死掉成千上万,也不过是史书上的寥寥数字,岂能得到这种身后留名的厚遇?”
“人家为了造福后人而辛勤劳作,把命都搭上了,能够留下姓名供后人瞻仰也是情理之中。”诸葛亮轻笑着说道:“不过审太守这事做得真是漂亮,应该向先生提议,让各地都效仿此举。”
“会不会把他们抬得太高了?”司马懿皱起了眉头。
司马懿出身于河内名门,老子又是朝中高官,虽然司马防为人刚直,教子甚严,尤其注重德行,但世家子弟的人生经历和思维方式就决定了他不可能把平头百姓看得跟自己一样,可以享受同等待遇的人。
在他的认知当中,能够留名史册,或是被人树碑立传的,要么是功勋卓著,要么是德行出众,总之得异于常人才行。
像这种工匠民夫,不过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即便是死了,刘备这边的抚恤也是格外丰厚,足以让其家人忘却失去亲人的痛苦,没必要多此一举。
审配此举,可以被人赞赏为爱民,但推而广之,就真的没必要了。
“是我们被抬了太久,忘记自己从哪里来了。”诸葛亮笑了笑,见雨势渐小,天色放晴,便收起油布伞,朝着海边施施然走去,虽然年方十六,比司马懿这个师弟还小两岁,但说话往往颇有深意,总让人忘记他的年龄。
听了这句话后,司马懿果然又站定沉吟,片刻之后回头望去,才见诸葛亮已经走出了数十步远,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他们这次没有住在章武港专为往来官员和重要人物设立的馆舍,也没有住进遍布港口内部、鳞次栉比的旅舍酒楼,而是凭着路引,在刘备当初点名留给自己,后来又让专人前来修建的山顶庄园入住,也算是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
二人沿着坡度平缓的山路一路前行,很快就进到了庄园内部,跟庄园守卫和主管寒暄几句便各自返回了住所。
诸葛亮住进的是一座面向大海,由青砖和水泥砌成的二层小楼,换下雨水弄湿,又被山路上的泥土弄脏的竹鞋布袜,他起身来到窗口,静静地欣赏起远处码头上仍然在不停装卸货物的劳工来。
码头繁忙异常,不断有船只离去,也不断有新的船只靠港,装卸工们一刻不停,用遍布码头的机械设备提起沉重的货物,并将其运送到不同的地方。
吊臂、滑轮、板车,这些简单的机械极大程度地减轻了工人们的劳动量,也使得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能保持乐观的心态,悠长的号子声、人群的喧哗声和时不时爆发出的哄笑声,随着微风不住地飘散。
“人不分南北,地不分东西,四民百工不分贵贱,使民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这就是为师要走的煌煌正道。”看着看着,诸葛亮便想起了刘备曾对他说过的话。
“走正道很慢、很累、也很难,但每当你走过一步,回头望去,都能够由衷地自豪,这就是我们活着和奋斗的意义所在。”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审配断案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然后司马懿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师兄在看什么?”见诸葛亮趴在窗口眺望,司马懿不由得开口问道。
“你也看看。”诸葛亮笑了笑,侧身让出窗口。
于是,师兄弟二人看着远处热闹非凡的码头,有说有笑地谈论起来,过了一阵,索性又换上新鞋袜,前去那边凑热闹了。
司马懿此前一直生活在内地,如今来到章武,见识到了迥异于以往的沿海生活,各种各样的新鲜事物、天南海北的商贩令他目不暇接,原计划五天的行程,硬生生被他拖延到了半个月的时间。
然而,就在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收拾好行囊,告别庄园主管和早已把县府搬到了港口的章武县令,联系好了客船,又一桩震惊冀州的消息传来,令他们瞠目结舌。
渤海审家的几名子弟为了威吓竞争对手,指使自家商船在河道中横冲直撞,最终酿出事故,将两条装满蜀锦的船只撞沉在漳水之中,船上十几人为了挽救货物,全部溺水身亡。
事情传出,顿时激起轩然大波,渤海太守审配当机立断,一方面派了信使向邺城送去加急公文,另一方面则是调集郡兵,包围并查抄了犯事那一支审家子弟的所有店铺和住处,将几名头面人物与参与此案的雇工全部抓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审太守在演戏,最终拿几个外人开刀,再赔钱了事的时候,审配又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他在南皮城外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公审,除了受害人家属和审家人之外,还有好几千名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想看看审太守如何处理此事的民众。
当着数千人的面,审配连审带断,当庭判处几名审家子弟死刑,其余从犯根据罪行轻重,被发配到不同的地方去服苦役。
然后,审配不顾诸多亲人、甚至是自己兄弟辈的罪犯家属跪地求饶,在一片哭号声、怒骂声和求饶声中当场行刑。
