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悔
张杨本是丁原手下将领,跟恩主一样出身不怎么样,文化水平也不怎么样,之所以可以在上党地区盘踞数年,甚至将势力范围扩张到河内,自封为河内太守,一方面靠的是当初丁原麾下能征善战的并州边军,另一方面来说,这个人也确实能打,称得上是一员猛将。
面对赵云率领的白马义从,张杨麾下的并州老卒并不示弱,虽然装备远远不如对手,但仗着主场之利和步兵协同作战的优势,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延缓了白马义从的行进节奏,没有让河内变成之前魏郡那样,被骑兵切割成一座座孤岛的窘境。
然而,当主力部队进入战区之后,整个太行山南部的战事就彻底失去了平衡,在关羽部队强大的军力威慑、以及幽州商会的各种煽动之下,朝歌以西的诸多城池纷纷掀起了脱离张扬的浪潮,人们以各地豪强为首,驱逐忠于张扬的官员,打开城门迎接刘备的军队,关羽顺风顺水地长驱直入,短短一个月时间,就把战线推进到了山阳和修武两城,与怀县的张扬军主力遥遥相对。
“敌军精通骑兵战法,擅长利用地利优势,不是易于之辈。”
形势一片大好,但赵云对敌人的实力也有了充分的了解,丝毫不敢掉以轻心,每日都要亲自率领斥候们游弋在广袤的原野之上,尽量减少怀县和周边县城的联系。
与此同时,文丑率领的一支偏师也已经沿着山阳、雍城、葵城一路快速西进,试图卡住太行八陉之一、连接上党和河内地区的咽喉要道太行陉,阻断张扬获取援助的通道。
双方在主要方向上彼此对峙,太行陉一带的战火却是愈演愈烈,俨然有成为主战场的趋势了。
“杨丑是怎么回事,我几次三番下令,让他率部前来河内助战都没有动静,如今又被人堵住了太行陉!”站在怀县城头,看着远方旌旗漫卷如云,营寨连绵十几里的营寨,张扬心中越发焦躁,来回踱着步子破口大骂起来。
杨丑是张扬的爱将,为他在上党地区站稳脚跟、又在对抗黑山军张燕的战争中立下汗马功劳,所以张扬在南下河内之后,将上党地区的基业都交给他来打理,以太行山最南端的几条陉道为纽带形成掎角之势。
然而在刘备大军压境、张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杨丑却给他来了个按兵不动,不管如何催促,杨丑的回答总是说黑山贼张燕率军来犯,自己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南下支援。
眼看着刘备的部队越聚越多,葵城一带的防线摇摇欲坠,张扬心如火燎,派人送往杨丑那里的书信中言辞也是越来越激烈,但是,杨丑仍然不慌不忙地搬出之前的理由。
这种行径在张扬看来,实在是缺乏诚意的搪塞之语。
“白兔,以你看来,杨丑那厮究竟是想怎样?”张扬来回转了几圈,突然开口向一直侍立在旁的眭固问道。
眭固字白兔,本是黑山军一员,与于毒、白饶等人齐名,位列张燕之后,后来荀谌单骑入黑山,说动这些首领率部背叛张燕,才使得刘备借助黑山军进入上党的计划破产。
在上党、河内等地混迹了几年后,眭固又投奔到袁术麾下,与袁术、南匈奴于夫罗部一起进攻东郡,结果被曹操打了个落花流水,没了落脚之地,这才重返上党,依附于张扬帐下。
虽说眭固长了一张瘦脸,双眼细长,跟“白兔”这个略显呆萌的名字放在一起极度违和,但他心思颇为缜密,自从投入张扬麾下之后就被对方视为心腹,但凡遇见难以决断之事都要询问他的意见,这次也不例外。
“以末将看来,杨丑这人一向趋炎附势,如今见到刘玄德声势如日中天,又高举为天子复仇的旗号,心中或许早已有了背弃主公之意。”作为张扬的新爱将,眭固一向跟杨丑互相看不顺眼,如今好容易有了挑拨的机会,自然是不肯放过,当即添油加醋地说起了坏话。
对于眭固来说,自己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但这话落在张扬耳中,意义却又不一样了。
张扬思索片刻,眉头越皱越紧,感觉眭固所说还颇有那么几分道理,心中更是惊惧不安起来。
作为并州有名的游侠儿、边军中声名显赫的勇将,张扬对享乐并不怎么感兴趣,之所以盘踞在上党那么多年,这两年又吞并了河内,一方面是为了给麾下弟兄们找个归宿,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成就自己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梦想。
如今他做过了太守,在天下诸侯之中也算是闯出了一些名头,若是无法击退刘备大军,被迫退出河内、甚至连上党都待不下去了,带着弟兄们去并州北部、甚至去匈奴人的地盘上重新打下一片基业,对于张扬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要是杨丑叛变,切断张扬的退路,那可就严重了。
张扬可以不要荣华富贵,不要锦衣玉食,但他不能不要自己的性命啊。
“强敌在侧,后路被断,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啊!”张扬越想越是心凉,忍不住一拳砸在坚实的城墙垛上。
他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当初在接见刘备派来的使者之时,为了逞一时之快,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来。
假道灭虢,呵呵。
这不就是指着刘备的鼻子骂他不安好心吗?
换了谁,谁能忍得下这口气?
听着张扬在那里唉声叹气,眭固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与刘备有过数面之缘,后来更是跟张燕一起被委以重任,假以时日也能混得不错。
可惜的是他们最终错判局势,过于看重袁绍袁本初这块金字招牌,被荀谌三言两语就说得倒戈相向,背叛了张燕,也背叛了刘备。
短短三四年时间不到,当初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袁本初身死族灭,偌大的基业也全部归了刘备,这次若是战死疆场便也罢了,若是侥幸活着,再次见到刘备,他又该如何面对?
第三十一章 修路
随着一支支部队陆续抵达怀县周边地区,河内东北部的广大地区就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刘备的大后方,作为大后方就应该有大后方的待遇,所以在第一时间,大批官员和民夫便循着尚未散尽的尘烟,接管了一座座大小城池。
短短一个月不到,河内各地就变成了规模庞大的工地。
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驾着马车,携带着各种工具,开始修整道路,之前由于朝廷财源枯竭,道路年久失修,即使是主路都早已被碾压得坑坑洼洼崎岖不堪,车辆难以通行。
朝廷没能力管,地方豪强自然也懒得去修路,在他们看来,这路越烂越好,天下越封闭越好,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心当土皇帝,将家业一代代地传下去。
如今刘备把手伸到了河内,这些地方实力派的思想观念,也得跟着改一改了。
“想不到这区区一条道路,其中竟有如此多的门道,老朽活了五十多年,今天算是开眼界了。”朝歌城内,某座宅院之中,一老一少正在宽敞的庭院里对坐欢饮,酒过三巡之后,老者放下手中酒杯,有些唏嘘地叹道:“好路烂路都能走车马行人,刘使君又何必如此下血本?”
老者已经在城外的工地上参观了整整六天,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有些颠覆。
别人修路都是填填补补,把坑洼崎岖之处和深深的车辙填平,再反复夯实便可,刘使君麾下这些工匠民夫们却不一样。
工匠们拿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攀高爬低,重新规划出道路的走向,民夫们抬着长杆、绳索和装有白灰的铁皮漏斗,在地面上画出两条相距三丈有余的白线,紧随其后的民夫们挥动锄头和镐头,开始刨土挖沟,与此同时,另一批工匠们将挖掘出来的泥土石块分开,并开始和泥烧陶了。
掘地五尺之后,民夫们开始回填工作,他们把拳头大的石块铺设在沟底,足足有一尺多厚,又在其上铺设了一层碎石、黏土和砂砾的混合物,然后用牛马等牲畜拖动沉重的石碾,或是人力打夯,将其砸压得平整坚实。
在老者看来,如果当初没有挖那么深的沟,单单是一层石块和一层混合物,就完全可以代替原有道路的作用,接下来的工序,完全是浪费钱财了。
因为在混合层之上,民夫们又把烧制好的各种陶板砸碎成小块,再次填了上去,并且又一次进行夯实。
最后,民夫们或是就地取材,或是从附近的山区开采石块,又在已经相当坚实的路面上铺设了一层厚逾尺许的石板,而此时的路面,已经比旁边的地面高出一尺。
按照老者估计,这样一条道路,怕是任由车马行人走上几十年也毁坏不了,只是修路的速度就有些太慢了,就拿他参观的一段路面来说,足足六天时间,数百名民夫才修了五十多步长。
这样算下来,这数百人背井离乡,累死累活一年,也就能修成十里长的道路。
“敢问公孙先生,刘使君征发这么多的民夫服劳役,就不怕他们忍受不了劳苦或是惦念家人,偷偷跑了?”老者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道。
“王公说错了,不是劳役,而是雇佣。”年轻人笑着说道:“这两年河北遭了旱灾,河流湖泊里的水源不足以灌溉太多农田,故而刘使君决定推行轮作,农田一年种麦,一年休耕将养地力,省下来的劳力不能闲着,就让他们外出务工赚取钱财养家,一举两得。”
王姓老者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旱灾等于减产,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拼尽全力也只能减少粮食产量的损失,如今刘备大手一挥,又让半数农田休耕,剩下的一半农田能确保原有人口吃上饭吗?
可是当他将心中疑惑问出口之后,对面的年轻人却再次摇着头笑了。
“这种事情王公不懂,在下也不太懂,但我与幽州最有名的农学家交往甚密,听他讲过几句,庄稼和人不一样,不是把一碗饭分给两个人吃,就能让两个人都活下来。”年轻人解释道:“种地讲究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需要多少水肥是有底限的,将一亩田需要的水肥分摊到两亩地,得到的或许就是两亩结不出穗的稗草了。”
“原来如此。”王姓老者点了点头,随即又疑惑地问道:“农学家,可是诸子百家之中的那个农家?”
农家是战国时楚国人许行所创,宣扬顺民心、忠爱民;修饥馑、救灾荒;农本商末等学说,在董仲舒劝说孝武皇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迅速衰落,许行的著作也流散得不知所踪,时至今日,只有一些博学之人才能从其他著作中的只言片语里找到有关农家的记载了。
这位王姓老者名叫王谦,是山阳高平人,祖父王龚曾经担任太尉、父亲王畅曾任司空,家学渊博,对诸子百家颇为了解,故而知晓农家的典故,如今乍闻农家死灰复燃,不由得大为惊讶。
“非也,此农学虽然与前人之学同名,却不涉及为政之道,而是专心致志钻研种植之术,为天下万民造福的学问。”年轻人笑着说道。
说来说去,原来就是出类拔萃的农夫啊。
王谦笑了两声,神态中有些不以为然,也不再纠结什么农田的问题。
反正他声名在外,家里还有些资财,即便有人挨饿也轮不到他,何必再为这些下等人的事情操心呢?
