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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五章 这谁顶得住啊

    经过两天你来我往的拉扯,进入第三天,邺城战场上的平衡被骤然打破。

    幽州军在城北的主攻方向花费两天时间,摸清了城中投石机的布置,不声不响地把发射阵地推进到八百余步,然后展开了暴风骤雨一般的轰击。

    一个时辰不到,幽州军便摧毁了城中半数以上的投石机,将城中守军从“与幽州军有来有回”的自豪感中重重敲醒。

    最让荀谌无法接受的是,遭受第一轮攻击之后,城中的投石机部队并没有仓皇逃窜,而是拼死展开了对轰,但他们的勇气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反而折损了大批经验丰富的发令手。

    冀州军没有配重式投石机,他们所使用的投石机,还是依靠人力拉动,发令手所起到的,就是眼睛和大脑的作用,没了他们,就算投石机安然无恙,也无法做到基本的准头,对敌军实施攻击了。

    更何况幽州军并没有善罢甘休,沉重的石弹犹如长了眼睛一般,划过数百步远的天空,精准地落在冀州军苦心设置的投石机阵地,不断地扩大战果,给对手带来更多伤亡。

    “这些贼子是怎么知道我军投石机所在位置的,莫非又出了奸细?”在一众亲卫的护送之下,淳于琼踉踉跄跄地走下城墙,对荀谌大声吼道,言语中满是悲愤。

    在之前的石弹攻击中,淳于琼也难以避免受伤的命运,此时他左臂软绵绵地耷拉着,虽然看不出伤势轻重,但短期内无法再上阵作战,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你们先把淳于将军送回去养伤吧,要请最好的医官。”荀谌不打算跟淳于琼纠缠什么奸细的事,挥了挥手,便让这群人向城中心走去。

    直到走出数十步远,荀谌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淳于琼还在中气十足地咒骂着许攸,信誓旦旦地说肯定是这个奸佞小人干的好事。

    激烈的战斗从早晨进行到了午后,冀州军的投石机几乎全数被毁,再没有威胁到幽州军攻城器械的能力,荀谌再次登上城头,只见城外人头攒动,无数幽州军将士正在拆解巨大的投石机,就像他们前几天做的事情一样,向前推进阵地。

    “前两天是在八百步外,今天突然进到了七百步以内,如今还在继续推进,看来是要换上更大更重的石弹,真正开始攻城了。”凭借着之前在城外设置的一处处地面标识,荀谌轻而易举地得知了敌人的进度,心中越发忧虑。

    八百步外能打到城墙,七百步外能精准攻击到城中目标,如果到了六百步、五百步,己方将士还能站在什么地方抵挡?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打断了荀谌的沉思,他转头一看,只见郭图和逢纪二人正联袂而来,看样子是又重归于好了。

    “友若,城内流言四起,说是许子远向敌军泄露了我军城防图,可有此事?”隔着十几步远,郭图便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起来。

    逢纪则是面色铁青,一语不发。

    荀谌心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许攸有没有出卖城防图,其实已经没什么追究的意义,可是看着二人怒气冲冲的模样,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想法,“这种事情不能乱说,但敌军在两天的僵持之后,突然对我军进行了精准打击,应该是早有预谋。”

    也就是说,荀谌也并不排除城防布置泄露的可能性。

    逢纪的脸色更难看了。

    “主公听说了吗?”荀谌问道。

    “应该没有。”郭图恨声说道。

    “还是禀报主公,让他拿主意吧。”荀谌话一出口,就看见郭图转怒为喜,满脸的兴奋之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自己的脑袋都不知道能在脖子上待多久呢,还一门心思琢磨别人的脑袋。

    袁绍麾下全是这种有一定才能,却把绝大多数精力放在内斗上的“人才”,别说只占了半个冀州,就算把黄河以北全部拿到手里,也注定不会有什么作为。

    不过在失败来临之前,用许攸这个小人的脑袋让自己出一口恶气,也不是什么坏事。

    逢纪刚要开口,面色却突然变得极为惊恐,他大呼一声“当心”,便弓下身子向前翻滚而去,丝毫不顾形象。

    荀谌眼疾手快,一把拉着郭图连滚带爬地躲在城垛后面,下一刻,整个城头就被无数拳头大小的石块笼罩,石雨从天而降,拍在所有可以接触到的事物表面,发出密集的噼里啪啦声。

    几乎与之同时响起的,则是守城将士们的惨叫和倒地声。

    “彼其娘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逢纪胆战心惊地看着远近倒了一片的将士、被砸成两截的旗杆、残破不堪的盾牌、满目疮痍的城楼,难得地骂了一句脏话,然后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望向远处林立的巨大投石机,“这谁顶得住啊?”

    “顶不住也要顶,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可早就跟主公绑在一起了。”郭图呲牙咧嘴地揉着腰部,刚才躲的时候没摆好姿势,顶到肾了。

    荀谌是真正经过战场洗礼的,表现要比两位同僚从容许多,他施施然站起身来,顺手拍拍衣袖,放声笑道:“这种攻击太容易伤及目标周边,敌军攻城的时候是用不了的,不必太过担心。”

    见到主将如此从容淡定,那些侥幸逃过石雨攻击的守城将士们重新燃起了斗志,心里也没那么恐惧了。

    是啊,幽州军再凶残,也不至于在自己人扛着云梯冲上城头的时候这样来几下吧,没有从天而降的石弹,战争就还是他们熟悉的旧套路,该怎么打还是怎么打。

    荀谌呵呵一笑,正准备再说些鼓舞士气的话语,但他还没来得及张口,逢纪便再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

    “当心——”

    片刻之后,下一波石雨再次席卷城头,冀州军将士心胆俱裂,把身体死死贴在各种死角,刚刚鼓起的斗志荡然无存。

    人家压根不用急着攻城,过一阵发射一轮,自己这边就要崩溃了吧?

    “这谁顶得住啊!”逢纪再次气急败坏地喊叫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许攸必须死

    半柱香后,州牧府中。

    “你们都觉得是子远做出了这种丧心病狂之事?”袁绍坐在上首,语气有些低沉。

    “没错!”郭图朗声应道,逢纪也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如今生死存亡之际,不管许攸做没做,本方都需要一个出来背黑锅的,用脑袋和鲜血换取其他人的同仇敌忾。

    要怪就怪许攸嘴太臭,得罪了太多人;心太黑,做了太多脏事吧。

    “友若呢,他也是这么说的?”袁绍继续问道。

    这一次换到逢纪开口了,“友若认为不无可能。”

    不无可能,也就是默认。

    核心决策层的四名军师形成了三对一的局面,一致要把许攸置于死地,这也就是说,许攸不死也得死了。

    袁绍沉默良久。

    作为汝南故人,许攸是从年轻时就跟随袁绍左右的,几乎参与了他人生中所有重大事件,对于袁绍来说,许攸不仅是一个下属、一个谋士,还是一个不管何时都坚决追随的朋友、甚至是兄弟。

    而且许攸还有一项登峰造极的本事——吹捧,这个人有文采没节操,在袁绍这里属于独一份的人才,其他才华出众的下属往往拉不下脸面来为袁绍鼓吹,拉得下脸面的下属往往又没什么文采,拍马屁都拍不到点子上,只有许攸能够用几句话就让袁绍心花怒放,明知道对方言过其实,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也就是为什么袁绍明明知道许攸本事比不上其他三名军师,并且手脚不干净,利用职权收受贿赂、甚至倒卖军需牟利,却一直狠不下心来收拾他,最多是忍无可忍的时候揪过来训斥一顿,然后继续委以重任的原因。

    其他人再厉害,只不过是用来撕咬别人的爪牙,许攸才是他真正的心腹。

    “子远啊子远,你怎么就把人都得罪光了,就连一个为你说话的都没有?”袁绍心中默默说道,同时也下定了决心。

    摸着良心说话,对于“许攸背叛自己”这个说法,袁绍是绝对不信的,天下之大,却没有第二个诸侯能够对许攸如此纵容,自己倒了,许攸也好不了,许攸自己也肯定明白这一点,他即便是再贪心,也不至于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弃之不顾。

    但他袁绍是何等人物?他是四世三公出身,背负着所有世家期望的天下楷模,他的一生,注定是要将取汉而代之,建立自己的新王朝的。

    为了这样崇高而远大的志向,他连亲兄弟都可以反目成仇,连亲叔父和满门五十多口亲属都能毫不犹豫地推向董卓的屠刀,区区一个许攸,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许攸必须死!

    “既然证据确凿,那就将许子远缉拿下狱吧。”袁绍悠悠长叹一声,转向郭图说道:“公则,此事就劳烦你了。”

    郭图看看袁绍再看看逢纪,心中顿时明悟,这两人都是出自汝南,又与许攸有旧,实在是拉不下脸面来把故友置于死地,只能让自己出面当恶人。

    但这样也好,反正自己跟许攸斗了几年,彼此仇深似海,交给自己倒也能出一口恶气。

    相同之后,郭图兴冲冲地离开了,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袁绍原本颓废沮丧的表情一扫而空,声音也变得不一样了,“元图,事情准备得如何?”

    “城中守军加上豪强私兵,合计两万有余,用于突围是足够了。”逢纪沉声答道:“根据我方前几天试探出的情况,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分散在魏郡各地,布置在邺城的只有五千余人,如果我军一心突围,他们是阻拦不住的。”

    袁绍点点头,示意逢纪继续说下去。

    “关羽的部队多为重装步卒,脚力受限,应该无法用于追击,骑兵主力一时难以集结,我军突围之后可一路南下,沿荡阴、朝歌进入司隶地界,在河内郡进行补给再渡河,便可安然前往豫州。”

    “袁氏在汝南、颍川、南阳等地声威极隆,多有门生故吏,只要登高一呼,必定从者如云,到那时候,凭借豫、兖、甚至是荆州之力,未尝不可卷土重来,与刘备再决胜负。”

    这一番战略规划是逢纪之前就提出了梗概,并在去年年底就开始秘密实施的,为此,他甚至亲自跋涉千里,去往南阳汝南等地,与当地世家豪强进行串联,得到了许多承诺。

    逢纪踌躇满志,仿佛看到了己方跳出樊笼,重归海阔天空的局面,心情无比畅快。

    “南边的人和事倒是不必太多担心。”袁绍一向自恃出身高贵,认定自己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当地的衷心拥戴,此时只是矜持地笑了笑,继续问道:“如今最大的困难,还是如何突围和甩掉追兵。”

    “此事说来不难,人力阻挡不住,我们还可以用其他的办法。”逢纪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答道。

    “哦?”袁绍饶有兴趣地看着逢纪。

    夜已深了,邺城内的牢狱之中却没有片刻安宁,不断有皮鞭抽打身体的沉闷响声传出,与之相伴的,则是许攸等人声嘶力竭的哭号。

    许攸和他的几名兄弟一个没少,都被绑在粗大的木架子上忍受拷打,从抓进来到现在只有半天时间,可是这些人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就跟被打了几个月一样。

