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
二人进到一件宽敞的讲堂,见到正在这里忙碌的诸葛瑾诸葛亮兄弟,还有负责主持书院日常工作的孙乾,向他们一番询问之后,刘备才算是大致清楚,诸葛亮究竟给这些师兄们出了什么主意。
过去每年到了十二月,百姓们都会找出旧桃符,经过清洗晾晒之后,再拿去请识字的人写上两位神祇的名字,用来驱鬼辟邪。
这样弄出来的桃符虽然尺寸不一、造型简陋,但绝大多数人都是不识字的,也分辨不出字体是否端正,甚至连错字都分辨不出,也就不在乎好赖,反正心意到了就行。
可是,诸葛亮别出心裁,从木器厂定制了许多桃木片,并且将其边缘打磨得相当圆润,拿在手里的感觉就好了很多,即使不写字,也让人觉得这木片是个挺高级的玩意。
然后诸葛亮又召集了书院里的学子,让他们各自认购一些桃木片,自行制作桃符,并且制定规格,要求学子们像刻碑一样,将神祇的名字雕刻在桃符之上。
刘备现在看见的,正是第二批桃符接受检查和鉴定,评定级别的现场。
宽大的桌面上摆放着三个大箩筐,分别标注了“特”、“甲”、“乙”三个大字,学子们排着队,把自己制成的作品拿给孙乾,然后由孙乾根据字写得好赖、雕刻技艺的高低来给定级别,然后由诸葛瑾按级别登记,作为结账的凭证。
光是粗略地扫了几眼,刘备就能判定,这三个大箩筐里面已经放了好几百对桃符,再联想到书院学子们如火如荼的工作景象,只怕他们制作的桃符总数得上好几万。
“小子,你这是弄什么呢?”刘备分开人群,把诸葛亮一路提溜到个僻静的角落,直截了当地问道。
“为百姓谋福祉,为同窗谋福利,推动幽州文化事业健康有序发展。”这一年时间下来,诸葛亮从刘备那里学了不少新名词,尤其是官场上的套话,说得叫一个利索。
刘备瞪着眼睛问道:“你弄这么多桃符是要做什么?”
“卖啊。”诸葛亮有些莫名其妙,做这么多桃符不是为了卖,难道要用来盖房子?
“买桃木片的钱是从哪来的?”
“没钱,赊的。”
过了好一阵子,在某间温暖僻静的小屋内,诸葛亮一五一十地讲述起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诸葛家去年的桃符在那场暴风雪中丢失不见,所以诸葛亮就寻思着做个新的,可是当他前往木器厂寻找桃木的时候,却发现木器厂剩余了许多边角废料无法利用,便灵机一动,想出了变废为宝的主意。
他的第一步计划,是说服木器厂将这些边角料切割成统一大小,并做一些基本的打磨加工,并以低廉的价格卖给自己。
木器厂本来在冬天就进入了淡季,诸葛亮一口气就抛出了十万枚木片的订单,工匠们一合计,觉得用废料赚点小钱,在年前补贴点家用也不错,便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诸葛亮的第二部计划,则是说服书院里那些学子,让他们用高于成本五成的价格认购木片,然后制作桃符,再约定了按照等级回购成品。
学子们平日里也要联系书法,大多数人都写得一笔好字,对于这送上门的零花钱自然是来者不拒,于是,短短数日,书院就变成了偌大的手工作坊,据说就连郑玄和卢植都兴致勃勃地做了几对桃符。
“你弄出这么大的阵势,若是卖不掉,岂不是都砸在了手里,要赔上一大笔钱了。”刘备听得眼角直跳,忍不住开口问道。
虽然桃木片成本极低,可这数量实在是太过巨大了,按照诸葛亮从木器厂拿到的六钱一枚的价格来计算,光是要付给木器厂的钱,就已经达到了六十万钱。
这么多钱若是还不起,要债的人还不得把诸葛家的门给踩塌了?
“先生放心,我已经卖掉了二百对甲等桃符,预计这几天还要卖出一千对,赶在正月之前,应该能收回成本。”诸葛亮洋洋得意地说道。
原来在第一批桃符制成之后,诸葛亮就和自家兄长展开了推销活动,而他盯上的目标,不是寻常百姓,而是书院周边一条街上的商户。
这些商户近年来赚了不少钱,本就对幽州书院充满好感,并且商人最信鬼神,在趋吉避凶方面舍得花钱,看了诸葛亮带上门展示的样品之后更是爱不释手,纷纷解囊购买,而且普遍一买就是两对,一对挂商铺、一对挂家里。
除此之外,诸葛亮还跟蓟城内最大的杂货铺展开了合作,以每一对提成五钱的价格,换取他们开设摊位,专门用来售卖书院出产的桃符,并对杂货铺内的伙计传授话术,教他们如何引导人们选购。
“你都是怎么教的?”刘备有些好奇。
诸葛亮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桃木亦名降龙木,具有伐邪驱鬼之效,这一点每个人都知道,但他们没有想过,鬼怪又不只是在元月初一出没,只挂这一天肯定是没什么用的。”
“想要确保家宅平安、百邪不侵,一对常年悬挂在屋檐下的桃符,就是每一户人家必备的宝物。”
“幽州书院售卖的桃符最次也要一百钱一对,虽然贵,却贵得有道理,因为这是学子们亲手制作,又以自身浩然正气滋养而成,跟以往那些在木片上随随便便写几个字的桃符相比,更显对神祇的尊敬,驱邪效果也更加出类拔萃。”
见刘备听得目瞪口呆,诸葛亮矜持地笑了笑,“小徒还在书院中挑选了十名口齿伶俐的师兄,请他们在城中所有的店铺宣扬此事,光是昨天,就有好几家商铺找到书院,希望开设桃符摊位,还有人想要大批量进货,卖到蓟城周边去。”
这小子还真是个大忽悠,不去搞个鞋教什么的太可惜了,刘备咽了咽口水,有些无语地想到前世看过的一段心灵鸡汤:
蠢人跟不上潮流;
普通人随波逐流;
聪明人顺流借势;
强人创造潮流。
这才十三岁就已经能通过舆论和空手套白狼来赚钱了,再过几年,不知道还会成长为何等妖孽。
第七十六章 但求解惑
可是转念一想,刘备又有些恼火了。
这小子不好好读书,居然做起了投机倒把的生意,虽说小小年纪就能借鸡生蛋发一笔横财,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个了不起的成就,但他可是诸葛亮,这样做不是舍本逐末吗?
“其实小徒这样做并不是贪图钱财,而是为了解惑。”诸葛亮何等机灵,看见刘备面色不愉,马上开口解释起来。
“哦?解什么惑,说来听听,若是说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刘备冷笑起来。
原来诸葛亮一直对这些年来名士蔚然成风的现状颇为不解,在他看来,所谓名士,绝大多数都是些会做几篇文章、会说些沽名钓誉的大话,便能招摇撞骗的江湖小人。
但为什么连自己这个十三岁的少年都看清了,天下人还是对那些名士趋之若鹜,甚至将他们的胡言乱语都奉为圭臬呢?
当日在木器厂看到堆积如山的废旧木料,诸葛亮突然想到,或许从这些东西里面,自己能够找到一丝明悟。
“士人和木料很像,品质最好、体型最好的,都成为了建筑房屋、制造船舶车辆的栋梁之才,剩下的就是这些废弃的边角料了,受尺寸所限,它们已经无法制作为人们日常所需的器物,最好的结局就是放在家里垫箱子,如果再不行,就只能一把火烧了。”
“但是,只要略加裁剪修饰,再写上吉利的字样,就成了桃符,可以挂在门上辟邪,人人经过之时都要高看两眼;如果再有书院学子这块招牌,就能卖到原本价格的十倍、二十倍;子干先生和康成先生亲自制成的桃符甚至有人出了一金一对的价钱。”
“这像不像那些绞尽脑汁投入名人门下,本质没什么变化,声誉却一日千里,从此扶摇直上的所谓名士?”
诸葛亮在那里侃侃而谈,刘备却是听得一头冷汗,心想着自己平日里把他当成小大人一样,用辛辣犀利的语言给他讲述各种理论知识,这种教育方式会不会有些超前了?
瞧瞧这脑子里面装的都是什么,这些东西是十几岁小孩应该想的吗?
“咳咳,其实这样说也不对,桃符本身是废弃的木料不假,但经过工匠们的劳作将其切割成型、打磨精致;又经过学子们书写、雕刻这些过程,已经具备了价值,这个价值高低暂且不论,但是——”刘备本想教育诸葛亮,让他不要琢磨过于现实、过于揭露社会黑暗面的问题,但话一出口,不知不觉就又变成了吐槽,“把那些于国于民百无一用的‘名士’与之相提并论,实在是有些糟蹋这么多人付出心智劳力才制作出来的桃符。”
诸葛亮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合着在自己先生眼中,那些活生生的人还不如六钱一枚的桃木片呢。
刘备面色有些尴尬,但是转念一想,对于天才来说,也没必要纠结他的年龄,只要自己把握住大方向就好。
至于诸葛亮想研究什么学问,琢磨什么问题,由他去吧。
“你能看到这些问题,并且付诸实际来研究,很好。”刘备打定主意之后,心情不是那么郁闷了,脸上也露出了和煦的笑容,可是紧接着就是话锋一转,“但是,研究问题不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为什么这股风气能大行其道,是什么人在其中推波助澜,有什么办法能够刹住这股歪风邪气?”
诸葛亮稚气未脱的脸庞上再次露出凝重的表情,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提出的问题不仅仅是浮在表面上被人看到的那些东西,在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水面以下,还有更为庞大的部分。
继续研究这个问题,或许就要触及到大汉王朝的根基了。
但刘备似乎并不想到此为止,他继续说道:“你还要回头想想,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就能空口白牙,谈下六十万钱的生意并且赊账成功;为什么书院里的师兄们会预先认购木片,服服帖帖地任你驱驰;为什么打着幽州书院的旗号,就能在蓟城的生意圈畅行无阻;为什么学子们制作出来的超等桃符二百钱一对,先生们制作出来的,就能卖到万钱?”
听了这么多的为什么,诸葛亮骤然一惊,从无往而不利的飘飘然中清醒了过来。
这段时间以来,诸葛亮一直把成功归结为自己的过人才智,但刘备这些看似是提问实则是指点的问题一抛出来,他就有些明白了。
事情并不简单。
“闲下来的时候自己想想,后面的问题想明白了,前面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刘备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向外走去,“事情结束之后作一篇文章出,把自己的心得感悟写下来。”
相对于预想中的几百万钱收益而言,诸葛亮从这次活动中能够获得什么样的人生经验,才是真正宝贵的东西。
结束了与诸葛亮的一番长谈,刘备再次走在书院之中,心情就变得轻松了许多,时不时地跟学子们开起了玩笑,最后还兴致勃勃地亲自上阵,在两枚桃木片上挥毫写下“神荼”、“郁垒”四个大字。
老刘写得畅快,围观的学子们却是想笑又不敢笑,面皮抽搐个不停,嗓子里面像是卡了什么东西,吭哧吭哧个不停。
这字写得令人一言难尽,说得好听点是特立独行,说得难听点就是张牙舞爪。
总之是太难看了。
“好字!老——使君这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裴元绍见围观群众都不说话,当即站出来给自家老大撑场子,只是他吃得膀大腰圆,肚子里面却没几滴墨水,绞尽脑汁才挤出了一个四字成语,然后就说不下去了,求助一般地望向刘备。
“观众们兴致不高啊。”刘备因为写不好毛笔字,被人鄙视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施施然放下毛笔说道:“本来还想给你们出个主意,把桃符的价钱翻上一番,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就沸腾了,潮水一般的赞誉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刘备淹没。
“使君这字真是不落窠臼!”