年轻人将王谦的表情变化尽数收入眼底,虽然脸上仍然是笑意盈盈,心中却是暗叹不已。
这年轻人复姓公孙,单名一个琰字,出身于渤海公孙家,自幼喜爱读书,对有才学之人颇为仰慕,后来前往幽州拜到郑玄门下,成为幽州书院的一名杰出弟子,顺理成章地加入了刘备阵营,如今正在基层历练。
此次前来河内,公孙琰也是抱着结识当地士人的心思,他听说山阳王谦正在朝歌隐居,又听说王谦之子王粲年少有才,便起了结交之心,但一番交往下来,王粲倒是不错,但王谦表现出的,却是与公孙琰往日里见到的庸碌之辈并无不同。
真是没意思。
公孙琰陪着王谦闲聊,心中却打起了算盘,想着怎样能把那个今年才十八岁,身材瘦削且其貌不扬的王粲拐骗到幽州,去给自己当师弟了。
第三十一章 爱驴之人
之前公孙琰前来河内的时候,刘备就给他下过任务,说是让搜寻有文采之人前去冀州参与文艺工作,如今碰上王粲,他觉得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
没过几天时间,公孙琰就通过幽州商会的关系,得知了王粲的喜好——
这小子喜欢驴喜欢得发疯。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公孙琰约了王粲去郊外游玩,顺便就聊起了个人爱好,然后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驴身上,还没说上几句,王粲就兴奋了。
“原来尊兄也喜欢驴?”王粲两眼发光,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由于他这个爱好过于独特,所以在十几年里从未遇到知音,如今终于见到第二个爱驴之人,王粲觉得,自己这些年来的坚持是值得的。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
一时间,王粲眼中,公孙琰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是啊,很喜欢。”公孙琰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们冀州盛产青花大叫驴,比河内这边的驴要高大一些,不但长得健硕,叫声更是洪亮无比,别的牲畜怎么也比不过。”
“久闻河北人杰地灵,多慷慨悲歌之壮士,想不到驴也是如此。”王粲听得乐不可支,连连拍着大腿,仿佛对方是在夸赞自己一般,“尊兄最喜欢驴的哪里?”
“我以前最喜欢板肠,可惜吃多了容易腻,后来刘使君发明了新的煮肉法子和佐料,去除了肉的腥膻,我就慢慢换了口味,现在主要是吃前腿肉。”公孙琰兴致勃勃地说道。
王粲顿时愣住了。
公孙琰并没有注意到王粲的表情(也是因为对方相貌实在是有些丑陋,能不看就不看),继续讲起了刘备发明了驴肉新吃法。
每年秋后收了新麦子,磨成面粉之后,刘备都会让人宰杀一头最肥硕的公驴,放血剥皮之后开始煮肉,用葱姜花椒等物去腥,用核桃山楂等物催烂,再搭配华佗建议用来食疗的黄芪白术等药材,煮出来的驴肉香味浓郁,入口即化,肉丝还颇有嚼劲。
驴肉煮好之后用小火煨着,这时候刘备就亲自动手,将之前和匀揉好的面团擀成巴掌大的饼,放在铁铛上烙熟,饼熟了不算完,还得再放到铁架子上烤,直到表层变得焦黄发硬,才趁热用刀横着切成两片。
最后的步骤就是捞出热气腾腾的驴肉,切成指肚大小的肉丁,夹在外焦内软的面饼里面,驴肉的筋香和新鲜麦子的清香夹杂在一起,让人吃一口就停不下来。
由于馅料是驴肉,面饼又要在炭火上烤制,所以刘备就将起命名为驴肉火烧,并且被人们普遍认可。
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刘备按照记忆捣鼓出驴肉火烧之后并没有藏着掖着,而是大大方方地把配方和工艺分享了出去,让冀州北部几个产驴大郡的人们都能享受到这种美味。
作为幽州书院的一名学子,公孙琰曾经有幸吃到过刘备亲手做的驴肉火烧,那滋味让他终身难忘,此时说出来还是忍不住地流口水。
“后来河间、常山和渤海等地开了许多驴肉火烧铺子,所用主料也各不相同,有用驴腿的,有用板肋的,只有一家是专用驴肠来做,味道与众不同……仲宣,你这是怎么了?”公孙琰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突然,他无意间看到了王粲的脸色极差,连忙停下来询问道。
只见王粲双手握拳,浑身颤抖犹如筛糠,牙关紧咬,双眼更是有泪光闪闪。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还说自己是爱驴之人!”王粲悲愤地质问道。
公孙琰愣了,“我每次回到家乡探亲之时,顿顿都离不开各种驴肉,难道这还不够爱吗?”
王粲再也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和悲伤,以手掩面快步离开,只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公孙琰。
“这小子怎么回事?”公孙琰自言自语道:“难道是其他流派的吃家?”
所谓众口难调,很多人喜欢驴肉火烧,可是还有许多人坚持炖驴肉配饭才是正宗,将驴肉火烧贬得一钱不值;甚至在驴肉火烧派内部,也有驴腿派、板肋派、驴脸派和其他流派,为哪个部位最美味,与面饼搭配最佳而争论不休。
在公孙琰看来,这王粲搞不好就是其他流派的,跟自己信奉的驴肠派势不两立那种。
然而,没过两天,他就知道了王粲到底是哪一派。
“仲宣,你要路引做什么,去邺城?”看着浑身透着悲壮之意,手中还拎着一个鼓鼓囊囊布包的王粲,公孙琰是又惊又喜。
“我要去面见刘使君,请他下令禁止杀驴吃驴!”王粲理直气壮地答道。
这家伙怕不是疯了?
公孙琰站起身来,跟王粲像是斗鸡一样对视了半晌之后,终于弄明白了。
跟他们这些喜欢吃驴的爱驴之人不一样,王粲喜欢的是活驴。
“使君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喜好而禁止吃驴的,别费力气和腿脚了。”公孙琰无奈地说道。
“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王粲握紧了拳头。
于是,年方十八,尚未及冠的王粲孤身一人,乘坐着顺道回邺城的马车,踏上了东行之路。
为了心爱的驴而奋斗。
多年后,当被问及到这桩陈年趣事之时,天下闻名的大文豪,竹林书院的山长王粲王仲宣不由得笑了起来。
“使君说过,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了?”面对和自己当初差不多年龄的提问者,王粲轻抚着花白的胡须,语气和蔼地答道。
“那先生如今还爱驴吗?”年轻的提问者继续追问道。
王粲又笑了起来,“老夫这二十年来每天都离不开驴肉,家里还专门请了个做火烧的厨师,你说这是爱还是不爱?”
席间在座之人哄笑起来,为王山长的机智齐齐鼓掌。
几名学子甚至摇头晃脑,背诵起了王山长十余年前所做的名篇《驴赋》。
看着这些生长于新时代,沐浴着大汉王朝如日中天的荣光,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王粲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那个纵横捭阖,充满了英雄的时代。
第三十二章 前往洛阳
在公元二世纪最后的数年时间里,亚欧大陆东部最闪亮的星当属刘备,他从辽东起家,沿着幽州、冀州、司隶的路线南下西进,击溃了所有敢于阻挡自己铁骑脚步的敌人。
兴平三年十月,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河内之战落下帷幕,张扬在周边郡县全部落入刘备之手,困守怀县三个月之后率部突围,最终付出了惨重代价才冲过太行陉,返回上党地区,希望收拢留在那里的旧部,继续与刘备作战。
然而张扬没有想到的是,迎接他这数百名残兵败将的并不是战友热情的拥抱,而是冰冷的刀锋。
留守上党的杨丑叛变,将张扬截杀在山道之中。
杨丑得意洋洋地带着张扬的脑袋返回驻地长子城,他却没有想到,之前山中激战,张扬虽然战死,眭固却侥幸逃出生天,并且抢先赶回了长子,说服留驻当地的张扬旧部,反过头来在城外伏击了杨丑,又将他的脑袋割了下去。
随后,眭固率部出太行,向正在聚集兵力的关羽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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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邺城。
“眭白兔,好久不见。”看着满面尘霜,身上还被绳索捆得老老实实的眭固,刘备不禁轻叹一声,让侍立在旁的卫兵给他松绑,“于毒和白绕呢?”
“白饶和于毒几年前就战死在乱军之中了,东郡,被曹孟德打败的。”眭固自嘲地笑了笑,将身上衣服整理了一番,然后对刘备抱拳行了个礼,“数年不见,使君风采依旧,着实令人欣慰。”
刘备稍稍一愣,然后就想起来眭固说的是哪一次战斗了。
那应该是三年前的事,袁术被刘表截断了粮道,大军无力维系,便勾结南匈奴于夫罗部、黑山叛军于毒等人前往兖州,结果在封丘遭遇曹操主力急攻,被一路驱赶到扬州才侥幸活了下来。
“跟胡人勾结来杀汉人,死得倒也不冤枉。”刘备冷笑两声,算是给于毒等人的行为定下了性质。
眭固默然无语。
虽说当初名义上是联军,其实从内心深处来讲,他也是看不惯满身腥膻的匈奴人进到中原腹地,借着汉人诸侯互相争斗的机会烧杀劫掠,但黑山军本就是一支支的小部队汇聚而成,彼此各不统属,他的实力在当初的联军中微不足道,说话也没有分量,根本无法影响到袁术等人的决策。
可是事到如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再去争辩也没意思。
还不如安安静静地等死呢。
两人沉默了一阵,刘备再次开口,问出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你们为什么要背叛当初的盟约,转而支持袁绍?”
说句心里话,刘备觉得自己对黑山军的支持力度相当大了,不管是收留了数十万老弱妇孺,让他们有吃有穿,过上安稳生活,还是提供粮草军械,帮助他们对抗张扬,种种方面,都称得上是仁至义尽。
可偏偏就是这支被刘备寄予厚望的友军,在他摩拳擦掌,与袁绍争夺冀州的紧要关头发生了分裂,张燕一度被逐出黑山,将刘备实力的侧翼完全暴露在袁绍一方兵锋之下。
时至今日,刘备都不知道,当初究竟是什么人说动了于毒、眭固等人,让他们做出如此巨大的改变。
“是袁本初麾下的荀军师孤身入黑山,对我们讲述了他的战略构想,我们被说动了。”眭固低声说道。
在荀谌那个宏大的计划之中,袁绍占据冀州之后,还会帮助于毒眭固等人拿下群龙无首的并州,让他们也成为一方诸侯,再加上青州的臧洪、河内的曹操、豫州刺史周昂,诸多势力以袁绍为首,只要齐心协力,剿灭刘备和他的幽州不成问题。
贼寇出身的背景,决定了眭固等人缺乏大局观、也缺乏坚定的立场,被荀谌一番言语就说得有些害怕了,最终选择转变立场。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张飞燕做事不公道。”眭固思虑片刻,还是把另一个原因说了出来。
黑山诸军之中,张燕的实力最强,在对抗张扬的战争中也总是主力,所以每逢幽州方面运送来军械物资,张燕的部队都是优先挑选,时间一长,其他的首领自然会心生不满。
与其说眭固他们背叛了刘备,还不如说,是因为内部矛盾激化,最终才引发了分裂。
可是在听了眭固的讲述之后,刘备却皱起了眉头。
“既然张飞燕的部队实力最强,每逢打仗也都充当主力,那他优先拿物资也是理所应当啊,我的钱粮也不是天上掉的,凭什么养闲人?”刘备摇着头说道:“白兔,你不觉得自己的想法特别可笑吗?”
