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斗不休
随着河北战事的落幕,天下最强的两家诸侯之间终于分出了胜负,在这场角逐至高权柄的斗争中,胜者尽享一切,败者家破人亡,袁绍的死,也给其他诸侯提了个醒:
想要觊觎高位,去搏一场荣华富贵,就先做好失去一切的准备。
作为胜利者,刘备将占据天下最多人口的冀州纳入囊中,并且把势力范围完全扩张到了黄河沿线,在东端更是已经扩张到了淮河流域,一时之间风光无限,俨然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群雄之首。
就在隆冬时节,又一条消息传出,让各自占据兖州一角,呈现出鼎足之势的曹操、吕布、张邈三雄都心中大震。
刘备决意自领冀州牧,不日即将南下,此后更是要常驻邺城。
这个危险的信号让所有人都为之紧张不已,曹操更是缩减了分配给豪强和普通民众的粮食,将资源进一步向军方倾斜,阵营内部的许多官员甚至都做好了放弃兖州,向更南方的豫州、扬州和荆州进发的准备。
然而,位于长安的朝廷,这个先汉旧都,天下正朔所在之处,无论是李傕郭汜这些手握兵权的实力派,还是那些被裹挟而来的高官显宦,却像是活在了自己编织出来的梦境中一般,仍然在为了巴掌大的一点权力,拼命地争抢不休。
最近几个月,朝廷内部就又分成了好几派,为小皇帝刘协的婚姻大事吵得不可开交。
经过各种妥协和见不得人的交易,大多数竞争者都选择了退出,最后,仍然在角逐皇后宝座的,就只剩下了伏完和董承两家皇亲国戚。
伏完是大司徒伏湛的九世孙,袭爵不其侯,还娶了汉桓帝的长女阳安长公主刘华为妻,他这一次雄心勃勃,一定要把女儿伏寿推上皇后宝座。
董承则是董太后的娘家侄儿,算起血缘关系还是当今天子的表叔,再加上小皇帝从小被董太后抚养,感情上要更偏向董家,所以董承更是对皇后之位志在必得。
对于皇宫中的理解角逐,车骑将军李傕也有所耳闻,但他对这种把戏只是嗤之以鼻,并没有太过重视。
按照李大将军在酒宴上对部下们说的,小皇帝今年不到十四岁,毛还没长齐呢,就算娶上一百个婆娘,他又能干点什么?
“那一群狗入的高官,自己没有半点本事,更没有半分胆量,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卖婆娘卖女儿来升官发财,被这种人围在皇帝身边,天下岂能不乱?”
“要我说,姓伏的和姓董的抢着把女儿送给小皇帝,还不如送给车骑将军来谋个官位更利索呢。”
粗俗的语言、露骨的笑话和肆无忌惮的喧闹声响彻宫殿外围,偶尔路过的官员听到了只言片语,脸上露出不忿的表情,但也只能摇摇头,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李傕连吃带喝,不知不觉便已经有些醉意,他仰望着破旧的屋顶,口中却没来由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只可惜我们凉州人自己都各怀心思,不能把力量集中起来,彻底压服这群关东软骨头,若是太师仍在就好了。”
众将齐齐沉默,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偏殿内瞬间变得冷清下来,那些被强行掳掠至此的宫女们惊惧万分,悄无声息地躲到各处阴暗的角落,生怕触怒了这群畜生,再遭到什么无妄之灾。
方才李傕所说,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名”字。
自从董卓身死,西凉众将歃血为盟反攻长安,驱逐吕布,逼死王允,把持住朝政之后,李傕自封车骑将军、开府、领司隶校尉、假节、池阳侯;郭汜为后将军、美阳侯;樊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张济则是镇东将军、平阳侯。
这四人掌握着西凉军主力,李傕更是拥有开府之权,一时间把那些从洛阳而来,没兵没粮的朝臣们压得喘不过气,但武夫毕竟不如文臣擅长政治斗争,很快,老奸巨猾的重臣们就利用李傕相对突出的官职和权柄,激发出郭汜樊稠两人的嫉妒心。
经过一番挑唆,三人虽然在表面上还保持着共同进退,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互相戒备,偌大的长安城,俨然变成了三人的角力场。
至于张济,早就在贾诩的劝说下出镇弘农,远离这些是非了。
如今的长安城,分别由李傕、郭汜和樊稠的部队割据,再加上今年三月,马腾韩遂再次联合关中部分豪强攻打长安,李傕派郭汜、樊稠与自家侄儿李利出兵迎战,在长平观一场大战,阵斩联军上万,马腾韩遂仓皇逃回凉州。
李傕还没来得及欢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让他傻了眼,一众老臣上书朝廷,为郭汜和樊稠二人争取到了开府之权,郭、樊二人权力大增,跟三公、李傕合为六府。
明面上看,朝廷在关中的权力大为缩减,李傕、郭汜、樊稠三人权力达到鼎盛,可是对于他们三人内部来说,由于郭、樊二人获得了开府,也就是任命官员的权力,跟李傕平起平坐,这一下,西凉众将内部连表面上的和谐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如今樊稠闹着要东出函谷关,一个劲地要求李傕给他调拨更多的粮草和士卒,还拉上了当初六大校尉中的李蒙为自己助阵,李傕为此苦恼不已,本想挑明态度拒绝,可是顾忌到樊稠勇猛且体恤士卒,颇得军中敬重,又不敢轻易得罪这个旧同僚。
“我与樊稠共事多年,互相有救命之恩,本应该同舟共济,不想他受人挑拨,一心想要出关另谋出路,真是令人痛心不已!”李傕一面叹着气,语气沉重地说道,一面用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座中诸将。
令他失望的是,满座的心腹之中,竟然没有一个愿意站出来,把他想说却不能亲口说的话给挑明,甚至连个搭腔的都没有。
这群废物,只会舞刀弄枪,喝酒吃肉,到了要动嘴动脑子的时候就傻眼,装得像是条死狗一般。
老子这些酒肉,就养了你们这群饭桶不成?
李傕心中咆哮不停,脸色阴沉如水,正当他按捺不住腾腾上升的火气,准备大发雷霆的时候,一名年轻将领从席间站起,李傕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自己的外甥胡封,便点点头,让他放心说话。
“那樊稠早有异心,将军和诸位可千万不要被他哄骗住了。”胡封来到偏殿正中,环视一圈,然后昂然说道。
“樊稠乃是军中宿将,你一个小辈,怎能这样大放厥词,还不速速退下!”李傕假意喝道,脸上却露出一丝喜色。
胡封单膝下跪,“末将有要事相告,还请将军遣退侍者。”
第二章 背叛
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众将浑身一震,顿时警惕地打量起周围,李傕也变了脸色,大手一挥,那些顶盔贯甲、站在门口戒备的卫士们便将侍女奴仆们全部轰了出去,然后自己也鱼贯而出,将殿门紧紧关闭。
这时候众将才围拢成一圈,屏声静气地听胡封讲述起来。
“今年年初,马腾韩遂作乱,率领大军进犯长安,这事诸位都知道吧?”胡封压低声音问道。
诸将齐齐点头,他们是李傕赖以把持朝政的嫡系,这一两年已经很少出征,只是负责拱卫长安,所以并没有经历那场发生在长平观的战斗,但大概的情况还是听说了的。
“我军自反攻长安,驱逐吕布以来,对周边群雄可谓礼数备至,马腾、韩遂不过两个匹夫叛贼,都被封了征西将军和镇西将军,可他们为什么还要起兵作乱呢?”胡封左右看看,然后自问自答起来,“是因为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等人与其勾结,意图将我等全部诛灭。”
看着众将惊惧未定的表情,胡封得意地笑了笑,又捅出了一桩他们都不知道的秘闻。
当日长平观之战,马腾韩遂一败涂地,率领残部向凉州逃窜而去,樊稠紧追不舍,一路追到陈仓,就在胡封以为樊稠要一鼓作气擒下韩遂的时候,两军却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上各自退却了。
樊稠和韩遂二人甚至走到一起,并马说笑了许久。
“还有这种事?”有人不太相信地发问了,樊稠是什么人?那是西凉军中出了名的勇猛耿直,怎么会做出这种勾结敌人,放虎归山的事情?
胡封冷冷一笑,“当时我和李利都在军中,将此事看得一清二楚,如有妄言,天打雷劈!”
他们这些人大多是凉州北地出身,信奉鬼神、对赌咒发誓看得极重,听得胡封这么一说,所有人便都不再怀疑,而是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为什么樊稠要这样做。
李利是李傕的侄儿,当日也是奉了李傕之名,率领一支部队参加战斗,受樊稠的直接指挥,此时他阴沉着脸,再次说出了另一桩不同寻常的事。
在长平观下那场激战之中,以往勇猛果决的樊稠一开始并没有派遣自己的精锐出战,而是命令李利打头阵,李利兵少,数次落入下风,自己都差点死在一员小将手中,可是当他折返中军向樊稠求援之时,却被樊稠以斩首相威胁,逼迫他拼死作战。
“我的部队折损了三成,才趁着突然刮起的大风冲散了叛军阵势,突破了他们的右翼,那时樊稠才挥军进发,将马腾大军一举击破,斩首万余。”李利恨恨地说道:“逼着我们死战,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却与韩遂谈笑言和,白白放走了敌人,战后又挟功自重,获得了开府之权,依我看,他就是想削弱叔父的实力,然后取而代之!”
“不可胡言乱语!”李傕脸色铁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樊稠与我等从弱冠之龄便已相识,跟随太师征讨四方,哪里识得马腾韩遂,更不要说什么交情了。”
“我听说那韩遂是凉州金城人。”又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这些家伙虽然不怎么识字,脑子却都不笨,经过多年的并肩作战,彼此都熟悉得像是家人一般。
很多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樊稠正是出身于凉州金城,据说年轻时凭借勇力,在当地颇有名声。
如此说来,韩遂和樊稠或许还真有什么交情。
“当日在长平观一带作战的叛军主力都是马腾麾下,樊稠和郭汜二人拿来领功的一万多首级也几乎都是马腾那边的,我军死伤最重的是李利这一部人马,反倒是韩遂和樊稠没什么损失。”胡封咬牙切齿地说道:“搞不好他二人早有勾结,做出这一场戏,就为了各自铲除异己。”
“幸亏我是车骑将军的亲侄儿,令樊稠有所忌惮,当日若是诸位领兵出征,只怕早就遭了他的毒手啊!”李利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冷汗。
被这二人一唱一和,诸将齐齐惊惧不已,他们互相庆幸地看了看彼此,然后异口同声地咒骂起了背信弃义、连自己老兄弟都要坑害的樊稠。
李傕一直紧紧抿着双唇,等到众人骂得差不多了,他才满怀沉痛地开口说道:“当初太师遇刺身亡,几万弟兄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向朝廷请求赦免也被拒绝了,为了活命,我们才歃血为盟,共同反攻长安,经过浴血奋战才得到了今天的一切。”
“郭汜他们说自己蠢笨,害怕像太师一样,被朝臣蒙哄丢了性命,所以推举我这个稍稍机灵些的当首领,我也一直呕心沥血,为弟兄们谋求地位和钱财,可是没想到,付出那么多心血,得到的却是老弟兄的背叛!”
