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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九章 焦灼

    作为刘备的结拜兄弟,幽州军最早的将领之一,张飞从起兵开始就拥有自己的嫡系部队,经过这些年的艰苦训练和战斗洗礼,从将校到普通士卒,个人战斗能力和战术素养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前排稳固阵型,中排杀伤敌人,后排提供远程攻击压制敌人,每一个环节都做得完美无缺。

    想要动摇甚至击溃这样的部队,至少也要同等级的强者和强军。

    张勋和桥蕤显然不是这样的强者,他们麾下的部队自然也不是这样的强军。

    最近几年在淮南诸地欺负小军阀和坐谈客,确实让袁术军摆脱了被曹操数次痛殴,狂追六百里的阴影,重新找回了尊严,即便之前在淮水又被张飞痛殴一次,也不太影响他们高昂的士气,再加上袁术刚刚称帝,这些人身上还笼罩着“开国功臣”的光环,可谓斗志满满。

    然而,打仗这件事往大了说,往全局说是一门学问,往小了说,往个体说那就是一门技术,对于每一个士卒来说,上了战场不拼别的,就是拼手艺,杀人的手艺。

    手艺不行,斗志再高,也很难击败高手。

    更别说对方的斗志就未必弱于自己。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张勋和桥蕤的脸色变得越发阴沉。

    前军攻不破敌人的盾阵,损失越发惨重,后续部队又在连续不断的箭雨袭击中步履维艰,敌人的箭雨仿佛无穷无尽,而近战部队仍然不紧不慢地维持着战线,显得游刃有余。

    这局势有些不妙。

    “去给曹豹说,让他马上出兵攻打敌军右翼,如果再逶迤不前,我就放弃进攻,撤出战场,到那时候张飞是会攻打拥有两万人的我军还是一万人的徐州叛徒,他自己掂量掂量吧!”张勋心念急转,迅速叫来自己的军令官,让他派人去曹豹军中要求助战。

    军令官领命而去,张勋重新陷入沉默,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桥蕤却有些不解,“为何只让曹豹出兵,却不让孙策同时动手夹攻敌军?”

    “孙策的部队是可以决定战局的精锐,现在还不是动的时候,再说了,他用不着我们催促。”张勋缓缓说道。

    “嗯?”桥蕤眉头一皱。

    “别忘了他是谁的儿子。”张勋朝着老战友笑了笑。

    桥蕤瞬间恍然大悟。

    作为跟了袁术这么多年的心腹大将,桥蕤也算是身经百战,见了不少强人,但这些强人之中,最狠最硬的,就是那个江东猛虎孙文台了。

    孙坚孙文台是好本事,打仗风格勇猛无畏,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在孙坚死后,他的儿子孙策也继承了勇猛无畏的作战风格,每次上了战场都是进攻进攻再进攻,以狂悍无匹的进攻击溃敌手。

    要不然他也挣不到“小霸王”这个称号了。

    霸王项羽是谁,那是数百年来公认的第一勇将,能够被人冠以这个称号,即便有个小字,也是绝无仅有的殊荣了。

    在如今这个战场上,就凭他孙策是孙坚孙文台的儿子,就绝不会作壁上观。

    “那这个狼崽子什么时候会动手?”确定孙策会主动出击之后,桥蕤心中大定,带着笑意询问起来。

    “敌军左翼阵容厚实,一时间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江东军又几乎全是步卒,很难凭着脚力绕到敌人后方,而且侧敌行军太过危险。”张勋指着远方杀声震天的战场,对桥蕤讲述起了自己的见解,“再等一炷香时间,如果我军还是不能动摇敌军阵脚,曹豹也不肯力战的话,就必须让他们正面冲击对方左翼了。”

    这二人站的地方是一处临时堆积起来的土台,高度超过两丈,足以让他们大概看清战场上的局势,被张勋这么一番指点,桥蕤心中就全明白了。

    ******

    或许是感觉时机一到,或许是张勋的恐吓起了作用,曹豹那边响起战鼓和号角的声音,一万丹阳兵分为十队,缓缓向昌豨所在的右翼前进。

    “曹豹动了!”由于敌人之前的攻势主要集中在中路,昌豨一直出于半看戏状态,但他始终保持着极度的警戒,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敌情,带着三分的紧张和七分的兴奋叫出了声。

    “曹豹有一万人,俺们只有三千,怕是抵挡不住。”一名跟随昌豨很久的都尉忧心忡忡地说道:“要不然咱们跟将军那边说说,让他再调两千人过来?”

    “这老滑头一辈子都没打过全力以赴的仗,就是三千人打他一万人又有何惧?”昌豨可是鼎鼎大名的泰山四寇之一,跟曹豹打了好些年的仗,压根就瞧不起他,听了这句话后更是大笑起来,“再说咱们可不是三千人,而是有两万名弟兄呢。”

    主将如此豪气干云,将士们心中也是多了几分底气,加上昌豨这里的骨干都是跟他一起从泰山里走出来的悍匪,生来就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气,此时更是哄笑着说起了怪话,经过一番打岔,那些后来被招募从军,没怎么经历过战场的士卒们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等到曹豹部队磨磨蹭蹭地进入到两三里地的距离,昌豨这边已经做好了迎敌的准备,就等着跟他打上一场了。

    “报——敌军右翼大概有五千人,主将乃是昌豨。”曹豹派出的游骑远远看了旗号,大概估算了对方人数,便不敢久留,连忙返回军中向他汇报。

    “昌豨?这家伙可不好对付。”一听对面是那个令自己多年来头痛不已的泰山贼头目,而且有五千部队,曹豹心中顿时萌生了退意。

    自己很快就要远离战场,过上安定无忧的生活,何必跟这种又臭又硬,像是粪坑里石头一样的家伙拼命,万一被反咬几口,损失兵力,到时候在孙策那里说话的分量也会小很多。

    “继续向左前方运动,绕到敌军后方去攻其不备。”作为老兵油子,曹豹马上想出了个好办法,命令部队跟昌豨保持距离,同时远离主战场。

    张勋若是再派人追问,自己就可以说是要包围敌军,谅他也说不出什么。

    曹豹得意地笑了。

第九十章 战机

    “友军激战正酣,我军却仍在作壁上观,真是让人丧气。”孙策焦急地踱着步子,不知道第几次说出了类似的话。

    随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战场上的喊杀声不断传入江东军将士耳中,令他们热血沸腾,恨不得马上踏入战场。

    孙策这个顶着小霸王称号的猛将更是难以抑制内心深处的战意,双拳不住地紧握又松开,迫切地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但周瑜一直跟在孙策身边,坚决反对过早参加战斗。

    “徐州军人数少是少,看起来却游刃有余,我军若是贸然进攻,只怕会成为他们反击的主要目标。”

    周瑜死死盯着远处的战场,最让他心生警惕的是,自始至终,敌军都只以中军对敌张勋的主力,无论战局如何,靠近己方的左翼都纹丝不动,显然是对中路友军极有信心。

    类似的自信,孙策麾下的将士们身上也有。

    这是久经战阵,而且屡战屡胜,才能培养出来的。

    孙策性情急躁,对周瑜却是言听计从,在他看来,这位好友心思缜密,战场判断力更是惊人,甚至比自己都要胜出一筹,他说不能打,那应该就是时机尚未到来。

    所以还是忍一忍吧。

    又过片刻,前军的程普等人实在是忍不住了,纷纷策马赶回孙策所在之地——一座地势稍高,利于俯瞰全局的小丘,向他询问起来。

    “主公,我等千里跋涉至此,总不是为了观战的吧?”军中资格最老的程普平日里说话就是大嗓门,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质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程将军稍安勿躁,时机尚未到来。”不等孙策说话,周瑜便抢先开口,对程普解释起来。

    “尚未到来,尚未到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程普怒极反笑,“怕不是你这年轻人见到敌军骁勇,心中害怕了吧?”

    孙策不禁微微色变。

    大家都是男人,男人之间互相看不顺眼很正常,互相说几句不那么好听的话也很正常。但是,当面说人胆小,怂了,这就是最大的侮辱。

    程普是父亲旧部,对孙家两代忠心耿耿,说一声军魂毫不为过;周瑜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这两个人是孙家两代的得力助手,应该是承上启下,顺利接班的关系,可程普怎么就是看不惯周瑜,多次恶语相向。

    再这样下去,只怕是会影响大业啊。

    “晚辈怕是不怕,然兵者,国家大事,死生存亡之道,不可不谨慎,我军还是应该静待战局演变,等机会到来再出战才是。”周瑜丝毫不恼,仍然是慢声慢气地解释着。

    “公瑾,不是我们急躁,而是当今敌寡我众,正应该齐心协力,一举将其击溃才对,这样按兵不动,岂不是正中敌军下怀?”黄盖也开口问道。

    周瑜又笑了笑,请几位老将转身俯瞰战场,对他们讲述起自己的理解。

    敌军主力是威震天下的幽州军,北方边军战斗力强,耐力充足,战斗意志更是出众,以寡敌众是拿手好戏,这种场面他们未必没经历过。

    这一点从敌军从容不迫的战术布置和战斗节奏就能看得出来。

    “袁术军缺乏打硬仗的能力,久攻不下之后必然会士气下降,只要张勋放弃继续投入兵力,敌军就会趁势反扑。”周瑜指着战场核心地区说道。

    虽然距离甚远,只能看个大概,但几名老将都是久经战阵,能够感受到双方的“势”。

    正如周瑜所说,张勋的部队不断发起进攻,犹如浪潮般一波一波冲向对方,但张飞的部队就像海边的礁石一般,浪潮一波波涌来又退去,礁石却始终在那里矗立。

    “张勋至少已经投入了七支部队,按照之前的节奏,他的机动兵力最多还能再攻三波,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超过这个时间,就是幽州军反击的时候了。”周瑜抬起手臂,向战场指指点点着说道:“我军出战的时机,就是在袁军进攻势头达到巅峰,将竭未竭之际,三位将军现在就应该返回军中,做好出战准备了。”

    程普重重点了点头,转身迈步,向土丘下方走去,韩当黄盖二人连忙向周瑜和孙策抱了抱拳,然后紧跟上老大哥的脚步。

    正如周瑜所说,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勋眼看着自己接连出动了九部人马,也就是九个千人队之后,敌军阵势虽然出现破损,但绝大部分还是保持着齐整的防御姿态之后,不禁有些怒极攻心了。

    “任彪,你去,带一千人的中军,配合第十部一起进攻,务必打开一个缺口!”张勋脸色冷硬如铁,让自己最为器重的一名副将亲自带队出战,“桥老弟,你也去做做准备,只要任彪拼出机会,那就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任彪顿首领命,转身离开土台,片刻之后,便率领张勋麾下最为精锐的一支千人队抵达前军,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桥蕤也点点头,充满豪气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交给我。”

    “擂鼓,鸣号,发总攻令!”眼看任彪做好了准备,桥蕤也已经返回到自己军中,张勋再次发令。

    雄浑的鼓声再一次响彻原野,鼓声之上,号角声也骤然响起。

    与初战低沉悠扬的号角声不同,此时的号角声尖锐嘹亮,高亢凌厉,充满了杀伐之意,战场上的所有人在听到之后都是浑身一震,知道决战的时候来了。

    张勋发起了第十波,也是最强的一波进攻。

    两千名士卒迈着齐整的步伐迈步向前,义无反顾地踏上已经尸横遍野的战场,在他们两侧,数量众多的同袍因为耗尽体力而撤下了前线,口中仍旧大声呼喊着为这支生力军打气。

    “敌军也快撑不住了,你们有机会!”

