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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四章 另一股势力

    徐州,江都城。

    这座城池隶属于广陵郡,扼守在长江下游,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也是徐州与扬州之间的重要港口。

    然而,从今年六月开始,江都和距离不远的广陵城,以及周边广阔地区,就已经落入了袁术麾下大将吴景手中。

    吴景是吴郡人,自幼父母双亡,与姐姐相依为命,后来姐姐嫁给了孙坚孙文台,他也就跟着姐夫南征北战,不断积累军功,短短几年就做到了骑都尉,在军中站稳了脚跟。

    孙坚死后,吴景率领他的一部分旧部护送灵柩返回家乡,之后被袁术表奏为丹阳太守,从此开始在江东讨伐当地势力,为袁术开疆拓土。

    今年年初,孙策平定了江东大部分地区,强敌只剩下盘踞在会稽的严白虎等人,于是袁术再次派人前去,以广陵太守这个职位作为诱惑,要求孙策渡江北上,攻打徐州。

    趁着夏秋之际江水上涨,利于舰船大举通航的好机会,吴景率领麾下数量众多的水师部队大举进攻,在城中大豪笮融的里应外合下迅速攻陷江都,并逼降了包括广陵郡郡治广陵城在内的周边诸城。

    然而就在吴景踌躇满志,准备继续北上,尽占淮南之地的时候,一个令他不敢相信又愤怒不已的消息传了过来——

    袁术称帝了。

    还用传国玉玺作为噱头,宣称自己是天命所归之人。

    一想起传国玉玺,吴景就想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经过浴血奋战,孙坚终于击退了不可一世的董卓,扑灭了洛阳城中的大火,又在城中一处水井里找到了传国玉玺。

    孙坚认为这是汉室不绝的征兆,便封锁消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匡扶社稷,再将玉玺重新献于天子,谁曾想他帐下马夫是汝南人,连夜奔逃到袁术军中,将孙坚发现玉玺之事全部说了出去。

    得到消息之后,袁术当即扣押了孙坚的家属,孙坚不得已,只能交出玉玺,这才换了家中老小出来。

    而吴景,正是当初被扣押的人之一。

    “满嘴家国大义,骗我姊丈出生入死,遭受万箭穿心之苦,如今他却说什么代汉者当涂高,自己做起了天子。”江都城头,吴景迎风而立,双手紧紧握拳,手掌心被指甲刺破,变得血迹淋漓都恍然不觉,“这究竟是什么世道?”

    一阵脚步声响起,打断了吴景的回忆,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英气逼人的俊朗男子面带微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城头,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

    这名年轻人的袍服下摆沾有不少泥点,显然是刚刚经过了长途跋涉,但在他特殊的魅力之下,这些污迹仿佛也变成了某种装饰,一路行来,几乎所有的士卒都以钦慕的目光注视着他,就连吴景自己,在看了那充满自信的微笑之后,心中的不快也消散了许多。

    “周瑜拜见将军。”这位年轻人来到吴景面前,施施然行了一礼。

    “广陵那边怎么样?”吴景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过多客套,直接问起了正事。

    周瑜与他外甥孙策自幼相识,既是至交好友又是连襟,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吴景也从不把周瑜看成外人,只当是自家子侄一样,说话也比较随便。

    “徐州人排外得很,刚开始还是有些对抗的意思。”周瑜笑道:“于是小侄杀了一个挑头不交税纳粮的豪强,灭了他满门,又把第一个为这人叫屈的杀了,同样灭了他满门,其余的人见了血,也就学得乖了。”

    “年轻人做事不要太过狠辣了,建功立业固然好,但杀生害命终究是有违天和,没好处的。”吴景面色微变,似是有些不忍地劝说起来。

    乱世中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跟他们这些老人不一样,特别崇尚简单粗暴的做事方式,脑门上仿佛就镌刻着激进、不妥协这些字眼,动不动就要杀人满门,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孙策在平定江东的时候就是这样,把当地世家豪强杀了个七零八落,如今周瑜在广陵也是一样,这种做事风格,总是让吴景有些心中不安。

    周瑜笑了笑,低声辩解起来,“江北不是我们的用武之地,也不可久守。我军当务之急,就是趁着徐州军还没有集结起兵力大举来犯,尽量搜刮钱粮物资,甚至是丁口民众到江东去,若是优柔寡断,只怕敌人兵临城下之时,我们还在跟当地人讨价还价呢。”

    北人善马,南人善舟,这是自古流传下来的谚语。

    周瑜出身大族,从祖父周景和叔父周忠都曾担任太尉之职,可谓家学渊博,他天资聪颖,自幼熟读兵书,对水军尤为感兴趣,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涯,他自认水战天下无双,然而在陆战这方面还是缺乏经验。

    正因如此,在当初跟随吴景出征之时,周瑜就主动献策,希望吴景不要贪恋广陵太守的职位,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捞一把就退回江东,倚仗长江天险固守,静待天下之变再做打算。

    然而吴景在拿下江都、广陵等长江北岸城池之后,居然打起了在这里落地扎根的心思,这就让周瑜有些不爽了。

    这一次周瑜在广陵大开杀戒,实际上也是为了逼迫吴景尽快脱身。

    吴景轻叹一声,喟然说道:“公瑾啊,淮南水网密布,利于舟楫往来,同样是利于我军作战,不利于北方人的骑兵,江都、广陵都是坚城且背靠长江,我军若能以之为盾,凭借水路运输,完全可以在江北站稳脚跟,你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保守了。”

    “将军还没有接到密报吗?”周瑜笑着问道:“徐州都督陈登宣称要匡扶社稷,诛灭伪帝袁公路,派遣中郎将曹豹领军一万前往讨伐,我们这些所谓的袁氏党羽,只怕也免不了一场兵戈。”

    “听说了,那陈元龙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区区一万人马,哼哼,只怕是连袁公路的面都见不到。”吴景冷笑起来。

    “如果来的是三万人马呢?”周瑜继续问道。

第七十五章 惹事了

    听了周瑜的话,吴景霍然转身,盯着他问道:“哪里来的消息?”

    对于周瑜的本事和手段,吴景是十分信任的,在他看来,这个年轻人才智卓绝,跟自家外甥更是肝胆相照,从周瑜嘴里说出的话,基本不会夸大,更不会无中生有。

    所以,这三万人马,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几天前,徐州出动大军南下的消息传遍了江淮之地,那时候都说他们只有一万人马,可是,我于昨日接到一份密报,说那一万人马只是徐州中郎将曹豹统领的一万丹阳兵,在他身后,还有两万名真正的精锐,分别由刘玄德麾下大将张飞和臧霸统领。”周瑜的面色也逐渐变冷。

    “张飞,就是去年在淮水连杀袁公路数员大将,骁勇无敌的张翼德?”吴景的眉头越皱越紧。

    自从去年大破袁军,张飞一举成名,成为江淮乃至于豫兖之地家喻户晓的人物,而刘备对他的评价——区区纪灵何足挂齿,吾弟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也是随着商队和士人的嘴传遍诸州,吴景是统兵之人,对其他势力的主要将领自然也要有所了解,所以对张飞的印象更为深刻。

    一个张飞就已经足够可怕,再加上臧霸,这纵横青徐多年,令诸多郡守州牧都头痛不已而又无可奈何的泰山贼首,放在徐州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名气比张飞毫不逊色,甚至犹有过之,同样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出动了这等勇将却有意隐藏消息,陈登和他身后的刘备究竟想要做什么?

    “如果袁公路被蒙在鼓里,以为徐州军只出动了一万人马,以他的性格,必定会主动出兵迎击,极有可能遭遇大败,无力再与对手进行野战。”周瑜缓缓推演着战局,“然而寿春、九江一带毗邻淮水、地势险要难行,且有吕布在北作为翼助,徐州军也不会冒着被人腹背夹攻、切断粮道的危险强行进军。”

    “可是出动三万大军,耗费钱粮无数,只是为了一场击溃战也太不划算了。”吴景接过了话头,作为一名跟着孙坚出生入死,打了不少硬仗的老将,他对战争还是颇有见解,经过这么三言两语的分析,就大概明白了周瑜的意思。

    周瑜点点头,“陈元龙是世家子弟出身,却也是个出色的商人,他不喜欢做亏本的买卖,更忍不了别人占他的便宜,如今我们占了广陵和江都,卡断了他在长江的商路,这个人会有什么举动?”

    “击溃袁军,使其丧失入侵徐州的能力,然后掉头朝向广陵而来,夺回长江航道。”吴景缓缓说道:“公瑾,你的分析就是这些吗?”

    周瑜正要答话,却在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远方,随即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脸上露出了惊疑的神色。

    吴景没等到回答,便也顺着周瑜的视线望去,然后他也张大了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二人视线的尽头,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正在跨过宽阔的江面,浩浩荡荡地向北而来,周瑜年纪轻轻,视力极好,更是一眼就分辨出来,行驶在最前方的那些大船都是战船。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够出动如此多数量战船的,只有他的好兄弟。

    孙策,孙伯符。

    “他/伯符怎么来了?”

    城头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

    “前方就是江都,弟兄们加把劲,尽快赶到城中歇息!”最前方的战船船头上,一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坐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大呼小叫,在他的不断催促下,舱内的船工和军士们吼声如雷,奋力挥动手中木柄,数十支巨大的船桨不住地拨开水面,推动战船高速前行。

    此人正是江东猛虎孙坚的长子,以弱冠之年横扫江东六郡,闯下小霸王威名的孙策。

    半个时辰后,这支船队的先头部队已经进入宽阔的港口,为首的战船缓缓靠岸,还不等船身彻底停稳,孙策就一跃而起,在空中舒展双臂,犹如展翅翱翔的雄鹰一般,掠过两三丈远的空间,稳稳地落在地面上。

    然后,他就朝着早已等候在此,面色复杂的两位至亲伸开双臂,大笑着打起了招呼,“舅父,公瑾,好久不见。”

    “伯符,你这是怎么回事?”看着从一艘艘战船上走出的军士,吴景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尤其是他看见程普韩当这两个老战友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并且隔着老远就热络地打起了招呼,心里更是莫名烦躁。

    孙策把这些最精锐的家底都搬来做什么,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不在,他又在江东搞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在那边待不下去了?

    “听说徐州发兵攻打舅父,我便召集人马前来助战,应该没来晚吧?”孙策笑着答道,径直来到周瑜面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听说你在广陵杀了不少人?”

    “徐州军是去攻打寿春,根本没有来广陵的意思。”周瑜一把打掉孙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同样冷着脸说道。

    “啊?”孙策看看吴景,再看看周瑜,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打着哈哈就要往城里走,“原来是虚惊一场,那就好,那就好,我与舅父数月不见,心中十分想念,今天一定要好好地大醉一场。”

    吴景瞥了孙策一眼,又冷冷地看着对面面色尴尬的程普和韩当两员老将,然后,从最近靠岸的战船上走下来一位背着双铁鞭的彪形大汉,更是让他额头青筋暴起,眼角一个劲地抽动。

    居然连黄盖也过来了!