“雄奇粗犷,颇具豪情!”
……
“总之就是好!”
要说读书人出手就是不一样,学子们花样百出,把刘备吹得心花怒放,故作矜持地摆了好几次手,才勉强让赞誉声告一段落。
“做东西一定要上档次,知道吗?你们可以买些生漆,把桃符涂成红色,又喜庆又亮堂,挂在门上更显气派,人们就是多花些钱,也肯定是想买这好看的。”看着围观人群恍然大悟的表情,刘备微微一笑转身就走,深藏功与名。
裴元绍连忙把桌子上的两枚桃符揣进怀里,紧紧追随而去。
第七十七章 出大事了
与惊心动魄的上一年相比,初平四年的冬天显得极为平淡,然而,新年的喜庆尚未完全退去,春耕正在进行当中,一条重磅消息就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中原大地。
兖州刺史曹操倾尽全部兵力,有如泰山压顶一般攻向徐州,数十万百姓再次流离失所,向周边地区逃亡。
“前太尉曹嵩及子德从琅琊入泰山,邵遣兵迎至,未到,而徐州牧陶谦素怨操数击之,乃使轻骑追嵩、德,并杀之于郡界,邵畏操诛,弃郡奔逃,不知所往。”
读罢手中言简意赅的急报,刘备不禁喟然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要来,曹嵩在这个时空的命运,还是跟前世一模一样。
“陶恭祖素有名望,应该不会做出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吧?”卢植皱起眉头,有些不确定地询问道。
恩怨分明,不迁怒他人,乃是做人的基本准则,即便陶谦被曹操打得头破血流,可人家老爹又没招他没惹他,好端端的在琅琊躲避乱世,压根就没参与到曹操的大业之中。
诛杀与自己毫无恩怨纠葛、并且毫无反抗能力的敌方家属,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坐实,那陶谦也就没什么脸面再待在徐州牧的宝座之上了。
太丢脸了。
刘备叹了口气,又拿起另外一份情报,与陈登发来的上一封急报不同,这份由直属于田豫的徐州商会密探传回的情报,相对要详尽许多。
根据徐州商会所说,这一次截杀,确实有些阴差阳错的因素。
“据说曹孟德命令泰山太守应劭前去迎接自家老父,没曾想我们的前太尉大人家中财产实在过多,弄了百余辆大车来运送财物,走得无比缓慢,比预计的汇合时间晚了整整一天。”
“陶恭祖从琅琊方面得到消息之后,派遣麾下都尉张闿率领两百骑兵前去拦截,本意是吓唬吓唬他,让曹孟德不要再对徐州动武,却不料那张闿见财起意,擅自下令诛杀全部曹家人。”
“曹家老爷子原本已经逃到后院,准备钻洞离开,结果他那位小妾体形肥壮,卡在墙洞里动弹不得,老爷子无计可施,只能躲入茅厕,结果全家都被乱军杀害。”
“张闿夺了财物,带着部下向豫州方向逃窜而去,曹孟德把怒火宣泄到陶恭祖头上,倒也没什么错。”
说起这位由于体形肥壮而断送了家人性命的小妾,刘备脸上肌肉不禁抽搐了几下,又回想起前年秋天去琅琊拜访曹嵩的时候,所见到的飒爽英姿。
那还是刘备生平第一次看见拎着整只猪肘边走边吃的人,更为恐怖的是,还是一个女人。
如果知道今后会因为体形问题丢了性命,她还会那样胡吃海喝吗?
听刘备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卢植也无话可说,只能重重叹息一声,“陶恭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即便与曹孟德有仇,也不应当派人去恫吓他的家人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如今曹孟德占了大义的名头,只盼他不要迁怒于徐州百姓。”
“那就难说了。”刘备摇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在所有历史典籍中,都有过曹操在徐州展开屠杀的记载,对于徐州人民在这场战争之中的遭遇,有些书里记载得详细一点,包括几座城遭遇了大屠杀、男女老幼甚至是鸡犬都没有躲过灾难、泗水为之不流这些,都写得清清楚楚。
就连将曹魏势力奉为正宗的三国志里,对这次行动也有比较简略的记载,虽然陈寿没有直白地描述,但从“所过多所残戮”这六个字,还是可以看出,这件事并不是别人给曹操脑袋上扣屎盆子,而是他确实做过人神共愤的事情。
但话又说回来了,亲爹和亲兄弟被人弄死,换了是谁都要发疯的吧,刘备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也不敢大言不惭地说,如果事情落在自己头上,他还会保持冷静,不让怒火蒙蔽双眼和心灵。
“难道那位曹公,真的会对徐州百姓做出什么事情?”这时候诸葛亮捧着一本书走了进来,恰好听到了卢植和刘备的对话,脸上顿时布满了阴霾。
虽然诸葛珪的遗孀和子女都迁居幽州,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琅琊诸葛氏的子弟,听说家乡的族人可能遭遇不测,诸葛亮岂能无动于衷?
“放心吧,琅琊北部已经被纳入为师治下,只要曹孟德没有彻底发疯,能够掂量清楚自己的实力,他就不会对琅琊做出什么事情。”刘备微微一笑,让诸葛亮尽管放宽心,“再说了,陶谦的根基在彭城、郯城和下邳,曹孟德想要报仇,只会越打越向南边,没有转头北上的道理。”
诸葛亮点点头,也忘记了自己过来是要请教什么问题,便又捧着书返回后院去了,只留下卢植和刘备这师徒二人默默对坐。
“听说玄德你已经向邯郸发去命令,让我军暂缓进攻,将精力放在地方治理上?”卢植轻咳一声,将话题转移到己方势力。
刘备点点头,正色说道:“确实如此,赵国、清河两地地域狭小且人口众多,世家豪强林立,掌握着绝大部分土地,需要着力清扫一番,否则后患无穷。”
老先生眼角抽搐起来,他从刘备的话语中明显感觉得到,时隔数年,自己这个弟子,又要高高举起屠刀,杀得人头滚滚了。
“玄德啊,你都已经三十多岁,膝下有四个孩子了,做事就不能温和一点吗?”卢植想了想,觉得自己至少也要尽到一位师长的责任,便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先生可还记得,当年在争夺冀州之时,我已经极力招揽,给过他们机会,可是那些人的态度呢?”刘备冷笑起来,眉眼中冷意森然,“不但出尔反尔,帮着袁氏捕杀我方人员,就连出身于冀州的审正南都遭遇暗杀,险些死于沟渠之中。他们为了利益,连自己人都能下得去手,我怎能将这些豺狼奉为上宾,对其委以重任,再等着他们反咬一口?”
有些人已经盘踞在人民头上吸了二百年血,享受了二百年的荣华富贵,也造了二百年的孽,想想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他们手中的人,刘备就觉得,他们就算全部死绝,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第七十八章 血与火
冀州,清河国。
审配大步走在坑洼不平、布满泥泞的堤坝之上,在他身后,一袭戎装袍服的审荣正紧紧跟随其后。
“叔父,叔父,别走那么快嘛。”由于穿的皮靴是骑兵专用款式,根本不适合在这种湿滑泥泞的地面行走,审荣显得有些举步维艰,眼见自家叔父越走越快,终于忍不住出声叫道。
“不是老夫走得快,而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审配停步转身望向侄儿,神情从容淡定。
审荣奋力将脚从一处泥坑里拔出来,气喘吁吁地来到叔父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叔父,我们这一次做的事,会不会太过火了?”
“你叫老夫出来散心,原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审配冷冷一笑,负手望向脚下奔腾不休的清河水。
作为刘备亲自任命的渤海太守,执掌着上百万人口的生计,审配本不应该离开自己的辖地,跑到其他郡国。
但是,这一次幽州军截击并击溃荀谌的清河军主力,顺势拿下清河国,实属意外之喜,幽州那边一时之间竟然抽掉不出足够的官吏南下,只能让田丰和审配两位太守就近召集得力人手,前往清河国任职。
考虑到田丰是个心慈手软的,审配便自告奋勇,暂时放下渤海国的事务,带队来到清河,开始了大规模、大力度的土地清点工作。
清河本是冀州人口最为密集、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世家豪强也是盘根错节,实力极强,近几年来又几乎成了独立于袁绍之外的割据势力,进一步垄断了本地区的各项命脉,如今审配来了,空口白牙就要把土地收归官有,这些豪强岂能善罢甘休,当即纠结起人马,打出锄奸旗号,暴力抗阻前来清查土地的官员。
审配原本就不是善茬,准备在冀州搞点事情出来,如今清河豪强把脑袋送上砧板,他当然是要欣然笑纳的,随着一声令下,鞠义的先登死士和黄忠的弓箭手部队分兵十几路,把各地敢于露头的豪强私兵打了个屁滚尿流。
这一下,豪强们才意识到,官府是要来真的了,而且幽州军的战力似乎比荀军师的部队强上不少,令人难以抵挡。
于是他们收缩兵力,躲回高大坚固的坞堡之中,同时派遣人手前去谈和,希望大家坐下来谈判,有话好好说,不要动刀动枪的。
“本官想要跟你们好好说话的时候,你们要舞刀弄枪,如今本官也把刀枪拿起来了,你们又要坐下来谈,世上哪有这样做事的道理?”面对蜂拥而至,跪在自己面前战战兢兢的使者们,审配也懒得多说别的,“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随后审配下令,只要是使用武力抗阻过田地清点工作的,一律不接受投降,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极少数温和派感激涕零,纷纷跑出自家坞堡,将各种田契双手奉上,占据绝大多数的强硬派则是陷入了绝望,拿出所有的兵器分发下去,准备与审配决一死战。
可是,当幽州军推出两丈多高的投石机,并在弓箭的射程外对坞堡围墙展开无间断轰击的时候,所有人的意志都崩溃了。
几天时间内,遍布清河各地的豪强坞堡内发生了各种各样的剧情,家族分裂自相攻打的、儿子杀老子说是大义灭亲的、放火烧自己全家的,比比皆是。
当然,发生最多的还是从下而上的起义,那些被豪强们用各种手段变为奴仆、为他们做牛做马以求糊口的百姓们或多或少都听说过幽州牧刘使君,听说过他治下百姓的生活,如今刘使君派了军队来解救自己,这些百姓哪里还愿意跟着豪强们往绝路上走,他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展开了一场场暴动,然后打开坞堡大门,向外面的官军投降。
在这场血与火的洗礼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悲鸣、有人冷眼旁观、有人心神不宁。
审荣,就是其中心神不宁的一员。
自从加入黄忠麾下,审荣便凭着自己从小练出来的本事得到重用,如今担任都尉,大大小小也算是个中级军官,在攻打清河境内豪强的行动中率领麾下将士攻破了许多坞堡。
但审荣也清楚地记得,自己出身于魏郡审家,自己的家族也曾经是这些豪强的一员,所谓物伤其类,他在内心深处还是有些偏向于世家豪强,不愿意对这些人痛下杀手的。
这也正是审荣找到审配的主要原因,在他看来,自家叔父这些年做事手段太过狠辣无情,只怕会引火烧身。
“过火吗?”审配讥诮地笑道:“子兴,你在军中摸爬滚打了这么长时间,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
“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审荣急得直跺脚,也顾不得压低声音了,直着脖子喊叫道:“叔父这样大肆屠戮,只怕会落下个酷吏的名声,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到这些人死绝了,叔父你还能有好下场吗?”
