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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章 所谓罪状

    或许是对刘备的话有所触动,卢植老先生在当晚家宴的时候,又提起了商纣王的话题,听得众人好生稀奇。

    诸葛亮读了一整天书,又做了一天笔记,正是满腹疑惑,此时又听到师公抛出一个自己尚未涉猎的话题,当时便开口询问起来。

    “先生说纣王的恶行大多数都是无稽之谈,不知道有什么依据?”诸葛亮盯着刘备,一脸认真地问道。

    周人是一个擅长自我包装、自我美化的民族,自从击败殷商夺了天下,他们便发动宣传机器,大肆宣扬殷商末代君王帝辛(也就是纣王)的罪恶,借以树立己方的正义性、成为统治阶级的必然性。

    在华夏文明激烈碰撞、基本成型的春秋战国时代,百家并起争鸣,展开了一场绵延数百年的思想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无数优秀人才走上前台,向天下宣扬自己的思想,从而也产生了许多经典辩论。

    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时代的人们聊天的时候喜欢举例子,还最喜欢举历史名人的例子,可偏偏之前的时代并没有太多名人,于是少数典型就被他们用烂了。

    说到好人圣君就是尧舜禹汤,说到坏人就是桀纣盗跖,再加上商朝是上一个王朝、纣王是上一个亡国之君,所以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罪恶的聚集体。

    诸葛亮读书挺多,阅历却受限于年龄,对于很多历史人物的了解还停留在书本上和别人的灌输,产生这样的疑问,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有依据了。”刘备答道:“关于纣王的记载,最早出现在《尚书》之中,其中真正算得上罪状的,不过是酗酒一项,至于当今流传的什么酒池肉林、炮烙之刑,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是假的。”

    这时候大家都已经吃完饭了,张宁等人难得地没有早早离开,而是充满好奇地围坐在不远处,刘备见状,便向半截铁塔询问道:“弟妹,你是屠户家里出来的,我就问问你,什么人才会把大块的生肉挂在树上弄一片林子,随走随吃。”

    “傻子!”半截铁塔想都没想就大声回答,然后呵呵傻笑起来,对众人解释道:“卖肉的都知道,天不亮就得杀猪分肉,摆在案桌上卖到傍晚,肉也就不新鲜了,剩下的就得自己家赶紧吃掉,要不然就得发臭生蛆。”

    “那聪明人应该怎么做?”糜贞是大户人家出身,没怎么经历过这种事情,当即好奇的问道。

    “想吃什么牲畜就赶着一起走啊,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宰杀,挂在树上不等人吃,就先把苍蝇喂饱了。”说起苍蝇,半截铁塔咧了咧嘴,“在一片树林子里面都挂上肉,估计那苍蝇聚在一起能把天都遮住。”

    几个女人听了这话,又在脑海里稍微一想象,顿时觉得胸闷想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至于酒池,呵呵。”刘备笑着对诸葛亮说道:“你还小,没怎么喝过酒,在为师发明蒸馏设备,弄出了烈酒之前,人们喝的可都是味道寡淡、还有不少渣滓的酒。”

    作为资深酒鬼,年轻时喝酒动不动就以“斗”为计量单位的卢植,在这方面是最有发言权的,老先生轻咳一声,回忆起过往的那些所谓的“美酒”。

    “当年的酒水又淡又浊、与其说是酒,还不如说是有酒味的米汤,不等把人喝醉就先喝饱了,着实过不了瘾,而且不耐久放,很容易就变酸发馊了,也容易招苍蝇。”

    被具有生活经验的人已解释,诸葛亮马上就明白了,就算商纣王真是个残暴的人,也绝对不会弄个能熏死人的臭肉林子、再弄一池子馊米汤来造福苍蝇蛆虫、恶心自己。

    这玩意想一想就知道,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事物。

    除非纣王本身就是个苍蝇成精了。

    “那其他罪状呢?”诸葛亮用力摇了摇头,把酒池肉林那种猎奇恐怖的场景甩出脑海,继续问道。

    刘备看看卢植,老先生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便轻咳一声说道:“尚书中有一篇牧誓,说的是武王伐纣之时,在牧野召集联军所作,其中纣王的罪状有这么几项……”

    然后除了刘备,所有人都惊呆了。

    在那篇经典的战斗檄文中,纣王的罪状包括不任用殷商王族和其他贵族、重用四方投奔而来的出身低贱之人,任命其为大夫卿士、宣称人自有命在天,拒绝大肆祭祀先祖和鬼神。

    “就这么几句,下面没了。”卢植语气有些沉闷,端起酒杯自酌自饮起来。

    诸葛亮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颤声说道:“这不是先生正在做的事吗?”

    自家老师居然是桀纣一样的人物!

    可是对于任何人来说,只要眼没瞎、心没瞎,他就应该看到、知道,在刘备的领土之上,所有人都过上了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什么道理?

    “你们记住一点就行,以往的书籍都是极少数掌握了文字的贵族书写的,他们站在自己的位置、出于自己的利益,又压根没有生活经验,说出多么愚蠢的话、写出怎样匪夷所思的文字都不足为奇。”刘备丝毫不在意什么桀纣的说法,而是充满自信地说道:“但是,有了先生创立的幽州书院,有了遍布各地的学堂书馆,寻常人也能识文断字,也能出人头地,也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的好日子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女人们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饭厅内只剩下刘备、卢植和诸葛亮三人。

    而刘备慷慨激昂的声音还在不停响起。

    “为师最骄傲的事情不在于白手起家,创下这么大的基业,也不在于击败了多少强敌,真正值得为师骄傲的,是让近千万民众摆脱了无尽贫穷和饥饿,摆脱了匍匐于泥土中,忍受他人轻贱的命运。”

    “只要我们做好自己应做的事情,是非曲直,自然会有后人做出公正的评价,再说了,你师公创立幽州书院、又主持开设了遍布各地的学堂和书馆,为的不就是以后打嘴仗有足够的人手吗。”

    卢植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又绕到老夫头上了?”

第九十一章 卢植的担忧

    “既然先生有如此宏大的计划,为何不在前几年,或是现在就做呢?”诸葛亮有些诧异地问道。

    “因为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和时间啊。”刘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除了学艺不精、还在书院中努力的之外,幽州年满二十岁的读书人已经全部撒在我方领土上了,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为师自己都已经断更好几个月了,书局和印刷坊过来求了好几次,可我就是挤不出时间。”

    刘备说的是自己之前写的一本小说,杂糅了话本、演义和后世的武侠元素,书中充斥着各种恶俗桥段,但放在这个精神食粮匮乏的时代就是无比的珍馐美味,每出一部都会受到数以万计的读者追捧,如今他断更半年,隔三岔五就有疯狂的读者和听众围在州府门口情愿,要求刘使君继续书写他们心中的传奇。

    这件事卢植和诸葛亮都知道,老先生还曾经半开玩笑地建议刘备让蔡邕接手来续写,但蔡邕老先生是个正派人,节操值的下限都比刘备的上限要高不少,虽然文采远胜,但写出来的剧情连老先生自己都觉得寡淡无味,最终还是放弃了。

    听到刘备如此解释,诸葛亮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就算人手在紧张,十来个人总是能挤得出来的吧,编写这种宣传的东西又不是什么高深的事情。”

    “没意思,我方领土不需要,地方领土没必要。”刘备摆了摆手,“你要牢牢记住一点,相比起跳出来跟我们做对的敌人来说,那些将自己的心思藏在深处、甚至会表现出一定程度善意的敌人更可怕,为师现在在做的,就是尽量让这些人跳出来,然后按死。”

    诸葛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另一边的卢植老先生却是目光一凛,暗中叹息起来。

    与儒家信奉的中庸、仁恕、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同,刘备做事向来激进,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极端和偏激,尤其是在对待旧有的秩序这方面,他几乎就是一个颠覆者、破坏者。

    对于其他有意争夺天下霸权的诸侯,比如袁氏兄弟、刘表、曹操等人来说,世家豪强是最好的助力,他们拥有雄厚的财力和人力,掌握着绝大多数生产资料,可以帮助任何一位主公迅速积蓄实力,在角逐中占得先机。

    而且与世家豪强结盟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稳定,不论是在争夺天下的过程中,还是在问鼎中原之后,只要在上层进行利益分配,达成一个大家都差不多能接受的默契,新王朝的架构就顺理成章地建设起来了。

    但刘备不一样,他从一开始就要颠覆这个层级分明的游戏规则,从辽东到幽州,再到冀州、青州,无数世家豪强被连根拔起,侥幸逃过一难的也失去了土地和人口,除了金钱之外,再没有威胁到官府统治的能力。

    同时,刘备对水利、道路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工期长、见效时间久的设施表现出极度的狂热,卢植甚至一度认为,自己这个得意弟子是秦始皇的门生。

    其实这也怪不得刘备,毕竟他是从有着“基建狂魔”称号的泱泱大国穿越而来,见识了华夏民族五千年开拓蛮荒的历史,无数天堑变通途、荒山变良田的壮举,血液中流淌着人定胜天的基因。

    坦率地说,每当看着广袤无垠的农田、笔直宽阔的道路、碧波荡漾的渠道,整齐划一的房屋,刘备心中总是会泛起由衷的喜悦,这种喜悦,甚至超过雄壮的军队、伟大的胜利能够带给他的。

    “玄德,你真是要走一条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啊。”卢植感慨地说道。

    以往那些争夺天下的,都是奉行先破坏再建设的原则,尽快消灭敌人,等到天下一统再休养生息、恢复生产。

    如今刘备明明拥有了决定性的力量,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爆出超过二十万人的军队,最多花上十年时间,就能够扫平天下。

    但刘备偏偏不这样做,他宁愿把宝贵的人力和物力用于领土开发,谁都知道建设一块土地要比占有一块土地困难得多,想要进行开发,更是要消耗五倍甚至是十倍的力量,这种做法从某种角度来说极为稳妥,并且后劲十足,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太过于迟缓了。

    见到卢植的表情有些严肃,刘备便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让他回屋去读书,自己则是陪着老先生缓步来到书房,关门讨论起来。

    “我们以往的战略就是每占领一块土地就尽量恢复生产,这不是先生也认可的吗?”刘备有些不解地问道。

    卢植摇摇头,“老夫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从周室衰微,诸侯群起争霸以来,天下征战不休,原本的周人被分成秦人、赵人、齐人等等,时间久了,他们便不再把别国人视为同源同宗的兄弟。虽然秦王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但六国人民从不认同自己是秦朝的一部分,纷纷起兵反抗,即便是高祖皇帝和文皇帝那样的人物也不得不花费几代人、百余年时间才让天下重新认可了‘汉人’这个身份。”

    这么一说,刘备就全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说,担心天下分崩离析太久,人们就习惯了分裂和充满纷争的局面,以后不好捏合起来,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卢植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先汉时期出了几位体恤爱民的明君,百姓无不感念他们的恩德,可是到了王莽乱政的时候,该亡的还是亡了,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不管统治者之前做得多好,只要出上几个昏君,让一两代人活不下去,就没人愿意再跟着他们走下去。”刘备答道。

    “这几十年时间,我朝也是一样啊。”卢植脸上满是遗憾,似乎不愿回首那段灰暗的岁月。

    短命皇帝一个接一个,外戚死了一家接一家,天灾人祸一桩接一桩,民众造反一起连一起。

    再算上桓帝和灵帝被全天下人唾骂的两个奇葩皇帝,往日里荣光无限的大汉王朝,已经透支了民众对它的期望和耐心。

    如果拖得久了、人心彻底散了,刘备又要花费多少时间、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新将人心聚起来?