    侧翼的土丘上,周瑜第一时间看见了张勋军中涌出的数量明显多于前几波攻击潮的部队,紧接着,尖锐高亢的号角声传入他的耳中。

    这张英俊的面容上终于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自信笑容。

    “是出战的时候了。”

第九十一章 势如破竹

    江东军等待多时,早已准备就绪且战意满满,接到出战命令后更不犹豫,担任先锋的韩当立刻让麾下左右两部出战。

    战鼓和号角是汉军的标配,除了这两样之外,江东军还有他们独特的提振士气的方法——唱歌。

    汉朝的根基位于关洛一带,军制什么的都继承了秦朝,军歌也都是秦风里面的《无衣》,也就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种,然而吴越之地在诗经时代还属于蛮夷,并没有符合孔夫子审美观的诗篇,所以此时江东军唱的,是属于他们自己特有的战歌。

    歌声阵阵,为士卒们提供了调整脚步的节奏,韩当麾下左右两部一前一后,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严阵以待的敌人,在他们身后,程普与黄盖的部队也紧紧跟随上去。

    这就是孙策麾下,江东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

    “孙策动了。”数里开外,张勋一直冷硬紧绷的脸庞终于稍稍舒展开来,“这个狼崽子,还真是会抓战机。”

    幽州军也是人,久战之后也会疲累不堪,如今面对联军最强一击,他们又将如何抵挡?

    唯一让张勋有些不满的,就是左翼曹豹仍然在逶迤不前,都快走出他的视线了。

    “江东军来了。”与此同时,臧霸也沉声说道。

    “不能放进来,要把他们拦截在半道上。”张飞面色不变。

    臧霸当然明白张飞的意思,敌军兵力几乎是己方两倍,再加上曹豹这个不确定因素,一旦任由他们压缩战场,把战斗变成拼体力的消耗战、拉锯战,不管己方最终能否获胜,损伤都会极为惨重。

    最好的对策,就是以精兵出战,迅速击溃来犯之敌。

    “你去还是我去?”臧霸问道。

    “我去吧,毕竟我是骑兵出身。”张飞展颜一笑,重重拍了拍身边夏侯博的肩膀,然后大步走向后方那些正在牵着战马小跑热身的骑兵将士们。

    “夏侯,中军交给你了,弟兄们,随我出战,碾压那帮南蛮子。”

    随着张飞粗豪的吼叫声,一千名幽州骑兵齐声哄笑起来,熟络地束紧甲胄和马具上的皮带,翻身上马,迅速摆好阵势。

    “鸣号!”

    苍凉的号角声从张飞军中响起,随着号角声,一千名骑兵有条不紊地从他们身后绕出,然后顺势兜了一个大圈子,在此期间调整好队形,朝着最前方江东军部队的侧翼冲去。

    仍旧是攻击力最强,最受张飞喜爱的锋矢阵。

    张飞一马当先,率领十八名亲卫奔驰在队伍最前方,组成了锋矢阵的箭头。

    阳光照耀着他的黑色盔甲,反射出乌沉沉的摄人光芒,胯下乌骓马的毛皮油光黑亮,每一次迈动脚步,都像是丝滑的锦缎在流动一般。

    这是一种让人明知道凶险,却忍不住为止心折的美。

    “停步,原地列阵!”从第一眼看见敌军骑兵之时,韩当就大声疾呼起来,骑兵的冲击力太强,如果不能尽快结成阵势,只怕自己的部队就要被冲个七零八落,无法对敌军造成威胁了。

    位于韩当后方的程普黄盖也赶快让自己的部队收缩阵型,同时集结数量不多的骑兵,随时准备支援韩当。

    己方人多势众,只要结成阵势,就像在原野上竖起了几座坚固的墙壁,可以极大程度地压缩敌军的机动空间,骑兵一旦没了任意驰骋的空间,威力就会下降好几个档次。

    “公瑾,你在这里指挥,我也去支援。”远处的小丘之上,孙策大叫一声,便不顾周瑜的劝阻,自顾自地跑了下去,召集起自己直属的骑兵部队,朝着战场上疾驰而去。

    他早就听说过刘备麾下那些猛将们的赫赫名声,心中却总是不服气,认为自己只是晚生了几年,才没有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大显身手的机会,如今遇见跟张飞面对面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

    这时,张飞已经将速度提升到最快,冲进了仓促之间来不及变换阵形的韩当前军。

    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一千名没有严密阵型的步卒在原野上遇见同等数量,且把速度加起来的骑兵,丝毫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徒劳且绝望地挥动手中武器,然后被迎面而来的长枪刺穿胸膛。

    惨叫声接连响起,几乎就在一瞬间,韩当麾下最精锐的左部就变得七零八落,连部司马都被张飞一矛挑飞。

    马踏敌阵这种事情,对于张飞来说有如家常便饭,他在冲破敌阵之后并不纠缠,顺势兜了个圈子,再次加起速度,这一次的目标则是紧跟在其后的右部。

    依靠前方同袍用鲜血和生命争取到的时间,韩当右部表现得稍微好一些,但他们没有可以用来阻拦骑兵的巨盾,面对张飞之时,仍然没有什么办法。

    所到之处,势如破竹。

    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张飞再一次在制造出遍地尸体之后扬长而去,准备下一次突击。

    眼看着自己一手训练出来,共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们被人像杀鸡一样屠杀,韩当睚眦俱裂,心中悲愤莫名,几乎就要不管不顾地跟那个黑脸煞星拼了。

    然而理智告诉他,单凭自己这百余名骑兵,对上张飞就是死。

    就在此时,程普和黄盖也带着自己直属的骑兵赶到,三人合兵一处,总算是凑起了近四百名骑兵。

    “那些都是我们的弟兄。”看到程普这个从幽州一起走出来,并肩战斗了十几年的老哥哥,韩当的声音也有些哽咽了,指着遍布战场、如今已变为尸体的己方士卒。

    就在半柱香前,那些人还是活蹦乱跳的。可是现在——

    “说那么多干什么,报仇就是了。”程普牙关紧咬,粗暴地打断了韩当的话头,挥动手中铁脊蛇矛,催动战马杀向远处已经折返马头,准备发起下一轮冲击的张飞。

    韩当、黄盖与四百名骑兵紧随其后冲杀而去。

    这还是右北平人程普和辽西人韩当在离开家乡十几年后,第一次遇见如此数量的同乡。

    本应执手相问,无奈身在沙场。

    或许这就是乱世的悲哀吧。

第九十二章 怪物骑兵

    两支骑兵部队相向而对,一路狂飙突进,转瞬之间就撞在了一起。

    “贼子纳命来!”双方相距还有二十多步,程普暴喝一声,抬手便是一矛刺向对面的黑脸敌将。

    跟四十多岁的程普相比,张飞正是年轻力壮,处于个人战力的巅峰,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矛,只是轻描淡写地挥手格开,随即又是连续两下,将韩当和黄盖二人刺向自己的兵器挡在外线。

    骑兵对冲,凶险异常,不过是一瞬间,短促而激烈的第一次交锋就结束了,数十名骑兵跌落马背,重重地摔在战场中央的空旷地带。

    这些摔在地上的将士们有的是被巨大的冲击力带下马背,重重跌落之后还能挣扎着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搀扶起仍在呻吟呼痛的同袍,再从腰间抽出马刀,给敌人补上一下。

    更多的将士则是在马背上就被刺穿了身体,像是面口袋一样直直落在地上,然后一动不动,任由鲜血带着体内生机,流入身下的泥土。

    而这些死者绝大多数都是江东军。

    “这些南蛮子好生凶猛。”张飞身后许多将士都有些震惊,心有余悸地摸着身上盔甲新增添的凹陷。

    江东军虽然马不够快,兵器盔甲都不够先进,但他们的斗志和战斗技术却是一等一的,就在刚才短短的交锋之中,若不是仗着新式板甲的超强防御力,只怕自己这边的损失会大上几倍。

    这些敌人不可小觑。

    而另一边,程普等人在调转马头,重新整理队形之后,心中更是惊怖不已。

    “那都是些什么怪物?”黄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看着战场中央三三两两向外围离开的伤兵。

    “他们的铠甲有古怪。”韩当喘着粗气说道。

    根据他们以往的战斗经验,只要速度够快力量够大,即便兵器击中的是甲片正中,也可以借助巨大的冲击力顶入甲片缝隙,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

    然而在刚才的战斗中,这种经验并没有什么卵用,幽州骑兵的甲胄浑然一体,丝毫没有缝隙,而且光滑异常,枪矛刺上去就被滑开,根本没有蓄力的机会,最终只能在对方盔甲的前胸、腰腹部位留下浅浅的凹陷。

    马快,甲坚,人强。

    这仗还怎么打?

    “想不到刘玄德还能组建出这样的军队?”队列最前的程普却是战意盎然,脸上更是充满了怀念,“幽州儿郎,果然冠绝天下。”

    少小离家,多年未曾返乡,程普心中却从未忘记自己是幽州出来的边军子弟,虽说此时面对的同乡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但看着这些杰出的同乡后辈,一股自豪之情仍然油然而生。

    与这样的强敌交手,即便身陨于此,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我们上!”程普低叱一声,双腿用力,战马再次加速,冲向明显强于自己的敌手。

    “速战速决,干掉他们。”张飞扬起手中长矛,同样发起了冲锋。

    战场远端正有一支敌人的骑兵部队高速奔来,如果不能在他们赶来之前解决掉对面的数百人,这仗就又要纠缠下去了。

    两股洪流再次流动,呼啸着超对方急冲而去。

    经过第一轮的试探,第二次交手,双方的战斗更没有任何花哨,所有人都放弃了华而不实的技巧,只是尽量加快马速,腰背腿臂同时用力,以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量,将兵器刺向每一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敌人。

    这一次,幽州军的装备优势和人数优势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江东军骑兵再次损失惨重,几乎不能保持住阵型。

    就连黄盖都虎口崩裂,不住地淌下鲜血,这是他用尽全身力气,用铁鞭将一名敌人的胸甲砸出个巨大的凹陷,让那名对手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所付出的代价。

    “右转,跟我来!”张飞长啸一声,再次催动战马绕出一个大圈子,迎向从远处狂奔过来,阵容有些散乱的新对手。

    对于己方弟兄的战斗力,张飞有着极度的自信心,他们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类似的训练和战斗,像前两次那样的突击,至少还能再来两次毫不逊色的。

    “糟糕!”程普沿着张飞部队的前进路线回望过去,顿时心胆俱裂,甚至顾不得清点自己麾下将士们的伤亡情况,便奋力催动战马,朝着战场另一端拼命追了过去。

    让张飞充满自信,让程普心胆俱裂的,正是孙策的救援行动。

    为了尽快救援兵力劣势的友军,孙策的数百名骑兵完全没有控制自己的速度,而是快马加鞭,一路狂飙而来。但是,江东本不是产马地,孙策起家时日尚短,更是来不及组建真正意义上独立编制的骑兵部队,麾下骑兵的战马素质更是良莠不齐。

    这种区别在平时行军还看不出来有什么,然而在如今的场合下,孙策不管不顾地一马当先,身后的将士们也是各尽所能,马快的快跑,马慢的慢跑,没过两里路,整个队伍就变得不像是一支正规军,反倒像是没有纪律的贼寇一般稀稀拉拉了。

    如果以现在的阵型迎战训练有素的敌人,只怕会凶多吉少。

    好在孙策也发现了自己的致命失误,及时放慢速度,并且大声呼唤起来,让身后的将士们重整队形,迎战即将杀到眼前的敌人。

    然而,骑兵对冲,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和气势,好容易加起了速度又放慢,整个节奏就完全不对了,孙策的命令,虽然勉强让阵型紧凑了一些,但整支部队的“气”与“势”已经荡然无存。

    “这种菜鸡也敢上战场?”张飞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菜鸡,冀州牧刘备发明的词汇,形容蠢笨弱小的家伙,后来被他身边的人们广泛传播,如今已经成了北方大地的流行语。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张飞的部队已经杀到眼前,一番金铁交鸣声后,孙策军的阵势就像被鲨鱼狠狠咬了一口,缺了好大一块。

第九十三章 激斗

    程普等人迎上孙策,先是好一番打量,见到他毫发未损,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主公千金之躯,怎可如此鲁莽?”