    程普、韩当这两员老将是幽州人,早年从军,在凉州征讨羌人时开始追随孙坚,黄盖是零陵人,在孙坚起义兵征讨董卓时加入军中,这三人忠勇非凡、战功赫赫,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没有他们的鼎力相助,孙策根本不可能掌握住自己父亲的旧部,更别说凭着几千人就荡平江东,把部队扩张到现在的好几万了。

    他们都跟了过来,肯定是孙策惹出什么事了。

第七十六章 杀名士

    进到城中,在吴景的连番逼问之下,孙策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出了自己前来江都的真正原因。

    “我把高岱给杀了。”

    这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落在吴景和周瑜耳中,却不亚于一道惊雷劈头而下。

    “你说的可是吴郡高义方之一,高岱高孔文?”吴景颤声问道。

    孙策垂着脑袋,微不可见地点了几下,就算是承认了。

    “你、你这、唉!”吴景指着孙策,满肚子的脏话憋得自己都快炸了,可这外甥现在毕竟是统领几万人马,压服了江东六郡的大人物,如果骂得狠了,只怕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成了一句长叹。

    那边周瑜的脸色也不好看,应该也是对孙策这一举动相当不满。

    他二人如此失态,归根结底,还是高岱这个人的身份。

    高岱的父亲名叫高彪,是吴郡无锡人,高彪年轻时家境贫寒,后来因德行被举孝廉,在经学考试中位列全郡第一,后来入朝任郎中,负责东观校书,所做赋颂文章才华横溢,被灵帝刘宏大为赞赏,就连蔡邕蔡伯喈那样的大儒都对他极为钦佩。

    高岱继承了父亲的聪明才智和渊博家学,自幼博览群书,通读经典,对《左传》一书更是有极深的了解,前两年得罪了当时的吴郡太守许贡,故而躲避到余姚隐居,此人在江东声望很高,就连周瑜的父亲和他自己,都数次前往拜访求教,以此为人生快事。

    像这种老老实实过日子的文化人,一般人想招惹他都未必拉得下脸皮,孙策是吃了什么药,居然把他给杀了?

    “我也是受了奸人挑拨,这才做下错事。”面对周瑜的质问,孙策抓了抓脑袋,懊悔地答道。

    老孙家历代都没怎么出过文化人,虽说他们自称兵圣孙武后人,大多数族人都以无知为荣,但内心深处,总是对读书人存有一丝向往的。

    孙策以弱冠之龄扫平江东,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婆娘,成家立业这两件大事算是完成了,作为一名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想要追求更高的境界,读读书,长长学问,抬高自己的身价,顺带笼络笼络江东的士人群体,也是情理之中。

    于是孙策就盯上了在余姚隐居的高岱,让自己的心腹陆昭前去相请,希望能够讨教一些学问,为此他还特意在府中研读左传,唯恐在高岱面前露怯。

    然而,孙策这一番努力,却被有心人给利用了,有人先是在他面前说起了高岱的坏话,说是读书人性情高傲,瞧不起将军这种英武有余,文采不足的年轻人,只怕将军请教左传经义,只会被高岱以“不知”来推辞。

    等到高岱欣然前来,在馆舍中歇息,准备翌日与孙策见面之前,那人又前去找到高岱,跟他说孙策这人狂妄自大,最忌恨强于自己的人,此番请先生过来也不过是显示自己的才学。明天要是他询问左传中的一些典故,先生唯有自称不知,才能遂他之意,若是讲解辩难,只怕有性命之危。

    经过这么一搅和,高岱也吓得够呛,与孙策见面之后只是唯唯诺诺,一问三不知,孙策顿时大发雷霆,认为对方是倚仗才学,故意拒绝自己的虚心请教,命令卫士把高岱抓了起来,投入牢中。

    “挑拨离间,居心险恶,这人是谁?”吴景眉头倒竖,咬牙切齿地问道。

    这是存心要害他外甥,让孙家与江东士人决裂啊!

    “能够在伯符身边说上话,又能以伯符的名义去见高孔文的,我已经知道是谁了。”周瑜见孙策面色难堪,便主动插嘴进来,帮他打起了圆场,“既然伯符查明了事情真相,那这人应该也伏诛了吧?”

    “是啊,事后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便暗中找来馆舍从人,得知这——这人与高岱有过交谈,结果把他抓起来抽了二百皮鞭,就什么都招了。”孙策摇头叹息,满是懊恼地说道。

    “明知道是误会还要杀害高孔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吴景听后更生气了,滥杀成性固然令人无法忍受,轻易受人愚弄,事后还不知悔改,就更让人觉得这人脑子有问题了。

    孙策刚刚打起一点精神,被舅父这么一骂,就又变得垂头丧气了,“查明真相那都是杀高岱之后的事了,我总不能让死人复活吧。”

    其实当天孙策并没有杀人的心思,只是想吓唬吓唬高岱,顺便给自己找点面子回来,可是消息传出去之后,马上就激起了轩然大波。

    “一听说高岱被关押,他那些朋党友人马上纠集了一大批人,要求我将他释放,那天我接到消息,登上府中高楼一看,只见方圆数里黑压压一片,坐满了前来情愿的人,我一时气恼,便下令将他杀了。”孙策继续说道。

    “唉——”吴景彻底无语了,索性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离开前堂,自顾自地歇息去了。

    吴景这几十年来一直跟随姐夫孙坚,可以说是看着孙策长大的,对这个外甥的性格十分清楚,对于孙策刚才所说的一时气恼才杀人,他是一点都不相信。

    什么气恼,明明就是心胸狭窄,见不得有人比自己威望高,见不得那些民众为了高岱而挑战自己的权威。

    孙策现在能够倚仗武力压服江东,但世事无常,若是有朝一日失去了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他又该怎么面对积累下来的仇恨?

    到那时候,只怕孙家、吴家和他们的追随者,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吧。

    “我老了,腿脚慢了,跟不上这些年轻人的脚步了,也是该归隐山林,远离这些争斗的时候了。”吴景回到后堂,看着迎上来侍奉自己更衣的妻子,心中突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

    前堂之中,孙策与周瑜静静对坐,许久之后,孙策才挤出笑脸,死乞白赖地凑到周瑜身边,“这事是我做错了,可是公瑾,你不知道当时那么多人围在府外,我根本就没办法压住火气。”

    “那种事就不用再解释了,我就想知道,你带来这么多人马,究竟想干什么?”周瑜不耐烦地推开孙策,冷着脸问道。

第七十七章 想打

    高彪、高岱这一对父子凭借才学和德行在江东诸郡闻名,声望根本不是那些依仗权势和家世的豪强们可比,所以高岱此次无辜遇害,掀起的舆论狂潮也远不是之前孙策杀的任何一个人可比。

    面对激愤的民众,孙坚遗孀吴夫人也有些害怕了,儿子是什么脾气,当妈的最清楚,她唯恐孙策再犯什么驴脾气,彻底把局势搞砸,于是当机立断,让孙策离开江东,前往广陵郡去避避风头。

    孙策也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便也不争辩什么,乖乖地登上了渡江的战船,为了平息江东民众的怒火,他特意把几名辅佐自己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同时也被江东人痛恨不已的老将也带在身边,与之随行的,还有一万多名久经战阵的精锐战士。

    如今镇守江东的,则是豫章太守孙贲、庐陵太守孙辅、吴郡太守朱治、以及从北面徐州投奔而来,被孙策奉为谋主的彭城张昭、广陵张纮等人了。

    孙贲、孙辅和朱治三人都是孙坚旧部,素来忠心耿耿,张昭张纮二人才学出众、老成持重,与孙策意气相投,足以托付重任,所以,即便率领麾下精锐渡江北上,孙策也毫不担心江东的安危。

    “听说徐州派出大军讨伐袁术,我们现在手头有兵有将,要不要做些事情?”跟至交好友说了一阵话,孙策的情绪又高涨起来,用胳膊肘捣了捣周瑜,挤眉弄眼地说道。

    “徐州人要打的是寿春,是袁公路的地盘,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周瑜面无表情地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军的当务之急不是去找人打仗,而是将广陵郡沿江诸城搬空,补充江东的实力,同时让任何一家占据这里的诸侯丧失短期内渡江作战的能力。”

    “相信我,打一仗没坏处。”说起打仗,孙策的表情就不是那么贼兮兮,而是一本正经,眼神也变得坚定了许多。

    周瑜斜着眼睛看了他半天,确定这个家伙确实是在正儿八经地提出建议,便点了点头,“去后堂把将军请出来吧,看你能不能说服他。”

    “不急。”得到周瑜的默许之后,孙策反倒不着急了,轻松地摇了摇头,“舅父此时心情不佳,还是等明天,把几位老将都召集起来,大家再一起商量。”

    ******

    第二天上午,仍旧是城守府前堂,一场军事会议如期召开了。

    厅堂之中,孙策与吴景二人端坐在上首,两侧分别是程普、韩当、黄盖这三员老将,以及周瑜、吕范、秦松、陈端等年轻谋士。

    吴景面色凝重,等人全部到齐之后便挥了挥手,让卫士和侍者都退出去,然后轻咳一声,示意孙策可以开始了。

    孙策点点头,同样轻咳一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这才开口说道:“徐州都督陈元龙派遣一万人马,由中郎将曹豹率领,前往攻打袁术,诸位应该都知道了。”

    众人齐齐点头。

    之前袁术称帝,事情闹得太大,影响也太过恶劣,包括孙策这些名义上的下属都受到牵连,被各地民众所鄙视,若不是念在江东新附之地,根基尚未打稳,只怕这些人就要撺掇着孙策通告天下,脱离袁术,自立为一方诸侯了。

    反正从孙策向袁术讨得一千多人马,开始渡江征伐江东开始,他们这一家子就已经成了半独立的势力,自己招募士卒、自己征集钱粮军械,并不依靠袁术的调拨,并且占据长江天险,即使翻脸也不怕袁术。

    如今孙策集团内部的高层成员们已经达成共识,把袁术看成了假想敌,因此对袁术势力的风吹草动也分外上心,徐州都督陈登打着匡扶社稷诛灭国贼的旗号,派遣大军前去讨伐袁术,自然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

    “可是你们知不知道,陈元龙派出的部队不是一万,而是三万?”在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中,孙策伸出三根手指,满意地看着众人惊疑的表情。

    “敢问主公,这消息是从何得来,内容是否准确?”程普浓眉紧皱,沉声问道。

    不等孙策回答,周瑜便抢先开口,恭恭敬敬地答道:“我在下邳国有眼线,徐州军开拔之前,曾向淮水一线运送粮草,陈元龙又命各郡县筹集物资,根据粮草军械数量推断,敌军总数应在四万左右。后来探知,除了前军曹豹一万人马之外,徐州军还有张飞、臧霸两军各一万人,另有民夫丁壮近万,完全符合此前的推测。”

    “原来如此。”听了周瑜这一番介绍,坐在对面的韩当与黄盖二人不由得拊掌赞叹起来,吕范等人也频频点头,对周瑜投去钦佩和羡慕的目光。

    这个俊朗得令人嫉妒的年轻人能够与孙策结为莫逆之交,并被他委以重任,是有真本事的。

    然而,程普素来看不惯周瑜,此时也不例外,听了这番话后只是冷哼一声。

    “三万人,这是真要打了?”韩当双眼微闭,喃喃自语起来。

    徐州出兵的消息传到江东还不足十天,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之后,包括他在内的老将们都差点笑出了声:袁术怎么说都握着好几万大军在手里,派遣一万人前去讨伐,这不是在逗乐子吗?