眭固再次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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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内与上党落入刘备之手,意味着他进军洛阳和关中地区的道路从此畅通无阻,于是,在兴平四年初,刘备亲率两万部队离开邺城,沿着黄河北岸西进而去。
“启禀使君,我军斥候查探了洛阳城以及周边方圆百里地区,没有发现人口大规模回迁的迹象。”大军行至温县,刘备便下令停下脚步开始休整,同时派出数量众多的斥候渡河,前去查探洛阳一带的情况,但结果令人失望。
自从董卓火烧洛阳,将数百万民众强行迁往长安之后,洛阳就成了一片残垣断壁,再也没了当年天下中心的盛况,在长达两三年的时间里,这里几乎变成的野兽的乐园。
各种野兽和猛禽汇聚于此,以死难者的尸体为食,等到尸体被吃完,动物们便开始了互相捕猎,由于野兽数量过多,其中不乏猛兽,单独的民众根本无法正常生活,所以即便战火停息,洛阳一带的人口数量仍然极为稀少。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刘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开始分兵。
两万大军分为数部,分别渡河前往成皋、荥阳、偃师等要地,再加上关羽在之前便卡住了孟津和函谷关,洛阳的东西两个方向都屯驻重兵,这时候刘备才率领剩余的五千铁骑绕过北邙山,朝着洛阳方向挺近。
第三十三章 洛阳
“这就是洛阳,九州的中心,四千万大汉子民心中的圣地。”
再次回到洛阳,刘备感慨万千。
虽然周边地区已经变成了残垣断壁,烟熏火燎的痕迹依稀可见,但洛阳城巍峨高大的城墙仍在默默伫立,无声地倾诉着那一段段历史。
“先生当年前来洛阳求学之时,应该是这里最为繁华的时候吧?”跟随在刘备身边策马由缰的是诸葛亮,如今他已经年过十五,身材越发高大,除了眉宇间仍然有些青涩,整个人看起来已经和寻常的成年男子差不多了。
“那应该是二十年前,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说实话刘备根本不知道自己穿越之前十年的洛阳是怎样一副景象,但那个经历了党锢之祸,人人自危的时代,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城就像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最后难以避免地衰败下去,不管是什么原因。”
“等到先生定鼎中原,还要在洛阳兴建一座新城,重新建都吗?”诸葛亮看着破败不堪,尽显沧桑的洛阳城墙,不由得想起了位于幽州的新蓟城。
那一座城池是刘备用于试验新的建筑材料,新的建筑工艺,新的建筑理念而建,整座城的风格极为驳杂,堪称光怪陆离,令每一个参观者都大开眼界,流连忘返,在诸葛亮看来,大汉王朝的都城,不应该是眼前这座方圆数里,被洛水限制了面积,仅能容纳下皇宫和达官贵人们官邸的洛阳。
他的老师刘备即将重建的大汉王朝是暂新的,充满了蓬勃的生机和美好的前景,理应有一座足以与之相匹配的、足以令所有人为之骄傲的新城作为首都。
“洛阳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定都于此是理所应当,至于新城嘛,也是有必要的,现在的洛阳城太小了,功能也不全,是应当与时俱进。”刘备答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诸葛亮一下子来了兴致,不住地东张西望,巡视着周边地形,在自己的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新城池的景象。
在他的想象中,天下中心的洛阳城应该拥有方圆十里的规模,高大宽阔、包裹着巨大城砖的青色城墙,络绎不绝的人群穿行在每一条大街小巷,欢声笑语传遍四野。
城市的中心是精美绝伦的皇城,大汉天子端坐在宫殿之中,与文武群臣共同治理国政,接待各国使臣,那些长着不同样貌、操着各种口音、乘坐大汉战船漂洋过海而来的使臣们匍匐在大殿内外,等待着天子的接见。
几座桥梁如同长虹贯日一般,飞架洛水两岸,运载着各种货物的马车犹如长龙一般,向无尽的远方蜿蜒而去。
诸葛亮想得入神,思绪无限扩张,从洛阳城延伸到整个天下,在他的畅想中,天下各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各司其职,弱有所养,老有所依,不再有种种惨剧。
解甲归田的老卒们被年轻人和孩童们围拢着,享受着理应属于他们的崇拜和荣耀,位于边疆的军营之中,又有一队队忠勇的将士们整装待发,准备将大汉的荣光洒遍每一个步履所及的角落。
碧波荡漾的大海之上,大汉的舰船连绵不绝,将海外各地的金银和奇珍异宝运回大汉,年轻的水手们大声欢笑,交流着各种见闻……
不知不觉间,诸葛亮竟是想得痴了,刘备叫了他好几声,才将这个少年从天马行空的畅想中拉回现实。
“想什么呢,刚才就见你张着嘴傻笑。”刘备又是好笑又是好奇地问道。
诸葛亮尴尬地挠了挠头,低声答道:“徒儿想到了以后……”
“只要大家都努力,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等再过几年,十几年,几十年,砖瓦的价格变得足够低廉,工匠们对新建筑的认识足够成熟,到那时候不光是洛阳,整个天下都应该有一个新的样貌。”刘备哪知道诸葛亮想了那么多的东西,还以为这个弟子说的是洛阳城今后的样貌,便笑着说道:“为师这一代人的责任是平定乱世,把天下拉回正轨,如何让世道变得更好,就是你们这一代人的任务了。”
“徒儿知道了。”诸葛亮在马背上深深欠身,向刘备郑重地答道。
一行人缓缓前行,沿着空空如也的门洞进到城中,刘备脚步不停,口中也是不停,循着有些模糊的记忆,给诸葛亮讲述起洛阳城中的布置,以及一些过往经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争吵,似乎是负责外围警戒的斥候们发现了什么。
“难道是洛阳城里住着什么人?”刘备皱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之前经过了董卓的一场大火,洛阳城基本丧失了居住功能,即便有民众侥幸逃脱了董卓的魔爪,也不得不迁居到其他地方生活,按照之前斥候们的禀报,这座城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那么现在是谁在与卫士们争吵?
片刻之后,几条身影从一处废弃的房屋拐角走出,朝着刘备等人这边过来,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负责外围警戒的人手,在他们中间,则是一名身材颇高,有些垂头丧气的年轻人。
“启禀使君,我们在城中巡视的时候,发现一处破屋内有动静,进入一看,就发现这位、这位士子,便将他请了过来。”为首的卫士低声说道,满脸都是羞惭之色。
作为贴身近卫,他们已经跟随刘备近十年之久,需要负责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全心全意确保刘备的安全。
他们今天先行进城,检查各处建筑,就是为了保证城中没有野兽等有可能危及到刘备安全的因素,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才发出信号,请刘备等人进城的。
谁曾想出了这么一桩事,这让他觉得自己都没脸面对刘备了。
“继续去巡逻吧,遇见陌生人也不要太过慌乱,以礼相待便可。”刘备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事,随便说了几句,便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前的高大少年身上。
可是他越看,就越觉得这人很面熟。
第三十四章 龙虎初逢
刘备打量对方的同时,那位年轻人也在打量刘备,似乎是视力不太好的原因,他眯缝着眼睛看了半天,脸上才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对刘备一揖到地。
“原来是刘使君,小子这厢有礼了!”
哎,什么情况?
“你是?”刘备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个少年。
“晚辈河内司马懿,当年在济水岸边聆听使君教诲,还被赐了一件羊毛大氅,一面玉牌呢。”少年欣喜地说道,顺手从怀中摸出一个只有半巴掌大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亮出一面精美的玉牌。
刘备马上想起来了。
当年董卓乱政,关东诸侯会盟于酸枣,刘备也率领大军从幽州南下,一路前来河内,在前往温县的路上遇见了温县司马家的车队,并与治书御史司马防的两位公子司马朗和司马懿有过一面之缘,在临别之际,他还赠予司马懿一面玉牌,说是想要求学或者做官,就拿着玉牌来找自己。
当时简雍还因为司马懿有鹰视狼顾之相而大为惊讶,断定他不是寻常人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令尊呢?”刘备乍遇故人,又是历史名人,心中十分喜悦,便随口询问起来。
想不到他这一问,司马懿的表情就黯淡了下来。
“先父被逆贼董卓裹挟至长安,好容易追随圣驾东归洛阳,又遭遇李傕郭汜大军掩杀,应该是葬身在黄河之中了。”司马懿语气低沉地答道。
原来当初刘备遇见司马朗和司马懿的时候,正是他们的父亲司马防拼命疏通关系,在董卓下令迁都之前让族人离开洛阳,返回老家温县。
结果司马朗、司马懿、司马孚和司马馗这四兄弟逃出了魔窟,司马防却走不了,只能乖乖跟着董卓一起向西去了长安,老爹向西,儿子们带着族人向东,本以为战乱过后可以团聚,想不到那一别,从此就天人永隔,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
“……久闻司马建公学识过人、性情刚正,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见上一面,真是可惜了。”刘备默然片刻,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感慨,抬手拍了拍司马懿的肩膀,“重振门楣的重任就落在你们兄弟的肩上了,节哀,努力。”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司马防在跟随汉献帝刘协返回洛阳之后,又生了好几个儿子,每一个儿子的字中都有个“达”字,故而号称司马八达。
谁知道王烈的一个举动,让整个朝廷给天子夫妻陪葬,顺便还抹掉了一桩逸闻,而司马懿出现在洛阳城的废墟之中,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件事。
自从董卓迁都,关东群雄自相攻伐以来,河内远离战争中心,反而获得了难得的太平,司马朗便和好友赵咨商量,带着各自的家眷返回温县,一面休养生息,一面等待父亲归来的那天。
孰料再一次得到父亲的消息已经是讣告,司马兄弟当即哭昏在地,虽然找不到尸首,但他们还是找了几件司马防生前的衣物下葬,并且结庐而居,开始了守孝生活。
守孝期间,司马懿由于怀念父亲,经常夜不能寐,只有看到父亲生前用过的器物才能安心,这一次背着哥哥,独自一人来到洛阳,也是想要看看父亲当年仕官期间的官邸和居所。
“所以你就一个人来了这座废墟?”虽然被司马懿的孝心感动,但刘备四下里环顾,怎么看都觉得瘆得慌,偌大一座城市,空空荡荡的没有人烟,甚至连完整的房屋都没几间,说得难听一点,这就是一座坟墓。
埋葬着东汉王朝二百年历史的坟墓。
换了刘备自己,他是绝对不会因为思念某一个人,就冒着喂狼的危险,独自一人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晚辈还带了干粮和被褥,准备住两天就回去。”司马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一下刘备也捋明白了,为什么他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司马懿的踪迹。
搞不好这小子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睡觉呢。
看着司马懿略显腼腆的笑容,刘备忽然想起了后世无聊之人给他杜撰的绰号——
冢虎。
盘伏冢间,心有猛虎!