“如今樊稠要带兵出关,一个劲地问我要兵要粮,他想做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李傕痛苦地摇了摇头,“难道凉州军又要内斗了吗?”
“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绝不让樊稠阴谋得逞!”李利当即单膝下跪,慷慨激昂地说道。
有人带头宣誓效忠,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也不敢落后,纷纷单膝下跪,围拢在李傕周围,几个性情急躁些的甚至卷起衣袖,用切肉的小刀在胳膊上划出血口,用以表示忠诚。
“将军无须多虑,我有一计,可将祸患化解于无形。”胡封大声说道,脸上带着阴狠的笑容。
十天后,李傕假托调拨军队,请樊稠、李蒙前来自己的驻区议事,正在二人兴高采烈地索要兵马之时,骑都尉胡封骤然暴起,从背后刺死了樊稠,又将大惊失措的李蒙一刀毙命。
随后,李利胡封手持从二人尸体上搜出的虎符,急趋城北樊稠防区,经过一番争斗和厮杀,樊稠和李蒙的部众大多被李傕兼并,只有不到三成死忠不愿投降,拼死突围,逃到了郭汜的地盘上请求收留。
长安城的局势,从三强并立瞬间变成了两虎相争。
第三章 慷慨离别情
随着寒冬过去,沉寂了几个月的天下重新恢复到忙碌喧嚣,幽州牧刘备麾下,更是发生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
其中最令人意外的,就是刘备卸任幽州牧,转而自领冀州牧一职,最近两年一直在南方主持徐州商会事务的田豫则是被调回幽州,成为了新的幽州刺史。
对于外部人士和加入刘备阵营时间不长的人来说,田豫这个名字实在是生疏,将起家的基本盘交给一个无名小卒治理,肯定是刘备昏了头,或者只是掩人耳目,在台面上摆个傀儡。
但是,刘备阵营内部高层,却对这项任命表示出了极度的支持。
原因很简单,田豫合适。
首先,田豫是卢植的得意弟子,刘备的师弟,又是幽州本地人,可谓根正苗红,先天条件就超过别人一个身位,由他坐镇后方,接受卢植的教诲和提点,刘备可以完全放心。
其次,幽州撤销州牧之后,很大一部分权力都重新下放到了各郡太守那里,刺史起到了主要就是监察作用,田豫手段够狠,后台够硬,还掌握着遍布整个幽州的情报网,刺史这个职位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第三,幽州是边州,关外还有乌桓和鲜卑各部,对外关系和边境防务是重中之重,田豫曾经主持幽州商会,与难楼、和连等人往来密切,熟知胡人虚实,这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优势。
除了地方长官,幽州的军事长官也有了新人选。
如今幽州军主力几乎都已经南下作战,太史慈更是多次给刘备写信,希望张悦率领骑兵部队前往青州,尽快适应气候和地理环境,为中原作战做准备,刘备也觉得那样一支精锐铁骑放在蓟城附近看家护院太过可惜,便答应了这个请求,所以重新建立一支足以守卫边境的防御型部队就成了当务之急。
田豫之前并没有从事过军事方面的工作,为以防万一,刘备又将徐荣从辽东调来幽州本土,担任护乌桓校尉一职,这员老将名气不大本事却不小,在治军方面更是有独到之处,由他主持征召新兵入伍、训练是再合适不过。
有这一文一武搭档,再加上卢植居中坐镇,众多经验丰富的基层官员辅助,幽州的局势,刘备是一点都不担心。
如今春耕已经结束,邺城那边的州府等主要建筑经过一个冬天的翻修改造,也已经焕然一新,做好了迎接新主人的准备,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浩浩荡荡的车队从蓟城出发,向南方进发而去。
由于刘备之前就已经发布了公告,民众们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并没有出现什么民众堵着路嚎哭不止,表示对刘使君不舍之情的热闹事,但值此临别之际,还是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走出家门,站到了道路两侧,默默地注视着从身边鱼贯而行的车队。
这一次南下不光是刘备一家人,还有其他官员、包括许多将要在冀州、中原乃至于其他地方长期驻扎的将领家属,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甚至是几十年,如今即将离开,心中不禁泛起了无尽的留恋,许多女人打开车窗、挑起车帘,拼命地向道路两旁招手,与自己的亲朋好友告别。
离别之情越来越浓,就在张宁吩咐自己的马车停在蓟城内最繁华,此时也聚拢了最多民众的街头,牵着刘永走到道路中心,向四面八方的民众们各自深鞠一躬之后,许多民众终于无法压抑心中的感情,热泪夺眶而出。
这位州牧夫人身份高贵,却对寻常百姓的疾苦十分关切,她在蓟城这几年里,不但建立起起乡邻互助的组织,还牵头兴建了许多妇科儿科医馆,培养出一大批擅长接生和诊疗新生儿疾病的女医师,甚至发明了产钳,挽救了数以万计难产母子的性命。
在很多蓟城人眼里,张夫人就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她的声望甚至不亚于给幽州人带来了美好生活的刘使君。
“夫人保重!”
“夫人保重!”
张宁每转向一处,那个方向上的人群中就会爆发出夹杂着啜泣声的呼喊声,有些受过她恩惠的百姓还让自家孩儿跪伏在地,对张夫人施以最隆重、也是最真挚的谢意。
最终,张宁眼含热泪,带着刘永返回马车,放下厚厚的帘子,继续自己的旅程,半晌之后,刘备所在的马车又过来了。
与其他人不同,刘备这一辆马车没有顶棚,完全是一个露天的台子,刘备也没有坐着,而是把身体站得笔直,不住地朝着道路两旁拱手致意,离别的愁绪在他身上一点也看不见,甚至还有心情跟熟人们高声大气地开玩笑。
“家乡的父老乡亲,你们都认识我吗?”刘备在之前张宁停车的地方停下,对着还没有擦干眼泪的百姓们大声问道。
“认识!”
“刘使君!”
听见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刘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刘某生于幽州,长在幽州,建功立业也在幽州,屈指一算,从当上辽东太守开始已经有十年了,当上这个幽州牧,也足足有七八个年头。
在这十年时间里,我和数百万幽州人并肩奋斗,共同拼搏,克服了种种困难,建设我们的家园,诸位,你们今天的日子过得怎么样?满意不满意?”
“满意!”齐整的呼声响彻云霄。
“可是我不满意!”刘备大声吼道:“如今天下倾覆,群贼并起,割据四方,千百万人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等待解救,我刘玄德就要率领之前已经南下的幽州儿郎,铲除奸贼,让天下人都能过上诸位一样的好日子,你们说,好不好?”
“好!”
“好!”
“好!”
民众们齐声呼喊,亢奋得难以自控。
“打仗流血的事情交给我和我的袍泽,幽州的父老乡亲,你们只需要用心劳作,用心抚养家中孩儿,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就把他们送去南方,与我并肩作战,报效国家,建功立业,行不行?”刘备用最大的力气吼道。
“愿为使君肝脑涂地!”
本是略显悲伤的离别,被刘备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誓师,在慷慨激昂的话语声中,刘备一行告别了蓟城,踏上了新的征程。
第四章 石磨、才女
车队一路南行,由于刘备还要巡视沿途各地农田水利情况,听取当地官员汇报工作,所以渐渐地落在了队伍后面,身边除了五百名卫士之外,就只有裴元绍和诸葛亮两个人陪伴了。
裴元绍是跑腿带打杂的,不得不带,而诸葛亮是刘备重点要培养的人才,能有这样深入民间,了解各地风土人情的机会,他自然也要把诸葛亮带在身边时时指导。
不知不觉间,广阳、涿郡都被他们甩在身后,三月上旬,刘备一行便已经来到中山国与常山国交界处的新市城,受到了当地县令的热烈欢迎。
简单用过餐后,刘备见天色已经过了中午,便下令在新市歇息一日,然后自己带着十几个人,在城南边走边看起来。
“这条河叫做滋水,向东几十里就会汇入滹沱河,然后一路流入渤海。”刘备指着面前奔流不息的河流,对诸葛亮讲解起来,“只可惜水流有些湍急,不适合搞航运,最近的好渡口都要在两河交汇处的昔阳亭了,那里也是冀州北部最重要的物资集散地之一。”
诸葛亮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这些信息全部记在心里,他具有过目不忘的才能,所以刘备也不怕他记不住,遇见什么就讲什么,总之就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全部往这少年的脑袋里塞。
滋水虽然水流湍急,无法用于大规模航运,但用来推动水力机械却是再合适不过,就在下游一两里开外,数十架高大的水车正在运转不休,从岸边的建筑物来看,应该是一处联排水磨坊。
“这座水力磨坊还是沮太守在的时候兴建的,坊内所用的石磨,也都是从太行山中取来的上等石料雕琢而成,单此一处,便可供应半个中山国的谷粉需求。”陪在刘备身边的还有新市县令,此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纂字,为人和善、做事谨慎,深受沮授重用,也是在刘备这里备过案,属于今后优先提拔的人才。
见夏侯纂这样说了,刘备也来了兴趣,大手一挥,便带着众人前去巡视,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上等石料,值得沮授从数百里外的太行山中去取。
没走多远,轰隆隆的声响就越来越大,犹如密集的雷声传来,刘备微微皱起眉头,这才明白沮授为何要把这样重要的磨坊安置在距离城池颇远的下游。
现在还隔着一里远,水车、石磨、以及轮轴发出的声响已经让人听得清清楚楚,若是真放到城边,估计新市城中就没人能生活下去了。
夏侯纂见刘备皱眉,连忙请他留步,同时派人去磨坊那边通知,过了一阵,或许是连结装置被断开,水车虽然还在激流的推动下运转,发出一定的声响,但磨坊内部沉闷厚重,令人头晕脑胀的声音却骤然停下。
听说刘使君亲自来视察,在磨坊中劳作的人们快步跑出磨坊,站在主路两旁欢呼雀跃起来。
与这些人寒暄致意之后,刘备进到了磨坊深处,顿时被那些鳞次栉比、黑黝黝的石磨石碾给惊到了,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沮授宁可耗费大量人力,也要从数百里外开采。
“这些石料坚硬耐磨,不吸水、不掉渣,谷物磨成粉后也不会粘在上面,只要用麻布擦拭一遍就跟新的一模一样。”夏侯纂轻轻拍着自己身边将近胸口高的巨大石碾,有些炫耀一味地说道。
在不远处,诸葛亮和裴元绍已经被直径接近七八尺,厚度也有两尺的巨大石磨给惊住了,大呼小叫个不停。
刘备有些无语地点了点头,心说这玩意就是用到皇宫里面都一点不掉价,如今却被你们用来做磨做碾子,可不是好使吗?
