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全毁了
“袁绍要我们割让黄河以北的东郡土地?”当陈宫从南边赶回来,并且得知了这个极度蛮横、极度无礼的要求之后,眼角不禁抽动了几下,但他随即就调整心情,给出了自己的意见,“给他就是了,让天下人,尤其是兖州人都看看,这个出身于四世三公,担任联军盟主的袁本初到底是怎样一副嘴脸。”
话虽这样说,但要轻易放弃自己的家乡,尤其是放弃这一年来的建设成果,陈宫还是有些舍不得。
毕竟眼下已经是五月了,再过几个月就要秋收,可是自己这边一走,粮食就都成了袁绍的。
不劳而获,只等摘桃子,这就是袁绍一贯的作风。
见到陈宫这个本地士人的代表也表态了,曹操才放下心来,开始着手部队集合迁徙的事情,既然袁绍对他不仁,那就索性把能带走的都带走,兵员、物资、人才,只要愿意跟着曹操渡河南下的,他一概来者不拒。
数日之内吗,东武阳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集散市场,各路人马忙忙碌碌,不断地将物资运送至此,然后再跟随车队浩浩荡荡地向南边进发。
为了确保路途上的安全,包括曹仁和夏侯兄弟在内的曹营众将全部担负起了护送的任务,其中有一个身材矮小,骑在马背上甚至显得有些滑稽的武将引起了过往民众的议论,但他仿佛是听不到随处可闻的窃窃私语甚至是窃笑,仍然大摇大摆地指挥军士做事。
“文谦,你一个小小军侯,怎么架势摆得比将军还足?”曹仁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趁着歇息的时候把这个小个子武将拉到一旁,对他指点起来,“明公赏识你、提拔你,可不是让你居功自傲的。”
被自己的顶头上司这样说了,小个子武将却仍旧把脑袋昂得高高的,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校尉有所不知,世人都是以貌取人,我生得矮小,若是再没了气势,怎能让麾下士卒老老实实地听从命令?再说了,我乐进过去是小吏、现在是军侯、以后就未必不能当个将军,趁早练练架势,以后当了将军也不生疏。”
曹仁又气又乐,可也意识到这个乐进说得确实有道理,他最早是曹操帐下小吏,一直因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而被同僚们轻视,直到在曹操来到东郡,与黑山军和匈奴于夫罗的连番激战中,他凭借着悍不畏死的战斗风格,每战必为先登,立下大功之后,才成为了统领五百人的曲军侯。
先天条件不如别人,乐进硬是通过自强不息,将无数同僚挤在身后,拥有这样高昂的斗志,只要不死,他日后必定能做出一番功绩来。
在无数个类似的小插曲中,东武阳的人流渐渐变得稀少,在陈宫等当地士人的号召下,许多年轻人应征入伍,成为了曹操部下,他们将要离开家乡,为了保卫兖州而战。
作为首席军师,荀彧将自己安排在最后一批离开,临行之日的清晨,他和陈宫二人来到城外的一处高坡,俯瞰着整座东武阳城,心中颇为不舍。
原本年久失修残破不堪的城墙,他们来了,修葺了;
原本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农田,他们来了,开垦了;
原本坑坑洼洼通行不便的道路,他们来了,重整了。
可是如今,到了要收获的季节,他们要走了。
“曹公之前询问过我,能不能通过友若劝说袁绍,让他放弃吞并东郡的想法,被我拒绝了。”荀攸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农田,以及镶嵌在其中的几处村庄,语气平淡地说道。
荀彧是外来派,身边是荀家几兄弟和颍川来的士子们,陈宫是本土派,身边是东武阳周边的东郡士人,他们虽然同在曹操麾下效力,在绝大多数时间内都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但实话实说,双方内心深处都存在着较劲和排挤对方的心态。
但是,看到陈宫毫不犹豫就放弃了家乡,并且主动提议,把东武阳的血抽干,给袁绍留下一个空架子、烂摊子,荀彧觉得换了自己,是没办法做得如此决绝的。
所以有些事,他觉得还是事先说出来,大家开诚布公的好。
陈宫点点头,同样平静地答道:“没有意义的事,确实是应该拒绝。”
然后双方又沉默了。
过了一阵,陈宫才又开口,“听说颍川被董卓军攻破了?”