    在他们看来,陈登这番举动,不过是为了邀买声望,摆出忠臣姿态,让自己的位置显得更加名正言顺一些,那一万人马也未必是真要跟袁术作战,可能在路上敲敲打打,弄出些声势就回去了,至多是驻扎到毗邻扬州的某个城池。

    可要是出动三万人,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单从兵力来说,三万人马,已经足以匹敌袁术在寿春、九江一带的军力。

    “那主公的意思是?”程普再次开口发问,视线却在孙策脸上掠过,望向了他身旁的吴景。

    吴景跟着孙坚打了半辈子仗,跟程普这些人是出生入死的战友,又是孙策的舅父、广陵这边的主将。

    如今吴景主动召开军事会议却不发一语,这让程普有些焦急,迫切地想要知道老战友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七十八章 各有图谋

    “曹豹这走走停停,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真是让人窝火。”

    将近一个月的行军下来,孙礼、尹观等将领的心情越来越不好,多次找到臧霸,跟他说起了心中的不满。

    作为曾经威震青徐兖三州的泰山四寇,这些家伙早已在多年的战斗中养成了自己的作战风格。

    快、准、狠。

    看准了目标就打,行军要快,作战要全力以赴,打赢便罢,一旦战局不利,跑也要比别人快一些。

    简单来说,这就是一群来去如风、令人很难捕捉到踪迹的狼。

    在他们看来,曹豹这么拖拖拉拉地浪费时间,实际上就是在不断磨灭己方的战机和胜算,按照现在的行军速度下去,只怕不等走到淮河沿岸,袁术就已经早早做好准备,筑起坚壁高垒等待自己了。

    一旦陷入僵局,打起消耗战,凭借自己这些兵力,想要强行突破袁术的防线,只怕是有些困难。

    更别说侧面还蹲着个吕布,以及他的并州狼骑呢。

    “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事情不要多想。”面对老兄弟们的质疑,臧霸每一次都是这样回答,然后板着脸,把他们赶出自己的军帐。

    可是时间一长,就连臧霸自己,也对曹豹产生了极度的不满:

    这个老家伙明明行军速度慢得像是乌龟一样,还要弄出偌大的声势,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曹豹曹将军奉了徐州都督的命令,要前去讨伐僭称天子的伪帝袁术,一路上尽情享受民众的热烈欢迎,硬生生把这次行军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武装游行。

    张飞与臧霸数次派人前去催促,曹豹却也有他自己的理由:此次南下征讨袁术的行军路线与兖州、豫州各地相距不远,如果不加强防备,每天早早扎下营盘,要是被曹操或者吕布来个偷袭,损兵折将甚至全军覆没,那算谁的责任?

    曹豹这老家伙也狡猾,从不接受邀请,前去张飞军中商议作战方案,而且曹豹统领丹阳兵已经接近十年时间,军中将校都是他的心腹,张飞想要掺沙子都做不到。

    “这老家伙又硬又滑,活像个成了精的老乌龟,让人下不了口啊。”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夕阳顽强地挂在远方的山巅不肯落下,张飞背着双手走在篝火遍地的营寨之中,心里不由得想到了曹豹,口中喃喃自语起来。

    在决定出兵之前,陈登曾经跟张飞进行过好几次交谈,重点就聚焦在曹豹麾下的军队。

    这一万丹阳兵是当初陶谦从老家征募而来,本就是为了压服徐州本地世家,所以这支军队的行事作风可想而知,再加上他们的统帅是汝南人曹豹,也不是徐州本地,自然也得不到徐州民众的支持。

    如今陶谦让出徐州牧的位置,自己跑到了幽州去安享晚年,顺便让两个儿子拜到郑玄门下刷资历和声望,就把丹阳兵给扔在了徐州,这一万人马瞬间就变得处境尴尬,想投靠新老大没门路,想回丹阳又不可能,只能紧紧抱在曹豹身边来取暖。

    “曹豹是袁氏的铁杆支持者,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只有把他和一众心腹全部除掉,我们才能将丹阳兵收为己用。”

    这就是陈登的原话。

    至于怎么除掉曹豹,陈登也为张飞设想过几个方案,其中最简单的就是调开曹豹,迅速接管他的军营,铲除党羽,重编丹阳兵。

    另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效仿西楚霸王项羽诛杀宋义,夺得兵权的先例,纵容曹豹,使其麻痹大意,再抓住机会来一次突然袭击,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只要掌握住丹阳兵,除去这个隐患,即使不能把袁术怎么样,这一次出兵也是很有收获的。

    “可是大军出征,耗费无数钱粮,若不能在战场上有所斩获,那可就太亏了。”不知不觉间,天色变得越发昏暗,张飞仰头看了看天,心中亦是颇为踌躇。

    ******

    扬州,寿春城。

    自从袁术自称天子,在扬州建国之后,出身于四世三公名门,享受了几十年荣华富贵的他就再也无法遏制内心深处的欲望,开始大张旗鼓地兴修宫殿,为此不惜驱逐了寿春城北部所有居民,将那些人祖祖辈辈生活的房屋夷为平地。

    另外,袁术为了满足私欲,还向各地派出官吏,在民间大肆搜刮美女,以充实自己的后宫,短短数月就强抢了上百名良家女子,路中悍鬼的大名再一次响彻四方。

    在奢侈荒淫的生活中,袁术也有些飘飘然了,即便是得到了来自于西北方向的紧急军情,他也完全不当回事,只是让大将军张勋、桥蕤前往淮水南岸重镇钟离驻防。

    结果还没消停几天,又有使者前来谒见,自称受江东孙策之托,有重要消息禀报,袁术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美女们的怀抱,心里还想着要是又来要钱要粮的,这使者今天就得变成肉泥去喂狗了。

    宫殿不可能一朝一夕就建好,所以袁术日常起居还是在州府之中,为了彰显“天子”身份,这间高大宽阔,却被袁术认为是寒酸破败的前堂被挂满了产自于巴蜀之地和青州的上等锦缎,地下铺设的则是花费重金买来的青色瓷砖,四周遍布精美的青铜灯饰,整间屋子充满了暴发户的气息。

    使者踏进前堂,眉角就显出一丝微不可见的鄙视,但他随即调整好表情,一路碎步趋前,对端坐在上首,穿着临时赶制的天子冠冕袍服,脸色有些憔悴的袁术施以大礼,口中说着祝福的话语。

    “免——爱卿平身。”纵使练习了几个月,但袁术还是一时间改不过口,差点又简简单单地说出免礼二字,“伯符派爱卿前来是为了何事啊?”

    “启禀陛下,数日之前,广陵吴太守得到密报,说是徐州陈登派遣大军前来攻打陛下,心中焦急万分,派人前去通知孙将军,孙将军连忙率领麾下精兵万人渡江北上,不日便可驰援至淮水一线,草民此次前来,正是受孙将军所托,奏请陛下知晓。”这名使者恭恭敬敬地答道。

第七十九章 独步江淮

    “啊哈哈哈哈……”听得此言,袁术不禁放声大笑,许久之后才缓过劲来,对这名使者说道:“孤与孙文台乃是莫逆之交,这些年来也一向把伯符视若己出,他能有这份心,孤很欣慰,只不过伯符远在江东,对许多事情不太清楚,只怕要白跑一趟了。”

    “哦,此言何解,还望陛下不吝赐教。”使者一脸震惊。

    袁术生平最喜欢别人向自己请教,借以获取智力上的优越感,这名使者如此识趣,让他心情越发愉悦,当即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说道:“徐州军出兵一万,统兵大将乃是曹豹,吴爱卿与伯符得到的应该就是这消息吧,你们都不知道,这曹豹乃是我汝南袁氏门生,与孤相识多年,一直有献徐州于孤的念头,如今他领兵过来,不过是做做样子,孤又有何惧来?”

    说到这里,袁术不禁再度放声大笑起来,跪坐在两旁的文武官员们也都露出了欢快的笑容,老大笑了自己就也得笑,这是他们这几年下来总结出的经验。

    袁术没有想到的是,这名使者并没有表现出进一步的震惊、钦佩,或是恍然大悟,反倒眉头紧缩,说出句一个令他震惊不已的话——

    “陛下或许是被前线将领蒙蔽了,徐州军此次可是出动了三万大军,除曹豹与一万丹阳兵外,还有刘玄德麾下大将张飞张翼德,以及泰山贼臧霸臧宣高,这二人还各自统领一万大军,跟在曹豹身后。”

    话音未落,只听得堂中乒铃乓啷一阵乱响,一众文臣武将都惊慌失措,打翻了面前的杯盏,伪政权的“侍中”杨弘更是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剧烈地咳嗽起来。

    张飞来了?!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自从在淮水一战连斩袁术三员大将,其中还包括号称淮南无双的大斧纪灵,并抓着袁术中军爆锤了百余里之后,张飞这个名字就成了袁术和他这一群部下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时至今日,还有人会梦见那个黑脸黑甲、骑着一匹大黑马的家伙,挥舞着黑沉沉的蛇矛向自己冲杀而来,然后大叫着从梦中醒来,惊出一声冷汗。

    如今听说这个冤家再一次带着人来捶自己,他们心中不禁充满了惊惧和悲愤,若是有机会,这些人一定要当面问上一句:我跟你什么仇什么怨?

    不不不,跟那个黑脸家伙距离越远越安全,还是不要有当面说话的机会的好。

    袁术虽然没有像这些臣下一样惊慌失措,但也同样身体微微颤抖,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抬高声音问道:“这消息是从何处而来,你又是何许人也,能够得到这等机密?”

    “草民蒋干,九江人士,与居巢长周瑜周公瑾乃是同窗好友,这些消息正是周公瑾在徐州下邳一带的故友冒死送来,绝非空口妄言。”这名使者再次躬身答道。

    蒋干,九江人?

    有人马上想起来了这个名字,“阁下可是号称才辩独步江淮、无人可与为对的蒋干蒋子翼?”