看完这些略显奢侈的东西,刘备又顺手捻起一小撮刚刚磨好的麦粉,先是在手指上仔细搓了搓,又放进嘴里咀嚼起来,半晌之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再看着高档的石磨,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不错,一点石渣子都没有。”刘备赞赏地说道。
磨这种东西顾名思义,就是两片石头相对运动,借助垂直方向的重力和水平方向上的摩擦力,将夹在其中的谷物粉碎,在这过程中,上片与下片的直接摩擦是不可避免的,如果石材质地不够坚硬就会发生磨损,谷物粉末中就会多出许多微小的石屑,吃起来大概率会硌牙。
刘备特别讨厌吃饭吃到沙子的感觉,所以宁可吃麦饭,喝糊糊,可是今天视察了这一处磨坊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对面食的热爱又回来了。
一个多时辰之后,刘备等人离开磨坊,再次沿着河岸随意前行,欣赏着奔流不息和河水和两岸已经显露出一丝丝绿意的大地。
“新市下游应该是毋极,那里我还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景色如何。”刘备背着双手,走得无比悠闲,向夏侯纂随意地问道。
“毋极那边没什么特别,景色也是一般,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曾经出了几位三公的毋极甄氏,可是这几年当家的男人接连去世,着实让人有些惋惜。”夏侯纂摇头叹息起来。
刘备想了想,突然面色古怪地微笑起来,“这么一说,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中山国毋极甄氏,那不就是传说中三国第一美女,洛神甄宓的家族么?
“当初使君出兵中山,甄家是最早表示支持的当地豪族,后来又积极响应沮太守的号召,将田地全部低价卖还给了官府,此后频频赈济乡邻,落下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夏侯纂哪知道刘备的花花肠子,还以为他是回忆起了什么正经事,便主动介绍起来,“听说甄家还有一位不爱女工爱读书的小女儿,是周边数十里都出名的女博士,前两天伯喈先生经过的时候听说此事,便带着两位千金前去拜访,现在应该还在毋极呢。”
“还有这种事?”刘备一听就来了兴趣,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元绍,备马,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第五章 贵不可言
说起毋极甄氏的起家史,就不得不提及一个名字——甄邯。
二百年前,甄邯凭借相貌和品德,得到了博山侯、孔子第十四世孙孔光的青睐,成为孔家女婿。这孔光是个厉害人物,老爹孔霸是太师,自己则青出于蓝,历任大将军、丞相、太傅、太师,是汉家四朝元老,位极人臣,享尽荣华。
倚仗岳父家的权势,甄邯官运亨通,一路青云直上,不但自己当上了大司马,哥哥甄丰还当上了大司空,两个侄儿甄寻和甄心分别出任京兆尹和光禄勋,世人称之为“四甄”,成为朝中新贵,他们的家族也一跃成为中山国豪强望族,从此两千石高官不绝如缕。
然而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甄家凭借机遇获得了近二百年荣华之后,似乎用光了家族的气运,上一代的家主甄逸刚担任上蔡令不久便因病去世,留下三个儿子和五个女儿,结果长子甄豫又早逝,堂堂甄氏一族的宗家,竟然在七年时间里没有能够出仕为官的适龄男丁,好在今年年初,甄逸的次子甄俨年满二十岁,刚刚操办了婚礼,正雄心勃勃,想要出仕为官做一番事业,重振先祖声威呢。
毋极城中的客舍内,蔡邕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甄氏一族的历史,听得刘备连连点头,可是当他听到甄俨想重振家族,却是不由得冷笑出声,“甄家准备怎么个重振法?”
刘备执掌冀州已经有好几年了,在官员的任命和升迁方面虽然也考虑到维持地方稳定,稍微向亲善自己的势力倾斜,但基本上还是以能力作为第一考量,就连沮授的兄弟沮宗、儿子沮鹄,审配的侄子审荣,都在基层老老实实地搞政绩熬资历呢。
按照蔡邕的说法,甄俨此前并没有什么做事的经验,甄家也没有跟让他从基层开始的意思,而是托人找了河间太守田丰,希望可以去他身边当个书掾,结果被田丰拒绝之后,这次又趁着蔡邕来访,请蔡邕从中牵线搭桥,直接把甄俨弄到刘备身边去。
“先生和甄家还有交情?”刘备诧异地问道。
能让蔡邕知道这么多事情,还能求到他头上,除非关系相当密切,要不然就是甄家人集体智商掉线,而后一种猜测显然不可能。
果然,蔡邕无奈地笑了笑,“甄豫年轻时曾经进京求学,与老夫算是忘年之交,当年老夫在泰山避难之时,甄豫还派人送来钱财相助。”
“原来如此。”刘备点点头,“只是这事肯定不行,先生也是知道的。”
如今的世道可不比当初了,不是攀一门厉害亲戚或是认识个牛人朋友就能吃香喝辣,更不是用家族名声或者老子的声威就能身居高位的,汝南袁氏厉害不厉害?袁绍照样被人灭了满门,死后还被扣了一脑袋屎,洗都洗不干净。
“甄家人这几年非常配合沮公与和继任官员的工作,另外做了不少善事,还让家族旁支子弟在官府中效力,把自己洗得差不多了,如今袁本初败亡,冀州全部落入玄德你的手中,他们觉得甄俨现出仕正是好时候。”蔡邕老先生喝了一口浓酽的茶汤,然后不满地皱起眉头,往地下吐了一嘴茶末子,继续说道:“昨日我见了甄俨,相貌倒是不错,只可惜面相不好,应该也是个命不长的,怎么折腾也是白费,玄德你不搭理也没关系。”
“原来先生也会相面?”刘备一下子来了兴趣,“听说甄豫有个相貌出众的女儿,先生可曾见了?”
“玄德说的可是那位女博士?”蔡邕呵呵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继续讲述起来。
毋极甄氏倚仗联姻起家,之后对这种事更加上心,尤其是主家那一支,无论嫁娶,除了看对方家世之外,还要着重考虑相貌,所以每一代子弟都能出几个相貌出众的。
甄豫本就是个英俊潇洒、气度不凡的美男子,生了五个女儿更是相貌出众,但要说起最出众的,当属他的小女儿甄宓。
这甄宓出生时就有异象,每当她熟睡之时,家中人都仿佛看到有人把玉衣盖在她的身上,后来冀州有名的相士刘良路过毋极,给甄豫的五个女儿看相,唯独指着甄宓大加惊叹,说这孩子今后贵不可言。
说来也怪,甄宓从小到大都不像其他孩童那样喜好玩耍,反倒对读书认字很感兴趣,不但过目不忘,还经常用兄长们的笔砚抄写文章,被家人开玩笑说要做女博士,她也不觉得羞惭,反倒说古代贤女都需要读书来学习前人成败的经验教训,并以此警示自己,她这样做,正是有例可循。
“一个小孩子而已,又是玉衣又是贵不可言,又是女博士的,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摊开给旁人看,甄家人为了造势,真是下了苦功夫。”刘备向来对这种说法不怎么感冒,此时又哂笑起来,“贵不可言,那不就是皇后吗?要不然给甄家人说说,把这个女孩子送到长安去?我看当今天子年龄也跟她差不多。”
蔡邕却摇了摇头,“此女我也见了,贵不可言那种说法肯定是夸张,但她今年才十二岁,心性和聪慧已经远胜常人,甄家人如此造势,倒也不算是太过份。”
“先生这样夸人也是少见,不知这甄宓跟先生家中两位千金可否相提并论?”刘备呵呵一笑,顺口问道。
本是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蔡邕却当了真,只见老先生沉吟片刻,最后才答道:“昭姬天资极佳、心性极其稳重,最适合做学问,只可惜是个女儿身;贞姬性情跳脱,对什么都是浅尝辄止,跟昭姬差得远了;至于这甄宓,比起昭姬十二岁时有差距,但是比起贞姬,却又强了不少。”
这一下刘备是真的有些惊到了,他对甄宓的了解仅限于一篇洛神赋,几段逸闻野史,再就是游戏里面那个美艳绝伦的黑丝御姐,什么女博士之类的说法只是吹捧,可是听蔡邕一说,这还是个正儿八经的才女。
十二岁就能得到天下大儒的高度评价,这种女孩,怎么都得见见。
第六章 女婿争夺战
“这甄家人确实是品种好啊,不服不行。”
拜访毋极甄氏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刘备一行早已踏上继续南下的道路,但每每在闲暇的时候,他总是会慨叹一番。
那一天听了蔡邕的介绍,刘备便对甄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心想要见一见这个在后世留下印记的女名人,于是当天就命人送去拜帖,第二天一早,他便由蔡邕老先生作陪,带着诸葛亮和蔡琬两个小辈去了甄家。
有些人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有些人,则是闻名不如见面,甄宓就属于后一种,虽然今年刚满十二岁,身形还单薄得不像样子,但那张稚气未脱的绝美脸庞就让刘备心惊不已,即便是后世那个娱乐业极度发达,各种俊男美女如过江之鲫的时代,他都没有见过几个能够与甄宓相比的美女。
甄宓身材高挑,据刘备目测是七尺有余,也就是将将一米七,从年龄和身高上推断,这姑娘以后应该还能再长个,到那时候,一般的男子跟她站在一起都要自惭形秽,更别说起什么非分之想了。
最让刘备觉得甄宓与众不同的就是她的气质,正如蔡邕所说,相当沉稳端庄,与蔡琰极为相似,但蔡琰是自幼跟随父亲颠沛流离,饱尝世间炎凉、人情冷暖之后才培养出了处变不惊的心境,甄宓显然没受过什么苦,而她的沉稳气质,更多是一种富养出来的自信和贵气。
“这才十二岁,就已经生得如此模样,等到她长大成人,又将是何等的倾国倾城?”刘备咂着嘴,有些惋惜地说道:“可惜永儿才八岁,跟她年龄差得有些大了,要不然讨来当个儿媳是真不错。”
刘备自己的相貌只能算是中人之姿,再加上灵魂来自后世,根本没有原本那个枭雄应有的独特气质,属于扔到人堆里就分不出来的,娶了两个老婆也只能算得上是白净漂亮,跟真正的美女还差着一个档次。
如果能让儿子娶个绝世美女来改良一下基因,刘备肯定乐见其成,只可惜这孩子年龄太尴尬。
“是啊,玄德你是没注意,那甄雄在得知永儿年龄之后,失望得酒都喝不下了。”蔡邕笑呵呵地接了一句。
“先生别笑,人家可是盯上了你的女婿。”刘备不甘示弱地回了一句,让老先生瞬间垮下了脸,而跟在二人身后的诸葛亮则是满脸通红,头也不敢抬了。
甄雄是甄逸的兄弟,甄家这一代的主事人,刘备上门拜访也是他出面接待的,这个人是个有意思的,通过聊家常就把刘备几个孩子的年龄都摸了个清清楚楚,然后就把注意力放到了陪同他过来的诸葛亮身上。
或许在甄雄看来,刘备的势力如日中天,就算搭不上他的儿子,搭上他的徒儿也是条好路子,而且这诸葛亮出身于琅琊诸葛家,相貌堂堂,说话极有条理,令人大生好感,再加上跟自己侄女年龄相当,如果能促成这一桩好事,那甄家也能跟着沾不少光。
结果他刚探了探口风,就被蔡邕板着脸,硬梆梆地顶了回去,还挑明了自己女儿跟诸葛亮已经有婚约的事实,令甄雄既尴尬又羞惭,连连向老先生赔罪。
不过看诸葛亮的反应,甄宓在他年轻的心里,应该也是留下了一道印记。
“话说回来,男人事业有成之后来个三妻四妾,倒也不是什么罪过。”刘备故意斜着眼瞥了瞥仍然满脸通红的诸葛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蔡邕鼻孔出气,冷声冷气地说道:“玄德你如今事业有成,再过几年就要吞并天下了,到时候甄家女儿也刚好及笄,迎来当个偏妻可好?”
