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此时的皇甫嵩却没有刘备的闲情雅致,他击败蒲喜大军之后便派了人去数里外的濮阳城征集粮草和船只,如今老头子正在中军大帐内皱着浓眉苦苦思索,以至于皇甫坚寿进了中军大帐都恍然未觉。
皇甫坚寿轻咳一声,“大人。”
“哦,是坚寿啊。”皇甫嵩在沉思中被吵醒,一回头才看见自己儿子,“坐,老夫有件事拿不定主意,你也想想。”
皇甫坚寿走到侧席,找了个麻布垫子跪坐下来,拱手问道:“大人可是为降兵如何安置而苦恼?”
皇甫嵩点头道,“不错,蒲喜虽然伏诛,但这近七千名降兵都是成年男子,若不能妥善处置,来日必定还是祸患。”
成年男子不像妇孺老幼那样好处置,他们既是社会上最主要的劳动力,又是最具破坏力,最容易被组织起来反抗统治者的不安定群体。不管皇甫坚寿怎么想,他都想不出一个可以确保自己大军北上之后,这些前黄巾士卒不再叛乱的好办法。
看着自己儿子垂头不语的样子,皇甫嵩眼神闪烁不定,“为父想过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
“大人不可!此法有伤天和,绝不可用。”皇甫坚寿大惊失色,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作父亲的心中所想,也只有自己儿子最明白,他瞬间就知道了皇甫嵩说的是什么法子,那就是杀光这些人。
皇甫嵩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但这些人不去管理,只会再度啸聚山林,祸害更多百姓,你想过没有,到那时候怎么处理?”
皇甫坚寿沉吟片刻,抬起头看向皇甫嵩说道:“何不召集军中将领,大家拿主意?”
皇甫嵩摇摇头,又背起手在大帐内踱步起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停下脚步,对皇甫坚寿说道:“明日一早,全军集合。”
“遵命!”
第二日清晨,一轮旭日刚刚升起,担惊受怕了一夜的黄巾降兵便惊恐地发现官军不断调动部署,已经将自己这些人团团围住,这些手无寸铁的降兵们个个如同坠入冰洞,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不少年龄尚小的黄巾降兵已经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低声哭泣起来。
刘备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他大步来到皇甫嵩的中军阵中,躬身行礼之后指着远处聚成一团的黄巾降兵向皇甫嵩发问,“将军不会是想效仿武安君故事吧?”
武安君就是战国四大名将之首的白起,此人兵法通神,战功卓著,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白起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胜仗发生在公元前260年的长平,在那一场战役中秦军击败赵国主力,之后坑杀降兵四十万,白起由是落下一个“人屠”的恶名。
皇甫嵩听了刘备有些咄咄逼人的话语之后眼神转冷,他面无表情地反问刘备道:“黄巾贼聚众百万,连结八州,攻伐郡县,惑乱天下,难道不该杀?”
“末将不敢,末将的意思是应当对这些人区别对待,区别处理,不要一股脑地全杀了。”刘备听出皇甫嵩语气不善,生怕他一怒之下真的做出大规模杀降的事情,连忙再次躬身抱拳。
皇甫嵩冷哼一声,继续逼视刘备,问道:“如何区别,说出你的办法,不要只是反对。”
刘备想了想,回答道:“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末将恳请大人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侍立在一旁的皇甫坚寿听了刘备说出的话语,眼前顿时一亮,他迈步出列,站在刘备身侧向皇甫嵩也是抱拳行礼道:“启禀将军,玄德说的有理,只诛首恶,从者给他们一条生路。”
“黄巾军中罪大恶极者、冥顽不灵者不过十之二三,我军若是只诛杀这些人,那些被贼人裹挟之人有了活路,必定会心生动摇,包括张角三兄弟军中也必定会有许多人不愿继续追随他们。如此一来非但将士们可以避免无意义的流血牺牲,也可以为平乱之后恢复生产,休养生息留下更多丁壮。”刘备补充说道,以他的想法是一定要尽量多保住人口,绝不能让宝贵的人力资源在毫无意义的杀戮中受到损失。
皇甫嵩微微颔首,这细不可查的动作被皇甫坚寿敏锐地捕捉到,他长出一口气,心中悬了一夜的大石终于落在地上。
皇甫坚寿生怕自己父亲做下大规模杀降的事情来,作为领兵之人,战阵之上刀枪无眼,你杀我我杀你都是各不相怨,而屠杀俘虏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数百年来一直都杀降不祥的说法。就算是武安君白起,霸王项羽那样当世无双的人物,在杀降之后都落得个屠夫的“美名”,最终死得凄惨无比。
如今既然皇甫嵩认可了区分罪大恶极者和被裹挟从贼者,那就不算是滥杀无辜,至少在皇甫坚寿心里这已经足以安慰自己了。
“分开审问,十人一组,互相指认,互相攻讦者拉到一边,蒙住双眼由其他人指认。”皇甫嵩大手一挥,“你们都去吧,事情尽量做细一点。玄德随我来,有些话要问你。”
刘备不知道皇甫嵩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只得跟着他漫步巡视在大营中,至于官军如何审问黄巾降兵,要杀多少人,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两人一路默默无语,直到皇甫嵩巡视完整个大营,背着双手走到昨日里刘备等人说话的小山头,方才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居高临下地俯瞰全局。
“这么做很麻烦。”皇甫嵩淡淡地说了一句,仿佛在自言自语。
刘备也学着皇甫嵩的样子背起双手与他并肩而立,回道:“有意义的事情都不好做。”
皇甫嵩瞥他一眼,“你这年轻人很不一样,思考的角度不像是这个年龄该想的。”
“大人此言令备汗颜。”刘备微微笑道。
皇甫嵩摇摇头,继续说道:“旁人在你这个年龄,想的只是如何升官发财,或是光宗耀祖,少数有志向的年轻人会关心苍生疾苦,但他们也只能想一想整顿官吏,警醒天子。”
“治标不治本,只要制度不改就没用。”
“你的改法就是将世家豪强连根铲除,必要的时候把这天下翻过来也在所不惜,老夫没看错吧。”皇甫嵩冷笑起来,俗话说人老成精,他在官场上混了半辈子,看人几乎没有走过眼,对刘备心里这点东西几乎是了若指掌。
刘备有点笑不出来了,没有人在心里的事情被人一口道破之后还能从容地笑,更何况对方极有可能要了自己的性命。
看着刘备脸上不断变幻的表情,皇甫嵩突地笑了笑,“别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聪明,当年先汉的武皇帝和咱们的光武皇帝不是没想过世家势力太大,也不是没做过遏制世家豪族的举措,但他们终究没能成功,天子都做不成的事,你以为自己行?”
“末将不过是个小小都尉,手底下千把士卒还不是自己的,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刘备挤出笑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更何况我是汉室宗亲,皇上刚认的本家,怎么可能自己砸自己饭碗呢?”
“哼哼,但愿如此吧。”皇甫嵩大袖一挥,潇洒离去。
第二十七章 你比本初可差远了
将士们在前方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平乱,一封封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向洛阳,让高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刘宏乐不可支,但有人欢喜有人愁,皇帝的喜,必然伴随着另一些人的失落。
前几日侍中张钧在朝会上上书给皇帝,说有无须大动刀兵便可以消灭黄巾贼的妙计良方,汉灵帝听得更为喜悦,当场命张钧呈上来,让张让读给满朝文武听。
老太监张让从张钧手里接过帛书展开,刚扫了两眼就愣在了当地,脸色涨得像猪肝一样死死瞪着张钧。
“爱卿这是怎么了,读啊。”刘宏坐在龙椅上开心地笑着,他也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军情搞得好一阵子不能开心地驾着驴车在宫中驰骋了,如今有人说能迅速平乱,怎能不让他感到欣慰。
张让双手颤抖,声音嘶哑,犹如绳子锯木头,又像九幽地狱里吹上来的寒风,一字一句读道:“窃惟张角所以能兴兵作乱,万人所以乐附之者,其源皆由十常侍多放父兄、子弟、婚亲、宾客典据州郡,辜榷财利,侵掠百姓,百姓之冤无所告诉,故谋议不轨,聚为盗贼。宜斩十常侍,县头南郊,以谢百姓,又遣使者布告天下,可不须师旅,而大寇自消。”
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在这死一般的氛围之中,众人就看着张让缓缓摘下高冠,露出苍苍白发,然后脱去身上华贵的朝服,只穿内衣转身跪向端坐在高处,惊诧莫名的灵帝刘宏。
“臣张让恳请圣上下旨,将我等常侍投入洛阳诏狱,以遂公卿之意。”张让跪在地上泣不成声,不断用力磕头,“然而兵事不可废,臣受皇恩多年,家产颇为丰厚,臣死后愿将全部家资捐为军费为吾皇平乱分忧。”
陛下和张角都是输家,而那些躲在幕后掀起战争的世家豪强才是赢家,他们非但攫取海量的利益,还会用这次动乱为武器,肆意攻击政敌,一步步铲除潜在的阻碍。
不知怎的,刘宏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日刘备对自己所说的话,而此时的张钧在他眼里,分明就是借着黄巾之乱爆发,肆意攻击政敌的恶人。
“够了!”刘宏越想越愤怒,终于怒吼起来,这罕见的暴怒让满朝文武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见他喘着粗气跳下龙椅,在高高的台子上来回疾走,突地停下脚步,伸出手臂指向已经不知所措的张钧,“你这胡言乱语的狂悖之徒,难道十常侍中就一个好人也没有?非要将所有的错事都扣在他们的头上,非要除之而后快?”
张钧汗如雨下,体若筛糠,慌忙跪在地上磕头不止,“陛下息怒,臣并无此意。”
“皇上,贼人张角此番作乱是图谋已久,绝非一时兴起,切不可轻信了张钧的妖言放任贼人,臣死不足惜,只愿皇上不要纵虎归山,一定要彻底铲除黄巾。”张让哀哀哭泣,抬起头来向皇帝哭诉起来。
不得不说张让侍奉了皇帝多年,早已摸清了他的脾气,这话一出口,朝堂上原本准备站出来为张钧辩解的人也都暗中收回已经抬起的一只脚,纷纷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张钧。
人家一个老宦官宁愿一死也要散尽家财剿灭黄巾,而你这个侍中只能说出铲除宦官黄巾自消这种蠢话,就这么点智商也想跟张让斗?
“来人,将张钧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刘宏甩下这句话便气哼哼地自行向后宫走去,群臣见事情不可挽回也纷纷散去,只留下孤零零的张钧和张让跪在当地。
张钧方寸大乱,他感觉自己的袍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就在此时,跪在他身边的张让却微微侧过头,对张钧露出一个阴狠的笑容,嘴唇轻轻动了几下。
别人没看到,张钧却看得清清楚楚,也瞬间便看懂了张让说的是什么。
“你死定了。”
随着张钧被当场逮捕,投入洛阳诏狱,张让却被宽言抚慰,这一次朝堂上的斗争又以宦官的胜利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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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袁府,华贵的后堂中。
大汉朝太傅袁隗端详着手中的玉杯,深邃的目光却似乎透过这个杯子,穿向遥远的彼端。
“这昏君到了今日竟然还干得出诛杀贤良的事来,真是令天下士子寒心!”跪坐在袁隗对面的是一名衣着华丽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然而这名男子眼神透出与相貌不相符的阴鸷,令人看了之后不寒而栗。
袁隗收回目光,长长叹息一声,“公路啊,你这一步走得急了,白白折损了可以为我们说话的人。”
这名被称作公路的男子正是前司空袁逢的嫡长子袁术,汝南袁氏内定的下一代家主。
汝南袁氏以经学闻名,世代在朝中做官,传到袁逢兄弟时已经是连续四代有人登上三公的尊崇职位,人称“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海内,可谓当今天下第一名门。
袁逢早死,三个儿子都是跟随叔父袁隗生活,分别是袁绍、袁术和袁基。
袁术被叔父责怪之后连忙恭谨地低下头,心中却是不服气,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地板,仿佛要把大地给瞪穿一样。
“你不要不服气,此时官军节节大胜,皇上正在高兴呢,张钧突然又搬出那些早已经被人说烂了的说辞,自己触霉头不说,反而让那老阉竖当了一回忠君的好人。”袁隗仿佛能看穿袁术内心一般,直接将他的如意算盘给揭穿了,“你是见那曹操跟随皇甫嵩、朱儁不断立功,害怕你哥哥在袁氏族中占了风头,所以撺掇与你交好的张钧去上书,也想露露脸,老夫没说没错吧。”
袁术被说穿心事,不由得狠狠捶了一下桌面,“可恨那些竖子,居然宁愿跟随家奴也不跟随我,怎能不让小侄着急?”