审配眼神一凛,脸色也冷淡下来,语气不善地反问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父亲还是别人?”
以审配对自己侄儿的了解,这小子就是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的夯货,除了有几分勇力和不怕死的莽撞劲,其他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种傻孩子,哪能说得出鸟尽弓藏这种话来?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鼓,利用自己宠爱侄儿这一点,让审荣出面来劝说自己。
被自家叔父冷言冷语地询问,审荣顿时没了胆气,低眉顺眼地答道:“是我父亲说的,他还说我们不应该得罪太多人,万一这些家族以后重新崛起,再找审家算起旧账,那时候就不好说了。”
“重新崛起,翻旧账,呵呵。”审配气得笑了,“你那父亲从小就是榆木疙瘩,读书读不成、做事做不成,整个审家都要靠老夫四处奔走,才能在魏郡谋得一席之地,如今家大业大,让他当个甩手掌柜都不行,还要对我指手画脚?”
自家叔父骂自家老子,审荣一句话都不敢插,只能老老实实低头听着。
审配骂了一阵,火气消得差不多了,大袖一甩,沿着来时的路迈步走去,“给你父亲回个话,让他该吃就吃、该花钱就花,别想着插手官场上的事情,再有这种事,老夫就跟他分家,各过各的,省得他担心受怕!”
第七十九章 动荡
被审配这样没头没脑地臭骂了一顿,审荣觉得很委屈,但他又不敢顶撞自家叔父,便老老实实地听着,然后返回军中,继续做起了让自己胆战心惊的事情。
但是,心中的疑惑,可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很凑巧的,郭嘉在结束了巨鹿南部屯田事宜之后,也坐着马车一路施施然来到清河,审荣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般,急匆匆地找到郭嘉,向这位公认的智者询问起来。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说的都是为家族着想的话,叔父却表现得那么愤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明白?”郭嘉老神在在地斜坐在一处小土坡上,俯瞰着远处已经开始被绿色覆盖的原野,似笑非笑地反问起来。
审荣点点头。
虽说郭嘉年纪轻轻,跟审荣这些小辈都是同龄人,但他职位高、资历老、本事大,跟审配田丰这些人都是平起平坐的同僚,所以在审荣等人面前一向是表现得老气横秋。
见审荣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郭嘉也不逗他,直截了当地说道:“正南兄这样做,都是真正为了家族的未来着想,你照着他说的去做,肯定是没错的。”
“啊?”审荣愣了片刻,然后急切地追问起来,“军师也觉得家叔对冀州望族施以狠手是对的?”
“当然是对的。”郭嘉点点头,“我们如今在做的可是改朝换代的事,天下就那么大,不把旧的世家搬走,哪有位置留给新的贵族?”
审荣更糊涂了,自己叔父追随的可是刘玄德,先帝在金銮殿上认可的汉室宗亲、先帝在位时任命的第一个州牧,论起资历和正宗程度,完全碾压这一堆自封的州牧刺史、以及董卓**胡乱封赏的杂牌官员。
我们就是正儿八经的大汉官军,是正统啊。
我们打出的旗号也是铲除祸乱天下之奸贼,迎奉圣驾,重振汉室啊。
为什么到了郭军师嘴里,就成了改朝换代了?
郭嘉笑了笑,“念在你是正南兄的侄儿,我就多说几句,要是能记下,就原样告诉令尊,时代已经变了,想要继续富贵下去,就跟过去那些世家豪强彻底做个了断,不要再搀和他们的烂事。”
见郭军师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审荣就是再蠢笨,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即感激万分地抱拳道谢。
“你刚才提起了正南兄说的话,说是你的鞋子太不合脚。”郭嘉站起身来,指着审荣脚上的牛皮战靴,淡淡说道:“这靴子值钱、好看、符合身份,什么都好,可是一陷进泥里就拔不出来,就像你身上魏郡豪强的出身一样,时时刻刻限制着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和眼界,什么时候把这层皮褪了,很多事情也就能看明白了,懂吗?”
审荣疑惑地抬起脚,认真地看了看自己明明很合脚的皮靴,然后才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家叔父究竟是什么意思。
叔父已经跟旧身份彻底做了切割,所以才能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清河本地世家豪强痛下杀手,而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份的转变,所以做起事来束手束脚,还总是担心别人报复。
现在想想,刘使君是个极其重视情分的人,只要自家叔侄紧紧跟随他的脚步,就根本不用担心有人能报复得了审家。
那我还怕个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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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大地上,一场数百年来不曾有过的大动荡正在进行之中,而在黄河以南的中原地区,也有人在策划一场大变动。
兖州,陈留郡,陈留城。
几名男子正在激烈地讨论些什么,看他们手舞足蹈的架势,仿佛是要决定今晚去哪里喝花酒,但如果是对兖州政坛有些了解的人在场,就会惊讶地发现,屋内众人,全部是中原地区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甚至不乏两千石高官。
“府君可是怕了?”说话的是兖州别驾陈宫,正在和他争论的,则是陈留太守张邈。
张邈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语气也沉重得可怕,“公台,当初将孟德迎来兖州担任刺史是你的主意,如今引来吕布还是你的主意,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一个能够保境安民的兖州刺史。”陈宫坦然答道:“之前建议请曹孟德前来,也是看重他的本事和志向,以及他与府君私交甚密,可是经过这两年时间,我发现自己错了。”
“兄长,你不要被当年的情谊蒙蔽了眼睛,仔细想想,曹操来到兖州之后,究竟为我们做了什么?”张邈的弟弟张超也说话了,他曾经担任广陵太守,参加过讨伐董卓,去年年初卸任之后便来到兄长任职的陈留,他与张邈兄弟情深,说话也够分量,此言一出,张邈顿时陷入了沉思。
在座的从事中郎许汜、王楷二人也纷纷开口,控诉起了曹操的所作所为。
自从主政兖州以来,曹操一直在迎战外敌中度过,先是青州黄巾、后是袁术和陶谦,在这种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下,他采取了不少举措来增强军力,不可避免地损害到了兖州豪强和士人的利益。
矛盾频发,裂痕不断增加,这才有了去年的边让事件,作为兖州士人领袖,边让被诛杀满门,直接导致了兖州本地势力与曹操决裂。
如今站在张邈面前劝说他的看似只有寥寥数人,但这几人身后,却代表着兖州上层的意志,即便张邈心有不甘,也得考虑这些人的倾向。
许久之后,张邈才涩声说道:“我与孟德乃是生死之交,袁绍多次派人前来让他杀我,都被阻拦回去,这份恩情尚未报答,却要在孟德背后捅刀子,天下人又当如何看我?”
“兄长此言差矣!”张超厉声说道:“当年曹孟德被董贼追缉,是兄长庇护了他;酸枣会盟之时,也是兄长给他拨了兵马;汴水大败之后,还是兄长将他接到自己营中保护;他在东郡举步维艰,更是兄长力主迎奉其为兖州刺史。”
“如此说来,府君对曹孟德恩重如山,何来亏欠一说?”许汜紧接着说道。
张邈不说话了。
第八十章 强援
见张邈不说话,张超继续劝说起来,“兄长难道以为,曹孟德不肯听从袁绍之言除去兄长,是因为他念着旧情?错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在兖州根基未稳,需要兄长替他压服诸郡而已。如今曹孟德降服青州黄巾,在兖州东部屯田,有了稳定的粮草和兵员,便也不把兄长放在眼里了,去年他残杀边文礼满门,我等泣血相求都不能挽回,这种事情,兄长还想再看一次吗?”
张邈悚然一惊,发现自家兄弟说得还真是有那么点道理。
说起张邈与袁绍之间的恩怨,那就要回到诸侯会盟讨伐董卓的时候了。
当年灵帝驾崩,京师大乱,外戚与宦官互相争斗,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董卓趁势进驻洛阳,独揽大权,废立皇帝,鸩杀太后,恶名传遍天下。
在灵帝驾崩前后活跃于洛阳的年轻豪杰们纷纷逃离京师,在各地积蓄势力,其中逃到陈留的曹操得到自己家族和孝廉卫兹的资助,又得到陈留太守张邈的暗中扶持,组织起了五千义军,并在当年十二月在己吾起兵。
另一方面,德高望重的汉室老臣、东郡太守桥瑁以三公的名义传书各州郡,号召地方实力派举兵共诛国贼,这才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董卓讨伐战。
陈留太守张邈,无疑是这场战争中最为卖力的人之一。
诸侯屯兵会盟的地方在酸枣,位于陈留境内;诸侯军队吃穿用度、民夫丁壮,除了他们自带的和冀州刺史韩馥友情赞助的之外,都是陈留郡倾力供应;诸侯之中兵力最雄厚的是合陈留、广陵二郡之力的张邈张超兄弟;就连诸侯召开大会、设坛盟誓的时候,被推举上台,代表天下人发声的都是张超的小弟臧洪臧子源。
出人出钱又出力,即使董卓讨伐战最后落得无疾而终的下场,但张邈是可以拍着胸脯告诉天下人,他已经尽到了臣子的职责,足以问心无愧。
与张邈做出的贡献相比,所谓的盟主袁绍,表现得就拙劣得多了。
群雄起兵之时,袁绍还躲在渤海郡那个犄角旮旯里惶惶不可终日,后来大家看在汝南袁氏四世三公的声望,以及被董卓诛灭满门的仇恨上,推举袁绍当了盟主,但这位盟主一直躲在河内,跟董卓隔着一条大河,随时准备逃命,后来王匡被吕布打得主力尽丧,袁绍又跑到酸枣,腆着脸皮耍起了盟主的威风,每日饮酒作乐,拉帮结派,就是没想着如何挥师西进,铲除逆贼董卓。
从那时起,张邈就看穿了袁绍的虚伪本质,对他深恶痛绝,每每在众人齐聚之时出言顶撞,让袁绍下不来台,也就是从那时起,袁绍就对这个曾经跟自己一起玩耍游乐的朋友起了杀心,多次暗示曹操除掉张邈,但始终未能得逞。
后来陈宫鲍信等人串联兖州士人,迎接曹操担任兖州刺史,张邈作为陈留太守、兖州最强的实力派、最有希望接任刺史职位的官员,却主动让贤,支持实力不如自己的曹操上位,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在张邈心中,曹操不仅仅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更是可以同生共死的兄弟。
对于张邈等人的鼎力支持,曹操也极为感激,甚至经常对妻儿老小嘱咐,如果自己不幸战死,就让他们去投奔张邈,相信张邈会照顾周全。
乱世之中,能够拥有这样肝胆相照、生死相托的情谊,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
但是,去年的边让事件,让张邈第一次发现,自己这个朋友还有如此暴虐的一面。
边让身上有着这个时代名士的所有作风,包括口无遮拦,为了过嘴瘾,想骂谁就骂谁,也因为这个毛病吃过不少苦头。
对这种人,不搭理也就完了,你杀他干什么?
而且是随便指使了个人去报官说边让图谋不轨,然后指使郡中官员就地诛灭其满门。
当年宦官们权倾天下的时候,炮制出两次党锢之祸,那也只是把带头的几个下狱弄死,绝大多数党人身家性命还是被保住的。
你这个宦官之后,怎么比正儿八经的宦官还狠,别人骂你几句你就杀他全家?