    “此番对阵的可是幽州劲旅,与江东那些地头蛇可不一样。”

    “是啊,主公太鲁莽了。”

    三员老将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孙策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或是追上前去,把那个黑脸汉子一口咬死。

    “那人就是张飞张翼德?”孙策牙关紧咬,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张飞在占了大便宜之后仍然没有飘然远去,而是远远游弋在战场边缘,将落马负伤的同袍们接应回去,间或有江东军步卒想要追过去捡捡便宜,也被他们恐吓之后便乖乖地缩了回去。

    “应该就是他。”韩当答道。

    黑脸、黑色装束、标志性的长矛,强大到恐怖的实力,完全符合之前的传闻。

    “不能让这贼子就这样跑了,我们追上去缠住他,步卒分散成曲,分头包抄,务必要将这千余名敌军精锐留下。”孙策心思急转,马上想出一个主意,并将其付诸实施。

    幽州骑兵虽然骁勇善战,但之前也并不是没有损失,他们至少死了三十多人,另外有一百余人受伤落马,剩下的将士们带着这些累赘是走不快的,即便将他们驮上战马也会极大地影响速度。

    追上去,延缓他们的速度,只要骑兵没了速度和冲击力,那就是步卒的活靶子了。

    孙策年轻气盛容不得失败,程普等人也不是能吃亏的性子,众将一拍即合,马上重整旗鼓,鼓起余勇,朝着施施然离开战场的张飞追去。

    “连战马都不让人换,这些家伙真的这么想死?”看着再次追杀过来的敌军,张飞浓眉一皱,当即拨转马头准备迎战,“留下两个曲随我迎敌,其余的人带着受伤的弟兄们回去换马!”

    护送伤员和阵亡同袍返还阵中,并不是临阵脱逃那样令人难以接受,几乎就在下一刻,之前冲在前面,麾下伤亡情况比较惨重的两个曲军侯就带着自己的部队和伤员、尸体们,头也不回地向远处的己方军阵奔驰而去。

    剩下的两个曲四百多人则是迅速就位,再次摆好了冲锋姿态。

    “各什长听令,冲锋后分头寻找战机,一击得手便退,切勿纠缠。”张飞看着分裂成一个个小方阵,朝己方覆盖而来的江东军部队,便判断出了对方的意图,然而他从不打没有交手就要撤退的仗,当即决定还是再冲一次,占点便宜,延阻一下敌军的前进速度再说。

    张飞一马当先,最为精锐的十八名亲卫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各部曲中的精锐。

    依然是锋矢阵,依然是一往无前的气势。

    燕人张翼德再度踏入战场。

    “真是条好汉,有资格与我并驾齐驱。”孙策策马急冲,眼中尽是复仇的战意,口中却情不自禁地称赞起对手的胆魄,“如果能生擒此人,不论如何都要招致帐下。”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任务只是缠住对手,没必要太过拼命,或许是认为对手身后还有数量众多的步兵,没必要冲得太猛,两军将士这一次的对冲竟然出乎意料地克制。

    短暂的交手之后,张飞部队灵巧地转了个弯,压着江东军步卒一箭之地的距离斜斜奔驰而过,带着满满的嘲弄之意准备离开,孙策也不甘心放走对手,再度追了上去。

    紧接着,幽州骑兵们一变二,二变十,十又变成五十,迅速从接近五百人规模的锋矢阵变成十人一组,然后像天女散花一般向两翼展开,散布成一个巨大的鱼鳞阵,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堪称教科书一般的骑兵操演。

    “这就是天下最顶尖的骑兵?真是长见识了。”作为好武之人,见到这种美轮美奂,近似于炫技的表演,孙策激动得大叫起来,浑身微微颤抖,战意瞬间提升至巅峰。

    “这张飞已经如此了得,传说中幽州最强的白马义从,不知又是何等本事?”黄盖也被敌军骑兵的阵型变换所震慑,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零陵地处荆州,一直缺少战马,黄盖在跟随孙坚打仗之前,甚至没怎么见过成建制的骑兵部队,后来在讨董之战中跟华雄。李傕郭汜等人交过手,被西凉铁骑给上了一课,那段时日令他知道现在都心有余悸。

    西凉铁骑作风彪悍,来去如风,战斗力堪称天下翘楚,但他们的战法更多地结合了羌人的风格,不太讲究队形,喜欢从两翼高速前进,跟眼前的张飞有着本质性的区别。

    一个是苍凉狂野的原始之威,一个是森严齐整的煌煌之威。

    张飞奔出数百步距离,觉得时机已到,便又轻巧地转了个弯,程普等人看得清楚,连忙朝着他的方向追赶过去,孙策则是被对手的骤然变向给晃了一下,朝着反方向冲去,一时间无法调整方向,便顺势杀向最近的敌军。

    “燕人张飞在此,谁敢与我一战?”张飞也看见了程普这几个对手,迅速进入战斗状态,吼声响彻原野。

    “辽西程普,前来取你性命。”程普毫不示弱,高声吼叫着杀了过去,韩当、黄盖二人也纷纷喊出自己的姓名,紧跟在程普身后。

    “原来是幽州同乡,怪不得精通骑兵战法,比我预想中的南蛮子骑兵强得多了。”张飞挑开程普迎面刺来的铁脊蛇矛,放声大笑起来,“你也是使矛的,好汉就应该用这个。”

    “你也不赖。”或许是听见了久违的正宗乡音,或许被对手的从容不迫所感染,程普在拼斗之余,也抽空答起了话。

    但他就没有张飞那么游刃有余,只能在韩当和黄盖向张飞发起攻击,或是接下张飞攻击的时候才有余暇开口。

    这四人你追我赶,有如走马灯一般边跑边打,相互间都为对手的战斗力而暗暗心惊。

    三人联手都拿对手没脾气,这个张飞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三个老家伙居然如此能打,体力也相当充沛,着实是好汉。

    生死之际,惺惺相惜,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第九十四章 还凑合

    转瞬之间,战成一团的四员勇将已经激战了四十多个回合,张飞仗着兵器的长度,渐渐把使用双铁鞭的黄盖逼离战圈,转而专心对付程普和韩当二人。

    程普韩当都是幽州边军出身,精通马战不说,彼此间的配合也是娴熟无比,虽然论单打独斗肯定不是张飞的对手,但豁出命来以二对一,却也能堪堪斗个平手。

    体力下降,招式越加凶险,张飞也没有太多开口说话的余暇,只是打起精神,一板一眼地进行着攻防。

    “三位叔父暂且歇息,让我来取他首级——”

    又打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了孙策的喊叫声,众人抽空回头一看,只见这年轻人已经突破层层拦阻,带着十余名亲卫杀了过来,张飞的十八名铁骑亲卫则是紧紧追在他们身后,打得不可开交。

    “又来一个。”张飞眉头微微一皱,豪气却丝毫不减,马上就做好了继续拼一场的准备,“你们一起上吧。”

    程普老脸一红,手中长矛舞出一个虚招之后便拨转马头,韩当也没那个厚的脸皮,又交手两招便主动脱战,临走还扔下一句话,算是给张飞这个老乡提了个醒。

    “我家主公武艺绝伦,绝非我们三人可比,你遇见对手了。”

    言罢,三名老将齐齐拨转马头,朝着急冲而来的孙策方向迎了上去,配合他的亲卫们截住了张飞的铁骑亲卫,孙策也不纠缠,径直冲向远处傲然伫马,威风凛凛犹如天神一般的张飞。

    “张飞休走,江东孙策在此!”孙策见张飞也重新加起马速,生怕这个对手气力衰竭而胆怯逃跑,便远远大喝一声,试图用激将法引诱张飞来与自己交手。

    之前孙策也击散了不少幽州骑兵的小分队,这些对手虽然战意高昂,但毕竟不是他的对手,这让小霸王有些意犹未尽,急需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才能抒发,张飞,正是他在这个战场上能找到了最强的对手。

    “休走?等下就让你休走。”张飞饶有兴趣地笑了,随即策马前驱,向孙策冲杀而去。

    张飞的蛇矛长逾一丈八尺,通体黑沉沉的摄人心魂,孙策使的则是一柄精铁长戟,舞动起来雪亮一片,这两件兵器遥遥相对,犹如一条黑龙和一条白龙狭路相逢,要进行宿命的对决。

    “呛啷——”

    清越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犹如两条怒龙同时发出吼叫,此时天色明亮,张飞与孙策二人却清楚地看见了一蓬火星在彼此兵器接触的地方乍然爆起。

    “好气力!”孙策兴奋地高叫道。

    孙策自幼身强体壮且勤练武艺,从十七岁开始便横扫身边所有人,甚至连袁术麾下第一勇将、号称淮南无双的纪灵都不是他的对手,二十岁起兵江东之后更是压根就没遇见到过什么硬茬子,骄傲之余,对于自己究竟是什么水平,孙策还是挺没有把握的。

    如今遇见传说中速杀纪灵的张飞,又与他面对面地交锋,实在是生平第一大快事。

    仅仅是第一次兵器碰撞,孙策就从戟柄传来的沛然大力感觉到了对手的强大,如此雄浑霸道的力量,实在是他生平仅见。

    “还凑合。”与孙策的兴奋相比,张飞就没那么欢实了。

    这种级别的战力,他实在是见了太多次。

    刘备麾下喜欢用长戟的高手也有几个,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太史慈了,张飞跟这个好兄弟从在辽东的时候就经常较量,彼此之间胜负各半,大多数时候都是斗个平手,十几年时间下来,他对于如何应对长戟这门兵器可谓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在张飞看来,对面这个小子毕竟是过于年轻,力量还可以,但也仅限于“还可以”这个层次,如果接下来不能亮出超出他预期的武艺,这场交锋的胜负其实就已经定了。