    这一说,就有更多人想起来了,最近几年,淮南一带出了不少年轻俊才,其中蒋干的名字就位列那最出挑的几人之中,据说此人仪容堂堂,此时看这位使者,也确实是长得一表人才,应该对的上号。

    “公瑾也在伯符军中?是了,他二人是总角之交,如今正是在一起大展宏图的好时候。”袁术语气中充满了醋意,却不是出在这蒋干身上,也不是因为对方掌握了他不知道的情报,而是在他口中的周瑜周公瑾。

    周瑜出身大族,从祖父周景和从父周忠都曾官居太尉,另一位从父周尚曾任丹阳太守,他父亲周异则是二十年前的洛阳令,周瑜的祖父的祖父周荣,庐江周氏兴起的那一代家主,更是依靠钻研经学,被袁术的祖父的祖父,时任司徒的袁安所器重,这才踏上官途。

    家世好,相貌好,跟汝南袁氏还是世交,这种人才正是袁术最喜欢的。

    所以早在两三年前,袁术就曾经征辟周瑜,希望将他笼络在自己麾下,无奈这年轻人一心想要外出建功立业,不断央求袁术将他外派,最后袁术没办法,就把这个毛头小子任命为居巢县长,谁曾想,他终究是跟孙策混到了一起。

    “公瑾时常念及陛下的恩德,久有报答之心,此次得知徐州大军压境,正是他力劝孙将军渡江前来助战的。”蒋干听出了袁术话语中的一点不爽,连忙为周瑜打起了圆场。

    “伯符和公瑾都是孤的臣子,更是孤以后的肱股之臣,多在外面历练历练也是好事,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应对前来的徐州军,”袁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算是把这桩事情给定了性,然后长长地吸了一口凉气,“三万,这下子需要认真应付了。”

    这时候,袁术的谋主阎象起身出列,对他躬身一礼之后说道:“启奏陛下,张、桥二人皆是军中大将且久经战阵,手中还有两万大军,只要据险而守,敌军一时也难以突破。”

    “嗯,然后呢?”袁术眉头一挑,开口问道。

    这个阎象算是自己麾下难得的聪明人,看事情也看得准,只是有个毛病,说话喜欢说一半就停下,非要别人再问他,才会把另一半给吐出来。

    在一起这么多年,袁术也摸清楚了对方的脾气,所以很配合地问了一句。

    阎象点点头,满意地继续说道:“我军以逸待劳、据险而守,消耗敌军之锐气,然后再从寿春等地集结兵力,等到孙伯符的部队赶到,便可展开反击,将来犯之敌一举歼灭。”

    众人纷纷叫好,对阎象的智慧钦佩不已。

    “听起来不错。”袁术也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把视线转向了蒋干,“伯符带了多少人,何时能赶到淮水一线?”

    “草民前来之时,孙、吴二位将军已经整军出发了,合计一万两千步卒,十日内可抵达盱台。”蒋干胸有成竹地答道。

第八十章 行军

    广陵郡地处淮水与长江之间,水网密布,沼泽池塘不计其数,虽然地域广阔,人口却主要集中在长江沿岸与淮水沿岸,其余地区则是被郁郁苍苍的森林与原野覆盖,罕有人烟。

    如今秋意渐浓,原野变成黄绿相间,森林也像是上了年龄的男人,顶层覆盖物不断地脱落。

    在纷纷落叶之间,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不断穿行而过,一万五余名精悍士卒头扎布巾,身穿轻便的服装,在各自直属将校的率领下分为好几个纵队,犹如几条巨蟒一般互不干扰,向北方蜿蜒而去,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术素养。

    这正是当年跟随孙坚南征北战,跟随孙策扫平江东,在这两年时间里一度扩编到四五万,又不断去芜存菁,筛选出来的百战精锐,称得上是淮水以南最强的军事力量。

    在这几支前军身后,孙策与周瑜统率后军负责压阵,跟在他们身边的则是数量众多、装载着盔甲辎重的车辆。

    淮南和江东不像北方那样,拥有海量的大型牲畜,为了支撑这近两万人的军事行动,吴景几乎抽光了广陵周边所有的运输力量。

    下了这么多血本,足以表明孙家对于这一场战争的重视程度。

    军中从上到下,包括孙策在内,都是面色凝重,似乎是对战争胜利没有太多信心。

    “幽州军在短短几年之间横扫北方,占据了数州之地,战力不可小觑,这张飞张翼德更是骁勇无敌,号称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伯符,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缓缓前行的马背之上,周瑜侧过头,对孙策低声说道。

    徐州都督是陈登,这件事大家都知道,陈登名义上是冀州牧刘备的盟友,实际上则是他的下属,这层关系也被有心人看得明白。

    这层关系,正是之前吴景等人坚决反对出兵的原因——他们不想跟实力如日中天的刘备交手。

    至少在现在不想。

    “击败一个强者,比击败一百个弱者都有意思。”孙策哈哈一笑,仿佛是在掩盖自己心中的一丝丝紧张,“我起兵数年,从未遇见像样的对手,这次若是有机会,我可一定要跟那张翼德还有臧宣高过过招,见识见识这些天下闻名的人物。”

    “是啊,在江东六郡打了几年顺风仗,对付的都是刘繇王朗那种座谈客,我们究竟是什么水平,还得跟真正的强敌交手才能清楚。”周瑜也轻笑起来,双腿稍稍用力一夹马腹,加快了前行的速度。

    吴景是军中资历最老的将领之一,之前攻打广陵诸城,统辖的也是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一次他留守江都,把几乎全部的兵力都交了出来,再加上孙策自己的一万多名精锐、周瑜的部众两千多人,毫不夸张地说,孙策是押上了大部分家底来进行一次赌博。

    押上赌桌的不仅仅是命,更是孙家的气运。

    正因为这是一次豪赌,所以为了说服舅父和几名叔父辈的老将,孙策也花了不少口水,最终还是用他的理念说服了众人,争取到了机会。

    当日在会议之上,孙策彻底挑明了自家与袁术的关系,不是什么宠辱相关的盟友,更不是唯命是从的上下级,而是不得已才暂时与其虚与委蛇的仇敌。

    “当年袁氏兄弟为报家仇,召集起十几路诸侯,数十万人马整日里高谈作乐,敢于挺进洛阳直面董卓的,唯有先父一人,袁术坐拥南阳富庶之地,却在粮草方面不断刁难,数次将先父与诸位叔父置于绝境,此乃第一桩大恨。”

    程普韩当几人想起当年的浴血奋战,又想起因为断粮而导致的那场溃败,想起忠勇无双,险些惨死在熊熊烈火中的好兄弟祖茂,眼珠子便有些红了。

    “先父驱逐董卓,在洛阳井中捞出了传国玉玺,此乃天意不绝大汉,将匡扶社稷的重任交于先父,可袁术竟然扣押我孙家上下数十口族人,强行索取玉玺,如今又以玉玺为名僭称天子,祸国殃民,此乃第二桩大恨。”

    吴景想起当年跟姐姐还有外甥们被扣押在袁术军中,每日里担惊受怕的日子,鼻息渐渐加重,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先父为袁术能有立足之地,舍生忘死攻打荆州,最终惨死于襄阳城下,诸位叔父与数千精锐却被袁术强行扣在军中效力,数年后才重获自由,此乃第三桩大恨。”

    孙策滔滔不绝,把袁术空口许诺官职,诓骗他东征西讨的事情也一桩桩地翻了旧账,最后硬是凑了个七大恨出来。

    “如今袁术僭位,我等正应该告知天下与其决裂,彻底跟他撇清关系,日后以江东为基业也能名正言顺。”孙策最后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袁术若是个有为之主,真要跳出汉室自立门户倒也罢了,可他又根本没那个本事,如此倒行逆施,只怕长久不了,若不能尽早划清界限,只怕孙家也会沾上一身骚气,到时候说也说不清楚,洗也洗不干净。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抵御刘玄德呢?”黄盖被孙策这番话说得有些搞不清状况了,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们一方面是要探底,看看刘玄德和袁术的部队到底战力如何,另一方面则是向他们展现实力,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经过昨天的一番彻夜长谈,周瑜已经彻底明白了孙策的想法,此时他见孙策说得有些疲累,便主动出列解释起来。

    按照孙策的想法,单凭袁术自己的力量,应该不是徐州大军的对手,如果袁术露出颓势,兖州牧曹操就能喘过气来,到时候跟刘备联手攻打,扬州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我军刚刚平定了江东大部,急需数年时间来休养生息,积蓄实力,袁术一旦败得太快,对我方来说不是好事。”周瑜对黄盖等人说道。

    “如果我们败了呢?”程普冷冷地问道,眼皮子都不抬。

    “程将军放心,我军此战未必能大获全胜,可是想输也很难。”周瑜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

第八十一章 诬告反坐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工作,刘备放松心情,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后堂,然而令他有些不适应的是,每天都要在门口等待自己的儿子不见了。

    “永儿呢?”刘备脱下长袍玉带,换上了宽松的便服,随口问道。

    “跟他那些同窗去听说书了,估计天黑之前就能回来。”张宁侍奉着刘备换了衣裳,又帮他揉捏着肩膀,也是有些随意地答道:“元绍陪着呢,不会出事的。”

    刘备闭上眼睛,满脸幸福地享受着妻子的按摩,言语中也是颇为感慨,“这才多大点的孩子,就已经有同窗了,话说回来,那些说书先生的话本有一半都是他老子写的,为什么还要舍近求远,花钱去外面听呢?”

    “夫君可真是,连自己儿子的钱都想着赚。”张宁噗哧一乐,俯下身子从后面搂住刘备,“我和贞儿倒是有钱,也愿意听说书,夫君给我们讲讲吧。”

    ******

    河东,闻喜。

    作为河东重镇,闻喜城不乏豪门大族,受他们的影响,位于城中心的县府也是占地广阔,高大气派。

    可是到了现今,偌大的县府已经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牢狱,诸多世家豪强的重要成员都被抓来关押,给这座富丽堂皇的建筑增添了许多不和谐的味道。

    “我这里有几个故事,不要钱的,裴公子有没有兴趣听一听?”夜色已深,一间远离其他建筑的低矮小屋里,郭嘉正似笑非笑地说着话。

    在他对面,昔日河东世家年轻一代的头面人物,闻喜裴家的裴潜裴文行身披枷锁,披头散发地跪坐在墙角,面色极为难看。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阁下若是想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滥杀无辜,给刘使君身上增添污名,就请速速动手吧。”

    裴潜的声音有些沙哑,这也难怪,任何一个人在突然被抓进牢房,声嘶力竭地喊了几天冤屈,也会把嗓子喊哑。

    “不想听故事?也好。”郭嘉面色从容地笑了笑,拿起一张纸举在眼前,再次缓缓问道:“据多名相关人士宣称,就在不到三年前,有一位自称燎原火的冀州豪商来到河东,并在裴公子的引荐之下获得了河东各界的信任,那么问题来了,裴公子是如何结识这位燎原火,又是如何确定,他是冀州来的豪商呢?”

    “那人一口河北方言,不是冀州来的,难道是交州的蛮子?”裴潜怒极反笑,“我裴家是书香门第不假,可是家中也有一些商铺店面,跟人做做正经生意而已,难道还要刨根问底,把他十八代祖宗也询问清楚?”

    “好一个做正经生意。”郭嘉再次笑了笑,“勾结贼寇,将官军的兵器甲胄盗窃出来,私藏在自家还不够,还要倒卖给白波贼寇,裴家这是要造反啊?”

    依照汉朝律令,民间个人可以持有近战武器,但是,弩、盾、盔甲这种明显超越防身护院用途的军用品是禁止个人买卖的,更不许私藏。

    就连当年的丞相周亚夫年老,他的儿子周阳想要准备一些甲胄和盾牌为父亲发丧时陪葬,都要偷偷摸摸地走黑市,结果被人告发说周亚夫谋反,皇帝都要派人追查,最后活活把他逼得吐血而死。

    周亚夫是谁?他是开国功臣绛侯周勃的儿子,在七国之乱中立下盖世功劳,曾担任太尉、丞相之职,堪称大汉王朝栋梁的人物。

    这种人都不能做的事,区区一个裴家就敢做,还不是大罪过吗?