    这是卢植最为担心的事情。

第九十二章 曹操的痛苦

    卢植担心的事情固然有他的道理,用后世的话来说,那就是长期割据会产生分离主义,用欧罗巴举例,一块面积和华夏差不多大的土地上,由于没有出现过长期稳固的大帝国,使得各地区分离主义盛行,到刘备穿越之前,已经存在着六十八个民族、四十四个国家、三十多种官方语音,各种矛盾层出不穷,严重消耗了每一个国家的实力。

    但刘备并不担心这个,自从秦王扫六合,四海归一,书同文、车同轨以来,华夏就在事实上成为了一个整体,再加上汉朝这个延续了四百年的长寿王朝的存在,任何时候,统一都是人心所向的政治正确。

    真正让刘备决定做出现在这样战略规划的,是他穿越前百年间发生的一系列变动,由于敌人太不争气,某个充满理想、充满蓬勃朝气的新政权在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情况下,迅速成为了正朔,也正是由于胜利得过快,没有足够的后备人才,新建立的国家从上至下,不可避免地充斥着旧贵族、投机者和潜伏下来的敌人。

    十几年后,在狡猾而又充满了耐心的敌人面前,骄傲如雄狮、强大如神祇一般的君王轰然倒下,新生的国家也摇摇欲坠,几乎再度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样的事,刘备不希望发生在自己和自己将要建立的国家身上。

    他宁可不要速成的帝国王朝,也要培养出能够继承自己理想的班底,为此花费再多时间也在所不惜。

    那些成长于相对公平正义的环境之下的新一代,怎么说也要比旧时代培养出的贵族要好吧。

    ******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秋天就到了。

    可是这个秋天对于中原一带的人们来说,却是充满了苦涩。

    在曹操和吕布的连番激战中,兖州各地大多遭受了波及,民众流离失所,大片土地荒废成了杂草从,经过三个多月的鏖战,双方都失去了继续交战下去的勇气和斗志,只能偃旗息鼓,希望重新继续力量再战。

    然而,他们失望又恐惧地发现,铺天盖地的蝗虫群席卷了整个兖州,毁灭了绝大多数的作物,民众们拼死拼活从虫嘴里抢下来的收获,甚至不足以让自己和麾下将士活到下一个秋收。

    九月,曹操撤离濮阳,朝着自己的根据地鄄城方向走去,途中一度断粮,还是依靠程昱派人送来的几十车粮食才熬过了最艰难的三天路程。

    “程仲德真是能人,军中连树皮草根都接济不上了,他居然还能从地方调集粮草和肉脯来应急。”

    “听说这位程公在兖州颇具民望,与各地豪强都有交情,实在是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有这等本事不足为奇。”

    怀着对程昱的感激和敬仰之情,这支精疲力竭的军队抵达了鄄城,可是在迎接的人群之中,他们却没有见到居功至伟的程昱。

    没有什么盛大的迎接仪式、没有丰盛的接风宴席,在短暂的交接之后,曹操集团的主要文臣武将都汇集到临时腾出来的县府之中,开始商议下一步的战略。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众人纷纷离开,只留下曹操与荀彧在堂中对坐。

    “程仲德呢,他怎么没来。”看着荀彧阴郁的面容,曹操终于开口问道。

    “他在处理善后。”荀彧涩声答道。

    “什么事情需要善后?”曹操目光一凛。

    “劫粮、杀人、吃人肉。”

    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充斥在曹操的脑海,让他根本无力思考,荀彧疲倦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扭曲、缥缈、却又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之前几天,曹操就不止一次地看着那些新鲜的肉脯起过疑心,兖州境内的树皮草根快被啃光了,路边的流民都饿得在吃土,什么地方还有大量的牲畜可供宰杀?

    如今谜底终于揭开,也确实是曹操心中隐约确定,却始终不敢确认的那个方向。

    率兽食人!

    再加上之前在徐州展开的大屠杀,曹操陡然发现,自己今年的所作所为,居然比起他曾经最为痛恨的董卓也毫不逊色。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形势越发严峻起来,鄄城的粮草储备不足,难以承担大军所用,曹操不得不忍痛遣散了一部分今年才征召入伍的士卒,让他们重新回到地方,同时还下令诸将带领自己的部曲前往周边地区就食。

    就连曹操自己,也把每天的饮食标准定在了“能让人活下去”这个标准,把省下来的饭菜都留给家中的丁氏和卞氏,以及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与此同时,曹操不得不写下一封充满哀求意味的信件,派人送往邺城,希望袁绍念在多年来的情分,援助一些粮草物资,帮自己渡过难关。

    即使这样,惨剧仍然在接二连三的发生。

    这一天曹操处理完公务,刚要起身缓缓脑子,但腹中传来擂鼓一般的响声,又让他放弃了消耗体力的举动,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

    “再撑一撑吧,撑过这一年就好了。”曹操轻声说道,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安慰自己。

    然而,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隔着老远,曹操就听到的悲切的嚎哭声,以及自己妻子丁氏的劝解声。

    “怎么回事?”曹操浑身一颤,霍然站起身来,他听得真真切切,那嚎哭声的主人是自家妻子的妹妹,也是夏侯渊的妻子。

    难道夏侯渊出事了?

    须臾之间,两位丁夫人一同跌跌撞撞地闯进书房,夏侯渊的妻子一见到曹操就跪伏在地上磕头不止,“兄长,救救我的孩儿吧。”

    曹操连忙示意自家妻子扶起妹妹,询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片刻之后,两位丁氏一起痛哭失声,曹操牙关紧咬,浑身不住地颤抖。

    原来夏侯渊的亲兄弟夏侯湛在前两年就因病而亡,弟妹改嫁之后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夏侯渊怜悯侄女,便将其收养在自己家中。

    如今饥荒笼罩了整个兖州,夏侯渊家也无法幸免,眼看着孩子们每天饿得有气无力,夏侯渊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把自己尚在襁褓之中的幼子偷偷抱走丢弃了。

    “他为了给侄女省一口粮食,居然能舍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一点都不想想我这个当娘的心里有多苦啊!”丁氏痛哭失声、以头抢地,满脑门都是鲜血却恍然不觉,“兄长,求你让妙才找回孩儿,我不吃不喝了,省下来粮食给孩子们吃吧。”

    “夏侯渊!”曹操抹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地骂道,提着宝剑就往屋外走去,“你们两个不要哭了,在家里老实等着,我去找孩子。”

第九十三章 赈灾

    和曹操一样,吕布也饱受缺粮之苦,由于濮阳近年屡遭战火,又曾是曹操的主要粮食来源地,根本存不下什么粮草,之前为了对抗曹军,吕布和陈宫等人不断招兵买马,部队数量众多,进一步恶化了形式。

    为了让部队活下去,吕布不得不放弃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濮阳和东郡,率领部队朝着东南方向而去,希望在尚未被战火笼罩的兖州南部求得一条生路,同时也能与陈留的张邈兄弟形成掎角之势。

    有道是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吕布军在转移途中经过承氏城,想要进城征粮,但城中豪强李进召集族人和城中百姓,号召他们坚决抵抗,吕布攻城数日,最终因为士卒困顿而再次撤离。

    曹操军和吕布军的困境被所有兖州豪强看在眼里,这群墙头草再次改变立场,很多原本支持吕布入主兖州的人也反悔了,纷纷缩进坞堡观望局势发展。

    在这种困境之下,吕布军一直撤退到山阳才勉强站稳脚跟,缓缓恢复起实力。

    ******

    兖州变成了人间地狱,东边一山之隔的琅琊却幸运地赶在蝗灾蔓延而来之前完成了秋收,但是,几员泰山郡出身的将领,却对家乡人的遭遇极为不忍。

    “灾民一日多过一日,最远的甚至来自于定陶一带,听他们说蝗虫过境之后,地上连一点绿色都看不见,人们连草根都吃不到了。”在泰山郡查探一番之后,尹礼带着人马返回了琅琊,但回想起灾民们讲述的景象之时,这个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汉子也难受得想要落泪。

    兖州大饥,人相食。

    这就是他们给刘备送去的情报,短短七个字,却沉如千钧。

    “琅琊这边的收容准备做得如何了?”臧霸皱着眉头问道。

    “不乐观。”孙观摇摇头,“琅琊拿得太出乎意料,幽州那边紧急派来的官员数量太少,光是稳定局势就全耗尽了,我们自己又不懂这些理政治民的东西。”

    几个大老粗互相看看,然后齐齐叹息一声,无力地垂下头。

    其实会不会统筹兼顾、安置灾民这些都是托辞,如今天气尚暖,灾民们只需要一些事物来维持姓名就行,他们只是不敢在刘备做出明确回复之前动用宝贵的军粮。

    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没有人会喜欢擅做主张的部下,更何况不管曹操或是吕布,那都是未来要面对的敌人,用自己的钱粮赈济敌人治下的百姓,这叫什么事?

    正在众人垂头丧气的时候,有人进来禀报,说是徐州方向来人,臧霸精神一振,连忙抢出屋外相迎,当他看到来人乃是田豫,脸上顿时布满笑容。

    田豫是卢植的得意门生,正儿八经的刘备师弟,说话极其有分量,前些年在草原上闯下名头,这几年又在徐州掌管商会和谍报,堪称财神爷一般的人物。

    他来了,那就什么都好说。

    “臧校尉,久违了。”田豫与臧霸略做寒暄便迈步进了门,然后就是一愣,“诸位怎么愁眉不展,是琅琊这边出事了?”

    “此事一言难尽。”孙观苦着脸接过话头,然后就把当前兖州遭受的灾荒和己方的困难说了出来,最后试探性地问道:“我们能不能调拨些军粮,赈济投奔而来的灾民?”

    “军粮就是军粮,任何人不可擅动,这是规矩。”田豫平静平静地说道,然后他轻轻一笑,对着无比沮丧的众人透露了一个无比震撼的消息,“我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两万石粮食。”

    臧霸长长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拍了拍田豫的肩膀,“老弟啊,以后说话不要这么拐弯抹角,兄弟们都快被你弄疯了。”

    众人齐齐大笑起来。

    忽然间,孙观眉头一皱,有些犹豫地问道:“我们前段时日才给幽州发去消息,就算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至于这么快,而且琅琊这边都没有得到回复,徐州那边怎么?”

    “使君没有指示,这第一批粮食是我得到兖州灾情之后,从朐县紧急调拨的,如今商会和糜陈两家还在不断收集粮食物资,另外我还给韩州张都督那边写了信,请他出手相助。”田豫如今财大气粗,说起话来轻巧得不像样,但这些话落在臧霸等人耳中,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两万石,第一批,徐州商会、糜陈两家、韩州,田国让这是要做大事啊!