既然被刘备一行遇见,司马懿也就不用在破屋子里面自己打地铺,而是高高兴兴地跟着刘备烤着篝火,聊起了这几年的见闻。
司马懿生于光和二年,诸葛亮生于光和四年,今年一个十七一个十五,说起来也算是同龄人,本来就有共同语言,再加上他们两个都是才智聪颖之人,几句交谈下来便对彼此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变得无话不谈,渐渐的,就连刘备也插不上嘴了。
但是,经过一番观察,刘备还是发现了两个人明显的差别。
诸葛亮生于琅琊,远离政治中心,从小又没了父亲,一直是被后母抚养长大,后来家道渐渐中落,本是应该体验到人间冷暖的时候,偏偏又遇见了刘备,到了幽州之后又被卢植郑玄等人当个宝贝一样地对待,蔡邕更是把自己的女儿都许配给了他。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皇帝来了,也未必能得到这么多人由衷的喜爱和呵护。
被所有人寄予厚望,还被刘备常年带在身边,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在这种顺风顺水的环境下成长,诸葛亮整个人都充满了阳光,眉宇之间尽是自信。
反观司马懿就不一样了,他本是名门之后,前景一片光明,却遇见了百年未见的巨变,小小年纪就跟着兄长携家逃难,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本来还抱有父亲平安归来,阖家团圆的希望,希望却又被无情打碎。
延续家族荣光的责任和丧父之痛,使十七岁的司马懿承担着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压力,也让这个少年的气质变得有些阴郁,与当年在济水岸边坐谈之时差别很大。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刘备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吧。
看着二人言谈甚欢,刘备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忽然他开口打断了司马懿的话头,微笑着问道:
“小子,愿意拜我为师吗?”
第三十五章 收徒
刘备并不是那种见了历史名人就想收揽的集邮狂魔,恰恰相反,他对很多经学名士是很排斥的,比如说前两年博陵崔家的崔琰,顶着郑玄门人的名头想要出仕,就被他扔到幽州去接受再教育了。
包括这次来到河内之后,也有不少当地世家大族的子弟蜂拥而至,想要求个名分,结果毫无例外,都被他推到了幽州,让卢植和郑玄去进行筛选。
但是,在看到被司马懿保存完好,并且随身携带的玉牌之后,刘备还是感受到了那份真诚。
也坚定了他将司马懿收至门下的决心。
“诶?”司马懿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懵了片刻,然而过了一瞬间,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狂喜之色。
“自从当年一别,小子就时常想要前往幽州求学,在使君门下聆听教诲,只可惜战火连绵阻断路途,兄长担心小子出意外,故而一直不愿放行,想不到今日在此得偿夙愿……”司马懿跪伏在地,想到这几年的向往和无奈,生活中受到的困苦,不由得声音哽咽,热泪滚滚而下。
见到这幅情景,诸葛亮也有些凄然。
刘备为了忽悠到这个旷世奇才,把诸葛亮的全家都带到了幽州,然后三名大儒又抢着收他为关门弟子,可谓是众星捧月。
然而,在看到司马懿为了投入刘备门下而激动落泪,又听到他话语中的真挚感情,诸葛亮还是被深深触动了。
心中更是生出了无尽的感激之情。
与其他人相比,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刘备笑着扶起司马懿,再次向他郑重地介绍起诸葛亮。
“这是为师的第一个弟子,按理说你应该叫师兄,但他又比你年幼两岁,怎么称呼,你们自己解决吧。”
司马懿丝毫不敢怠慢,当即整了整衣衫,对刘备郑重其事地行了拜师之礼,然后又向诸葛亮躬身行礼,口称师兄。
诸葛亮也神情严肃地回礼,并没有因为自己先入门而倚老卖老,两人互相行了礼,起身对望两眼之后又齐齐笑了起来。
经过之前的畅谈,诸葛亮和司马懿都认识到了对方的优秀,心中生出惺惺相惜之情,如今又成了同门,以后可以朝夕相处,成为无话不谈的师兄弟,怎能不让人兴奋不已?
十五六岁,正是一个男孩向男人转变的时期,也是最渴望朋友和认可,可以交到一生好友的时期。
看着两个风华正茂、未来也必定能举世闻名的年轻人,刘备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一行人在洛阳盘桓了两天,大概了解了这座城池的破败程度,然后继续西行,直到函谷关才停下脚步。
函谷关是前往长安的必经之地,扼守三秦咽喉,原本被张济的部队占领,然而自从天子和朝廷葬身于黄河之中,李傕郭汜等人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灰溜溜地躲回了长安,张济见势头不妙,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他们,南下去了荆州,据说跟刘表打得不可开交,于是函谷关也变成了空城一座,被关羽轻松接收。
如今镇守函谷关的是周仓,这人在最近两年屡立战功,加上忠勇可靠,得到了关羽的极度信任和重用,他也知恩图报,不管是冲锋陷阵还是驻守地方都尽心竭力,让任何人都挑不出来什么毛病,所以函谷关这个通往关中的桥头堡,关羽就交给了他。
“使君怎么亲自来了?”见到刘备一行,周仓是又惊又喜,连忙吩咐部下,将关内最好的房屋腾出来给刘备下榻,虽说一座军城里面最好的房子也就那样,但刘备显然还是很满意,对周仓的好意表示赞赏。
然而在睡了一夜,再在周仓的带领下巡视关城之后,刘备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函谷关如此破败不堪,哪里有半点天下雄关的模样?”刘备走在坑坑洼洼的城墙上,看着一处处明显是临时修缮、泥土的痕迹都很新的城垛,兴致也有些低落了。
这可是当年秦国对抗山东六国的最前线,将一切敌人阻挡在国门之外的雄关坚城啊,如今却变得破破烂烂,卖相甚至不如寻常的小城。
太让人失望了。
但是认真想想,刘备又觉得函谷关的破败是必然的。
在数百年前的战国时代,关中和关东分属于两大敌对阵营,作为兵家要地的函谷关势必会得到重视,被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来修缮加固。
在大汉王朝这四百年里,长安和洛阳分别担任都城,关中和洛水也从重兵把守的战略要地,变成了达官贵人聚居的太平之地,夹在两座都城之间的函谷关,自然也失去了他的军事用途。
没有用处的关城,即便是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元福,如今关中之地不但有李傕郭汜这些乱贼,还有不少大小势力在活动,函谷关不再是之前那样可有可无了。”刘备转过身来望着周仓,对他认真地吩咐起来,“目前我们的兵力要用在河东和并州,你的任务就是镇守,等到北边平定下来,函谷关就是我们进军关中的基地,可谓攻守枢纽。”
“所以你胆子大一点,该要民夫就要,该要钱粮就要,两年之内,我要看见一座足以容纳两万军队长期屯驻,钱粮充足,交通便利,随时可以向关中进军的函谷关,能做到吗?”
周仓听了刘备的要求,脸上并没有半点为难之色,而是双手抱拳,慨然应诺下来。
“使君只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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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春风得意马蹄疾,不断扩张自己的势力范围,而天下其他州郡,局势却依然扑朔迷离。
曹操和吕布,这两位自封的兖州牧互不相让,在黄河以南的广阔地区展开了一场连着一场的激烈战斗。
位于兖州西北部的兖州牧曹操依仗刘备方面的粮草支援,安然渡过了两年前的蝗灾,然而刘备一招釜底抽薪,不仅收容了近百万兖州民众,还把原本已经被曹操收编的青州黄巾给拐走了近八成。
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曹操始终无法像原本历史上那样补充兵员,只能依仗着为数不多的兵力与吕布僵持。
这一僵持,就是近两年时间。
第三十六章 徐州
兖州战况焦灼,曹操和吕布在连绵战火中不断失血,对此最开心的就是袁术了。
袁术自从被曹操痛打一顿又狂追了六百多里之后来到扬州,无意间却开拓出了新局面,由于周边地区没有任何同等级对手,麾下又有孙坚刘勋等能征善战的大将,短短两三年时间,淮南、庐江和江东大部就都落入了他的掌控。
除了向东南方向扩张势力范围,袁术还选择了与豫州刺史郭贡和吕布二人交好,利用淮南地区雄厚的钱粮储备对吕布进行支援,帮助他对抗自己的老仇家曹操。
几年时间下来,袁术把驱虎吞狼这一套做得越发熟练,如今他又把视线转向了徐州,希望在那片富庶之地分一杯羹。
“据探子回报,袁公路正在寿春和九江一线集结兵力,如果不出意外,是要趁陶使君病重不能理事之际,发兵攻打徐州了。”陈登将手中信件递给对面的张飞,顺手端起茶杯轻嘬一口,“翼德,你怎么看?”
自从拿下了青州,张飞就将重心放到了徐州地界,带着自己的部队重新南下,在琅琊和朐县驻防,并与陈登等人联手,暗中架空了琅琊和东海郡各地官员,如今徐州北部名义上还归属于陶谦,实际上则早已落入刘备手中。
再加上陶谦年事已高,前两年又被曹操打得有些气急攻心,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最近更是出现了好几次卧床不起,无法处理政务的情况。
外有诸多势力虎视眈眈,内部的当家人又朝不保夕,在这种情况下,徐州各地世家豪强也各自起了心思,分别向不同的势力表达出善意,并且暗中做好了改换门庭的准备。
就拿朐县来说,这里原本只是一座小城,自从糜家上了刘备这条大船,改换了之前囤积钱财的作风,转而将大量钱财投入到新城建设,经过数年的努力,终于以糜家庄园为基础,扩建出一座规模远胜以往的新朐县,并将本县人口几乎全部吸引到了新城,极大增强了自身实力。
类似的事情,在南部的几个郡也有人在做,只是受限于财力和背后势力的支持,不敢像糜家这样明目张胆,但是,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徐州分崩离析已成定局。
袁术选择在这个时候向徐州动手,也正是因为看到了这点。
“淮水以南水网密集,沼泽众多,不是用兵之地,我们暂时没必要过去,但淮水以北,绝不容袁术染指。”张飞懒洋洋地斜躺在椅子上,十指交叉,来回地摆弄着,仿佛在动什么心思。
“要打?”陈登似笑非笑地问道。
“该打。”张飞索性闭上了眼睛。
陈登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袁术的野心太大,吞并了扬州还不够,还想把徐州纳入麾下,明显是对天下有野心,赶在他根基不稳,尚未将土地、人口和财力转化为战斗力之前迎头痛击,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另一方面,自从吞并青州以来,张飞和太史慈、臧霸等人的部队一直处于修整、改编和训练之中,已经许久没有经历战火洗礼,整编的效果如何,新军的战斗力是什么水准,仍然是未知之数。
这句该打,一方面是说袁术应该被打一顿,清醒清醒;另一方面则是说自己的部队应该打一场仗,磨练磨练。
数日后,几匹快马便载着马背上的骑士,分别向西面和南面疾驰而去。
郯县,徐州州府。
“袁公路要图谋徐州?”听着儿子陶商念完信件内容,病榻上的陶谦苦笑两声,疲惫地闭上了双眼,“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他想要徐州,派人来谈就是了,何必要动刀动枪呢?”