    负责抓捕和审讯的都是郭图,他对许攸可谓恨之入骨,从一开始就没抱着审讯出什么消息的念头,而是对这些人的求饶和哀嚎充耳不闻,一个劲地命令狱卒施以各种刑罚。

    “郭图,让我见见主公,我要死个明白!”许攸嘶声喊道,他嘴里少了几颗牙,说话走风漏气,嘴角还不住有鲜血滴淌而下,显得极为可怖。

    “你做了什么事,自己还不清楚?”郭图挥了挥手,走出这间满是血腥味的牢房,“继续打,打到他主动招供为止。”

    走过昏暗的长长甬道,郭图来到另一间牢房,这里关押的都是许攸家族的女眷,她们虽然还没有受到皮肉之苦,但远处传来的凄惨呼号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这些女人都快吓疯了。

    “许攸贪污受贿、倒卖军资得来的钱财都藏在什么地方,你们想起来了吗?”郭图一脸平静地问道。

第一百零七章 重注

    明月当空,将大地映照得明亮如昼,城外五里远的幽州军大营之中,关羽等人也还没有歇息,而是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战况。

    邺城已经是孤城一座,不日便可攻陷,这也就意味着,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将全部落入刘备手中。

    平定天下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听说审正南的侄儿杀了不少人?”说到本方对邺城周边的封锁,关羽忽然想起了近些天来的汇报,便对沮授询问起来。

    “那小子完全不受降的,带着自己的部队到处盯着坞堡攻打,打下来就抄家灭门,派出去的各路人马就数他斩获最多,运过来的钱财物资也是最多。”沮授点了点头,不无唏嘘地说道:“其中有不少还是审家的故旧,跟他父亲称兄道弟的。”

    “这么狠?”旁听的周仓、廖化等几名将领之前不知道其中关节,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

    如今这个年头,人际关系极为重要,无论是乡党、师徒、同窗或者门生故吏,只要能扯上一点关系,人们总是会格外亲切,相互照拂,就算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走得太近,却也很少有人会主动切断自己或是家族苦心经营的关系。

    像审荣这样翻脸无情,杀起自己老子的旧日好友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绝对是异类了。

    沮授笑道:“非但如此,审荣还自己掏腰包,每攻打一座坞堡都要付出五万钱的悬赏。”

    “太狠了吧?”周仓等人再次瞪大了眼睛。

    幽州军财雄势大,士卒俸禄足够养家糊口,出征还有双俸,与这么好的待遇相匹配的,就是格外严苛的军纪了。

    按照军中制度,战场缴获统一收归公有,战后论功行赏,将帅可以拿出全部缴获的一成来犒赏三军,士卒有私藏缴获兵器之外财物的,轻则受杖,重则逐出军队去服苦役。

    在这种环境下,幽州军中很少有将士在战场上发财致富的,而是尽力完成任务,凭借军功来获得职位和爵位升迁,然后提高俸禄待遇。

    依靠时有时无、主要碰运气的抢劫财物,总是没有细水长流来得划算,将士们想得明白着呢。

    所以,审荣的举动就显得十分古怪了。

    按照之前将领们的说法,攻打坞堡算不得正规作战,功劳也相对较少,还要做清点财产人口等善后工作,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好活计,审荣偏偏抢着要去,本来就让人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撞坏了脑袋。

    如今他又自己掏腰包来激励麾下士卒,这不是倒贴钱帮刘使君打仗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高尚的人?

    “每个人做事总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们想不通,不代表就是错的,或是不正常的。”面对众人的疑惑,沮授只是淡淡一笑,便把话题引到了其他方面。

    直到关羽吩咐完了明天的各项事务,众将纷纷告辞离去,这时候他才朝着静静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的沮授轻叹一声,开口问道:“这是审正南的主意?”

    “审正南虽然性情刚烈,做事却总是要给别人留一丝退路,不会这样摆明态度就是要杀人表明心意。”沮授回忆起前两年审配就任渤海太守之时收拾当地世家豪强的举措,不由得摇了摇头,“据说审荣最近几个月时间和郭奉孝走得很近,应该是听了他的撺掇。”

    “何苦呢?”关羽苦笑道。

    对于关羽来说,杀人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当年从河东老家一路逃亡到涿郡,也是因为路见不平杀了几个当地豪强,这才千里逃难,又是卖绿豆又是卖枣子地混了几年,从跟着刘备从军之后,刀下亡魂更是数不胜数。

    但是,大肆杀害同乡这种事情,关羽是不愿意做的,以己推人,在需要用武力对待冀州世家豪强的时候,他通常都是指派其他地方的下属去做,避免让本地出身的官员为难。

    审荣这样做,固然减少了关羽的麻烦,但无疑也是把自己和审家置于无法回头的境地,以后人们提起这个人,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就是“杀友求荣”这种坏名声。

    年纪轻轻的,何苦要这样做呢?

    “或许这正是他想要的呢。”沮授倒是看得开,反正经过两年前那次决裂,愿意追随刘备的魏郡豪强几乎都抛家舍业去了北方,如今还留在魏郡的,几乎都是袁绍的坚定支持者,其中不乏参加过截杀审配的仇家,这些人,杀了也就杀了,至于是谁动手,沮授并不在乎,“如今审家在渤海可谓树大招风,审荣这样做,恐怕就是给使君看的。”

    自从来到渤海,审家便找到了新的财源——内河航运,他们有钱有人,还有担任渤海太守的审配作为后盾,事业一飞冲天,短短两年,就赚到了以往经营数十年庄园才能获得的巨额财富,这样的财富积累速度,难免会引发别人的眼红。

    这两年时间里,针对审家和审配的各种言论也是层出不穷,若不是有审配勒着缰绳,审家人做生意的时候不敢欺行霸市或是透漏税款,只怕早就被刘备派下去视察的官员给掀个底朝天了。

    虽说审配手脚干净,没有给别人扳倒自己的机会,但他也不敢怠慢,力排众议,让家族每年从盈利中拨出极大的份额,用于在渤海修路架桥、扶贫济困,尽量在地方上获取好的声誉。

    在官场上,审配也紧跟刘备的脚步,劝农桑、修水利、兴教化,将渤海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各项考评在刘备治下都是最为突出。

    拥有一位让刘备满意并器重的地方大员,拥有地方上的良好口碑,审家人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审荣又通过这种血腥的方式与过往决裂,旗帜鲜明地向所有人表明立场,就是把自己家族彻底跟刘备绑在一起。

    若是刘备成功逐鹿,审家就将作为他忠实的追随者,享受胜利者应得的一切。

    若是刘备不幸落败,那审家的命运可想而知,不会比眼下这些豪强好到哪里。

    “很多家族都是多头下注,审荣这样做,显得很不聪明。”关羽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看准了就下重注,这才是好赌徒。”沮授呵呵笑道。

第一百零八章 威胁

    邺城,一间密室之中,二十多个男人坐得满满当当,他们神情各异,在昏暗的灯火映照下不住摇曳,整间房屋内的气氛显得格外诡谲。

    “诸位怎么看?”说话的是逢纪,他刚才已经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告诉给面前这些豪强家主,如今就要看这些人如何决断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开口接这个话茬。

    许久之后,才有一名老者在其他的人撺掇下开口,涩声问道:“真要把整个邺城付之一炬?”

    “不是整个邺城,只是诸位的宅邸和各处产业。”逢纪纠正了这位老者话语中的毛病,继续说道:“刘使君号称爱民如子,幽州军自称仁义之师,见到城中大火,一定会优先进城灭火,这就是我们突围和南下的最好机会。”

    “可那些都是我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基业,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先祖的心血,就这样一把火烧了,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屋角突然响起另一个痛心疾首的声音。

    这话瞬间激起了众人的共鸣,魏郡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这么多年来,祖辈通过各种途径,才在邺城创下了偌大的家业,依仗邺城和外部庄园互为犄角,同时攫取着政治和经济利益。

    如果把邺城这边的基业全毁掉,那就意味着此前百年甚至是二三百年的努力全白费了。

    谁舍得?

    谁都舍不得。

    逢纪环视一圈,发现众人脸上都是一副肉疼的表情,不禁冷笑起来,“诸位似乎还不知道,如今整个魏郡烽烟四起,幽州军正在进攻各处坞堡,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你们散布在外的根基已经被连根拔起了。”

    “此话当真?”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与之伴随的,则是说话者煞白的脸色。

    他们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觉得自己的家族利益全部冀州在魏郡,如果袁绍放弃冀州转战别处,他们是不太愿意跟随的。

    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之前可以放弃韩馥、转而支持袁绍入主冀州,如今袁绍失势,他们再换一个后台,也没有任何心理障碍。

    不管韩馥、袁绍还是刘备,只要能保证世家豪强的利益,他们就欢迎。

    如今逢纪一张嘴,就说刘备对他们留在家乡的族人展开杀戮,这些豪强是绝对不愿意相信的。

    “刘使君做事一向有分寸,前几年韩文节在冀州主政的时候,他还率军来过邺城,与我等谈笑甚欢。”

    “在那之后,他还多次向我等示好,怎么看也不是残暴无度之人啊。”

    这些豪强家主大多在冀州任职,不少人还是当年韩馥的座上宾,跟刘备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在争夺冀州的过程中,审配还多次拉拢他们。

    或许在他们的潜意识中,自己还是那个被刘备垂涎三尺的香饽饽呢。

    “刘玄德这十几年来干的全是杀世家豪强的事,诸位却觉得他能跟你们谈笑甚欢,难道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人?”逢纪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些榆木疙瘩脑袋,难道他们活了几十年,还弄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

    当年刘备不具备吞掉整个冀州的实力,所以才会对冀州的世家豪强采取分化拉拢的策略,如今他甚至可以在三线作战的情况下战胜任何一路对手,根本不需要对别人假以辞色,这帮蠢材还想着看他的好脸色?

    做梦去吧!

    但逢纪也知道,眼下自己的计划需要面前这些豪强们的支持,不能把他们逼得太紧,便换上较为温和的口吻说道:“诸位回去之后仔细想想,是跟着袁使君南下汝颖重振旗鼓好,还是留在这里等着刘玄德砍你们的脑袋好,我们时间不多,请诸位早些做决定。”

    听完这充满威胁意味的话语,众豪强面面相觑,然后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去。

    事关重大,确实需要好好想想。

    ******

    旭日初升,幽州军再次开始了例行的石弹攻击,他们的攻击方式充满了恶趣味,时不时地交替使用沉重的石弹和拳头大的散弹,令人防不胜防,城头上的士卒们不堪其扰,只能背靠女墙坐着,把盾牌顶在脑袋上,以免被不长眼的石块砸到。

    在这样丝毫没有预兆的远程攻击下,这些士卒们甚至连伸出脑袋去看看敌军动向的心情都没有。

    反正幽州军在击毁了城中全部的投石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动部队来直接攻城了。

    在连番石弹打击下,邺城的北城楼变得摇摇欲坠,正午时分,随着一颗脑袋大的浑圆石弹击中了早已残破不堪的立柱,整个城楼发出一阵震颤,然后在巨大的声响中轰然倒塌,激起冲天尘烟。

    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士卒们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在他们看来,城楼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但对于城中的其他人来说,幽州军摧毁的不仅仅是一座城楼,而是他们继续坚守下去的信念。

    傍晚时分,一名豪强出身的官员找到已经拷问出许攸钱财下落,正准备带人前去搜查的郭图,并将他拉到无人的角落,道出了逢纪的计划,询问郭图是否知情。

    “竟有此事?”郭图这两天忙着收拾许攸一家子,骤然听得此事,心中悚然一惊,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逢元图一向对我等冷眼相对,如今又口口声声说是为我等身家性命着想,太让人心中不安了。”这名官员平日里和郭图走得比较近,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事情都要跑来问他,如今形势紧急,自然也没有忘记过来。

    郭图皱着眉头踱了几步,斩钉截铁地说道:“此中必然有诈,你们先跟他搪塞着,等我忙完今晚再仔细想想。”

    这人走了之后,郭图继续带着手下去搜查许攸窝藏钱财的地点,经过一夜的忙碌,收获颇为丰富,光是丝帛就装了整整几大车,所有参与人员都被明里暗里赏赐了不少,心情颇为高兴。

    但郭图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的心思,都集中在傍晚时分那番对话了。

    逢纪的目的绝不仅仅是用火势阻挡追兵,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修房子

    “我们就这样围而不攻,光用投石机轰城头?”