    “那不是勾结贼寇偷盗而来,我们裴家只是受人之托,根本没有从中获取收益。”被这么一口大黑锅扣下来,裴潜也觉得自己有点遭不住,连忙开口否认。

    反正当初的账簿都被他一把火给烧了,裴家内部参与这几笔买卖的下人也被灭了口,只要死不承认,裴潜觉得对面的郭嘉也不能强行给他定罪。

    “如此大规模的军械失窃,如果不是贼寇所为的话,那就是有人监守自盗喽?”郭嘉又拿起手边的一张薄纸,摇头晃脑地说道:“根据李家、吴家的口供,裴公子曾经跟他们透露过口风,说是搭上了刘使君麾下某位大人物的路子,只要把买卖做好了,便可保证日后荣华富贵,敢问裴公子,可有此事?”

    听得此言,裴潜顿时面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按照现在的走势发展,裴家要么承认自己勾结匪人倒卖军械,有谋反的嫌疑;要么承认自己勾结刘备集团内部蛀虫,做出了监守自盗的事情。

    这郭嘉是完全不给活路,一定要把人逼死啊!

    “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不知不觉间,郭嘉脸上的笑意逐渐退去,眼神变得冷漠,语气也变得冰冷了。

    “郭嘉,你这奸贼,酷吏!”裴潜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任人摆布的处境,嘶声怒吼起来,“你们颍川人和河北人怎么斗,那是你们的事,不要扯上我们,你不就是想斗倒简雍吗?我告诉你,那人就是简雍,听清了吗?简雍!简宪和!”

    “哦?”郭嘉头一歪嘴一努,坐在他身边的书吏连忙挥毫疾书,将裴潜的话语一字不漏的记录下来。

    然后郭嘉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裴潜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充满惋惜地说道:“按照我朝律令,告事不实,以其罪罪之。如果拿不出证据,证明简宪和主使了冀州诸武库失窃案,你就有麻烦了。”

    “简雍来到河东之后每日饮酒作乐,根本没有查案的意图,不但对我送去的钱财珠宝欣然笑纳,言语之中还有安抚之意,不是他,还是谁?”裴潜也豁出去了,反正自己落到郭嘉手里,怎么说都没有好果子吃,那为什么还要让罪魁祸首逍遥事外?

    再说了,如果能帮助郭嘉揪出政敌的罪证,再咬定自己是受了胁迫,他裴潜也未必能落得多大的罪名。

    只要能活下去,总有翻身的机会。

    “看在你说了这么多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吧,不要钱的。”郭嘉俯下身子,在裴潜耳边轻声说道:“之前四年,简宪和都被委派到了雁门,根本没机会插手到冀州的事,你这绝对是诬告。”

第八十二章 畅想

    说罢,郭嘉不再理会裴潜的疯狂叫喊,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住处,刚一进门,就看见简雍正在悠闲地小酌。

    “人都抓来了,口供也弄了不少,随便安几个罪名也就是了,还这样一个个地审问,你不觉得累吗?”见到郭嘉因为连日审讯而疲累不堪的面容,简雍不禁摇了摇头。

    “郭氏先祖就是依靠律法方面的造诣踏上仕途,又将家族繁衍至今,虽说我只是个旁支的不屑子孙,但总不能扔了这门吃饭的手艺。”郭嘉脱下袍服,随意扔到一张矮几之上,径直来到简雍面前,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算是润了润喉。

    “你还好意思说律法。”简雍失笑起来,“我们现在做的可是贼喊捉贼的勾当,这样正儿八经地办案,给人们安上本就不属于他们的罪名,郭氏先祖就是这样做的?”

    “也不一定。”郭嘉嘿嘿一笑,又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继续有滋有味地喝着:“我们在暗中做的那些事,都是根本不能被记载进史书的,但是,要把这些立足了几百年,在朝廷和地方上都有一定声望的家族连根铲掉,必须有说得过去的理由。”

    简雍点了点头,似乎是有同样的感触。

    要真说起来,刘备收拾了不少世家豪强,从当初在辽东诛灭了几十家豪强开始,被他抄家灭门的地方大族少说也有一二百家,然而,随着地位和声望越来越高,统治的地区越来越大,人口越来越多,做起很多事情的时候也越来越束手束脚起来。

    如今他占尽了河北、青徐,又把手伸进了司隶地区,一举一动都落在天下人眼中,根本不能像以前偏居一隅的时候,把门一关,想收拾谁就收拾谁,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了。

    而且,距离之前的小皇帝死在黄河里已经快三年了,这三年的时间里,大汉王朝一直都没有迎来新的主人,以至于袁术这个外姓人都敢于堂而皇之地称帝。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当年灵帝刘宏还在的时候,任命了不少宗室子弟前去地方担任要职,想的就是万一皇权不保,天下倾覆,地方上还能有姓刘的实力派,能够重新建立属于刘家人的王朝。

    就像当初光武帝那样。

    幽州牧刘备、益州牧刘焉、荆州刺史刘表、扬州刺史刘繇,还有很多职位和才能不如他们,却依然获得了一定实力的刘氏子孙,这些人都是基于同样的目的,才被灵帝刘宏委以重任的。

    甚至于那个血脉高贵的陈王刘宠,之所以能够在群敌环伺的不利局面下保持了六七年时间的独立,也是凭着灵帝生前以抵御黄巾贼寇为名,给陈国调拨了大量的军械物资,其中光是汉军标志性的强弩就有好几千张。

    虽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兼并和倾轧,很多外派地方的刘氏族人失败了,但是,天下还有三个姓刘的实力派,占据了将近一半的大汉疆域。

    冀州牧刘备、益州牧刘焉、荆州牧刘表。

    灵帝仅有的两个儿子先后当了皇帝,也先后死于非命,河间王一系的嫡系血脉彻底断绝,作为汉室宗亲,所有高祖皇帝刘邦的后人都有资格来匡扶社稷,也都有资格被推举为新的天子。

    所以,除了刘备之外,刘焉和刘表两人也很有可能等到三年守孝期一满,就在自己辖区那一众地方实力派的推举下称帝,获取更多人的效忠。

    刘表和刘焉都是经过官方认证的宗亲,而且出身高贵,久居中枢,品行和名望很高,也更被士人群体认可,比刘备这个卖过草席草鞋的边地武夫形象好得多。

    想要跟他们竞争,刘备就不能再肆无忌惮地做事,而应该珍惜羽毛,开始营造自身形象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郭嘉和简雍这些下属更不能给刘备的脸上抹黑。

    所以郭嘉才要无中生有地制造罪证,编织罪名,让自己剿灭河东世家的行为显得有理有据,就算记录在历史上,也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等到邺城兴修完毕,天子的丧期过去,使君也就该被拥立为新的天子了。作为开国之君,这位天子的身上不应该有污点,现在麻烦,总比以后麻烦好。”郭嘉说着说着,脸色就变得红润起来,也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对未来的向往。

    “你有没有想过,平定天下之后,自己要在朝廷里担任什么职位?”简雍笑呵呵地问道。

    郭嘉沉思片刻,“我这人不够老成持重,也懒得与人为善,好多职位做不来,还是做一做监察官员、修订律法的事吧。”

    “不错不错,等到那个时候,奉孝你可要发挥郭氏子孙的特长,重新编订律法,把现在这些不合理、不完善的条律都改掉。”简雍仰头喝下一杯桂花酒,摇头晃脑地说道:“还要帮着玄德约束官员,尤其是那些老兄弟,不要让他们忘了本心,把浴血奋战才建立起的国家变成我们最痛恨的模样。”

    “那是自然。”郭嘉也笑了起来,“宪和兄你呢?”

    “我就是一个商人,顺便帮着玄德搞一点消息,哪有当官的本事?”简雍自嘲地笑了笑,顺便又把自己的酒杯给斟满了,金黄色的酒液在明亮的灯火照映下不断荡漾着细小的涟漪,显得极为优美,“等到天下太平,我就全心全意地当个陶朱公,把货物卖到天南海北去,顺便到处走走看看。听说倭国遍地金银,我要去看看;西域多有虬发碧眼之人,我要去看看;南方交州经常有海外来的商贩,我也要去看看,若是能循着他们来时的路过去,见识见识异域风情,再把生意做到异国他乡才有意思。”

    当年刘备曾经画了一副简单的世界地图,虽然各大洲的形状极为粗糙,位置也不甚准确,却已足够让简雍大开眼界,并让他萌生了去四方游历的念头。

    行万里路,喝遍天下美酒,这才是他简宪和的理想。

    做官什么的,哪有到处玩耍舒服?

第八十三章 才辩之士,江淮无对

    徐州,下邳,徐县。

    作为被徐州都督陈登寄予厚望,率领一万丹阳精兵南下讨伐伪帝袁术的重将,中郎将曹豹最近可是风光无限,赚足了民众的眼球。

    出于不扰民的考虑,曹将军在率军抵达淮水北岸重镇徐县之后,并没有接受城中富商们的热情相邀,而是将部队驻扎在城南十里,准备稍事休整之后再渡河。

    见到这样军纪严明、对民众秋毫无犯的部队,徐县民众们十分感动,商贩们也抓住机会,纷纷在军营外做起了生意,一时之间,偌大的军营就变成了一个热闹非凡的大集市,在人来人往之中,一名来自于淮南的年轻人也走进了军营,并成功地见到了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曹豹。

    收到将军的命令之后,卫士们离开中军大帐,在二十多步外严密戒备,不让任何人靠近,大帐之中,也只有两个人在对**谈。

    “官场浮沉,勾心斗角,战场凶险,生死须臾。此间种种,似福实祸,不妨早退,以保太平。”徐州中郎将曹豹声音低沉地自言自语着,片刻之后,他又抬起头来,盯着对面从容不迫的年轻人说道:“子翼不远千里而来,又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曹某麾下这一万丹阳精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把军队给了孙家,又能获得什么?”

    坐在曹豹对面的正是九江名士蒋干蒋子翼,他受同窗好友周瑜之托,从广陵前行至寿春,与袁术约定共同出兵对抗徐州讨伐军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动身北上,并成功见到了徐州军先锋大将曹豹。

    此时的蒋干面色从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实则一直在注意曹豹的表情变化,见曹豹开口询问,言语之中并没有太多抵触之意,而是有讨价还价的意思,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底气。

    “将军今年四十有六,常人到了这个年龄,一般都已经功成名就,应该安享后半生的太平了吧?”蒋干并没有直接回答曹豹,而是微笑着说起了对方的年龄,“陈元龙这人心胸狭窄又嫉贤妒能,非但不念将军为数百万徐州子民呕心沥血这么多年,反倒处处针对,绞尽脑汁逼迫将军,敢问将军,在陈元龙那里,能得到功成身退,安享晚年的机会吗?”