血淋淋的人头和数额巨大的赔偿金略略安抚了受害者家属的悲痛,双倍于沉船和货物价值的赔偿也弥补了货主的损失,数十家一夜之间被查封,而后再也没有开业的店铺,更是向所有人显示了审配毫不姑息纵容自家人的决心。
按照常理,自己家族的子弟仗着自己的权势弄出了这种事情,审配应该像之前的很多高官那样引咎请辞,然后乖乖去邺城受审,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审理完案件之后就继续忙着动员民众,准备迎接很快就要到来的秋收了,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面对很多人的质疑,审配也毫不在意,只是写了一份告示,让下属贴在南皮和渤海诸县的县城之中。
公文的具体内容是怎样,诸葛亮和司马懿二人不得而知,但从几名看过告示的读书人口中,他们还是得知了大概的意思:
“罪犯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苦主也得到了满意的赔偿,这个案子就已经结束了,我审配行得正坐得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大汉天下的事,也不会为了几个不肖子弟的恶行而离开岗位,放弃自己的职责。”
“如果我以往做了什么不称职的事情,请诸位提出来,或者去邺城告状,如果今后还有审家人仗势欺人,也请诸位不要害怕,大胆地说出来,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我审配一概不会手软!”
就这样,在审配的铁腕之下,一场原本会拖得旷日持久,或是无疾而终,或是越闹越大的案件,就这样迅速而又令人印象深刻地结束了,渤海全郡迅速恢复了平静,所有人也不再纠结,回到了自己原有的生活轨道。
唯一不满的,就是一部分审家族人了。
他们抛弃在魏郡的产业,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渤海,借助着新兴的漳水航运重新发家,头顶又有审配这个太守当大伞,可谓是顺风顺水。
在之前几年,审配在家族内部可以说是举足轻重,即便是长辈见了他也要以平等的态度说话,但是随着钱财越积累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很多审家人就觉得有些不爽了,感觉审配当着个太守,也从没想着提携家族子弟,有些薄情寡义。
所有人都知道,钱财不过是权势的敲门砖,有钱未必能换来权,但是有权在手,只要想要钱,那可是轻轻松松。
审家当了百十年的豪强,再也不甘心当一头任人宰割的肥猪,这才全力捧审配上位,进入冀州政坛,虽说审配后来依靠改换门庭才获得重用,但在很多审家人心中,这还得算是他们的功劳。
我们把你捧上去可不光是为了钱,而是要从豪强蜕变成代代都能出高官的世家,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在这种思想下,以审配的兄长,也就是审荣他老爹为首的一部分审家人开始绕过审配,想方设法地结交官员,聚集了一批同样失去土地和隐匿人口的转型世家,希望在政坛上搞出点动静,捧出几个新的代言人出来,让审配不能一手遮天,以为家族离了他不行。
就连远在军中的审荣,在攻灭袁绍的战事之中,都被自家老子派了两个兄弟来吹风,希望他借机拉一些同盟出来,结果被审荣给赶回了家中,又由审配亲自给兄长写了一封信才压住。
可是,依靠强硬手腕压制住的野心终究还会反弹,审家人憋了一肚子的火,在憋了几年之后,终于在这有一次案件审理过后爆发了,好些旁支索性分家出去,不再跟着主家干了,就连审家现任家主,审配的亲兄长都公开斥责他。
审配就是不搭理。
“这个审正南审太守,真不愧是先生认定的精明强干,把渤海交给他,又任由他以审家为主,大力发展航运业,却从来没起过疑心的能人。”听了这桩案子,诸葛亮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听说过的一些关于审配的传闻,轻声叹息起来。
“那先生会怎么做,还会让审太守留任吗?”司马懿有些担忧地问道:“依我看来,还是让他换个地方吧,毕竟人言可畏。”
“错了,有错才需要调任,如今审太守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动他?”诸葛亮笑道:“如果真的把审太守调离渤海,那才是让他有口难言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热爱单挑的小子
怀着震撼与钦佩的心情,诸葛亮和司马懿这一对师兄弟乘船渡海,前往韩州拜会张焕去了,而邺城方面对审配的处置,也正如诸葛亮预测的那样。
得知了案件前因后果,以及审配断案之后的举动,刘备亲自修书一封,高度评价了审配的当机立断和铁面无私,同时敦促他要加强管理家族事务,防微杜渐,将这种仗势欺人的现象扼杀在萌芽阶段。
然而,审配的强硬和刘备的处置,很不符合社会主流的道德观,一些官员便纷纷上书,希望审配能够主动谢罪,甚至引咎卸任,如果他继续贪恋权位,刘备就应该出手惩治,以保持冀州官场的纯洁性。
对于这种说法,刘备并没有公开表态,只是把上书的几名官员找来,向他们问了几个问题:
第一,审配有没有鼓励、纵容、甚至指使族人做出这种行为?