    两天过后,幽州军众将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纷纷来到关羽帐中求战。

    这个说给我两千人马,管叫将军今晚便可安坐城中受降。

    那个说俺只带本部兵士前去,天亮之前就把袁绍狗头献于将军桌前。

    但他们的请求无一例外,都被关羽拒绝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打仗不行,只会摆弄木头和石头的家伙们操作着投石机,不紧不慢地朝城里扔几块石弹。

    难道关将军是觉得自己这些弟兄们还不如石头好使?

    周仓怀着这样的疑问,再次找到大帐之中求战,让他没想到的是,关羽听了之后,竟然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投石机可以打到六百步之外的敌人,你行吗?要是能做到这种程度,以后打仗就是你周仓说了算,哪怕是说自己单枪匹马就能杀进城中,本将也昧着良心帮你吹上一吹。”

    就这么一番话,把周仓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灰溜溜地转回自己的军营唉声叹气。

    六百步那是什么概念?

    汉军以强弓硬弩见长,弓弩射程独步天下,但即使是军中重器,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大黄弩,极限射程也只能达到三四百步。

    他周仓就是豁出这条命不要,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啊。

    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明知道这是平定河北的最后一战,却捞不到立功的机会,将士们心有不甘也是难免。”每天看着求战,被拒的戏码一次次上演,沮授只觉得好笑,但他完全理解这些将士们的心情。

    对面就是冀州治所邺城,城中就是冀州牧袁绍,面对这种功劳,谁能不动心呢?

    “有他们立功的机会,但不是现在。”关羽淡淡地说道:“明知此战必胜,却焦躁得连几天时间都不愿意等,恨不得马上杀进城中,这种斗志要不得。”

    “是啊,邺城已经是孤城一座,落入我军之手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区别。”沮授笑道:“只是肉在嘴边,谁都忍不住想吃上一口。”

    关羽摇了摇头,“没必要。”

    胜券在握,没必要把已经丧失斗志的敌人逼入绝境,己方将士也没必要在这种战场上显示忠诚和武勇。

    他精心挑选、训练出来的精兵良将,是用来帮助兄长平定天下的,平定河北并不是这些人的终点,他们还将奔赴河洛、荆襄、关中、江淮乃至于更远的地方,铲除趁乱而起的贼子,还时间一个朗朗晴空。

    在任何没必要的地方发生伤亡,都是毫无价值的。

    “话说回来,云长,我看过幽州军所有征战记录,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沮授兴致勃勃地说起了自己的发现,“你虽然是军中公认的第一猛将,却极少与对手进行野战,反而喜欢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这是怎么一回事?”

    “踏入战场之前,我就知道肯定能获胜,为什么还要逞匹夫之勇,跟敌人进行不必要的野战呢?”关羽说道:“身为一军之将,只有在不得不为的情况下,才能把辛苦训练出来的将士们置于与敌人短兵相接、生死相搏的险境,如果是为了彰显自己的武勇而做这种事,纵使能强得一时,也终究难逃覆灭的下场。”

    “未战而先知胜,是不是太托大了点?”先为两郡太守、后为监军,沮授在这场彻底击败袁绍势力的战争中居功至伟,如今眼见胜利在望,他的心情一片大好,谈笑之间也没了往日里的严肃,仿佛此时并不是在两军阵前,而是在饮酒作乐的宴席上一般。

    “绝无托大之意,只是实话实说,我自从追随兄长以来,十年劳苦,不敢有半日安歇,与一众肝胆相照的弟兄们付出了无数心血,才有今日的鼎盛局面,其他诸侯根基太浅、眼界不足,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到这里,关羽有些自得地笑了笑,“一步迟,步步迟,行军打仗是如此、理政治民更是如此。”

    沮授微微颔首,对关羽这番话表示赞同。

    放眼当今天下,能够割据一方的诸侯,基本都是在灵帝驾崩、关东群雄讨伐董卓的时候起家,相比起征讨黄巾后就扎根辽东,将整个幽州纳入治下的刘备,足足晚了六年。

    六年时间对于人生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如果考虑到董卓讨伐战距今只有三年多时间,就会明白,刘备的发展时间,足足是旁人的三倍不止。

    别人在安抚百姓积蓄人口,平定此起彼伏的民变的时候,刘备已经拥有了二百多万安居乐业、为他提供税收和劳力的人口;

    别人在囊中羞涩,不得不讨好世家豪强,用政治利益换取他们支持的时候,刘备已经整合了一个州的实力,成为天下最大的富豪;

    别人在征募流民从军,在战争中获取经验的时候,刘备已经平定周边胡族,锤炼出了几万精兵,培养出了一批良将;

    别人在用杂七杂八的装备来武装士卒,到处搜刮朝廷遗留下来的武库的时候,刘备已经让麾下将士用上了超越以往的先进兵器;

    别人的士卒食不果腹,需要依靠战场上和战场下劫掠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刘备麾下每一名将士的背包里都有足够支撑七天的干粮。

    幽州军从兵力、装备、给养、士气等各方面都要优于任何敌人,这样想一想,关羽的自信,还真是有点根据。

    “换了其他人,拥有这种实力之后,肯定是征战不休,尽早平定乱世的,刘使君却慢条斯理,每打下一处就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去发展建设。”沮授长叹一声,有些担心起自己的寿命,=了,“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或者看到天下重归一统的那天。”

    “我们也曾经问过兄长,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四分五裂,数千万百姓遭受战乱之苦,但他用修房子作比,我就懂了。”关羽说道。

    “修房子?”沮授好奇地问道。

    “大汉天下就像一座倒塌了的木屋,若是拼拼凑凑地搭起来,倒也勉强能遮风挡雨,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房子的梁柱已经全部被蛀朽了,过不了多久还是要塌。”关羽回忆着当日刘备的解释,“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凑合一下,把问题留给子孙去解决好,还是自己多受点累,换掉所有腐朽不堪用的部件,重新建一座好房子出来好?”

    “当然是修新的好,后人若是一个不小心,被倒塌的房屋砸伤怎么办?”沮授不假思索便给出了自己的选择。

    关羽笑了,“我们要做的,就是多花点时间,重建一个大汉。”

第一百一十章 想不明白

    拂晓时分,畅谈了整整一晚的关羽、沮授二人走出营帐,感受着已有较重寒意的空气,眺望起远处巍然屹立的邺城。

    “当初冀州本地世家背弃韩文节,将袁本初拥立为州牧,可谓因利而聚,如今袁本初败象已现,这些人是绝不会陪着他一起送死的。不出几日,城中必定会发生一场本地人和外来者之间的争斗,到那时候,我军便可尽得渔人之利。”沮授悠悠说道,他本是绝顶聪明的人,昨晚又跟关羽聊了很多以往的经历,对这一套不动如山,迫使敌人先露出破绽的战术思路已经相当了解。

    关羽点点头,“敌军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如果我军逼得太紧,会让他们觉得没了出路,齐心协力与我军对抗,像这样围三缺一又不急着攻城,让他们自己胡思乱想,有些人就会生出些不一样的心思了。”

    “说得不错,实力越强,很多时候就越用不着亲自出手。”沮授呵呵一笑,又深深望了几眼远处那巍峨屹立的土黄色巨城,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秋高气爽,睡个回笼觉倒也不错。

    ******

    幽州军大举来犯,猛攻了两三天后又开始不紧不慢,摆出一副长期对峙的架势,城中从上到下一片茫然,许多人都被这种毫无章法的行动弄得晕头转向,不由得人心惶惶,各种小道言论不胫而走。

    再加上前两天,北城楼在光天化日下被彻底轰塌的那一幕,许多人都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惶恐万分——幽州军能够轰塌坚固的城楼,也就能轰塌城中任何建筑。

    他们这样不住地用石弹攻击,难道真是要将邺城彻底夷为平地吗?

    在袁绍的授意下,邺城方面倒也先后派出过几名使者,前往关羽军中请求和谈,但这些使者无一例外地吃到了闭门羹,灰溜溜地转回城中,得知他们的遭遇后,城中民众更加不知所措了。

    没有大举涌上城头的敌军,没有令人热血沸腾的战斗,甚至连幽州军的面都见不到,遥遥相对的空旷战场上,只有沉重的石弹划破长空,不停歇地落在城墙附近的各种地方,发出各种令人心中震颤的巨响。

    压抑、沉闷。

    相比起以往直来直往、血肉横飞的战争模式,如今这样的场面,更令人觉得窒息,心中焦躁。

    “这个关云长究竟想做什么?”郭图气哼哼地说道:“难道他还真以为,凭着百十斤的石头,就能把两三丈厚的城墙给砸塌了?”

    “石弹砸不塌邺城的城墙,却能砸塌邺城军民的斗志。”荀谌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中的公务,作为总揽邺城防备之人,如今他的心思基本都在如何守住这座最后的堡垒。

    在荀谌的督促下,没有守城任务的冀州军将士在城北展开了大规模土木工程,他们将路面挖成深浅不一的壕沟,把铺在路面的青石板堆砌成墙,与错落有致的房屋一起,组成了新的防线。

    即使城墙沦陷,幽州军想要攻入邺城的核心地带,也要先在这里经过艰苦卓绝的巷战,付出不少代价才行。

    “友若,难道你真要与邺城共存亡?”看着专心致志的荀谌,郭图喉咙动了几下,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来。

    “魏郡不是颍川,邺城不是颍阴或是阳翟,我们为什么要与之共存亡?”荀谌笑了笑,手中还是不停地写写画画,“只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只要幽州军一天没有攻入城中,我们就要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做一天事,对不对?”