袁术口中的家奴,便是他名义上的堂兄,实际上同父异母的亲哥哥袁绍,也是他这三十年人生中最忌恨的人。
作为庶子,袁绍生下来不久就被生父袁逢过继给去世且无后的袁成,从此父子二人以叔侄相称,袁绍自幼才思敏捷谈吐不俗,加上相貌英俊威武,深得袁逢袁隗二人喜爱。借助袁氏家族的力挺,袁绍年龄不到二十岁就担任濮阳县令,为官清正能干,在士族中深受好评,被认为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久之后,袁绍生母因病去世,袁绍辞官守孝三年,在这期间袁逢也病死了,于是袁绍在为母守孝三年后又为父守孝三年,积攒起无与伦比的孝名和声望。此后袁绍虽然数次推辞朝廷征辟,宣称隐居在洛阳,但实际上他暗通党人和豪侠,经过数年经营,已经隐隐成为洛阳城年轻一代反宦官集团的领袖,声势愈加高涨。
袁绍的声望之盛令十常侍中仅次于张让的大太监赵忠都起了忌惮之心,老太监曾经放出风声警告袁氏,质问道:“袁绍一面拒绝朝廷征召,借此来自抬身价;另一面结交党人,蓄养亡命之徒。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面对十常侍的压力和袁氏家主袁隗的怒骂,“你这是想要破灭我们袁氏一族。”袁绍始终不为所动,他深知自己作为庶子,倘若没有强大的外力支持是根本不可能和嫡子袁术竞争,所以不顾一切地结交年轻才俊,意图建立一个以自己为首的坚实政治团体。而曹操自幼与袁绍交往,正是袁绍的心腹好友,就连曹操现在担任的骑都尉一职都是袁绍利用家族势力为他谋得的。
而袁术虽然身为袁逢的嫡长子,非但在才干上赶不上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甚至连当时士族中极为看重的外貌上也要比袁绍逊色不少,所以嫉恨的种子袁术他心中不断滋生,几乎要将他吞没。
为了赶上袁绍,袁术也依样画葫芦,开始结交各路英才,但他早已习惯了飞扬跋扈,结交到的那些朋友除了同样只喜爱飞鹰走犬的豪族子弟,就只有流浪在江湖之上的亡命之徒了,真正在士族圈子里稍有些名头的读书人都更倾向于和礼贤下士的袁绍结交。
此次听说袁绍一直扶持的曹操率军出征且捷报频传战功卓著,袁术坐不住了,他思来想去之后找到素有忠正之名的侍中张钧并劝说其上书,而张钧素来痛恨宦官当政,同时也想借机与未来的袁氏家主打好关系,当即痛快地应下了,并写出前面那份令他下狱的奏章。
“轻易将盟友送入死地却没有后续手段,你这样做事以后谁还敢跟你交好?”袁隗重重哼了一声。
袁术抬起头来,不甘心地辩解道:“没人知道是我找的张钧啊。”
“连老夫都知道了,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和傻子吗?你啊你啊,比本初可差远了!”袁隗实在懒得再和这个一肚子草包的绣花枕头多费口舌,费力地起身招招手,巨大的屏风后面迅速出现两名侍女上前搀扶住他老迈的身体向内室走去。
袁术失魂落魄,无力地跪坐在桌旁,他的脑中嗡嗡作响,一直回响着袁隗的声音,“你比本初可差远了。”“比本初可差远了。”“……差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回过神来的袁术感觉到手中刺痛,他伸开双掌,才发现掌心都被自己的指甲刺得鲜血淋漓。袁术呆呆地看着鲜红一片的手掌,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袁绍,我会证明给世人看,我不比你差。”
第二十八章 你们这群废物
两万大军在跋涉了二十多天之后终于来到广宗城外,这一支强援的到来使得与张梁对峙许久,但处于群龙无首窘境的河北官军终于松了一口气。
“董仲颖呢,为何不见他人影?”皇甫嵩板着脸对前来迎接的都尉问道。
那名都尉笑吟吟地对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皇甫嵩施了一礼,回答道:“董卓已于前日被朝廷来人关入囚车押回洛阳了,此时应该在路上。”
皇甫嵩冷冷一笑,“损兵折将,亏你们还笑得出来,给我传令下去,召集所有都尉来中军大帐,两炷香内哪个没来,老夫就先斩了他祭旗。”
看着慌忙转身跑去传令的这名都尉,皇甫嵩翻身下马,大步向不远处那座最为高大的营帐走去,“传令士卒,自行安营扎寨。”
一炷香后皇甫嵩的军帐之内变得拥挤不堪,数十名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将校此时变得无比规矩,刘备和皇甫嵩本部的都尉们也站在下首,等待皇甫嵩训话。
等了半天,再也没有人进入大帐,端坐在帅案之后闭目养神的皇甫嵩终于睁开鹰隼般的双眼在帐内扫视一圈,不少将校被他严厉的眼神瞪得不敢抬头,汗水涔涔。
“皇甫坚寿。”
“末将在!”皇甫坚寿越众而出,大声应答。
皇甫嵩微微一抬下颌,“开始点卯。”
随着皇甫坚寿捧起手中花名册,念到一个个名字,刘备也不断将眼神投向帐中各个角落,令他失望的是没有一个令自己印象深刻的名字,看来这些人都是比较平庸。
点卯完毕,皇甫坚寿转向皇甫嵩,“启禀将军,全员到齐。”
“嗯,还行,你们这群天子亲兵还能把老夫放在眼里。”皇甫嵩点着头,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不过老夫有一事不明,谁来讲述一下你们这五万大军是如何被人打得连连后退的。”
这群北军将校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半天眼神之后,终于有一名都尉鼓起勇气站了出来,刘备一看此人正是在大营门口迎接皇甫嵩的那名都尉,看样子他是这群人为首的。
“当日北中郎将大人被阉竖谗言陷害,朝廷便派了董卓前来,然而董卓--”
皇甫嵩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董仲颖为官二十年,如今是朝廷任命的东中郎将,论资历和官位都是你们的上级,你一口一个董卓,可是对朝廷的任命心怀不满,嗯?”
这名都尉吓得头颅低垂,连忙改口继续说道:“是,是,那董仲颖到来之后急于立功,下令拆除壁垒,填平深沟,全力攻城。然而连日攻城不下,我军疲惫不堪,被贼人张梁趁夜绕出广宗城,将我军营寨连同攻城器械烧毁,两军便僵持到今日。”
“五万大军攻城是如何分配兵力的?张梁是如何出城偷袭的?”皇甫嵩眼睛都不抬,随口问了两个问题。
“这个……,五万大军分据广宗城四面同时攻城,每日里攻势不断,那张梁,张梁……”
皇甫嵩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的都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董卓有没有骂过你们?”
“启禀大人,末将名叫李达,董卓大人对我等恶语相向,还辱骂我北军是不中用的废物。”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你们真是一群不中用的废物,尤其是你,枉为都尉居然连话都说不清楚。”皇甫嵩终于按捺不住怒火,站起身来对着大帐里一群将校怒骂起来。
“北军五校,三河骑士号称天子精锐,但这数月来你们的表现真是让老夫失望不已。别以为老夫远在兖州便什么都不知道,当日里卢子干将张角围在广宗之后便开始打造攻城器械,到董仲颖全面攻城已有数月,可谓是准备充分,就这样你们五万朝廷精锐还攻不下个广宗城。”
“攻不下也罢,你们作为官军居然能疏忽大意到被一群扛惯了锄头的农夫夜袭烧了营寨,李达,我再补充几句你隐瞒不说的,贼将张梁烧了营寨之后,董卓还想重整旗鼓组织进攻,然而你们这群废物五战五败,被张梁硬生生从城下打退到此处。老夫就想问问你们这些精锐,野战你们都打不赢一群农民,你们精锐在何处?”
皇甫嵩的愤怒是有原因的,当日里他和朱儁南下征讨黄巾时也是以为常年镇守洛阳周边的北军和三河骑士十分精锐,面对没有经过军事训练的黄巾贼寇应该是一鼓荡平。然而朱儁面对波才大军的攻势居然连战连败,就连皇甫嵩率领援军赶到长社之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波才彭脱困在城中杀不出来。
与北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备麾下一千余名义勇,他们从涿郡一路南下,用火计大破黄巾解了长社之围,随后又在漫长的追击战中屡立战功。斩杀波才、彭脱,生擒蒲喜,这几名有名有姓的贼人首领居然全是被义勇而不是号称汉家精锐的北军杀死或俘获,两相一比怎能不让皇甫嵩怒火中烧?
随着皇甫嵩的怒骂,帐中将校黑压压跪倒一片,众人头颅低垂,连声向皇甫嵩告罪,“将军息怒,吾等知罪。”
“不要光在嘴上知罪,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你们各自回去抽调麾下精锐,老夫要一千名能战敢战的好汉,真正的精锐,今晚夜袭张梁。”皇甫嵩冷冷说道。
“啊?”就连刘备也吃了一惊,这大军刚走了几十天路,还没修整呢就又要打仗。
皇甫嵩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在帐中缓缓走动起来,“张梁连战连胜,必然心生大意,而且我军长途跋涉,一般人也绝对不会想到老夫会连夜攻他,以有备攻无心,今夜必然大胜。”
作为此时帐中仅有的几名站着的人,刘备向皇甫嵩拱手说道:“将军此计甚妙,备不才,愿为将军前驱破敌。”
“如此甚好,你们都回去各自准备吧,抽调好了精锐之后来老夫中军集合,饱食一顿然后好好睡上一觉。玄德,今晚夜袭敌营由你指挥,不要让老夫失望。”皇甫嵩目光炯炯,他对刘备手下几名百人将,尤其是关羽的战斗力还是非常欣赏的。
“明日清晨必将贼首头颅献于将军面前。”刘备躬身一拜,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第二十九章 最后的战略安排
与官军这边压抑的气氛不同,广宗城下的黄巾军营寨里却是喜气洋洋。自从张梁击退董卓的围城战之后,他便趁势在城外安扎起大营,数万黄巾大军驻扎的营寨与一里外的广宗城以掎角之势互为呼应,与董卓大军所在的位置形成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三个据点各自占据在三角形的一角。
张梁军的黄巾大营人数众多,营帐层层叠叠如同一个个小山包,其中最高大最华丽的那个便是张梁的中军大帐。
前些时日连战连胜,让原本被死死困在城内的黄巾军从上到下都喜气洋洋,张梁作为此战的最大功臣,在黄巾军中的声威愈加隆盛,随着张角病重,他已经隐隐成为了黄巾的头号实权人物。
“走了个卢植老贼,又来了个皇甫嵩,听说这皇甫嵩可是将门之后,深通谋略,我等不可轻敌啊。”张梁端坐在帅案之后告诫帐中其余头目,但从张梁志得意满的表情上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怎么在意官军此次的增援。
果然张梁轻蔑的语气和表情被他麾下的众位头目们捕捉到了,顿时帅帐之中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欢声笑语中一位头目端起面前的酒碗起身对张梁遥遥敬酒后一饮而尽,扯着嗓门叫道:“任那官军再多,只要人公将军带着俺们,就不怕没有胜仗,哈哈哈。”
其余头目们纷纷赞同,争先恐后地吹捧起来,而张梁微笑着捻动下颌上稀疏的胡须,对这近乎露骨的奉承话显得十分受用。
作为黄巾军首领,太平道教主张角的亲弟弟,张梁在黄巾军中地位极其尊崇,他是仅次于张角和张宝的“人公将军”,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军事力量,并且有无数坚定的拥护者。
张梁武艺超群,作战极为勇猛,但与此同时他火爆的脾气和骄横的性格也让张角感到头痛不已,在前些日子被卢植围困期间张梁多次提出出城决战的建议。然而黄巾军中二号人物张宝坚决反对这种孤注一掷的做法,认为皇甫嵩既然在广宗城周围挖起壕沟,建起壁垒,就不会留给黄巾军出城决战的空间和机会。
兄弟二人意见相左,多次在患病的张角面前争吵不休,随着被围困的日子越来越长,张宝和张梁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频繁,兄弟感情的裂缝渐渐变大。
后来卢植因为得罪了宦官左丰被诬告撤职下狱,新来的中郎将董卓拆除壁垒大举攻城,给了张梁突袭的机会,而张梁自己也争气,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一举破围,将黄巾大本营广宗城的战略形势变得乐观了许多。
张梁立下大功之后得意洋洋,而张宝无法辩解,一气之下向张角主动提出率领三万人北上洗劫来减轻广宗城粮草压力。张角常年奔走四方劳累过度,此时早已病重不能理事,只得任由张梁和张宝各行其是。
“如今大贤良师病重,恐怕时日无多,地公将军又率众北上,咱们广宗城这十几万人可都得依仗人公将军生活呢。”那名头目一见张梁被自己拍马屁拍得舒坦了,连忙趁热打铁,将自己这个小团体的心思都表白出来。
此言一出,帐中众黄巾头目都屏息静气,期盼的眼神望向张梁,而张梁听了之后却是似笑非笑,脸上阴晴不定,让这些他的忠实拥护者们有些心中没底起来。
“你们这些人啊,真是上不了台面。”张梁端起面前的酒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便放下,用衣袖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酒渍说道:“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安心跟着我作战便可以了。”
“可是听说大贤良师派出了小天师召集流散在各地的渠帅大方们领军来广宗,属下在前日还亲眼见到一支两万余人的队伍进了城呢,难道是?”