    接下来,就是二马追逐,兔起鹘落的缠斗,两柄长兵器不时在空中对撞,发出清亮或是沉晦的交鸣声。

    正如张飞预料的那样,孙策由于年龄原因,在力量、武艺和对敌经验方面都尚未达到自己的巅峰,跟正当盛年的张飞正面抗衡,还是有些力不从心,渐渐落入了下风。

    “小子武艺不错,若是换了十年前的我,想要胜你至少也要数百招后。”张飞则越打越是游刃有余,甚至能大声嘲讽起来,“可是现在你还不行,还是乖乖滚回家里苦练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被说出口,张飞双臂骤然用力,将丈八蛇矛抡圆了就是一记斜劈,仿佛手中不是蛇矛,而是二哥关羽那柄青龙偃月刀。

    孙策避无可避,只得怒喝一声,拼尽全力挡下了这记重击。

    一声巨响过后,孙策虎口流血,身子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背上滚落下去,但他腰腿力量极强,硬是在失去平衡的情况下拉回了身子,拨转马头就跑。

    “休伤吾主!”程普等人身处战圈,却时刻关注着孙策那边的战况,此时见张飞大显神威,一矛把孙策劈得落荒而逃,心中惊骇万分,根本无暇顾及正在生死相搏的敌人,便朝着孙策那边冲了过去。

    张飞的亲卫们苦战半天,岂会轻易放过这稍纵即逝的良机,只听得惨叫声接连响起,孙策的亲卫们纷纷跌落马背,唯有三名老将和他们附近的数名亲卫脱离战团,前去救援孙策了。

    “穷寇莫追,不要恋战,我们走!”张飞本想趁势追击,可他抬眼一看,江东军的步卒们已经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己方骑兵依仗着机动性与之纠缠,已经被压得没多少回旋空间,变得险象环生了,便放弃了追杀的想法,转而策马疾驰,接应着部下们脱离战场。

    孙策双臂酸麻,双手剧痛,心中更是被惊骇与挫败感充满,一时间茫然若失,直到三老将赶到身边才回过神来。

    “全军压上,我就不信幽州的步卒也像他们的骑兵一样悍勇!”看着远处巍然矗立的敌军军阵,孙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

第九十五章 战正酣

    “敌军骑兵似乎败退了。”远离战场的土丘之上,周瑜尽力分辨着模糊到几乎不可见的战局,心中激动异常。

    能够正面击退天下闻名,有无敌之称的幽州军,这足以说明伯符与自己苦心练兵所取得的成果。

    接下来就是堂堂正正的步兵对抗了,如果能打个平手或者稍占上风,那孙家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就不应该限定在安居江东,等待天下有变,而是进逼广陵、寿春,以淮水为界,真正成就一番事业了。

    “中军压上,支援主公作战。”周瑜从手中抽出一面令旗,将其交给久候在此的军将,郑重其事地下达了第二道军令。

    江东军发动了第二波次的进攻,而他们的进攻与袁术不同,不是一千人一千人的添油战法,而是每一波都接近四五千人,势如山崩一般压向敌人。

    这种战法很考验将领的战术指挥水平,也很考验士卒的训练水平,张勋是绝对不敢做的,但周瑜和孙策就敢,也有底气。

    这次带过来的部队,是以孙坚孙文台旧部为核心,他们二人和诸多老将呕心沥血练出来的。

    兵是精兵,将是强将,自然有逢战必胜的信心。

    然而,周瑜派出的援军还没走到半道,孙策那边刚刚将步兵阵型恢复到正面对抗敌军步兵的姿态,幽州军军阵就又动了。

    张飞刚刚退入阵中,另一支黑甲骑兵又跟他们擦肩而过,气势汹汹地杀了出来,这支骑兵队形并不像之前的同袍一样森严有度,而是带着一股随性的狂野气息。

    这支骑兵部队高速袭来,江东军将士们下意识地收缩阵型,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强力突击,却不想敌人在数十步外就转变方向,从己方军阵前方疾驰而过。

    随之而来的,则是铺天盖地的箭矢。

    “泰山臧霸在此,江东小儿们可曾听过爷爷的威名?”臧霸平日里冷峻寡言,上了战场之后却是嚣张跋扈,完全对得起他贼首的名头。

    臧霸身后的骑兵们也都是泰山贼中的精英,跟着老大这么多年,身上同样沾染了这种习气,纷纷呱噪着报出自己的大名,用最快的速度射出两轮羽箭,然后在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击之前飘然而去。

    江东军前军将士们披坚执锐,本就是要全力冲击敌人防线的,远程武器数量不足,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敌军在安全距离内嚣张地乱射一通,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心中怒火熊熊,却也无可奈何。

    孙策等人同样是恨得牙痒痒,但他们经历了与张飞部队的一战之后,马力已经有些疲乏,人也需要休息片刻,对于臧霸部队可以说是有心无力。

    “北方真是马多,光是这两万人的部队就能出动近两千骑兵,我军若想与之对抗,就只能在水网密集或是山地了。”孙策看着远处正在耀武扬威的臧霸,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颓然叹息,承认了己方在这方面的不足。

    没有机动性的部队,实在是太被动了。

    臧霸的部队不断在江东军外围呼啸而过,向为了前进而疏于侧翼防范的敌人射出致命的羽箭,然而远程攻击令人厌恶烦躁,没有数量作为支撑,真正造成的杀伤却也有限,只能极大程度地延缓敌人的前进速度,打乱敌军的节奏。

    等到江东军中军赶到,用他们数量众多的弓手部队展开反击之后,臧霸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为了追求携带便捷,发射迅速,骑弓的尺寸相对于步弓来说是偏小的,与尺寸相对应的,射程和威力也更弱一些,步卒只要展开齐射,骑兵很难在自己的射程内长期停留对射,而只能利用节奏变化,抓住步卒每次射击之间的空隙拉近距离射上一轮再跑。

    臧霸手中只有一千精锐骑兵,即便是更够用这种战法取得战果也是极为有限,越打越是烦躁,眼见一个箭囊都快射空了,敌军前军的行进速度又重新加快,索性不管这些家伙,朝着远处旌旗密布的江东军主阵奔去。

    “主公,这些贼人似乎是朝着公瑾那边去了。”黄盖眼尖,一眼就看出臧霸部队的动向,不由得有些焦急。

    “公瑾那边还有好几千人马,弓手众多,根本不用担心。”孙策见这些恼人的家伙们离开,心中反倒轻松了许多,“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专心对付面前的幽州步卒就好了。”

    在跨过原野,对抗了两支骑兵部队的袭扰之后,江东军将士们终于可以心无杂念地进攻了,他们齐声呐喊,在各自将领的高声指挥下,顶着劈头盖脸的箭雨发起了冲击。

    江东曾经是吴越之地,后来又被楚国统治,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就是带着八千江东子弟横扫天下,建立起了战无不胜的传奇,也打出了江东子弟善战的威名。

    如今他们这些人就要在小霸王的率领下,复制那支传奇部队的传奇经历,让世人再一次看到属于江东儿郎的荣光!

    “这些蛮子还真是悍不畏死,不愧是项王部众的后人,可惜了。”左翼泰山军军阵之中,孙观摇头轻叹起来。

    “据说丹阳出精兵,战力冠绝江东六郡,可惜在徐州那一万人被陶恭祖和曹豹两个人带了十年,全都废了。”尹礼随口应和道。

    眼前的敌人不管战斗力怎么样,最起码斗志满满,完全配得上“大汉官军”这个纵横万里,创下赫赫威名的光荣称号,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反观曹豹的丹阳兵,不说也罢。

    “对了,老昌那边怎么样?”尹礼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右翼面对曹豹那一万人马的是昌豨,手中只有三千余人,若是真打起来恐怕会很吃力。

    然而江东军的攻势一波强过一波,让他们不得不全力应付,往来奔走地指挥部众,根本顾不了别处了。

    与此同时,曹豹在游弋了半晌,一直迂回到昌豨部队侧翼,将对手阵型拉伸得比较薄弱之后,终于发起了攻击。

    三路合击,正式开始。

第九十六章 杀曹豹

    袁术军久攻不下,本已经有些泄气,可是看见江东军进入战场,对敌人发起猛攻,他们还是精神大振,重新鼓起斗志,向着敌军冲杀而去。

    “好机会!”张勋重重一拍面前的木栏,当即下令让桥蕤出战。

    此时三方合力,正是一鼓作气压垮敌军阵型的良机,之前他一直让桥蕤按兵不动,就是为了这一刻。

    桥蕤早已等得不耐烦,一听主将有令,马上连声怒吼,催促着自己的精锐部队加入战斗。

    “都提起精神来,只要灭了这支敌军,本将军重重有赏!”

    “杀!”

    “杀!”

    “杀!”

    张勋终于亮出了真正的、也是他最后的杀招。

    “敌众我寡,不能这样拖下去,应当速战速决。”张飞见己方三面受敌,越来越多的预备队被投入战场,又不断地陷入苦战,意识到了一丝危机。

    张勋是个有本事的,江东军也称得上战力惊人,以当前的兵力劣势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还是有些托大了。

    “启禀将军,弟兄们都换好马了!”这时候,一名亲卫大步流星地赶到中军,隔着老远就叫喊起来。

    “好得很,我们走,夏侯,务必要稳住阵脚,老张去去便回。”张飞转身便走,不料刚走出两步便被夏侯博拽住了胳膊。

    “干什么去?”夏侯博瞪着眼睛问道。

    “右翼人数不足,需要前去支援。”张飞压低声音说道:“丹阳兵能打,只是太过油滑,我们如果不能迎头痛击,打得他们丧失斗志,一旦被这些人把士气打上来就难办了。”

    如今的战场上,拥有最强突击能力,能够迅速达成摧毁对手斗志这个目标的,也就是张飞和他的精锐部队了。

    夏侯博点了点头,松开了张飞的胳膊,“自己小心点。”

    “放心,半柱香后,俺老张就把曹豹带回来。”张飞咧嘴一笑,大步走向重新整装待发的骑兵队伍。

    片刻之后,一支黑甲骑兵再次疾驰出阵,又是远远兜了个大圈子之后,向右翼打成一团的昌豨和曹豹那里冲了过去。

    “曹豹何在,翼德爷爷来取你性命了!”张飞豹眼圆睁,吼声如雷,一杆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风车一般,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曹豹之前为了绕到昌豨侧翼,拉扯阵型,兵力布置得不是很紧密,此时被张飞绕出来来了个突击,丹阳兵本就缺乏拼死作战的斗志,此时见张飞势如疯魔,更是纷纷掉头就跑,根本不敢迎敌。

    曹豹摆出个偌大的万人大阵,结果还没打成什么样呢,就在张飞的迅猛突击下从边缘开始崩塌,并且这种崩塌还在不断蔓延。

    张飞一路杀一路吼叫,犹如在宣誓领地主权的雄狮一般,他身后的将士们也有样学样,跟着一起喊叫个不停,倒也颇具声势。

    “这个张飞好生嚣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了吗?”听着远处传来的吼叫声,正在指挥战斗的曹豹不禁有些恼羞成怒了,当即霍然起身,翻身就骑上战马,“走,跟我去会会那个张飞,看他是不是自称的好本事。”

    虽说没见过张飞打仗,也没跟他交过手什么的,可是曹豹觉得,大家都是练了一辈子武,打了一辈子仗的人,谁还比谁差到哪了?