    说句心里话,荀谌是真想去幽州看看,弄清楚这个积贫积弱百年之久的边僻之地是如何崛起,成长为实力雄厚的巨无霸,能够在各方面压制冀州的。

    荀谌也想见识见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一手建立偌大基业的刘备刘玄德,与他长谈三天三夜,问问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奇思妙想,怎么能够创下这种奇迹的。

    另外,荀谌还想见见郭嘉,有一件事在他心里已经埋了半年,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但在此之前,他荀谌荀友若还是冀州别驾、袁绍麾下首席军师。

    他可以坦然接受败军之将这个称呼,却做不出未战先怯、早早谋求后路、甚至卖主求荣的事情来。

    “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郭图考虑了一阵,说出了自己这两天正在暗中追查的事情,“主公似乎是要逃了。”

    荀谌的笔骤然停住,缓缓抬起头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前几天邓家的人来找过我,说是逢纪暗中召集邺城内的豪强,让他们聚集人手时刻待命,还让他们在城中各处宅院、商铺堆积柴草,有些家里把旧家具都拆了当木柴。”郭图见荀谌一脸茫然,应该是与此事毫无瓜葛,便不再隐瞒,将自己探知的情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不等郭图说完,荀谌便长身而起,取了悬挂在屏风上的邺城地图铺在桌面,用墨笔勾勒起来。

    荀谌对邺城城中豪强的宅邸,以及他们的主要产业颇有了解,不过片刻,便把一张三尺方圆的地图画得斑驳不堪。

    “如果真有此事,则邺城城中所有要道都将被烈火笼罩,全城百姓一个都逃不掉,就算外部来人救火,也很难打开一条通路。”荀谌越看越是心惊,声音也有些发颤了,“我们的人手都在做什么,居然过了几天都没有向我汇报?”

    郭图低头不语。

    颍川人建立的情报网在前几年达到鼎盛,但随着战场上的节节败退,领土不断沦陷,许多散布在外的精干人手都折损了,去年荀谌率部返回魏郡期间被半道截击,更是让他直属的队伍损失殆尽,如今还留在邺城的,就都是些本事差强人意的二流货色,与之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指望这些人挑大梁,还不如早点洗洗睡了,梦里什么都有。

    “不对,就算把邺城烧成一片白地,幽州军也不会有任何损失,逢元图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荀谌皱起眉头,再次陷入沉思。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天黑请闭眼

    “这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看着头顶上铅云密布的天空,郭图气哼哼地骂了一句,反正他最近处处不顺,遇见什么都要挑刺,如今骂一骂老天爷,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说来也怪,前几天明明都是晴空万里,天蓝得让人甚至有些心悸,今天上午,却忽然从西面飘来了厚厚的云层,迅速遮盖住了整个天际。

    此时正值下午,天色却黑得像是傍晚,可以想象,今夜将会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不管怎么说,都应该让将士们加强戒备,防止敌军趁势攻城。”郭图口中喃喃自语,停下了前往自己府邸的脚步,转向荀谌所在的城北而去。

    片刻之后,当初找到郭图,向他汇报逢纪举动的邓姓豪强匆匆来到郭图家中,却听说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只得跺了跺脚,再次消失在街角。

    此时的州府后院,十几辆装得满满当当的马车已经整装待发,袁绍的两个儿子袁谭和袁熙身披戎装,腰间悬挂着战刀,正在来回检查财物的捆扎情况。

    “就不能再精简一些?”正在二人和家中奴仆们忙碌的时候,袁绍从前堂过来,一见这幅场景就怒了,叫来两个儿子,对他们低声咆哮起来,“我们如今是要逃命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等回到汝南重整旗鼓,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袁谭今年二十三岁,生得高大健壮却没什么主见,听到父亲斥责,顿时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

    另一边袁熙也默不作声,他向来不被父亲看重,稍有不慎就要挨骂,此时更是一语不发。

    正在袁绍进一步责骂的时候,一名老仆匆匆赶来,说是逢军师到了,袁绍才狠狠瞪了这两兄弟一眼,转身折返前堂。

    “主公这边都准备妥当了?”与袁绍不同,逢纪脸上笑意盈盈,语气轻快地问道。

    “差不多吧,就是东西多了些。”袁绍含混不清地搪塞了一句,他刚刚只看到了两个儿子,最受自己宠爱的后妻刘氏和幼子袁尚却不见踪影,按照那一对母子的性格,只怕还会有不少金银细软要带。

    逢纪点点头,“城中豪强们也大多准备好了,只等夜深人静之时便能集合出城。”

    今天上午看到阴云开始遍布天空之后,逢纪便紧急通知豪强们做好出城的准备,由于已经筹备了一段时间,不到半天时间,他们便已经召集心腹,将贵重财物装上马车,随时可以开拔了。

    从天色看来,今夜乃至于明天,邺城周边都将阴云密布,他们正好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施行原定计划。

    “戌时宵禁,亥时人们就都睡熟了,那时候我们悄然出城,不会弄出太大动静。”逢纪信心满满地说道。

    袁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有些愧疚,“我们真的要抛下友若和元则,还有辛氏兄弟等人?大火一旦烧起来,只怕他们也逃不出去。”

    “难道主公现在还看不清楚那些颍川人的真面目?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啊。”一说起以荀谌为首的颍川士人,逢纪就恨得咬牙切齿,“主公坐拥冀州富庶之地,却被区区一个刘备逼到如此境地,还不是荀谌自行其是、郭图阳奉阴违、辛评辛毗处处使坏才造成的,使君以高官厚禄待之,他们却无以回报,如今能用性命为使君做一点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这一次突围行动,除了邺城内众世家豪强的当家人之外,就只有策划者逢纪、冀州牧袁绍以及几名来自汝南的绝对心腹知道,包括荀谌在内的所有颍川谋士,甚至于大多数汝南前来追随袁绍的士人,都被蒙在鼓里。

    按照逢纪的计划,等到袁绍等人出城,在城中各处要地留守之人就会举火焚城,等到这些人出城,就会点燃藏在城门附近的柴草,切断城中百姓最后的生路。

    城中火起,必然会吸引幽州军的全部注意力,无论他们是出于谨慎按兵不动,或是趁机进城,袁绍等人都可趁机逃出生天,利用冀州南部的河流阻断幽州军骑兵的追击,顺利实现转移目标。

    等到离开冀州,袁绍便可利用自己在士人阶层中的崇高声望,将纵火焚城的罪名安在幽州军头上,号召天下人讨伐暴虐嗜杀的刘备。

    到那时候,他们还可以用荀谌等人的死来做文章,激起豫州士人的同仇敌忾之心,为袁绍迅速招揽人才、重整实力提供更好的基础。

    由于这个计划的后半部分过于阴损,逢纪并没有将其告知袁绍,而是暗中推进,直到现在,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此事。

    袁绍虽然不知道逢纪的真实想法,但他看着对方有些扭曲的面孔,就知道许攸被郭图扳倒,一整天时间都没撑到就身死族灭这件事,对逢纪触动很大,也更加激发了他对颍川士人的恶感。

    “就按元图你想的去做吧。”袁绍想了想,觉得如果能用荀谌等人的性命换取颍川士人、甚至于天下士人对刘备的讨伐,倒也算是笔划算的买卖。

    逢纪微微躬身向袁绍告退,然后转身离开前堂,还没走出州府大门,他便看见了顶盔贯甲迎面走来的淳于琼。

    “主公这边准备好了?”淳于琼一脸凝重地问道。

    “一切就位,只等天黑。”逢纪点点头,然后压低声音反问道:“仲简兄,荀谌那边就交给你了,可不要因为同乡之谊而下不去手啊。”

    “军师尽管放心。”淳于琼难得地笑了笑,晃着仍然不怎么灵便的左臂离开了。

    除了郭图之外,逢纪最恨也最嫉妒的就是荀谌,为了确保这个本事大眼光高的家伙死在邺城,他专门找到淳于琼,让这名老将出马斩杀荀谌,反正都要在熊熊烈火中变成一堆焦碳,活着烧死和死了再烧也没什么区别。

    夜色渐渐深了,不知不觉间已是亥时,淳于琼估摸着袁绍等人已经开始出城,便带着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几十名心腹士卒前往城北荀谌驻地。

    “进去之后不要纠缠,优先杀死荀谌,只要他死了,其余人自然会跪地求饶。”淳于琼低声嘱咐道。

    “诺!”众军士齐齐应答,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他们彼此都感到了同伴身上的凛然杀意,连呼吸声都变得有些粗重了。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也算是死得其所。

    荀友若,闭上眼等死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悲哀

    拜幽州军的石弹攻击所赐,邺城城北已经基本没了住户,而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负责此地防务的基本都是荀谌从清河带回来的旧部,对他忠心耿耿,也让袁绍十分头疼,在掺了几次沙子都无功而返之后,索性不管不问,任由这支部队自己发展了。

    反正荀谌没有财权,只能勉强维持这两千人的编制,翻腾不出什么浪花。

    如今淳于琼要做的,就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荀谌所在之处将其斩杀,其余将士愿意跟自己离开的就离开,不愿跟随自己的,就让他们留在那里自生自灭。

    如果这些人在荀谌身死,城中火起的时候趁乱哗变,逢纪正好可以把黑锅扣给刘备,给他加个纵兵劫掠的恶名。

    “我再重复一遍,不要与其他人纠缠,优先杀荀谌。”淳于琼再次下令,然后握紧钢刀,朝着不远处黑洞洞的一片建筑物大步走去。

    过不多时,黑暗中骤然响起一阵短暂的金铁交鸣声和利器刺入人体时发出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响起的,就是极力压抑却怎样也压抑不住、随即戛然而止的惨呼。

    “只有这些人?”一个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回禀军师,进来的人都在这里了,没有发现漏网之鱼。”

    无数火把陆续燃起,将这片已经被鲜血渗透的土地照亮。

    淳于琼和他的亲卫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身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羽箭,活像一只只大刺猬。

    不少人被射中要害,呼吸已经断绝,更多的则是蜷缩在地,费力地呻吟着,拼命想要捂住伤口,却怎样也无法阻止鲜血、体温和生命的不断流逝。

    “给他们个痛快吧。”荀谌手一挥,十几名军士越众而出,对那些尚未彻底断气的伤员进行了补刀,一刀一条性命,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很快,场中就只剩下了淳于琼一个带活气的,这时候荀谌才迈步向前,缓缓来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位年长自己许多的同乡、同僚。

    “淳于将军,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毕竟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荀谌面露微笑,眼神却古井无波,仿佛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待宰的牲畜一般。

    “你、你是怎么、怎么……”淳于琼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地问道。

    “我是怎么知道你们的计划的?”荀谌替上气不接下气的淳于琼说完这句话,然后俯身凑到他耳边轻轻说道:“就不告诉你。”

    淳于琼怒目圆睁,荀谌却不再理睬这个被好几支利箭射穿了胸膛,有出气没进气的家伙,带着麾下士卒趁夜离开了。

    逢纪在城中安排了不少负责纵火的人手,他要抓紧时间铲灭这些危险因素。

    听着散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身边重归寂静,淳于琼觉得自己的意识也在渐渐涣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往日旧事却一桩桩涌入脑海,像走马灯一样飞速运转起来。

    十常侍之变,他背负着袁绍的期望进宫,谁曾想一千铁甲却被王允带进北邙山兜兜转转,直到太后和皇帝回宫,他还在山沟沟里面兜圈子。

    那原本是汝南袁氏登上权力巅峰的最好机会,却被自己一手葬送掉了。

    如今袁绍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将殿后和收尾的重任交给自己,自己再一次搞砸,非但没有取了荀谌的人头,反倒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悲哀啊!