“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了?”刘备嗨了一声,摆了摆手,摇着脑袋说道:“我都三十四了,那孩子才十二岁,当闺女还差不多,再生出什么觊觎之心那不成了老不修?”
“卢子干四十岁的时候还纳妾生子呢,他也是老不修?”蔡邕当即反驳道。
被人拿着自家老师的例子说事,刘备顿时哑口无言,只能讪讪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而蔡邕也不愿穷追猛打,只是斜着眼看了看自家未来的女婿,重重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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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这边还有闲情逸致,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却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接近尾声。
在这场皇后争夺战中,伏完家的女儿伏寿,渐渐压倒了董承家的女儿董瑜,如果不出意外,她就会成为大汉王朝新的女主人。
为了安抚失败者,根据小道消息,董瑜也会被封为贵人,虽然比不得皇后那般尊崇,但董承也可以官升几级,聊以慰藉了。
伏寿和他的支持者们欢天喜地,仿佛女儿当上皇后,就可以让他们忘记被董卓压得喘不过气、被李傕郭汜等人威胁逼迫,堂堂朝臣都缺衣少食,朝不保夕的窘境。
而董承一方则是怒不可遏,尤其是董承得知,许多人不愿意让他的女儿成为皇后,其理由只是因为他曾经为了活命,委身于牛辅麾下任职,而牛辅又是董卓的女婿。
“曾经在董卓女婿帐下效力,就被打成乱贼余孽?”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董承砸碎了家中所剩不多的所有摆设,怒不可遏地吼叫起来,“当初董卓权势滔天,满朝文武有哪一个不是奴颜婢膝,跪在他面前乞求活命,现在倒好,畜生们一个个装起了正人君子,就以为自己的丑事没人知道了!”
见到董承这副模样,他的妻女顿时抱头痛哭,也不知是在心疼到手的皇后宝座不翼而飞,还是在心疼家中仅有的值钱器物化成一堆垃圾。
“哭哭哭,只知道哭,给我滚去歇息。”董承转头怒骂了几句,把泪人一般的妻子和女儿赶回后堂,自己则是怒气未消地站在堂中,手握剑柄,满脸狰狞地自言自语道:“伏完,这事还没有结束,你给我等着!”
第七章
按理来说,立皇后这种大事,作为长安实际统治者的李傕郭汜两人,应该对此相当重视,但他二人是边地人,而且出身草莽,根本掺合不进去这种政治上的博弈,更重要的是,这两个家伙现在正为了彼此之间濒临破裂的关系而苦恼,根本没心思顾及别的事情呢。
“郭汜喝粪汁的事,你们大伙都听说了吗?”李傕府上,一群部将围坐在前堂之中,乱糟糟地互相说笑,而李傕却没什么好心情,而是阴沉着脸,询问起一桩传遍了长安城的闹剧。
之前李傕设下毒计,让外甥胡封在军事会议上刺杀了樊稠和李蒙,吞并了二人的部众,使长安城的局势从三强鼎立变成了两强对峙,一时间长安周边人心惶惶,百姓纷纷逃亡他乡。
为了缓和与郭汜之间的关系,李傕主动示好,数次邀请对方来家中参加酒宴,他二人本就是相识多年的好友,又一直并肩作战,感情极为深厚,几场酩酊大醉之后,就把这两年的相互猜疑和种种不快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眼看二人要言归于好,郭汜的妻子却坐不住了,她一向疑心重,见到郭汜频频去李傕家中做客,有时候还夜不归宿,便怀疑自家丈夫与李傕的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经常在家里大吵大闹,并且搬弄是非,说了很多李傕的坏话。
郭汜年轻的时候穷困落魄,正是听了妻子的劝告去董卓帐下从军,这才凭借本事和机缘翻了身,所以对自家妻子言听计从,几次枕边风吹下来,他就开始怀疑李傕的用心了。
就在几天前,李傕因为数次邀请郭汜,对方都没有赴宴,便命人送来酒菜,结果菜里有几粒调味用的豆豉,郭汜跟他那婆娘是两个土包子,压根不认识这玩意,听老婆说这是毒药,郭汜大怒,亲自带着挑出来的一粒粒豆豉去找李傕讲理,李傕好说歹说才讲明白,又把郭汜留下喝了一场酒,结果这就出事了。
酒足饭饱之后,郭汜被部下送回了家,结果大半夜的突然肚子疼,他那婆娘顿时大惊,说是李傕下毒,于是让人去家中茅厕舀了一大碗新鲜的粪汤,硬生生给郭汜灌了下去。
喝了一肚子酒,再喝了一碗粪汤,郭汜就算是铁打的肠胃也顶不住,一顿上吐下泻,整个人瘦了一圈,足足躺了三天才勉强能起床。
也不知道是哪个闲的没事干的家伙对外说漏了嘴,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没过几天,整个长安城就传遍了喝粪将军的威名。
“好笑吗?反正我是笑不出来,眼泪在肚子里流。”见到自己的下属们笑得东倒西歪,李傕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满脸沉痛地说道:“我跟郭汜从二十四岁交往到四十二岁,我太了解他了,这个人好面子,丢了这么大的脸之后,只怕是再也不可能登我的门,上我的酒桌了,再被人一撺掇,免不了又要跟我们打上一场。”
“打就打,谁还怕了他不成?”李利昂然起身,按着剑柄喊道:“郭汜若敢来犯,小侄愿提兵灭之,助叔父独揽长安大权!”
“我等愿誓死追随将军!”其他人见到被李利抢了先,连忙也高举手臂,七嘴八舌地表起了忠心。
李傕脸色阴沉,心里更是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他有多大本事,郭汜有多大本事,彼此都清清楚楚,若是能轻易分出来胜负,这长安城还用得着被两家分享?
早就变成李家或者郭家的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如今眼看着双方的裂痕不断加深,尽早集结部队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战争,还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李利、胡封,你们两个明天一早就出城,把我们放在外面就食的部队都召回来,再抓些民夫丁壮运送物资!”
“李进,你去飞熊军担任监军,务必要保证军中粮草和兵甲供应,如果有克扣军粮、疏于操练的,可先斩后奏!”
“李暹,你去盯住皇宫,一旦发生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回来禀报!”
“其余诸位,看好你们自己的士卒,把刀枪都磨锋利了,盔甲都修补结实了,不要等到别人的钢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后悔,都听明白了吗?”
随着一道道军令被下达,西凉边军中最为精锐悍勇,也曾是董卓私人武装、如今被李傕视为看家本钱的飞熊军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备战工作,而郭汜那边得到了风声,更是加紧集结部队,生怕被对方占了先机,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在这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下,长安城内和周边地区也不可避免地遭受到了波及,军士们四处劫掠钱财粮草,把百姓祸害得无处可躲,纷纷背井离乡,朝着荆襄、巴蜀、汉中等地逃亡而去。
略显破败的皇宫之中,大汉王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天下共主,还差一个月才年满十四岁的小皇帝刘协,正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大臣们的奏报。
过去一年,三辅遭遇罕见的大旱,粮价一路飞涨,到了今年三月,谷价已经到达了五十万钱一石的天价,除了手握兵权,想抢谁就抢谁的西凉一系将领,位高权重,还能被李傕郭汜等人有所忌惮的老臣重臣,其他低级官员的生活已经窘迫得不成样子。
官员都吃不饱饭,寻常百姓就更不用说了,据说长安城中甚至出现了人吃人的事件,就在十天前,刘协力排众议,下令打开太仓赈济民众,但是,根据朝臣汇报,由于粮少人多,还是有很多人饿死。
“侯卿,朕之前命你主持开仓赈民之事,如今用了多少粮,让多少人吃到了粥饭,可有一个大概的数字?”听完汇报,刘协将目光转向侍御史侯汶,语气平缓地问道。
侯汶不敢怠慢,连忙出列,讲述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虽然他讲得头头是道,各种数字也是信手拈来,但御座上的小皇帝,却是逐渐皱起了眉头。
“来人,取五升米、五升豆子过来,当着侯卿的面煮一锅粥。”刘协的话语声还是那样平淡,但对面侯汶的脸色,却骤然变得煞白。
第八章 将星陨落
足足两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大锅里的豆粥变得又浓又稠,刘协接连命人加了三次水,最后得到的成品才跟用来赈济民众的稀粥差不太多。
“舀出来,看看有多少。”
随着刘协略带稚气的声音,几名宫中卫士大步上前,将锅中豆粥转移到早已备好的铜盆之中,足足装了两大盆。
到了这个时候,侯汶已经羞惭得不敢抬头,而其余群臣,脸上也布满了尴尬和埋怨的表情。
“侯卿睁开眼看看,十升粮食可以熬成多少粥,让多少人果腹。”刘协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声音也平缓得吓人,“而你之前报上来的数字,跟这个又有多大的差距?”
被铁一般的事实打脸,侯汶根本无从抵赖,只得匍匐在地,不住口称有罪,但这个人的嘴很严,纵使骠骑将军朱儁站出来愤怒地斥责,质问他粮食都去了哪里,他也一个字都不肯吐露,只是继续说自己有罪。
最后,在一众朝臣的劝解下,侯汶落了个杖五十的罪责,就算是把这起监守自盗的案子给了解了,然后刘协下令重新任命赈济民众的人选,便自顾自地返回了后宫。
“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是一伙的。”斥退宫女和侍卫,独自蜷缩在锦被之中的刘协,终于卸下了坚强的伪装,浑身颤抖着哭泣了起来。
他只是个十三岁的无父无母的孩子,身边整天围绕着一大群虚情假意、道貌岸然,只想着利用他的身份为自己攫取利益的朝臣,再远一些则是骄横跋扈,粗野无礼的西凉兵汉。
刘协每一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朝堂上的平静和冷淡是刘协从祖母董太后那里学来的,这也是一位没什么本事又贪财的郡王妃,能够教给孙子的唯一一点君王心性——
在无力掌控局势的时候,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悲伤的时候不能哭、快乐的时候不能笑、愤怒的时候不能大声吼叫,尽量让别人觉得你高深莫测,从而心生忌惮。
但是,刘协觉得,今天参加审问侯汶的朝臣们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他们一个个作壁上观,只是看着自己这个天子和侯汶在堂中角力,显然都是贪污太仓粮食的共谋和受益者,有些甚至就是墓后主使!