    可是这么一大笔物资,田豫自己肯定是掏不出来,只可能是公家付账,他怎么就能肯定,刘备会甘心付出这些代价呢?

    看着众人疑虑的表情,田豫又笑了笑,“救人如救火,空坐在这里等指示怎么能行?”

    “国让老弟,你是个义士,比我们这些人强多了!”孙观重重一跺脚,大声赞道:“如果使君责罚下来,我孙观甘愿跟你一起受罚。”

    “是啊,天塌下来一起扛着,我们不是有俸禄吗,用那些钱粮来顶账好了。”众人七嘴八舌地呱噪起来。

    “诸位难道以为刘使君是重利轻民的人?”田豫这时候才弄明白臧霸他们担心的是什么,顿时无奈地笑了起来,“以他的脾性,面对灾民,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那才是要受重罚的。”

    “可那些人都是兖州……”

    “兖州是大汉疆土,兖州百姓是大汉子民,他们遭了难,我们为什么不帮?我们从天南海北汇聚到一起,为的不就是统一天下,还分什么兖州和青州?”田豫横了说话这人一眼,“难道足下来到使君麾下,就是为了在一州一郡安然度日,就没有光复社稷、重整河山的心思?”

    臧霸见田豫有些不快,连忙过来打圆场,“国让不要动怒,我们这些人没什么见识,眼光也短浅了些,但归根结底都没有恶意。”

    “我也说得过分了,足下莫怪。”田豫对之前那人抱拳致歉,然后说回正题,“从兖州到琅琊路途遥远,灾民多有倒毙途中的,所以我想的是,让熟知当地地形之人带人带粮进入泰山地界,沿途设立粥棚,让灾民能够活着走出兖州。”

    “好主意,我是泰山本地人,我去!”孙观一个猛子跳起来,高声应道。

第九十四章 应对

    对琅琊这边的臧霸等人来说,田豫的到来,使得他们有了主心骨,做事效率一下子就上来了。

    数日后,两千人马在孙观的率领下进入泰山、鲁国、东平等地,他们分为五十人一队,各自护送几辆马车,在兖州和徐州之间的交通要道设下密密麻麻的粥棚,反正荒无人烟的村庄和房舍很多,随便占用就好。

    在他们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粮车穿过泰山周边地区,向兖州运送粮草。

    做完这些之后,田豫又马不停蹄地赶往青州找张飞和太史慈,青州位于兖州正东面,想必也有数量众多的灾民需要安置,反正顺路,过去看看也好。

    刘备一方进行了毫不掩饰的大规模动作,这种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兖州各地的官员,新任泰山太守薛悌就是其中之一,这人虽然有才干但太过年轻,一时间弄不清楚孙观那些人究竟是来打仗的还是来做什么的,派人前去交涉,又被毫不留情地骂了回来,什么无能之辈、坐视百姓饿死的话像是不要钱一样地喷在使者脸上,听到转述之后,薛悌也觉得脸上发烫,更加不敢擅作主张,便命人快马加鞭,将自己辖区的情况汇报到了鄄城。

    听说幽州军大肆进入泰山诸地,文臣武将们全都坐不住了,纷纷找到曹操,商讨起己方的对策。

    “这刘玄德究竟想要做什么?”陈群挠着乱糟糟的发髻,满脸苦恼地问道,繁忙的工作已经让这位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年轻俊才彻底失去了往日里潇洒自在的风度,如今他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嘴唇起皮,声音也有些沙哑,扔在人群里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士人。

    “邀买人心、窥探地形、试探我方虚实,不过是这几样,还需要问吗?”荀衍冷声说道,他当初来到曹操麾下的时候充满了豪情壮志,以为从此就会从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谁曾想两年拼搏下来,曹操非但没有开疆拓土,连自己的基业都丢了一大半。

    在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之下,荀衍整天都怒气冲冲,此时又把火气撒向陈群。

    陈群也不甘示弱,当即反唇相讥,“信中说得清清楚楚,来的是孙观孙仲台,当年纵横青兖徐三州的泰山贼贼首,对那里的地形比我们都熟悉十倍不止,他需要窥探什么地形?”

    “那其他两项呢,长文你又有什么可为刘备辩解的?”荀衍跳了起来,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世家子弟身份,对着陈群吼叫起来。

    “都坐下,好好说。”

    一个平淡而又冷静的声音响起,二人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曹操发话了,连忙老老实实地坐回原位一语不发。

    曹操扫视一圈,见众人神色各异,心中不由得暗叹起来,往日里连战连胜,春风得意,大家一团和气,掩饰了不少问题,如今陷入困境,而且是很难渡过的难关,很多人的性格缺陷就暴露出来了。

    眼下自己最信得过的四名谋士之中,荀彧和程昱都在外奔走,往来拜访世家豪强,希望从他们那里获取钱粮应急,荀攸和曹仁沿着吕布当初撤退的路线来到成阳、乘氏一带,并在当地驻防,为鄄城提供屏障。

    唯一留在鄄城的戏志才,还因为车马劳顿,从今年年初就一病不起,征讨徐州、兖州变故、濮阳之战,什么都没赶上,时至今日还是出不了门。

    如果荀彧和荀攸有一个在场,像荀衍陈群这些人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如今他们不在,这些人就跳起来争吵,这叫什么人才?

    “你们或许都不了解刘玄德,此人胸怀大志,专爱做扶危济困之事,当年他只有一千幽州义勇,就敢护送二十万黄巾余众跋涉数千里,到辽东安家落户。”曹操压下心中的失望,微笑着对众人说道:“邀买人心这种事,玄德是不屑于去做的,如今的举动,也只是想要赈济灾民,仅此而已。至于窥探虚实,呵,百姓都活不下去了,我们还有多少本钱,谁看不出来?”

    随着曹操的话语声,众人纷纷垂下脑袋,只有荀衍还梗着脖子显得很不服气,“民众是我方根基,总不能任由刘备用几顿饭就引诱走了吧,照我说就应该派兵驻守各处要道,禁止他们离开。”

    “有几顿饱饭吃,他们或许就能活下去了,而不是被我们强留在家乡等死!”陈群也来了火气,瞪着荀衍冷声说道:“你我被曹公委以重任,却只能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无能为力,难道不应该感到惭愧,难道还要强行阻断他们自谋生路?休若,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陈长文,你——”荀衍哪里受过这种指责,当即脑袋嗡嗡作响,正要起身怒斥,却突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

    眼看着屋内瞬间乱成一团,曹操也没心情再继续下去,连忙喊来卫士将荀衍抬到旁边的房屋接受诊疗,等到好些人匆匆忙忙地跟了出去,他才望向一直跪坐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却始终不发一语的夏侯渊。

    “妙才,向周边郡县派出信使,严令各部坚守驻地、约束士卒,不要限制民众出境,也不要与幽州军发生冲突。”曹操低声说道。

    夏侯渊点点头,起身就要离开。

    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曹操犹豫片刻,再次开口叫住他,“妙才,孩子找到了吗?”

    “……没有。”夏侯渊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答道,然后迈开双腿,几个大步就消失在门外。

    在得知幽州方面的举动和曹操的决断之后,荀彧中断了他的坞堡之旅,急忙赶回鄄城,经过一番密议,曹操也派出部队,沿途护送起了逃荒的灾民。

    “乡亲们,曹公也不希望你们背井离乡,可今年贼人作乱,兖州又遭了蝗灾,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粮食赈济你们了。”

    “如今其他州愿意接纳你们,你们就先过去,等到来年再回来,家里的土地房屋都还给你们留着。”

    “……”

    “放心吧,只要曹公在,就没人夺得了你们的家园。”

    类似的话语不断在每一支逃荒的队伍中响起,在这种宣传攻势下,很多原本对曹操充满了怨气的灾民也产生了动摇,转而体谅起了他的苦衷,甚至还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宣称只要过了灾年,一定会返回家乡,重建家园。

    消息传回,曹操不由得喜笑颜开,他之前虽然下令,任由民众离开兖州,但内心深处终究还是惋惜,可是经过荀彧传授话术,这么一番宣传,似乎自己什么都不用付出,来年还会有民众自愿返回。

    高,实在是高!

第九十五章 匪首

    兖州,泰山郡。

    “一人一个,不要停,继续走,再过十几里就是下一处粥棚了。”

    “不要抢,不要挤,每个人都有。”

    远道而来的幽州军士卒和同样远道而来的逃荒百姓们汇聚在一个个设置在道旁的粥棚,经过短暂的对话之后,再次分道扬镳。

    为了让别人活下去,士卒们继续着重复而又枯燥的工作;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百姓们继续着痛苦而又漫长的旅程。

    可能是为了避嫌,减少可能会发生的冲突,每到一处粥棚,被曹操派出来护送灾民的兖州军士卒都会远远地站在旁边,从不主动靠近。

    又一批灾民陆续离开了,几名负责护送他们的兖州军士卒也准备继续前行,不想却被粥棚里的幽州军将士扬声叫住,“弟兄们也吃点热的再走吧。”

    “不用了,我们带了干粮。”这几名兖州军士卒相互看看,然后笑着推辞起来。

    “还是吃点吧,咱们这些大头兵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相互之间就别见外了。”粥棚里走出个小头目模样的,硬是往对方每个人手里塞了一个竹筒,然后才转身回去。

    “多谢弟兄们!”兖州军士卒们连声道谢,脚步匆匆地跟着已经走出数百步的灾民队伍而去,走出好远,他们才抬起手抹了抹眼泪,仔细端详起手中的竹筒。

    为了让灾民们可以在进行中进餐,粥棚里准备的容器全部都是碗口粗的半截竹筒,内里盛放着浓稠的杂粮粥,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用这东西吃完东西,还能在路上盛水喝。”

    “每人拿一个,边走边喝,吃完洗刷干净,到了下一处粥棚也不用再换新的,真是不错。”

    称赞完竹筒,几人互相看看,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所以不愿接近那些远道而来的同行,除了军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双方从衣着、气色和精神头方面,都显得差距较大,令人自惭形秽。

    被人说出“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这句话,更是让他们心中难受不已。

    是啊,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当兵吃粮求条活路,可是瞧瞧人家崭新锃亮的皮甲,红光满面的脸膛,再瞧瞧自己这些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同样是当兵,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

    正午时分,一群百余人规模的灾民队伍来到了泰山郡中部的一处粥棚,经过沿途的经历,他们已经养成了基本的规矩,排队领粥,年长和年幼的人们坐在地下稍作歇息,一切井井有条。

    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引得人们纷纷转头过去,只见几名红袍黑甲,像是军官模样的骑士纵马而来,在粥棚不远处翻身下马,跟流民们热情地打起了招呼。

    虽说并不认识这几名威风凛凛的军爷,但人家肯主动招呼,这些流民都觉得受宠若惊,连忙堆出最热情的笑容,点头哈腰地回应着对方的热情。

    这几名军官在人群中分散开来,随意地边走边聊,时不时询问流民们沿途粥棚有无克扣食物,或是恶语相加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中,他们齐齐聚到了人群中心不远处,目光炯炯,盯上了一名大汉。

    这名大汉身量颇高,头发披散在肩头,显得脸庞更加削瘦,此时他盘膝坐在地上,看着身边正在专心喝粥的七八岁小女孩,目光中满是怜惜和疼爱。

    几名军官在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大汉身子微微一颤便恢复平静,只是把脑袋又低了低。

    粥棚里的幽州军士卒也发现异样,陆续拿起兵器站到了更外围的地方,流民们更是吓得魂不守舍,纷纷拿着自己的竹筒躲得远远的。

    “这位兄台是哪里人,怎么称呼?”为首的幽州军军官微笑着开口问道。

    “俺是兖州本地人,姓李,家中排行第三,军爷叫俺李三便是。”大汉含混不清地答道,顺手将身边的小女孩揽在怀中,安抚般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为首军官冷笑两声,“我怎么听着兄台的口音像是青州那边过来的?”