张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他不悦地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想那些东西,咱们起事半年,如今只占据了一座城池还有强敌在侧,你们居然还有心情整天琢磨着争权夺利?”
“报~~~~~”一名传令兵从远处急匆匆跑入大帐,打断了张梁的训斥,这名传令兵一进大帐便单膝跪地,“大贤良师病危,请人公将军速速进城。”
“什么?”张梁霍地站起身,上前几步将传令兵提了起来死死盯着,“你说大贤良师病危了?”
传令兵见张梁眼睛都因为充血而变红,吓得战战兢兢,“是,是病危了,说完让将军入城便昏迷过去了。”
张梁鼻翼翕动,松开双手抬头向天,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
“本将军这就进城,你们各自回营,千万不可疏忽了防务,皇甫老儿远道而来不是跟我们喝酒的,他的部队休息几日必然会大举进攻,听明白了吗?”
帐中诸位头目连忙齐齐跪下,“属下明白了。”
张梁再不管其他,大步走出帅帐,跨上自己的高头战马便向广宗城急驰而去。
而此时广宗城内的一间静室里,大贤良师张角正静静地躺在床上,他的呼吸是那样微弱,只有胸膛的一起一伏还证明此人还活着。张角的独女张宁头裹黄巾坐在床边,脸色悲戚地望着自己垂死的父亲,几名被乱军裹挟来的医师聚在这间房屋的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讨论着张角的病情。
随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只大手轻轻掀开门上的布帘,张梁魁梧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张宁连忙从床边起身,躬身对张梁行礼道:“三叔,军中事务繁忙您还亲自来了。”
张梁摸了摸张宁垂下的脑袋,“无妨,三叔已经安排好了。”
躺在床上的张角似乎感应到什么,费力地睁开双眼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梁一见张角醒来,连忙来到床边俯身握住张角枯干的右手,轻声呼唤起来,“大哥,大哥,老三来看你了。”
张角看着张梁,喉咙咕哝几声却说不出话来,两行浑浊的泪水便从他眼中缓缓流下。
张梁见兄长脸色蜡黄,面颊深深陷下,一时间悲从心来,不由自主地双膝软倒,跪在张角床边就痛哭起来。
他兄弟三人父母早丧,张梁年龄最小,全靠张角和张宝二人抚养长大,所以感情极为深厚。张梁见自己一直最为敬重的大哥已是奄奄一息,心中悲痛难忍,那一点点对张宝的不满也早已散去,此时他悔恨不已,只恨自己骄纵,气走了二哥张宝。
张梁这一哭,反而让张角的脸色奇迹般地红润起来,张角喉结上下动了几下,勉强张开口,用微弱的声音吩咐起张梁来,“扶我起来。”
一旁侍立的张宁连忙过来跟张梁轻轻扶起张角上身,将一个枕头塞在他背后,张角半躺起来之后似乎呼吸舒畅了些,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恢复了几分精神,看着满脸泪痕的张梁微笑起来,仿佛又看见这个弟弟年幼时哭泣的模样。
“我要死了,但有些事要对你说。”
张梁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几把,“大哥你说,小弟都记在心里。”
“广宗不是久留之地,我死后,你要设法带将士们向北走。”
“大哥,为什么?”张梁有些不理解。
张角缓缓道:“一开始,我们就不该守城,十几万人挤在城里,粮食从哪里来?我们离开了土地,就像水中浮萍,再也没有了根基,困守一地,胜再多次也没用,只要败一场,就全完了。”
张梁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自己跟随张角起兵以来自从打下广宗便一直待在这里,确实已经成了笼中困兽,他既然想通,便继续试探地问道:“那向北是何用意?”
“朝廷的重兵和世家主要都在河北和中原,我们留在这里只有死,向北走,去幽州,去辽东,去朝廷追杀不到的地方,那里山高路远,人少地多,你和张宝可以带领百姓建立我们自己做主的基业。”张角声音微弱,但仍然硬撑着说了这许多话才大口大口的喘气。
张梁一直崇拜自己这个有雄心且敢于将理想信念付诸实施的大哥,对于张角此时如同遗嘱一般的话他自然心中再无抵触,“都听大哥的,待小弟明日出城与那皇甫嵩对战,击退了他之后我军再无后顾之忧,便可北上。”
“宁儿,你过来。”张角慈祥地微笑着,望着自己的女儿,“这么多年来跟着为父东奔西走,乖女儿受苦了。”
张宁也想让父亲看到自己的笑脸,但眼泪不争气地一个劲的往下掉,像一颗颗珍珠般落在地上,她哽咽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任由自己的视线被泪水模糊。
“老三,若是真有一日到了山穷水尽,也别逞强,跟老二一起,带着宁儿隐姓埋名去边陲之地做回农夫吧。”
张梁抹了一把眼泪,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张角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反倒心中无比豁达明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想不到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最后却是死在病榻之上,可笑啊可笑。”
这一阵回光返照,张角的精力也用的差不多了,他双目微闭,“我累了,想躺一会儿。”
第三十章 孤独前行
“玄德,你怎么没去睡一觉,晚上还得率军夜袭呢。”傍晚时分,皇甫坚寿来到刘备所在的军营,却发现刘备一直趴在靠向黄巾大营的栏杆上向那边眺望。
刘备回过头来,见是皇甫坚寿,便笑了笑答道:“我那几个弟兄都去睡了,本来我也想偷个懒,但发现贼人城外大营一直乱糟糟的,似乎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就想看个仔细。”
皇甫坚寿听刘备这么一说,也好奇地站到刘备身侧仔细观察起来,还果真被他看出些不一样的情况来,数里外的黄巾营寨也像官军一样分成一个个小营寨,而此时隐约能看到人头攒动,似乎是黄巾军自己在互相斗殴。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张梁进城不久,他留在城外的部属就借着酒劲跑到了张宝部下的营寨中肆意嘲讽,张宝的部下原本就对张梁心怀不满,没有了强力人物约束,这双方迅速从口角转为斗殴,甚至有很多脾气暴躁的人拿起武器,向着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下了狠手。
“看见了吗?那边几个营寨发生了打斗,而旁边的几个则是在旁观,从午后就是这样,似乎还死了些人。”刘备侧着脑袋,用手不断给皇甫坚寿比划着。
皇甫坚寿又看了一阵,不禁轻笑道:“应该是内讧没错,恭喜玄德,今夜又能立下大功了。”
刘备也是笑了笑,“我只希望能早一点平定了叛贼,让黎民百姓早一点回到家乡。对了,阁下来这里应该是令尊有事要吩咐吧。”
说到正事,皇甫坚寿便收敛了笑容,对刘备正色说道:“各军一共抽调了八百精锐,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其中至少有五十名军侯,我都安排在你军营旁边歇息下了。”
“这么多?”
“家父让我给你带句话,他今日责骂诸军并非因为北军战力不行,而是骂他们骄纵轻敌,而且对上官不敬,正经打起仗来大家都是袍泽,希望你不要小瞧这些军士,免得起了争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皇甫坚寿一脸严肃地看着刘备,直到对方重重点头表示记住了才缓和下来,抱拳告辞而去。
天色越来越晚,对面营寨里的争吵喧闹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刘备感觉稍稍有些困意,便招招手喊来了裴元绍。
裴元绍现在是刘备的亲兵,虽然武艺稀松但忠心耿耿又勤快,所以刘备也挺喜欢这个看起来有点缺心眼的小子。
见裴元绍一溜小跑来到自己身边,刘备吩咐道:“你去找几个更夫一起守夜,等到丑时悄悄来喊醒我,记得千万不要睡过头了,要是耽误了老子的大事,你就完蛋了知道吗。”
裴元绍忙不迭地点头说道:“将军放心,小人一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刻不敢疏忽。”
刘备满意地拍拍裴元绍肩膀,“跟着老子好好干,等到灭了黄巾贼,给你讨个媳妇生娃。”
夜渐渐深了,广宗城内一片寂静,唯有城中央最为高大的那座府邸还有点点灯火亮着。
张宁轻轻掀开布帘走入张角的病室,见张梁还是盘膝坐在床前的一个软垫上看着张角,连忙上前几步想要搀扶他站起来,“三叔,你也歇歇,去吃点东西吧。”
张梁摇了摇头,勉强挤出个笑容说道:“不急,你看三叔壮得像牛一样,一顿不吃也没事,现在是几更天了?”
“方才更夫才敲了梆子,四更天了。”
他们二人说着话,原本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张角此时嘴角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两声含混不清的声音,张梁连忙握住张角枯干的手,俯下身去想要听清兄长说的是什么。
“爹……还有娘,来接我走了……”张角原本蜡黄的脸上显出一丝红晕,面带微笑地喃喃自语。
张梁正要说话,门外却猛地爆发出一阵喧闹的喊声,张梁放下张角的手,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还没等他跑出两步,一名亲兵已经慌乱地跑了进来大声呼喊起来。
“将,将军,官军夜袭!”
不敢置信的张梁一把抓起这名亲兵,低声吼道:“消息可属实?”
“将军自己去看吧,城外火光通天,咱们的大营已经被烧了。”
见这名亲兵脸上满是恐慌,张梁恨恨地一跺脚,“传令下去,所有能集合的部队全部集结起来,出城救援。”
“父亲,父亲!”两声惊呼让张梁二人回过头来,只见张角双目圆睁,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随即一动不动,脑袋歪在一边,嘴角流出一缕鲜血。
张梁魁梧的身体瞬间僵住,泪水如同决堤一般喷涌而出,但他的语气却变得无比镇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传令。”
等到亲兵出了屋门,张梁拉起趴在张角尸体上泣不成声的张宁,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几下,强迫张宁平静下来,“听三叔说,马上出城,去北边找你二叔,等我击退官军就去和你们汇合,听见了吗?”
说罢不管张宁,张梁大步走出门外,果然如之前他亲兵所说,整个半边天都已经被熊熊的火光照得通明。
“来人,备马,我等整军出战!”张梁大喝道,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惊疑未定的脸。
张梁看着这慌乱中聚集起来的人马,眼神逐渐变冷,“你们是想坐视官军将咱们城外的五万弟兄一口吃掉?还是想宰了老子去皇甫嵩那里请赏?”
原本那传令的亲兵壮着胆子上前劝道:“将军,现在城外乱成一片,贸然出城搞不好这广宗城都要丢掉。”
“怕个卵!”张梁一脚踹翻这名亲兵,大声吼叫起来,“咱们本就是一无所有的苦哈哈,怎么,才吃上几天饱饭就觉得自己这条命金贵了?”
“如今咱们的主力在城外遭受夜袭,你们随我出城救援,击退敌军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咱们不去救援,那就等着官军在对付了他们之后转过头来把你们杀光吧。老子就一句话,愿意跟我出城搭救那些弟兄的就跟我走,贪生怕死的就去找个角落挖个洞藏起来,祈求官军破城之后找不到你。”
张梁扔下这句话之后也不骑马了,从腰间抽出钢刀大步向城外走去,一边走着一边举起手中钢刀大声呼喊着所有黄巾军士卒都能背出来的话语。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呆立在原地的众人听了这无比熟悉的口号,心中渐渐生出了勇气,当初张角兄弟三人奔走在大汉疆域中各个州郡,用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理想将数十万在官府苛捐杂税下活不下去穷苦大众的号召在一起,鼓舞他们为自己的生存去战斗,而如今,正是他们战斗的时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张梁迎着冲天火光和漆黑城墙孤独前行,口中依然不住地呼喊着,他沿着城中的大道向城门走去,被他扔在身后的那些亲兵们也抽出武器跟上张梁,一路上渐渐又有恢复了勇气的黄巾士卒跟随在身后,他的队伍从一个人变成三五个人,又变成三五十人,最后汇聚起浩浩荡荡的大军。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千万人整齐的呼声响彻云霄,张角的主力部队从城中各个角落汇聚起来,循着声音不断涌向西城门,而老弱妇孺们则是站在门外,含泪望着这些身影义无反顾地越走越远,口中也不住地呼喊着整齐的口号。
第三十一章 苍天已死?