真正对此一无所知,并且还对朝廷、对正义有一些期待的,就只有那个站出来厉声斥责侯汶,追问他粮食下落的骠骑将军朱儁朱公伟了。
“这就是天子?太后和兄长不惜伪造圣旨,杀害那么多人也要抢夺的天子?”刘协满脸泪水,自言自语地问道。
不管怎么说,经过皇帝这么一闹,朱儁也撕破脸皮,利用自己仅剩的一点点权柄前往太仓监督,那些在太仓里捞食的重臣们终于有所收敛,虽然暗地里还是有粮食不知去向,但总体上来看,赈济饥民的工作终于上了正轨。
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后,李傕与郭汜之间的全面战争爆发了。
在个人的野心驱动下,西凉边军,这支汉军传统序列中最后的精锐部队,开始了同室操戈,他们在长安城内及周边地区展开激烈厮杀,争夺各处要地。由于彼此太过熟悉,战斗力也相差无几,经过几个月的战斗,付出了上万人的生命之后,双方仍然相持不下,维持着大体上的均势。
受到战火波及,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的民众死的死逃的逃,三辅之地彻底变成了荒无人烟的地狱。
久战不下,李傕想到了因母亲去世而在家服丧的贾诩,亲自前去请他出山,并拜为宣义将军,希望借助贾诩的才智击败郭汜,但贾诩表面上为李傕出谋划策,暗中却对天子和朝臣多有庇护,尽量使他们免受战火波及,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很快,局势就又发生了变化。
皇帝、皇后和宫人们被劫持了。
“李卿,你这是要做什么?”被人闯入皇宫,胁迫着来到一处军营,本就是令人恐惧的事情,如今看着李傕恶狼一般的眼神,刘协更是吓得魂不附体,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了。
“逆贼郭汜勾结安西将军杨定,阴谋劫持陛下,臣只得先行一步,陛下放心,只要臣在,必定不让逆贼动陛下一根毫毛!”李傕也不说话,而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刘协,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与郭汜等人有没有勾结,半晌过后才解除戒心,长长松了一口气,对刘协挤了个笑脸,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又出帐巡视部队了。
临走之前,李傕还特意嘱咐把刘协劫持而来的侄子李暹,说是如今兵荒马乱,让他好生保护天子和皇后,就算是如厕,也要亲自盯着。
李暹心领神会,当即重重点头,然后一脸狞笑地站到了帐门口,刘协则是欲哭无泪,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把慌乱中碰得歪歪斜斜的衣服重新穿好,把衣带系好,把冠冕扶正,又低声安慰着成婚没几天的妻子伏寿,维持着一个天子最后的体面。
夜幕降临,坏消息一个连一个地传来,郭汜领兵杀到皇宫之后却发现人去楼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便索性劫持了闻讯赶来的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太仆韩融、卫尉士孙瑞、刚刚升任大司农的朱儁等一众高官,要求他们共同商议,声讨大逆不道的叛贼李傕。
朱儁是个刚烈的性子,当初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返回长安来保护天子,如今见局势变成这副模样,老将军心中悲愤不已,又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大呼三声“皇甫义真”,吐出一口老血,竟然活活气死了。
这个噩耗就像是插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了长安城,得知朱儁临死前还要大呼自己的名字,卧病在床已有好几个月的皇甫嵩终于痛哭失声。
明明有那么多挽回局势,挽救大汉王朝的机会,自己却因为各种原因,把这些机会全都推到了一旁,任由天下倾覆成当今的模样。
“我们都是罪人,罪人——”皇甫嵩话未说完,便已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带着深深的愧疚和遗憾,追随老友的英魂而去。
一日之间,大汉王朝最后的将星接连陨落,曾经在上一次危机中挽救了这个国家的三大名将,就只剩下了卢植一人。
第九章 各忙各的
长安那边战火不断,看起来即将进行权力的重新洗牌,而天下其他地区,同样开始了新一轮的争夺。
得到刘备的粮草资助后,曹操休养生息了一个秋天加一个冬天,总算是恢复了些元气,在这个春天,他重整旗鼓,率军向自己曾经的治所定陶挺近,济阴太守吴资据城坚守,由于缺乏重型攻城器械,曹操只得挖掘壕沟,准备长期作战。
吕布得到消息,率领部队前往定陶救援,但战马经过一个物资不怎么充裕的冬天,掉膘情况严重,根本打不出往日里行云流水、犹如艺术一般的作战方式,曹操用坚实的步兵阵型消耗敌军体力,再用苦心建设的少量精锐骑兵作为决胜力量,第一次在野战中硬碰硬地击败了不可一世的并州狼骑,全军士气大振。
时间来到五月,曹操又出兵钜野,守将薛兰、李封二人见敌众我寡,便一面拼死抵抗,一面派人向吕布求救,兖州局势再次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这一仗,或许就将决定兖州的归属。
曹操和吕布在兖州打得不可开交,而曾经的丧家之犬袁术在逃到扬州之后,面对周边一群弱鸡邻居,却骤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择人而噬的猛虎,他凭借吴景和孙贲、孙策这几位孙坚的家人,在江淮之地横行无忌,短短一年多时间,就打下了偌大的领土。
袁术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他麾下最为勇猛的小将孙策,却是越发地愤愤不平了。
起初袁术派孙策前去攻打九江,并许诺让他担任九江太守,孙策欣然前往,可是攻克九江之后,袁术却改用自己的亲信陈纪就任此职;后来袁术又派孙策攻打江北要地庐江,并再次许诺,只要孙策此战战胜、并活捉庐江太守陆康,那庐江郡就归孙策所有。
然而,孙策经过一番苦战,终于拿下了庐江郡,袁术却再次食言,让自己的老部下刘勋出任庐江太守,孙策有苦难言,更加愤懑不已。
袁术不断扩张领土,令朝廷任命的扬州刺史刘繇心生警觉,他首先驱赶了在曲阿驻扎的吴景、孙贲二人,让部下樊能、于麋、张英等人扼守长江沿岸几处要塞,又与吴郡太守许贡、会稽太守王朗二人结盟,共同抵御北方而来的敌人,吴景和孙贲兵力不足,接连攻打了一年多时间都无法撼动刘繇的长江防线。
江东久攻不下,袁术心中焦急,此时孙策再次来到寿春拜见,说是自己家族在江东有些人脉,希望袁术调拨一些部队给他,帮助舅父和兄长扫平江东,再带着部队帮助袁术平定天下,谋成大业。
这一顿高帽子扣下来,袁术只觉得飘飘欲仙,几乎就要答应孙策的请求,将孙坚旧部全部交给这个能征善战的小子,但他第二天就清醒过来,连忙更改命令,表奏孙策为折冲校尉,代理殄寇将军,并给孙策配备了一千名士卒、五十匹战马,就急忙让他离开寿春,前往江东助战。
孙策心中愤怒欲狂,但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带着一千名老弱病残和数百名愿意追随自己的宾客上了路。
新年伊始,从黄河沿岸到长江沿岸,整个天下仿佛都陷入了癫狂,除了诸侯们相互征伐、弄得百姓流离失所之外,贼寇也四处并起,趁乱搜刮财富,一时之间,官军和贼寇,成了所有人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其他地区打成一锅粥,而手握河北全境的刘备,却再一次没了动静。
“按照现在的进度,等到明年年初,我们就能把用于对外作战的精锐部队数量缩减到五万,同时在冀州各地保持一万人的卫戍部队。”
邺城州府内的议事堂早已改造成刘备习惯的模样,此时众人围坐在长桌周围,聚精会神地听取监军沮授的报告。
沮授用了半个时辰左右,把近半年时间来整编军队的进度向一众文武官员做了报告,听到五万这个数字,刘备和关羽等人都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彼此对望两眼,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其他诸侯都嫌自己手中的兵力不够多,无法起到威慑周边势力、击败周边势力的作用,而刘备坐拥幽、冀、青三州,却一门心思想着裁军,这事情要是说给别人听,人家肯定要骂一句脑子有病。
但只有刘备这边的高层人员才知道,他手中的兵力实在是过于多了,已经超过了冀州可以承担的极限。
河北地区全是平原,南北之间一片坦途,缺乏高山屏障,又没有巨大的河流作为天然的阻隔,为了防止被敌军抓到破绽长驱直入,刘备与袁绍双方都不断扩张边境线上的部队数量,经过两年时间的对峙,单单是关羽手中掌握的一线部队就超过了三万,再加上中线郭嘉、东线黄忠、赵云的白马义从,总军力已经接近七万。
而袁绍那边为了弥补战斗力的劣势,只能硬着头皮向前线增添兵力,张郃、高览和文丑这三大主力的总兵力也在七万左右,另外还有清河的荀谌、魏郡的二线部队,经过清点,袁绍在鼎盛时期,麾下竟然有十万可战之士。
这么庞大的军队数量,根本不是区区两个州可以养得起的,所以刘备在自领冀州牧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驻扎在冀州各地的将领们召集起来,跟他们摊明了己方面临的大问题,并且任命沮授主持进行各支部队裁撤人员、建立军屯的事宜。
接下这个重担之后,沮授便雷厉风行地开始了工作,他是冀州本地出身、在地方当了两年太守、如今又是位高权重的监军、再加上不怕得罪人的性子,硬是顶住了四面八方的压力,把这件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给圆满完成了。
除了白马义从和陷阵营这两支对人员配备要求极高的部队之外,其余所有部队,甚至是关羽直属的精锐步卒,无一例外,被沮授痛下狠手,砍掉了半数以上的人员,几支袁绍旧部甚至减员八成以上,张郃等人一度怀疑刘备是要卸磨杀驴,直到他们亲眼看到随后成立的一处处军屯,亲眼看到被裁撤的士卒们重新过上了安稳的生活,这才卸下了心中的疑虑和不安,逐渐接受了新的职位和角色。
“过去几年时间,冀州的元气几乎都被袁本初给抽干了,想要缓过劲来,单凭卸甲为民的十来万军士是不够的,好在我们从兖州收拢了不少灾民,又把原本依附于曹孟德的青州黄巾给挖了一大半过来,只要没什么天灾人祸,两年之内,冀州南部的农业生产就能恢复正常。”沮授踌躇满志地说完最后一段话,目光向众人扫视了一圈,“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冀州这边底子好,没什么需要担心的,只是并州和司隶那边不太平,我们得多关注一下了。”郭嘉敲着桌面,语气轻松地说道:“赶在入冬之前拿下河内,打通去洛阳的道路,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刘备点了点头,李傕郭汜打得热闹,消息随着流民的脚步,已经传到了他的耳中,按照前世的模糊记忆,朝廷东归洛阳应该就在这几年,不管怎么对待那位素未谋面的小皇帝,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第十章 并州、河内
“想不到这个张扬在上党站稳了脚跟,现在又把手伸到了河内,还捞了个太守职位。”沮授有些郁闷地说道。
“张燕本事不行,难堪大用。”郭嘉接过话头,把沮授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话续了下去。
刘备这几年来对张燕的支持并不少,早在沮授还担任常山中山两郡太守的时候就不遗余力地将各种物资通过崎岖难行的太行陉道运往张燕军中。
但是,先有于毒等人背叛,带走了一大批骨干人员,使黑山军遭受重创,张燕好不容易恢复元气,开始进军上党盆地,又遇见了从长安出逃、投奔张扬而来的吕布,再次被打得站不住脚,只能依仗山区地形与对手纠缠。
这纠缠来纠缠去,张扬不但在上党一带称王称霸,甚至趁着河内地区权力真空的机会出兵将其占据,并花了些钱财,从长安朝廷那里换了个河内太守的职位。
在众人看来,不管刘备要怎么对付张扬,他都要首先确定一点:把张燕这个打不了硬仗的家伙扔二线去。
“张燕本来就兵力不足,加上麾下将士没什么能征善战的,打不出战果也是情有可原。”刘备开口为这个帮助自己卡住了太行山一线、没功劳也有苦劳的盟友开脱了几句,算是默认了要换人主持并州战事,然而派谁去合适,又应该用怎样的策略呢?