    “以前遭过灾,在青州待了几年。”大汉继续答道。

    “在青州做什么活计?”

    “木匠、打铁,什么都做。”

    “顺便还在青州做那打家劫舍的活计?”为首军官脸上仍然带着笑意,但目光已经变得冰冷,“我说得没错吧,纵横青州的管亥管渠帅。”

    人群瞬间炸锅了,百姓们有的连滚带爬地逃出老远,有的筋酥腿软瘫在原地,纷纷充满恐惧地望着包围圈中的那名落魄大汉。

    有道是人的名树的影,管亥这个名字在青兖一带就是百姓的噩梦,传说他身高丈二、青面獠牙、每一餐都要吃三个活人,如今知道此人就是管亥,并且跟自己这些人结伴走了一路,好多人眼泪都快下来了,纷纷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缓缓站起身来,瘦削的脸上也重新充满了傲气,他正是曾经统领百万青州黄巾军的管亥。

    “流民里有人认出了你,报告给了粥棚士卒,又通过快马传讯,于是我就过来看看。”为首军官笑了笑,“初次见面,我是孙观。”

    流民人群再次发出惊呼,好多人这次是真哭了。

    孙观,泰山四大寇之首的孙观孙仲台!

    两个恶名昭著的匪首怎么会凑到一起,而且其中一个还成了幽州军的将领?

    这世道是怎么了?

    “久仰大名,想不到管某这条命,终究是断送在同行手里。”管亥脸上同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将同行的小女孩拉向自己身后。

    谁也想不到的是,那名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却挣脱了管亥的手,向前跑了几步,伸开双臂死死瞪着已经把手按在腰间刀柄上的孙观。

    她瘦小的身躯剧烈颤抖着,就像是落入陷阱之中的小兽,明明是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却坚定地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肯后退。

    “这是令爱?”孙观脸色怪异地问道。

    管亥点点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哀求,“让孩子离开。”

第九十六章 她保下的

    在去年那场决定青州归属的战争中,被彻底击溃,逃出青州的不光是臧洪,还有最后一支坚持战斗的青州黄巾军,还有他们的渠帅管亥。

    管亥在战争中失去了忠诚的部下,失去了挚爱的妻子,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女儿不停地逃亡,逃出青州,前往兖州或是其他地区隐姓埋名讨生活。

    谁曾想兖州也迅速陷入了战乱和灾荒,在饥饿和恐惧的驱使下,西部的百姓涌入荆州、东部的百姓则是蜂拥前往青州和徐州。

    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徐州走了,听说东海那边有专门运送流民去海外辽东的船只,逃到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应该能给女儿一个安定成长的机会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管亥混入灾民队伍之中,他拆散发髻,用披散的长发遮住因常年戴着黄色头巾,与面色有明显差异的额头,沿途谨言慎行,但求不引人注目,谁知道还是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还招来了孙观这个煞星。

    “管渠帅,你在青州纵横多年,死在黄巾军刀下的黎民百姓数不胜数,其中也不乏这样想要保护家人的吧。”孙观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由于恐惧和绝望,已经开始发出呜咽声的小女孩,“那些时候,你是如何做的?”

    “你不也是一样?泰山贼的恶名可比黄巾军要差多了。”管亥语气生冷地答道,然后跨前一步,将女儿拉回自己身边,指着不远处的粥棚低声说道:“好孩子,去那里再讨一碗粥喝。”

    但七八岁的孩童哪是那么容易骗的,小女孩想都不想就死死抱住管亥的胳膊,放声号哭起来,间杂着含混不清的话语。

    被女儿这么一闹,管亥连殊死一搏,带两条人命一起去阴间的斗志都没了,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抬头沉声说道:“管某的脑袋价值百金,如果束手就擒,送孙将军一份功劳,可否换我女儿一条活路?”

    孙观摇摇头,“悬赏百金那是臧子源说的,如今他也不知逃到了何处,刘使君又从来不用首级论功,这钱我们是挣不到的,再说活路,就算放令爱走了,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没了父亲,又能活多久?”

    听孙观这样一说,管亥眼中仅剩的光芒也黯淡下去,用另一条胳膊轻轻搂住女儿,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自己胸膛,似乎是要让彼此感受到来自人世的最后的温暖。

    “真让人头疼。”孙观苦恼地叹了口气,他当年虽然恶名昭著,但从来不对老弱妇孺下手,更做不出在孩童面前杀死父母的事,跟臧霸在徐州任职,又投入刘备麾下之后,更是悔恨当年的荒唐行径,转而学着幽州军一干将领,开始捐出一部分俸禄给育婴堂,做起了行善积德的事情。

    如今他家有贤妻,儿女双全,心肠变得更加软了,根本见不得这种生离死别,之前兴冲冲赶来之时积攒的冲天斗志,此时也全部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管亥,孙某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束手就缚,我就留你一条性命,交给刘使君去决定生死,如何?”孙观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更上一级,反正他不缺钱,更不缺这种绝对优势下得来的“功劳”。

    “如此也好,给我一根绳索。”管亥精神一振,连忙应下了这个提议,不管怎么说,他是绝对不希望女儿眼睁睁看着自己血溅三尺,更不希望女儿落得孤苦无依,曝尸荒野的下场。

    “不必了,带着个孩子,就是想跑也跑不掉。”孙观淡淡说道,然后转头望向远处的流民人群,以及聚在一团的兖州军士卒,对他们高声喊叫起来,“歇息够了吗?继续走吧,再有两天就到琅琊了。”

    远处的人们如蒙大赦,连忙相互搀扶,再度踏上旅途,管亥见女儿哭得有些脱力,便费力地抱起她,咬牙跟上队伍的尾巴,然而所有人都像是躲避瘟疫一般,拼命地拉开与他的距离,好几个老人还因为走得慌张摔了跟头。

    见到这般情景,孙观又从粥棚那边调来两三辆空马车,载上流民队伍中的老弱妇孺,让他们轮换着乘车歇息。

    管亥本想将女儿也放上马车,却又担心吓到别人,正在犹豫之际,孙观那边遥遥招呼一声,他转头望去,却见那名恶名昭著的匪首跳下战马,示意自己把女儿放到他的马背上。

    就这样,孙观让部下牵马,马背上坐着小小的女孩,他自己则是与管亥保持着丈许距离,一左一右地并排而行。

    “将军之恩,管某铭记在心,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厚待。”走了一阵,管亥终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开口询问起来。

    “别误会,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罪恶深重,光是一刀砍死太便宜你,不如交给使君处置,就算当个挖渠修路的苦役,也算是赎罪了。”孙观大咧咧地答道,然后抬了抬下巴,“要谢就谢你女儿,你这条命是她保下的。”

    管亥沉默片刻,忽然失笑起来,“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孙仲台居然是个善人。”

    “我以前和你们差不多,都是贼皮披得久了就习惯了,都忘记了自己还是个人,直到成了家,有了安稳的生活,又被刘使君指点了几次才幡然悔悟。”孙观有些感慨说道:“如今我穿上盔甲就是大汉兵卒、上了战场就是杀人魔王、可是回到家中我还是个丈夫和父亲,还是个扶危济困的大汉子民,这么多身份糅合在一起才是我孙观,才是个完整的人,你说对不对?”

    “听不太懂,却好像很有道理。”管亥老脸一红。

    “这也难怪,你统领数十万黄巾军,每一天都殚精竭虑想着怎么活下去,怎么会有闲暇来思考这些?”孙观笑了笑,“我当初也听不懂,想不明白,后来生活安稳了,活着活着就突然明白了。”

    管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刘使君倒是个妙人。”

第九十七章 海内存知己

    青徐两州的流民潮浩浩荡荡地进行着,与此同时,一支船队逆流而上,在仓亭津靠港,并卸下了堆积如山的粮包。

    得到消息之后,程昱第一时间赶到渡口,然而一番询问之下,他才惊讶而又失望地得知,这只船队是来自幽州,而不是曹操之前发去求援的袁绍那边。

    为首的年轻人名叫田豫,说是大儒卢植的弟子,此次是奉刘备之命前来吊唁,程昱虽然满是疑惑和警惕,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还是秉承待客之道,派人护送田豫一行前去鄄城,同时向鄄城方向送去急报。

    “田豫,田国让。”得到消息之后,曹操同样有些疑惑,刘备那边能人如云他是知道的,但除了关张赵云几个讨伐黄巾时期就结下友谊的武将外,他还有印象的就只有曾经在讨伐董卓的时候,那个千里迢迢传讯的简雍简宪和了。

    “此人是子干先生的高足,刘玄德的同门,前两年在徐州主持商会,据说简宪和留在中原地区的情报网如今也是他在掌管。”相比起日理万机的曹操,荀彧对田豫这个基本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同行显然相当了解,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让曹操弄清了对方的来历。

    果然,曹操来了精神,想要见识见识这个了不得的人物。

    两天后,田豫一行进到鄄城,并得到了曹操的热烈欢迎。

    “久闻使君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田豫和曹操相差十几岁,此时更是毕恭毕敬,令人大生好感。

    对方客气,曹操也不落后,他热情地拉着田豫的手,与他并肩而行,不住询问着刘备和卢植的近况,一路谈笑风生来到府中厅堂。

    主宾依次落座之后,田豫再次道明来意,曹操麾下这些文臣武将听闻刘备因为曹嵩逝世,专门派人前来吊慰,不由得大为感慨。

    当然,随田豫一同前来的二十船粮食,就更让他们激动了。

    “难得玄德还念着当年的情分。”曹操也表情复杂地叹了口气,旋即展颜一笑,将话题引向其他方面。

    然后,田豫就变成了厅堂内当仁不让的主角。

    他跟随大儒卢植求学,又在刘备麾下干了这么些年,从塞北草原到江淮海滨,外交内政均有涉猎,堪称全面型人才,几乎任何人提出的话题都能接上,丝毫不见紧张,座中众人虽然是以水代酒,气氛却热烈得胜似美酒在杯。

    “玄德公有阁下此等大才相助,难怪声势日盛。”到了最后,就连荀彧都忍不住对田豫的欣赏,出声赞叹起来。

    “哪里哪里,天下谁不知道文若兄才是王佐之才,在下这点本事差得远了。”田豫谦虚地笑了笑,对荀彧微微点头说道:“这几年来,我在文若兄这里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呢。”

    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荀彧却面色如常,随意将话题引开。

    之前荀彧和荀谌二人坐镇黄河两岸,一度掐断了简雍费尽心血建立的情报网,后来简雍远赴并州雁门,将重任交给田豫,田豫又以徐州作为落脚点,重新建立起庞大的情报系统,与荀彧重新展开对决,此中艰难唯有他自己知道。

    这种事,除了当事人,就只有双方阵营中最为核心的成员知道,就连陈宫这种被曹操视若心腹的人,都只是知道荀彧在做许多事,也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但荀彧怎么做,他就一无所知了。

    “回想起十年前,我与玄德并肩作战,每逢闲暇,也是众人围坐于篝火,天南海北无所不谈。”曹操见田豫似乎是要跟荀彧别苗头,连忙开口把话头接了过来,“往事历历犹在眼前,但当年之人已经各奔前程。”

    田豫呵呵一笑,“使君每每说起曹公,同样是心怀敬意,有一次说起讨伐董卓,还为曹公作了两句诗呢。”

    “哦?”众人齐齐来了精神。

    当年一首《侠客行》,让刘备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刷了次存在感,在座之人不分文武,几乎都读过或是背诵过,如今听说刘备还专为曹操作诗,他们都想听听,还会有什么名句问世。

    一时之间,偌大的厅堂中静寂无声,只有田豫清朗的声音响起。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田豫吟诗两句便坐下身子,对仍在等待下文的众人笑了笑,“使君一向作诗只作几句,然后就憋不出来了,这两句诗也是如此。”

    众人齐齐长叹。

    把人的好奇心都吊起来了,结果就只有没头没尾的两句,这叫什么事啊?