第二,审配在处理案件的过程中有没有徇私枉法,包庇族人?
即使是再看不惯审配的人,面对这两个问题的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审配为官清廉正直,从没有为自己谋过什么,至于对此次案件的处理,无论是惩罚的严厉程度和赔偿的丰厚程度,也都超过了正常的标准。
无可挑剔,对族人的处置甚至有些严苛,换了别人未必能做到这样。
然后刘备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官员也是人,他也有亲戚族人,他本身的影响力很容易被人利用,对于这种情况,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举措来预防,避免再次出现类似事件?
或许是刘备提出的问题关系到每一名官员,冀州、青州、幽州各地迅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本是对审配的讨伐,就这样变成了整个官场的反思。
与之同时,刘备还让人将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都整理了,印刷成册,分发到各郡县,让所有官员都引以为戒。
据说在看完这本小册子之后,远在兖州坐镇的监军沮授也颇为感慨,说出了一句被大河南北争相传颂的话
“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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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要秋收了,也不知道今年的收成怎么样。”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张宁看着碗中的白米饭,却是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挺好,河北风调雨顺,青州、徐州、河南的陈留等地都也不错,应该能过个好年。”刘备顺口答道。
听说家乡又能迎来一次丰收,糜贞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往刘永碗里夹了一大块排骨,然后亲昵地捏了捏几个孩子的耳垂,让他们多吃点肉长身子。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射击训练,刘永和裴大虎成长了很多,每天端着木弩练习,双臂变得壮实有力,眼神变得明亮锐利,心性也沉稳了许多,站在那里就像两个小大人,几个当娘的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欢喜,每天都变着法子地让他们吃好喝好。
就连最心疼儿子的张宁也不再排斥刘备那想一出是一出的教育方式,任由他怎么折腾刘永也不说太多了。
吃完饭后,照旧是在后院,刘备躺在摇椅上悠闲地扇着大蒲扇,听两个孩子给自己背书,然而听着听着,他就睁开双眼,不悦地望向了自家儿子,“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是想挨板子了?”
“爹爹,我和大虎想出去看看。”刘永放下手中的书本,满脸郁闷地说道。
“你哪天没有出去看了?昨天是不是还跟城东朱家的小子打了一架,跟大虎一起把人家眼圈都打青了?”刘备冷着脸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是约好了单挑独斗,大虎只是在旁边助威的。”刘永连忙摆着手否认道:“城东那边也有几十个人看着呢,绝对没有以多欺少,我们都是讲规矩的。”
“这还差不多。”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早就跟两个小子说过,出门跟人打架不许以多欺少,打赢打输无所谓,只是回家不许哭,老老实实给自己上药睡觉,然后勤加练习再打回来。
如今儿子远征城东还在几十个对方小子的众目睽睽之下单挑获胜,这让他这个当老子的也面上有光。
至于安全性,刘备是不担心的,这些小子们自以为行动隐蔽,其实他们只要出门,身后就会跟上十来个训练有素的便衣亲卫,只要超过小孩子们正常打架比试的范畴就会及时出手制止。
值得庆幸的是,刘永在同龄人中算是本事好的,一直以来都没吃过什么亏,打架也比较克制,所以还从没有闹到亲卫们暴露身份去解决问题的时候。
“你们今天是又约了哪里的无聊小子打架,准备出门去了?”刘备问道。
“今天没有,明天也没有。”刘永看了看裴大虎,确认了日程之后答道:“我们是听说要农忙了,想出城去看看。”
“想知道自己吃的饭菜是怎么来的?”刘备笑了起来,“也好,你们去找城中的小伙伴们联络,若是有愿意一起感受黎民百姓是怎么生活的,那就一起去吧。”
说笑归说笑,刘永和裴大虎这两个小家伙在邺城里混了这长时间,人脉还颇为雄厚,只用了两天时间就转遍城中几个主要居民区,给那里的孩子头头说了这个消息,很快,不少家族的大人就通过各种途径找上刘备,打听起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经过半个月的报名和筹备,秋收前夕,一支由四十余名孩童组成的队伍就汇聚起来,在州府后院被刘备接见了。
“你就是朱才?倒是个身强体壮的好小子。”刘备拍着一个半大孩子的肩膀,不由得大加赞赏起来,这孩子据说跟刘永同岁,可是肩膀足足宽了一圈,也不知道他那开皮具店的老子是怎么养出个屠户一样的儿子的。
“小民朱才,见过使君。”这朱才倒也不怕生,落落大方地对刘备躬身行了个礼。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知道刘永是本使君的儿子,你还敢跟他打架?”