忽明忽暗的火光之中,刘备提着环首刀走在黄巾军营寨中左顾右盼,看见倒在地上还在挣扎的黄巾士卒便顺手补上一刀,不是他喜欢捡人头,而是手底下这一千壮士过于凶残,根本不给刘备直接面对敌人的机会。
白天被皇甫嵩痛骂了一番之后,北军将士们从上到下都憋着股火气,一心想证明给皇甫嵩这个凉州出身的边地名将好好看看羽林军的本事,所以有好几十名百人将都自告奋勇加入夜袭的敢死队。
这些精兵都是武艺过人的老兵,对敌经验极其丰富,杀人手段也是各种各样,他们在关羽张飞赵云的率领下兵分三路在黄巾军营寨中纵横肆虐,一路上杀人放火,搅得黄巾军鸡飞狗跳哭喊连天。
由于白日里张梁的拥护者们和张宝的拥护者大闹了一场,城外黄巾军最精锐的部分可以说是有些精疲力竭,甚至在营中起火杀声震天的时候,许多原本张宝的属下在睡梦中惊醒之后还以为是张梁麾下那些人要对自己下毒手,竟然拿起武器胡乱砍杀起逃到自己营寨的同袍来。
“小子,看看这些贼人,你后悔当初加入黄巾贼吗?”刘备一边向前走,一边侧过脑袋顺口问了问脸色苍白的裴元绍,这个家伙脸色白得吓人,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员。
出乎刘备的意料,裴元绍在稍稍迟疑之后坚定地摇了摇头,“躺在家里饿死还不如轰轰烈烈拼一场,小人跟随将军之后懂了些道理,但如果重来一次,小人还是会选择拼上一拼。”
刘备咧开嘴笑了起来,“小子还挺有胆量,不过你说得对,换了是老子,也绝不会甘心忍饥挨饿。”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广宗城中传来隐约但整齐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齐声呼喊着什么。刘备没怎么听清,但他身边的裴元绍却是浑身颤抖,眼中泪珠一串串的滚落下来。
随着沉重的嘎吱声响,广宗城面向黄巾大营这边的城门缓缓被打开,无数火把不断从黑压压的城门里涌了出来,好像是黑色的巨蛇在张开血盆大口一般。
这一下刘备也听清了,城中的黄巾军杀出来了,口中高呼的是最近八个月来整个大汉朝最为熟悉的十六个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这十六个字似乎有某种魔力,随着整齐的口号声逐渐逼近,原本仓皇奔逃,涕泪交加的黄巾溃兵们好像也有了主心骨,他们纷纷奔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汇聚在那一条巨大的火龙周围,并迅速地成为了巨龙的一部分,反身向刘备军扑来。
张梁率领出城救援的部队一路前进杀向喊杀声最大的方向,刚好和关羽率领的数百人撞了个正着,两人斗了几回合不分胜负,关羽见双方人数寡众悬殊不敢恋战,便且战且退,成功撤退到正在燃烧的营寨深处。
张梁也不敢贸然追击,他恨恨地看着关羽消失在火场中的魁梧身影,向身后下令道:“组织人手灭火,一边灭火一边追击,李乐,你带人从营寨外围包抄过去,把偷营的贼人堵在火场里。”
黄巾军士们大声应诺,开始灭火并向前推进,张梁把钢刀交到左手,右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轻轻活动着手腕,刚才那个红脸官军力量大得出奇,张梁不敢追击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他整条胳膊都被震得有些酥麻了。
“大哥,城中出来许多黄巾贼,原先被咱们驱赶得四处奔逃的贼人也有许多被聚拢起来了。”张飞和赵云同样战事不利,原路退了回来,现如今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更为凶险的是这个瓮的四周还全是熊熊的火焰。
刘备环顾四周,片刻后便拿定了主意,“咱们原路退回,在营寨外结阵固守,天快亮了,皇甫将军此时应该也做好出击的准备了。”
正如刘备所说,皇甫嵩在黄巾大营起火之后便下令整肃部队,北军将士在自己营寨中点起火把,开始穿衣披甲,给战马装上马鞍。
皇甫嵩抬头看天,感觉漫长的黑夜已经快要结束,他大手一挥,“出营,列阵。”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穿透无边的长夜,数万名北军将士默默地牵着战马走出营门,在开阔的空地上布成一个个方阵。军士们手中燃烧的火把在这漆黑的夜中随着阵势越拉越开,仿佛是铺开了地毯一样,渐渐铺满了一整片原野。
远处的张梁也已经看到了官军的动作,他闭上双眼,重重叹了一口气,“下令,关闭城门,背城布阵。”
“将军,不如退回城中再作打算。”
“再做什么打算?再像以前那样,被围困几个月?”张梁讥诮地一笑,反问道:“我军粮草已经不多,与其被困死饿死,不如今日便与官军决一死战,胜者生,败者死。”
随着天色越来越亮,两边的部队也各自布好了阵型,此时他们不需要依靠火把也可以遥遥望见彼此的阵势,大战一触即发。
官军还是分为三部,呈左中右军的一字排开,时刻等待冲击敌方的将令下达。
黄巾军这边全部都是步兵,张梁把部队摆成一个坚实的方阵,阵型拉得很开,由于背后不远处就是城墙,他们根本不用担心被骑兵突破到身后腹背受敌。
在黑色和黄色两片海洋的边缘有一小块黑色,那是刘备部队的一千精兵,他们并没有退远,如今正对着黄巾军的右翼,时刻准备突入黄巾军防守薄弱的地方。
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张梁回头看看身后的黄巾士卒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他跨上亲兵牵来的战马,拔出战刀,在自己的部队前方来回奔走,粗豪威猛的声音响彻全场。
“弟兄们,你们和我一样,都是被官府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百姓,苍天无眼,不给咱们活路,那咱们就翻了这个天。但官府不愿意啊,他们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军来杀咱们,咱们打跑了卢植,来了个董卓,打跑了董卓,又来了个皇甫嵩,今天咱们退无可退了,也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断了!”
“今日一战,唯有胜者可以活着,或许我们会败、会死,但就算是死,我们也绝不愿再次匍匐在那些黑心官吏,匍匐在不顾我们死活的皇帝脚下,靠着他们施舍的残羹冷炙过活。就算是死,我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战,我们是人,不是他们蓄养的畜牲!”
张梁的话语在黄巾士卒中引起了反响,这些从各地聚集起来的贫苦人们回想起往昔那不堪回首的日子,眼睛渐渐的红了,“我们是人,不是畜牲。”
军阵中开始有人举起手臂,喊起了他们当初起义的口号,随着一声声口号响起,更多的人也举起手臂,加入了呼喊的行列中,最后,数万人齐声高呼起来,声音几乎要冲破天际。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整齐划一的呼喊声在广阔的原野中显得格外响亮,连远在战场另一端的皇甫嵩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位戎马一生的汉室老将牙关紧咬,一双眼睛也燃起了熊熊战意,“苍天已死?老夫倒要让你们这群狂妄的贼人知道,这苍天到底死没死。传令下去,擂鼓,全军进攻!”
低沉而摄人心扉的鼓声一声声响起,北军将士们开始催动马匹向前进发。
鼓声越来越快,变得急促起来,最后几乎融为一个长音,而战马的脚步也越来越快,载着马背上的士兵决然冲向对面黄色的海洋。
第三十二章 相煎何太急
惨烈的战斗在持续了整整一上午之后,终于接近了尾声。
刘备在几名俘虏的指引下看到了张梁的尸体,那凄惨的死状几乎让他呕吐出来。
张梁的尸体倒在地上,他的左臂软软地挂在一边,与躯干之间只有一层皮肉连着,右腿完全扭成了奇异的形状,两处断骨从皮肤下刺透出来,露出森森的白色,看起来像是被战马活活踩死的。
不用刘备动手,段浩从他身后走上前,用力挥动环首刀将张梁的脑袋砍了下来,这是大战的首功,自然不会给那些北军骑兵抢了去。
城外已经变成了修罗场,数万人和战马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原野中,任由血液浸透身下的土壤,或许不久的将来,这些泥土中又会孕育出新的生命吧。
战场的一角被残余的数千黄巾战士们占据着,此时他们各个带伤,浑身血迹,已经基本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能力。
见到大局已定,皇甫嵩亲自来到了战场中,他放眼望去,官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无数黑甲骑士和战马的尸体层层叠叠,这幅惨烈的场景让身经百战的老将也不忍心起来。
皇甫嵩在一具尸体前停住了脚步,这名北军骑士和胯下战马倒在地上,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他的战刀插在前方黄巾士卒的尸体上,这具黄巾士卒的尸体同样伤痕累累,但他的双臂却紧紧抱住了战马的前腿。
“何至于此?”
老将军不住地摇头,他不是热爱杀戮的野兽,看到这些本该是风华正茂的汉家儿郎,却在自己的国土上与自己的同胞生死相搏,皇甫嵩心如刀绞。
不远处的刘备扔下手中满是鲜血的环首刀,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来到皇甫嵩身边,虽然此战获胜,广宗黄巾主力几乎全军覆没,但刘备的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他不愿虚伪地说自己讨厌战争,讨厌杀戮,但这尸山血海的惨景,确实让人提不起情绪。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备长叹一声,无意间剽窃了一句他人的诗句。
皇甫嵩听了这句话后颇有些出乎意料,因为以往刘备虽然有想法会说话,但从未展现过什么文才,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刘备不忍的脸,口中也重复了一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说得好啊,但如今无论是朝廷还是黄巾贼,你说给谁去听?”
刘备沉思良久,忽然转身向皇甫嵩深深一躬,低声请求道:“将军,请容我劝降城中黄巾,以免再有无谓的伤亡,官军都是良家子,死伤太多恐怕会伤我汉家的元气。”
“也好,但你记住,老夫要张角兄弟的人头,还有黄巾贼骨干也不可留,留下那些人的话日后必定还会生出祸端。”皇甫嵩毕竟年岁已高,闻不得这浓郁的血腥气,摆了摆手便向远处官军大营走去。
刘备得到皇甫嵩的许可,心中大喜,连忙叫来关羽带人护卫在自己身边,向城下那群早已疲惫不堪,只凭着一股血勇之气支撑的黄巾败兵走去。
“贼酋张梁已死,你们大势已去,想要活命的就扔下手中武器,去官军大营接受审讯。”刘备喊了几遍,那群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没有活路,准备负隅顽抗的黄巾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发出了低声的讨论。
终于有几个胆大的黄巾士卒走出阵外,向刘备问道:“请问将军,若是我等投降,是否能都活下来?”
刘备摇了摇头,“我这人不喜欢骗人,你们不可能全都免于一死,跟随张角传教惑众者,杀;在贼军中担任将领者,杀;曾污辱妇女者,杀;残害无辜者,杀;冥顽不灵者,杀。被乱军裹挟者,无劣迹且愿意悔过者,本将会给他们一次机会,留在军中担任民夫。”
话音一落,这些黄巾残兵之间顿时起了分化,数百名士卒被其余人推推搡搡地凑成一堆,他们也自觉死期不远,一个个半弯下身躯向后缓缓退去,虎视眈眈地瞪着刘备和那些将他们推出来送死的前同伴们。
“我再将条件放松一步,未曾滥杀无辜奸**女者,可以免除一死。”
此言一出,这数百名原本准备以死相搏的人群中又有一半多跑出了阵形,只剩下二百余名士卒面上露出绝望之色。
“不要信这个狗官,他就是想用你们的手杀死咱们自己弟兄。”看起来是头目的家伙绝望地大喊大叫起来,然而在求生的本能面前,那些有了一线生机的士卒们却是满怀敌意地看着他们。
刘备冷笑两声,大声喝道:“倘若只是想要你们的脑袋当军功,我何须多费口舌,远处的大军再冲锋一次杀光你们又有何难?不要让我久等,你们自己杀掉这些有罪之人来表示自己悔过的决心吧,现在动手!”
这些没有重大罪过的黄巾士卒们可以被从轻发落,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该受到处罚,刘备下令让他们动手杀死那些罪恶深重的同伙,其实也是为了在这些黄巾士卒们之间制造不信任的因素。今天他们可以为求自保杀死同伴,哪怕以后再有人煽动造反,这些人也很难再彼此信任,一呼百应了。
又是一盏茶的工夫,凄厉的呼喊声和厮杀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亲手杀死了昔日同伴的数千黄巾士卒们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着。
刘备看得出来这些人的心理也濒临崩溃,再让他们在这修罗场里呆着恐怕不用别人唆使,这些人自己就会发疯,他转过身向关羽说道:“云长,交给你了。”
关羽在濮阳那里收编蒲喜残兵时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早已把这一套流程牢记在心,他上前两步大喝道:“扔下武器,排好队伍,去官军大营报到。”
铛啷啷一阵乱响之后,这些垂头丧气,眼神空洞的黄巾士卒们迈着沉重的步伐向远处汉军的营寨走去。从半夜开始厮杀到午后,这些人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已经到了极限,再想暴起发难已经绝无可能了。
刘备背着手站在距离广宗城百余米的地方仰头看去,从天亮开始这座城池就城门紧闭,变得死一般的寂静,而此时的城头上只有三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被城下遍布的尸体吓傻了。
“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官军保证不会滥杀无辜。”刘备其实也已经精疲力尽,但他还是勉强支撑着走到城门口不远的位置,扯着嗓子喊了好几遍,那几个人才慌慌张张地从城垛后面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去给张角报信了。
第三十三章 女人的抱腿神功
沉重的门轴转动声刺耳无比,吱扭吱扭得让刘备的耳朵都有些受不了,但他还是昂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城里至少还有几万人,这些人多为妇孺老幼,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这也是刘备胆敢带着赵云和五十名军士就大摇大摆堵在城门口的原因。
赵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凑近刘备低声说道:“将军,这样进城是否有些太过于托大,不如等到官军清理完战场,大军全部开进来。”
“官军进城那可能就无法收拾了,血战之后的人都是野兽,很难压抑心中暴戾的情绪,万一有什么过激的苗头,或许这一城的人都得给城外那些尸体陪葬。”刘备疲倦地摇了摇头,对赵云解释起来。
从兖州支援过来的两万人还好说,漫长的行军和作战已经让他们释放了许多压力,而原本卢植率领的这些北军将士们可就不好说了。
几个月的围城战,大量的死伤,三换主帅,而且被昨日里还被皇甫嵩那样羞辱,此时放他们进城无异于把炸弹扔进烧红的火堆里,中国古代有太多久攻破城之后大肆掳掠屠杀的案例,刘备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城门终于被打开一半,几名看起来年龄很大的老汉头裹黄巾,畏畏缩缩地站在半开的城门两侧看着刘备和他身后满身血腥的五十多名将士,嘴唇哆哆嗦嗦的竟是一句话也不敢说。
刘备此时没有心情怜悯他们,张口便问道:“城内还有没有张角的作战部队?”