    “孙家偏居一隅,当家的还是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刚刚打下来江东六郡还没坐稳当呢,只怕是连自己能不能活到曹某这个年纪都不知道,他凭什么给我保证这些?”曹豹冷笑起来,语气讥诮地反问道。

    “孙将军年少有为,以弱冠之年提一旅之师,便能在短短两年内扫平六郡,虎踞江东,麾下文武无不倾心仰慕,愿意为其效死。此等英才,正是前途无可限量,如旭日初升一般,只需一段时间便可光耀世间。”蒋干说的兴起,索性站起身来,在帐中缓缓踱起了步子,“我知道将军是汝南人士,袁氏门生,与那袁公路更是多年老友,此次更是有举军投诚,弃陈投袁之意,可是将军想想,他这个仲家天子又能坐多久?”

    曹豹被说穿心事,非但心中剧震,面色也变得极为难堪,也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不好对付,索性闭口不言,冷冷望着对方。

    果然,蒋干走了几步,便又开始分析起袁术面临的态势。

    “袁公路自恃四世三公,麾下地广人多,物产丰饶,便以为天下民众都愿依附于他,实则不然。”蒋干说道:“昔年周人自其始祖后稷开始,一直到文王之年,数十代人积德累功,天下三分有其二,仍然要小心翼翼地做商朝的臣子,直到商纣暴虐无道,方才起兵讨之,奠定八百年基业。汝南袁氏虽然累世高官厚禄,但比起姬氏家族的昌盛尚且远远不如,更何况汉室享国四百年,天下归心已久,即便眼下衰微,却也不是商纣那样残暴无度,丧尽民心可比吧。”

    听了这一番分析,曹豹不禁皱起眉头思索起来,他越想越是觉得,这个蒋干说得还有那么点道理,于是收起之前的倨傲态度,小心翼翼地问道:“阁下之言,是再说袁公不可久?”

    “非但不可久,甚至有连累汝南袁氏及其亲戚故旧之虞。”蒋干答道:“以将军之才能威望,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奉为上宾,何必要投奔一个即将败亡的狂徒呢?”

    “既然如此,孙伯符为何还要尽起精锐前来助战?趁机发布檄文通告天下,与袁氏决裂不就好了?”曹豹疑惑地问道。

    蒋干心中暗笑,这个曹豹曹将军真是人如其名,草包得可以,但面子上还是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说道:“孙将军此次前来不是为了袁公路,而是为了将军你啊。”

    “我?”曹豹将信将疑,觉得自己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面子,可是谁都喜欢听奉承话,虽然觉得对方有些吹捧之意,可是听在耳中,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将军想想,丹阳兵久居他乡,被徐州人视为客军,早有返乡之意,若是能举军来投,非但是对孙将军有滔天之功,对于麾下将士也是恩泽。”蒋干继续说道:“将军素有才名,如今又有功有恩,何愁不能在江东立足?孙将军来时就已经说了,只要将军有意,六郡郡守职位可以随便挑。”

    嚯,老子也能当太守?

    曹豹想了想,觉得这买卖还不错,反正自己跟陈登互相看不顺眼,就算不出这么一档子事,陈登也得想方设法地把自己搬走或者弄死,所以在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只要风头不对,马上向袁术投降,凭着之前的交情和丹阳兵这个见面礼,怎么说也能混个一官半职。

    可是孙家能给的筹码似乎比袁术还丰厚,而且正如蒋干之前所说,眼下袁术家大业大,未必会对自己多么重视,而孙策就不一样了,事业起步阶段,正是用人之际,对自己的态度也会比袁术那边诚恳。

    “先生且在曹某这里住下,等我明日召集众将商议,再给先生答复如何?”随着曹豹的心思变动,他对蒋干的称呼也连变了三次,显然是极为意动。

    “无妨,将军尽可商议。”蒋干自信地笑道。

第八十四章 反常

    “曹豹部队已经渡过淮水,向淮陵一带前进了。”

    “既然他已经扫清了前方,进入淮南地界,那我们也别等着了。”

    臧霸部队一直与曹豹保持着五六十里的距离,张飞部队的位置则更加靠后,所以在前几天曹豹加速行军渡河,等到消息传到臧霸那里,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拉大到八十里左右,足足有两三天的路程。

    对于曹豹的反常举动,孙观尹礼等人大为兴奋,纷纷吵着要加快脚步跟上去,然而作为一军主将,臧霸心中却隐隐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有点不对劲啊。

    作为不满二十岁就带着一群食客和弟兄们杀太守,逃亡各地,又与泰山四寇连结屯军,在徐州开阳一带割据自首,成为一方霸主的豪侠,臧霸这一辈子不知道打了多少仗,见识了多少对手。

    在不计其数的敌手之中,曹豹算是给臧霸留下过深刻印象的,这人在徐州任职十余年,跟臧霸可谓是老冤家了,他有多少本事,臧霸也是一清二楚。

    此人绝不是无能之辈。

    只是惜命。

    自从来到徐州之后,曹豹就一直负责全州军务,后来陶谦赴任,他又率先向陶谦投诚,并接管了数千名跟随陶谦而来的丹阳精兵,从此在徐州呼风唤雨,堪称刺史之下第一人。

    虽说陶谦在乱世中选择了韬光隐晦,以待天下有变,在这种战略思想指导下,徐州军并没有太多征战扬威的机会,但是,这支军队的存在和战斗力,也威慑了几乎所有的邻居,使别人同样不敢对徐州生出觊觎之心。

    徐州黄巾军被这支部队驱逐出境,青州黄巾军、豫州黄巾军也在徐州边境多次碰壁,跟臧霸统领的泰山贼也是纠缠数年难分胜负,足以体现出曹豹的军事实力。

    虽说在两三年前,因为父亲在前去投奔自己的路上惨遭杀害,曹操因怒兴兵,集中了全部力量前来攻打,并且一路攻城掠地,屠灭数城,以至于泗水为之不流,然而,在惨败背后,臧霸还是发现了一丝端倪——

    曹豹和他的丹阳兵并没有受到什么重创,对敌战略也更多地选择退避固守,根本没有太多出城野战的欲望,真正损失惨重的,都是徐州本地郡兵。

    这个发现足以表明,曹豹和他麾下的丹阳兵根本没有把保卫徐州当成自己的使命,保存实力才是他们的优先选择,甚至于那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徐州牧陶谦,也是把这块土地看成是随时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

    像他们这种人,怎么会突然充满勇气,一改之前拖拖拉拉,逶迤不前的作风,突然加快了行军速度,孤军渡淮呢?

    肯定有鬼!

    “给后军张将军发去急报,将曹豹的举动全部汇报于他,不得耽搁。”臧霸冷着脸下达了命令,直到看着那一人一马绝尘而去,消失在尘烟之中,他的心情才稍稍得到缓解。

    第二天正午,张飞就快马加鞭,带着他的十几名亲卫赶到了臧霸所在的中军。

    “怎么亲自来了,军中是何人主持事务?”臧霸最不喜欢张飞这风风火火的模样,见到他后更是没有过多寒暄,直截了当地问起了军中的安排。

    “交给夏侯了,不用担心。”张飞呵呵一笑,将手中马缰交给身后的亲卫,自己跟臧霸并肩向中军大帐走去,“曹豹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张飞口中的“夏侯”名叫夏侯博,也是最早追随刘备的冀州义勇之一,跟赵云同乡,那个精通军中律令,被牵招从白马义从中带到并州的夏侯兰是同宗同族,在张飞身边担任副将也有好些年了。

    此人的忠诚无可挑剔,性情刚直且心思缜密,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把部队交给他,张飞放心。

    臧霸跟夏侯博也打过不少交道,此时听说军中有他坐镇便放下心来,一路走着,一路低声对张飞讲述着自己的推测。

    片刻之后,张飞的两条粗眉就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宣高兄的意思是说,曹豹很可能已经跟袁术搭上了线,准备举军投降与他?”

    “带着一支能征善战的不对投奔旧相识,到了伪帝袁术那边也有继续受重用的资本,怎么说也要比留在徐州这边,时刻担心被剥夺军权,甚至性命不保的好吧?”臧霸冷声说道。

    其实臧霸对陈登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在他看来,既然早就知道曹豹不是跟刘备一条心的,那就应该快刀斩乱麻,堂堂正正地通过正规程序将其撤职,毕竟现在陶谦还在刘备一方,丹阳兵就是心怀不满,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失去统辖自己资格的丧家犬而硬顶吧?

    陈登却偏不这样想,他不但对曹豹是横竖看不顺眼,对那些丹阳精兵也是深恶痛绝,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将其彻底逐出徐州。

    出于徐州本地人的身份,陈登讨厌这些占着编制拿着俸禄却出工不出力,整天里叫嚣着索要待遇,遇见外敌入侵却保存实力,任由徐州民众被人屠杀的家伙无可厚非。

    可是臧霸认为,这毕竟是一万多名经过长期训练,并且有足够战斗力的士卒,就算你陈登不想要,刘备也可以接手啊,为什么把他们作为弃子,要在战争中消耗掉呢?

    “丹阳兵的故乡都在江东,加之在徐州生活多年,不少人也安家落户,娶妻生子了,如今我们打着诛灭国贼的旗号前来,占据着大义的名分,就算曹豹想要率领他们投敌,只怕也不容易。”张飞对曹豹没有好印象,从人品到能力方面都极度鄙视,并不认为对方有足够的威望和手腕,让一万多人不战而降,投奔到袁术麾下。

    “江东如今也是袁术的地盘了,丹阳兵想要返乡也不是什么难事。”臧霸摇了摇头,“我还听说孙文台那个儿子年少有为,锋芒毕露,袁术若是有心提防,只怕会派遣精兵强将前去接管江东,这一万丹阳兵正可以派上大用场。”

第八十五章 渐行渐近

    经过一番长谈,张飞与臧霸二人确定了几件事。

    曹豹有反叛的动机。

    曹豹极有可能与袁术取得了联系。

    丹阳兵也有很大可能追随曹豹,以击退己方部队换取返回家乡,或是的更好待遇。

    “在我军宣称讨伐之后,袁术派了麾下大将张勋和桥蕤二人前往淮水沿线驻扎,总兵力约在两万人,加上九江、寿春一带的部队,袁术可以在某个战场上集结起三四万人的兵力与我军对抗。”臧霸缓缓说着之前获取的情报,分析着敌我之间的力量对比,“如果曹豹能够与我们并肩作战,袁术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可是——”

    “如果曹豹保持中立甚至反戈一击,我们就要用两万人对抗四五万人,宣高兄,你是这样想的吗?”张飞的语气却显得很轻松。

    臧霸点了点头,“我军远道而来,又要主动进攻,很难获得地利优势,虽然兵精粮足,也未必能取得什么战果,假若时日一长,被人发现徐州的空虚,或许会借机做些事情出来。”

    由于之前陶谦的刻意压制,徐州本地郡兵的数量与训练水平都严重不足,如今有了张飞和臧霸两支精兵坐镇,陈登更是可以腾出手来,把人力都用在建设方面,希望把徐州营造成向长江以南用兵的基地。

    而且,陈登也希望用这种情况向刘备表明——我把徐州的命脉都交给你的部队来守护——徐州上下的忠诚,在这种心态指引下,扩充兵力、修整武备就更不合适了。

    这种做法在之前一两年是没有问题的,张飞和臧霸二人联手,足以让所有觊觎徐州的人望而却步,可是他们同时南下,徐州本土的防御就出现了巨大的空隙。

    虽说陈登已经向青州发去公文,希望驻扎在青州的部队前来协防,但太史慈这两年也在忙着打土豪分田地搞建设,手里满打满算就一万来人,想要防守青徐两州与其他势力接壤的西部边境,着实有些勉强。

    “豫州和兖州南部是吕布的地盘,此人与袁术狼狈为奸,如果我军被拖延在九江郡,他一定会趁机入侵徐州大肆劫掠,甚至切断我军粮道。”张飞的手指在地图上不住地移动,划出一条条无形的线段,或许在寻常人眼中看不出什么,但是,这些无形的线条在他们两人看来,却是代表着千军万马,决定着数十万民众的生死。

    臧霸看着看着,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硬声硬气地问道:“黑炭头,你跟陈元龙究竟有什么图谋,到现在还是不肯说吗?”