“……”朱才偷眼看了看刘备的表情,最后还是点点头,坚决地答道:“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小小儿郎
四十多个孩子被打散分成四个什,按照军中的制度指派了什长、伍长等职位,刘永、裴大虎和朱才如愿当上什长,最后一个职位则是被城中一个屠户家的胖大小子摘得。
他们将会在一百名军士的保护下前往城外一处军屯,在一个月的时间里离开父母身边,与军户同吃同住、共同劳作,感受一下此前从未经历过的生活。
临行之日,这些孩子们学着走在前方的军士们,有模有样地排起了队,唱着战歌,走在邺城平坦坚实的大道上,道路两侧,他们的父母和一些闻讯而来看热闹的民众则是大声喝彩,为自家孩儿壮行。
“如今天气炎热,蚊虫四起,田间地头的活计又繁重异常,这些孩子能吃得下苦吗?”张宁靠在窗边,忧心忡忡地看着正在昂首阔步,朝着两旁民众挥手致意的儿子,压低声音问道。
“就是要让他们吃苦的,要不然光是坐在屋子里读书,哪能真正懂得民生多艰,每一粒粮食都来之不易。”刘备在窗边另一侧答道。
由于身份特殊,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像其他孩子的父母那样前往街边,而是早早来到某家开在街边的酒楼包下了整层二楼,悄悄地关注着自家孩儿。
此时看着这些孩子们昂首挺胸,活像一只只骄傲的小公鸡一般,刘备心中既是宽慰,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了一丝担忧。
他们可一定要坚持住一个月,千万别弄出笑话来啊。
“这些孩儿们大多出身富贵,这辈子怕是没什么再接触田间地头的机会,夫君弄了这么一出,真的有用吗?”张宁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刘永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喃喃自语地问道。
“有用,或许比你想象的都有用。”刘备点点头,语气坚定地答道。
人是社会动物,许多与人交往的能力都不是与生俱来,而是需要后天培养的,那些从小就外向开朗,乐于在团队中发挥作用的,往往在长大成人之后也能出类拔萃,刘备这次的安排其实也有私心,就是让刘永能够正儿八经地带领一群同龄人的头领去度过一段集体生活,从小学习如何当一名领袖。
除此之外,刘备也希望这些从小相识,在打打闹闹中建立起友谊的孩子们可以进一步加深友谊,日后只要有十分之一的人能够成才,成为刘永的得力帮手,那他就算是赚了。
张宁见刘备回答得很坚定,便也放下心,即使知道下面的两个自家孩子看不见,却也仍然向他们用力挥了挥手。
这就是承载着她和她丈夫希望的刘家下一代,大汉王朝未来的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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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治下的河北大地喜迎丰收,而远在江淮之间,他当下最大的敌人,伪帝袁术,却正在因为延续了半年之久的灾情而忧心不已。
自从去年冬天,淮南便进入了少雨状态,进入到今年之后更是滴雨未落,往日里丰饶的田地裂成了一块块龟甲状,根本无法满足庄稼扎根发芽的需求,纵使民众们拼尽力气去河中挑水,都无法满足农业生产所需要的巨大用水量,只能眼睁睁看着绿芽渐渐发黄、枯萎,最后变为泥土的一部分。
袁术虽然好大喜功且讲排场,但面对这种情况,他也暂时停止了修建宫殿的进度,遣散民夫以节约粮食,将存粮更多地倾斜给军队,因为他知道,这才是能保住自己性命的最重要的东西。