    太扫兴了。

    曹操自己就是个优秀的诗人,一听就知道这两句肯定是一首长诗的结尾,不由得心痒难耐,像是有无数猫儿在抓挠一般。

    但是,曹操稍稍静下心来,仔细咂摸起这两句,却觉得完全是为自己量身而作,充分体现了刘备的真情,让他大为感动。

    “玄德如此深情厚谊,不知何年何地,我能与他再度把酒言欢。”曹操悠悠叹道,声音中满是落寞。

    实话实说,曹操的朋友不少,而且都挺有本事,但如今袁绍与他若即若离、张邈莫名其妙地背叛、鲍信更是为他而死,他本以为自己形单影只,如今却突然知道,唯一还想着他,认可他的,竟然是那个早已天各一方,并且成为竞争者的刘备。

    所谓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使君还有一语,在下愿献于曹公。”看着曹操的表情,田豫不由得想起刘备当年对他的推崇,脑海中忽然冒出两句诗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这两句诗原本是刘备无情剽窃,用来勾搭陈登的,可是田豫用在这里,却显得浑然天成。

    果然,众人的表情再度一变,即使是一开始没什么好脸色的,也被刘备的深情所感动了。

    什么叫交情?

    这就是!

    曹操更是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本身就是个真性情的人,因此一路吃苦头、一路栽跟头,为了活下去,为了理想,渐渐变成另一个人。

    今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曹操原本已经不相信什么友谊,但刘备从千里之外派人前来,却让他的冰冷的心重新温暖起来。

第九十八章 卖粮

    男人最看重友情和理想,田豫两度吟诗,恰恰合了曹营诸人的心意,一时间堂内气氛热烈,仿佛半年来的苦厄艰难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直到日头偏西,侍者们端来饭菜,所有人才陡然意识到,原来不知不觉,大半天时间都过去了。

    由于田豫是打着吊唁的旗号而来,程昱也没有动那二十船粮食的念头,而是调了所剩不多的马车,一路将其运送至鄄城,此时众人面前的饭菜,就是田豫带来的。

    “幽州苦寒之地,居然有水稻出产?”看着碗里晶莹洁白的米粒,曹操惊异地问道。

    “自然不是,黄河以北气候干燥且偏冷,只能种植小麦和豆类。”田豫笑着解释起来:“使君担心曹公家眷吃不得粗粝的麦饭,故而托韩州张都督送来稻米。”

    韩州?

    张都督?

    所有人都有些发愣,大汉十三州里似乎没这么一个州,那个都督又是何许官职?

    “韩州便是乐浪及故三韩之地,数年前马韩出兵攻我乐浪,使君便使人执节统军而往,灭其国、徙其民、设立州郡、委派官员,将彼方化为汉土。”田豫对众人继续解释道:“那位张都督也是曹公故人,张焕张子元,曹公可还记得?”

    “原来是张子元。”曹操抚掌大笑,显得开心之极,“开疆拓土,扬大汉之荣威于海外,真是快意,想不到当年那数百人中,竟有如此多的英雄豪杰。”

    听闻刘备悄无声息地平定了一方海外之国,并将其化为汉土,诸将纷纷面露神往之情,他们这一代人都是听着卫青、霍去病和班超那些人的故事长大的,几乎每一个人童年都曾经梦想过纵马横刀,扬威异域,如今听闻有人做出这等伟业,他们心中既有羡慕又是感慨,只恨自己被强敌锁死在这方圆之地,为求生而苦苦挣扎。

    “听说乐浪、三韩之地荒凉贫瘠,汉人难以久居,不知可有此事?”陈群饱读诗书,对海外诸国颇有耳闻,便拱手问道。

    田豫摇了摇头,“所谓荒凉贫瘠,只是尚未开化的另一种说法,韩州西部背山面海、地势平坦、土壤肥沃、河流众多,田间有五谷、林间有果蔬、山中有鸟兽、海中有游鱼,短短数年,州中人口便已涨至百万,民众安居乐业,治所汉城更是气势磅礴,不亚于大汉任何一座城池,长文兄若是有雅兴,也可以乘船前去看看。”

    “不想海外蛮荒之地,居然还有此等去处。”见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陈群也不再质疑,转而赞叹起来,说实话,他一直对刘备这个人充满了好奇,若不是已经效力于曹操麾下,只怕真的会跟随田豫去幽州,见一见那位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男人。

    除了米饭之外,众人面前的菜肴便只有野菜蒸咸鱼,也都是田豫随船带来的,这些往日里显得粗陋的东西,如今却成了难得的珍馐,众人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饭菜,许多武将还意犹未尽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

    见到这种情景,曹操也善解人意地开口,让荀彧统一安排,给每个人家中送去几石稻米和一些咸鱼,众人大喜,堂中气氛再度高涨起来。

    许久之后,文臣武将们各自散去,田豫本想告辞,却被曹操硬拉着留在府中,说是要秉烛夜谈。

    没有旁人在侧,曹操说话也就随意了许多,他看着田豫,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自己这一整天都在苦苦思索的问题,“玄德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哪有什么用意?只是念在旧情,想拉把手而已。”田豫笑道:“使君说曹公也是一方诸侯,总不能平白无故受人好处,便让在下顶了个吊唁的名头过来,还望曹公莫怪。”

    “他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曹操冷笑起来,“区区二十船粮食,用于一家则有余,用于一州则是杯水车薪,玄德故意这样做,难道不是为了引发民众对我的不满?”

    虽说这二十艘船容量颇大,根据估算,送来的粮食怎么也不会少于一万石,在当下遭了灾荒的兖州来说,就是花费千金,也未必能买得到这么多粮食。

    但曹操治下至少有百万人口,刨掉实在忍受不下去,前往徐州青州逃荒的那些,也还有数十万人,难道曹操自己吃饱了,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继续挨饿、甚至饿死?

    田豫摇摇头,继续笑道:“曹公这话就说得不大气了,我家使君听闻兖州遭灾,便向冀州各郡发文,询问今年秋收和存粮情况,几位太守也齐心协力,计划向兖州调拨粮食赈灾,只是还有些具体事宜需要沟通解决,所以才耽搁了。”

    “哦?”曹操眯起细长的眼睛,有些疑惑地望着田豫,等待他的下文。

    果然,田豫继续说道:“虽说兖州百姓也是我大汉子民,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人之常情,但毕竟数额太过巨大,将民众辛辛苦苦积攒下的积蓄拿来送人,谁都会舍不得。”

    “我买,玄德能卖多少?”曹操想都不想便脱口而出。

    要知道蝗灾席卷的地方不光是曹操的领土,而是整个黄河以南,淮河以北的广大地区,在这种局面下,除了刘备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为曹操提供粮食,他别无选择。

    再说了,当今乱世,粮食是任何一家诸侯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说得夸张点那就是命,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那点粮食捂得严严实实,坐等别人饿死,肯大规模卖粮,这就是刘备对兖州的恩德。

    “五百钱一石,要多少有多少。”田豫也不犹豫,当即报出了一个数字。

    曹操再度动容。

    粮价是跟随着世道的变化而随时波动的,在十几年前,天下还相对太平的时候,一石粮食的价格是在三百钱左右,但这些年来战乱不断,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中原一带的粮价已经普遍上涨到了数百至千钱,据说关中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一石黍米卖到万钱的荒唐事。

    能够给出五百钱一石的良心价,刘备所谓的“卖粮”,简直就是半卖白送。

第九十九章 信

    曹操估算了一下,一石粮五百钱,十万石也不过是五千万,放在十来年前,只不过是两个太守的价格。

    虽说自己连番遭受背叛,实力正处在最低谷,但不管怎么说,凑出几十万石粮食的钱还是掏得起。

    “玄德有多少余粮,又能卖给我多少粮食?”曹操心中稍稍有了些底气,随即又担心起刘备那边的粮草够不够了。

    “卖给曹公的粮食主要是从河间渤海两郡抽调,由于我方在黄河下游的船只数量不足、运力有限,到封冻之前最多能有一百万石。”田豫不假思索地答道,应该是早就打好了腹稿。

    “一百万石!”曹操大喜过望,但马上又转喜为忧,黄河封冻之前就能运来这么多粮食的话,自己有没有足够的钱财付账,这还是个问题。

    另外,河间和渤海两郡落入刘备手中还没有三年吧,他是如何做到自给自足,还能大肆卖粮的?

    从田豫今天讲述的事情里面,曹操隐约感觉得到,刘备掌握的实力似乎是出乎意料的雄厚。

    有这么强的实力,他为什么不大肆招兵买马,把天下纳入囊中呢?

    “如今天下大乱,诸侯并起,说得不客气点,就是亲兄弟之间也会斗得不可开交。”说这话时,曹操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玄德如此助我,究竟是出于什么意思?”

    “我们也曾有过这样的疑惑,但使君给大家算了一笔账,就没有人反对了。”田豫笑道:“人从怀胎十月到长大成人需要二十年时间,这二十年中吃穿用度加起来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如果我们坐视一个成年人饿死,想要弥补,就需要再花二十年时间和二十年的钱粮,曹公说对不对?”

    曹操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对那些因私欲割据一方,祸乱天下的人来说,死多少人并不重要,但使君的志向是匡扶社稷,等到天下重归一统,多活下来一个人,就多一份重建家园的力量,使君说了,这些话也就曹公能听得进去,换了袁绍那些人,肯定是不愿听也听不懂的。”田豫继续说道。

    这一顿马屁浑然天成,把曹操拍得浑身舒爽,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幽州去跟刘备痛饮一番,互诉衷肠。

    原来他这么看得起我!