“没有了,有兵器的男人全都跟随人公将军出战了,如今城里只有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还求将军宽宏大量,放我等一条生路。”一名老汉说完之后双膝跪地,不住地对着刘备磕头,其余老汉也有样学样,跪在地下磕起头来。
刘备叹息一声,迈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官军此行只诛首恶,你们回去吩咐婆娘们收拾东西,准备跟官军北上吧。”
广宗城和其他的城池一样,一条大道从城门直直延伸向前,正对着位于城中央的太守府,刘备都不需要猜测就知道张角必定在这座高大建筑里面,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两里不到的路程在往日对于刘备和他麾下的士卒来说只是几步路而已,但今天这短短的路却让他们走得无比艰难。
不断有表情冷淡的妇女和老人从道路两边的巷子里走出来,他们站在路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刘备,不声不响,这种绝望的情绪浓郁得近乎于实质,令刘备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城外的厮杀结束了,进城的是官军装束的人,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如今这城里所有人的性命能否存活已经不取决于他们自身,而是完全寄托在官军的仁慈之上。
刘备终于走到了太守府的门前,大门就那样敞开着,原本应该守卫在这里的黄巾士卒已经战死在城外,如今这座建筑也已经完全不设防了。
“张角,出来束手就擒吧,张梁和你的主力部队已经完了。”
片刻之后仍是一片寂静,刘备环顾四周,心里有些明白了什么。
“子龙随我进去,其余人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出。”
赵云一把拉住正要迈腿进门的刘备,“将军不可大意。”
刘备笑笑,“有你护卫在旁,龙潭虎穴又能奈我何?”
说完不管赵云,刘备径自向空无一人的太守府内走去。
汉代的建筑格局比较简单,官家府邸更是几乎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刘备走得轻车熟路,不消片刻就来到了内室。赵云拦住准备掀开厚重布帘的刘备,抢先一步掀起布帘闪进屋内,但他马上便发出一声惊呼。
刘备随后走了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张角躺在床上的尸体,由于他有一定的心理准备,所以也不是特别惊讶,相比之下反倒是跪坐在床前一动不动的那位黄衣女子更加让他感兴趣。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逗留不去?”赵云问道。
瘫坐了半天的张宁被赵云问话,仿佛才回过神来,她扭过头看着满身血迹的刘备和赵云二人,然后再次垂下头去,不肯说话。
刘备对赵云撇撇嘴,“子龙,把这尸体拖出去问问外面那些人,确定是贼首张角的话就砍下脑袋带回京城。”
“不可辱我先父!”张宁摇摇晃晃地用手抓住床沿站起身来,从腰间拔出把一尺多长的短刀双手握住,瞪着赵云恶狠狠地说道。
但还没等张宁反应过来,刘备便欺身而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拧,张宁吃痛之下再也握不住短刀,“当啷”一声短刀落地,张宁也被刘备反剪双手按倒在地上。
“我父亲行医多年,救人无数,求求你给他留个全尸,求求你。”张宁尽力扭过脸,向刘备哀求起来,她原本俏丽的脸上现在满是泪痕和灰尘混合成的泥印子,让已经看惯了杀戮的刘备也有些于心不忍起来。
刘备松开张宁早已绵软无力的双手将她拉起来,对赵云吩咐道:“看看屋里有没有金银财宝,都收拾走。”
“那这尸体?”赵云有些疑惑。
“先等等吧,我先问问这姑娘再说。”
张宁退后两步,脸上露出一丝决绝,她看出来两人中刘备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便不管翻箱倒柜的赵云,对着刘备跪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刘备。
刘备轻叹一声,索性蹲下身去看着张宁,指指躺在一边的张角尸体说道:“你父亲煽动百万人造反,朝廷必须见到他的脑袋才会心安,你说说,我该怎么办?”
“我们是活不下去,才想着要奋起一搏的。”张宁分辩道。
“这些道理我比你这个小丫头要懂得多,我也从未觉得你们做错了什么,换了是我,可能我也会不甘心成为倒毙在道旁的尸体。”刘备盯着张宁的双眼,“但现在我是朝廷的军官,你父亲是造反的元凶,我们是敌人。”
“你的敌人已经去世了,难道你还不肯放过他的尸体吗?”
刘备耸耸肩,“既然已经去世了,我想他也不会介意我履行命令的。”
说完这话刘备觉得腿有点麻便站起身来,张宁却以为他要对自己父亲的尸首做些什么,连忙扑了过来紧紧抱住刘备的双腿,抬起头来流泪说道:“求求你,求求你,给我父亲留个全尸吧。”
“别哭了,我见不得女人哭。”刘备无奈地看着张宁又看看装作看不见自己的赵云,终于受不了了,“子龙,搜查完了没,过来帮忙啊。”
赵云手上不停,顺口回道:“什么财物都没有,除了满屋子的药材就只有一个药囊,还全是补丁。”
“那是我父亲四处行医救助流民时背的药囊,他真的不是为了钱财或是当皇帝才造反的。”张宁还是紧紧抱着刘备的腿不放开,鼻涕眼泪一股脑地全擦在他裤子上了。
刘备怎么都挪不开腿,着实是又生气又无奈,“你都这么大的姑娘了,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放开我,有什么事好好说。”
“谋反是要杀全家的,反正我也快死了,还怕什么授受不亲。”张宁也豁出去了,抱着刘备的腿气鼓鼓地说道。
“你还年轻,有大把的青春年华,没必要担起这样的罪名。”刘备看了看赵云,那边此时也已经搜查完了整间屋子,对他轻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刘备伸出手来拉起张宁让她坐在床沿上,认真地说道:“不想你父亲身首分家的话就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三十四章 强抢民女
“你说张角得了重病,早就死了?”
皇甫嵩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号令天下百万信徒兴兵作乱的贼首张角其实早已身亡,这种事情说出来谁会相信?
刘备躬身行礼,回复道:“启禀将军,末将也不敢相信,于是仔细询问了多名黄巾降兵,他们都说自从二月作乱开始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张角,广宗城内一直都是张宝和张梁在发号施令。”
“那有没有人知道张角埋在何处,老夫此行前来不能空手而归,哪怕他死了,老夫也要剖棺戮尸来警示天下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皇甫嵩恨得咬牙切齿,重重拍了一把面前的帅案。
大半年的血战,数千里征伐,终于在张角的大本营击败了他的主力部队,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然而刘备现在说张角早已去世,自己击败的仅仅是群龙无首的黄巾军,这让皇甫嵩根本无法接受。
刘备道:“据城中黄巾余众说,夏日里曾经有人在太守府的后院哭泣不止,还燃起了熊熊大火,可能那就是在焚烧张角的尸体。”
皇甫嵩眯缝着眼睛冷笑起来,“信了什么太平道就连祖宗的规矩都不要了,那为什么其余黄巾贼寇死了之后没有烧掉尸体?”
“末将心想,也许是因为张角常年为流民治病,沾染上了瘟疫一类的恶疾,其余贼首担心病情扩散,故而焚烧尸体也不一定。”
“知道了,你先回营去歇息吧。”皇甫嵩摆摆手,示意刘备下去。
刘备却没有转身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继续说道:“大人,这城中数万百姓如何处置?”
“广宗城不是他们的,给他们几天时间,随我大军一起北上,等到平定了张宝就把这些从贼的家伙安置到幽州去充实人口,不要留在中原腹地再生什么麻烦。”
“末将明白了,那末将这就去命他们收拾细软。”
“还有,你的部队去城里驻扎,不要让这些余众再起什么心思,来日北上的时候你就负责在后军,管好这些百姓便可,作战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去吧。”
看着刘备转身告退,身影渐渐远去,皇甫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站在帐门口的皇甫坚寿走到皇甫坚寿身边轻声说道:“父亲,可是对这刘备的话有所怀疑?”
“怀疑什么?换了是你,这天大的功劳你不要?”皇甫嵩捻着花白的胡须,眼神犹如鹰隼般锐利,“老夫只是觉得这张角也算是豪杰,可惜死得太早了。”
皇甫坚寿思索片刻,“要么孩儿再找几个俘虏询问一下,确认真假。”
“去吧,记得让各个都尉和军侯把麾下战死的士卒名录整理好,等到剿灭张宝,老夫会为这些为国捐躯的壮士讨一份抚恤。”
刘备走出皇甫嵩大营才长长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眼泪和哀求而冒险。或许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同情黄巾起义的吧,刘备这样想着。
朝廷要张角的首级,并不是这个脑袋有多珍贵,而是皇帝为了让自己安心,为了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贼子。皇甫嵩是个聪明人,这么多的尸体摆在那里,他随便找一个和张角面貌差不多的冒充就可以了,如今他立下不世之功,根本没有人敢于质疑。
关羽此时已经将自己的部队妥当,正和张飞站在营门口遥遥张望,一见到刘备就连忙跑了过来,两个人都是满脸喜悦之情。
看着自己两位结拜兄弟如此开心,刘备也是开怀地笑了起来,这漫长的战争终于快要画上句号,大家也可以好好的修整一下了。
“大哥,俺听子龙说那张角早已身亡,怪不得兖州那边的贼人叫得凶,什么地公将军人公将军的,实际上几名贼首都在这广宗城里等着争权夺势呢。”张飞兴奋地说道,看他的精神劲头就算现在再打一场仗也是生龙活虎,但刘备还是从张飞的眼睛里看出浓浓的倦意。
关羽则是沉稳得多,“大哥,这一场仗咱们的士卒损失不多,死伤惨重的主要都是北军骑士。”
刘备伸出手来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咱们回去休息,对了,子龙带回来那个女子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关羽和张飞的脸就拉了下来。
“大哥,咱们当初说过扶危救困,难道你都忘了吗?如今你怎么都干起强抢民女的事了?”张飞按捺不住,对着刘备质问起来。
关羽虽然没有说话,但从他的表情看来也是对刘备这一次的行为非常不满。
刘备苦笑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姑娘原本是良家女子,被贼人裹挟抓来献给张角,如今终于脱出魔掌。她父母双亡再无去处,所以自愿给我当个掌灯的侍女,并非为兄强迫。”
“当真没有强迫?”张飞圆睁双眼问道。
刘备无奈地点点头,“咱们三兄弟相识数年,为兄的人品你们应该知道。”
关羽和张飞对视一眼,再回想起刘备往日的种种举动,终于放下心来。
懒得再理这两人,刘备打着哈欠走到营寨中最中心的那座帐篷,也不搭理坐在一边的石头上打盹的裴元绍,一掀门帘走了进去。
张宁正跪坐在营帐中等待刘备,她此时已经洗去满脸的泥污,将一张洁白如玉的俏脸显露出来,刘备看得大为稀奇,“想不到张角的女儿如此美貌,哎我说你别害怕啊,现在的年轻人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原来听了他的称赞,张宁却是吓得紧紧护住胸前,向后退了几步直到帐篷边上,让刘备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现在要好好的睡一觉,明天再拔营进城,你等一会啊。”刘备说完之后走到裴元绍给铺好的床铺那里拿起一张薄被,这个小子打架不行,伺候人倒是一把好手,好几张被褥叠在一起,足够刘备睡得很舒服。
看着刘备走到自己身边扔下被子,张宁一双大眼马上就瞪圆了,连忙蹲下身子,把双腿也缩到胸前紧紧护住,“你要做什么?”