这一日,看着奏章,袁术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苦笑。
“朕的侍中居然说旱灾是因为民众们偷懒,不肯下力气去河中挑水,还说他亲自跑了不少地方,河里明明还有水,百姓们却在说旱得种不成地。”袁术失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大汉天下就是被这么一群蠢猪给弄成这样,如今他们又来祸害我了。”
在没有生活经验的人们心中,“旱灾”的意思就是赤地千里,河流断绝,所有的植物都要干枯致死,民众们只能吃土维持生命,其实他们错了。
真正的“旱灾”,往往是降水不足,导致土壤含水量减少,湖泊河流水位降低,无法满足植物生长和人畜的饮水要求,从而导致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很多时候,你明明能看见河里有水,可就是由于人力物力达不到,无法及时足量地汲水来灌溉田地。
根本不是农民们偷懒或是不想活了。
作为一名高级官员,能说出这种话,还堂而皇之地上书给“天子”,要求他对受灾民众加以惩处,这简直就不是人类的智商和道德水准。
就连袁术,都不禁气得笑了。
笑着笑着,他又忍不住地唉声叹气,难过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这当然不是为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民众,而是为了刚刚当上天子,就面对如此严峻形势的自己。
内部遭遇旱灾,外部更是危机重重。
在九江郡以东地区,张飞和臧霸二人赖着不走,以淮陵为基地,四下出兵袭扰,让张勋和桥蕤二人根本无暇西顾;九江以西的豫州大部则是在关羽的长驱直入下大片大片地沦陷,而袁术甚至抽掉不出任何一支主力军前去迎敌或是延阻,只能任由关羽耀武扬威。
袁术也曾经想过把刚刚平定了江东的孙策抽调过来,给他许个豫州刺史的职位,让这个猛虎一般的小子去对付关羽,可是还没等他的调令送到江东,一条令人震惊的消息就抢先传了过来
孙策表示,自己作为大汉忠臣之后,实在无法容忍袁术窃据扬州、僭称天子的滔天大罪,为了捍卫汉家正统,他将率领江东六郡所有军民讨伐伪帝袁术。
不死不休!
原本以为江东会是自己坚实的大后方,孰料一夜过后,那片广阔的地区就换了主人,并且向自己挥起了刀枪,这令袁术实在难以接受。
如今他的“仲氏国”,西面和东面都遭到了刘备强有力的挑战,在东南方向也遭遇了叛变,整个国家被限制在九江、庐江、豫章和豫州东南部的地区,并且被山区截为南北两块。
就连他唯一的友军吕布,也在对抗曹操的战争中节节败退,不住地请求援助。
战略形势极其不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背井离乡
秋天,本是作物成熟,充满收获喜悦的季节,然而对于江淮地区的广大民众来说,今年的秋天,却是遍布着绝望的阴云。
正如黎明前最为黑暗,春暖前最为寒冷一样,秋收之前,正是前一年收获的粮食被消耗到极限,需要新一年的收获来填饱肚子的时候。
可是他们的田地里什么都没有。
在干旱天气下艰难生长的草根被饥肠辘辘的民众们拔得一干二净,树皮也被啃光了,很多饥不择食的人已经把目光盯向了泥土,以及身边的同类。
易子而食的惨剧仿佛又要上演。
幸运的是,一些稍微有些见识的人们想起了之前的传闻,说是冀州牧刘使君宅心仁厚,体恤民众,不但大力收纳各地灾民,还给他们分粮分田,帮助他们过上远胜以往的生活。
听说徐州现在也是刘使君的领地,大家前去那里,或许能讨得一条生路。
虽说很多人并不认为那个刘使君拥有足够的粮食和好心肠来收容自己,但面对绝境,每个人心中也总是会抱有一丝希望。
万一真的能在徐州活下来,并且安居乐业呢?