    带着这样的想法,淳于琼缓缓闭上双眼,几滴泪珠顺着眼角流淌下来,片刻之后,他的脑袋重重一歪,彻底停止了呼吸。

    与此同时,已经有数千人马趁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从邺城南门出城,朝着同样漆黑一片的前方走去。

    为了减少声响,所有的马匹都摘下了颈铃,用厚厚的布帛包裹着四个蹄子,所有人的嘴里也含着一枚铜钱,用来防止有人开口弄出动静。

    “先头的人马走得差不多了,我们何时动身?”城南的一处民宅之中,袁绍满面倦意地问道。

    “再等等,等他们走远一些。”逢纪低声答道。

    那些率先出城,一路向南而去的世家豪强们根本想不到,他们早已被定下了弃子的角色,逢纪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袁绍重走荡阴、朝歌这条一片坦途,容易被幽州军骑兵追杀的路线。

    他的真正目的,是以邺城和南下的部队为饵,吸引幽州军注意力,让袁绍可以向西突围,利用太行山阻断追兵,在上党补充人员和给养,再从太行山南麓进入洛阳周边,渡河进入豫州。

    为了让那些世家豪强们坚信袁绍会跟他们一道出发,逢纪还专门安排了几辆袁绍一家平日里乘坐的马车走在队伍后方,车厢里是被打昏捆好,套上袁氏一家衣物的仆人,凭借黑暗的幻境作为掩护,很难被人识破。

    又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逢纪终于站起身来,对袁绍躬身行礼,“主公,请吧。”

    袁绍点点头,朝着屋外走去。

    策马走在漆黑的街道,袁绍不禁四下张望起来,这座名城曾经承载了他统一天下的梦想,却最终功亏一篑,如今为了重振旗鼓,他不得不将其放弃,甚至要用这座城池和城中数以万计的生灵作为代价,说实话,袁绍还是有些抗拒的。

    但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已经没了意义。

    烧就烧了吧,等到他在河南之地重整声势,卷土重来之时,再建一座新的邺城也行。

    “如今已经快到子时,淳于仲简那边也应该拿下荀谌,准备点火了。”逢纪跟在袁绍身边低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欢快。

    “真是难为他了。”袁绍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行去。

    忽然,四下里仿佛有杂乱的脚步声在不断传来,袁绍瞬间皱起了眉头,“什么情况?”

    “什么情况?”逢纪几乎同时开口叫道。

    片刻之后,清脆的弓弦声不断响起,城门口负责接应的士卒们发出一阵惨叫,纷纷倒地不起,脚步声不断从四处汇聚,最后几乎变成了巨大的心跳声,横亘在袁绍等人面前。

    “关上城门。”一个袁绍无比熟悉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号施令,然后城门口就响起了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那是沉重的门轴在转动。

    逢纪心中剧震,颤声尖叫起来,“郭图?”

第一百一十三章 没经验

    “主公要微服出访,怎么也不跟下面的人知会一声,我们也好送一送。”似乎是由于追得太急,郭图直到现在还喘息未定,话语声中却充满了嘲弄之意。

    随着郭图的声音,几支火把被点燃,半明半暗之中人影幢幢,明晃晃的兵器四下反光,一时间根本判断不出来对面有多少人。

    被半道杀出来的拦路虎阻截了去路,逢纪显得有些慌乱,而身处黑暗中的袁绍却是从容不迫,略略扬声说道:“对面是谁的部队,你们未得军令便擅离职守,如今又对本官刀兵相向,难道是要跟郭图一起谋反吗?”

    “我们谋反?使君,你可敢站出来与郭某当面对质——”

    郭图怒极反笑,当即反驳起来,却不料话才说到一半,随着一声锐响,他便仰天栽倒在地,身边的士卒们连忙簇拥上去,之间郭图双眼圆睁,咽喉却已经被一支羽箭洞穿。

    “首逆郭图已经伏诛,诸位将士不要再执迷不悟,速速放下兵器,跟随使君出城!”袁绍身边,冀州军最后的名将韩猛缓缓放下手中强弓,对跟随郭图追逐而来,却骤然遭遇如此变故,惊得说不出话的士卒们沉声喝道。

    这些士卒们都是荀谌在清河时的旧部,虽然荀谌身份超然,很多时候可以无视袁绍的命令,但寻常士卒不可能有这种心气,况且谁都知道袁绍才是正儿八经的冀州牧,是给他们钱粮的顶头上司,如果荀谌在,还能凭借平日里的威势镇住他们,可现在荀谌不在,郭图又死了,他们怎么做,也就变得顺理成章。

    片刻之后,守在城门附近的士卒们纷纷放下兵器,默不作声地让开道路,任由袁绍一行再次打开城门,向城外悄然离去。

    “都不要傻站着,拿起兵器跟上队伍,我们要走的路还长呢。”韩猛一直守在城门口,直到这支数千人的队伍全部出城,他才招呼那些原本隶属于荀谌的士卒们一起出城。

    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能多一些力量总是好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时候韩猛才有心情望向一旁,在那里,郭图的尸体还静静躺着。

    “真是没上过战场的书生,这种局面,居然还敢主动暴露身形。”韩猛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低声说道,然后毫不留恋地跨过死不瞑目的尸体,翻身上马,向城外快速奔去。

    就在韩猛离开没有多久,城西亮起了一处火光,然后是第二处、第三处……

    还有隐隐约约的厮杀声穿透夜空。

    就在袁绍一行离开之后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又有一路人马举着火把匆匆赶到城门附近,为首的正是辛评辛毗这兄弟二人,他们在得到荀谌派去的人手后,在豪强们聚居的城西展开搜索,将逢纪留在各处准备纵火的家伙们诛杀干净,并将几处已经燃起的火头扑灭,这才赶往城南,准备堵截袁绍,支援提前赶来的郭图。

    令辛氏兄弟有些惊讶的是,城门附近竟然空无一人,他们连声呼唤,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人呢?

    “别驾,这里有具尸体!”几名士卒高举着火把四处巡视,其中一人只顾着看高处,却被脚下软绵绵的绊了个趔趄,火把也跌落在地,这时候他才在火光照映下看清了地上的东西,顿时失声叫喊起来。

    辛氏兄弟寻声而去,当他们借着火光,看清了躺在地下的尸体之后,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径直窜上头顶,不由得打了几个寒颤。

    这不是郭元则吗?

    他怎么会孤零零地死在这里?

    刹那间,无数念头涌上心头,令辛评不寒而栗,他看着同样震惊万分的自家兄弟,再看看周边茫然无措的军士们,竟是一句话也不敢乱说了。

    郭图明明是带着荀谌的心腹手下前来,为什么他死了,那些人却一个也不见了?

    自己兄弟带的也是荀谌的心腹手下,万一——?

    就这样,在一片相互猜疑的诡异气氛中,这支小部队选择了原地驻守,辛氏兄弟带着自己的家丁和亲随们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愿意跟那些临时调拨过来的士卒们站在一起。

    直到荀谌解决了城东,赶到南城门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二刻。

    “尸体已经硬了,应该是子时之前遇害的。”检查了郭图的尸体之后,荀谌轻叹一声,重新用麻布盖上了这位好友死不瞑目的脸庞,“这样算来,袁使君也已经离开了两个时辰,此时至少在三十里外了。”

    “前些天不是都说,城南二十里外就有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吗,他们怎么还敢一头撞上去?”辛毗有些不解地问道。

    荀谌摇了摇头,“谁家的骑兵敢在这样的夜里行动,除非是不想活了,逢纪肯定是算到了这一条,才在今晚出城突围的。”

    “书上不是有很多夜袭的战例吗,他们能行,为什么幽州骑兵不行?”辛毗继续问道。

    “……”荀谌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走到一边,思索起下一步该如何去做。

    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战场的人来说,无论你怎样解释,他都理解不了黑暗是多么具有杀伤力的威胁,更分不清楚趁夜摸黑赶路,到对方营寨展开攻击,和正儿八经摆开阵势,在黑暗中发起冲击究竟有多么大的差别。

    或许把这家伙扔到野外跑上一夜,摔个鼻青脸肿,最好再摔断条胳膊腿什么的,他就能明白了。

    见荀谌似乎不想搭理自己,辛毗便知趣地站到一边,盘算着自己应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袁绍跑路已成事实,那就意味着邺城会毫无悬念地落入幽州军手中,自己这些人如果早早派出使者举城投降,单凭“粉碎了袁绍焚城的险恶用心,挽救了十几万百姓的性命”这一条功劳,就能将功赎罪,顺利成章地加入刘使君麾下吧。

    之前听说消失了很久的郭嘉郭奉孝也在刘使君帐下效力,如果有他推荐,自己这些颍川士人应该很快就能得到重用,这样想想,袁绍悄无声息地逃跑,反倒是件好事。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追击

    当家的跑路了,下面的人投降,自然也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天刚蒙蒙亮,荀谌便派几名得力心腹出城,向城外三面的幽州军营寨带去口信,通报了己方的投降意愿,以及袁绍一行趁夜出城,也能是要南逃兖州的消息。

    “袁本初跑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关羽和沮授霍然起身,难以置信地问道。

    身为一方诸侯,怎能如此没有骨气?

    但事实摆在面前,不信也得信了,看着远处洞开的城门,从城门里陆续涌出的冀州军余部,关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围三缺一的战术,原本是为了给敌军造成假象,让他们拿不定主意,谁曾想却弄巧成拙,给袁绍创造了逃跑的有利条件。

    “传令城西和城南的部队,让他们向两个方向派出斥候搜索,绝不能让袁绍跑了。”沮授迅速做出决断,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精干人手迅速领命,分头而去。

    邺城北方和东面都已经落入刘备手中,袁绍不可能选择这两个方向逃命,既然从邺城南门出逃,那就说明,他的打算不是径直向南越过黄河,就是向西南方向,沿着太行山进入河内地界。

    这两个方向上大多是平原,骑兵部队可以尽情施展,在幽州军的超强机动性下,袁绍是跑不了的。

    “白马义从的主力还在武安、涉国一带,应该是赶不过来,我们能用的就只有文丑那一万骑兵。”关羽有些懊悔地说道。

    由于战力占绝对上风,此次出兵又是攻城战,关羽并没有将实力最强的白马义从带在身边,而是让赵云率领这支精锐骑兵扫清魏郡西北部地区,打通魏郡到上党的路线,为下一步进军并州做准备。

    这才短短十几天工夫,用脚后跟想一想,都知道赵云肯定还在数百里外,等他南下,只怕袁绍早都跑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先派人去追吧,袁绍及其部下此次出逃,必定携带大量家眷和财物,行动多有不便,逃不了多远的。”沮授安慰道:“我们现在应该进城安抚人心,先把邺城稳住。”

    “先生所言极是。”关羽点点头,转头唤来周仓和廖化二人,“元福,你速速清点两千步卒,接管邺城四门城防;元俭,你带五百人进城去见荀友若,让他带路把所有跟随袁绍出逃的豪强宅邸都封了,清除隐患。”