    曹豹这个主将要跟人拼命,他麾下的部众们自然不能落后,纷纷叫骂着踩镫上马,从得胜钩上摘了兵器,跟在曹豹身后向着吼声传来的方向杀去。

    张飞杀了半天都找不到曹豹,眼瞅着丹阳兵跑得到处都是,战场上一片混乱,索性让部众再次分散作战,尽量搅散丹阳兵阵型,让正面作战的昌豨可以缓一口气。

    就在张飞把部队分散开来,只留下十八名亲卫跟随自己继续冲杀还没过一会,就看见曹豹带着百余名骑兵气势汹汹地朝着自己过来了。

    “找了半天没找到,现在却来送人头,这曹豹还真是让人省心。”张飞放声大笑,挺枪跃马便迎了上去,十八亲卫也是哈哈大笑,面对数倍于己方的敌人竟是丝毫不惧。

    “这狂妄之徒竟然落单了,真是天助我也。”曹豹同样认为自己是猎人而非猎物,见到张飞身边就那么十几个人,只怕是一个冲锋就能全灭,心中就大喜过望。

    只要杀死张飞这个主将,敌军就会不可避免地崩溃,到那时候,他曹豹作为此战的第一功臣,各种缴获是少不了的,到了孙策那边也可以昂首挺胸,谁见了都得称赞一声曹将军威武。

    这不是瞌睡遇见枕头吗?

    张飞啊张飞,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曹豹抖擞精神向张飞冲杀过去,二马相交之际抬手就是一枪,雪亮的枪尖犹如毒舌吐信,直奔张飞胸膛。

    急促而密集的金铁交鸣声骤然响起,令人像是置身于铁匠铺中,紧接着,就是不断有人落马的沉重声音。

    “这黑脸贼好大的力气!”曹豹双臂发麻,心中暗觉不妙,但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继续打下去了。

    “是谁给了这老菜鸡与我对敌的勇气?”经过刚才那一击,张飞反倒有些疑惑,他原本听说曹豹在徐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刚才又气势汹汹,还以为这家伙有多大的本事呢。

    想不到竟然是这么个水平,比之前交手的程普韩当等人还要逊色一筹。

    就这水平,凭什么跟我打?

    对冲、回转、再次对冲,循着传统的骑兵战法,张飞和他的十八名亲卫再次冲锋而去,不远处也有其他的小股部队看见了这边的战况,在拼命抽打战马赶过来。

    第一次对冲,曹豹双臂发麻,第二次对冲,曹豹虎口流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张飞又是一矛挑了过来,曹豹手中的浑铁枪脱手而出,高高地飞上半空。

    这还怎么打?

    曹豹心胆俱裂,趴在马背上就落荒而逃,他身后众人死的死伤的伤,其余人也跟着曹豹向北面的淮河逃去。

    “来了还想走?”张飞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仗着马快,不消片刻就赶到河边,一枪正刺中曹豹后心。

第九十七章 残阳如血

    一场激烈的战斗从上午进行到傍晚,终于在夕阳的映照下缓缓落幕。

    在张勋的指挥下,袁术军缓缓进行着成波次的后退,桥蕤手持布满豁口的战刀,始终留守在每一批殿后部队的身前,直至全军撤退到安全距离。

    江东军也在强攻未果后遗憾地撤退了,由于战场上的己方主力袁术军已经率先脱离战斗,孙策不敢单独暴露在敌军面前,只得下令迅速后撤,尽可能地带走战死和受伤的同袍,至于兵器盾牌那些,能拿的尽量拿,拿不走的也就留在那里了。

    败者没有清理战场的资格,这个权力,只能属于战斗的胜利者——幽州军。

    看着从北面侧翼稀稀拉拉跑向己方,满脸惶恐之色的丹阳兵士卒,张勋面沉如水,嘴唇翕动了好几下都说不出话来,最终只能重重地叹息一声。

    “诶——”

    这场战斗原本是按照张勋的预想进行的,己方利用雄厚的兵力率先进攻,给敌军中路造成巨大的压力并将其缠住,然后左右两翼同时发起攻击,把战斗拖入拉锯战和消耗战,最后,再由桥蕤率领精锐出战,一举击破久战之后疲累不堪的敌军中路。

    可惜的是,这个计划断在最关键的一环。

    早在一个时辰前,曹豹终于抓住昌豨部队人数较少的机会,果断拉伸战线,然后发起进攻,这个决策没有任何错误,时机也抓得很好,完全体现出了曹豹的指挥技巧和战场嗅觉。

    能够被陶谦重用,在徐州屹立十数年不倒,曹豹还是有真本领的。

    然而,随着张飞再度杀进敌军阵中,曹豹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跟张飞硬碰硬地打起来了。

    后面的战事发展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主将战死,全军士气崩溃,被敌人驱赶着向后奔逃,弃守阵地,将己方友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

    在勉强接应了第一批溃逃的丹阳兵将士,从他们口中得知曹豹从开战到最后的军令、以及最后战死的场景后,张勋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找到曹豹的尸体,再把他杀一次才能泄恨。

    既然做了正确的决断,你就老老实实地坚持下去啊,敌人骑兵耀武扬威,你收缩中军,他不就冲不进来了?

    为什么要在优势兵力下把自己放在决斗场上?

    你究竟是把自己当成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还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冲锋陷阵的百人将了?

    但是这么多的疑问和怒斥,张勋是没机会问了,他只能极力阻挡反扑而来的昌豨,保护住己方主力的侧翼方向,然后一点一点收回兵力,最后果断脱战。

    不管怎么说,经过这么一场激战,短期内敌军应该也没什么继续进攻九江腹地的打算了,也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任务,接下来还是尽快加固城防和营寨,准备持久战吧。

    初冬季节的傍晚颇为寒冷,夕阳如血,没有半点温度,为尸横遍野的战场增添了几分残酷的气氛,幽州军的将士们默默地收拾着战场,将战死异乡的同袍们抬到统一的安置地点,偶尔遇见正在呻吟着挣扎的将士,都会让他们欣喜不已。

    不管是不是幽州军的自己人,只要人活着,他们都救。

    这是刘备一直以来严加要求的。

    “根据各部曲粗略统计,我军此次战死的有三百余人,另外有一千多人受了重伤,短期内无法再度作战。”临时搭建起来的营寨之中,两名主将往来巡视着,在一处人流较少的地方,夏侯博碰了碰张飞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

    “是我的失误,我过于低估敌军战力了。”张飞面沉如铁,丝毫看不出来是战胜一方的主将,声音更是充满了遗憾和萧瑟,“臧宣高那边的伤亡情况呢?”

    “他们那些人打起仗来不畏生死,疯癫得很,感觉比我们只多不少。”夏侯博沉声说道。

    张飞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附近的另一处临时营寨中,臧霸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块大石头上,脑袋无力地垂着,瘦削的长脸不住地微微抽搐,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宣高,你怎么在这里?”突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臧霸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好兄弟孙观,头都没回,闷声闷气地说道:“累了,缓缓。”

    “今天真是我从落草为寇以来,打得最艰难的一仗。”孙观一点都不客气,凑到臧霸身边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以前当山贼,就是跟各地郡兵打一打,前几年在青州也是打顺风仗,这两年来又是整编又是换装,弟兄们累得脱了一层皮,连骂的力气都没了,本以为刘使君是杞人忧天,直到今天碰了硬茬子,才知道之前做的事情都不是白费。”

    “是啊,若不是这两年的苦练,就凭我们以前那个做派,只怕是要被人生吞活剥,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臧霸重重叹了一口气,仿佛还有些后怕。

    孙观也有同感,“说句实在话,这些江东蛮子是真厉害,兵器盔甲不如我们,却能凭着人多势众和悍不畏死,把我们打成这样。”

    “没有新式板甲,只怕我们早就溃败了。”臧霸拍了拍自己身上还没卸掉的甲胄,发出砰砰的声响,“你瞧瞧这一身的坑坑洼洼,还有这里、这里。”

    之前臧霸在延阻江东军前军未能取得太多成效之后便别出蹊径,直奔敌军后军而去,指望着逼迫他们回援,结果人家根本不理不睬,而后军的统帅周瑜更是个硬茬子,居然用自己为饵,给臧霸来了个埋伏。

    臧霸第一次突击就取得了成效,接连杀散了敌军三道防线,长驱直入到距离周瑜不远的山坡,都已经能看清那张从容不迫的俊俏面孔了,谁知道,周瑜不慌不忙地向后走去,消失在土丘顶部。

    随后,迎接追击而去的臧霸的,则是突然从坡后冒出来的数十名弓箭手,以及暴雨一般倾泻而下的箭矢了。

    第一轮箭雨之下,臧霸的爱马就被射成了刺猬,他自己也变成了滚地葫芦,若不是仗着盔甲坚固,竭尽全力护住脸面等要害部位,仓皇逃窜,只怕也是要完。

    付出了几十条性命作为代价,臧霸等人才勉强从周瑜预先设下的埋伏中逃脱,即便如此,板甲上遍布的箭坑,以及两三处被三棱箭头射出破口的地方还是在无声地倾诉着当时的凶险。

    “江东有能人啊,不可小觑。”孙观咂着嘴,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说法,“不可小觑。”

第九十八章 罢兵

    经过淮水南岸的一场血战,交战三方都意识到有些低估了对手的战力,再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选择了稳妥的策略。

    花费一天时间打扫战场之后,张飞部队主动后撤,并派遣使者前往张勋和孙策军中,让他们前去收拾己方战死士卒。

    虽说战场上生死相搏,但离开战场之后,大家还都是汉家儿郎,没什么深仇大恨,张飞主动表达善意,张勋同样表现出了足够的风度,礼貌地感谢来使,并且设宴相待才将其礼送出营。

    至于损失惨重,被张勋收容至麾下的六七千名丹阳兵,则是被双方都默契地无视了。

    徐州没了一块心病,张勋多了一些兵力,各取所需,谁都不亏。

    张飞对跟自己正面交锋,并且表现出高超指挥水准的张勋充满敬意,但对于不宣而战,偷偷出现在自己身后的江东军就没那么客气了,没拍使者,没有告知,只是自顾自地走掉。

    江东军在孙策的带领下行军数百里,顶着自己并不适应的天气作战,结果战场上没讨得什么便宜,损失惨重不说,就连之前预计要收入囊中的一万丹阳兵,也随着曹豹和一些主要将领的战死而没了着落。

    孙策之前跟曹豹暗中定下协议,这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密谋,如今苦战之下,他也没什么底气去强行讨要,只能自己郁闷,每天看着战场和远处数里外的张勋大营咒骂。

    这一次真是亏大发了!