“睡觉,你去那边睡,软和。”刘备没好气地说道,顺手把张宁拎起来扔到原本属于自己的床位上,也懒得看她纤细修长的身躯趴在被褥上的模样,自顾自地躺到那一张薄被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不要脸的家伙
刘备累了一天,脑袋一沾到被子就开始打起呼噜来了,而另一边的张宁却是惊疑未定,她半跪坐半趴在被褥之上看着刘备,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是真睡还是想趁自己放松警惕之后做什么事情。
就这样一人睡一人看,张宁一直盯着刘备不敢放松警惕,然而她这些天奔波劳顿,加上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没有合眼,又过了一会儿便支撑不住,就那样趴着熟睡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张宁从睡梦中醒来,她睁开双眼的一刹那就感觉身上不对劲,低头一看竟是不知何时被盖上了被子。这一下张宁又惊又怒,连忙把手伸进被子里摸摸自己身上,还好,衣服都是完好没有被动过的。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同时,刘备掀开帐篷的帘子,一手托着个油灯,另一手抱着捆铺盖走了进来。
“醒了啊,我还第一次见女人打呼噜把男人吵醒的。”刘备满脸不怀好意的嘲笑,让张宁顿时羞红了脸。
“我哪有,再说也是你先打呼噜的……,你怎么出去了啊?”
刘备吸了吸鼻子,满脸不爽地说道:“冷,冻醒了,跑到别人的帐篷抢了几张被褥,本来打算不回来睡了,又担心你一个人害怕。”
张宁不禁失笑起来,“你在这里我更害怕。”
“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侍女,赶紧过来给本大爷收拾床铺,然后侍寝,侍寝是什么意思知道吧?”刘备故意做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准备吓唬吓唬这个姑娘。
想不到张宁却当了真,她幽幽叹息一声,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伸出双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衫,一边说道:“将军能保全先父的尸首完整,小女子自荐枕席也是理所应当。”
“停停停。”刘备连忙扔下被褥跑过来抓住张宁的双手,感觉她纤细的身躯颤抖得厉害,这一下把刘备闹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是句玩笑话,想不到张宁还当了真。“我就是吓唬吓唬你,别当真。”
张宁抬起头来凝视着刘备的脸,好半天之后才收回目光,垂下头低声说道:“谢谢。”
刘备此时也没了睡意,索性把扔在一边的铺盖卷拿了过来铺在张宁的铺盖旁边,自己躺在上面盖好塞着芦苇花的薄被,然后瞪着张宁恶狠狠说道:“躺下。”
被来来回回弄得不知所措的这位小天师也豁出去了,就按着刘备说的躺下,然后侧过身来,用明亮的双眼看着刘备,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还没问你的姓名呢,给我讲讲你父亲的事情吧。”刘备仰面朝天轻轻说道。
张宁也学着他的样子平躺下,开始缓缓讲述自己的身世。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丈人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鼓咙胡。
这首童谣流传了三十多年,也几乎就是黄巾起义的领袖张角一生的缩影。
东汉末年由于地方将吏豪强出于自身利益的驱使,同时借着羌族各个部族首领的掠劫欲望,汉朝和羌人在凉州之地展开了数十年不死不休的鏖战。
由于贪官污吏克扣军粮和军费,汉军士卒多饿死在沟渠之中,对羌战事屡战屡败,甚至连陇西、安定、北地、上郡这四个重要的边郡都曾经沦陷在羌族的铁蹄之下。
汉朝朝廷为了挽回劣势,便将征发壮丁的范围扩大到了内地州郡,而这首童谣就反映了当时农村男子被强征,只有依靠女人在田间劳作,百姓生活和生产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我的祖父就是被征发到边地从此不知下落,后来祖母也饿死了,父亲靠着给别人种地,娶了一房妻子,结果一场灾荒,都死了。”张宁缓缓说着,不知不觉眼泪就渗出了眼眶,沿着脸颊流淌下来。
刘备好奇地问道:“那他的医术是从哪里学来的,真是像你们传扬的那样是仙人所授吗?哎等等,你是不是说胡话呢,你父亲不是躺在广宗城里?”
张宁侧过头轻轻笑了一下,“我说的是亲生父母,当年他们带着我四处流浪乞讨,最后病重身亡,我一个人无依无靠,本以为自己也会饿死。就在那时候我遇见了现在的父亲,他和两位叔叔来到我们这一群流民中诊治瘟疫,见我可怜便收养了我。”
“……对不起。”
“至于医术,呵呵,其实我父亲只是会诊治风寒和瘟疫而已,他们一年到头都在奔波,不是给流民治病就是到处挖药制药,哪里有时间去钻研医术。我听说你们富人在自己家里都养着医师,患病之后连家门都不用出就能治愈,是真的吗?”张宁说着说着也好奇起来,认真地看着刘备。
刘备转过头,对上了张宁的目光,“我不知道,父亲去世得早,我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家里也因为给他治病而一贫如洗,从小我就是跟着母亲编织草鞋来养活自己,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富家子弟。”
“你也是穷人,那你为什么帮着官府来对付我们?叛徒!”张宁目光转冷,显然是生气了。
“我是穷人,带你来的那位赵云也是穷人,我的结拜兄弟关羽因为杀死了当地豪强,从河东逃难到涿郡,我们都是穷人,知道穷人想要什么。”刘备认真地说道:“你父亲也知道,所以他决心站起来消灭这不公正,但是你不知道,因为你父亲起兵作乱,天下又多出了无数无法生存的流民。你仔细想想,广宗城原本的百姓呢,他们是不是被你们驱赶得无处生存,或许有许多人都饿死在逃难的路途中了?”
张宁被刘备说得默默不语,她毕竟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么多道理。
“我愿意救你,一方面是因为张角,他并不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而是个有理想的领袖,虽然我们是敌人,但我还是敬佩他数十年来治病救人;另一方面是看你有情有义,倘若当时你只顾着自己活路,我肯定毫不犹豫地就把你杀了。”
“那你为什么把我留在你身边,难道心里就没有,没有一丝邪念。”张宁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声音小得就像蚊子哼哼。
刘备眼睛一瞪,“张角的尸体还在广宗城里埋着呢,你说我把你带身边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泄露出去会有多少人掉脑袋?还有你说邪念,呵,我这么俊朗又年轻有为,还担心你对我起邪念呢,往那边点,别靠过来,睡觉。”
说完之后刘备转过身背对着张宁便蒙头大睡起来,张宁被气得笑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不要脸的家伙,索性也是气鼓鼓地一卷被子背对着刘备睡了。
第三十六章 战争结束
就在皇甫嵩大军击败广宗黄巾主力的同时,南方战线也传来了捷报,朱儁和荆州刺史秦颉急攻宛城,阵斩黄巾大将赵弘,城内黄巾贼又推举韩忠为帅,朱儁久攻不下,于是撤围诱敌,韩忠果然中计,率众去追,结果中伏身亡。
接连失去了两位统帅,但荆州黄巾军仍然没有放弃战斗,他们重整旗鼓,再次退回宛城,又推举了孙夏为帅,继续坚守着最后的希望。
这一次朱儁不再犹豫,全力发动进攻,在这最后一战里,来自淮泗一带的义勇在佐军司马孙坚率领下作为主攻,率先登上宛城高大的城墙,孙坚更是神勇非凡,无数次击溃黄巾军的疯狂反扑。
经过数场苦战,宛城黄巾军终于无力抵抗官军的攻势,选择了投降,继兖州、冀州之后,荆州也再没有大股黄巾军的存在。
如今战事大局已定,刘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这其中或许也有每天晚上和张宁面对面说话的缘故吧,青年男女之间多一些沟通交流总是会令人心情愉悦,刘备又看看满脸严肃的众人,心里恶趣味地想着是不是也该给他们每人分个年轻漂亮的侍女。
张宁的心态在这段时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有了刘备这个穿越者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场上不断讲解,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父亲花费了十几年时间,动员了近百万信徒,才得以发动的起义,居然连一年都没有坚持下来就灰飞烟灭。
广宗城内人数众多,其中不仅仅有大量的黄巾军余部,还有原本就居住在这里的居民,在刘备等人的组织安排下,几万人同心协力,不仅将城外的战场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城内也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秩序。
十几天后,最后的捷报也到来了。
“官军大捷,于涿郡阵斩贼首张宝,降众不计其数。”前来报信的这位骑士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应该也在为战争的结束而高兴。
“这么快?话说张宝怎么会跑到涿郡的。”刘备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其余人也是兴奋地围上前来不住嘴地询问。
“张宝在下曲阳缺粮,于是北上进攻涿县,幽州刺史郭勋亲自率军来救,在城下与贼军大战一场,双方激战正酣之际我军赶到,张宝腹背受敌,战死在乱军之中。不过——”
这名骑士脸色黯淡了几分,继续说道:“幽州刺史郭勋,涿郡太守刘卫二人也在此战之中以身殉国,英勇战死。”
如此震撼的消息引发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一名刺史、一名太守,这应该是汉家朝廷在黄巾之乱中损失官员的最高职位了。
刘备原地转了几圈,沉吟片刻后问道:“我记得当初涿郡有许多流民和黄巾俘虏,如今二位使君死了,民众里面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苗头?”
这名骑士自然知道刘备的意思,当即答道:“涿郡安置的黄巾余众并没有趁张宝进攻的机会起来作乱,与之相反,他们中有许多人主动协助官军守城,抵御贼人。但由于郭勋和刘卫两位深孚民望,当地百姓悲痛之余,似乎对这些黄巾余众产生了较大的怨气。”
这下事情就难办了。
愿意接纳黄巾余党的高官死在黄巾军的手中,幽州百姓怎么想?他们怎么看待这些远道而来,是敌是友难以分清的余党?
“左中郎将的意思呢?”刘备感觉自己有些头痛。
如今战争基本结束了,如何处置黄巾余党就成了摆在朝廷面前的首要问题。
清点户籍,遣返回乡这个方法明显不可行,太平道之所以能召集百万信徒,就是因为这些人被欺压得活不下去,而他们起义之后的首要针对目标就是各地的官吏以及豪强,双方的仇恨可以说是深入骨髓,短时间内不可能消除的。
并且经过几年的旱灾和今年的兵荒马乱,中原已经被打烂了,这些黄巾余党回乡之后怎么活下去?
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重新发动起义,如果这样的话,刘备他们半年以来的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然而皇甫嵩的意思就是没有意思,他是军人,不是地方官员,不能越俎代庖,并且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大军即将开拔回京,作为主帅的皇甫嵩自然也无法滞留地方,只能回京再说。
“北军已经分批返京,皇甫将军希望刘都尉也一道回京领赏。”这位黑甲骑士向刘备传达了皇甫嵩的意思之后就离开了,只留下刘备等人自己商量具体事宜。
立功就要领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摆在刘备面前的问题是,他去洛阳,其他人和部队去哪?
“广宗这边必须留下得力人手和足够兵力,不然一定会出乱子。”说话的是关羽。
“弟兄们出来半年多了,家中父老无不挂念,应该派人回去报信,让父老乡亲放心。”这是赵云,自从听说张宝率部北上袭扰,他们这些冀州义勇就心急如焚,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回家乡,如今仗打完了,这些人更是一天急似一天。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说话,把自己心中的意见全部说了出来。
刘备点点头,开始分配诸人的任务,这些人当初在濮阳城下已经表明过跟随自己的愿望,如今更是一个都不能少。
经过一番安排,每个人的任务都定下来了,赵云带部分冀州义勇回乡,一方面是报平安,另一方面是召集更多不愿意将青春蹉跎在田间地头的有志之士。
广宗这边的人手也不能闲着,除了维持当地秩序,吸纳各地流散的百姓之外,关羽等人还要从黄巾余党和流民之中挑选出身强力壮的、杀过人见过血的、不安于现状的出来,这些人不能任由其散落在民间,必须整编成军才能让刘备放心。
除此之外,民众之中有一技之长的,尤其是从事各行业的工匠,都必须被筛选出来,这些是重建家园所不能缺少的人才,要好好地保护起来。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诸位了。”一天后,刘备骑在高头战马之上,对着前来送他的众人拱手说道,随后一扬马鞭,向着西方的洛阳城绝尘而去。
第三十七章 都不是好人
“你这小子都当上一郡太守了,还摆着苦脸给谁看?”
洛阳城内,曹操家中的厅堂,两个男人正在端着酒樽对饮,主位上喜笑颜开的是这家的主人曹操,而跪坐在他对面愁眉苦脸的正是远道而来的刘备。
听了曹操故意戏谑的话,刘备忍不住把酒樽往案几上重重一顿,没好气地抱怨起来,“我来的时候跟弟兄们打了包票,让他们带上家人跟着我,大家一起做点事情,现在倒好,被封到辽东那个鬼地方,你说说朝廷这到底是赏我呢还是流放我?”