“并州没什么强人,只需要一步步来,把盘踞在各处的贼寇、结寨自保的豪强、流窜劫掠的胡人收拾干净就好。”关羽沉声说道,他这两年虽然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南线作战,但为将者总是要了解周边敌人,所以通过各种渠道,把太行山另一边的情况也摸了个差不多,此时说起话来也更有底气,“河内就更好说了,此地与冀州之间并无险阻,兵力更是不值一提,区区张扬,覆手便可灭之。”
不得不说,关羽的话虽然有道理,却没有太大用处,就像告诉一名战士,你只需要前往战场,杀死对面的敌人,就可以领着赏金和爵位回家了。
哪那么简单?
对于关羽这样的将才来说,他只要确定一个目标,就可以把具体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这种才能。
至少刘备没有。
听了关羽讲话之后,刘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便把话题重新拉回并州作战的人选上来,可是这一问,众将竟然都想率军去河内,愿意前往并州腹地的几乎没有。
而他们的理由也是大同小异。
经过几年战争的磨练,这些将领们几乎都是大规模作战、大兵团作战的好手,尤其对长途奔袭、穿插调动这种作战方式情有独钟,可是并州东有巍巍太行山,长达千里的连绵山脉之中,只有八条可以通过大队人马的狭窄通道,他们熟知的战斗方式根本施展不开。
就算通过长途跋涉,进到并州腹地,他们要面对的就会是群山环绕一个个盆地的地形,同样没有什么花哨仗可打,只能挨个攻打关隘,再加上遍布各处山林的贼寇盗匪,想要彻底平定并州,就算有再多兵力,也至少要花费三五年时间。
大家都是有雄心壮志、渴求建功立业的人,如今天下有那么多用兵之地,谁愿意钻到并州那个山路十八弯的地方去啃上几年石头?
如果刘备把重任交给自己,那他们自然不会退缩,但要让这些人主动请缨,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既然没人愿意主持并州战事,那我们就只能通过向雁门增派兵力,让宪和与子经二人多费心了。”刘备早就猜到是这样一个结局,压根没有勉强的意思,当即拍板,还是由简雍和牵招继续进行他们在并州的行动。
接下来,就是讨论谁要前往河内作战的事了。
大家都知道河内是洛阳的北部屏障,拿下河内之后,只需要渡过黄河就可以光复大汉王朝的国都,面对这样的殊荣,谁都不想错过。
赵云第一个发言,希望由自己前往河内,而他的理由也很充足——当年刘备参加董卓讨伐战,曾经在河内待过一段时间,赵云作为当时骑兵部队的主将,带着麾下将士们踏遍了河内的大部分地区,对当地地形和风土人情了然于胸。
听赵云这么一说,黄忠可不乐意了:大家都是跟着使君一起去的,记载河内山川河流走向、各处城池虚实的军用地图,更是群策群力的成果,谈不上谁对地形的了解超过其他人。
再说了,河内城池众多,还有几条每逢夏秋季节就要涨水的河流,赵云和他的白马义从看起来兵力强盛,但缺乏攻城手段,机动力也会受到限制,只适合进行扫荡任务,真正的硬仗还是得攻城经验丰富的步兵部队来做。
“汉升兄这么一说,关某岂不是当仁不让?”没等黄忠自告奋勇,关羽就轻抚着长须笑了起来。
要说攻城经验,在座诸人哪有比得上他的?
黄忠皱起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云长,你如今可肩负着整条黄河防线的重任,怎能轻易率军远征,这种小仗交给我们就行。”
见几员主将开始争夺出战的机会,其余将领或是笑而不语,或是煽风点火地帮腔,片刻之间,偌大的议事堂就变得像是菜市场一般。
刘备和郭嘉几个却化身吃瓜群众,笑呵呵地看着武将们争吵,时不时地插上两句话,他并不排斥这种内部竞争的氛围,因为众将长期配合作战,彼此私交相当好,即便是争,也都不会真的生气。
更重要的是,有郭嘉这个家伙在,通过有意无意的引导话题,不知不觉间,一个大概的战略框架就在众人的群策群力中搭建起来了。
争论变成了讨论,主题也从谁去打,变成了怎么打。
见到众将时不时地把视线投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刘备索性让他们把地图摘下来铺在桌子上,十几个人便围成一团,开始指指点点地研究起了具体的部署。
“你们慢慢研究吧。”会议进行到这个份上,刘备觉得自己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便施施然起身,带着一直坐在桌子最末端的诸葛亮走出了议事堂。
第十一章 扭转思想
“感觉怎么样?”出了议事堂,来到自己的书房之中,刘备脸上带着笑意对诸葛亮问道。
这是诸葛亮第一次参加重大事项的会议,虽然年龄还小,只是以旁观者和学习者的身份坐在角落,但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说,能够进入到这样的场合,已经是极其了不得的事情了。
纵观历史,愿意这样培养年轻人、能够这样培养年轻人的,也就是五胡十六国时期的燕国慕容家了。
慕容家族通过培养慕容恪、慕容垂这两个年轻人,获取了远远超过成本的收益,刘备认为诸葛亮的才能远在这两人之上,所以他从来到邺城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诸葛亮尽早地接触到更高层次的领域,尽可能多地从别人身上汲取经验。
对于天才来说,年龄决不应该成为阻碍他们发展的因素。
“大开眼界。”诸葛亮笑着答道,他是个聪明人,从旁人惊讶且羡慕的目光中就能知道自己是多么的幸运,心中充满了对刘备这个老师的感激之情,此时回答得恭恭敬敬,态度极其诚恳,“只是这么多人七嘴八舌,争得脸红脖子粗的,总觉得有些失了体统。”
刘备不禁笑了起来。
能够提出这种意见,并不是因为诸葛亮假清高,而是当时的气氛在旁人看来确实有些不符合讨论者的身份:沮授和郭嘉因为对粮草运输损耗的不同计算方式起了争执,关羽和黄忠为了出动多少人马可以确保拿下河内而吹胡子瞪眼,公认用兵巧变的张郃则是扮演起了张杨一方,跟其余众人探讨起了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困难。
总之,这一场会议跟诸葛亮憧憬中高冠鹤氅、手执羽扇、谈笑风生的场景相差太大,连平日里文质彬彬的沮授郭嘉等人都丝毫不顾及形象,为了一个数字争执不休,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有些虚幻。
“以后你就会习惯的,大家商量的可是关系到数万将士性命、数十万石粮草消耗、数百里疆域归属的大事,现在吵得激烈一些,总比打了败仗之后再吵架要好得多吧?”刘备笑着说道。
诸葛亮点了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先生前段时日熬了好几个晚上,明明已经做出了一份针对并州和河内的计划,今天为什么不拿出来讨论,如果合理就直接照做好了,反而要让大家各抒己见,自己却不发表看法呢?”
“经过刚才的讨论,他们确定的大方向与为师并没有什么区别,很多细节更是为师没有想到的,这是好事啊。”刘备继续笑着回答道:“自己的想法和其他才智之士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应该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而不是令人沮丧,觉得自己白费了心思。”
虽然对自己的老师充满敬佩,但刘备这句话,还是让诸葛亮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和不认同的表情,在他看来,一个成功的集体就应该各司其职,有大局观的人负责指引方向、聪明人负责出谋划策、能干的人负责处理具体事宜、勇武之人负责冲锋陷阵。
大家各自把各自的事情做好,做到极致,这个集体不就能发挥全部的能力了吗?
经过一个中午的思考,日头偏西的时候,诸葛亮还是觉得心中充满疑惑,于是他找到刘备,将自己的不解说了出来。
看着诸葛亮因为苦恼而皱起的每天,刘备反而笑了。
原来再厉害的天才也是要被年龄和见识局限,也会有烦恼的时候啊。
“在一个单独的、与外界隔绝的环境中,你对集体的设想无疑是正确的,最能发挥效力的,但是,我们每一个人都绝不可能只在一个集体中发挥作用,这一点是怎样也无法绕开的。”刘备端坐在书桌之前,在白纸上粗略地画了几个圈,又分别用线段将其连接起来,“我们用当今的朝廷结构来说,朝廷的最高统治者是天子,天子下来是三公九卿,在这个小圈子里,天子是主导者、三公九卿是执行者;然而到了他们各自处理政务的圈子里,这三公九卿又成了主导者,下属们是执行者,每个人在不同的圈子里都会有不同的地位和身份,这个你能理解吧?”
诸葛亮眼前一亮,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丝脉络。
“今天坐在议事堂中的文武官员们是为师的下属不假,但他们同时也是位高权重,掌握着我方各条命脉的重要人物,同样有一大批下属需要他们的领导和指引,如果为师把什么动脑的事情都做了,不让他们思考、只让他们去执行,长此以往,他们难免会荒废主持事务的能力,那么我方的整个行政班子就要变得迟钝、暮气沉沉,什么事都得等着上面的命令和指示。”刘备盯着诸葛亮的双眼,口中不住地说着。
在原本的历史中,诸葛亮的才干和忠诚都无可挑剔,在各个方面都堪称楷模,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他鞠躬尽瘁,把所有的责任和重担都抗在自己肩上,给所有人头顶上支起了遮风挡雨的大伞。
什么方面都比其他人强,所以诸葛亮遇到什么事情都不放心交给别人,都想自己去做,然后活活把自己累死,其他人失去了长期以来庇护着自己的大伞,变得无所适从。
虽说蜀汉政权在丢失荆州、又经历夷陵之败后损失了大批中青代骨干,诸葛亮把所有事情一肩挑实属无奈之举,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行为在一定程度上来说,确实是阻碍了许多人才的发展。
诸葛亮把困难的事情都做完了,其他人只需要按照指示修补边角,没有直面困难的机会、没有试错的机会,怎么可能得到成长?