    站在低矮的山岗上,看着远方像是退潮一样缓缓离开的幽州军,孙策心中充满了惆怅和不甘。

    “不服气?”不知不觉间,周瑜也缓步而来,一直走到孙策身旁才停下脚步。

    “不愧是纵横北方无敌的幽州军,我这一次输得心服口服,只是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却一无所获,总是有些不甘心。”孙策轻叹一声,摇着脑袋说道。

    前两天那一场血战,看似是不分胜负,双方都主动脱战,但从孙策的角度来看,己方五万打两万,虽说能够投入战场的人数未必能超过四万,但也是实打实的两倍兵力。

    拥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还打成平手,己方的伤亡还数倍于对手,实际上就是败了。

    如果曹豹没有反叛。

    如果敌军再多上一万、甚至是五千。

    只怕自己想要全身而退都难。

    “怎么能说是一无所获呢?”周瑜笑道:“见识了天下最强的军队是什么水平,怎么打仗,这本身就是不可多得的收获。”

    “说的也是。”孙策被挚友开解,心里的烦闷也消散了不少,“假如没有来这么一次,我们只怕还是井底之蛙,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呢。”

    两人就那样并肩而立,默默地看着幽州军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地平线上,孙策才再次开口。

    “公瑾,你是对的,我们还是应该脚踏实地,先把江东基业稳下来,再想着跟天下群雄争锋。”

    早在一年多前,孙策和周瑜就为了未来几年的战略方向而发生过激烈的争论,周瑜主张稳扎稳打,安抚江东士族和民众,在稳定后方的同时大力发展水军,将长江变成所有敌人都无法逾越的天堑,孙策则可以利用水师向彭蠡泽、柴桑甚至是荆州江夏地区用兵,不管北方战况如何,最后都至少能保证南北对峙,两分天下。

    而孙策一心想着复制父亲当年的荣光,金戈铁马地驰骋疆场,面对面地战翻敌人,说来有些可笑,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却一心向往着率领铁骑纵横天下,认为那才是真正男人应该做的事,至于舟船,哼哼,则是被他鄙视到沟里去了。

    二人一番争执,谁都说服不了谁,孙策还是把手头的资源都投入到步兵的组建和训练上,希望有朝一日与北方群雄逐鹿中原。

    可是两天前的那场战斗,让孙策清楚地意识到了北方霸主的可怕。

    这支远征军不过是刘备安置在徐州的一路偏师,就已经可以硬碰硬地击退袁术麾下精锐与江东军精锐的联手进攻,如果刘备的主力到来,他孙策又有什么底气与之抗衡?

    孙策年轻气盛,心比天高,拥有年轻人特有的狂傲,但这并不代表他蠢。

    及时转变思路,对北方采取守势,将力量用于长江以南的土地,这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也是孙策的选择。

    “那我们就不要在淮水一带久留,收拾了弟兄们的尸骸之后就撤回江东,我去豫章督造战船,训练水师,你安心对付严白虎,尽快把会稽拿下。”周瑜见孙策终于服软,心中也是颇为高兴,当即笑着说道:“江都和广陵两座城就留给吴老将军,有他坐镇,再有水路输送物资,我们就能把长江入海口握在手心。”

    “就按你说的做。”孙策点点头,转身向山丘下走去。

    ******

    兴平四年,徐州大军远征盘踞在寿春的伪帝袁术,不料前军主将曹豹与袁术早有勾结,临阵叛变,反戈一击,迫使张飞部队由攻转守,退向淮陵。

    袁术麾下大将张勋率领本部人马、曹豹叛军以及江东孙策所部一路进逼,在淮陵城西三十里处与张飞展开激战,双方苦战一日,最终不分胜负,各自退去。

    经此一战,张飞退守淮陵,张勋桥蕤退守钟离,孙策则是老老实实地返回江东,淮水南岸再次恢复了短暂的和平。

    伪帝袁术本想御驾亲征,彻底拔掉张飞这个眼中钉,经群臣苦劝方才作罢,算是消停了一个冬天。

    让袁术没有想到的是,冬去春来,本应是万物复苏,耕耘希望的季节,在他治下的九江郡却迎来了罕见的大旱,旱情席卷淮南,并且一直延续到了夏秋时节,九江、庐江、广陵各地颗粒无收,然而袁术依旧花天酒地,尽情盘剥民众,致使治下爆发了广泛的饥荒,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惨景。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就在江淮闹灾荒的时候,江东孙策却传檄天下,宣布与所谓的“仲氏国”脱离关系,并大肆招揽灾民前往江东。

    袁术称帝还未满一年,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第九十九章 汝南黄巾

    讨伐袁术之战没有取得什么战果,还白白损失了一万丹阳兵,徐州都督陈登每一天都感觉如芒在背,他一方面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征兵活动,另一方面则是向冀州方向去信,诚恳地承认错误,希望得到刘备的谅解。

    然而刘备对此并不在意,非但好言宽慰,让陈登无须自责,还派去一支由久经沙场的退伍将士组成的部队前往徐州,帮助陈登进行征兵和训练、整编工作。

    于此同时,太史慈也亲自率领主力部队从琅琊南下,进入到徐州地界,驻防在毗邻吕布老巢的下邳、彭城一线,令惶惶不可终日的徐州民众安下了心,也让陈登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徐州方向受挫,难免让刘备心情有些不好,但是,关羽在陈留方向势如破竹,早在去年年末,他便围城三十七日。最终攻破陈留郡城。周仓孙宇等人则是成功伏击了从浚仪仓皇回援,意图亡命一搏的前广陵太守张超,经过一番血战,张超当场战死,麾下部众或死或降,继张邈战死于济阴后,张氏兄弟的最后一支力量也宣告覆灭。

    接下来几个月的时间,关羽等人分头出击,光复了陈留、颍川、陈国、汝南西北部的广大地区,由于张氏兄弟覆灭,吕布与曹操打得不可开交,袁术则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对付张飞以及接踵而来的旱灾和饥荒上,这些地区除了割据自守的世家豪强,竟然再没什么正规军的存在,所以关羽率部一路行来,遇见得最多的、打得最多的,反倒是他在十几年前初露锋芒时的对手——黄巾军。

    汝南黄巾军有着悠久而光荣的战斗历史,自从张角兄弟在河北发动起义,汝南黄巾群起响应开始算起,已经有十三年的时间了,在这十三年里,他们失败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每一次失败之后他们都能死灰复燃,变得更加强大,到了最近几年,天灾人祸制造出了无数活不下去的民众,汝南黄巾更是声势浩大,随随便便就能拉起万把人的队伍,数十支类似的部队分头行动,浩浩荡荡地游荡在豫州大地,四处攻打豪强坞堡。

    关羽一路击破了十几支不开眼的黄巾部队,收纳了数量众多的俘虏以及流民,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便分出人马,护送这些有心改过的人们前去洛阳地区,那里被董卓变成了一片荒野,正是他们重新开始人生的好地方。

    “有一支北方来的官军,击破了几路头目之后非但没有大开杀戒,而是给他们粮食,派人领着往洛阳开荒种地去了。”

    留言总是跑得比腿快,没过多久,“汝南来了一支仁义之师”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传遍了这片苦难深重的土地,很多力量弱小,只是由穷苦民众扶老携幼聚在一起勉强度日的“贼寇”们也走出了藏身的山林,循着尘烟所在的方向找到关羽大军,匍匐在地,乞求收留。

    就这样,当关羽在汝南北部扫了一圈,即将进入沛国最西部的谯县附近之时,正在当地围困一座坞堡的黄巾军部队也得到消息,早早地迎了过来。

    当然,是没有带兵器的。

    “刘使君爱民之名天下皆知,我等早有弃暗投明之心,无奈山高路远、兼有张邈、袁术等人阻拦去路,故而盘桓于此,不得不做那打家劫舍的没本买卖,如今遇见将军,正是得偿所愿。”

    “我兄弟二人罪孽深重,不敢乞求将军宽恕,惟愿将军能够收留我等部众,让他们得以重获新生,我二人便是身死族灭也感念将军大恩!”

    两名贼首孤身进到关羽军中,任由军士用麻绳捆住自己,见到关羽之后直接跪伏于地,声泪俱下地说了这么一番话,闹得关羽都有些无语了。

    且不管这两个贼首话里是几分真几分假,单是他们表现出来的牺牲自己,造福部众的大无畏精神,关羽若是再对他们动手,那就太坏自己名声了。

    “先起来吧,你们二人姓甚名谁,何方人士,又是如何知道刘使君声名的,一桩一桩慢慢说来。”

    经过一番询问,关羽这也弄清楚了这支黄巾军以及他们首领的来头,原来这二人一个叫刘辟,是汝南本地人,一个叫龚都,是荆州江夏人,都是张角当年走遍天下传道之时的骨干人员。

    刘辟和龚都二人比较能打,长期以来都是豫州黄巾里面响当当的人物,但他们跟其他黄巾将领在思想观念上有些不同,不太认可游荡四方、以战养战的盗匪式作风,反倒是花费精力,在有限的时间和地盘里种植庄稼,十几年东躲西藏下来,却也收拢了不少忠心跟随的民众。

    “本将之前在颍川、汝阳等地作战,曾经斩杀了几支声势浩大的黄巾余众,贼首叫什么何曼、何仪,还有刘劭的,你们可曾认识?”关羽眯起眼睛问道。

    刘辟龚都二人对望一眼,显得有些惊恐,然后刘辟转回视线,再度跪在地下对关羽讲述起他们跟颍川黄巾的恩怨。

    豫州黄巾军本为一体,可是正因为刘辟龚都的所作所为,他们渐渐被抢惯了钱粮杀惯了人的何曼等人看不顺眼,双方嫌隙渐生,经常爆发冲突,经过几年的恩怨纠缠后,刘辟龚都二人索性率部离开,在陈国、沛国和汝南交界处扎下根来,从此双方分裂,再没有太多往来。

    “何曼等人已经沦落为彻头彻尾的贼寇盗匪,背弃了大贤良师的教诲,我等不屑与之为伍,还望将军明察。”龚都也跪了下来,语气诚恳地说道。

    关羽审视着二人的神态,感觉他们并没有说谎,尤其是在提到大贤良师张角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景仰和怀念,绝对是装不出来的,便轻轻点了点头,让几名头脑聪明的亲卫跟随刘辟回去,看看他们的部众是否真如之前所说,是存有良知的一些人。

    刘辟走后,只剩下龚都一人在关羽面前,这时候关羽再次开口问道:“你们这次围攻良民又是为何?”

    “启禀将军,我们是去讨还被骗走的牛,并非打劫。”龚都吓了一跳,连忙摆着手辩解起来。

第一百章 相会

    原来刘辟龚都二人带领部众耕田开地,这一两年来也获得了不少收成,在扣扣索索养活了老小之后,居然还能剩余一些粮食来交换其他生活物资。

    结果这一换,就换出事来了。

    就在两个月前那段青黄不接的日子里,有一处由数千户人家共同修建而成的坞堡里断了粮,通过某种渠道找到了刘辟等人,希望用耕牛交换粮食。

    刘辟一听就高兴坏了,耕牛对农家来说可是宝贝,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绝不会拿出来交换的,当即答应了请求不说,还豪爽地多给了一成。

    到了约定的交换日期,黄巾军士卒们把粮食运到了坞堡外围,坞堡内的人们也按照约定,将十几头耕牛牵了出去,可是耕牛认家,三拱两拱,竟是纷纷挣脱缰绳跑回坞堡墙下。

    此时门内走出一条魁梧大汉,顺手抓住一头耕牛的尾巴就向外走去,硬是用单手就把一条重逾千斤的壮牛给倒拽了百余步,那些黄巾士卒哪见过这种猛人,顿时落荒而逃,连牛都没敢要。

    “小人们这一次带人过来,正是为了讨要耕牛,并没有打家劫舍的念头。”龚都苦着脸说道。

    “那你们还带了这么多人马?”关羽觉得有些好笑。

    “坞堡里可是有猛人啊,就跟话本里说的,横推八马倒,倒拽九牛回,两膀一振便有千斤之力,要是没这么多弟兄们跟着,小人哪敢前来讨要?”龚都说着说着来了精神,还伸手掸了一下短衫下摆,俨然是要说书了。

    关羽这边的士卒们纷纷哄笑起来。

    他们这些人都是军中精锐,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军营里训练,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枯燥乏味,仅有的娱乐活动就是坐在一起听说书了,龚都说的这几句,正是军中最为流行的话本《楚汉骄雄》中形容西楚霸王项羽麾下大将龙且的。

    有共同兴趣爱好的人在一起总是比较亲近,被龚都这么一搞,很多军士望向他的目光也有些温和且欣赏了。

    关羽也有些忍俊不禁,轻咳两声后继续问道:“你们汝南黄巾也听话本?”