    二人齐齐抱拳应诺,转身就要离去,关羽想了想,又把廖化叫住,低声嘱咐起来,“听说荀友若在邺城颇有名望,务必要以礼相待,不可怠慢。”

    廖化点点头,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将军只管放心。”

    等幽州军接管城防,在四面城门换上“劉”字大旗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邺城内也有不少民众都走出了家门,许多人还在诧异今天为什么还没有石弹砸在城墙上的沉闷声响,眼睛尖的人却已经从各个路口的路障和顶盔贯甲的将士们身上,看出了一丝异样。

    很快,城北传来齐整而又震撼人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然后,关羽一马当先,带着他的五百名精锐校刀手出现在邺城的北门。

    这支部队一路直行,穿过城门,穿过面目全非的城北,穿过呆立道旁不知所措的民众,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州牧府前。

    片刻之后,原本高挂在旗杆之上迎风飘扬的“袁”字旗被扯下,随意地扔在地上,取而代之的,则是红底黑字,气势磅礴的汉家战旗。

    “逆贼袁绍窃据冀州已有三年,如今他弃城潜逃,不知所踪,我军即将在城中进行搜捕,诸位无须惊慌,各自回家便可。”

    幽州军士卒们敲锣打鼓,穿行在各条道路上重复着同样的话,这时候邺城百姓才如梦初醒,纷纷跑回家中,把大门和窗户紧紧地关上,一家老小聚成一团,战战兢兢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看着迅速变得空荡荡的街道,沮授满意地点了点头,只要民众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抵触情绪,没有发生大规模骚乱,邺城的接管工作就能顺利进行,估计过不了十天半月,这座冀州第一大城就能重新回到正轨。

    与此同时,城南四十里外,一场激烈的追逐战正在进行。

    “元图先生不是说要在邺城里面放一把大火,把幽州军全部吸引过去吗,怎么现在火也没有烧起来,反倒是我们这里遭遇了铁骑的冲击?”

    “车轴断了?那就扔下不要管了,活命重要,我们继续走!”

    “文丑!那是文丑!他来杀我们了!”

    被逼入绝境的邺城豪强们一边嘶吼,一边拼命抵抗着敌方骑兵的冲击,掩护家眷和车队迤逦而行,前进得无比艰难,时不时就有一辆马车因为各种原因被大部队扔下,然后被蜂拥而至的黑甲骑兵淹没。

    但这支集结了邺城豪强所有精华的私兵队伍人数过万,装备也大多是从许攸那里弄来的正规军品,战斗力颇为可观,文丑麾下此时只有五千余名骑兵,其中还有不少将士跟豪强沾亲带故,打起来根本没什么斗志,甚至有临阵倒戈的,所以一个时辰下来,竟是有些无处下口的感觉,只能不断蚕食豪强们断后的力量。

    “这群直娘贼,怎么会突然窜到这里?”文丑杀得满身大汗,嘴里一个劲地咒骂,却也无计可施。

    由于昨夜实在太过黑暗,文丑派出去负责大军外围巡逻的夜不收也变成了睁眼瞎,干脆找了个草窝子睡了一觉,硬是让这支豪强私兵从文丑主力十余里远的地方走了过去,直到天亮之后才被发现踪迹。

    得到消息之后,文丑带着全部人马追击而来,经过一番追击和激烈的厮杀,将士们没什么事,战马的体力却有些跟不上了,无力发动集群冲击,只能分成一支支百余人的小部队,通过骚扰和拉扯,不断拖慢敌军的速度。

    “戒备松弛,作战不力,老子这次回去估计要被军法处置了。”文丑越想越气,恨不得豁出这条命不要了,冲进去杀他个三进三出。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什么情况

    人声喧嚣,战马嘶鸣,刀兵相交,发出阵阵金铁交鸣,激战还在继续,然而交战双方的心态都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场的不断南移,慢慢发生着变化。

    文丑这边从一开始的兴高采烈,变成了焦急的期盼,他们也不抱着独吞大功的念头了,转而希望友军迅速赶来,尽快歼灭这群不断冲破己方防线的敌人。

    邺城豪强们的心情就更为焦急,他们虽然倚仗人数优势和殊死一搏的决心,硬生生冲杀出去几十里,但前路漫漫,己方的脚步只会越来越慢,如果继续被这样拖着,不出两三天,等到幽州军的其他部队赶来,自己这些人就要全部送命了。

    “不要光顾着截杀其他人,给老子盯住最前面的马车,不要让袁绍跑了!”文丑一边厮杀一边大声咆哮,他是冀州旧将,认得对方车队中有几辆来自于州府,并且是袁绍平日里专用的,里面肯定是袁绍及其家眷,盯住这些大鱼总是没错。

    随着文丑的吼叫声,他麾下最为精锐的亲卫部队在高速奔驰之中再次汇聚起来,以文丑为首,渐渐组成一个巨大的箭头,准备发出最强的一击。

    从清晨追杀到现在,大多数战马已经嘴角冒着白沫,出现了力竭的征兆,如果这次冲锋不能得手,那就很难再组织起像样的集群突击了。

    “要是赵子龙和他的白马义从在这里,只怕早就结束战斗了。”文丑用余光关注着身后将士们的阵型是否齐整,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白马义从的战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塞外良种,拥有举世无双的超强速度和耐力,如果他这一次能够拿下袁绍,一定要向刘使君请求给自己的部队更换战马,就算没有白马义从那样一人三马的待遇,至少也要有专门用来冲阵的良马才行。

    侧后方逐渐汇聚起巨大的箭头,这幅场景落在豪强们眼中,令他们惊骇万分,同时心中泛起无比的苦涩。

    那可是近千万冀州人花费了无数钱粮养出来的王牌部队,曾经是他们冀州人的骄傲,被他们看作守卫自己的无敌雄师。

    如今却成了敌人!

    “不能任由他们摆好攻击阵型,得赶快想出对策!”

    “逢军师呢,怎么这半天都没看见他的身影了?”

    “我们也没有见到元图先生。”

    七嘴八舌之下,不少豪强才醒悟过来,他们骤然发现,除了逢纪之外,袁绍麾下其他重臣,甚至于袁绍自己,都一直没有露面。

    他们从天亮开始就一直作战,为了生存下去而拼死搏杀,根本顾不得去考虑其他的事,但现在想想,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了。

    一名年轻豪强双腿一夹马腹,快速奔向队伍前方,在那里,象征着袁绍身份的几辆马车还在车夫的操控下高速奔驰着。

    “主公在车里吗?”这名年轻豪强大声向最前面那辆车上的车夫问道。

    “在的吧。”车夫双手紧紧握着缰绳,小心地操纵马车避过路上坎坷之处,头也不转地答道。

    “什么叫在的吧?”这名年轻豪强有些急了,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这个在的吧,什么意思?

    “我亲眼看见有人搀扶着上的车,兴许是担心被流矢射中,所以一直没有露面?”车夫心中其实也颇为疑惑,只是他身份低微,所以一直不敢提出来而已,“主公从上车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往日里他可是最讨厌颠簸的。”

    这事有蹊跷!

    马车高速行驶在这样崎岖坎坷的路面,对于驾车和坐车的人来说其实都是一种折磨,寻常人根本无法忍受这种颠簸,豪强们自己的家眷早已叫苦连天,一个劲地央求他们放慢速度了,袁绍这几辆车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莫不成汝南袁氏四世三公,还能给族人加持不惧颠簸的本事?

    “主公,得罪了!”这名年轻豪强再不犹豫,果断抬手,用手中长枪挑开了车厢侧面紧闭的小窗,刹那间脸色骤变,声音也猛地高了一个台阶,“车中不是主公!”

    “什么情况?”附近的人们全都惊了,就连几名车夫都茫然无措,一脸懵逼地放慢了车速。

    紧接着,又有胆大之人纷纷挑开了其余几辆车的侧窗,然后,他们就被巨大的震惊和愤怒所笼罩了。

    车厢之中确实有人,但都被封住口鼻,牢牢实实地捆了扔在车里,身边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裹用以支撑身体。

    “停车!快停车!”许多人同时发出怒吼,用手中兵刃逼停了这几辆造型华丽的马车,然后登上车厢,一把揪住车厢中捆着的人要往外拖。

    结果还没拖动。

    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人不但身体被牢牢捆住,而且粗大的绳索还绕过身体,将他们和车厢底部捆在一起,如果不被发现,即使是车翻了,他们也会一直待在车中,而不是跌落出来暴露身份。

    五辆马车,九个人,其中已经有六个人昏死过去,其余三人也被长时间的剧烈颠簸和呼吸不畅弄得奄奄一息。

    “这不是主公家里的奴仆吗?”有几个平日里与袁绍往来甚密的豪强身体剧烈颤抖,失声叫了出来。

    事到如今,再蠢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他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被袁绍和逢纪给欺骗了。

    他们就是弃子!

    跑在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后面的人们自然也被迫停下,这支部队原本已经被拉成蜿蜒数里的长龙,如今又缓缓变成一个巨大的圆形。

    落在后面的豪强们一边指挥人手结成阵势,抵抗追杀而来的文丑部队,一边派人去前方询问,究竟为什么停下脚步。

    就连文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弄得蒙了,他的核心部队原本已经调整好了阵型,准备进行一次中心突击的,结果对方聚成一团,又让这些久经战阵的汉子们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了。

    “究竟怎么回事?”文丑大手一挥,麾下将士们迅速集结又重新分为左右两部,从侧翼对敌人包抄过去,而他自己则是留在安全距离,尽量让战马恢复一些体力。

    战斗还没有结束。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诚意

    袁绍呢?

    狼藉一片的战场上,所有人的心中,都不住回响着这样的疑问。

    认清了自己只是弃子这个现实之后,那些凭着一股血勇之气硬抗了半天时间的豪强们彻底没了拼杀下去的意志,他们选择跟随袁绍出逃,本就是抛弃了自家的根基去求一个更好的前程,如今前程又彻底断绝了。

    或许幡然悔悟,向对面的文丑投降,也是一条不错的出路?

    然而这个提议刚被提出来,就遭到了不少人的断然否决。

    “当初刘使君派了审正南回到魏郡游说,我们这些人是怎么做的?不但当面应承背后回绝,还组织人手四处截杀他,审正南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又深受刘使君器重,我等归降于他,只怕是性命不保。”

    “王兄此言差矣,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之事不过是各为其主,如今刘使君席卷冀州,虎踞河北,正是需要继续民望之时,我等在冀州素有声望,怎么说也能被他以礼相待才对。”

    “你是打了半天仗,汗水都流到脑袋里了吗?刘使君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世家豪强,还指望他对你以礼相待?”

    “那也比继续逃跑要强!文丑没有足够的兵力来歼灭我等,但他只要拖住我们就行,等到幽州军主力赶到,我们一个都逃不脱,都要死在这荒郊野外!”