“辽东太守也是太守啊,真两千石的高官,全大汉能有多少?别忘了几个月前你还是平民,现在只不过立了一点功劳,就想着大汉的锦绣江山任你挑?做梦呢。”曹操毫不留情地反驳起来,让刘备稍稍冷静了一下。
就在今天早朝的时候,大汉天子刘宏宣布了对平定黄巾之乱主要功臣的封赏,其中最耀眼的几颗明星都获得了极为丰厚的回报。
皇甫嵩军功盖世,率军回京时连汉灵帝刘宏都亲自到城门口迎接,面对如此殊荣,皇甫嵩首先想到的也是把老友卢植从大牢里救出来。不过世人都知道是皇甫嵩南征北战剿灭黄巾,所以即使他推让功绩,朝廷仍然重重赏赐了一番。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空,因为刘备横空出世的影响,使得黄巾军的败亡变得迅速了许多,同时因为这场战争而死去的人也少了很多。
在原本的那个历史上,皇甫嵩由于战事不利,曾经发泄性地屠杀了许多战俘,其中在仓亭击败卜已之后,屠杀了七千战俘;在广宗击杀三万黄巾军,又逼得五万多人投河而死;在下曲阳击败张宝之后,更是一口气杀死了十万黄巾战俘并将他们的尸首做成京观,就连朝廷中的许多人都觉得他过于残暴了。
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槐里侯,食邑八千户。这就是皇甫嵩得到的赏赐,官做到这份上已经可以说是人生顶点了,可见汉朝朝廷对于这位力挽狂澜的中流砥柱还是极为重视的。
卢植官复原职,仍然担任尚书一职。
朱儁平定宛城,被任命为右车骑将军、光禄大夫、封钱塘侯、食邑五千户。
除了这三名中郎将之外,功劳最大的就是刘备了,他被封为辽东太守,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几乎可以说是一步登天。
太守是秦朝至汉朝时期对郡守的尊称,汉景帝更名为太守,为一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除治民、进贤、决讼、检奸外,还可以自行任免所属掾史,可谓位高权重。
但问题出就出在辽东这两个字。
辽东郡属于幽州,是大汉王朝最东北角的一个郡,位于后世的辽宁省,在这个时代属于绝对意义上的穷乡僻壤。气候寒冷加上交通不便,使得中原王朝的文明和力量很难大规模地扎根于此地,几百年来人口都没什么增长,更别说赋税收入了。
刘备就是幽州本地人,对辽东郡还有更深一层的了解,这个郡孤悬于东北边疆,西有乌桓、北有鲜卑,东边则是高句丽和沃沮人,在那里生活的汉人有如被群狼环伺,一年到头都很少有安心生活的时候。
尤其是近些年,从辽东那边传到内地的几乎全部是坏消息,不是被这个打了就是被那个打了,今天被掳掠点人口明天被掳掠点粮食,总之就是吃不完的亏挨不完的揍,旁边的玄菟郡更惨,朝廷任命的太守宁可称病也绝不愿去上任。
朝廷这次看似是大方,做了买一送二的买卖,把玄莵和乐浪郡都给了刘备,实际则是扔包袱,丢给他一个没人乐意要的破地方。
“哎对了,我是幽州人,朝廷不是规定不能在本州为官吗?”刘备再度仰头满饮,随着凉爽的浊酒下肚,他的思维似乎也清醒了一些,“不行,我得去找皇上说说,这事不合规矩。”
曹操也有些醉了,他无奈地敲了敲案面,给刘备解释起来,“按照本朝法令,凡中央任命之地方官,上自郡国守相,下迄县令、长、丞、尉、边侯、司马均用非本郡人,刺史用非本州人。你一个涿郡人去辽东当太守,又不是当幽州刺史,没毛病。”
“朝廷这不是欺负人嘛,凭什么把我扔个犄角旮旯,把你放到有钱有人的济南国去当国相。”刘备一看这个理由也不成立,索性借着酒劲跟曹操叫板起来。
从东汉的制度来说,郡和王国、属国是同一行政级别,曹操的这个国相一职其实也相当于太守,同样是执掌一方,位于青州的济南国怎么看也比位于幽州的辽东郡要实惠。
“我给张让送钱了,三千万。”曹操脸不红心不跳,理直气壮地答道。
曹操没有说的是,他除了买通张让这个宦官头子,还通过袁绍的关系得到了党人的认可,朝堂上决定一个人命运的两股力量都支持他,济南国这个好地方当然落不到别人手里。
他这一挑明,刘备反而没话说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皇帝明码标价的卖官,有钱当官没钱滚蛋,按理说刘备当个辽东太守也应该去张让那里交钱,现在朝廷的意思是给他免了,已经相当够意思了,还想怎么样?
刘备咬了咬牙,“我去找张让,只要给我个富裕点能赚钱的地方,我三年给他五千万。”
不就是钱嘛,老子去了地方也不用盘剥百姓,随便搞几个发明,开几个厂子就能赚不少,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让一个人说了不算,甚至皇上说了都不算,你之前在宫中认亲,让袁太傅结结实实地丢了面子,把袁家给得罪透了,把你扔辽东就是袁术给出的主意,现在他们那一派恨不得整死你,谁来都没用。”
就在曹操把刘备怼得哑口无言的时候,前堂那里传来一阵话语声,片刻之后,几名宦官出现在两人面前,为首的宦官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声音也阴恻恻地让人不舒服,“陛下有旨,宣辽东太守刘备入宫谒见。”
“哦?”刘备一下子乐了,这皇帝是良心发现,觉得把自己送到偏远山区太不仗义,还是看了看地图,终于找到辽东究竟在哪里了?
带着满心的期望和喜悦,刘备麻利地跟着这几名宦官走出了曹操家,由于心情过于激动,他差点连鞋都忘了穿,结果被曹操好一顿嘲笑。
然而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刘备坐着马车来到宫中,见到皇帝刘宏之后,对方的第一句话就打消了他一路上的美好幻想。
“辽东太守不好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我提你妹啊,刘备眼泪都快下来了,知道辽东不是好地方还让我去,你这皇帝看着白白胖胖,实际一肚子坏水啊,亏我之前还当你是好人。
第三十八章 烂泥塘
看到刘备垂头丧气的模样,刘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挥一挥手,让殿中侍候着的宦官和宫女们都下去歇息,几名年轻的宫女一边缓缓离开,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刘备,似乎是想知道这位年轻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可以让皇上两次单独密谈。
“你这个辽东太守,有袁家的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但最后决定的还是朕,是朕想让你去那边。”刘宏笑眯眯地说着话,语气格外轻松。
“臣愚钝,还望陛下讲解此中深意。”刘备现在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撒,要不是因为对方地位尊贵,他早就跳起来开喷了。
刘宏笑容不减,顺手拿起一卷帛书扔在刘备面前,“自己看看吧。”
这是什么东西?刘备慢慢将其展开,发现原来是一份辽东地区的资料,他低头细细阅读起来,结果越看越心凉,越发地不愿意去上任了。
“辽东都这么烂了,还要臣去做什么?”刘备重重叹了一口气,向对面的皇帝问道。
“你的志向就是安安稳稳当个太守,安安稳稳混点俸禄?”刘宏白白胖胖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讥诮,“刘氏一族好容易出了个有想法能打仗,身上还没有陈腐之气的年轻才俊,朕不把你扔到能磨练人的边郡,难道让你留在富庶的州郡,去做个一头猪都可以胜任的太平官员,然后废掉?”
这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脑袋上,让刘备瞬间惊醒了,是啊,内地的州郡虽然富庶、人口众多,但与之对应的世家豪族也多,自己想要做些事,免不得触动这些地头蛇的利益,也势必会陷入政治斗争的烂泥塘中无法自拔。
按照自己这个脾气,结果只会有两个:要么是一路硬碰硬,直到碰到碰不动的势力,头破血流;要么是在无休止的烂账中丧失耐心和斗志,最后变得无所作为。
“辽东位于四战之地,正是锻炼才干的好地方,你没有为官的经验,在那里磨炼几年,以后回到洛阳才能斗得过朝堂上那帮老狐狸,朕要的不是一个太守,朕要的是,一个能够撑起大汉江山的宗室,你懂吗?”
刘备有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对面低声咆哮的皇帝,在他前世的历史书籍上,以及这一世的印象中,刘宏作为汉朝倒数第二个皇帝,素来是以昏庸荒淫而被人们记住的,可是如今他表现出来的心思和手腕,却根本不像世人眼中的汉灵帝啊。
这是怎么回事?
这哥们不会也是刚穿越的吧?
要不要对个暗号什么的?
或许是感受到了刘备狐疑的目光,这位天子的脸上反而露出了嘲弄的表情,“天下人都知道洛阳城中的皇帝是个只知道享乐,只知道搜刮钱财的贪婪蠢材,你也一直听人这么说,对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备已经彻底不敢接茬了,只能低着头,聆听刘宏在那里自言自语。
“朕十二岁继承大统,孤儿寡母,在朝在野没有一丝根基,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每日战战兢兢,唯恐哪里出错,丢了性命。住在这宫殿之中,旁人只觉得朕享尽了富贵,可是朕看到的,却是一个个活不过三十多岁的先帝。”
东汉是一个很奇怪的朝代,除了开国皇帝刘秀和他的儿子明帝刘庄之外,再没有皇帝长命的。
和帝刘肇,十岁即位,被外戚窦氏把持朝政,二十七岁病死;殇帝刘隆,即位时刚刚满月,八个月后病死;安帝刘祜,十三岁即位,被太后邓氏掌权,三十二岁病死;婴帝刘懿,被外戚阎氏把持朝政,在位二百天后病死;顺帝刘保,十一岁即位,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岁病死;冲帝刘炳,在位半年病死,时年三岁;质帝刘缵,八岁即位,不到一年后便被外戚梁冀毒害;桓帝刘志,十五岁即位,依靠宦官杀死了梁冀,又被宦官把持朝政,三十六岁病死。
“有时候朕就在想,为什么身为天下至尊,每日吃饱喝足,打个喷嚏都有太医照料,结果连寻常百姓都活不过。几乎所有的先帝在三十岁后,真正能掌权了,然后就莫名其妙地驾崩了,难道这天下就容不得能自己做主的皇帝活着?”
这番话说得刘备毛骨悚然,他在穿越之前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工科狗,懂一些人情世故,对汉末三国的历史有些兴趣,至于宫斗什么,根本不是工科狗的大脑构造能够了解的好吗?
不过想想历史上对汉灵帝的记载,再结合他现在的这番话,刘备也大概理解了这个人近二十年来的举措。
汉灵帝刘宏即位之后,先是利用宦官王甫曹节等人发动政变,将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尉陈蕃灭族,将窦太后打入冷宫居住,从此摆脱了扶持自己登上皇位的外戚窦氏家族。
随后王甫成了刘宏手中的一把利刃,他出于私怨,先后用谋反和巫蛊的罪名斗倒了勃海王刘悝和宋皇后,将扶风宋氏这个延绵百多年,和东汉皇室有着千丝万缕亲戚关系的大家族连根拔起。
两年后,在宦官集团和士人集团之间一场激烈交锋中,中常侍王甫、太尉段颎、司徒刘郃、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和步兵校尉刘纳先后被下狱处死,两大集团均伤亡惨重,唯一的赢家则是看似昏庸没有主见的汉灵帝刘宏。
“全天下都说朕昏庸,任由宦官乱政,卖官鬻爵,可是他们没想过,朕如果不卖官,那些官位难道就有平民的份?还不是被世家瓜分?”说到这里,刘宏嘲弄地笑了起来,“朕把本来就属于世家豪强的东西卖给他们,这才喂得饱宫中的宦官,他们才能铁了心的保护朕,但是百姓,朕就无能为力了。”
刘备低着头,尽量不让对面的皇帝看见自己眼中的怜悯,作为一个几千万人口的帝国皇帝,刘宏二十年来想的却只是怎么能活下去,这是何等的悲哀?他绞尽脑汁利用宦官和士人集团的权力欲,让这些人互相厮杀,稳固了皇位的同时,却把大汉王朝的几千万人民彻底推入深渊,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朕这些日子想明白了,全天下只有本家靠得住,你去辽东历练几年,然后朕就会将你调回洛阳,朕知道你手下有几员勇将,到那时候北军就归他们统辖……”刘宏的声音仍然在不断响起,但刘备的心思已经飞到了远处。
既然早已决定了要为天下人寻找一条活路,那还在乎什么辽东不辽东呢?有些人在黄土高坡上住窑洞点油灯,喝着小米粥,一样打败了所有敌人,让几亿人过上了人的生活,先辈们走过并且成功过的道路,我为什么不能走上一走?