    “我能有什么图谋?无非就是跟元龙商量了如何除去曹豹,将丹阳兵收归我们治下,按我的想法,当初就不用麻烦,直接去把曹豹给宰了,那些丹阳兵再跟他感情深厚,遇见这种事情,也得乖乖听从我们的指挥不是?”张飞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叫起屈来,“可是元龙不愿意,他说军中将校都是曹豹心腹,担心这样做会弄得丹阳兵哗变,万一在彭城各地烧杀劫掠,变成流寇,那就得不偿失了。”

    “那你们就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把曹豹和他的部队礼送出境?意思我们这两万人就是押送他们离开的官差?”臧霸拍着桌子低吼起来。

    “倒也不是这么说,其实我觉得吧,就算曹豹投了袁术,他也未必能使唤得动丹阳兵来反戈一击。你想想,这些人吃徐州的用徐州的,都不肯为徐州卖命,就算跟了曹豹投敌,在什么都没得到的情况下,他们凭什么为袁术卖命?”张飞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只要袁术出兵迎击,我军将要面对的,就还是他一家的部队,根本不足为惧。”

    臧霸想了想,觉得张飞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光丹阳兵一向是这种风格,就连曹豹自己,也是贪生怕死,从不肯跟人搏命的性子。

    他若是下定决心投奔袁术,为了保证地位和待遇,不管怎么说都要死死握住丹阳兵的指挥权,并且尽量保全这支部队的实力,否则以袁术那种薄情寡义过河拆桥的做事风格,曹豹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

    所以,曹豹肯定会绞尽脑汁,逃避与张飞等人交战的机会。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想,袁术为了解决掉我们这个祸患,会派遣大军前来,借助收编曹豹之后的兵力优势与我军会战,而曹豹会尽量消极避战,我军正可以抓住机会,在野战中击败袁术军主力?”臧霸感觉自己已经弄清楚了张飞的想法。

    “正是如此,袁术兵力虽多却都是些乌合之众,这些年多次在优势兵力下遭遇惨败,之前淮水那一仗,我不也是用几千士卒就把他的数万大军打得落花流水吗?”张飞说道:“如果没有曹豹这么一出,袁术未必敢与我军正面交锋,很可能会固守主要城池进行消耗,现在这样,正是给了我们战机。”

    ******

    就在曹豹渡过淮水,沿淮陵向九江郡重镇钟离出发而去的三天之后,臧霸与张飞的两支部队也先后渡河,进驻了淮陵城附近那座丹阳兵修筑而起,还没有来得及拆除的军营,不紧不慢地进行休整。

    与此同时,距离淮陵百里开外的盱台一带,孙策的一万多人也在复杂地形的掩护下缓缓行军,朝着预定的战场行进。

    “那个蒋子翼能够说动袁术和曹豹,让他们在钟离一带迎战刘备军吗?”为了隐蔽行踪,避过传说中耳目灵通的刘备军,孙策这一路上都挑选人迹稀少的地域前进,可是在如今的年代,人迹稀少就意味着道路崎岖难行,一路走来,孙策也觉得自己有些心境不稳了。

    “没问题的,子翼与我同窗数年,他有多少本事我最清楚不过,说服袁术和曹豹这种蠢材是绰绰有余的。”周瑜紧跟在孙策身边,充满自信地答道。

    “但愿如此。”孙策点点头,继续迈开腿,朝着前方走去。

    那里将是他向天下展露实力,证明虎父无犬子的最佳舞台。

第八十六章 人呢

    兴平四年,初冬。

    为了讨伐盘踞在扬州的伪帝袁术,徐州都督陈登派遣三万徐州军一路南下,渡过淮水后,挺进到了九江郡钟离城下。

    由于路途遥远,中间还出了一些事情,徐州军此次出征的消息早已传遍江淮,伪帝袁术闻讯后,让大将军张勋、桥蕤二人统兵两万五千,汇合阴陵、义成、钟离等地守军,合计凑齐了三万多人马,在钟离城下早早设立壁垒,严阵以待来袭的敌军。

    三万徐州军分为三部,前军曹豹部队在抵达钟离城外之后并没有原地扎营,而是在钟离东北十里处设立营寨,将正面迎敌的机会留给了身后的友军,随着臧霸和张飞两支部队到来,他们先后安营扎寨,在钟离东部立下三座互成掎角之势的大寨。

    “果然不出我们之前的预料,曹豹也不是完全相信袁术,对他提防得很呢。”从抵达钟离的第一天,看到曹豹营寨位置的那一刻起,张飞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与此同时,曹豹站在己方营寨的寨墙之上,看着一前一后,跟自己形成一个巨大三角形的张飞和臧霸两支部队,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苦笑。

    “将军,这张飞为何躲在后面,留臧霸一军正面对敌?”一名跟随曹豹多年的校尉有些不解地问道。

    “你啊,这么多年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想要在当今这个世道活下去,最重要的就是重视他人,千万不要以为世上只有自己聪明,别人都是傻子。”曹豹淡淡地笑了起来,指着远处正在动工的“友军”营寨说道:“张飞监视了我们一路,只怕是早就预料到了我们跟袁公路的联系,摆出这个阵势,不是为了攻城,而是为了震慑我等,懂了吗?”

    “末将明白了。”这名校尉满脸羞惭地退了下去。

    曹豹将手搭在寨墙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粗糙,这些新砍伐下来的树木岔口参差不齐,偶尔还有毛刺,普通人若是不小心,很容易被划破手掌。

    只有练了一辈子武艺,握了一辈子兵器,掌心早已结了厚厚一层老茧的军汉,才能毫无顾忌做出曹豹此时的动作。

    “一直听说这张翼德是好本事,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麾下士卒更是个个骁勇善战,精锐无匹,也不知道这一仗是什么结果。”曹豹眯起眼睛,注视着远处仍然忙忙碌碌,活像一个大工地的张飞军营。

    刘备的幽州军能打,这是任何一个脑子没有坏,对天下大势有一定了解的人都会承认的事实——能够在短短几年,从幽州一隅之地起家,把冀州、青州、徐州纳入囊中,又把手伸到司隶地界,若是他的部队不能打,那天下就没有敢腆着脸说自己能打的了。

    可偏偏曹豹没见过任何一支从属于刘备的军队是怎么打仗的,对于这些人的战斗力,他也只是能推测。

    有时候觉得对方强大到可怕,有时候却觉得是不是因为其他人太弱,才把对方衬托得很强大。

    正是因为这种模糊的认知,导致他始终无法决定是否要给刘备当手下,一直首鼠两端摇摆不定,这才导致了今天的尴尬局面。

    毕竟按照常理来说,如果军队的战斗力相差不大,决定战争胜负的,就是战争以外的因素了,而在这些方面,出身于汝南袁氏,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袁术,自然是更有胜算。

    也更有投靠的价值。

    片刻之后,又一名军校模样的中年人走上寨墙,对曹豹低声汇报起前去与钟离城守将张勋的交涉结果。

    曹豹听后,眉头越发地紧皱了起来。

    粮草、军械,一概没有,甚至于张勋本人,对曹豹是否是真心投奔袁术都不敢确信,怎么说都希望曹豹进城面谈。

    “如果不相信我们的诚意,那还要我进城面谈做什么?”曹豹有些愠怒地问道。

    “据张勋说,我方向寿春派出了信使不假,但寿春方面的回复尚未抵达钟离,故而他也不敢擅自做主,还望将军见谅。”这名军校面色惴惴地答道。

    “知道了,下去歇着吧。”曹豹轻叹一声,摆了摆手,再次转到另一处寨墙的拐角处,独自一人思索起来。

    见谅?

    确实是可以见谅。

    毕竟按照曹豹与蒋干的密议结果,他的下家是江东孙家,而不是扬州的袁术,之所以向寿春派出信使投诚,又积极联络钟离城的张勋和桥蕤,也只是为了多捞一些钱粮,让自己到了孙家那里也多一分底气。

    这种骗钱的事情,能成功自然是赚,不成功也无所谓。

    “眼下需要做的就只有等,等袁公路的回复,等孙伯符的部队前来,只要他们能够击败甚至是歼灭这两万徐州军,我就毫不犹豫地改换门庭。”曹豹喃喃自语道,眼中露出一抹凶光。

    ******

    然而,曹豹这边翘首期盼了接近十天时间,眼看着张飞施施然修建好了营寨,又跟臧霸在两座相距三四里的营寨之间修筑起了半人高的长墙,设置了无数鹿角,将两座营寨连为一气,都没有等到孙策部队的踪影。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曹豹有些坐不住了,他率领的丹阳兵是名义上的前军,粮草一直都需要从后方供应,虽说早早就下定了改换门庭的决心,沿途打着大义旗号,从各地豪强大族那里弄来了不少补给,但一万人整天吃喝拉撒,粮草的消耗量也是个了不得的数字。加上来到钟离之后,张飞和臧霸也不再遮掩,直接切断了对曹豹部队的补给供应,再这样消耗下去,不等会战开始,丹阳兵自己就要闹乱子了。

    跟曹豹一样焦急的还有张勋、桥蕤二人,张勋每天同样站在钟离城头,朝着遥远的东方不住眺望。

    按照蒋干之前的说法,孙策将会率领全部精锐前来支援与他情同父子的主公袁术,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人呢?