    “天下英雄,唯玄德与操耳。”曹操重重叹息一声,慨然说道。

    田豫心中暗笑,心说刘备怎么把这人拿捏得这么准,自己只是照着信中写的思路稍稍发挥几下,就让曹操晕头转向了。

    “只是……”田豫故意卖个关子。

    果然,曹操探着身子,急不可耐地问道:“只是什么?”

    “所谓英雄,应当有百折不挠的意志、包容天下的胸襟,曹公心志坚定,是当之无愧的英豪,但之前讨伐陶谦,迁怒于徐州百姓,屠戮过甚,实在是有违曹公以往的行为。”见曹操的脸色由晴转阴,变得越发难看,田豫连忙补充道:“这都是使君说的。”

    曹操黑着脸坐在那里,沉默良久之后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沉声说道:“玄德说得没错,当日确实是我急怒攻心,做下了不可饶恕的恶行,每每思及此事,我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一次任由灾民前往琅琊和青州逃难,并派出兵卒沿途护送,其实也是出于心中的愧疚,希望用这种行为稍稍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找不到话题,最后田豫主动提出身体困乏,想要早点歇息,曹操也顺水推舟,命人将他带往客房安歇。

    夜已深,昏暗的油灯只剩下豆大的火苗,在一片黑暗中不住跳动,将曹操的面孔映得明暗不定。

    寂静之中,曹操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二天,曹操阵营中的文臣武将们得知刘备对己方伸出援手的壮举,纷纷狂喜不已,曹洪和曹纯是谯县曹氏宗族里最有钱的两家,每次搬家都是大车小车装得满满当当,此时也慷慨解囊,带着宾客把家中所有的钱财都搬到了曹操府中。

    然而,在热烈的气氛之中,一些不和谐的声音,让曹操皱起了眉头。

    一些豪强得到消息,也让效力于曹操麾下的自家子弟四处奔走,希望以个人为单位购买粮食。

    “他们家家都有坞堡,粮食多得吃不完,还来凑什么热闹?”听了荀彧的汇报,曹操的怒气一下子冲到头顶,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些狼心狗肺的家伙,之前自己山穷水尽,到处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缩在坞堡之中不住地哭诉,说是又没钱又没粮,实在被逼得紧了才象征性地支援一点,如今听说有五百钱一石的粮食卖,马上就变得有钱了。

    据荀彧所说,甚至有一家老牌豪强给他开出了高额提成,十万石粮食,一千金提成,粮到钱到,绝不拖欠。

    “如今这年头,粮食五百钱一石就相当于白送,那些人拿到手里屯上几个月,怎么也能赚上两三倍。”荀彧脸上也阴云密布,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曹公,我们绝不能让这些人得逞!”

    “放心。”曹操冷笑一声,“放心吧。”

    田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谈完正事之后就离开了,临行之际,他从腰间的皮包里摸出一封厚厚的信件递到曹操手中,低声说道:“这是使君亲笔所写,吩咐在下一定要在临别之时再给曹公。”

    众目睽睽之下,曹操将这封信塞进怀里,直到田豫一行满载着作为定金的财物消失在道路尽头,他才返回府邸,端坐在书桌前,用小刀刮开封泥,仔细阅读起来自故人的问候。

    过不多时,曹操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这个刘玄德,还是一肚子坏水。”

    如果有人在侧就能看到,曹操读到的这一页,正写着双方达成粮食交易之后会有人按捺不住诱惑,试图囤积居奇,并且提出了几个比较阴损的建议。

    曹操笑了一阵,重新低头阅读起来。

第一百章 坑

    上策为欲擒故纵,给这些贪婪无度之徒开一扇方便之门,甚至可以安排身边心腹扮演恶角,从中收入贿赂弥补公用,然后暗中加派人手监视。

    根据刘备的估计,即使曹操可以不惜血本地买粮,但如何运输、如何分配依然是大问题,所以除了鄄城周边的饥荒能够得到缓解,其他地区一时之间仍然要处于不断恶化的境地之中,豪强们获得了低价粮,肯定要通过各种渠道卖到这些地方,借以牟取暴利。

    到那时候,曹操再高举“打击囤货居奇”的旗号,顺理成章地对这些世家豪强施以重罚,令他们钱粮两失,同时还能巩固权力、收获民心。

    中策为严防死守,严格控制分配渠道,在稳定局势的同时,不给任何人从中渔利的机会。

    在刘备看来,采用这种方法相对四平八稳,曹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付出,世家豪强通过各种操作手段,总是能揩些油水,彼此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至于下策,刘备的意思很明白:我知道,你也知道,我不屑于说,你不屑于做,但如果你真做,我也管不了。

    “玄德啊,若是换了十年前的脾气,我还真就选择你的上策了。”曹操抬头喃喃自语,视线仿佛要穿过厚实的墙壁,投向千里之外的幽州,“如今有这么多人把身家性命托付于我,怎能为了个人意气,让他们跟我一起陷入绝境?”

    平缓心情之后,曹操翻开下一页信件,然后,他再度陷入沉默,只是一页页翻阅着那厚厚一叠纸张。

    并且越翻越快。

    刘备那副嘻嘻哈哈没个正形,说话做事出人意料,却总是能获得奇效的模样,仿佛正在跃出纸面,像当年一样跟曹操聊起天来。

    孟德啊,我知道你很想选择上策,但当前的形势决定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按照中策去做,甚至在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多出让一些利益,换取某些承诺或是支持。

    这就是天下的痼疾,你我此时面对的困境,正是二百年前光武皇帝,以及之后的每一个皇帝都要面对的——

    如何在不动摇统治根基的前提下,尽量削弱甚至是铲除那些遍布天下、利用朝廷优待来盘剥民众、然后裹挟民众迫使朝廷给予他们更多优待的的世家豪强。

    在我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开启民智,打破极少数人对知识和权力的垄断,打破朝廷为了维持统治而对这些人的依赖,同时将土地和人口收归国有。

    你应该对做生意的事情有所了解吧,自家做自家卖的东西,总是要比商人们过一遍手再卖的要便宜许多,经营天下也是如此。

    减少一个横亘在统治者和民众之间,不劳而获、并且占据着大量生产资源和产出的阶层,可以节省很大一笔开支,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我能用两州之地养活上千万人口,用两郡之地供应你的粮食需求,就是这个原因。

    你的屯田做得不错,但也仅限于不错,为什么呢?因为你根基不稳,需要本地士人处理事务,需要本地世家豪强稳固地方,很多时候你不能触碰到他们的利益,只能在少数地方辗转腾挪,屯田人口不超过几十万、土地也就那么点,还比不上我这里一个郡的规模,根本不足以支撑大规模军事行动。

    所以你想要打仗,就必须借助世家豪强的人力物力财力,时间越长就越密不可分,最后只能看着他们利用你的努力和胜利,不断攫取超过自己付出的利益。

    而你对此毫无办法。

    “这刘玄德说话还是满嘴歪理邪说,可是仔细想想,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曹操看了一半,实在难以抑制心中的沮丧,索性将信件放下,自嘲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还是没一点长进,瞧这字丑得。

    不管怎么说,刘备都算是个文化人,写信也会用书面语,不可能像曹操脑补的那样浅显粗俗,但脑补归脑补,曹操还是明确地得知了刘备的意思。

    一个病重之人,只服用强身健体的药剂,却不触及到真正的脓疮,终究还是治不好的。

    挑破脓疮,或许会死得更快,但总是会有生机,不敢挑破,就只能被慢慢耗死。

    “他这是想给我指一条明路?”曹操困惑了,“难道不怕我实力强大起来之后,反过来对付他?”

    ******

    幽州,蓟城。

    同样的话语声在书房中响起。

    “玄德啊,你是闲得慌了,还是给人当师傅当上了瘾。”卢植老先生恨铁不成钢地训道:“难道不怕曹孟德实力强大起来之后,反过来对付你?”

    “先生有所不知,我这是有深意的。”刘备不以为然地答道,手里还忙着翻阅着公文,用红笔写下各种批示。

    卢植气得笑了,“那曹孟德几经挫折都能再次崛起,绝不是个寻常人物,假以时日也是一方霸主,你就这么轻视他?”

    “不是轻视,而是重视。”刘备头也不抬,继续批阅着手底下的公文,“曹孟德英雄了得,除了先生你老人家面前这位得意弟子,天下没一个是他的对手,正因如此,我才不能像对付袁绍那些人一样,简单地打倒完事。”

    听了这话,卢植不禁停下手中的活计,皱着花白的眉毛望向这位理直气壮地自吹自擂的得意弟子。

    难道刘备还想着收服曹操为己所用?

    老先生这边不说话,刘备也抬起头来跟他对视起来,师徒二人相处了这么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刘备当即展颜一笑,摇着脑袋说道:“先生不要误会,曹孟德志向高远,又有一大帮死心塌地追随的亲属好友,不可能依附于别人,皇帝都未必能压住他,我就更不用说了。”

    “那你的意思是?”卢植更疑惑了。

    “此人性情多疑,我把路都指给他,又告诉他他走不通,只会让他做任何事都犹豫不决,能耽搁他一两年时间自然好,耽搁不了也无所谓。”刘备继续说道:“总之行善积德,让人念着你的好总是没错的,对吧先生。”

    你这一步一个坑地坑人,还要让人念着你的好。

    老夫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蔫坏的弟子?

    卢植都无语了。

第一百零一章 抉择

    离开兖州之后,田豫一行并没有返回徐州,而是直接平原登上黄河北岸,一路前往渤海郡郡治南皮,在那里,审配和郭嘉等人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怎么样,有机会吗?”刚把田豫接到城中,郭嘉就急不可耐地问道:“如果可行,我这就去青州跟张将军汇合。”

    田豫摇摇头,“从曹孟德以下,军民皆面有菜色但士气高昂,曹氏与夏侯氏两大宗族对曹孟德更是死心塌地,正如使君之前所说,即使在兖州落败,他们也会保留核心力量,在其他地方重新壮大势力。”

    “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应该按照使君所说,把曹孟德和他的班底留在兖州、留在眼皮子底下,是吗?”郭嘉略有失望之情。

    “没错,曹孟德麾下人才济济,文臣才智出众,武将剽悍勇烈,一旦不拘束于中原,转而前往荆扬诸州,不需数年时间就会真正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回忆起在鄄城见到的那些英雄豪杰,田豫的脸色也变得极为凝重。

    在田豫看来,曹操本人心志坚定,且拥有强大的核心班底,限制他真正强大起来的唯二桎梏就是时间和空间。

    由于最早的班底全部葬送在汴水之战,曹操又经过一两年时间才积蓄起实力,错过了角逐中原的最佳时机,如今地处兖州一隅,四州皆是敌人,更让他举步维艰,发展得极为缓慢。

    如果曹操想得开,狠得下心,就会发现大汉疆域的南方根本没有强大势力,拥有广阔的发展空间,如今兖州大部反叛又遭遇灾荒,内忧外患之下,说不定还真能促使他将视线转向其他地区。

    所以刘备主动派遣使节前去,并谈下粮食买卖的事,看似是慷慨解囊,对老友伸出援手,实际上则是在抛出饵料,把这个强人栓在黄河南岸,以免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出来。

    “那也不至于一张口就许给他一百万石粮食啊,这么多粮食,都足够我招募五万民夫挖一年水渠的。”一说起卖粮的事,审配就有些不爽。

    谁都知道乱世中粮食是最宝贵的财富,有了粮食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就算刘备和曹操有交情,可现在双方各自割据一方,是不折不扣的竞争对手,以后难免要兵戎相见的,给人送粮不就是资敌之举吗?