    随着激烈的争辩,豪强们渐渐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想要当场投降,认为不管怎么说,刘备都不会把这么多迷途知返的人怎么样,只要能保住性命,他们凭借家族的人手和散布在魏郡各处的财产,蛰伏十几年就又能兴起。

    另一边则是根本不相信刘备,认为刘备长久以来都是世家豪强最大最坚定的敌人,是处心积虑要彻底铲除自己这些人的,他们在三年前选择了袁绍,如今也绝不会把自己的性命交给刘备去处置。

    但是,这两派人马都很清楚,自己的命运,暂时来说是掌握在文丑手中的。

    投降派需要文丑相信自己,暂时停止交锋,让他们返回邺城向关羽投降;另一派需要文丑念在过去的情面上高抬贵手,让自己这些人离开冀州,去其他地方谋一条活路。

    所以在短暂的沟通后,双方初步达成了默契,共同派出人手,前去一里开外的文丑那边交涉。

    “你们的意思是从清晨到现在,足足打了几个时辰,跑了几十里地,才发现袁绍不在队伍中间?”文丑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聚在一起商量了半天,就编出这么个拙劣的谎话?”

    这些豪强是要把他文丑当傻子哄?

    “将军不要动怒,先听小人把话说完,我等实在也是遭受逢纪蒙骗,被他利用了啊。”前来交涉的年轻豪强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哀声说道:“袁公的几辆马车里面坐的都是州府里的仆从,被捆得结结实实,好几个甚至都被颠死了。”

    “去几个人,把那几辆马车还有车里的人都带过来,本将要亲自看看。”文丑手一挥,便有几名骑士越众而出,径直前往豪强阵营之中。

    不多时,四五辆造型华丽、装饰精美的马车缓缓驶到文丑面前,众军士迅速上车检查,只见车厢内堆得挤挤挨挨的全是大包小包的衣物和被褥,根本没有财物细软。

    豪强们生怕文丑不信,把那几具窒息而死,身体都变得僵硬的尸体也原样放在车里,文丑看了几眼便嫌恶地转过头去,向侥幸活下来的三人发问起来。

    经过分头盘问,又检查了这三人和那几具死尸身上捆扎出来的瘀痕,以及马车车厢底部被临时掏出来、用于穿绳索所用的孔洞,文丑才初步断定,这几辆马车确实是袁绍的障眼法,用来迷惑他们的。

    “你们真是一群蠢猪!”得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白白跟一帮不值钱的家伙们厮杀了半日,文丑顿时怒不可遏,抬脚就踹翻了几名前来求降的年轻豪强,“老子也是猪,居然被这种伎俩骗了个晕头转向!”

    几名年轻豪强被踹得连滚带爬,哀嚎不断,可他们面对有冀州第一勇将之称的文丑,又根本生不出反抗之心,只能连声求饶,请文将军息怒。

    “赶快挑几匹体力最好的战马返回魏郡,向关将军说明这边的情况,让他往滏口陉方向派一支部队,再集结所有骑兵部队朝西南方向追击。”稍稍冷静下来之后,文丑原地转了几个圈子,迅速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果不出意外,袁绍是要从太行山进入并州了。”

    片刻之后,几匹快马掉头北返,拖着长长的土黄色尘烟绝尘而去。

    接下来,就是如何处置这些被袁绍当成弃子的豪强了。

    文丑心念急动,目光游移不定。

    一部分人要投降,一部分人要自己放他们离开。

    得罪了刘使君还想走,开什么玩笑?

    片刻之后,文丑便下定决心,不论死活,一定要把这些人全都留在冀州境内,他麾下还有四千来名疲惫不堪的骑兵,如果硬拼,倒也不是吃不下面前这支豪强部队,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如果把对方逼入绝境,自己的部下也难免要遭受重创。

    还是得想想办法。

    看着豪强们渐渐泾渭分明的阵势,文丑眼前一亮,让军士们把前来交涉的几名豪强远远分开,然后轮流带到自己面前。

    “投降不是不行,但总要拿出些诚意来,比如说,那些执迷不悔之徒的脑袋。”

    “想离开也行,但本将身负军令,总要拿些脑袋回去交差,你们自己想想怎么做。”

    对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话后,文丑便摆了摆手,让他们各自返回阵中。

    没过多长时间,原本就因为立场不同而产生了些许隔阂的豪强们更加紧张,望向对方的眼神也不对劲了。

    “文将军说得有道理,我们之前追随逆贼袁绍,如今又随他出逃,本就是有罪之身,如果不拿出些诚意,只怕刘使君也容不下我等。”

    投降派更先一步达成共识,开始有意无意地调动人手,将青壮士卒布置到了靠近对方的一面。

第一百一十七章 逃与追

    邺城西南五十里,一支数量不过三千余人的部队正在匆匆行军,在队伍末端后方,还远远缀着二十多名黑甲红袍的轻骑。

    这支正在向西前行的部队正是由文丑和关羽正在寻找的袁绍率领,在他们身后远远跟着的,则是关羽麾下的游骑。

    “这群家伙真是如同附骨之疽,赶又赶不走,甩也甩不掉。”回望远处的幽州游骑,逢纪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计可施。

    对方不紧不慢地跟着,肯定另外还派了人手回去报信,那就意味着己方部队的行踪会暴露在关羽的视线之中。

    想要前往太行山,按照正常行军至少需要三天时间,就算自己这些人拼着体力加快脚步,也需要两天才能进入山区。

    如果不能赶在追兵到来之前进山,等待自己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韩将军,劳烦你再带人去一趟,尽量把这些惹人烦的家伙们一网打尽。”思来想去,逢纪还是来到中军位置找到韩猛,希望他能够解决一直尾随自己的幽州骑兵。

    谁知道韩猛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拒绝了他,“幽州人的马比我们的好,对方也根本不打算跟我们交战,追不上的,如今已是午后,军师还是想想怎么趁着夜色转向,甩掉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吧。”

    “不能转向,正因为幽州骑兵速度太快,我们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尽快进入太行山区,那里才是摆脱追兵的唯一出路。”逢纪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断然否决了这个提议。

    河北地势开阔平坦,正是利于骑兵奔袭的好地方,步兵为主的部队在平原地带跟骑兵玩捉迷藏,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吗?

    再说了,己方部队有数千人马,走过哪里都会留下大量足印车辙,邺城是繁华之地,周边地区多有行人车马,行军痕迹容易被混淆,这才能让逢纪放心大胆地策划趁夜出逃的戏码。

    眼下已经到了比较偏僻的地方,哪里还能用之前的把戏?

    袁绍这边的所有人马心急如焚,不断加快脚步,想要在夜色降临之前走出更远的路程,而远处尾随的幽州游骑兵们,却是悠哉悠哉,欢声笑语不断。

    “弟兄们这次钓了条大鱼啊,瞧他们的架势,绝对是袁绍手下的高官。”

    “怕不是袁绍老儿惧怕我军声势,把儿子女儿悄悄送出城了?”

    “要是袁绍也在里面就好了,咱们弟兄就算拿不到头功,单凭发现敌情并一路跟随的功劳,至少也能换个大夫。”

    “做你的春秋大梦,老子当了十年斥候,才堪堪混了个簪袅,你们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就敢想到天上去了。”

    这二十余名骑士摆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反弧形阵势,彼此距离丈许,高声大气地相互调笑着。

    话语之中,满是对建功立业的向往和憧憬。

    簪袅、大夫,都是从先秦时期流传下来的军功爵位,汉朝沿袭了秦朝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刘备在这方面懒得弄什么新花样,便请动卢植主持,在幽州军中也重建了这样的制度。

    所谓簪袅,是二十级爵位中的第三级,高于公士、上造,按照先汉《田律》和《户律》,授田三顷、授宅三宅,在军中可以食用精米、还有酱和菜羹可以吃。

    大夫则是第五级爵位,但爵位的“大夫”和官职的“大夫”差距较大,一般人不会混淆。

    幽州施行农田公有制,所以各级爵位中的授田只是按照一定比例授予田地产出,但远远达不到三顷、也就是三百亩的产出总数,毕竟不用辛苦种田就能白拿收获,怎么说都得扣掉很大一部分,至于饮食标准,幽州军中寻常士卒吃穿用度都要胜过以往官军的小军官,更别说跟同时代其他诸侯相比了。

    一般来说,在幽州军中,能够积攒军功到簪袅和更高一级的“不更”,养活一家五口就已经绰绰有余,大夫和官大夫那种爵位,基本就不是斥候这个兵种能达到了。

    那都是要在尸山血海里爬上几次,游上几个来回的。

    但这些家伙们根本没有想到,他们前方数里,还真有好几个足够吃一辈子的大功劳。

    要说起这二十多名幽州军斥候是怎么跟随袁绍一行来到这里的,就得回溯到几个时辰之前了。

    由于这一次突入魏郡的作战追求出其不意,关羽把攻略魏郡其他地区的任务交给了赵云和文丑两支骑兵部队,自己亲率主力步卒长驱直入,短短几天时间就把邺城三面包围,但长驱直入的另一个说法就是孤军深入,为了保证不会被突然冒出来的敌军抄了后路,关羽严令各部人马,务必在己方营寨外围布下游骑斥候,不给任何敌人突入周边十里的机会。

    发现袁绍一行踪迹的,正是被驻扎在城西的孙宇撒出去的斥候,他们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发现了有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己方防区,出现在邺城西南十里开外,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为首的老斥候派了几人回去报信,自己则是借着夜色遮蔽跟了上去,沿途不断汇聚其他尾随而来的斥候,这才聚起了二十来人。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邺城周围已经沸腾了,得到文丑和孙宇两边传回来情报之后,关羽决定兵分两路,各部将领迅速集结起平日里擅长奔跑纵跃、体力超过常人的军士,每人携带三日所需的干粮,轻装前进,朝着西南和正南两个方向狂奔而去,跑在最前面的已经离开城池近二十里,长长的队伍在原野上拉成了两条蜿蜒前行的黑色长龙。

    这些将士们头裹红巾以表明身份,身穿轻便的护胸皮甲,背囊里是干粮和备用的鞋子、腰间挂着水囊、除此之外,伴随他们的就只有手中长枪、肩上战刀,以及一往无前的战意。

    除了步卒之外,关羽还集结了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让他们在步兵两翼拉开距离,在原野上铺开一张巨网,绝不给任何敌人留下漏网的机会。

    不管袁绍是向西还是向南,都绝无可能逃脱幽州军的追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全境已平

    不知不觉,两天时间过去了。

    在求生意志的支撑下,袁绍等人疯狂奔逃,已经堪堪进入太行山区,但追兵来得更快,单单是出现在袁绍视线中的幽州步卒,就已经超过了三百人。

    这样长时间高强度的行军,已经严重消耗了双方士卒的体力,如果不是仗着高热量干粮的支撑,只怕追击而来的幽州军自己就要崩溃。

    纵使如此,出现在袁绍身后数里的幽州军士卒们也基本没了编制,只是依靠平日里严明的军纪来约束着队形,如果把视线再拉远一些,就能看到,原野上稀稀拉拉,全是半途掉队,却还坚持着奋力前行的。