而且是所有人一致求情,都无法让你网开一面,放过边家老小?
“孟德这两年,确实是变化很大。”张邈沉吟半晌,一字一句地斟酌着缓缓说道:“但他对你我诸人,毕竟还是以礼相待,从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若是——”
“那只是他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啊兄长!”张超急了,重重一掌拍在案桌上,厉声喝道:“内有兄长坐镇陈留,兵精粮足;外有臧子源出任青州刺史,与我兄弟遥相呼应。曹孟德就是再缺心眼,也不会冒着腹背受敌的风险对兄长下手,更何况当时还有袁公路和陶恭祖二人虎视眈眈。”
臧洪是个豪侠之士,当年辞官回到家乡广陵,被张超聘为功曹,后来又通过张超结识张邈,再被张氏兄弟推荐给兖州刺史刘岱和豫州刺史孔伷认识,这才声名大盛,乃至于被袁绍任命为青州刺史。
因为这段经历,臧洪与张超的感情极为亲密,与张邈也同气连枝,张超认定曹操不敢对自己兄弟轻举妄动有臧洪坐镇青州的原因,也并非无稽之谈。
可是,幽州牧刘备在去年发动战争,短短数月之间就占据青州全境,臧洪走投无路,只能就近前往冀州投奔袁绍,掎角之势荡然无存,张邈在陈留,也不是那么安全了。
“府君想想看,之前曹孟德东征西讨,几乎每一次都要仰仗陈留郡提供兵马粮草,甚至需要府君前往军中坐镇,可他此次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出征徐州,却没有征调陈留郡一兵一卒,这就说明,他对自己的实力已经颇具信心,想要抹去府君在军中的影响力啊。”许汜继续说道。
张邈越听越是心烦意乱,索性抬起头来对陈宫问道:“公台,赶走孟德也行,可你也要想明白,我们这些人打仗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孟德大举反攻,又当如何是好?”
“引入根基浅薄的强援,共同抵御便是。”陈宫好整以暇地答道。
“既没有根基,又能对抗孟德,天下哪还有这等人物?”张邈瞪大了眼睛。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陈宫指向北面,缓缓道出一个几乎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名字,“吕布,吕奉先。”
第八十一章 凭什么
兴平元年四月,兖州刺史曹操终于等到麾下各路人马全部集结完毕,全军披麻戴孝,以哀兵姿态进入徐州地界。
在此之前,曹操麾下军司马于禁已经提一旅偏师攻克彭城西北重镇广威,先锋曹仁击败了陶谦部将吕由,为大军打开了进军徐州的门户。
为求御敌,徐州牧陶谦亲自引军迎击,在彭城国北部与曹军主力接战,却遭到曹军迎头痛击,溃败数十里。
陶谦在丹阳精兵的护卫之下逃离彭城国,退保东海郡的郯城,将徐州西部最重要的彭城和傅阳两地拱手让给曹操。
当初天下大乱,中原一带的流民纷纷前往相对安宁的徐州,多住在彭城周边,本以为能够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曾想曹军气势汹汹而来,攻城掠地不算,还把屠刀砍向了这些无辜的人。
“孟德,我们不应该这样做。”看着脚下被鲜血浸透的土地,夏侯惇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但是,曹操就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昂着头,自顾自地行走在原野之上,纵使远处还不时传来凄惨的喊叫声、戛然而止的求饶声,也没有让他冷硬如铁的面容发生一丝变化。
夏侯惇咬咬牙,继续追到曹操身后,这几天下来,曹营之中已经没有人再敢提出反对屠杀的意见,只有他这个最早跟随曹操、最受曹操信任的人还在坚持。
“孟德,收手吧,你就是杀再多的人,伯父大人也活不过来了!”夏侯惇再次开口说道。
曹操骤然停步,转过头瞪着双眼嘶声问道:“你说什么?”
“收手吧,不要再滥杀无辜了。”夏侯惇有些不敢直视曹操布满血丝,显得十分狰狞的双眼,但身为一名豪侠出身的好汉,他终究无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还是坚持着劝说下去。
曹操脸上表情变幻不定,时而痛苦时而冷厉,像是一头正在犹豫要不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但最终,他还是颓然长叹一声,低声说道:“不要再劝我了,元让,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看着夏侯惇离开时失魂落魄的背影,曹操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又转为冷厉。
以及决绝。
嗅着充斥在鼻腔里的血腥气味,曹操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段激情飞扬、充满了理想的岁月。
十年前的这个季节,黄巾军正在席卷大汉疆域,天下各地为之震怖,皇帝的檄文传遍各州郡,命令当地官员组织义军,同时连续任命三位中郎将,率领大军前往各地平叛。
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骑都尉,跟着大将军何进镇守京师,直到某一天,洛阳附近出现了一支衣衫褴褛、接近山穷水尽的义军,从那天开始,刘备,这个原本在洛阳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北疆乡野之中的名字,重新闪耀在大汉朝廷。
凭借着平定黄巾之乱的功劳,曹操被任命为济南相,他大力整饬吏治,连续罢免了辖内八成的吏员,一时之间,济南震动,贪官污吏纷纷逃窜,政教大行,一郡清平。
但那也是曹操最后的快乐时光。
由于阻碍了豪强及其背后高官发国难财,兼并土地和人口的计划,曹操被明升暗降,拜为东郡太守,只能无奈地离开济南国,扔下了数十万夹道相送、痛哭着求他留下的百姓。
那一天,曹操流下了热泪,为了壮志未酬的自己,更是为了那些刚看到曙光,就又要陷入无边黑暗的可怜人。
中平五年,灵帝设置西园八校尉,曹操重新回到洛阳担任典军校尉,希望与一群好友合力,将天下拉回正轨,但灵帝的突然驾崩、袁绍兄弟的煽风点火、何进与十常侍两败俱伤、董卓的趁乱入京,都让风雨飘摇的大汉王朝骤然滑向深渊。
大厦将倾,曹操却没有放弃,他不愿与董卓同流合污,改易姓名逃出洛阳,在陈留招募义兵,并号召天下英雄讨伐董卓。
关东联军在酸枣聚众十几万,却惧怕董卓手中战力强悍的凉州边军,只肯饮酒作乐,不敢前进一步,曹操独自引军西进却惨败而归,家底全部折了出去,只能依附他人以求复起。
时至今日,曹操终于得到了兖州刺史的职位,重新拥有了忠于自己的精锐部队,但他内心深处的愤怒,也已经达到了顶点,急需一次释放。
凭什么世家豪强垄断了天下的土地、财富、名望和官位,把大汉天下弄得一团糟,却能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堂而皇之地冒充忠良?
凭什么他在前方浴血奋战,其余人在后方高坐欢宴,事后还嘲笑自己愚蠢无能,不识时务?
凭什么这些对江山社稷,对天下百姓毫无贡献的人能够割据一方,成为事实上的土霸王,还能不断得到朝廷的任命和封赏?
凭什么他在拼了命的战斗,拼了命的抵御外敌,那些坐在家中享乐、用狗屁不通的文章来沽名钓誉的“名士”还能腆着脸来骂他,还有很多人附和?
凭什么陶谦能够派人杀害他曹操的父亲和兄弟,还有不少人为其辩解开脱,甚至将曹嵩说成是死不足惜的阉竖后人,他举兵报仇而来,却要被无数人指责?
凭什么连徐州的百姓都要众口一声地责骂曹操是恃强凌弱、入侵自己家园的贼子,却对去年陶谦袭击兖州、劫掠了好几个郡国的恶行视若无睹?
难道他这些年来一心为国,牺牲了同乡、牺牲了族人、牺牲了好友、牺牲了兄弟,在天下人看来,还是不如那些高门显宦出来的废物和野心家?
他父亲被人杀害、尸骨无存,却得不到一点点的同情和怜悯。
他拼死拼活,给兖州带来安宁,却得不到一点点的认可和尊重。
难道宦官后人这个屎盆子,就要一直扣在他曹操头上,一辈子摘不下来,到了他的儿子、孙子,还要背负这样的罪名?
凭什么?
曹操不知道是自己疯了、病了,还是这个世道疯了、病了。
“与其当一个被人轻贱的好人,还不如当一个被人畏惧的恶人,没人给我公道,我就自己讨回公道。”曹操仰头望天,一字一句地说道:“贼老天,是你逼我的!”
第八十二章 兵不血刃
在步步进逼的死亡威胁下,徐州人开始大规模逃亡,他们放弃了为自家遮风避雨的房屋、放弃了刚刚播种一年希望的田地,放弃了往日里细心呵护的坛坛罐罐,背着所剩不多的口粮、带着步履蹒跚的妻儿老小,踏上了一条求生之路。
西边和北边是曹贼的地盘,不能去。
南边是难以逾越的滚滚长江,去不得。
唯一的活路,就只剩下了向东走,去琅琊、去青州。
听说青州和琅琊已经是幽州牧刘使君的辖地,徐州人这些年来没少听说他的贤名,或许逃到刘使君那里,就可以保住性命,如果运气足够好,还能过上安居乐业的生活吧。
就这样,数十万徐州人扶老携幼,从生灵涂炭的彭城,到即将生灵涂炭的下邳、东海,向更靠东,更靠海,更接近青州的地方逃去,这一下,琅琊国相阴德可坐不住了,也不再明里暗里表现出不满和对抗的意思,亲自坐着马车前往泰山脚下的东安求见臧霸。
自从去年击败青州军、占领青州全境之后,张飞和太史慈二人在各地分兵驻防,开始丈量土地,清算豪强,组织百姓屯田,做起了早已驾轻就熟的那一套,而臧霸率领自己的部队南返琅琊,卡住了沂水上游的战略要地东安,不但遮蔽了陶谦觊觎青州的野心,还对琅琊南部的开阳、甚至是东海郡郡治所在的郯县虎视眈眈,令阴德一日三惊、夜不能寐。
在这种形势下,阴德自然不会对臧霸有什么好脸色,如今他突然登门拜访,确实让臧霸有些吃惊。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正儿八经的两千石高官,秉着待客之道,臧霸亲自出迎,将阴德引入自己的军营之中,一番客套完毕,阴德才扭扭捏捏地道明来意,臧霸一听,马上就乐了。
“国相的意思是说,要我的部队南下进驻开阳,甚至是缯国城?”臧霸有些好笑地看着阴德,善意地提醒了他一句,“国相两年未曾给我拨军粮钱款,早已恩断义绝,如今我是刘使君麾下校尉,凭什么要去为你驻守城池,抵御外敌?”
缯国是位于琅琊国最西南边的城池,距离曹军主力进攻方向上的兰陵、襄贲乃至郯县,最多只有一百里的距离,依托东边缯山的险阻,确实能够将曹军的锋芒阻挡在琅琊国之外。
但这样做,对他臧霸又有什么好处呢?
被臧霸直截了当地挑明双方关系,阴德老脸通红,“那些都是陶使君的命令,老夫在他手下为官,总要依着吩咐做事,还望臧都尉海涵。”
“哎,免了。”臧霸抬手止住阴德的推脱,“今日不宜叙旧,臧某就在这里明说了,若是我军进驻开阳,依托沂水,应该能保琅琊一国不受兵灾。国相需要做的,也只是组织沂水以西的百姓迁徙过河,然后告知天下,琅琊脱离徐州管辖,纳入刘使君治下。”
“这怎么行?”阴德惊得连坐都坐不稳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起身,恨不得马上就离开东安。
老夫屈尊前来,为的就是搬些援兵保住琅琊,结果你这个山贼头子比曹操还狠,一张嘴就要吞掉整个琅琊,就不难道不怕胃口太大,把自己撑死吗?