如今刘备特意让诸葛亮参加这样的会议,让他接触到另一种集体工作的模式,正是希望通过耳濡目染,让诸葛亮不要走上原本的那一条道路。
扭转一个人的做事风格肯定会很困难,但刘备始终坚信,这样做是值得的。
天下无双的诸葛亮,值得他倾注所有的心血。
第十二章 大盗归来
就在这对师徒谈得兴起之际,裴元绍带着满脸的兴奋来到书房门口,还文绉绉地扯了一句文言。
“老大,有朋自远方来,见不见他。”
刘备一愣,随即放下手中正在写写画画的毛笔,笑着骂道:“你都过来禀报了,还问我见不见,这是想讨打不成,赶快请进来,让我看看是哪位高朋。”
“使君,好久不见!”随着脚步声和爽朗的笑声,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刘备见到此人,顿时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和简雍一起在洛阳呼风唤雨,把十常侍的家底都骗光的游侠王烈。
王烈完成洛阳那边的任务之后,在返航途中偶遇甘宁,又跟着他的船队去了朝鲜半岛,把三韩搞得鸡犬不宁,后来就一直留在那里,为新成立的韩州往来奔走。
细细一算,他与刘备已经有四五年没有见面了,此时故友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
“徒儿,为师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当年著名的洛阳大盗,别看他长得凶神恶煞,像个将军的模样,其实对战阵之术不怎么了解,反倒擅长飞檐走壁,做一些打家劫舍的好事。”刘备跟王烈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之后才回过头来,笑嘻嘻地对诸葛亮介绍起来。
诸葛亮早就听说过幽州巨骗简雍和洛阳大盗王烈的威名,对他们的事迹神往已久,如今见到真人,马上深深一躬,对偶像致以崇高的敬意。
能够在群狼环伺之下过得逍遥自在,还能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做成所有想做的事,这种人绝对有大本事,而诸葛亮最佩服的就是有本事的人。
“使君是越来越没正形了,天底下哪有这种揭人短的待客之道?”王烈浓眉一挑,装作不悦地说了一句,随后就伸出一对蒲扇大的巴掌把诸葛亮轻轻扶起,仔细端详起来,口中还啧啧有声,“光是看相貌就不寻常,怪不得他们都赞不绝口,说是使君这次捡到宝了。”
“他们?”诸葛亮一愣。
“是啊,好几个人给张子元的信里都提到了你,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神童,就连郭奉孝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说出了前途不可限量的话,王某这一次过来,很大一个原因就是想见见你。”王烈哈哈一笑,充满赞许地说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
“快别吹了,你那牛眼能看出来什么。”刘备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王烈的话头,“老实说,这次回来,是不是韩州出了什么事情?”
王烈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来到刘备对面坐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什么事情都没出,只是那旮旯大一点地方都走遍了,觉得有些无趣,就想重新换个地方去耍耍。”
刘备也笑了起来。
在他这些朋友中间,王烈是个比较超然的角色,这人不喜欢做官、不喜欢带兵打仗、不管做什么事情,首先考虑的都是有趣无趣,能不能让他有新鲜感和挑战感。
正因为这种游侠作风,王烈虽然混到现在还只是个小小都尉,但他是整个幽州集团中少数几个可以无视刘备身份,与刘备保持比较纯粹的朋友关系的人之一。
“你的老搭档简宪和现在正在并州雁门一带,想不想过去帮忙?”刘备笑了一阵,给王烈指了一个好去处。
“不去不去,我在韩州钻了几年的山沟沟,现在看见山就头晕。”王烈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徐州那边的商会缺个主持大局的,你不是喜欢坑蒙拐骗吗,去祸害当地豪强吧。”刘备眼珠子一转,又给王烈指了条道。
“不行不行,没有宪和这个满肚子坏水的,我怕是算计不过那些地头蛇。”王烈继续摇头。
“这也不去那也不行,你该不会是就想留在邺城蹭酒喝吧?”刘备狐疑地瞪着王烈。
王烈嘿嘿一笑,终于说明了自己的意图,“我想去西边耍耍。”
刘备马上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一次轮到他自己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了,“你是疯了吧,长安已经乱成了一团糟,李傕郭汜那种人根本没法用常理去揣测,这时候去那边不是找死吗?”
“我不去长安,刚才我已经见过云长了,他说咱们再过几个月就要出兵河内,所以我就想去为大军探探路,顺便摸一下河内豪强的心思。”王烈狡黠地笑道:“当年宪和在河内河东也安排了不少暗线,只是后来断了联系,如果重新整合起来,大军作战不是更容易些吗?”
当年借助幽州商会雄厚的财力,简雍在洛阳及周边地区铺下了不少关系网,虽然被董卓一个火烧洛阳,把整个根给挖了,后来又经历了荀氏兄弟联手封锁,很长时间都没有恢复联系,但王烈很有自信,只要自己出马,就算没有简雍那神乎其神的搅局势天赋,也能趁着各地人心惶惶的时候搞出些名堂来。
“倒也不是不行。”刘备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沉吟起来,幽州军之所以能够做到每战必胜,除了各方面硬件条件超过对手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在常人看不见的层面上下足了工夫。
收集情报、分化敌人、发展内线……
这些事情说起来不起眼,实际上起到的作用,往往不亚于将士们在战场上的流血拼杀。
见刘备有些意动,王烈身子微微前倾,伸出了几根手指头,“只要给我二百人、再加上足够的货物,别说区区一个河内,就是河东,我也能搅合搅合。”
五天后,一支商队从邺城出发,朝着西南方向浩浩荡荡地开拔而去,恰好与外出巡逻刚刚归来的赵云等人打了个照面。
看着自家主将与商队的头头熟络地打着招呼,亲热得像是多年老友一般,几名亲随不禁心生好奇,在双方离别之后开口询问起来。
“做好你们自己的事情,只要多立功、多升官,你们迟早会知道的。”赵云并没有回答部下们的问话,而是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第十三章 燎原先生
“听说了吗?最近从东边来了位大商人,出手阔绰得很,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成了几大家族的座上宾。”
“屁的商人,那就是河北某个高官推到前台的摆设,帮人赚钱的!”
“河北,难道是袁绍袁本初的手下?”
“我说你到底是什么年代的人?袁本初都死了半年了,现在河北的执掌者可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
一处气势恢宏的庄园之中,数十位不同打扮的人们正为了各自的目的,分成几个小圈子,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
其中最为显眼、也是最近城中流言的源头,那位从河北过来的豪商,正端着酒杯,在这庄园主人的陪伴下,兴致勃勃地欣赏着初夏的美景。
“燎原先生从北地而来,在河东可还住得习惯?”裴潜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也是河东裴氏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他身材高挑,温文尔雅的气质下是掩藏不住的从容自信,即便面前的贵客身材魁梧气势逼人,他的气势也不落下风。
听了裴潜的问话,那位燎原先生脸上露出了爽朗的笑容,“我这人天南海北都跑过,只要有钱赚,就是荒山野岭、风餐露宿也能安然入睡,要是没钱赚,就是绮罗锦帐、锦衣玉食也睡不踏实。”
“燎原先生果然是个秒人。”裴潜大笑起来,丝毫不顾形象,引来远近诸人的目光也不在意。
笑了一阵,裴潜终于压低声音,谈起了今天想要解决的正事,“燎原先生,粮价真的不能再降一降?”
“长安周边的粮价已经涨到了几十万钱一石,某家这里的价格却只要五万钱一石,裴公子只要一转手就能获取近乎十倍的利润,居然还不想着如何筹钱进货,却有闲心思讨价还价?”那位燎原先生笑容一敛,语气讥诮地反问起来。
裴潜轻叹一声,倾诉起了自己的苦处,“河东与弘农之间有黄河险阻,过了弘农才是长安,一路上道路崎岖,贼寇横行,还要打点沿途官员,这钱也是不好赚啊!”
“某家只是个跑腿挣辛苦钱的,许多事情做不得主,裴公子自己掂量,这买卖能做最好,若是实在做不成,某家就离开河东,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了。”燎原先生看看裴潜,又有意无意地扫了其余人几眼,“河东世家林立,有实力的也不在少数,那边一直在注意我们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卫家的卫觊?”
随着说话声,这位燎原先生稍稍抬起了手,与相隔甚远,正被几名年龄相仿之人簇拥而坐的俊俏男子相互致意,然后微笑着侧过脑袋,跟裴潜告辞了。
“公子说得不错,河东与北地气候迥异,令人困乏得紧,感觉这酒也是喝不动了,还是尽早告退,不打扰诸位的雅兴吧。”
裴潜根本没有料到对方会如此决然地拒绝了自己的讨价还价,并且根本不给自己继续谈判的机会就抽身而退,不由得愣在当地,心中腾地冒起了火气。
在这个节骨眼上,除了裴家,哪还有旁人能够穿越黄河渡口,安安稳稳地把粮食运到三辅之地去谋求暴利?
卫家没有这个实力,其他家族同样没有!
就这么耗着吧,再耗几个月就是秋收,到那时候,这个装神弄鬼,不敢以真实姓名示人的家伙就得火烧屁股了。
燎原先生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庄园,那些被金钱的味道吸引而来的人们顿时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兴头,纷纷前来与裴潜做别,然后乘着马车离开,也不知是回家睡觉,还是想要继续跟远方来的客人联络一下感情。
半柱香的工夫,原本欢声笑语不断的庄园后院就沉寂下来,裴潜冷着脸坐在正中,十几名与他亲善的世家子弟则是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打听起了谈话的内容。
“没有,这人嘴很严,始终不肯透露自己身后究竟是什么大人物,但从他之前带来的货物和手下来看,来头肯定不小,至少是太守一级、并且有很大权柄的。”面对对那位燎原先生身份的质疑,裴潜缓缓摇了摇头,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他跟燎原先生搭上线还是在半个月前,那时候从王屋山下的东垣,直到河东的治所安邑,到处都传播着东方豪客的消息,出于好奇,裴潜亲自前往拜会,并跟这个身份扑朔迷离的家伙成了酒友。
经过一番试探,燎原先生那股颐指气使的傲慢态度、以及他麾下那些一看就是精悍士卒的“伙计”,都让裴潜敏锐地感觉到,对方从属于某个或是某几个手握权柄、想要中饱私囊、却又不方便抛头露面的大人物,专门负责倒卖军资军粮的。
然后,裴潜又把今天的寥寥数语说给众人。
听说对方一点都不肯让步,咬死了五万钱这个底线,诸人脸上都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几个脾气暴躁的甚至骂了起来。
“人家千里跋涉而来,就是看准了司隶粮价飞涨这个机会,想要狠狠地捞上一笔,换了是谁都不会轻易松口,就算他同意,也得向河北那边的幕后人物请示才行。”裴潜倒是不怎么生气,反倒更加笃定了这个燎原先生的跑腿身份。
“文行,除了粮食之外,你就没谈谈其他的生意吗?”说话的年轻人来自于另一个颇有势力的世家,这家人有严重的受迫害妄想症,总觉得长安那边的乱局会蔓延到河东,一心想着购买兵器铠甲,增强自己家族的私兵,那位燎原先生之前透露过只要价钱合适,可以卖一些质量上乘的二手兵器,这是最让他感兴趣的。
“没有粮食生意获利,我们拿什么来买其他的军资?”裴潜有些不耐烦地反问道:“再说了,粮食生意都做不好,怎么能让人家放心大胆地运输大量兵器盔甲过来?河内可是还在张雅叔手中,跟河北的刘使君是敌人呢!”
“那怎么办,答应他的价格?如此一来,算上运输的损耗、往来打点的花费、我们最多能赚上一倍,跟预想的差距太大了。”这名世家子弟不满地嘟囔起来。
裴潜气得笑了。
几个月时间,把手中的钱财翻上一番,这种快钱是多少人做梦都想赚的,你居然还嫌少?
第十四章 路子很野
驶出裴家庄园后,那位燎原先生浓眉皱起,满是虬髯的方脸也有了一丝疑惑。
裴潜看似云淡风轻,但他对这笔粮食买卖,甚至于后续的其他物资生意都非常感兴趣。
他怎么有信心穿越数百里兵荒马乱、盗贼横行的地区,攫取那足以令人疯狂的财富?