    这主意也就是刘备提出来的,如果换了其他人敢这样提议,审配第一个就要跳出来查查,看他是不是曹操那边派过来的奸细。

    听了审配的抱怨,郭嘉却是呵呵一笑,“正南兄,你和关将军他们想得一模一样。”

    “我们不像你这个只知道坐在家里出谋划策的甩手掌柜,我们是做实事的,知道那么多粮食意味着什么。”审配没好气地说道。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卢植与刘备之间。

    “一百万石粮食,省着吃的话可以让十万人活大半年,曹孟德治下有近百万人口,怎么也不够分的。”面对卢植的质问,刘备毫不费力便给出了答案,并呵呵笑道:“先生似乎忘了弟子是个算学大家,这种问题也拿来考我?”

    卢植浓眉倒竖,重重一拍案桌,怒声喝道:“不要岔开话题,你又是给曹孟德送信,又是给他送粮,究竟有什么用意?”

    老先生一开始只知道刘备派田豫去曹操那里打探,看看有没有从青州出兵占便宜的机会,但刘备不小心说漏了嘴,居然把卖给曹操一百万石粮食的事情给捅了出来,这一下老先生不乐意了,拽着刘备非要他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一百万石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也绝对不是个小数目,对于现在的曹操来说更是雪中送炭,刘备到底想要做什么?

    “前几个月,有一封兖州来的情报,说是曹军大将夏侯妙才为了养活亡弟孤女,抛弃了自家幼子,曹孟德专门派人寻找又四处悬赏的事情,先生可曾看过?”见老师动怒,刘备也收起笑容,正色反问起来。

    “老夫当然记得,据说消息传出,兖州上下无不感念啼泣。”卢植马上想起那封让他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的情报,“一到乱世,这种事情总是层出不穷,民间易子而食的也不在少数,那孩儿只怕早就进了别人的肚子吧。”

    “这就对了,本来就是一件许多人都会遭遇到的事情,只是落到了曹军大将头上,就让无数兖州百姓感动得流泪,曹孟德那里有高人,懂得利用这种事来为他邀买人心。”刘备冷笑道:“而我要做的,就是再给他出一道题。”

    “哦?说来听听。”老先生来了兴致,想知道刘备葫芦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药。

    于是,刘备说出了他的计划。

    孔子有云: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

    之前兖州发生灾荒,百姓无衣无食,加之外有强敌,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曹操大张旗鼓地弄出来这么一出,实际上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手里也实在是没粮了。

    在这种情况下,百姓们再有不甘,也不会把矛头对准曹操和他的集团,相反,他们在同舟共济渡过难关之后,曹操的统治根基会变得更加稳固。

    刘备要摧毁的,就是这种同舟共济。

    他早已设下了一条红线,明年三月之前,最多运往兖州一百万石粮食,这些粮食足够少数人舒舒服服熬过灾年,但对于曹操治下的百万人口来说,不过是一个多月的口粮。

    粮食就是活下去的希望,如何分配,正是刘备给曹操挖的另一个坑。

    军队和官员是用来保命的,必须有饭吃,最好能吃饱;世家豪强是稳固地方的根基,即使谁都知道他们肯定有粮吃,但如果这些人闹上门来,曹操还是得给。

    七分八分下来,还有多少能留给受灾情况最严重的普通民众?

    面对怎样分都不够的粮食,曹操又该如何抉择?

第一百零二章 战场无私情

    卢植人老成精,马上领悟到刘备的目的,一个典故脱口而出,“二桃杀三士!”

    “正是如此。”刘备笑道:“没有,大家都没得争;足够,大家都很开心;有却不够,这就要闹矛盾。”

    适逢乱世,各路诸侯都是先军政治,曹操这里也不例外,他一定会在优先供应部队之后,才考虑其他粮食的分配。

    文武官员跟着曹操一路走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夏侯渊的经历更是让他们彻底找到了同一阵线,不管怎么说,曹操也得保证这些人养家糊口,继续给自己卖命。

    在那些在兖州全境反叛之后还站在曹操一方的世家豪强看来,他们就是曹操还能站在兖州的原因,如果不能在选边站之后获取利益,他们根本不介意寻找机会站到另一边。

    百姓就更不用说了,为统治者提供各种物资、各种人力,还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他们心中的怨气最重,也最渴望公平,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军队、官吏、世家、豪强、百姓。

    不管曹操怎么做,都至少要得罪一个阶层,如果弄不好,所有人都会心生不满,动摇他的统治。

    “按照常理,曹孟德一定会把这批粮食分配给回报最直接也最明显的群体,也就是官吏和世家豪强,民众数量太多、个体力量又太弱小,只怕是得不到什么东西的。”刘备分析道。

    卢植点点头,“如此一来,许多活不下去的民众会赶在冬天来临之前逃往别处,或者揭竿而起,无论怎样,都能进一步削弱曹孟德可以动用的人力。”

    “曹孟德之前招降了百万青州黄巾,在济北、东平一带屯田以供军需,并从中挑选精锐编入自己直属部队,号为‘青州兵’,如今因为无力供养这么多士卒,他又将青州兵暂时遣散,这支部队我也想拿到手里。”刘备继续说道:“翼德和子义在去年击败了盘踞在青州的黄巾军主力,招降了不少人手,让这些人去煽动他们离开曹操投入我军麾下,应该可行。”

    在原本的三国历史中,青州兵不可不提,这是曹魏集团中唯一不受世家豪强渗透和制约的,从属于曹操的私人武装,青州兵和军屯,也是曹操从依附袁绍转为独立势力、进而争霸天下过程中最有力的臂助之一。

    后人在研究三国历史之时,甚至提出过“魏武之强自此而始”的说法。

    刘备现在的精力主要放在恢复冀州、青州的生产,以及如何蚕食徐州,在短期内腾不出手来收拾曹操的情况下,挑动曹操阵营分裂,不断削弱他的力量和发展潜力,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敌人内部有矛盾,我们就要抓住利用,敌人内部没有矛盾,我们就要帮他制造矛盾,然后抓住利用。”刘备总结道:“先生觉得这办法可行吗?”

    卢植沉思片刻,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如果一百万石粮食能够起到这些作用,倒也未尝不可,只是玄德啊,你这逮谁算计谁的习惯究竟是跟谁学的?”

    “都是先生教导有方,读书人嘛,不能整天光想着打打杀杀,孙子不是说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刘备嘿嘿一乐,“在踏入战场之前就确定胜利,这才有意思。”

    虽说顶着兵圣孙武的名头,引经据典地摘取他的言论,但刘备这一套对敌思维和打仗方式,几乎都是从后世耳濡目染得来的经验教训。

    在动用武力之前,一定要尽可能削弱敌人的力量,扰乱敌人内部的秩序。

    速战速决,机会不好宁可不打,也不能陷入长时间的僵持、在没有必要的时间和地点耗费大量人力物力。

    这就是他始终坚持的两个原则。

    听了“先生教导有方”这六个字,卢植差点一口茶喷了出去,咳嗽几声之后才没好气地骂道:“老夫可没有教哪个学生算计过自己的友人,这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刘备不说话,同样端起面前已经放得有些温凉的茶水喝了起来。

    过了一阵,他才悠悠开口。

    “角逐天下,本就是把自己投身于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者的战场之中,我肩负千万人的希望,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哪里讲得了什么私情?”

    “等到我荡平四海,让天下重回正轨,到那时候曹孟德若还活着,我们自当把酒言欢,重叙旧日之谊,但在此之前,我们只能是敌人。”

    卢植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起身背着手向外走去,“既然你明白,老夫也就不用多说了。”

    可是刚走到门口,老先生似乎又想起什么事情,转过头望着刘备问道:“听说你那义弟又手痒了?”

    “闲了一年,也该练练兵了。”刘备答道。

    ******

    冀州,邺城。

    百余斤重的石弹不断划过长空,然后重重砸向城墙,纵使邺城是冀州治所所在,城墙坚固高大远胜别处,但石弹与夯土城墙发出的沉重轰鸣和剧烈颤动,还是让所有人心中忐忑。

    在石弹的掩护下,一支支黑甲红袍的幽州军步卒高举大盾,顶着城头上倾泻而下的箭雨,掩护高大的井阑和云梯车靠近城墙。

    城头上的冀州军士卒同样不甘示弱,他们不断向逼近己方的攻城器械发射火箭,城墙背后同样有一架架投石机在不停地发射石弹,虽然依靠人力拉动,准头和力度都比不上幽州军的配重式投石机,但用来对付行动缓慢的攻城器械还是足够了。

    距离城墙三里远的一处高台上,关羽正负手而立,注视着远方战场上的风吹草动,从他紧皱的眉头和紧握的双手就可以看出,这场战斗,并不像刘备口中轻描淡写的练练兵。

    这是一场总攻。

    对盘踞在冀州已经有三年之久的袁绍发起的总攻。

    “邺城是河北第一大城,城墙厚达两丈,只怕这样轰是轰不塌的。”沮授站在关羽身边,显得有些忧心忡忡,他是冀州本地人,又在邺城里做了几年官,对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有着极为深刻的认知,“不如换成碎石,压到五百步远,把城头守军赶下去?”