见到阴德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怒交加,臧霸也不着急,反倒将身子向后一仰,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着,慢悠悠地说道:“曹孟德含怒前来,打的就是向陶使君报仇的旗号,琅琊国此时宣布脱离徐州,与陶使君划清界限,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陶谦老儿不是曹孟德的对手,袁术也不行,放眼天下,能让曹孟德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的,就只有刘使君一人。”之前一直沉默着看戏的孙观终于开口了,此人对陶谦素来没有好感,也不怕引得生气,张口闭口都是陶谦老儿,“若不是看在琅琊南部已经聚集起数量众多的流民,担心他们再次遭受不测,老子们才不愿意蹚这摊浑水呢。”
“没错,刘使君还不清楚徐州这边的情况,之前臧某所说,都是自作主张,国相若是拖延下去,万一刘使君下令我军收缩防线,不参与徐州之事,臧某也就无能为力了。”臧霸再次开口,顺便给阴德透露了一条消息,“对了,刘使君与曹孟德乃是至交好友,前年还微服前来琅琊拜访了曹家老太公,以他的性子,若是知道陶使君指使部下杀害了曹家老太公,哼哼……”
虽然臧霸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这二人的一唱一和,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以让阴德惊出一身冷汗。
刘备跟曹操居然是通家之好。
刘备居然曾经来过琅琊,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拜访了曹嵩。
“臧都尉,可否让老夫再考虑考虑,你这提议,实在是,有些大了。”阴德以手扶额,结结巴巴地说道。
“那是自然,仲台,吩咐下去,给国相准备一间上等客房,闲杂人等不得叨扰。”臧霸朗声说道,然后转过头去,与孙观交换眼神,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名正言顺地为刘备谋得琅琊,这份功劳再加上攻占青州,足够让弟兄们官升一级了。
孙观心领神会,马上起身离去,将城中专为往来官员公干入住用的馆舍打扫干净,加派人手驻守巡逻,最后,这家伙还故意在客房桌子上放了一份记载去年青州之战的总结。
都尉以上的将领要识文断字,每逢战斗,事后都要用文字形式记载来龙去脉,经验教训,作为日后的参考,这是刘备给幽州军所有将领下达的死命令。
如今在这里派上用场了。
或许那份作战记录让阴德看清了刘备与陶谦之间悬殊的实力对比,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阴德终于做出决定——脱离陶谦,琅琊全境戒严、进入战争状态。
随后,臧霸命令孙观、尹礼二人率领两千人马护送阴德南下,在开阳、即丘一带布置防线,同时派出人手前往缯国,引导流民东迁。
“宣高啊,老夫已经应允了你的所有要求,接下来就要看你怎么做了,两千人马可是不够。”临行之际,阴德拉着臧霸的双手久久不愿放开,反反复复地嘱咐着。
“国相放心,三日之后,臧某就会率领主力南下。”臧霸和蔼地笑着。
他没有告诉阴德的是,自己手中还有一枚重要的砝码。
第八十三章 我只要郯县
气温一天天升高,徐州各地的战火也愈燃愈烈。
攻占彭城全境之后,曹操与于禁合兵一处,开始攻打徐州牧陶谦所在的郯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被逼入绝境的徐州军民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不少人甚至拆了自己家的房屋,将木料和土石送上城头,帮助官兵守城。
与此同时,陶谦命信使突破重围,奔赴徐州各地,号召各郡太守国相抓住曹军主力集中在郯县的机会,尽力收复失地,打击曹军深入徐州境内的粮草通道。
曹操受限于兵力不足,并且缺乏重型攻城器械,虽然挟哀兵之势,昼夜不息地攻打,但始终无法突破郯县坚固的城防。
激烈的城头攻防战中,曹军众将几乎人人带伤,以骁勇著称的乐进三次登上城头,却无一例外地被守军击退,根本站不住脚,甚至连他本人也伤痕累累,被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营中。
郯县攻不下,曹仁所在的偏师又传来急报,说是广陵下邳等地的徐州军已经展开反击,并且人数越来越多,曹军军心已经有些涣散。
事情的发展,似乎有些不利。
于是,在围攻郯县近二十天后,曹军迅速转向,攻占了虑县、睢陵、夏丘三地,兵锋所到之处,百姓皆尽遭到屠戮、鸡犬不留,往日里人烟稠密的地区,如今变成了尸横遍野的乱葬岗。
“看来老夫不死,曹孟德是不肯善罢甘休的了。”郯县虽然已经解围,但曹军在周边地区的暴行,还是完完整整地传入陶谦耳中,白发苍苍的徐州牧老泪纵横,几度哭昏过去。
“使君不必惊慌,只要我们坚守郯县,将曹贼的恶行公诸于世,天下有志之士必定会群起而攻之,让他乖乖退回兖州。”见陶谦哭得伤心,曹豹便低声宽慰起来,让他不要难过。
与陶谦不同,曹豹的心情挺好,虽然在野战中连战连败,但在守卫郯县的激战之中,他却表现出了徐州第一大将应有的高昂斗志和指挥才能,将曹军死死挡在城下,声望也水涨船高,正是志得意满之时。
“老夫不是为自己的安危而哭,而是为了数十万无辜惨死的徐州子民啊。”陶谦擦了一把眼泪,痛心疾首地说道:“若不是老夫所托非人,错信了张闿那个贼子,徐州也不至于遭受如此灾厄。”
曹豹撇了撇嘴,心说曹嵩老儿是出了名的有钱,当年为了当个太尉过过瘾,居然一掷万金,把买官的市场价都抬高了,惹得天下人破口大骂,这一次更了不得,据说光是运送财物细软的车辆就雇了一百多辆。
说句不好听的,看着那么多钱,别说张闿这个黄巾贼出身的家伙,就算自己,也难保不见财起意,做出杀人劫财的勾当。
哭了一阵,陶谦也有些累了,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夫也看清了,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跟他们争斗是争不过的,还是趁早告老还乡回丹阳,免得继续连累百姓为好。”
一听陶谦生出隐退之心,曹豹顿时大急,脑门上的汗都出来了。
曹豹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知肚明,如今能够被陶谦委以重任,统领精锐的丹阳兵,实在也是由于徐州没有什么能打的人物,这才矬子里面拔将军,让他出头了。
因为这层关系,曹豹早就打定了死死抱住陶谦大腿的主意,他家中有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已经及笄,正准备找个机会,许配给陶谦的长子,进一步加深两家的情谊,进一步帮助曹豹巩固地位呢。
我把嫁妆都准备好了,你现在说不当这个徐州牧,返回丹阳老家去隐居,这是几个意思?
你走了,丹阳兵肯定也要一哄而散了;丹阳兵散了,徐州就彻底没有可战之兵,只能任由其他诸侯鱼肉了;其他诸侯一来,哪还有我曹豹曹将军的位置?
这不是捣乱吗?
“使君此言差矣!”曹豹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让陶谦留在徐州牧的宝座上,当即好声好气地劝说起来,“使君自镇抚徐州以来,保境安民、百姓富足、各地流民蜂拥而至、自上而下,无不称颂使君之仁义恩德,可谓众望所归,岂能因为恶邻在侧便轻言退隐,抛下数百万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陶谦被这一顿马屁拍得浑身舒坦,之前的悲痛与沮丧也消散了大半,但他还来不及高兴,便又想起了曹操还在徐州大肆烧杀,心中又起了犹豫。
曹豹打断了陶谦的话头,慨然说道:“自古邪不胜正,曹贼以虎狼之师进犯仁义长者,其势必不能久,使君只管安坐城中,静待佳音便是。”
闻得此言,陶谦略有失望,这曹豹慷慨激昂,说得就跟胜券在握一样,可是说来说去,还是要躲在城里当缩头乌龟,任由曹操在徐州肆虐。
什么势不能久,徐州西部的粮食生产全部被战火摧毁了,今年肯定没什么收成,曹操能有多少军粮,打到秋天可不得返回兖州过冬吗?
可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了,只能等,希望曹操不要对徐州造成太大损害。
谁曾想,曹操在徐州南部大肆杀戮一番之后,再次挥师北上,沿途扫平了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徐州军,绕过重兵把守的下邳城,重新对郯县展开猛攻。
“我就不信,那么多城池都打下来了,区区一个郯县,就是铜墙铁壁?”曹操瞪着血红的双眼,再次发布了全面进攻的命令。
然而,之前休整了一个冬天,体力充沛、士气无比高昂的部队都无法攻破郯县,经过几个月的征战之后,体力也下降了,士卒也倦怠了,攻破郯县、诛杀陶谦的目标,似乎与曹操渐行渐远起来。
傍晚,又是一天的血战落下帷幕,夏侯渊披头散发地来到中军大帐,对曹操汇报起部队的伤亡情况,却得到了一句令他瞠目结舌的、冷冰冰的回复。
“我不要听伤亡人数,我只要陶谦的人头。”
第八十四章 转向再转向
郯县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而在东北方向七十余里的即丘城,正有数量众多的民夫在拼命挖掘壕沟,设置鹿角,尽量增强己方城池的防御。
再往南十里,一座依托沂水建造的营寨已经拔地而起,寨墙由泥土夯制而成,外层辅以石块,相当坚固,在寨墙外围,同样有一条三丈宽的壕沟环绕。
看着日益完善的各项设施,臧霸的脸上终于露出宽慰的笑容。
“有了这座卡住北上道路的坚固营寨,曹孟德就是再疯狂,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走在宽阔坚实的寨墙上,臧霸语气轻松地说道。
孙观点点头,“多亏有数量众多的流民,我们才有足够的人手来修筑营寨、加固城防,说起来曹孟德还算是帮了我们一把。”
“是啊,你我前两年多次设想过如何攻占琅琊、如何应付陶谦老儿的反击,结果曹孟德一来,琅琊兵不血刃,就落到了我方手中。”臧霸呵呵一笑,随即轻叹一声,“只是可惜了数十万无辜惨死的百姓,也不知道那个人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梦到冤魂前来索命。”
“我家老父说过,手上沾了太多血的人,年轻时会有煞气,鬼怪不敢靠近,等到年老体衰,那些冤魂就会缠上去索命,令人痛不欲生。”孙观大咧咧地说道:“等着瞧吧,肯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仗打到这个份上,曹操也是有苦难言,他的军粮已经不足以支撑到秋天,急需攻破几座大城来弥补军需,徐州最富庶的地区是东海郡,东海郡最富庶的地区在沿海一带,而郯县背靠缯山,又位于沂水和沭水之间,牢牢守住通往那个地区的门户,是不得不夺的咽喉要道。
攻下郯县,曹操就推开了宝库的大门;攻不下郯县,曹操就只能徘徊在宝库之外。
曹操不止一次地思索,能不能绕过郯县,去东海郡东部劫掠一番再撤军,但每一次他都被自己否决了想法,留着个钉子在身后,一旦补给线被切断、退路被切断,自己就要埋骨于徐州大地,和那些填满了泗水的尸体做伴了。
“主公,荀军师来了。”一名侍卫前来禀报,打断了曹操的深思,令他精神一振。
片刻之后,荀攸进到帐中,对曹操拱手一礼,神情略显疲惫。
曹操亲热地起身,拉着荀攸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公达,你怎么来了,南边形势如何?”