不知不觉间,马车轻巧地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规模较小的半废弃庄园,这里本是高望位列十常侍之时,他的某位亲戚半抢半买来的,后来高望在那一场夺宮之变中丢了性命,在外享福的族人也都遭到了反攻倒算,这座庄园里死了不少人,也就渐渐地败落了。
如今河北来的商队看上了这块地方,花了不多的钱就从现在的所有者那里买了下来,并轻车熟路地开始了修葺和打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让废园重新焕发了生机。
“都尉回来了。”庄园外围设有暗哨,这些人善于掩藏身形,只有在马车驶过他们身边之时才会开口打个招呼。
“嗯。”燎原先生、或者说大汉都尉王烈点了点头,对这几名下属投去赞许的目光,“今天又有人带着消息回来了吗?”
“光是上午就有四批人回来,想必是搜集到了不少情报。”几名暗哨笑着答了一句,便继续回到各自的岗位,监视起周边的动静。
进到庄园之中,王烈跳下马车,大步走向自己用来议事的那座高大厅堂,好几个商人打扮的幽州军精锐早已等在那里,见到王烈进来,连忙起身问好。
“几年没见,你们的繁文缛节是越来越多了。”王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样,查到这个裴潜或是裴家有什么路子了吗?”
“查到了,这人可不是个普通的世家子,若是说河东有谁能绕过太守王邑做出什么大事,除了他还真没别人了。”一名面容白皙的中年男子咧嘴一笑,开始将自己搜集到情报讲给众人。
闻喜裴家在河东颇有声望,自从先汉武帝时期的水衡都尉、侍中裴盖开始,这个家族就成为当地豪族,裴盖的九世孙裴遵追随光武皇帝平定陇西和巴蜀等地,后任敦煌太守;裴遵的曾孙裴晔曾历任度辽将军、并州刺史,此人也就是裴潜的祖父。
裴潜之所以有胆量做粮草生意,主要是因为他有个在朝中当尚书令的好老子——裴茂裴巨光。
经历了董卓乱政迁都、李傕郭汜之乱,许多家族势力在关东等地的高官都遭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犹如没了根基的浮萍一般,只能依附于那些往日里被他们踩在脚底的兵汉,任由他人欺压。
然而裴茂过得就滋润许多了,他的家族产业都在河东,并没有遭受什么战乱,始终保持着比较强大的财力和人力,就连当初先后把持朝政的董卓、王允,见了裴茂也是客客气气,不敢像对待旁人那样肆无忌惮。
董卓和王允死后,朝中群龙无首,裴茂通过自己的人脉和家族的财力,帮助儿子裴潜与驻守华阴的段煨、驻守弘农的张济搭上了关系,这最近的一两年时间,闻喜裴家通过暗地里的交易,可是赚了不少钱财。
除了在朝廷内部和军方趟出了一条大道之外,裴潜还在河东当地广结好友,据说白波军几个头领李乐、韩暹、胡才等人都跟他在暗中有所往来。
“哟,这裴潜看起来像个普普通通的书生,想不到还是一条黑白通吃的地头蛇。”王烈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再想想几次见面之时,裴潜明里暗里想要购买军械物资的场景,王烈更加笃定这人与白波贼寇有往来的消息是真的。
“这样一看,他倒不像是我们之前打过交道的世家子了,难道还是个有野心、想要趁势争雄的?”另一名男子开口说道。
“肯定不是。”王烈摇摇头,“这裴潜是个聪明人,应该看得出来自己晚生了几十年,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他想做的无非就是在有人问鼎天下之前尽量积累实力,并以此待价而沽,交换更高的地位。”
对于任何一个征服者来说,河东某个世家的公子,河东黑白通吃的大佬,这两者之间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前者无足轻重,想用来当个招牌的话随便扔个闲职过去就是,心情不好了弄得他家破人亡也不在乎;后者则需要慎重对待,放到自己身边好吃好喝地养着,保不准还得给个符合对方身份的官职、爵位。
裴潜有个当尚书令的老子在背后出谋划策,对这些肯定早就了然于胸,只怕他对自己如此热络,也是想借机搭上自己背后“大人物”的线,为以后改换门庭做准备吧。
只是裴潜应该怎么也想不到,这偷偷摸摸倒卖粮食、还放风说能从军中弄出来二手兵器的幕后主使并不是幽州方面某位利欲熏心的高官,而是刘备自己。
想到这里,王烈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向坐在桌子末端的男人看了过去,“河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不要弄得咱们都在河东忙乎,把攻打河内的正经事给耽误了。”
“都尉放心,河内之前就是宪和先生重点布局的地区,明里暗里倒向我们的人很多,张扬一个初来乍到的边地武夫,根本掌控不住局势。”那人笑着答道。
“那就好,你去安排一下,从魏郡运送五千石粟米来闻喜,探一探商道是否通畅,也探一探张扬和王邑的反应,看他们是否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动作。”王烈点点头,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
“诺!”这人起身行了个军礼,大步走出屋门,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其他人也不要松懈,继续打探情报,最好是能绕过裴家,把黄河渡口的关系打通,另外再派人去洛阳看看,那里虽然烧成了一片白地,可终究是我大汉的都城。”说完这番话,王烈向面前这些老下属点了点头,“都忙去吧。”
第十五章 敲断他的狗腿
“听说冀州那边来了商贩?”
安邑城中,郡守府内,大汉河东太守王邑坐在有些破旧的蒲垫之上,皱着眉头听取下属的汇报。
“正是,据说以裴家、卫家为首,河东大部分世家豪强的子弟都聚到了闻喜,想要跟远道而来的豪商做生意。”这名下属低声答道。
王邑点点头,脸上布满了狐疑。
根据去年年底传来的消息,冀州牧袁绍兵败如山倒,成为了幽州牧刘备的阶下囚,后来又遭遇冤魂索命,全家惨死在赵忠旧宅之中。
如今整个河北都被刘备刘玄德纳入囊中,冀州又有人打着商贩的旗号千里迢迢来到河东,说句实话,王邑压根不相信在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兵荒马乱的地方做生意,他从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笃定对方背负着其他的目的。
难道是那刘玄德得陇望蜀,又盯上了河东这块地盘,预先派出了探子?
“不对,河东与冀州之间可是还有个河内,刘玄德就是对我这边动了贼心思,也得先攻打那里。再说张雅叔可是个硬茬子,凭着太行山的屏障,上党和河内互成掎角之势,怎么说也不会是一年半载就能败亡的,刘玄德就是觊觎河东,这心思也动得过于早了些。”王邑起身来到墙边,看着悬挂在那里的地图自言自语起来。
过了半晌,王邑才从地图上收回目光,对一直侍立在身后的亲信说道:“去探探卫家的口风,看他们跟冀州人在做什么生意,如果能套出来交易的货物,我们就能大概推测出对方的来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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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红霞满天,看着远处江山如画的美景,喝着杯中凌冽的美酒,王烈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当初我要买下这座庄园,你们还都嫌弃是半山坡上,地势不好,如今看看这美景,还是我有眼光吧?”王烈笑着说道,引来一阵附和声。
天气渐渐热了,身边又没有娘们,以王烈为首的家伙们过得极其随意,一个个都是开襟短褂加大裤衩,微风拂过,胸毛与腿毛随风飘扬,显得极为壮观。
就在夜色快要降临之时,一辆马车缓缓进入众人视线,沿着小山坡七转八转地进到了庄园,两名汉子掀开布帘跳下车厢,一边扇着风一边向王烈这边走来。
“这鬼天气,还没到夏天呢就已经热得不行了。”走在前面的汉子没走几步就已经脱下了用来见客的长袍,顺手扔到了一张空竹椅上,然后一屁股坐到王烈面前,自顾自地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等会,想喝酒可以,先说说你这一天干了些什么。”王烈一把抢过酒壶,瞪着眼睛说道。
“对头,做了正事的才能喝酒,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的就只能喝凉水。”先回来的汉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嘻嘻哈哈地吵闹起来。
这名汉子哈哈一笑,又从王烈手中抢回了酒壶,“我亲自出马,哪有空手而归的时候?卫家公子和裴家公子之间的恩怨你们应该没听说过,说起来还跟咱们幽州有点瓜葛。”
河东位于长安和洛阳之间,依仗这两座都城之间的绝佳地理位置,孕育出了不少世家豪强,其中声望最高的当属卫家。
卫家初兴于先汉名将、长平烈侯卫青,以及他的姐姐、孝武思皇后卫子夫,依仗一位军功盖世的奇男子和一位母仪天下的奇女子,卫氏家族从他二人开始便平步青云,并一直在河东之地开枝散叶。
然而,最近几十年来,卫家却没什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声势也渐渐衰落,好容易才熬到了这一代,出了两个少年早成,以才学见称的年轻人——卫觊、卫宁兄弟。
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想要出头,名声是必不可少的踏脚石,卫家不断给两位年轻人造势,同时还不遗余力地为他们选择佳偶,希望借助亲家的名望来抬高二人的身价。
卫家给卫宁选择的佳偶,就是天下第一大儒蔡邕的女儿,当时还未及笄的蔡琰。
可巧不巧的,闻喜裴家也看上了蔡邕的名声,想要借助这门亲事给自家的裴潜来抬高声望,有道是一山难容二虎,一女难嫁二夫,卫宁和裴潜二人、以及他们身后的两大家族,就互相有些看不顺眼了。
可就在这两家准备撕破脸皮,各自去蔡邕府上求亲的时候,洛阳城中的天子骤然重病,所有人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押宝皇子上面,却没想到大事一桩连着一桩,等到卫家和裴家回过神来,却发现蔡邕和两个宝贝女儿已经杳无音讯,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卫宁本就体弱多病,得知自己一直倾心仰慕的蔡琰突然没了音讯,几乎板上钉钉的婚事告吹,竟然怒极攻心,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而卫家在悲痛之余,又恨起了横插一杠的裴家,作为兄长,卫觊哀痛自己英年早逝的胞弟,自然对裴潜也没什么好脸色,于是两人各自拉拢了一批世家子弟,在各个方面进行起了明争暗斗。
“胆大包天的贼人,居然敢对我子龙兄弟的爱妻动心思,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这桩八卦听得众人惊叹不已,王烈更是怒发冲冠,险些把面前的桌子给拍散架了,“派些弟兄盯着那个裴潜,找机会把他的狗腿打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哪能算是罪过?再说当时赵将军还没见过昭姬姑娘呢,要说先来后到,也应该人家恨咱们才对。”见到王烈生气,一名与他亲善的汉子便嬉笑着劝解起来,杀人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但因为这么个事情去杀人或者是揍人,实在有些掉价,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能不做还是尽量别做。
王烈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打消了收拾裴潜的心思,但他还是余怒未消,气哼哼地咕哝起来,“我就说怎么看他不顺眼呢,这名字就晦气,裴潜,赔钱,还想做生意,赔不死他!”
众人齐齐哄笑起来,“王都尉,你起名字的本事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燎原火,不知道被多少兄弟们笑呢。”
“有什么好笑的?老子名字里有个烈字,烈火燎原,多好的意境,你们懂个屁!”王烈瞪起了眼睛。
“可是黄汉升黄将军的爱马就叫做燎原火,弟兄们笑的是你跟一匹马重名了。”有人怪笑着说道。
王烈顿时张着嘴愣在那里,久久不能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