“或许是因为很多大家族不愿意接纳袁公路,所以他要出兵震慑一下那些人?”陶商不确定地问道。
陶谦深深叹了一口气,“陈元龙派人送来这封信,意思就是知会老夫一声,表明刘玄德的态度,徐州的归属已经不是我们的事了,而是他和袁公路之间的。”
“可是父亲花了这么多心血——”陶商有些着急,但紧接着就闭上了嘴,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自家老父陡然睁开双眼,以久违的锐利目光死死瞪了过来。
“你这文不成武不就,耍心眼都耍不过别人的,也想在老夫死后执掌一州?”陶谦的声音虽然还带着疲惫,说出的话却让陶商冷汗涔涔。
“你以为乱世中的权柄是随便谁都能拿到手中,并且想传给谁就能传给谁的?”
“能够割据一方的,都不是寻常人,即便不是猛虎,那也是随时可以择人而噬的狼,你这种人在他们眼里,就是蠢猪肥羊,懂吗?”
“老夫能在徐州坐稳,你以为是靠着嘻嘻哈哈,与人为善?”
“错了!老夫这个徐州刺史、徐州牧,靠的是从江东老家带来的一万丹阳精兵,徐州没有任何势力敢于挑战的丹阳精兵!”
“你和你兄弟这些年来只知道读书、享乐,没有在官场上待一天,也没有在军队里待一天,更没有跟任何一户世家大族攀上关系,你凭什么就以为,握着州牧大印,就能让那些官员和世家为你做事,给你缴纳钱粮,又凭什么以为,那些兵将就会听奉你为主?”
陶谦说得激动,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更是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像是在拉风箱一般,陶商见状大急,连忙上前跪在陶谦身边,哀声请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老夫早就给你们想好了退路,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总觉得自己还能再拼两年,给陶家多争些东西。”陶谦缓了一阵,才算是将一口气给喘匀了,继续费力地说道:“现在看是不行了,商儿,扶为父起来,给刘玄德写一封信,托陈元龙送过去吧。”
“给他些什么信?”陶商愣了。
“为父要跟他做一笔买卖,用徐州,换你们兄弟二人的富贵太平。”陶谦再次苦笑起来。
第三十七章 勿谓言之不预
“陶恭祖要让出徐州牧一职,这……”陈登正忙着筹备马车,准备将军粮物资运往南线,孰料一纸书信从郯县传来,而且带来了如此事关重大的消息,这让他有些踌躇了。
难道是老谋深算、甚至有些老奸巨猾的陶谦,又在琢磨什么算计别人的计谋了?
“字迹颤抖的厉害,如果这是陶恭祖亲笔所写,那之前传出他重病卧床的消息,就应该是真的。”张飞仔细阅读着这封信件,两条浓眉同样皱得紧紧的。
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为什么袁术暗中集结兵力,同时陶谦就放风出来要让出徐州牧给刘备。
“陶恭祖与汝南袁氏交往甚密,与那袁公路更是多年好友,这两件事又发生得有些蹊跷,难道……。”陈登眯起双眼,仔细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会不会是陶谦与袁术早就有暗中勾结,故意放出风声,引诱驻扎在朐县的张飞主力南下,然后徐州军与袁术军前后夹攻,消灭刘备在徐州的军事存在,让袁术可以顺利地把势力范围扩张到淮水以北?
从陶谦的人生轨迹来看,此人相当看重权势,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将多年心血拱手让人的良善之辈。
他要让徐州,陈登第一个不信。
“元龙,要不然你去一趟郯县,打着探病的名头,去看看陶恭祖到底有没有病。”张飞思虑片刻,觉得这件事虽然蹊跷,但其中蕴含的机遇同样极为诱人,无论如何都应该去把握住。
兵不血刃地掌握一个大州,这诱惑实在太大。
陈登点点头,“那我们就分头行动,我向西,你去南边,朐县这边和全军后勤交给糜子仲。”
糜子仲就是糜竺,刘备的大舅哥,他这人不擅长处理政务,在行军作战方面也没什么天赋,所以这么几年时间下来,只是挂着个别驾从事的虚职,专心掌管徐州商会的日常经营。
前两年田豫基本不在徐州坐镇,然后又去了幽州当刺史,糜竺便又接手了商会的情报网,虽说他性情温和,做事过于方正,严格说起来不适合这份工作,但仗着身份尊崇,做事公正,倒也能够让手下人信服,让整个商会在正确的轨道上平稳行驶。
陈登提议将军粮运输的重任交给糜竺,也正是看中他做事一丝不苟的优秀品质。
“好,那就这样定了。”张飞拍板道。
******
淮南,寿春。
“当——”
富丽堂堂的州府大堂之中,一只造型精美的酒盏被重重砸在地上,变成几片造型精美的碎片。
紧接着,又是几件器皿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粉身碎骨,但做出这种不理智举动的人仍然余怒未消,气喘吁吁地咬着牙。
这人正是汝南袁氏当今的家主,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扬州伯,袁术,袁公路。
他这两年本来过得挺顺心。
从落荒而逃的丧家犬,变成掌控了淮河以南广阔地域的扬州伯,对袁术来说,是他人生四十来年中难得的成功经历,而且看着与自己为敌的一众人落败,更是让袁术心中畅快。
尤其是袁绍,这个跟自己竞争了几十年的可恶家伙死了,全家被人灭门,让袁术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虽然知道所谓冤魂索命不过是无稽之谈,但他还是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为自家兄长的死下了定论。
单从这件事上,刘备是欠了他袁公路一份人情的。
那刘备凭什么写了这么一封信过来,警告袁术不要觊觎徐州?
徐州是刘备的?
他凭什么警告自己?
自家主公刚才还是好好的,看了一封新送来的信件之后却如此愤怒,满座的文臣武将都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厅堂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敢问主公,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主簿阎象是袁术心腹,见到众人脸上尽是不安之色,便主动离开席位,向袁术拱手行礼,轻声询问起来。
“还不是那个织席贩履的小儿,竟然对我袁公路指手画脚,吆五喝六的了。”袁术怒气冲冲地吼叫道:“他以为自己是什么,大汉天子吗?”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刘备又做了什么触怒自家主公的事,可是等到袁术连喊带骂,把刘备派人送来信件的内容复述一遍以后,所有人就都愤怒了。
刘备之前是朝廷亲封的幽州牧不假,现在又自封了冀州牧,大家也都认了,这年头谁跟谁过不去也没好处,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
可是徐州有一个州牧在,袁术准备进军徐州,那是他跟陶谦之间的事,刘备凭什么写信过来,不让袁术踏足淮北?
该说什么“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是赤裸裸的恐吓啊!
“主公不必理会那织席贩履之徒,尽情攻打徐州便是,若是他胆敢发兵前来,我等必定让其有来无回!”
说话的是袁术军大将纪灵,此人本是淮南豪强,善使大斧,有万夫不当之勇,深受袁术器重,认为他是不亚于吕布的猛将。
有道是主辱臣死,袁绍如此厚待纪灵,纪灵也一直想着有所回报,这一次袁术决定进军徐州,先锋部队的领军大将正是纪灵。
如今刘备写信过来威胁,纪灵怎么能忍得了,怒声咆哮起来,震得其他人耳中嗡嗡作响。
见纪灵如此给自己长士气,袁术顿时大喜,眉开眼笑地称赞起了纪灵的忠心,这一下其他人可不干了,连忙站了出来,用各种振奋人心的言语表达着对刘备的鄙视和不屑,对袁术的敬佩和称赞,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内重新洋溢起了冲天的斗志。
“好,好,好!”袁术被吹得飘飘欲仙,连自己几斤几两都不知道了,“只要诸君齐心协力,何愁大业不成?”
“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众人齐齐下拜。
兴平三年夏,扬州伯袁术整发三路大军共计五万人,分别向徐州南部的下邳和广陵二郡前行而去,一路上旌旗如云,人声鼎沸,声势震惊诸州,俨然有一鼓作气,荡平徐州之势。
第三十八章 天下名将
车粼粼,马萧萧。
在远离中原数年之后,大汉王朝东南部的霸主,扬州伯袁术,带着他的大部精锐挥师北上,朝着故友陶谦的辖地徐州杀去。
“是该让天下人见识一下,我我袁公路的真实本领了。”坐在颠簸不定的马车上,袁术感觉自己都要被颠散架了,但是,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欲望,还是让他克服了生理上的不适。
袁术是谁?
在董卓权势滔天的时期,十几路关东诸侯齐聚酸枣却畏缩不前,根本不敢与西凉军对敌。
只有他袁术袁公路敢于长驱直入,把董卓驱离洛阳,仓皇逃窜到关中,最终命陨于长安城。
什么董卓,什么吕布,都是他袁术袁公路的手下败将!
虽说这些战绩都是孙坚舍生忘死打出来的,但在袁术心中,他是孙坚的上司,孙坚的战绩就是他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什么叫天下名将啊?
袁术想到这里,不由得向后仰了仰身子,将整个后背都靠在锦缎软垫上,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主将信心满满,部下必然士气如虹。
作为数万大军的先锋大将,纪灵最近这段时间很亢奋。
“当年某家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说是北人善骑,南人善舟;还有人说什么北方人体格远胜于南方人,所以天下强兵大多出自北方,哼哼,某家这次就要让天下人都看看淮南人的本事。”纪灵声音很大,即便是语气平静的时候,听起来都像是在吵架,震得旁人耳朵嗡嗡作响。
问题我们这次要对付的徐州军也不是北方人,而是陶谦从江东招募而来的丹阳兵啊。
跟在纪灵身边的幕僚们心中暗道,但又不敢打扰纪灵的兴致,再被他用二十斤重的大斧砍成肉酱,便老老实实地点头称是,有几个没节操的顺杆子就爬,连声吹捧起来,把纪灵吹得眉开眼笑,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说起天下名将,除了当年的凉州三明,三大中郎将,还有个死了的孙坚孙文台,其他的什么李傕郭汜,什么吕布,什么关羽,在某家看来,都是吹嘘出来的花架子。”
几天行军下来,纪灵通过不断的自我吹嘘和心理暗示,越发膨胀起来,仿佛天上天下,唯有他纪灵最大,大斧一出,无人能与其争锋。
吹牛涨气势,却不能涨本事,纪灵膨胀了,整个人也就飘了,他这个主将飘了,整支部队的心态也就变了。
仿佛他们这一次不是去出征,不是去血战,而是进行一次普普通通的行军,去接收徐州大权一样。
袁公乃是汝南袁氏出身,众望所归的世家领袖,如今又率领大军出征,徐州各地世家豪强和寻常百姓只要没有被猪油蒙了心,就都会箪食壶浆前来迎接吧。
大军分为三部,分别是纪灵率领,前去下邳的前军、雷薄陈兰率领,前去广陵的偏师、自己袁术自己坐镇的中军。
由于陶谦病重,徐州军的主力又在北部防备曹操,南部诸郡防务空虚,随着袁术的军队不断前进,沿途城池纷纷开城投降,一条条好消息不断地传到袁术耳中,让他心情畅快无比。
“前方五十里就是淮水。”纪灵骑在高头战马上,平举手中马鞭,遥遥指向北方,豪气干云地说道:“刘备小儿之前给主公来信,说是不让我军踏足淮水以北,该说什么,勿谓言之不预也,哈哈,真是笑话!”