近几年来,曹操每逢出征,总要分兵一路给曹仁率领,而曹仁也总是不负重托,屡立奇功。
这一次进攻徐州,曹仁同样担负起了扫荡徐州南部诸郡、阻断陶谦援军的重任,为此曹操特意将荀攸派去辅佐,足见对曹仁的厚望和对荀攸的信赖。
“形势不太对头。”荀攸苦笑一声说道:“徐州人都学乖了,我军走到哪里,哪里就坚壁清野,士卒们来回转战却找不到战机,不断跋涉却得不到给养,士气极为低落。”
曹操默默地听着,一语不发。
“今年开春,朝廷任命了郭贡为豫州刺史,恰好在我军出兵之时,如今郭贡到任已有数月,据说正在厉兵秣马,似乎是对兖州有些企图。”荀攸继续说道。
“郭贡。”曹操皱着眉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是何许人也?”
“汝南人,与袁公路有旧,还曾与边让边文礼一同游学,乃是故交好友。”荀攸一脸平静,但他说出的话语,却让曹操心中猛地一紧。
曹操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帐中反复踱步,显得极为焦躁。
在他原本的计划之中,今年是要南下,趁豫州群龙无首的时候占据此地,扩大领土面积、增加战略深度的,只是突然出了父亲曹嵩被杀这么一出,才不管不顾地全军杀向徐州。
如今曹操能够动用的兵力几乎全部进入了徐州境内,只有司马荀彧和寿张令程昱在济阴郡屯田并筹备粮草,手里有千把人的私兵部队。
如果郭贡趁着自己倾巢出动的机会,向兖州发动攻击,那么可想而知的是,之前辛辛苦苦收拢的百姓和流民、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就又要荡然无存了。
“公达,以你之见,我军应该如何是好?”曹操思索半晌,终于还是低声问道。
荀攸何等聪明,马上明白曹操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绝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徐州财富而丢掉自己的大本营,但他作为一军之主,又是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前来征讨陶谦的,退军两个字,怎么都不能从曹操口中说出来。
他这话看似是在询问自己,其实是在暗示,希望自己提出建议,然后再随声附和,借以保全颜面而已。
不过怎么说呢,谋士本来就是给老大背锅的职业,有些老大不方便说出口的话,肯定是要通过自己这些人来说的。
“依在下愚见,使君应当立即回师以防不测,征讨徐州之事,可以交给子孝将军的偏师去做。”荀攸朗声说道。
“还要打?”曹操皱起眉头,有些狐疑地望向荀攸。
我的主力部队都打不下郯县,你和曹仁带着几千人的偏师能做什么。
想要在徐州当流寇吗?
荀攸微微一笑,“徐州多有富庶之地,东海郡北面的琅琊地域广阔平坦、人口稠密、且与我方泰山郡相邻,只要子孝将军绕过缯山,从西面攻占此地,陶谦必定无力阻拦。等到我军主力养精蓄锐,再从琅琊南下,东海腹地便无险阻,任由使君采撷。”
“此计甚妙!”曹操抚掌大笑,胸中豁然开朗。
兖州与徐州的交界地域主要集中在泰山郡和琅琊国之间,之前曹嵩前去投奔曹操之时,选择的就是这个方向,足见交通便利,是个利于用兵的好地方。
而曹操因为父亲惨死,被怒火迷住了心窍,盯着徐州西部的彭城、下邳、东海一带狂攻猛打,又在郯县和下邳两座坚城之中左右为难,这才造成了今天的情形。
曹操笑了片刻,心中突然冒出一个一问,“公达,你为何之前不说?”
“从琅琊进入徐州,再进入东海郡腹地,路途相对遥远,一旦兖州有变,难以及时回援。”荀攸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只有使君在野战中击溃徐州军主力之后,再用偏师进攻琅琊,才能确保兖州安全。”
“原来如此。”曹操闭上双眼,在脑海中勾勒出烂熟于心的兖州和徐州一带的地图,发现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就按照公达的计划去做吧。”
第八十五章 剧变
或许是为了震慑徐州,避免可能出现的反扑,或许是为了再做一次尝试,曹操在下定退兵决心之后,又组织了一次猛烈进攻。
然而结局还是一样,郯县坚不可摧,曹军无功而返。
为了泄愤,曹操下令全军转向位于十几里外、原本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襄贲展开攻击,在破城之后再次屠城,荀攸苦劝无果,只得自行南下与曹仁汇合,谋划绕道进攻琅琊之事。
就在一切都按照曹操计划进行的时候,两条消息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一时间全军震动,曹营众将纷纷面如土色。
第一条消息来自于徐州,说的是琅琊国相阴德向周边诸郡发布檄文,檄文中表达了对曹嵩之死的遗憾,表明琅琊郡礼送曹嵩出境之后便再不知情,如今曹操与陶谦连番激战,为免琅琊遭受池鱼之殃,阴德决定脱离徐州,暂时保持中立。
与这条消息一起来到曹营的,还有臧霸的亲笔信,措辞非常低调客气,但信中内容却让曹操眼角直跳——琅琊已经归顺于幽州牧刘备,为避免曹刘两家爆发不必要的纷争,臧霸特意率军一万,进驻琅琊南部重镇即丘。
臧霸的名声,曹操是知道的,他也知道这位前泰山贼首领是刘备手下,并参加了去年攻破青州的战役,如今臧霸再次出现在徐州,那就说明,刘备已经不满足于占据冀州和青州,做一个北方霸主,而是要把手伸向江淮地区了。
不管怎么说,曹操都很清楚,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对抗刘备,进攻琅琊的计划,基本算是泡汤了。
第二条消息,则是来自于曹操的大本营,兖州。
兴平元年五月,陈留太守张邈、兖州别驾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等人同谋叛乱,奉迎屯驻东郡的名将吕布为兖州牧,州中世家豪强群起响应,纷纷驱逐或是杀害曹操任命的地方官员,短短半个月时间,兖州境内只剩下东北部的鄄城、范县、东阿三地尚在曹操掌握之中。
听到这个消息,曹操顿时面色煞白,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翻来覆去地阅读着字迹潦草,显然是十万火急之下写成的急报,两行热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沿着面颊流了下来。
“孟卓、孟卓为何也会离我而去?”曹操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在他看来,自己和张邈拥有二三十年过命的交情,就算全天下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张邈都会坚定地站在自己一边。
之前在曹操逃出洛阳被朝廷通缉的时候,是张邈帮助他招兵买马,共同举起义旗;在曹操遭遇失败、惶惶然有如丧家之犬的时候,是张邈将他护在身后,帮助他东山再起;在曹操寄居于袁绍的威压之下,难以施展拳脚的时候,是张邈帮助他入主兖州,获得了一片真正的根据地。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张邈的鼎力相助,就没有他曹操的今天。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张邈在给了自己一切之后,又要背叛友谊、亲手夺走自己的基业呢?
曹操想不通!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夏侯渊掀开军帐门口的帘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说道:“后军人马已经整点完毕,末将这就赶往鄄城。”
“去吧。”曹操擦了一把眼泪,勉强保持着平静说道,但他连忙又叫住转身准备离去的夏侯渊,细心嘱咐起来,“妙才,你性情太过急躁,这次回援事关重大,务必要慢一点、稳一点,若是出了差池,我们就全完了。”
夏侯渊重重点头,再不说话,快步离开大帐。
片刻之后,曹军军营变得喧嚣无比,又过了半晌,喧闹声渐渐远去,曹操知道,夏侯渊已经背负着全军的希望离开了。
“我们也要加紧脚步,绝不能让留守的部队孤军奋战!”曹操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往日里刚强坚定的神情又回到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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兖州,范县。
自从陈宫等人合谋背叛曹操、迎吕布为兖州牧的消息传开之后,这几座仅有的尚未倒向吕布一方的城池就变得惶惶不安,所有人都知道,如果曹操的主力没有及时回援,那么鄄城以东的几座城池也会迅速落入敌人手中。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范县县令靳允坐在案桌前方巍然不动,昏暗的油灯之中,火苗不断跳动,让他映在墙壁上的身影也不停地晃动。
突然,紧闭的门扇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靳允猛地一抬头,却见一个披着斗篷、身材极高的男子缓步进到屋中。
“什么人?”靳允大惊失色,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住了腰间的剑柄。
“连老夫也认不出来了?”随着低沉的声音,来人缓缓掀起斗篷,将自己的面容暴露在烛火之下。
见到此人,靳允顿时松了一口气,带着哭腔说道:“仲德,你可算是来了。”
这人正是曹操在兖州征辟的当地名士,现任寿张令程昱程仲德。
程昱出身于东阿豪强之家,在兖州声望极高,前刺史刘岱曾经多次征辟都被他拒绝,曹操入主兖州之后与之长谈数日,彼此意气相投,便恳请他出山担任寿张令,程昱欣然接受。
靳允素来对程昱的狠辣果决既钦佩又敬畏,如今程昱亲自前来范县,他就像有了主心骨一般,连忙将对方引至上席。
“坊间传言,说是陈宫亲自带兵前来攻打东阿,又命氾嶷取范县,你听说了没有?”程昱就座之后也不客套,直截了当地问道。
“不光是听说了,氾嶷还派了使者前来,说是下官的家人都落在吕布手中,如果下官不从,便要取了他们的性命。”靳允说着说着便落下泪来。
“执人至亲、逼其背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身为孝子岂能容忍?又岂能与其同流合污?”程昱重重一拍案桌,冷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能够平定乱世之人唯有曹公,陈宫背主迎吕,诸县群起响应,看似有所作为,但吕布为人粗暴无礼、反复无常,只是匹夫之勇,陈宫有眼无珠,难以成事,他们勾结在一起,即使人数再多,也注定要失败!”
程昱一顿忽悠,把靳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也忘记哭了,拉着程昱的衣袖哀声问道:“计将安出,还望程公教我。”
第八十六章 中流砥柱
“计将安出?”程昱冷笑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道:“吕布手中精锐唯有数千并州狼骑,此时全部屯驻在濮阳,为他稳定局势,陈宫想要速攻东阿,只能绕过鄄城、范县,从黄河北岸进军,老夫已经派遣五百骑兵赶往仓亭津驻守,陈登便是肋生双翅也渡不了河。”
见程昱语气坚定,靳允也生出了一丝勇气,试探地问道:“那范县这边?”