    袁绍这边也是人困马乏,至少有两成士卒精疲力尽,彻底无力奔走,只能掉队躺在道旁,被紧追而来的敌人俘虏。

    为了减轻负担,袁绍甚至下令,将所有马车上的财物都清点一遍,除了那些体积小价值高的留下之外,其余物品全部扔下车去,用以节约马力。

    但即使这样,袁绍还是绝望地发现,几乎每过一炷香的时间,己方的人马就会掉队几个,而身后的追兵数量却是越来越多了。

    ******

    邺城南方的战斗早已结束,在一场激烈的厮杀过后,那些直到最后时刻都不愿意投降的豪强们被诛杀殆尽,而投降派的豪强们也已经死伤累累,除了双方在厮杀中都刻意避开的妇女和孩童,尸山血海一般的战场上,还能够站立的男丁,就只剩下了区区数百人。

    实话实说,投降派的人手从一开始就比逃亡派要少,若不是最后时刻,文丑带着他那些稍稍恢复了体力的骑兵来了一次冲锋,只怕这数百人也要变成尸堆的一部分了。

    在文丑等人的押解之下,数千名妇孺和数百名浑身浴血的男丁向邺城方向缓缓而去,收拾战场的任务则是交给了随后赶来的幽州步卒。

    经此一役,魏郡豪强在邺城中的势力几乎被连根拔起,再不可能形成什么气候。

    “虽说没什么有价值的人物,但缴获的财物加上那好几千颗脑袋,应该能让不少弟兄们得些功劳了。”骑在已经疲惫不堪的马背之上,文丑眯缝着眼睛,开始盘算起自己的收获。

    文丑的骑兵部队是最后一支归降刘备的,基本没捞着什么大仗,除了在馆陶城附近截击荀谌外,再就是在清河国零零星星剿灭了几家豪强,麾下将士基本无功可立,只有三四成人混到了公士这个最低档的爵位。

    这一次跟随关羽前来,又把半数部队撒出去占领魏郡其他地区,文丑原本也没抱着什么立功的想法,毕竟他麾下都是骑兵,野战拿手,攻城却相当乏力,不曾想袁绍居然潜逃出城,还弄出了一支声势浩大的诱饵部队,阴差阳错之下,白白送给文丑一份大功劳。

    返回邺城之后,经过半天时间的歇息,入夜时分,文丑前往被关羽用作临时驻地的州府之中,想要汇报此次作战的经过和缴获,可他刚来到州府门口,却看见郭嘉带着几名亲卫纵马而来,行色匆匆地出现在了不远处的街角。

    “郭军师,你怎么会来邺城?”文丑有些诧异,扬声询问起来。

    “邺城以东诸县尽数归降我军,冀州全境已平,我担心关将军兵力不足,便带了万余名士卒昼夜兼程赶来,谁知道还是晚了一步。”郭嘉笑呵呵地答道,但眉眼中似乎又有些哀伤。

    郭嘉之前一直在清河国和黄河北岸一带忙碌,这一次关羽对魏郡发动突袭,事先派人知会了他,希望清河方向同时出兵,一举占领魏郡东部诸县,封锁黄河沿岸,切断袁绍南逃路线,可郭嘉本就不是老老实实给人打下手的性子,一路快马加鞭,连威胁带哄骗地就平定了七八座县城,将所有当地官吏与城中大户都带到军中集中看管起来,自己则是带了最精锐的部队前来支援关羽。

    二人并肩进到州府,关羽和沮授正在前堂商议有关事宜,见到郭嘉前来,顿时大喜过望。

    “奉孝,你那边都处置妥当了?”沮授开口问道。

    “算不上妥当,只是暂时稳住了局势,魏郡人口太多,今年又有些地方被蝗灾波及,我们至少需要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将土地与人口妥善分配,搞不好还要迁徙一部分。”郭嘉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困难,然后迟疑片刻,似乎是有些为难地问道:“听说我那族兄郭元则死了?”

    关羽和沮授对视一眼,低声答道:“正是,根据我们推断,他是在阻拦袁绍出城的时候被射死的。”

    “蠢材,这点事情都做不好!”郭嘉恨恨地骂了一句,随即又是一声长叹,“他的尸首现在何处,我去看看。”

    “你去后院找荀友若吧,他正在跟我方官员交接邺城具体事项,令族兄的后事也是他处置的。”沮授答道。

    郭嘉点点头,转身出了大门,朝着州府后院走去。

    邺城是河北有名的繁华之地,作为邺城统治者的安家之处,这座州府占地广阔,后院更是被隔成一个个别致的小院落,显得极有格调。

    但如今,官员和士卒们摩肩擦踵,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各处,清点并搬运着各类资产财物,郭嘉问了好几个人,才在最里面的一座小院的房间里见到了荀谌。

    与外界的喧嚣忙碌不同,荀谌这里只有孤零零的两三个人,他自己更是趴在书桌上奋笔疾书,郭嘉咳嗽了几声,才让他抬起头来。

    “奉孝,你也来了。”故人重逢,荀谌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而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让郭嘉先坐在一旁,虽然是降臣身份,但他气度雍容,反倒像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过了一阵,荀谌写完了手中的文书,吹干墨迹之后将其交给等待许久的幽州官员,然后望向郭嘉说道:“元则的尸首已经入棺,放置在左手第三间屋子里,你不去看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累了

    作为在袁绍势力内斗中丧生的一员,郭图原本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但有荀谌出言央求,又有郭图族兄这个身份,便也没有人说什么。

    郭嘉迈步来到房内,静静站在漆黑色的棺材前方,许久之后,才伸手掀开盖住尸体面部的白色麻布。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都能被人一箭封喉,你这蠢材究竟能做什么?”看着郭图咽喉处的血洞,郭嘉再次重重叹息一声,嘴里在嘟嘟囔囔地骂着,眼角却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阳翟郭家这一代最为杰出的两个年轻人就是郭图和郭嘉,他们年龄相差不大,自幼相处得也颇为和谐,说一句兄友弟恭并不为过。

    直到几年前,郭嘉的才能越发出类拔萃,这才让郭图心中生出了嫉妒和不甘,二人之间的感情也渐渐变得生疏,时不时就要争吵几句。

    如今看着郭图失去生机的面容,那些曾经充满郭嘉心中的嫌隙也不翼而飞,从小到大的温馨场景一幕幕重现于脑海之中,令他心中格外难受。

    不管怎么说,他们毕竟是兄弟,血缘深处的联系是怎样都割不断的。

    “尸体这样放着会腐败,容易滋生病患,本来昨天就应该下葬的,我觉得你可能会来,便请他们多忍两天。”不知何时,荀谌也来到屋内,站在郭嘉身边平静地说道。

    “多谢友若兄照料亡兄身后事。”郭嘉退后一步,以少有的郑重表情俯身下拜。

    荀谌坦然受了一拜,然后扶起郭嘉,跟他一前一后出了屋门,来到一处人流较少的角落,聊起了这两年来各自的境遇。

    “去年我率部回援魏郡的时候,在清源和馆陶二城之间遭遇伏击,中军大旗落地,幽州军中大呼荀谌已死,我命人重新竖起将旗稳定军心,却险些命丧冷箭之下。”荀谌语气平静地讲述着一年前的战事,脸颊上的伤痕仿佛也在隐隐作痛,“现在想想,当时你应该也在场?”

    “就是我下的命令。”郭嘉是个敢作敢当的性子,当即点了点头,“当时我身边还有二十架大黄弩,就是为了狙杀兄长而去,只是最后我下不去手,便不了了之了。”

    荀谌目光一凛,声音也隐隐带上一丝怒意,“如此处心积虑的要杀我?”

    “袁本初麾下号称人才济济,在小弟看来却不过是一堆土鸡瓦犬,令我方忌惮的只有兄长,故而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为使君除去兄长这个心腹大患。”郭嘉语气低沉,脸上歉意一闪即逝。

    荀谌怒笑两声,背着双手来回走了几步,在他看来,即便身处敌对的阵营,为了各自的理想和信念生死相搏,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动起直接杀死对方的念头。

    更何况郭嘉和他还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难道为了成功,真的可以把什么都抛在脑后吗?

    许久之后,荀谌才转头望向郭嘉,只见对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面上古井无波,看不出任何表情。

    “或许公达说得对,当今乱世,只属于狠得下心的人,像我和文若这样的,纵然付出再多心力,也注定是为他人做垫脚石。”随着这句话被说出口,荀谌感觉一直在支撑自己的那股心气也消散不见,整个人都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听了荀谌的自怨自艾,郭嘉摇着头笑了,“友若兄,当初你们巧夺冀州,诛灭了所有不肯依附的本地官员,并出尔反尔,将韩馥逼得客死他乡,可没有半点狠不下心;袁绍几次三番要曹孟德杀死陈留太守张孟卓,后来又夺了黄河以北的东郡地界,也没有半点狠不下心。不肯正视自己在战略方向和眼光上的错误,而把胜负归结于狠不狠得下心,这是不是自欺欺人呢?”

    荀谌哑然无语,半晌后才没好气地说道:“奉孝,你这口才倒是有长进。”

    “都是跟我们刘使君学的。”郭嘉笑了笑。

    按照刘备的说法,如果有人通过贬低他人的方式来抬高自己,正确的应对方法不是想办法证明“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差”,而是要摆事实讲道理,说明“你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人在世上活一遭,谁没做过几件对不起良心的事?别人说你如何如何,通常都是有依据的,费心费力去辩驳,实在是太没意思也太没品了,还不如痛痛快快承认,然后把对手也拉下水,让他失去继续指责你的资格。”

    这就是刘备的理论,无赖但有效。

    经过这么几句争辩,荀谌发现郭嘉现在就是块滚刀肉,对自己做的事情直言不讳,但话里话外都是“我有理,而且我绝对不改”,再继续争论下去也是没意义,便索性闭口不谈这件困扰了自己一年之久的往事。

    “袁绍在河北的势力已经完全覆灭,不出几日,他的头颅也将不保,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友若兄可曾想过?”郭嘉也识趣地转移话题,询问起荀谌的计划。

    “你的意思呢?”荀谌反问道。

    “我在幽州听农妇说过,鸡蛋如果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旦失手就全碎了,所以要多备几个篮子分别存放。”郭嘉悠悠说道。

    多处下注,分头下注,这本就是世家大族在面对每一个历史转折点之时的通常做法,荀谌出身于颍川荀氏,虽然兴起不过百余年,但对这一套做法早已经驾轻就熟。

    荀谌带着一部分颍川世家的子弟前去冀州辅佐袁绍,荀彧则带着另一批年轻才俊投入曹操麾下,正是秉承了古老的求生智慧。

    “我有些累了,等到将手中事务全部交接给你那些同僚,就会北上拜访刘使君,然后做个山野村夫。”荀谌说道。

    早在一两年前,在荀氏族人跨越黄河往来的信笺之中,对于荀谌和袁绍所面对的节节败退的不利局面,以及内斗不休的烦恼,荀攸就数次建议荀谌尽早急流勇退,不要继续在袁绍那里蹚浑水。

    荀谌跟袁绍面和心不和了两三年,其实也早已厌倦了那个虚伪且优柔寡断的上司,如今河北的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荀谌觉得自己完全对得起袁绍,也该卸掉肩头重担,好好歇一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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