    “还不行,城内的投石机同样能达到六七百步的射程,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利用第一波攻城作为诱饵,找出城内投石机的位置,然后集中攻击将其毁掉。”关羽沉声答道。

    沮授轻叹一声,将视线转向右前方一里远的另一处高台,在那里,数十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观察和计算着什么。

    “城门左侧的城墙下至少有三架,具体位置还要进一步观察。”一名年轻人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

    “收到,城门左侧三架。”另一名年轻人头也不抬地在纸上几下这条信息。

第一百零三章 攻城

    石弹撞击城墙发出的沉重轰鸣声、巨大的机械部件发出的摩擦声、漫天羽箭撕破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往来于城头和城下,遍布整个战场的喧嚣人声,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令双方一线指挥作战的将领们彼此说话都得扯着嗓子高声喊叫。

    然而,就在距离城墙不到三里,位于邺城中心位置的州牧府,却呈现出一片诡异的宁静。

    这里同样有各类装扮的文官武将在进进出出,他们行色匆匆,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务,但所有人的眉头都仿佛被阴云笼罩,整座州府的气氛都无比压抑。

    “还是出不去吗?”在一处屋檐下,荀谌见到了灰头土脸的淳于琼,当即拉住他低声询问起来。

    幽州军出现得太突然,推进速度太快,在袁绍一方刚刚完成秋收还没有多久,丰收的喜悦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破了他们费尽心血才重新组建的防线,三天时间不到,就实现了对邺城的三面合围。

    袁绍等人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没有敌军出现的城南,派出好几批使者出去寻求魏郡本土豪强的援助,但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遭到了迅猛的打击,原来赵云和文丑两支骑兵部队早已穿插而来,潜伏在邺城周边。

    算上昨天出去,今天铩羽而归的淳于琼,这已经是第七批了。

    “城南二十里,至少有五千铁骑,逆贼文丑亲自带队。”淳于琼侧过头,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恨声恨气地说道。

    荀谌失望地闭上了双眼,连淳于琼这样的勇将都无法突破敌人看似毫无防备的南部地区,那岂不是说明,邺城已经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彻底成为孤岛。

    “当务之急就是加固城防,眼下已是十月,只要支撑到寒冬来临,幽州军就只有退兵了。”淳于琼目光炯炯地望着荀谌,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等武人会死战到底,军师也要劝说同僚,让他们不要再内斗,同心协力击退敌军。”

    荀谌默不作声,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便转身向前堂走去。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淳于琼叹息一声,瞬间没了面见袁绍的心情,掉头离开州府。

    袁绍帐下文臣主要来自三地:汝南、颍川、冀州本地,并以此分为三个派系。

    其中汝南派系以逢纪许攸为首,他们与袁绍是同乡,又是最早聚集在他麾下的,历来以心腹自居,对其他派系施以不遗余力的打压。

    颍川派系以荀谌郭图为首,在帮助袁绍夺取冀州的过程中立下大功,并且本事要稍稍高于汝南派系,一直在努力谋求更高的地位,更大的权柄。

    相比起前两派,冀州本地派系就弱势不少,他们原本实力雄厚,无奈带头人刘惠被韩馥气死,田丰沮授审配这三个本事最大的负气出走,耿武闵纯几个又死在那场冀州易主的变故之中,如此大规模的人才断档,一时间缓不过来。

    本来冀州本土派还有掌握着冀州军主力的三员大将作为倚仗,用军方实力换取发言权和决策权,但随着这三员大将先后投敌,大片领土沦陷,本土派大受打击,基本没了争权夺利的心思。

    再说了,短短两三年时间,坐拥三郡六国九十九县的天下第一大州,就变成了魏郡这么巴掌大一块地盘,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都到这份上了,那些外来的汝南人和颍川人还在争个什么劲?

    所以,袁绍麾下的明争暗斗,就彻底成了两个外来派系的厮杀。

    随着荀谌这个名义上的首席军师回归,逢纪和郭图之间短暂的和睦荡然无存,许攸开始抓着荀谌被半道截击的败仗说事,郭图毫不示弱,马上把许攸倒卖军粮军械的事情捅了出来,逢纪卷起袖子下场,跟郭图大吵一番,袁绍最为器重的四名谋士,如今只剩下荀谌一个人挑起迎战幽州军的重担。

    敌人大军压境,自己人还在内斗不休,可想而知,他心里是多么郁闷。

    “幽州军在冀州南部的骑兵部队数量超过两万,如今正是战马体能最为充沛的时节,他们却只有五千骑兵布置在邺城,其余的都到哪里去了?”荀谌缓缓踱步,不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他不知道的是,幽州军的骑兵部队已经遍布整个魏郡,将遍布于原野之上的坞堡完全变成与世隔绝的坞堡,虽然坞堡的尺寸和人口根本比不上正规城池,但这些地方正在爆发的战争,却丝毫不亚于邺城周边。

    “传我命令,第一个杀进吴家的,赏五万钱!”

    距离某处坞堡数百步远的地方,审荣正挥舞着手中的环首刀,趾高气昂地叫喊着,在他的高声呼喊下,那些顶盔贯甲拿着盾牌的、扛着云梯准备冲锋的军士们纷纷嬉笑起来。

    这已经是他们攻打的第六个坞堡了,每一次进攻之前,审都尉都要发布五万钱的悬赏,而且每次都是全额支付,不拖不欠,极有信誉。

    五万钱用来换一条命,自然是价钱太低,但对于这些城墙低矮的坞堡来说倒也说得过去,这不,几名之前拿到了赏钱的先登死士正在跃跃欲试,准备角逐这一次的首功呢。

    世家豪强们耗费人力物力修筑坞堡,本是为了对抗四处流窜、缺乏远程武器和攻城器械的黄巾军,对上正规军就显得没什么抵抗力了,不消片刻,幽州军猛烈的箭雨攻击就完全压倒了坞堡内部豪强私兵的士气,伴随着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十几架云梯几乎同时抵达坞堡之下,身穿两层皮甲的勇士们将盾牌举在头顶,迅速沿着云梯登上墙头,挥刀杀散守军。

    正午时分,坞堡大门打开,几名衣着华丽的豪强在幽州军士卒的押解下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兄长,还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处置?”一名与审荣相貌相似的年轻人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负隅顽抗者,男丁全部处死,女人送往后军统一安置,这话我说了六遍了。”审荣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盯着点,一定要约束军纪,谁敢乱来就砍谁的脑袋。”

第一百零四章 鹰犬

    打扫战场,清理坞堡内人口财产,审荣是从来不会去做的,军中有专门的文职来处理这种事情,他只管拿着地图,盘算下一个猎物。

    没过片刻,另一名和审荣相貌相仿的年轻人快步来到审荣面前,言语中似乎有压抑不住的怒气,“兄长还是要滥杀无辜吗?”

    “审仁,在我面前说话注意点。”审荣双眼一番,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说那些人无辜,意思就是我们都是坏人?”

    审仁话声一窒,然后不甘心地说道:“他们已经投降了。”

    “那是因为我的兵卒攻进去了!”审荣喝道:“做你自己的事去,不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把自家兄弟骂跑之后,审荣也没了战胜之后的好心情,他气哼哼地背着手,一个人在原野上兜起了圈子。

    审仁是审荣的亲弟弟,自幼聪慧、善于读书,比审荣这个榆木疙瘩脑袋要强上许多,更加受到家中长辈的青睐,但审荣从小就长得孔武有力,只要这个弟弟敢得意忘形就要痛揍他一顿,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兄弟二人的感情也就一直不怎么和睦。

    如今审荣来到军中效力,家中老父又把两个弟弟指派到他身边,时不时地发表一下看法,审荣心里清楚,这二人是秉承父亲的意志前来监视自己的。

    不管是之前清算田产、对某些激起民怨的豪强进行公审,还是如今攻打遍布于魏郡的大小坞堡,遇见据不投降的就格杀勿论,审荣的种种行径,都要遭到两个兄弟的指责。

    而他们的言论,还是跟审荣老爹此前信中所写的一模一样——

    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啦,什么担任别人后代报复啦。

    说实在的,若不是还要问家族伸手要钱,审荣早就翻脸,把这两个不识时务的家伙赶回渤海了。

    他今天攻下的这座坞堡属于魏郡吴氏,这个家族人丁兴旺,财雄势大,坞堡内更藏了数千隐户,算是近些天来实力最强的对手,因此在获胜之后,清点工作也比往日要繁重一些。

    夕阳西下,仍有一箱箱财货被络绎不绝地搬上马车,运往位于邺城的关羽大营,与之同行的,还有那些原本依附于吴家,如今重归自由的民众。

    这时,审仁和审威两个又找到审荣帐中,屏退左右之后,对他低声劝说起来。

    “兄长今日没见,几十口男丁齐齐惨死,血流得像是小河一样,那场面,啧啧……”审威胆子小,不敢正面劝说,便刻意描述起死者的惨状,希望激起自家兄长的同情心。

    审荣冷笑一声,抬起头来说道:“你们两个有话直说,不要遮遮掩掩的。”

    “我们是觉得,连孩童都要杀掉,兄长的手段位面过于酷烈,吴家与我审家有旧,对他们施以如此毒手,旁人会如何看待我们?”见兄长死不悔改,审仁的火气也上来了。

    “我也挺纳闷的,如今我军连战连捷,每攻下一座坞堡,军士们欢欣鼓舞,坞堡内的隐户欢天喜地,周边民众更是奔走相告,说是刘使君的正义之师终于前来解救他们了。”审荣满脸疑惑地反问道:“你们说的旁人应该就是他们吧,他们如何看待我们,难道不是一眼就能看见,你们两个居然还要来问我?”

    审仁和审威顿时面面相觑,他们两个一直生活在审家的高门大院,根本没什么跟人斗嘴的经历,被审荣这么一搅和,一时间竟然想不出什么说辞。

    “你们两个人都没什么主见,之前说的话、现在说的话、以后想说的话,无非都是父亲大人教的那几句,现在我认真地回答,你们转告父亲,如何?”审荣收起讥讽的笑容,正色说道。

    二人连忙点头。

    “第一,不要再说什么担心其他家族报复的话,我现在出手就要灭人满门,他们想报复也没有机会,让父亲放心。”

    “第二,审家之所以避免了这些家族的下场,在渤海重新崛起,不是我们自己的本事,而是跟对了人,以后想要继续兴盛,就必须一直跟对人,这一条请父亲务必要想明白。”

    “第三,叔父出任渤海太守,我在军中效力,就不再是单纯的审家人这个身份,我们做事有自己的规矩和想法,家族内部不要再派人来指手画脚,只需要老老实实地赚你们的钱,过你们的日子就好。”

    说完这些话,审荣摊开双手看着两个兄弟,“听懂了?听懂之后就收拾收拾回家去吧。”

    “兄长!”审仁面子上挂不住,有些急了,“我们怎么是来指手画脚的,只是父亲担心你才让我们来军中效力的。”

    “我这边吃得好睡得好,没什么可担心的,家里只要按时把我要的钱拨过来就行,打一个坞堡就要五万钱,光凭俸禄远远不够。”审荣面不改色地说道。

    审仁重重一拍桌子,尽力压抑着怒气质问道:“自己出钱赏赐士卒也就罢了,审家家大业大,支持得起,只是我想问兄长一句,天下有这么多的世家豪强,你杀得过来吗?如果审家失势,别人会不会也用同样的手段来屠杀我们?”

    “如果审家落到那份上,也只会是因为你们而不是叔父和我。”审荣一挥手,“去收拾行李吧,明天就回渤海去。”

    两个兄弟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审荣独坐帐中,自嘲地笑了笑。

    家族里那些食古不化,仗着叔父庇佑才能继续锦衣玉食的废物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奉孝先生耳提面命了这么久,早已不是当年的傻小子了。

    他们才是。

    魏郡审家原本只是冀州的二流豪强,只是近些年出了个审配审正南,又用半条命换来了刘使君的器重,这才能在离开魏郡之后迅速依仗航运业崛起,财富暴涨了十余倍不止。

    或许是财富来的太快,包括家主在内的许多审家子弟都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甚至重新萌发了插手政坛的想法,若不是有审配压着,只怕早就招来倾覆之祸了。

    审荣是叔父领入军中的,不能让叔父独自拖着一大家子废物前进,所以他也要拼命努力,得到刘使君的器重,然后反过来获取家族内部的地位,把审家拉回正道。

    他没别的本事,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贪财、心够狠,在郭嘉的指点下,早就定好了自己的发展目标——鹰犬。

    他要做刘使君麾下最凶最狠的鹰犬爪牙,帮刘使君做那些碍于身份和名望而不能亲自去做的事情,区区几个魏郡豪强算什么,只要刘使君愿意,全天下的世家豪强,他审荣都敢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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