“老夫本部人马只剩下了百余精锐,已经全部带来范县,你也快点召集人手,我们在氾嶷来的路上截击他。”程昱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仿佛握住的不是空气,而是某个人的性命,“杀氾嶷、保范县,此等功绩可比田单。”
数百年前,燕国大将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连下七十余城,齐国溃败,只剩下即墨一座城池仍在城守田单的带领下顽强抵抗,奋战五年之后,终于尽复失地,复国成功,田单自己也被封为安平君。
如今程昱搬出田单这尊数百年来受人敬仰的人物来跟靳允相提并论,无疑是一种殊荣,靳允在激动之余,心中更是燃起了建功立业的豪情,当即慨然应诺,连夜召集人马,准备按照程昱的计划伏击氾嶷。
然后他就把仍在吕布掌控之下的家人给忘掉了。
第二天半夜时分,前来接管范县的氾嶷部队遭受突袭,千许人马惊慌失措、自相践踏、氾嶷本人也在乱军之中战死,范县之危尚未真正降临,便被程昱一手按下。
紧接着,程昱马不停蹄地赶往仓亭津,在确保渡口防务足以阻挡敌军渡河之后,他来到了二十里外的东阿城。
东阿令枣祗出身于颍川阳翟,自从诸侯讨董之时便投入曹操麾下,袁绍垂涎他的才能,多次派人招揽枣祗均被拒绝,从此愈发得到曹操器重,并在占领眼兖州之后任命其为东阿令,主持屯田事务。
听闻兖州全境倒戈,枣祗并没有表现出不安,而是增派人手在城中巡逻,抓捕散布谣言、蛊惑人心之徒,然后组织东阿军民修葺城防。
当程昱抵达东阿城下之时,映入他眼帘的正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施工场景,城墙在不断加固增高、城外的壕沟、羊马墙也变得焕然一新,即使程昱见多识广,但看见枣祗做事如此井井有条,心中还是暗叹不已。
面对程昱的赞叹,枣祗并没有居功自傲,而是把功劳都归于从事薛悌,认为此人遇事果决、忠贞干练,乃是不可多得的优秀人才,应当委以重任。
程昱之前没怎么见过薛悌,只是听说东郡有这么个年轻人,刚刚加冠不久便被曹操征辟为从事,如今听得枣祗对其如此推崇,便将薛悌请来一叙,三人对坐,把如今己方面对的不利局面逐一分析,并得出共识:
东阿位于鄄城和范县以东,防守压力较轻,并且拥有大量归降的青州黄巾士卒作为屯田主力,如今形势危急,应当再次集结这些拥有丰富战斗经验的老卒,前去增援最前方的鄄城、并牢牢扼守住周边黄河渡口。
“东阿有你二人,胜过千军万马。”程昱看着枣祗和薛悌,心中稍稍宽慰,又嘱咐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既然东阿、范县两地已经稳定下来,那他程昱接下来要做的,就只剩下返回鄄城,与荀彧一起守住己方最为紧要、也是最有可能遭遇敌方猛攻的要地。
“孝威,集结兵员前来增援的事,老夫就交给你了,十日之内,务必要有一万兵卒抵达鄄城。”临别之际,程昱拉着薛悌的手,对他再次嘱咐道。
“程公尽管放心。”薛悌郑重答道。
“足下之才,可为两千石。”程昱深深望了薛悌几眼,语重心长地说道,然后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然而程昱不知道的是,就在一百多里外,鄄城,已经遇到了开战以来最为紧急的情况。
豫州刺史郭贡被陈宫游说,率领两万大军从梁国进入兖州,沿途经过定陶、句阳,渡过濮水,在鄄城以南五里扎下营寨,摆出不日便要大举进攻的架势,由于曹操此次东征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鄄城之中只有两千守军,见敌众我寡,且寡众悬殊,城中军民无不心生畏惧。
第二日清晨,郭贡派人来到城下,将一封书信用羽箭射上城头,约荀彧出城一叙。
将这封信读了几遍,荀彧陷入深思,最终决定前往郭贡军中与之会面,听得此言,其余众人大惊失色,连忙出言劝阻。
“如今曹公领军在外,文若你就是兖州的屏障,岂能置大局而不顾,轻身前去贼人军中?”众人之中,陈群表现得尤为激烈,坚决反对荀彧出城。
现在形势非常明了,除了曹操之外,以吕布、陈宫为首的敌方势力最为忌惮的,就是足智多谋、深孚众望的荀彧。
在他们看来,郭贡之所以请求与荀彧会面,就是想将他诱杀,从而扫平兖州境内最后一块拦路石,敌人的意图这么明显了,荀彧又怎能前去送人头?
“城中兵力连站满四面城墙都不够,我若闭门不出,鄄城就能安然无恙?”看着众人忧虑的面容,荀彧却神色轻松地笑了起来。
“没打怎么知道守不住?”有人大声说道。
荀彧摇了摇头,朗声说道:“郭贡本是京官,后来被董卓裹挟至长安,如今就任豫州刺史只有数月,与张邈陈宫等人素无往来,如今他来得急,肯定没有长远计划,这是我们唯一可以利用的机会。”
听了荀彧的分析,少许人露出一丝明悟,但绝大多数人还是一脸茫然。
“趁郭贡尚未拿定主意前去游说,就算不能化敌为友,让豫州军为我所用,也能让他保持中立,减少我军压力;反之,如果我们表现出轻视和怀疑,郭贡或许会恼羞成怒,不打也要打了。”荀彧继续说道,然后起身整理衣冠,“备车,且看我如何不费一兵一卒,退去这路人马。”
于是,在数万城中百姓和数万城外豫州军的目光注视下,荀彧走出州府,登上马车,一路出城驶往郭贡军中。
郭贡见荀彧应邀前来,当即设下酒宴相待,宴席上荀彧谈笑风生,显得毫无惧意,郭贡见状,认为他必定留有后手,鄄城难以攻打,由是心生退意。
一番欢饮之后,荀彧告辞而去,第二日,豫州军拔营南下,这场鄄城之危就像烈日炙烤下的冰雪,消失得无影无踪。
“诸位放心,有我荀文若在,兖州必不为贼人所有。”在满城军民的欢呼声中,荀彧站上城头,大声宣布道。
第八十七章 失算不失算
虽然阴德还没有公开宣布举郡加入幽州牧刘备麾下,但小道消息已经被传播得世人皆知,甚至有流言传出,说曹操始终没有攻打琅琊、火速撤离徐州也是因为刘备从中斡旋,一时之间,徐州各地再次掀起一股迁徙浪潮,民众纷纷带着家眷和财物,向琅琊方向走去。
传说刘使君爱民如子,以往逃难到他治下的百姓都过上了好日子,去到他那里,怎么也比留在徐州的好。
就算真实的情况不像传说中的那么美好,至少不用担心曹贼再次前来烧杀劫掠,这也算是极大的收获不是?
“使君,我们是否要派兵驻守各处要道,阻止民众离开?”
由于流民数量太多,东海国相刘馗有些坐不住了,急匆匆地跑到郯县去见陶谦,希望他出面,让民众继续留在徐州境内。
人是最宝贵的资源,有了足够的人口,才能耕种土地、缴纳税款、补充军力,从事各种行业。
之前曹操在徐州屠了几座城,杀了几十万人,已经对徐州各地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如今剩下的百姓也纷纷离开家乡,如果任由人口这样下降,只怕来年的田地都没有足够的劳力耕种,大家都要饿肚子了。
出乎意料的是,陶谦并没有因为人口流矢而心焦,反倒是有些释然地笑了笑,摇着头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活得好点,由他们去吧。”
“使君……”刘馗刚要说话,却被陶谦抬手止住。
“老夫来到徐州已有六年,刚开始几年,任用贤能、驱逐黄巾、恢复生产,也算是做了一些事情,可如今世道变了,徐州需要强者入主,才能保得平安。”陶谦语气低沉,满是掩藏不住的疲惫,“老夫准备退位让贤,请刘幽州兼领徐州。”
刘馗心中大骇,慌忙劝阻起来。
作为一郡太守,他对于天下名人、各方势力都比平常人要了解得多,这些年来,刘备把河北幽燕之地的世家豪强清扫一空,杀人无数,恶名几乎传遍了整个大汉王朝的士人阶层,那些出身于世家大族的士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恨不得老天开眼,一道雷劈死这个颠覆纲常的叛逆。
另一方面,在幽州商会的四处鼓吹和中下层士人的鼓吹之下,出身相对低贱的人们却对刘备顶礼膜拜,认为他具有高祖皇帝的风范,也必将终结乱世,将大汉王朝重新带回正轨,还天下人一个朗朗乾坤。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高祖皇帝究竟是什么风范,但能够创下四百年汉家基业,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就是了。
但是,这种话也只能哄一哄泥腿子,像刘馗这样身体里同样流淌着高祖皇帝血液的上等人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能看到的是,在刘备掌控的地区,大量出身低下的年轻人正通过读书识字,求学入仕,迅速改变着等级分明的旧秩序,如果徐州落入刘备的手中,他这样擅长清谈、对政务无为而治的官僚只有一个下场——扫进簸箕,倒进渠沟。
所以,不管陶谦是临时起意还是真心实意,都必须尽量劝阻。
刘馗打定了主意,但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又谈了一阵秋收的计划之后便告辞离去,回到住所之后,他才铺纸研墨,准备给其他郡守、以及几大世家的家主写信。
“徐州可以更换州牧,但绝对不能落在刘备手中。”沉思片刻之后,刘馗终于想好主旨,提笔写下第一封信件。
这封信,是给徐州第一世家,下邳陈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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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臧宣高还真是个人才,居然借兖徐两州相争之际,硬生生夺了琅琊这一块肥肉。”
徐州方向的战报仍然像雪片一般飞往蓟城,但刘备和卢植最为看重的,还是半个月前臧霸派人送回的信件,以及信中所写,琅琊易主的消息。
琅琊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不但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还是青州与徐州之间的必经之地,刘备得到琅琊之后,徐州的门户就对他彻底敞开了,张飞和太史慈的两支部队随时可以从泰山以东长驱南下,进入徐州最为富庶的地区。
并且,之前刘备花费了很多心血,在徐州建立的落脚点朐县,也不再处于孤立无援的局面,而是真正可以承担起可靠的后方、交通便利的后勤基地这项重任。
这也意味着,只要刘备愿意,就能够轻松拿下徐州,平定天下的路线也不用局限于从北向南,而是可以以徐州作为出发点,绕过黄河天险,在中原地带尽情施展兵力了。
为此,卢植老先生心情大好,每天都要多喝几杯桂花酒,兴致上来了还要拔剑高歌,整个人都像是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刘备当然知道自己老师为什么如此兴奋,卢植已经五十五岁了,在这个人命如风中烛火,不知何时就会悄然熄灭的时代,谁都无法确定他还能活几年,如今刘备势力如日中天,几乎无人能与之相抗,又得到了进入中原的坚实踏脚石,卢植应该是觉得,在他有生之年,还是可以看到天下重新归于一统的。
对于这位一生为国尽忠的老人来说,怕是再没有什么更令他高兴的事情了吧。
“玄德,这一次你可失算了。”看了一阵情报,卢植长叹一声,对刘备说道:“云长那边本来准备南下攻占魏郡,你却偏偏说吕奉先会与袁本初内斗,要占那渔人之利,可是现在看看,吕奉先南下兖州,袁本初也得到了一年时间的喘息之机。”
刘备老脸一红,心想着谁能知道世界线都被颠覆成这样了,很多事情还是照着原本的历史走,像是曹嵩被杀、曹操伐徐州、吕布背刺兖州这些,按理说都是可以避免的,可就是发生了,谁能预料得到?