    “启禀将军,前两年从北面来过几个说书先生,自称是幽州刘使君那边的,小人们生平最敬重读书人,当即恭恭敬敬地迎入寨中,听先生说了几天的书,之后又礼送他前往别处去了。”龚都一五一十地说道:“弟兄们也听,也跟着先生学,有的还能记下来几个回目,闲来无事的时候就给大家讲了解乏。”

    “我们也是这样。”一名平日里最痴迷于话本的副将找到了知音,对龚都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楚汉骄雄》是使君亲自编写的,诸多话本里当属第一。”

    “那位说书先生也是这么说的!”龚都兴奋地拍着大腿说道:“弟兄们时常说呢,刘使君是个讲仁义的人,写出来的话本都是劝人讲义气、讲气节、为国效忠的,若是苍天开眼,让我们能在刘使君治下过活,那可就太好了。”

    经过这么个小插曲,关羽对龚都前来归顺的诚意也有了更多的了解,过了一天,被派去查看这支黄巾军营寨的亲卫也回来了,对他讲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正如刘辟龚都所说,他们拥有一片较为稳固的根据地,并且经营得有声有色,虽然条件还是相对艰苦,但从那些在田间辛勤劳作,用双肩拖动木犁,用双手和脊背运送物资的人们身上,这名亲卫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是在认真地生活,跟那些已经彻底沦落成盗匪贼寇,只会破坏不会建设的前同伴们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张角若是知道在自己死了足足十三年后,仍然有信徒在想着梦想而努力拼搏,也应该含笑九泉了吧。”听了这名亲卫的讲述,关羽不禁有些唏嘘地感慨起来。

    确定了对方是可以纳为己用之人,关羽便不再犹豫,欣然接纳了刘辟龚都二人,以及他们麾下数万部众的投效,经过一番简单的筛选,两千名最为精锐的黄巾骨干被留在军中,其余的年轻人则是扶老携幼,带着为数不多的物件,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战斗了十几年的土地,朝着洛阳方向缓缓开拔而去。

    在那里,他们将脱去贼名,重新开启自己的人生。

    临行之际,很多人跪在田间地头痛哭失声,倾诉着对这些农田的不舍,还有很多人反复地哀求,希望能够留在这里耕作,等到秋收之后再离开。

    他们实在是舍不得刚刚播下去的种子。

    然而,关羽还是狠下心,勒令他们全部离开。

    黄巾军本来就是反政府的暴力组织,即便再有苦衷,也已经跟本地的民众结下了仇怨,这种仇怨绝不会靠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们已经不做贼了”就可以抵消,为了让当地民众可以重新安心生活,为了让这些黄巾党徒可以重新做人,迁居,还是最好且必要的手段。

    然后,关羽派了一支小部队前去数十里外的坞堡,也就是跟刘辟龚都二人商议以牛换粮,后来又险些被围困的的那座。

    一天后,这支小部队带回消息,说是坞堡中的首领有心归顺,却担心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会对他们不利,希望关羽能够亲自前去相会。

    “乱世中自保不易,小心谨慎些也是应该的。”面对部下们的群情激奋,关羽却是显得很无所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能够力挽奔牛的壮士呢。”

    又过两天,关羽带着周仓、刘辟、龚都及五百名校刀手离开驻地,朝着传说中壮士所在的那座坞堡前去,为以防万一,校刀手们还是全副武装,而关羽本人也带了兵器。

    距离坞堡还有数里之远,关羽就已经看见了此行的目标,随着步伐,目标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那座坞堡占地颇为广阔,夯土墙看颜色还很新,应该是这几年建的,坞堡外围是一道壕沟,唯一通向外界的吊桥被高高挂起。

    在吊桥外二百多步,则是几张并在一起的案桌,桌子上不知摆放着什么东西,案桌旁边,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正负手而立,远远望向关羽一行。

第一百零一章 初逢胜旧识

    对方敢于孤身出堡,足见其出众的勇气,关羽微微颔首,心中颇为赞赏,当即命令麾下众将士停留于原地,自己下马步行,朝着远处的大汉走去。

    五百人规模的部队远远出现,让坞堡墙头上站立的影影绰绰的人们一阵慌张,而关羽独自一人缓缓走来,又让这些躲在墙后的人们一阵哗然。

    “红脸,绿袍子,身高——应该有九尺多?”一名中年男子估算着远处关羽的身高,最终给出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数字,“这应该就是说书先生提到过的幽州大将关羽关云长吧?”

    “应该是,再没有第二个红脸汉了。”

    “据说他当年在辽东,孤身迎战三万高句丽大军,两刀斩杀两名高句丽勇士,把三万大军吓得动都不敢动。”

    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中,关羽缓缓接近,坞堡里的人们也渐渐停止了呱噪,屏声静气地看着那两名威风凛凛的大汉。

    “阁下可是幽州刘使君麾下第一大将,威震北疆的关羽关云长?”隔着二十多步,孤身一人等在坞堡外的大汉便扬声询问起来,并主动抱拳行了个礼。

    关羽脚步不停,同样双手抱拳回礼,“河东关羽,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某乃谯县本地人氏,姓许名褚字仲康,久闻关将军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大汉展颜一笑,伸手一摊,示意关羽就席。

    二人隔着几张并排摆放的案桌对坐下去,这时候关羽才仔细打量起对面的大汉。

    只见此人身高八尺有余,生得膀大腰圆魁梧异常,一张古铜色的方脸犹如刀砍斧凿般棱角分明,颌下虬髯根根竖起,显得极为威武不凡。

    “许壮士这等豪壮之士,便是放眼天下也没几个,为何不早早出仕,扬名于天下,反倒在这小小坞堡内耗费大好年华?”关羽是个识英雄重英雄的人,见到许褚这等威势,顿时起了招揽之心,连客套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截了当地说道。

    “天下大乱,贼寇横行,本地更是屡遭兵荒,许某不才,只能勉强维持住数千宗族乡邻的身家性命,想要做别的事,确实力不能及。”许褚也是个爽利人,毫不遮掩地说明了自己的苦衷,言语中难免有失落,但更多的还是自豪。

    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是比保护家园、保护亲人好友更重要、更值得付出热血和青春的呢?

    关羽不再多说,而是四下打量起坞堡外部的布置,只见这坞堡外的壕沟宽逾两丈,从他的角度来看,目测深度也在丈许,挖掘出来的泥土则是被堆砌在壕沟靠内的土地上,形成一道矮墙。

    坞堡墙壁并不是单纯地由夯土组成,而是枝枝杈杈地插了许多两三尺长的木棒,木棒顶端削得尖锐无比,许多还经过了炭烧处理,不易被风雨侵蚀。

    “此间布置,能否入得了关将军的眼?”许褚也注意到关羽在打量自己身后的坞堡,并且目光中颇有赞赏之意,便微笑着开口问道。

    “煞费苦心,别具匠心。”关羽收回目光,轻声叹息着说道:“这座坞堡修筑得很好,值得徐壮士自豪,可是在国家腹地出现这样防备森严的坞堡,却是让我等从军之人蒙羞。”

    许褚默然不语。

    是啊,堡垒壕沟这些东西,本应是设立在国家的边疆地区,为大汉王朝的将士们迎战一切外敌,保护身后数千万民众而使用,本不该出现在国家的心脏地区,更不应该是寻常民众自发修建,用于保护自己而设立的。

    出现这样的情况,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悲哀,对于统治者、官员、军人来说,则是一种耻辱。

    悲哀啊!耻辱啊!你们连自己的民众都保护不好!

    沉默片刻之后,许褚反倒自嘲地笑了笑,“这也未必都是坏事,经历过磨难,人们总是会对好日子多一些珍惜,更何况关将军一路过来,扫平了数以十万计的贼寇,想来我们的日子也会过得安稳一些。”

    “但愿如此。”关羽苦涩地笑道。

    说来也怪,这二人一个来自河东解良,一个来自沛国谯县;一个是驰骋疆场的名将,一个是蜗居家乡的豪强出身。两人此前并无交集,人生经历也完全不同,今日初次见面,甚至都没什么客套的话语,交谈的内容更是极具跳跃性,根本不像是正常的会面。

    可他们偏偏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对面这人是懂自己的。

    “听说关将军有一柄惊世骇俗的兵器,持之纵横疆场而无往不利,不知可否一观?”又闲聊了几句之后,许褚试探地问道。

    “徐壮士似乎听说过不少关某的事?”关羽好奇地笑了起来。

    “前几年从北面来了些说书先生,除了讲话本之外,再就是讲一些刘使君在北疆的奇闻异事,不光是关将军,还有张翼德、赵子龙、黄汉升等诸多名将的故事,在我们这里都是耳熟能详。”说起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许褚不禁有些悠然神往,他练就一身本领,岂是甘心困守家乡一隅,终老于田亩之间的?