第三十九章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
下定决心之后,刘备对辽东太守这个职位也没了之前的抵触,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内,他和卢植曹操等人一一别离,然后就轻装简从离开了洛阳。
刘备原本的目的地是位于冀州南部的广宗城,然而在半道上得知关羽等人已经护送着庞大的流民队伍北上涿郡,他便转了个方向,一路向北而去。
“你们怎么招揽了这么多人,确定都愿意跟随我们去辽东吗?”刘备到了涿郡之后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吓了一跳,光是涿县县城旁边就至少聚集了十万名无家可归的人,如果算上位于周边的人群,估计流民数量能有二十万。
面对刘备的逼问,主管流民安置工作的张焕也是无可奈何,他哑着嗓子对刘备解释起来,“我们几次劝阻了官军屠杀俘虏,所以听说将军当了辽东太守,几乎整个冀州的黄巾残部就都来投奔我们了。”
刘备看着张焕布满血丝的双眼,再看看他因为说了太多话而干裂的嘴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重重地拍了拍张焕的肩膀,在裴元绍的陪同下巡视起流民营地来。
“本官是要去上任的地方是辽东,辽东你们知道吗?苦寒之地,不是那么好待的。”刘备不厌其烦地向各个营地临时推举出来的管事人说明辽东的情况,希望这些流民认真思考之后再做决定。
然而刘备低估了这些在死亡线上走了几个来回的黄巾余众的决心,他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百姓们的欢呼迎接,同时这些人们也一再重申了他们的态度。
“刘太守是真正把我们当人看的,太守走到哪,我们就跟到哪,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愿意。”
“没有田地,我们可以自己开垦;没有房屋,我们可以自己建造。”
面对这些人们的热切希望,刘备最终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带上他们一起,建设新的家园。
其实刘备接纳这些流民也有自己的打算,辽东那里矿产资源丰富,尤其是煤矿和铁矿储量巨大,只要解决了人口问题和边防问题,有了充足的钢铁作为支柱,当地的生产力一定会得到大幅度的发展。
当刘备这边为了筹集各种物资而焦头烂额的时候的同时,另一支义勇部队也拖家带口地来到了涿郡。
“报告将军,子龙将军回来了。”裴元绍气喘吁吁地跑进军帐里,兴奋地对刘备说道。
刘备一下子站起身来,走了片刻便见到大营门口人头攒动,为首的赵云正乐呵呵地跟关羽不知聊着什么,看他神采飞扬的样子,这一次应该是有不错的收获吧。
果然一见到刘备,赵云便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他此行的成果。
“家乡父老得知我等屡立奇功,都是大为振奋,纷纷推举自家儿郎随我前来投奔将军麾下,末将精挑细选,挑出一百名武艺娴熟身强体壮的好汉,郡守还特意号召乡绅捐粮捐钱,末将都带回来了。”
刘备伸手拍了拍赵云肩膀,“子龙啊,你这一路辛苦了,先让这些乡亲们和义勇都入营找块地方驻扎吧。”
原本在冀州招募的士卒和这一次新招募的常山义勇还有他们的家人共有千余人,浩浩荡荡地从刘备身边经过,前往大营深处,突然刘备叫住了一名体形魁梧的大汉,众人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这名大汉身上。
被他注意到的这名大汉似乎并不惊讶,他昂然走出队伍,来到距离刘备等人三四步便停下脚步抱拳道:“久闻刘太守和几位军侯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看阁下气度非凡,想必也是一条好汉子,为何黄巾作乱之时没有从军?”刘备还了一礼之后问道。
这名大汉听他发问之后显得颇为无奈,深深叹了口气,“在下名叫颜良,常山真定人氏,当年因为犯事而避难他乡,藏身于并州南匈奴部中。此次听闻黄巾作乱,在下便动身回乡准备投军,结果刚回到家乡就听说皇甫嵩将军已经平定了匪乱,家乡又待不得,只好跟随赵将军前来投奔。”
颜良,就是袁绍麾下那个威风八面,打得曹营偃旗息鼓,无人敢于迎战的河北第一勇将颜良?刘备小小吃了一惊,眯起眼睛上下打量起来,只见这颜良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阔,方脸大眼,寸许长的钢髯如钢针般根根竖立,浑身透出一股勇悍之气。
刘备转着圈的打量让颜良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刘备又转回原位,点着头露出赞赏的神色,颜良才松了一口气。
“你在南匈奴待了几年?”
“回禀太守,七年有余。”
“讲讲南匈奴诸部对大汉的态度吧。”
颜良笑道:“匈奴人名义上依附我朝,实则暗怀鬼胎,在下藏身在那里其实也是为了研究他们的战法,希望日后能为国尽一份力。”
这话一说出口,关羽首先点了点头,他原本也是河东人氏,对这些南迁内附的匈奴人有一定了解,当下开口说道:“胡人天性畏威而不怀德,汉人强盛时他们老老实实,倘若天下有变,跳起来反咬一口的也是这些野性难驯的狼。”
刘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颜良作为三国时代著名的骁将,并且在匈奴人那里待了很长时间,想必对他们相当熟悉,这种人才几乎是可遇不可求,遇见了就应该留住。
作为一名三国迷,他当年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某公司出品的三国志系列,绝大多数玩这个游戏的人都有名人收集癖,刘备自然也不例外。
“颜兄弟在匈奴呆了七年,想必对骑兵作战颇有研究,这样吧,你就暂时随子龙操练,等以后有钱有马,那时咱们再组建骑兵队伍。”刘备顿时做了决定。
颜良大喜过望,他此次回乡原本以为错过了博取功名的好机会,所以勉强跟着赵云来幽州见识一下,没想到刘备直接从众人里一眼相中他,并且另眼相看,这让他深感自己来对了地方。
安顿好了这一批常山来的义勇,刘备想了想,转过头来询问关羽道:“云长,你觉得咱们到了辽东之后,兵力维持在多少人的规模合适?”
“依小弟所见自然是多多益善,但辽东苦寒之地,恐怕短期内养不起太多兵力,只能一步一步扩编。”关羽皱起眉头琢磨了片刻,然后给出了回答,看样子是对这个问题相当头疼。
刘备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才真切地明白了养兵的难处,脱产的精锐部队无一例外,都是烧钱的大户,无论是护具、武器、饮食、训练,都让带兵之人为了钱而头疼不已,想要战斗力,就得拿钱和时间来堆,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
根据以往辽东郡发往朝廷的公文来看,那里经常遭受四周胡人的侵扰,倘若没有一支足够强悍的部队,恐怕包括刘备自己在内的这二十万人口,就都是他人口中的肥肉了。
“烦心事真多。”刘备咕咕囔囔了几句,重新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开始处理那一堆堆的杂事了。
第四十一章 丘力居
就在队伍横穿右北平郡,进入辽西一百余里之后,辽西乌桓部终于出现了。
“报--,前方十里的濡水东岸,有大批乌桓骑兵出没。”
早有预料的严纲咧着大嘴笑了起来,“肯定是丘力居,这家伙可是一头老奸巨猾的豺狼,隔得再远都能闻到血腥味,请刘太守在此稍候,俺去会会他再说。”
严纲说罢就要纵马前行,却被刘备伸手拦下,“既然来者不善,严兄又何必冒险前去呢,我们慢慢前行,逼退丘力居便是。”
“哈哈哈,刘太守有所不知,俺这一百名骑兵人数是不多,但只要顶着白马义从这个名头,幽州的任何一个乌桓部落想要对我们动手,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是不是扛得起公孙将军的怒火。”严纲的笑容中带着无比的傲气,这是无数次战斗积累下的傲气,也是大汉幽州骑兵的傲气。
“严兄有胆气,我刘备也不是懦弱之人,咱们同去便是。”刘备见白马义从如此威风,心中大为畅快,也不拦着严纲,索性一甩马鞭,催动战马便向前方的濡水而去。
在濡水岸边,刘备第一次见到成规模的乌桓人,也见到了乌桓辽西部的首领丘力居,此时丘力居麾下的数千名乌桓骑兵已经列好阵势,静静等候在濡水东岸的平原之上,远处影影绰绰的全是白色帐篷,虽然看不清树木,但想必那里面的乌桓人也不会少。
严纲率领百名白马义从作为先头部队渡河,然后纵马向前,和静静守在距离岸边数百米的丘力居顺口说笑起来,他跟随公孙瓒在幽州边境作战,和这些游牧民族的首领见过多次,公孙瓒此次派严纲前来护送,实际上也是因为他的人缘。
丘力居一边心不在焉地和严纲扯着闲话,一边时不时地看看正在渡河的庞大队伍,眼中不停地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这次新上任的辽东太守可是公孙将军的同门师弟,他受公孙将军资助起兵,短短数月间转战几千里,几乎一己之力平定了百万黄巾贼众,真真是年轻有为,麾下猛将如云,更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严纲看出丘力居的心思,便随口吹嘘起刘备和公孙瓒的关系来,这也是隐晦地警告丘力居不要打刘备的注意,否则那个护短的公孙瓒可真是会发疯的。
果然听了严纲的话之后,丘力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随着他的动作,那些跟在丘力居身后跃跃欲试的乌桓骑兵们也松开了握着刀把的手。
丘力居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早在几天前,就有散布在草原上的乌桓人跑去找他,说有一支极其庞大的车队出现在辽西,这支车队携带的物资数量众多,足够整个部族吃上两年。
原本丘力居还不相信,直到又有不少牧民前来报告,他才急匆匆地纠集了数千名绝对忠心的手下赶到濡水岸边,本以为能狠狠地咬上一口过个肥年,谁知道这支队伍居然是白马将军公孙瓒罩着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刘备率领的先头部队也已经渡过濡水来到了平原之上,与丘力居的部队遥遥相对,刘备双腿一夹马腹向前缓缓过去,关羽和张飞担心乌桓人暴起发难,也连忙跟上前去。
“久仰久仰,听闻中原又出了一位大英雄,在下十分敬仰,于是前来看看。”乌桓人南迁百余年,上层贵族们都以会汉话为荣,丘力居作为部落首领自然也是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只是腔调有些生硬。
刘备听了丘力居言不由衷的话只是笑笑,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也拱手还礼道:“本太守也久仰大首领的威名,今日在此偶遇真是凑巧,不知乌桓人大张旗鼓是在狩猎还是准备去攻打鲜卑人呢?”
丘力居脸色不变,义正辞严地拍着胸脯说道:“乌桓人一直受朝廷庇护,如今听闻太守前往辽东赴任,在下担心路途之上有盗贼出没,坏了我乌桓人好客的名声,故而率军前来护送太守,别无他意。”
“哈哈哈,大首领的汉话说得虽然好,但用词还是有些不妥,辽西是汉朝的土地,阁下和阁下的部族才是客人,反倒是我们这些主人应该好好对待你们才是。”刘备眼睛眯缝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对对,我们才是客人,多谢刘太守指出错误。”丘力居也是仰头大笑,但他的笑容就显得不是那么的自然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刘备率领的这一支庞大的移民队伍终于抵达了辽东郡治所襄平城,一路上虽然路途艰难,但由于物资充足而且有华佗这个神医在,流民队伍没有折损多少。
几辆大车上的粮食被刘备做主,和丘力居部落交换了牛羊皮,粮食在襄平可以从当地的豪强地主那里筹集,而大量的皮毛对于流民们度过这个冬天非常重要,所以和以畜牧为生的乌桓人交换,可以说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丘力居自从知道了刘备不好惹之后,也就淡了打劫的心思,转而每日里拉着刘备嘘寒问暖,希望可以交换一些他们部落急需的盐和铁。结果在严纲这个外表粗豪,其实一肚子坏水的家伙在旁边指点之下,刘备狠狠地宰了丘力居一把,大量的战马被他从乌桓人那里换来,而付出的则是一些即将被淘汰的旧武器。
“战马不比普通的马匹,那可是要大把时间和精力去培育的,乌桓人野心勃勃,设法削弱他们的骑兵优势,增强自己的骑兵队伍建设,对于咱们幽州的安全来说非常有必要。”严纲在私下没人的时候这样对刘备说道。
将刘备的队伍护送到辽东属国之后,丘力居就带着麾下的几千乌桓骑兵返回辽西,临行之前这个满脸大胡子的胡人首领表现得极为不舍,差点就伤心落泪了。
“我与太守大人一见如故,如今到了分别的时候,心中这个难受哟。”丘力居眼中泪光盈盈,若是不知就里的人看了恐怕要以为他爱上了刘备呢。
然而久在边疆和胡人打交道的严纲告诉刘备,这些乌桓人和匈奴人还有鲜卑人一模一样,他们在实力不强,无法通过暴力手段将汉人变成他们奴隶的时候都是表现得像是朋友,然而一旦汉人出现了衰弱的情况,乌桓人只会毫不犹豫地变身成恶狼,扑上来狠狠地撕咬汉人的血肉。
刘备点着头,他是研究过历史的,对严纲的话他早有了解,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和本性就决定了他们根本学不会和别人和平共处,平等地交朋友。而对待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变强,不断地让游牧民族失血,让他们永远处于弱势地位。
又走了几天,宽阔的辽水出现在刘备一行面前,辽水就是后世人们所熟知的辽河,它贯穿辽宁中部平原,养育了数百万人口,在如今这个时代,辽水还是辽东属国和辽东郡的天然分界线,渡过这条大河,就是刘备此行的目的地--辽东郡地界了。
严纲见辽东郡近在眼前,也向刘备告辞,带着一百名白马义从回去复命了,送走严纲一行之后,刘备刚刚下令寻找平坦地方准备渡河,就又有意外情况发生了。
“启禀太守,我们在河边汲水的时候捞起了一名平民,他说自己是辽东百姓,要去蓟县状告太守阳终。”
“哦?”刘备眉毛一挑,“先给他换身衣裳,再让他吃顿饭,然后带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