“笑话,确实是笑话。”
“哈哈哈,着实可笑。”
众人齐齐大笑,嘲笑着刘备的不自量力和妄自尊大。
我们是要徐州,又不是要冀州;是要渡过淮水,又不是渡过黄河。
你有本事就把部队拉到淮水来帮陶谦啊?
这千里迢迢的,就算是想调兵过来,也得花上几个月时间吧?
到那时候,我家主公怕是早就坐稳了徐州牧的宝座了。
“诸君,淮水就在眼前,我等深孚主公厚恩,理当奋勇争先,为主公争一口气。”纪灵继续慷慨陈词,“某家决定,三日之内,前军就要整军渡河,向下邳方向挺进!”
“是不是有些太快了?”一名都尉壮着胆子出列劝谏道:“我军远道而来,虽然未曾遭遇大战,但士卒体力已经损耗不少,如今有淮水天险,何不在南岸休整数日,征集渡船,等待主公的中军到了再做打算。”
“一日行军,一日休整,一日渡河,足够了。”纪灵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坚持自己的意见。
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本就是先锋官的责任,也是先锋官的功劳来源,现在不渡河,等到主公来了,老子的功劳泡汤了,谁来给老子补偿?
见纪灵心意已决,其他人便也不再多嘴,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就连那名提出异议的都尉,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谨慎了。
按照当前的局势,己方部队应该遇不到强有力的敌人,陶谦的主力还在北部,即便想要回援,最多也就能在下邳国腹地布置防线,阻挡己方兵锋吧。
一天后,纪灵大军抵达淮水南岸,派出斥候渡河侦查,征集渡船准备大举北上,安抚周边地区,向当地人打听天象地理,以及最近有没有其他军队的踪影,各种事务进行得有条不紊。
不得不说,纪灵狂妄归狂妄,本事还是有的。
各方面反馈回来的消息也让他更加自信。
“我们的斥候搜索了北岸上下游五十里的区域,并向北挺进了二十多里,并没有发现什么敌军的踪迹,诸君,还在怀疑纪某的决断吗?”军帐之中,纪灵轻抚颌下浓密的虬髯,呵呵笑了起来。
“将军英明!”
“昔年马服君赵奢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将军的用兵之道与古之名将不谋而合,真乃主公之幸啊!”
阿谀奉承的话语再一次响彻军帐,将纪灵吹得再次飘飘欲仙,他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为什么主公喜欢这些名士文人,并且遇见什么事都要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当摆设了。
这些人根本不是摆设,而是快乐的源泉啊!
第三十九章 渡河
就在纪灵志得意满,准备为自家主公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之时,在淮河与泗水交汇处上游三十多里的岸边,一支万余人的部队正依仗茂密树林的掩护,静静地驻扎在丘陵之间。
这支部队并没有像同行们一样,用数量众多的旌旗来宣示自己的从属,宣扬自己的威势,只是默默地建立起了临时驻扎的营地,等待着下一次出发。
他们的主将,正是张飞。
“袁术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淮水南岸,近日便要大举渡河了?”张飞坐在一截刚刚被砍断不久的大树桩上,饶有兴致地听着斥候们送回的情报。
“正是,根据我们在徐县一带的商会弟兄们说,从昨天开始,就有不少斥候骑兵往来于淮水北岸,刺探附近情报,听口音不是本地人。”一名军侯笑嘻嘻地说道。
任何一支合格的部队在大规模行军之时,都要保证前方和侧翼的安全,派出斥候弄清楚方圆二三十里外的地形和敌情,是每一位将领都应该做的事,从这一点来看,纪灵还算是小心,知道实现探明北岸情况,来保证己方不会在渡河的时候遭受突然袭击。
“将军是怎么知道袁术军必走徐县这条路的?”另一名年轻的亲卫好奇地问道。
张飞顺手拿起一根木柴,在泥地上简单勾勒几笔,就把周边数百里的地形给画了个大概。
“袁术的部队集结和运动的方向是从寿春、阴陵、钟离,再进入徐州境内的淮陵,他的意图很明显,是要以主力突入下邳国,沿着泗水沿岸北上行军,这一代人口密集、钱粮众多,可以满足大规模行军的需求。”
“淮陵与徐县相隔六十多里,淮水又在两城之间拐了一道大弯,此地水势变缓,是渡河的最佳地点,只要脑袋没有毛病,就肯定是走淮陵到徐县这条路。”
张飞简明扼要地讲了几句,众人就都明白了。
“我军距离徐县有四十里,距离袁术军将要渡河的地点更是有五十里之遥,应该是没办法半渡而击了。”有人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恨声说道。
半渡而击是经典的防御战法,只要能够掌握地利优势,几乎可以对任何敌军造成大量杀伤,张飞自从南下以来,为了不引人注目,专门挑选人烟稀少的地区行军,然而,人烟稀少就意味着道路难行,很大程度上减缓了行军速度。
以至于袁术军都兵临淮水了,张飞的部队还在六十里外。
张飞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来,面色重新恢复平静,开始发号施令起来。
“子扬,你和元奇带二百骑兵去徐县,让商会的弟兄们配合,尽量弄清楚袁术的动态,同时尽可能地猎杀敌军斥候,切断他们的耳目。”
随着话语声,下邳陈家在军中的代表陈风,与另一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齐齐出列,向张飞抱拳施礼,然后联袂快步离去。
这名年轻人名叫姜志,字元奇,是张飞在青州发现并提拔起来的,此人颇有才智,无论是在情报网或是在军中都有亮眼表现,如今更是被张飞委以重任,足见对他的器重。
接下来,张飞又接连发布命令,将一万人的部队分为四路,加快脚步向徐县赶去。
******
作为全军先锋,袁术极为器重的大将,纪灵在袁术军中地位很高,有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麾下的核心部队也把眼睛长在脑袋上,骄横得了不得。
最近几天时间里,那些被派往淮水以北的袁术军斥候们可是享福了,他们在徐县附近村镇里得到了贵宾级别的款待,几乎处处都有富商笑脸相应,好吃好喝地招待,临走还有亮澄澄的银子拿。
这真是美差啊。
几名斥候头目依仗自己的地位,甚至留宿在了就近的村庄,每天喝得昏天黑地,只是让下属返回,向纪将军汇报军情。
在这种氛围下,百余名袁术军斥候们也没什么心思去刺探军情了,即使是最基本的巡视周边地区,也被他们做成了表面活,脸皮薄的还要骑着马出去转悠一圈,脸皮厚的根本连门都不出。
就连轮到谁返回岸边传递军情,这些人都要争得脸红脖子粗,甚至有好几次还相互动起了拳头。
于是,在纪灵不断收到淮河北岸安然无事的消息,美滋滋地征募船只准备渡河的时候,张飞已经带着他的部队昼夜兼程,来到了徐县东南部的一片山林之中。
“根据可靠消息,袁军先锋大将纪灵计划于明日一早渡河,我们可以开始行动了。”徐县县城内,姜志面带微笑,下达了格杀令。
一夜之间,徐县周边的袁术军斥候几乎全部被斩杀在床榻之间或是酒席之中,徐州商会不再掩饰自己的锋芒,迅速接管了徐县和周边所有村镇并实行戒严,严禁任何人出入城池。
与此同时,张飞的主力也运动到了徐县城南,等在了通往淮水的主道上。
“这帮家伙是越来越过分了,前几天回来禀报军情的时候一个个都是醉醺醺的,今天可好,甚至派了村民前来报平安。”
“就不怕惹恼了将军,让他们的脑袋换个地方?”
“你们知道个屁,这些斥候都是将军的心腹,横行霸道惯了的,只要不出事,谁都动不了他们。”
在江边留守人员的抱怨声中,伪装成村民的商会探子返回徐县,得到禀报之后,张飞信心更足,下令全军早早歇息,只等明日到来。
第二天清晨,安睡了一夜的袁术军收拾营寨,向十余里外的淮水开拔,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将用一天时间渡河,在北岸重新集结休整,然后继续北上,夺取徐县。
一切都按照纪灵的计划进行,大军犹如黑色长龙,浩浩荡荡地来到淮水南岸,然后依次渡河。
先头部队渡河之后已是正午时分,他们脚步不停,继续前行了五里有余,开始安置营寨。
到了申时,一万五千人的部队已经有七成顺利渡河,其中包括纪灵本人。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蜂拥而来的敌军。
第四十章 十八燕骑
申时时分,阳光仍然明媚,但远远不如正午那样耀眼,闪得人睁不开眼,正适合骑兵发动冲锋。
张飞的部队以步兵为主,只有五百精锐突骑作为核心进攻力量,此时他们保持着六成速度,不断逼近刚刚渡过淮水,编制变得乱七八糟,乱成一团的敌军。
十里、八里、六里……
双方的距离在以极快的速度拉近。
“这是怎么回事?”袁术军将士们本以为今日将会是波澜不惊,谁知道突然杀出来一支敌人,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由于行军和渡河都需要减轻负重,所以将士们普遍不会将盔甲穿在身上,而是统一保管在辎重车辆上,如今乍逢巨变,有些头脑机灵且训练有素的士卒迅速跑向堆积在岸边的辎重堆,随便抓起一件甲胄就往身上套,然后手忙脚乱地互相帮助,用丝绦将甲胄捆扎紧实。
大多数将士就没这种意识了,即便是有意识,也因为平日里的训练不够,或是缺乏配合的默契,根本无法将几十斤重的甲胄穿戴齐整。
“乐就,你带人去前面顶住,务必要给大军争取一个时辰!”纪灵口中不住地吼叫,拼命地收拢散乱成一团的军士,他声音粗豪,又有某种特殊的魄力,不知不觉,就能让周边士卒们从慌乱中恢复一些平静。
整军、整队、分配甲胄和兵器、派出勇将抵御敌军、斩杀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只会乱喊乱跑的新兵。
经过纪灵等人的努力,在前军接战片刻之后,他麾下的核心战力终于集结完毕,做好了出战的准备。
然后,纪灵就得到了乐就战死,部队战线全面崩溃的消息。
“来的是什么人,竟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斩杀乐就?”纪灵惊呆了。
乐就可是袁术军中猛将,虽然比不得纪灵,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人杀死的弱鸡,所以对于他的战死,纪灵在稍微震惊了一下之后,还是将其归纳为了意外。
“梁刚,你去,把敌将的脑袋给某家带回来!”纪灵咆哮如雷,让另一名勇将率部前去迎敌。
这梁刚是淮南著名的猛人,一杆铁枪使得出神入化,有他出马,局势应该很快就能稳定下来。
毕竟敌军数量也不怎么多,之前当前冲锋而来的最多有两三千人,骑兵更是少得可怜。
只要在敌人主力步兵抵达之前消灭这支先锋部队,己方此战必胜。
然而,令纪灵震惊,令全军震怖的事情发生了——
梁刚也惨死于敌将矛下,按照他前进和士卒回禀的速度估算,应该是连几个回合都没有坚持下来。
“难道是飞将吕布与陶恭祖暗中勾结,亲自出马与我军作战了?”纪灵额头汗水涔涔而下。
可是根据逃回来的士卒们说,敌将是一名黑脸汉子,使的也是一杆奇形怪状,弯弯扭扭的长矛。
明显又跟飞将吕布,以及他麾下大将高顺、张辽都搭不上边。
“到底是什么人?”纪灵喃喃自语道。
片刻之后,他就看到了。
那是一道黑色的旋风。
黑脸汉子,黑色盔甲,黑色战马。
身后跟随的十几名骑兵也都是一模一样的打扮。
甚至连身后掌旗官手中的大旗都是黑麻麻的一片,只有金色的“張”字随风飘扬,无比耀眼。
“是幽州刘玄德的部队……他们说过不让我军踏足淮水以北,如今果然来了……”
通过敌军精良的装备,袁术军一些见多识广的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纪灵也看出来了。
但是,幽州有姓张的厉害人物吗?