    “这个狼崽子,该不会就是嘴上说说吧?”桥蕤已经骂骂咧咧地怀疑了好几次了。

第八十七章 勇者胜

    “到底能不能绕过这些斥候?”孙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是第几次发出类似的咆哮了。

    一开始的时候,孙策是打算直奔钟离,与张勋、桥蕤、曹豹等人合力包围两万徐州军,跟对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会战。

    可是出于对张勋桥蕤二人和袁术军战斗力的不信任、对曹豹和丹阳兵战斗意志的不信任,孙策改变策略,决定先让他们打起来,自己伺机插到淮陵与钟离之间的沿淮地区,切断张飞部队回撤的路线,再对其进行最后的打击。

    然而,张飞在离开淮陵之前,在城中留了一千多名士卒,与原本的守军一起加强戒备,同时还放出数量众多的斥候骑兵,在自己的后方进行不间断地巡视。

    幽州军的斥候部队可以说是天下一绝,产自北方的骏马速度快体力好,斥候们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巡逻范围极大,孙策这支部队绝大多数都是步卒,几乎没有绕过他们监视的可能性。

    敌人的斥候数量很多,想绕绕不过去,想杀杀不干净,孙策等人只有耐着性子,继续潜伏在山林之中等待机会。

    然而,好几天过去了,这些斥候们的行动仍然井井有条,没有丝毫慌乱,孙策就知道,钟离城下肯定还没打起来。

    搞不好张勋那些人就是在等自己,所以才按兵不动的。

    “诸位,我们不能再等了。”这一天,孙策终于按捺不住,召集来程普韩当,以及周瑜等人,向他们说明了自己的意见。

    虽说己方大军将行踪掩藏得很好,这么多天都没有被那些穿行在各条道路上的敌军斥候们发现,但这一万多人整天蹲在山林里也不是个事。

    严格来说,淮水沿岸是属于北方的范畴,冬季还是相当寒冷的,这些来自于江东的将士们若是不能尽早进驻到城中,或是尽早安营扎寨,储备柴草的话,即将到来的冬天对于他们来说,将会是很难熬的。

    真的不能再等了。

    “主公所言甚是,与其在这里守株待兔,还不如堂堂正正地前进,与敌军正面作战。”韩当沉声说道。

    韩当是辽西令支人,勇猛剽烈,弓马娴熟,是个标准的边地汉子,他跟随孙坚从军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甚至在孙坚死后这些年里又对孙策效忠,始终不曾改变心意,除了忠义二字,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孙坚和孙策这一对父子在战场上的表现很对他的脾气。

    面对任何敌人都直来直去,不玩什么弯弯绕,胜则再接再厉,败也要卷土重来,这就是当年的孙坚被称为江东猛虎,如今的孙策被称为小霸王的原因。

    此时听孙策说要堂堂正正地前进,韩当是第一个举手赞成的。

    “只怕我军尚未赶赴战场,敌军就会获知消息,集中兵力向我方袭来。”吕范有些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开口建言道:“万一张勋等人怯战,不能及时与我军协力对敌,那我们就是一万五千人对阵两万敌军,或许会有些吃力。”

    其实吕范这话还是说得比较委婉了,按照他心里的估算,己方部队在同等数量下就肯定不是幽州军的对手,若是人数劣势,肯定要吃大亏。

    几名老将都皱了皱眉,显得不太高兴。

    孙坚打了一辈子仗,从来都是以少打多,也从来没有畏敌避战过,孙策打了这几年仗,也是逢敌必战,从未想着依靠什么兵力优势。

    人多固然势众,可人少就一定输吗?

    “子衡并非怯懦之人,他只是担心我军孤军奋战,损耗太多兵力的话,对今后有些不利。”孙策看出了几名老将的不快,连忙开口打起了圆场。

    这个吕范是汝南人,因为避难来到寿春,跟孙策周瑜等人算是年少相识,他的胆气和才华毋庸置疑,是孙策相当重视的好友兼下属。

    如果因为一句话而惹得老将们大发肝火,再伤了吕范的积极性,就太不值得了。

    “子衡说得没错,这也是个问题。”黄盖帮腔说道,他可不像程普那些人一样排斥年轻人,在老将们里面算是比较跟年轻人处得来的,“袁术对孙家一直是任用又警惕,万一我们损失太大,张勋那种豺狼绝不会放过吞并甚至是将我等歼灭的机会。”

    眼看着麾下众人又要起分歧,孙策不禁有些郁闷,微微抬起头来,将视线转向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的周瑜,“公瑾,你的意思呢?”

    “我们长途跋涉而来,难道是为了坐在山林里争执不休的吗?”周瑜面上仍然带着和煦如春风一般的笑容,可是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冷硬如刀,“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建立不世之功,不跟真正的强敌交手怎么能行?胜也好,败也罢,都是对我军的一次磨砺,放手去做便是了,犹豫什么!”

    “好!”被周瑜这么一说,众人齐齐称赞起来,就连素来对他不屑一顾的程普都点起了头。

    他们这些人在主公身死,前途一片灰暗的时候都没有放弃过信念,终于等到重新振作的机会,凭的就是一腔血勇之气,如今周瑜所说,正是对了脾气。

    “那就这么定了。”孙策大笑起来,“传令全军,埋锅造饭,明日一早便开赴钟离。”

    十一月十八,江东孙家的部队经过数百里行军,终于抵达钟离城外三十里处,张飞早已通过斥候们的汇报得知此事,为防止己方粮道与退路被切断,他汇合臧霸的部队向后撤退,准备趁孙策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之际,先收拾了这股突然冒出来的敌军再说。

    臧霸一动,钟离城中的张勋马上得到消息,与桥蕤一起展开追击,同时催促一直游离在两军侧翼的曹豹,三支部队齐头并进,与孙策军一起,就像缓缓握紧的五指一般,向张飞、臧霸的两万大军靠拢。

    十一月二十,经过一番机动游弋,作战经验丰富的张飞与臧霸二人摆脱了腹背受敌的不利境地,在距离淮陵三十里外的平原地区摆开阵势,准备迎击一路追击而来,占据绝对优势兵力的敌军。

第八十八章 接战

    兵力处于明显劣势,张飞的排兵布阵却没有半分胆怯,他将六千名步卒布置在阵型中央,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臧霸分兵三处,孙观、昌豨二人各自率领三千名步卒列于两翼,位置稍稍靠后于中路友军。

    剩余五千多名步卒位列阵势后侧,作为预备队使用,张飞与臧霸则是顶盔贯甲,与两千名最精锐的骑兵列于大阵中心。

    前军摆出偃月阵,以厚实的阵型消耗敌方体力和锐气,等到战斗进入中盘,再以精锐骑兵出击,一举取得胜利。

    这就是张飞的思路。

    追击而来的敌军与张飞和臧霸遥遥相对,由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心思,所以并没有合兵一处,而是分为三部。

    张勋桥蕤二人是袁术麾下重将,麾下兵力众多,因此当仁不让,正面对上了张飞的中军,单单是他们的两万人拉开之后,阵型宽度就跟对方不相上下了。

    曹豹打了一辈子滑头仗,这次更是存着保存实力的心思,不管张勋如何催促甚至于威胁,他都充耳不闻,只是亦步亦趋,始终处于侧翼,此时更是远远地停驻在距离双方数里的位置,阵型更是充满了防御的意味。

    与曹豹不同,孙策年轻气盛,又是抱着见识见识天下英豪的心思而来,麾下众将更是以进攻闻名,虽然位列侧翼,但他们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俨然是要从侧翼突破敌军防线,令张飞警惕不已,又特意调拨了三千预备队前往左路。

    由于兵力劣势,阵型也是以防御为主,所以张飞与臧霸二人在列阵之后并没有发起进攻,而是原地不动,静待敌方前来。

    “所谓勇将,在我军面前也会心生怯意。”军阵之中,张勋冷冷一笑,下令前军发起进攻。

    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令所有人为之精神一振,紧接着,数十名鼓手齐声呼喝,将鼓槌重重擂向各自面前的牛皮大鼓。

    “咚——”

    “咚——”

    鼓声缓慢沉重,前军将士最后一次整理甲胄装备,在将校的号令下缓步前进。

    “咚——咚——”

    “咚、咚、咚……”

    鼓声渐渐加快,步卒们也随之加快脚步,每五十步短暂停留,重新调整阵型,然后再度前进。

    “咚咚咚咚咚咚……”

    最后五百步,鼓声也变得紧密急促,犹如一连串的闷雷在原野上滚过,张勋的前军部队也进入了快步行走状态。

    “全军压前两里,不要留下太多空隙。”张勋双眼微微眯起,面色冷漠地下令道。

    还不动,那我就压死你!

    “弩手待命,二百步。”

    “弓手待命,一百步,连射三波。”

    张飞前军阵中有数量众多的弓弩手,他们一直盘坐在地上,静静调整着呼吸,得到命令之后,这些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站起身来,做好了将箭矢射入敌人胸膛的准备。

    经过这么多年的训练和战斗,什么距离应该用什么射击角度,这些弓弩手们早已烂熟于心,不用多想,一张张强弩就已经被举到了一样的角度。

    最后三百步,张勋前军将士开始缓步奔跑,同时半举起盾牌护在头顶,准备迎接即将从天而降的箭雨。

    “射!”

    “嗡——”

    随着弓弦的振动,无数弩箭脱弦而出,战场上骤然一暗。

    一次发射之后,弓弩手们毫不关心成果,而是迅速单脚踏住弩身最前端的铁环,用臂力膂力重新上弦。

    “再射!”

    奔跑在最前方的敌人已经进到了二百步的距离,弩手们也不去理睬,而是继续端起弩机,向预定的二百步距离再次发******钢打造的三棱箭头锐利非凡,划破二百步长空之后仍然保持着精准的轨迹,如同一群嗅到鲜血气味的牛虻,朝着猎物激射而去。

    一瞬间,密集的声音如同骤雨一般响起,一部分响声比较清脆响亮,像是雨滴打在竹棚,那是箭矢撞上了士卒们手中的盾牌或是身上、头顶的甲片;另一部分声音则显得沉闷晦暗,像是雨滴落在泥地,那是箭矢射中了士卒们身上缺乏防护的部位,深深钻进了他们的血肉。

    很多人连惨叫都来不及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更多的士卒则是紧咬牙关,加快脚步,向对面严阵以待的军阵冲去。

    冲过去,杀死敌人,自己就能活下来。

    “弓手,射!”眼看着最前面的敌人已经冲到了一百二十步左右,马上就要进入最后的冲刺阶段,幽州军前军的将校们再次发令。

    又是齐整的弓弦振动声响起,无数羽箭以相对低一些的弧度飞出,再一次让天空暗了片刻,由于距离更近、劲道更足,对敌军造成的杀伤也要更大。

    已经到了这个距离,弓手们的再次射击就不需要等待发号施令,这些来自于幽燕之地的汉子们自幼练习的连射技术就发挥出了作用,绝大多数人都能在保证相同射程的前提下段短时间连续开弓五次,少数臂力超群的甚至一口气射出七八支箭,这才迅速离开位置,后退到阵型后方去缓一口气,让酸麻的胳膊恢复力量。

    使用远超军中制式的强弓,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前排弓手退下,后排弓手紧接着跟上,一波又一波的箭雨不断覆盖着己方军阵前方九十步到一百三十步的距离,让任何穿越这个区域的敌军部队都变得阵型松散。

    然后,最前方的盾手们齐齐怒吼起来,向前跨出一步,肩膀扛着沉重宽大的巨盾,用尽全力迎上穿越箭雨急冲而来的敌军。

    这是巨盾的碰撞。

    更是巨力的碰撞。

    沉闷的碰撞声接连响起,依仗弓弩手兄弟们的远程攻击,让敌人无法以整齐划一的阵型攻到面前,奔跑的节奏也无法控制,不能调集全部的力量,原地严阵以待的幽州军盾手们成功接下了敌人的第一波冲击,阵型毫无松散。

    “杀!”长枪手们从巨盾偶尔露出的缝隙中频频刺出致命一击,收割着敌人的性命,每一声低喝,几乎都伴随着飙飞的鲜血和敌人的惨叫。

    战斗从第一刻就进入了白热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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