    不过是形势所迫而已。

    而这些话听在关羽耳中,也令他感触颇多。

    当年刘备开始谋划着写话本,培养说书人,还出钱出力帮他们行走于四方,并且许诺了今后在幽州的生计问题,可以说是下足了本钱。

    这些举措落在关羽眼中,却被他认为是不务正业,对于熟读《春秋》,对春秋大义看得很重的关羽心中,堂堂正正地以王道碾压敌人,这才是刘备应该做的事,而不是弄些话本、编些故事,来为自己涂脂抹粉,美化形象。

    可是如今,来到黄河南岸之后,关羽不止一次地听说了那些说书先生的存在,也切实地感觉到了寻常民众对自己这些人的熟悉甚至是亲近,毫不夸张地说,他此行能够如此顺利,跟之前那些人们宣传的好名声有很大的关系。

    原来这就是大哥所说的舆论攻势,果然是不费一兵一卒,却胜过千军万马。

    想起刘备对自己解释的话语,关羽也是感慨颇多,但他马上就收回了心神,对一脸希冀的许褚洒然笑道:“这有何妨,徐壮士稍等片刻。”

第一百零二章 青龙偃月

    听到许褚想要见识见识自己的宝刀,关羽便站起身来,朝着后方远远招了招手。

    周仓立刻单人独骑奔来,听了关羽的吩咐后,又一脸懵逼地转了回去,不消片刻,再次提着关羽那柄沉重异常的青龙偃月刀策马而来,双手将刀捧给关羽,自己则是后退几步,有些警惕地望向对面那个魁梧得不像话的大汉。

    关羽却是毫不在意,单手舞了个刀花,然后重重一墩,将尾部青铜铸成的鐏部深深地插入泥土之中足有一尺来深。

    自从第一眼见到那柄造型古拙奇特的长柄大刀开始,许褚眼中便流露出深深的向往之色,此时见关羽示意自己亲自试试,当即毫不犹豫地上前,同样是用单手握住了笔直插入泥地里的修长刀柄。

    “嗯?”许褚一拔之下,竟是未能将青龙刀拔出,他也不露声色,只是双腿暗中发力,右臂使上了七成力道,将这柄长逾一丈三尺的大刀缓缓拔出地面。

    双手平举青龙偃月刀,许褚这才仔细端详起来,只见这大刀由精铁打造,刀身足有三尺,刃部弧线圆滑,还有不少米粒大的豁口,显然是经常用来实战的,刀身与刀柄连接处则是被锻打成了栩栩如生的龙形,龙口大大张开,正好将刀身末端吞在口中。

    “这刀柄不一般。”许褚轻轻颠了两下,发现这长长的刀柄并不是想象中那样由硬木制作,而是略有弹性,并且外部包裹着一层似布非布的东西,既粗糙又光滑,手感颇为极为奇异。

    “这刀柄是由山中老藤和一些坚韧的木料制成,首先要剥皮修型,油浸日晒,再用胶粘合捆扎,时时关注使其保持笔直,最后再紧紧裹上涂了树胶漆料的上等麻布,刀斧砍之铮铮有声却毫无损伤,看上去不起眼,却要花费两年时间才能制成。”关羽感慨地说道:“虽然耗费人力物力颇多,但也着实有用,刀柄有韧性,不管砍中任何物件都不会被弹开卸力。”

    许褚虽然是本地豪强出身,自由习武也算是见多识广,但像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这种巨型刀类长兵器还是第一次见,至于对方口中所说的刀柄制作方法,他更是听都没听过,不由得啧啧称奇,感慨起天下之大,自己还是过于眼界狭窄了。

    征得关羽同意之后,许褚后退数丈,轻叱一声,便在原地耍起了武艺,他力大无穷且武艺娴熟,各种兵器都会,即便没有用过长柄大刀,却也能用斧、戟、戈等兵器的战术施展,一时间闪闪刀光笼罩全身上下,令人眼花缭乱,远处坞堡上的人们都看得长大了嘴巴闭不上,就连关羽这个正主都频频点头,对许褚的武艺和力量极为惊讶。

    “喝啊——”

    许褚还是第一次使用如此沉重却又顺手的兵器,舞得越发兴起,最后更是虎吼一声,全力向一张空闲的案桌劈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整张案桌在巨大的外力作用下四分五裂,看那凄惨的模样,不像是被刀砍了,反倒像是被斧头或者锤子之类的砸到一样。

    “好刀,真是好刀!”许褚满脸都是兴奋之色,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略有些粗糙的刀柄,“这刀有三十斤重?”

    “差不多,二十七斤。”关羽笑吟吟地答道。

    由于冶炼技术和钢铁质量的进步,幽州军的兵器质量在十几年前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同样长度规格的武器可以做得更轻,并且更加坚韧,关羽等人所使用的兵器也经历了同样的进化过程。

    当年第一把长柄大刀问世的时候重量为二十多斤,但刀身和刀柄的连接处难以固定,使用起来不是很顺手,后来经过加重,最重的时候达到了三十五斤,远远超过正常军用的重量,即使是关羽这样天生神力的人也用得有些费力。

    严格说来,如今许褚手中这柄青龙偃月刀已经是第四代产品,重量降到了二十七斤,刀身的强度却远胜以往,刀身末端的连接处也变成了一条精雕细琢的龙身,非但无比契合“青龙偃月”这个名字,而且起到了配重作用,也是关羽用过的最顺手的一把长刀。

    按照关羽的估计,等他年过四十,气力有些消退之后,还会重新订做长刀,将重量缩减到二十斤上下。

    “寻常的打铁作坊可是连十斤重的战刀长剑都做不出来,不是淬火不够容易断裂,就是弄出来个沉甸甸的铁棍子,完全没办法使用。”许褚摇着头叹息道:“幽州在刘使君的治理下政通人和,兵强马壮,还有如此高超的冶炼手段,看来刘使君注定是要平定天下的了。”

    “既知如此,何不加入我军,为自己和同乡义勇搏个功名前程?为国尽忠,扬威天下,光宗耀祖,总好过在田里刨食。”关羽趁机说道。

    “承蒙关将军如此抬爱,我许褚若是再推辞,就太过不知好歹了。”许褚嘿嘿笑了起来,然后脸色一正,肃然说道:“谯县许氏愿附刘使君骥尾,效犬马之劳!”

    站在旁边的周仓有些惊讶,却也并不是那么惊讶,在他看来,刘使君贤名遍布天下,关将军神威凛凛,各路英豪只要是想成就一番功名,肯定是要纳头便拜,欢欣鼓舞地加入使君麾下。

    真正令他惊讶的,还是许褚这人本身的武力太过强横,令他久久回不过神来。

    关羽的青龙刀比寻常的长兵器沉重一倍还多,除了他自己和张飞、黄忠等顶级猛人能够舞动如飞之外,即使是周仓这样的豪壮汉子也只能说是勉强使用,可如今谯县的一个土豪头子就能做到关羽等人同样的事,那岂不是说明,这许褚的本事也差不多是关羽等人那个水准的?

    这天底下的英雄豪杰难道就像地里的萝卜那样,随便走到那里都能拔出来几个?

    就在周仓惊讶的时候,关羽已经与许褚开怀大笑起来,许褚也再没什么顾忌和拘束,热情地展示起案桌上的各种物品,那都是坞堡内的人们各尽所能,凑出来的好东西。

第一百零三章 我不拦着

    谯县大豪许褚许仲康举族归降关羽,并带着亲自挑选出来的五百名族中精装少年加入军中,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方圆百里。

    由于许褚在当地颇有威名,见他都主动投效刘备一方,许多家族也都纷纷派了子弟前来军中,向关羽表示自己的诚意和善意,而关羽出于尽快平定汝南的念头,也为了安抚许褚这种新归附的豪杰,便没有过多计较,或多或少地收纳了这些人,并且一股脑地塞给许褚,让他负责训练并且严加筛选。

    这一下那些宗族子弟们可就惨了,许褚这人性格极其较真,对任何命令都执行得一丝不苟,关羽让他严加筛选,他就按照自己认为的“严格”开始训练,短短十几天下来,新军士卒就被淘汰了七八成,甚至连许家坞出来的那五百名跟着他操练过好几年的少年都有近一成被淘汰了。

    “仲康,你是不是过于严苛了?这几天来已经有很多人家托了关系找到我们,说是族中子弟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最后还没能留在军中?”

    “我们谯县各家一向是守望互助,你现在这么一闹,别人家都觉得我们许家不合群了,若是他们联起手来排挤,我们日后还怎么过活?”

    这一天,许褚返回许家坞,结果就被族里的长辈们团团围住,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们说得口沫横飞,而核心内容就只有一个——

    大家一起投军,一起挣功名,一起享富贵,多好。

    你这么一闹,就好像是许家好吃独食了,多不好。

    好容易回一次家,就被族中长老们喋喋不休地劝说,许褚的脸色终于有些不耐烦了。

    “你们当真没听说过刘使君的大名?”许褚眉头微皱,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语气问道。

    “听说过啊,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家那小子也跟了你出去,刘使君是什么人?那是要统一天下做皇帝的,比起曹家那个阿瞒可强多了。”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说道。

    谯县原本有两家势力最大的家族,分别是先汉开国功臣曹参和夏侯婴的后人,而且这两家世代通婚,人才辈出,做官的人数也多,压得其他家族根本喘不过气来。

    直到前些年,曹家出了个曹阿瞒,又是招兵买马地讨伐董卓,又是干这个干那个,把整个家族的精英都拉出去了还不算,甚至把夏侯家的人才也带了个七七八八。

    如今曹阿瞒当了兖州牧,整天跟什么汝南袁氏的扬州伯袁术袁公路、并州来的飞将吕布打仗,可偏偏谯县毗邻汝南,又在袁术和吕布的势力范围之下,害得留守在谯县老家的曹家和夏侯家族人每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灭了族。

    据说就在前两个月,还有一些曹家的旁支子弟变更姓名,偷偷摸摸地朝北面去了,似乎是要投奔曹操,不在谯县待了。

    这种连家族都保护不了的家伙还做什么兖州牧,说出去都不怕被人笑话!

    反观刘使君,那可是威震天下,人在河北,军队都打到了汝南,不比不知道,这么一比,就把曹阿瞒比到沟里去了。

    “既然你们知道刘使君的大名,那他都做过什么事,你们就没点耳闻?”许褚轻轻摇了摇头,起身离开了这间充满了呱噪声音。浮躁气息的屋子,“不知道就去打听,打听出来了就想想,想好了就去做,不要光顾着跟那些注定要死的家伙们纠缠。”

    这几年天下大乱,谯县许家就是凭着许褚的个人威慑和一群追随他的族中少年才保住了安宁,并且将周边的许多民众吸纳过来,兴建起了规模庞大的许家坞,因此整个家族都对许褚是又敬又怕,此时见到他眉间隐隐有不悦之色,许氏宗族的老者们顿时都闭上了嘴,主动让开一条路。

    直到许褚那魁梧异常的身躯离开他们的视线,这些老者才重新开始了讨论,言语中颇为愤愤不平。

    “我们这些老家伙每日里教导子孙,处理族内的事情就已经够忙的了,哪里有工夫去打听千里之外的人做了什么?”

    “说起来刘使君,我倒是听吴家的人隐隐约约地提起过,说是那位看不惯咱们这些乡绅,动不动就要抄家灭族。”

    “这些事我也听说过,不过不是抄家灭族,只是喜欢把咱们的土地都给收了去,再分给泥腿子们耕种。”

    这一下屋里可就有些炸锅了。

    许家祖祖辈辈花费了多少时间和力气,才从一个寻常家族发展到如今这样拥有数千子弟、良田千顷,还收纳了许多流民隐户的大宗族,刘使君若是把土地收了去,那岂不是要了许家的命?

    说得难听点,许家能够成长为现在这样的大家族,这些年来可没少做昧良心的事,什么趁火打劫,趁着灾年收购田地,甚至跟官府勾结的事情都做过。

    类似的这种事情,其他的谯县家族、豫兖豪强、甚至于天下所有的豪门大族,有一个算一个,谁家没做过?

    不这么做就成不了豪门大族。

    “若是如此,我们为什么要依附于那刘玄德?倒不如投了别处去!”一名年纪不算很大,脾气不是很好的许家老者拍着桌子说道。

    “就是,我们应该跟谯县周边的所有家族联合起来,共同反对这种苛政,我就不信他刘玄德敢跟这么多家族做对!”又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突然,从门口照射进来的光芒一暗,众人转头望去,只见许褚正背着手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让众人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然而,他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几乎就在同时,屋内再次变得寂静无声,仿佛一群鸡鸭被人捏住了脖子。

    “我今天要把老娘、兄弟和妻儿们接到军中,你们若是真的那么想死就继续吧,我不拦着。”许褚冷冷地甩下一句话,再次消失在门口。

    这一次,屋里的人们可什么都不敢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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