跟关羽赵云那些在冀州打了几年仗,在天下诸侯之中传开了名声的弟兄们相比,张飞的名气要小很多,除了当初荀谌费尽力气搜集了幽州各路主将信息,对他颇为重视之外,大汉王朝南方诸侯几乎都没怎么听说过张飞。
名气不大,本事不小,这就是如今的张飞。
双方相距一里开外,但纪灵看到张飞,心中生出警觉和战意的同时,似乎是武人之间的感应,张飞也迅速回头,看见了众人簇拥之下,望向自己的纪灵。
金盔金甲,高头战马,身后大旗徐徐升起,一个巨大的“紀”字。
不用想,这就是情报中说的袁军先锋官,淮南第一勇将纪灵了。
“弟兄们,扬名天下,建功立业,就在今朝!”见到了值钱的脑袋,张飞马上转变目标,不再追着溃败的袁术军将士,一个转向就冲向了纪灵。
在张飞身后,十八名燕地汉子也同时拨转马头,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熟练地摆出了一个箭头。
这些汉子都是从涿郡起兵之时就跟随张飞,个个武力绝伦,按理说早该担任更高的军职和更大的责任,但他们都不喜欢独自带兵,只喜欢跟着张飞冲锋陷阵,时间长了,也挣下了十八燕骑的名头,在军中可谓赫赫有名。
有张飞带头,这些胆大包天的汉子就是刀山火海也敢闯上一闯,此时面对明显有数千人的纪灵中军,他们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渐渐伏低身子,握紧了手中的钢枪。
“燕人张翼德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作为锋矢的最顶端,张飞一路虎吼,手中丈八蛇矛挥舞得像是旋风一般,将敢于阻挡自己的袁术军将士打得溃不成军。
转眼之间,双方的距离就拉近到了二百步。
“好汉子,我纪灵去会会他!”
见到张飞如此威势,纪灵不惧反喜,从挥着手中二十斤重的宣花大斧就冲了过去,他的亲卫们同样不甘落后,齐声呐喊着冲杀向前。
作为淮南军中公认最能打的一个,纪灵虽然狂妄自大,但确实是有点本事,他一马当先迎上张飞,大斧轮转如飞,十余回合转瞬即逝,两人竟然堪堪战了个平手。
由于冲得太快,张飞和十八燕骑与身后的骑兵部队有些脱节,被纪灵的亲卫部队一个侧卷就裹入了重围,见到己方形势大好,很快就能斩杀敌将,纪灵在一次二马错镫之时不禁大声嘲讽,让张飞下马投降。
第四十一章 不堪一击
重重围困之中,张飞冷冷地笑了。
他今年三十二岁,正值武艺、体能和战斗意志的巅峰,近几年一直在徐州和青州窝着,没有扬名立万的机会,对武艺和身体的打磨却从没有半分懈怠。
在张飞看来,天下能跟自己打成平手的,两只手就数得过来,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同僚。
袁术这边的什么这个那个猛将,都不过是渣渣。
之前斩杀两名敌将,对于张飞来说连热手都算不上,他甚至来不及询问对手的名字。
直到对上纪灵,张飞才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点的压力,用了七成实力都不能完全将这个大斧猛将压制住。
这家伙是个厉害人物。
但也仅此而已。
此时听到纪灵和他麾下将士们大声喧哗,喊着让自己滚鞍下马,跪地投降,张飞嘴上不说什么,心里总归是有些不爽。
应该认真一下了。
转瞬之间,双方都兜完了一圈,重新向对方冲锋而去,但冲着冲着,纪灵却突然觉得,对面这家伙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
“贼将,纳命来!”张飞舌绽春雷,发出一声震天怒吼。
随着这声怒吼,张飞手中的丈八蛇矛如同有了生命,划出一道乌沉沉的光芒,朝着纪灵胸口疾冲而去。
纪灵大叫一声来得好,双臂用力上扬,准备用长长的斧柄架开这来势汹汹的一矛。
类似的格挡他已经做了两三次,对张飞的力量也有了大概的了解,在纪灵看来,这一矛对自己的威胁也就那样,不是很大。
然而,在彼此兵器碰撞的那一瞬间,纪灵就有些慌了。
他居然架不开!
说时迟,那时快,纪灵惊怒之下,双脚用力踏住马镫,力发足底,经由双腿、腰腹、胸背,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双臂之中,同时也怒吼起来。
“给我开——”
纪灵拼尽全力,终于是让那该死的矛尖离开了自己的胸膛,但胸膛向上半尺,却是另一处要害——咽喉。
丈八蛇矛借着斧柄传来的力量,向上略抬了几分,去势丝毫不减,几乎没有给对手留下任何反应时间,便直直刺入纪灵的咽喉。
随着噗哧一声闷响,纪灵喉头洞穿,颈椎随之被锋锐无匹的矛尖刺穿,鲜血如箭一般喷涌而出,纪灵骤然失去了力气,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堪一击。
二马错镫而过,张飞双臂用力,将纪灵的尸体挑在矛尖,成年男子的体重迅速让长达丈许的矛杆变成了弧形。
张飞不管不顾,只是挑着对手的尸体高速奔驰,战马所到之处,袁术军将士纷纷丧失斗志,向四下里仓皇逃窜。
主将都死了,这仗还怎么打?
跑吧,不需要跑过敌人,跑过身边这些同袍就行了。
借助张飞的神勇发挥,这一场突袭战刚刚拉开序幕,还没怎么开打,就变成了一边倒的追逐战,一万五千人的袁术军先锋部队气势汹汹而来,还没坚持到傍晚就几乎全军覆没。
除了正在渡河的部队在听说前军溃败之后调转船头,与等在淮水南岸的后卫部队汇合,沿着来路败逃而去之外,渡过淮水的一万多名将士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变成了刘备军的俘虏。
无一例外。
这场战斗的结果也随着仓皇奔逃的袁术军将士,传遍了淮水以南。
******
“啪嚓——”
“哐啷——”
谋士和武将们围拢在华丽的大帐外面,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于发出声响。
自从得到纪灵战死,前军全部葬送在淮水北岸的消息之后,他们的主公袁术就进入了无法抑制的狂暴状态,见谁骂谁,见什么砸什么,气到极点的时候甚至会坐在那里用力抽自己的脸。
这也让袁术麾下众人越发紧张起来。
主公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万一他脸疼得不行了,想换一个人来发泄怒气怎么办?
“废物,全都是废物!”
“一万多人,半天时间就被消灭得干干净净,就是放一万头猪,叫刘备抓,半天也抓不完!”
“可是刘备的部队为什么会出现在淮水北岸呢,难道他会飞?”
“勿谓言之不预,勿谓言之不预,哼哼哼,看来这个织席贩履的小儿是预谋已久,就等着打我呢。”
“可他怎么知道我军会走徐县,怎么知道我军会在那一天渡河?”
“莫不成是军中有奸细,或是叛贼?”
袁术时而破口怒骂,时而喃喃自语,脸上表情变幻不定。
夕阳西下,袁术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垂头丧气地走出了大帐。
看着站了半天,一直没敢吃饭的部下们,袁术也暂时压下了寻找内鬼的打算,摆了摆手,让众人各自散去歇息了。
对于跟随袁术一路行来的部众来说,前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不啻是一道惊雷,劈得人七荤八素,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包括袁术本人在内,也是没了主见,只能在帐中徘徊,思索下一步的行动。
刘备的部队可以用半天时间摧毁己方前军,以常理判断,他在淮水北岸至少有四五万作战部队。
敌军拥有如此雄厚的实力,即便是拉开阵势正面作战,袁术也没有必胜的信心。
更何况淮水北岸还被掌握在对手手中。
苦思冥想了一天之后,袁术脑子里面还是毫无头绪,于是他召集麾下,商讨起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众人聚集到大帐之中,听袁术说了几句之后,然后就都愣了,面面相觑起来。
合着自家主公还是想打?
“怎么,诸公都想撤军?”看着众人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模样,袁术的脸色一下子冷了。
声音也变得冷了。
众人沉默不语。
前军是袁术麾下精锐,主将更是淮南第一勇将纪灵,这种配置都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拍死了,自己这些人遇见敌军,又该是什么下场?
活着多好,为什么要去自寻死路呢?
“启禀主公,我等并非心生退意,而是眼下来看,我军应该将重点放在淮南,尽快占领广陵郡才是上策,还望主公三思。”主簿阎象站了出来,对袁术低声劝谏道。
第四十二章 论诗
兴平三年夏,扬州伯袁术率领五万人马北上徐州,对外则是号称有二十万大军,令徐州数百万民众恐慌不已,纷纷逃亡他乡。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冀州牧刘备刘玄德仗义出手,命麾下大将张飞领兵南下,与袁术主力在淮河一线展开激战。
在这场短促而激烈的战争中,张飞先是亲率精兵奔袭数百里,在淮河北岸的徐县一带截住了袁术先锋大将纪灵,一场恶战之后,五万袁军精锐全军覆没,纪灵本人也被张飞斩杀于万军之中。
首战告捷,张飞并没有停步不前,而是继续南下渡过淮河,对转道前往广陵,意图占据长江下游两岸之地的袁术主力展开攻击。
结果与之前一样,袁军虽然人多势众却不堪一击,在张飞主力迅猛的攻势面前迅速溃败,二十万大军兵败如山倒,袁术本人更是被追杀了百余里后才仅以身免。
此战过后,张飞一举成名,徐州扬州各地无不传扬他的勇猛无敌。
消息传到兖州北部,正在与吕布苦战不休的兖州牧曹操不由得心情大好,命人设下酒宴,召集起文武群臣,庆贺这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吕布不过是一介流寇,之所以能够牢牢占据着兖州南部,不光是依靠一部分兖州世家,以及陈留太守张邈的支持,很大程度上,袁术在背后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人员和物资,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如今袁术自己遭遇重创,可想而知的是,他会把淮南地区的产出用于恢复军力,对吕布的支持必然会大不如前。
这是曹操赶走吕布,收复兖州的大好机会!