但这些话又不能跟卢植说,于是刘备咳嗽一声说道:“先生想想看,其实这样一来,我方平定中原就更容易了,也不能说是失算。”
第八十八章 分析
卢植人老成精,又跟刘备朝夕相处了十年,早已把这个弟子的心思摸得清清楚楚,对刘备所说的“更加容易”也心知肚明是什么意思。
之前吕布在张扬那里混不下去,带着恢复了些许元气的并州狼骑东出太行,去袁绍所在的邺城当了一员客将,其中并非没有窥探袁绍虚实,借机鹊巢鸠占的心思。
刘备之所以选择冷眼旁观,也是因为他知道吕布这个人薄情寡义、反复无常,如果关羽在袁吕两家刚刚结盟的蜜月期就大动干戈,在幽州军的巨大威胁之下,这两家很可能会抛弃各自的小心思,更加紧密地抱团取暖,到那时候,或许关羽需要面对的就是骁勇善战的并州狼骑和被逼入绝境的袁绍集团,反而不利。
所以,还不如暂时给他们营造出一个和平的假象,让贪得无厌的吕布和把对方当作棋子的袁绍发生摩擦,最好是让他们内斗起来、落得两败俱伤,然后再寻找机会一举荡平。
如今吕布南下兖州,在张邈陈宫等人的协助下占据了绝大部分兖州领土,他与曹操之间,势必会爆发一场不死不休的战争,此战无论谁赢谁输,都不可能在一两年时间内结束。在刘备和幽州集团高速扩张的势头下,这就意味着,曹操已经很难实现当初横跨豫兖两州,凭借中原之地来对抗其他诸侯的战略目标了。
收拾三四个弱小且相互有矛盾的敌人,怎么也比对付一个强大的敌人要轻松。
这也就是刘备仍然信心满满的原因。
“玄德,依你看来,兖州之战最终的胜者会是哪一方?”卢植放下情报,随手端起茶杯嘬饮一口,徐徐问道。
“吕布必败。”刘备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卢植浓眉一挑,饶有兴趣地望着刘备,如今整个兖州士人集团都已经倒戈,曹操一方仅仅占有兖州东北部的三座城池,形势可以说是极度不利,为何刘备还对他这么有信心呢?
刘备笑道:“曹孟德虽然错误估计了人心,并且因怒兴兵,带走了兖州绝大部分军力去攻打徐州,但这一举动误打误撞,反倒是救了他的性命。先生请看,吕布进驻兖州之后,首先做的事情不是趁势东进,切断曹军回援路线,而是缩进濮阳征募士卒,任由曹孟德返回兖州;陈宫虽然巧舌如簧,让兖州八个郡国全部倒向吕布,但真到了战场上,他连区区一个仓亭津都拿不下来,这说明了什么。”
“吕布兵力严重不足,需要时间来积蓄实力。”卢植眼前一亮,大声说道。
“正是如此。”刘备点点头,继续着自己的分析,“自从吕布出逃长安,一直颠沛流离,先投张扬、后投袁绍,兵力和物资不足是可想而知的。学生坐在千里之外,都能通过这些端倪看出来,曹孟德近在咫尺,又是知兵之人,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站稳脚跟。”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刘备并没有指明,那就是在兵员素质和兵力来源上,双方也有较大的差距。
吕布麾下的并州狼骑是天下最顶尖的骑兵部队,从将领到士卒,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并州北部,他们武艺高强、骑术精湛、作战剽悍勇烈,战斗力凌驾于目前曹军任何一支部队。
正由于并州狼骑的兵员素质太高,在颠沛流离的几年时间里,吕布几乎没有办法补充这支部队的数量,骑兵最重配合,新征召的士卒完全跟不上老兵的战斗节奏,非但无法提升战力,反倒会把整支部队弄得乱七八糟,所以在两年的尝试之后,吕布最终还是放弃了扩编狼骑的想法,转而组建步兵部队。
但是,步兵又是对装备和训练要求很高的兵种,吕布穷得都快当裤子了,又没有属于自己的温故根据地,哪有钱来添置装备,所以他新组建起来的步兵部队也就是杂牌军,战斗力更是连狼骑的边儿都摸不到,根本做不到步骑协同。
反观曹操这边,虽说顶尖部队的战力比不上并州狼骑,骑兵数量也少,但经过对青州黄巾、黑山贼、匈奴人、袁术和陶谦的数次战争,包括曹操自己在内的将领们已经知道怎样去打仗,怎样才能打胜仗,整支军队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有了很大的提高,是很有韧性的军队。
除了现役的部队之外,曹操最大的优势就是保住了兖州东北部的屯田基地,还有数十万归降的青州黄巾、数万解甲归田的黄巾军战士,这些人虽然跟正规军比不了,但比起吕布陈宫等人可以通过征募普通百姓和流民得来的部队,又要强上不少。
“战争前期,吕布会凭借强悍的核心部队占到优势,但只要不能速战速决,狼骑部队在不断的战损之下实力下降,战局就会一点一点地逆转,直到曹孟德获胜。”通过预测这场战争的走向,刘备最终下了结论。
毕竟狼骑将士死一个就少一个,这是不可逆转的。
新兵会成长为老兵,弱者会进步成强者。
但死人绝不会重生。
“归根结底,还是吕布那些人不肯下功夫钻研步兵战法,否则有这两年时间,怎么也能组建一支像模像样的步军了。”卢植叹息起来。
“都是他自己作的。”刘备冷笑道:“先杀丁原、后杀董卓,即使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董卓更是人人得而诛之的恶贼,但食人之禄、还要利用他人的信赖和器重来反咬一口,这种恶狼谁敢真心相待?”
吕布固然骁勇无敌,并州狼骑更是令所有人垂涎,但是,从王允到张扬,再到袁绍,这些人都是在利用吕布的同时,也对他严加防范,甚至通过克扣军资军粮的手段限制其扩编军力、有意无意地赶他离开,难道说这些人都有眼无珠,看不出谁是能打的?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吕布做的事情太不地道,让这些人都担心自己会落到丁原和董卓一样的下场吧。
人在世上活一遭,总是要讲道义的。
第八十九章 鏖战
吕布的外强中干不但被远在千里之外的刘备看得清清楚楚,同时也落在曹操眼中,得知吕布没有在地势险要的东平一带布防,而是龟缩进濮阳城,曹操心中大定,没有选择火速回援,而是率军在泰山、鲁国两郡来了次武装游行,有效地震慑地当地官员和豪强,使得两郡重归自己麾下,然后才在东阿、范县等地进行巡视。
这一路上,曹操不止一次听说了荀彧孤身说退强敌、程昱巧计保全两城的轶事,他在感慨之余,心中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两位大才驻守后方,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见到程昱的那一刻,曹操终于忍耐不住激动的心情,握住对方双手连声道谢,说是如果没有程昱尽心尽力,自己将无家可归,并表奏程昱为东平国相,驻守范县。
随后在程昱的推荐之下,曹操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任命年仅二十二岁的薛悌为泰山太守,消息传出之后,全军震惊,但有些聪明人已经从这两次人事任命,看出了曹操的转变。
曹操这是在努力培养亲附于自己的兖州人班底,同时也是向那些游移不定,尚未决定要倒向吕布或是自己的世家豪强示好。
对于立下首功的荀彧,曹操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褒奖之语、也没有加官进爵这种举动,两人相见之后,只是微笑着对视几眼,便已心照不宣,商议起了反攻的计划。
经过十余日的修整,曹操将后方全权托付给荀彧,自己亲率全军昼夜疾行,在张邈陈宫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便已抵达濮阳城下,准备与吕布决战。
面对气势汹汹而来的曹操,吕布并没有选择固守城池,而是带着并州狼骑出城迎战,曹操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支人数明显占优,并且气势如虹的得胜之师,在面对吕布的第一场战斗之中,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惨败。
在吕布军大将高顺、成廉等人的狂猛攻势下,曹操军右翼的青州兵军阵迅速被打穿,阵型完全崩溃,并州狼骑在战场上纵横驰奔、往来纵横,曹营众将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带着本部人马疯狂逃窜,就连曹操都在惊慌之中坠马,掉进火里烧伤了左手,若不是司马楼异将他搀扶上马共同逃走,只怕性命不保。
诸将逃回营中却不见曹操,互相询问也没人知道曹操的下落,顿时吓得魂不守舍,直到曹操披头散发满身灰烬地返回营中才勉强稳定军心,为了重振士气,曹操不得不带伤劳军,又下令固守营寨,加紧修造攻城器具,筹备攻城。
作为吕布的核心部队,并州狼骑在野战中骁勇无敌,但骑兵又不能用于直接的攻坚和守城战,对于固守营寨不出的曹军无能为力,幸好陈宫及时带领数千名士卒沿着黄河北岸赶回濮阳,吕布便下令在城外设置数座壁垒,作为濮阳城的屏障,准备与曹操展开长期对峙。
然而,曹操一贯的冒险精神又在脑海中占据了上风,他趁着吕布军在城外的营寨尚未完全竣工,选择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进行奇袭,他亲率本部精锐攻破城西大营,与此同时,都尉于禁另率一军击破了城南两座营寨。
夜袭得手,曹操大喜过望,准备见好就收,然而这个时候,天亮了,吕布也带着他的狼骑出现在了战场上,并且分为三路,对曹军展开包抄。
陷入绝境的曹军拼死抵抗,夏侯渊、曹仁等人更是发誓洗刷耻辱,怀着必死的决心迎上了吕布,双方从清晨打到中午,夏侯惇、夏侯渊、于禁、乐进等人先后被吕布击退,甚至于禁乐进二人合战吕布都无法取胜,曹军阵脚渐渐散乱。
危急时刻,曹操在军中招募陷阵死士,刚刚从张邈那里转投而来的军司马典韦当先应募,带领数十名勇士来到前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然后,典韦手持一对沉重的铁戟,迎上了杀红眼的吕布。
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虽然武艺不及对手,但典韦膂力极为惊人,并且身披两层铁甲,抱着以命换命的心态,居然遏止住了吕布继续碾压曹营众将的势头。
“古之恶来也不过如此。”看着犹如山峦一般,坚定地矗立在己方阵型前沿的典韦,曹操不禁热泪盈眶。
受典韦等人的鼓舞,曹军再次爆发出顽强的斗志,并州狼骑冲杀了半天时间,战马均已力竭,终于选择撤退,两军第二次交锋,最终以平手告终。
虽说面对的只是激战了半天,人力马力都不在巅峰的吕布,但能够在单对单的战斗中抗衡这个碾压了曹军阵营中所有将领的家伙,也足够让典韦声名大噪。
战后,典韦升为都尉,被曹操安排在自己身边担任护卫,军中将士还为他编了句顺口溜,说是“帐下壮士有典君,提一双戟八十斤。”
兖州这边的战况很快就通过各种渠道传送至蓟城,众人在感慨天下壮士之余惊奇地发现,战局走势居然完全符合刘备之前的预测,不由得越发钦佩。
被众人钦佩的那个男人,心情则是轻松又愉悦。
“先生看看这个。”刘备笑嘻嘻地将一份情报递给卢植,“将自己麾下壮士比作古之恶来,孟德难道想当商纣王不成?”
卢植接过情报之后看了两眼,便不屑地将其扔在桌子上,冷声说道:“曹孟德在徐州屠戮了数十万大汉子民,罪恶比起桀纣也毫不逊色,如今又弄出什么‘古之恶来’的名堂,他这是破罐破摔了?”
“先生不是我说,史记里面商纣王的恶行,怎么跟夏桀的一模一样,而且从尚书到当今,记载越新,罪行就变得越多,这也太假了吧?”刘备没有顺着卢植的话头说下去,而是把话题歪到商纣王身上,开始探讨起学术研究。
“那你觉得呢?”卢植反问道。
“有些是确有其事,有些是后人杜撰,有些虽然事情是那么个事情,但未必是罪行。”刘备稍一思索便开口说道:“孔夫子笔削春秋,不合心意的记载就全删了,圣人都这样做学问,他的徒子徒孙自然有样学样,给胜利者涂脂抹粉,给失败者抹黑。”
“明白就好。”卢植长笑起身,“为了在后世留个好名声,玄德你可要多加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