即使不能被收容,能够混几口饭,活下来,事后再想别的出路也不迟啊。
就这样,凭着口口相传,九江、庐江等地的民众们聚集起来,携带着仅存的一点家当和食物,扶老携幼,浩浩荡荡地踏上了逃荒的道路。
许多民众选择了徐州作为目的地,而另一部分居住在九江和庐江西部的民众,由于路途遥远,则是选择了荆州作为逃荒的地点,据说那位荆州牧刘景升同样颇具贤名,积极收纳流民,大家都是姓刘的汉室宗亲,想来也是差不多的。
流民们一路前行,队伍不断壮大,等到他们来到九江郡最东面的钟离城,继续朝徐州走去的时候,已经形成了好些个声势浩大,人数逾万的队伍。
钟离城高大的城头上,仲家国大将军张勋默默伫立,迎接一支支流民队伍进入自己视线,又目送他们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一站,就是一天时间。
“将军,这么多民众逃亡别处,只怕来年连种地的人都找不齐,不如……”一名裨将走到张勋身侧,低声建议道。
“拦住,抓住,然后让他们饿死?”张勋淡淡地反问,头都没有偏一下。
“只要把人留下来,总是会有办法的。”这名裨将继续说道。
张勋叹了一口气,“军中同样缺衣少食,甚至有不少军士都去河滩挖蚌充饥了,我们还有什么办法来赈济民众?”
“可这些民众是前往敌国,一旦被陛下知道将军如此纵容他们通行,只怕”这名裨将还是有些不甘心。
“什么敌国?别忘了,我们在当上这个仲家国的将军之前,可是当了几十年的大汉子民!”
张勋冷着脸,甩下这句话后便自顾自地走下了城头,只留下几名部下站在那里,或是面色尴尬,或是若有所思。
同样的流民队伍,对于张勋来说是令他无计可施的麻烦,对于张飞,则是壮大自己,削弱敌人的好消息。
淮水水面之上,一座坚固平整的浮桥犹如沉睡的长龙,静静地横卧两岸,任由车水马龙从身上经过,无数辆打着徐州商会旗号的马车鳞次栉比,将各种生活物资和军需物资运来前线,有了充足的物资供应,张飞得以大施拳脚,不断地扩充着自己的实力。
一座座流民营地拔地而起,沿着淮水南岸组成了一条长链,数以万计的流民住进由自己亲手搭建的房屋之中,每日里扛着各类工具,或是平整道路,或是修整河堤,或是挖掘渠道,用以换取一家人的口粮,有些身强力壮,干活也肯下力气的,甚至可以挣上一身粗布衣裳。
徐州都督陈登数次写信,希望将流民们迁徙到淮水以北,一方面可以补充在曹操两次征伐中失去的人口,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战事再起,使这些人的劳作再次化为乌有。
但张飞自有他的打算。
“此地虽为前线,却有数万大军坐镇,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再说了,毗邻淮水,地势平坦,正是开展屯垦的好地方,只要度过今年的灾荒,就能够为大军提供粮草和数量众多的民夫储备,为我军南下和西进奠定基础。”
“你们回去之后跟陈都督说明白,徐州不仅是数百万民众生活的家园,更是我们挥师南下,平定江东乃至整个南方的重要基地,所以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早早做好准备,在淮南打下根基。”
听了张飞让信使们带回来的话,陈登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下邳陈家官商通吃,长江航道上的商业往来就是他们家族最大的产业,在天下还太平的时候,位于徐州最南部的长江北岸重镇广陵城就是陈家的商船基地。
他能不知道淮南重要,需要大力开发?
只是徐州被曹操征伐两次,血洗了好些城池,屠杀了几十万人,遭受了巨大的损失,如今曹豹和丹阳兵没了,最后的顽固力量也被拔除,正是百废待兴,全力重建各种产业的时候,他实在不想抽调原本就有些薄弱的力量投入淮南了。
即使投入资源建设,也不应该是现在。
如今伪帝袁术的大军就在淮陵数十里外虎视眈眈,南部广陵城则是被孙策占领,谁知道那个黄毛小子会不会再搞一次突然袭击?
更别说淮北还蹲着个吕布,随时可以用他强大的骑兵部队切断淮水南北的联系,使张飞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张飞现在说得好听,什么“两万大军,可保无虞。”万一真打起来上次一样规模的大仗,他也根本抽不出兵力来保护这些民众。
“这个张翼德,仗着自己统军在外,与邺城方面消息不通,就如此肆意妄为!”陈登气得牙痒痒,恨不得马上驾车跑到淮陵城去,把那个黑炭头抓出来骂上一顿,可他想了想,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默许了张飞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