曹操慷慨陈词,回顾了最近两年时间里,己方众人的坚持以及取得的成果,并且展望未来,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目标,引来阵阵欢呼声。
然后,就是喝酒的时候了。
酒不是好酒,菜也不是好菜,堂中热烈的气氛却是什么美酒佳肴也换不来的,众人欢声不断,频频举杯,为来之不易的转机而振奋。
酒到酣处,夏侯惇脱下缀有两个补丁的内衣,将精壮的上身袒露出来,给其他同僚展示起自己肩背上新增的厚实老茧。
之前为了渡过难关,曹操鼓励麾下军民展开屯田,积极互助,促进农业生产,身为曹操麾下第一大将,夏侯惇毅然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直属部队挖土、挑土、造堤、修渠,硬生生将数万亩靠天吃饭的旱地变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
双肩和脊背上的厚厚一层老茧,在夏侯惇自己看来,与战场上收获的伤痕一样,都是足以夸耀的勋章。
“元让,辛苦你了。”曹操重重地拍着夏侯惇厚实的肩膀,为他端起一杯清酒,用以感谢这位好兄弟的付出和坚持。
夏侯惇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有老大哥带头,在其他各地屯田的将领们也纷纷亮出身躯和手上的各种伤疤和老茧,说来可笑,他们这些人大都出身不低,人生的前二三十年基本没做过低贱的农活,可是这两年形式所迫,他们硬是把往日里根本不会正眼去瞧的事情做了个遍,心境大有不同。
对于黎民百姓的艰辛,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由曹操亲手斟酒然后满饮而尽。
看着这些与自己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好战友,曹操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概是年初的时候,河北流传着一首诗,说是刘玄德写来给幼子启蒙的,诸位可曾听过啊?”又喝了几杯酒后,曹操面色泛红,聊起了自己最感兴趣的文学话题。
众人齐齐摇头。
他们大多数人都知道自家主公是个好卖弄的性子,在这种场合下更是如此,就算是听过类似的轶事,此时也应该装作不知道才好。
“都没听过?也是,诸位忙于公事,哪有闲暇来打听这些,就连我,也是从商队口中听来的。”曹操见没人知道,不由得得意地笑了起来,摇头晃脑地吟起了那首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好诗,真是好诗!”别人还没开口,坐在左手边的夏侯渊便主动站起身来大声叫道,引来众人一阵窃笑。
这夏侯渊自幼喜好练武,弓马娴熟,偏偏对读书写字没什么兴趣,斗大的字都认不得一箩筐,再加上性情急躁,做事只凭一腔血勇,在曹操一方内部享有“白地将军”的美名。
白地二字用两千年后的语言来说,差不多就是白痴,二货一类。
众人齐齐发笑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你一个文盲也来评论别人的诗,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掉大牙。
“笑什么?你们都笑什么?”夏侯渊恼羞成怒,额头上青筋暴起,冲着旁人吼叫起来,瞧那架势俨然是要用老拳来捍卫尊严了。
“妙才不要动怒,你来说说,这诗好在哪里?”曹操跟夏侯渊情如兄弟又是连襟,此时见他动怒,连忙出来打圆场。
夏侯渊稍稍平复心情,粗声粗气地说道:“这首诗简单,好懂,就是寻常百姓都听得明白是什么意思,讲得又是劝人向善,比起那些兮啊哉的,简直是强到天上了。”
“说得好,简单易懂,劝人向善,依我看来,作诗著文,正当如此!”曹操也重重一拍案桌,对夏侯渊投去了赞赏的目光。
在座之人不乏文采飞扬之士,平日里也多有诗作,方才在听曹操吟诗的时候,也有不少人露出了细微的不屑之意,就是因为这首诗太俗,太朴,根本没什么值得称赞的。
可是听夏侯渊这么一说,曹操这么一评,他们便忍不住重新回味起这首小诗。
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就算是用尽华美的辞藻,也未必能涵盖这简简单单二十个字中描述的场景,蕴含的深意。
确实是有独到之处。
“当年一首侠客行,让玄德成为天下有名的大家,如今他的文字洗尽铅华,立意却更高了,来日若是能把酒言欢,我一定要劝他多作几首好诗流传于世!”曹操摇着头,满怀感慨地说道。
曹操不知道的是,除了这首诗之外,河北大地还流传着另一首姊妹篇。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第四十三章 让
张飞在战场上拼杀,陈登则是在后方开战了舆论攻势,不断为刘备造势,短短一个多月时间,徐州民众就都知道了发生在淮水两岸的战事。
当然,他们只知道在袁术大军压境,徐州危如累卵之时,是刘使君派了麾下军队千里驰援,使自己免遭战火侵扰。
却不知道张飞的部队早已占据琅琊、东海等地,令陶谦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在陈登和徐州商会的大肆宣传之下,数百万民众渐渐接受了这样的思想:
刘使君的部队骁勇善战,如果由他来保护徐州子民,前两年曹操在徐州烧杀劫掠、屠城、建京观、使得泗水为止不流的惨剧就再也不会发生了。
刘使君爱民如子,重视农业生产和水利设施,幽州自古被称为贫瘠之地,如今已经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富饶之地,如果请他入主徐州,凭借土地和人口的雄厚基础,过不了几年,大家就都能过上好日子。
另外,据小道消息披露,现在的徐州牧陶谦陶恭祖年事已高,加之重病缠身,早已心生退意,想要归隐田园,安享天伦之乐,只是怜惜徐州子民无人庇佑,这才硬撑着履职。
如今刘使君击退入侵的袁术大军,陶使君觉得他正是那个可以接替自己执掌徐州的人,已经派出使者,邀请刘使君前来郯县,商议退位让贤的事了。
类似的言论愈演愈烈,渐渐的,就连徐州的高层人物,也对刘备即将应邀前来徐州,与陶谦商讨相关事宜的传闻了解得七七八八,各自动起了心思。
今日天气晴朗,陶谦难得地走出了长期养病的静室,在种满奇花异草的后院内赏起了花,在他身旁,陶商神色惴惴,讲述着近日里听说的各种传闻。
“外面都是这样说的?”陶谦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面前的浅黄色小花,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应着陶商的话头。
“正是如此。”陶商答道:“依孩儿之见,父亲应该发布辟谣公文,驳斥这种无稽之谈。”
“为父自己也有这念头,也给刘玄德写了亲笔信,怎么就是无稽之谈了?”陶谦失笑着摇了摇头,神色中满是宽慰和轻松。
陶商急了,“当时是袁术大军压境,故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如今外敌已除……”
“闭嘴!”陶谦脸上隐隐露出不悦之色,语气也变得有些严厉了。
自家儿子不过中人之姿,志大而才疏,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是陶谦早在十余年前就下了定论的,然而,在出镇徐州之后,陶谦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了儿子不少做事的机会。
结果一模一样,陶商不行。
为了保住陶家血脉和富贵,陶谦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当初与袁绍和袁术暗通款曲,正是指望着攀附上有希望在乱世中脱颖而出的强人,让子孙搭个顺风船。
谁曾想,袁绍败亡,袁术被逐离中原,反倒是不被自己看好的刘备刘玄德声势日盛,占尽了河北和青州不算,还把半个徐州都纳入囊中。
如今看来,转投刘备阵营,用徐州换陶家的富贵,应该是最合理的选择。
可是陶商还做着子承父业的美梦,这让陶谦不禁有些恼火。
权势谁不喜欢?
可你也得有本事喜欢啊!
董卓、袁绍都是一时雄才,甚至江东那几位也都声名在外,现在坟头上的草都快有人高了。
在这样的乱世之中,别说没有与人争雄的本事,就是本事稍稍差一点,搞不好都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陶谦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了,如今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给子孙找一棵大树,不要在黄泉路上走着走着,身后就被子孙们追上来了。
“老夫心意已决,要将徐州大位出让,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陶谦扔下一句话,颤颤巍巍地返回后堂,只留下陶商站在那里,心中满是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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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州,邺城。
听说徐州有急报传来,刘备就带着两名弟子匆匆向邺城赶去,结果一路上好消息接踵而来,等他们返回邺城,张飞已经大显神威,将袁术打得仓皇逃窜,缩在扬州不敢动弹了。
“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听了汇报之后,刘备呵呵笑道:“翼德就是那阜山上的雄鹰,日后必将展翅高飞,扬名天下!”
“谁说不是呢,千里奔袭,一万对二十万,三战三捷,就是古代那些名将也不过如此。”郭嘉同样心情大好,手里拿着陶谦的亲笔信不住翻来覆去地看,“如今陶恭祖想要让出徐州牧之位,邀请使君前去一叙,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不去,推让几次再说。”刘备悠哉悠哉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道:“徐州我是肯定要,能兵不血刃更好,但姿态总是要做的嘛,总不能让人说刘玄德摆出了仗义相助的架势,实际是急着谋夺徐州吧。”
“那我就回信推掉?”郭嘉问道。
刘备摇摇头,“还是我亲自写信推辞吧,陶谦想笑就让他笑去。”
经过这几年的苦练不辍,刘备的书法水平已经被卢植盖棺定论为无药可救,老先生都不再强求了,刘备自己也认命了,索性破罐破摔,写字更加随心所欲,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了。
半个月后,冀州牧刘备刘玄德的回信内容就传遍了徐州各地。
在这封信里,刘备深情回顾了当年在徐州的见闻、与徐州各地英才的交往,以及与陶谦的忘年之交、深厚情谊。
然而,刘备身为汉臣,不敢把如此位高权重的官职私相授予,还是婉拒了陶谦出让徐州牧的请求。
“这刘玄德,真是要做足姿态才肯接手徐州吗?”陶谦收到回信之后哑然失笑,当即铺纸研墨,再次写下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
又一个月后,刘备第二次婉拒了陶谦的请求。
“刘使君说了,他身为汉室宗亲,保土守疆,不让窃据高位的奸贼祸害大汉子民乃是义不容辞,不管当不当徐州牧,都会让自己的军队帮助徐州民众安居乐业。”
坊间地头处处流传着类似的话,令民众们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刘备的声望越发高涨。
很快,陶谦的第三封信启程出发,朝着邺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