这一次轮到荀彧点头,“是李傕和郭汜,他们击败朱公伟之后顺势进入颍川境内,能杀的能烧的能抢的,什么都没留下,许多延绵百年的家族也被毁了。”
当初荀彧前往东郡投奔曹操的时候,将他的宗族给一并迁徙了过去,与之同行的还有几家关系密切的,但是绝大多数人认为战火不会烧到颍川,对曹操也不是抱有太大信心,便坚持留了下去。
结果他们就开了回眼界,见识到了在两名剽悍骑将统率之下,西凉铁骑能拥有什么样的机动能力,只不过这次开眼界,付出的代价有些惨痛。
“那就是说,你们花了几年时间建立起来的情报网,也毁了?”陈宫继续问道。
荀彧再次点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肉痛的表情。
颍川世家为了自己的目的,汇聚了无数资金、人力和心虚,打造出了一个共享信息的情报系统,并且在袁绍和刘备翻脸之后,由荀彧和荀谌二人联手主持,通过各种手段,把幽州商会阻挡在外,独霸了大汉王朝的核心地区。
但谁也没想到,朱儁抱着为国尽忠,讨伐逆贼的心思组织起军队,把凉州军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的同时,顺便还把身后的颍川给坑了。
“当初孙坚孙文台击败董卓麾下的中郎将胡轸,又在洛阳打败董卓本人,给了很多人错觉,认为凉州军的战斗力也就那样,结果这次他们知道了。”荀彧摇着头苦笑起来,“李傕、郭汜,区区两个校尉居然如此骁勇善战,居然连名将朱公伟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陈宫叹道:“幸亏董卓死得及时,让他们匆忙撤军了,否则的话,恐怕陈留都要遭殃。”
第十二章 搞不清状况了
颍川,颍阴。
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正茫然地走在残垣断壁之间,寻找着往日里家族的踪迹。
他风尘仆仆,满脸尘霜,衣衫褴褛,脚下的鞋履都磨破了,但比起身体上的疲惫,心中的震惊和痛苦对他打击更大。
“公达?”突然间,在不远处一座保留得还算完好的房舍内走出个老者,半是疑惑半是惊喜地扬声叫了起来,“你不是被董贼裹挟到长安去了吗,怎么逃出来的?”
“原来是李伯。”这名年轻人转过身去看着对方,然后同样惊喜地叫出声来。
这人正是荀攸,他从离开长安之后,本想着借道商县、武关,避开凉州军聚集的弘农和二百里荒无人烟的洛阳,从荆州返回故乡,不曾想王允一个命令,就让凉州军人心惶惶了,兵士人心惶惶,百姓就遭殃了。
驻扎在各地的凉州军将士大多数响应号召,投奔到董越和牛辅的麾下,然而还有少部分人不愿再受约束,就地化身盗匪,干起了没本的买卖。
在这样乱成一团的情况下,荀攸找不到车马,也不敢走大路,每日里昼伏夜出,翻山过涧,这才回到了家乡,谁曾想颍川更惨,他这一路走来,连个完整的房子都没怎么看见过。
这李伯原本是荀家的老仆人,之前荀氏家族搬迁的的时候并没有变卖房产,想着万一政治投资失败,他们还能退回颍川,于是留下了几名信得过的仆人看家护院,结果凉州军一来,年轻的全跑的,李伯年老体衰腿脚不便,依靠着事先存了些粮食,对家中地形也熟悉,这个屋子藏藏,那个屋子避避,反倒是活了下来。
此时看见荀攸这个主家子弟,李伯老泪纵横,拉着他就絮絮叨叨地讲述起这段时日的悲惨境遇来。
荀攸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最后才得到自己最想听到的消息:整个家族的精英几乎都跟随荀彧前往东郡,避过了这次祸乱。
“文若叔父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得知家族安然无恙,荀攸这才放松下来,他无力地坐在一块青石上,脑袋低垂在双肩之间,身体一抽一抽,竟是喜极而泣。
颍川荀氏一体两支,关系非常密切,荀攸虽然小一辈,可是和荀谌荀悦他们年龄相仿,从小就玩在一起,至于荀彧这个小叔父,比荀攸年幼六岁,却从小就显露出卓尔不凡的才识气度,一向让荀攸钦佩有加。
如今荀彧有先见之明,让整个家族躲过一劫,更是令荀攸喜出望外,在得知荀彧和整个家族的去向之后,他略作歇息,从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手中弄了些还算整洁的衣物,便将李伯托付给了乡人,自己又踏上了东去的道路。
颍川遭受了如此劫难,而施加暴行的元凶却也好不到哪去。
李傕和郭汜正抢得过瘾,突然得到了董卓丧命的消息,顿时吓得够呛,带着部队就向北疾驰而去,一路上哭哭啼啼,为董卓这个恩主好是流了不少眼泪。
一路上消息不断,但总体来说,都是不错的消息:牛辅杀了董越,吞并了董越的部队;牛辅发出号召,召集全体凉州军向他的大旗下聚拢;牛辅击败朝廷远征军,追杀二百多里,缴获军械物资无数。
“这个牛辅深藏不露啊,以前那些蠢事怕不是他在扮猪吃虎,我们还回去吗?”几天下来,郭汜被吓得一愣一愣的,他以前多次嘲弄过牛辅,这次回去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回去啊,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牛辅哪舍得杀你?”李傕倒是没这方面的忧虑,他跟牛辅关系不错,平日里打仗立了功也尽量照顾这个上司,如今董卓没了,牛辅成了凉州军地位最高的人,作为心腹爱将的他,自然也要水涨船高了。
这两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聊了一路,最后郭汜还是被李傕说服,决定回去之后向牛辅认真赔罪,再把这次在颍川劫掠到的财物给他上贡一部分,然后李傕在旁边美言几句,就算是把过去的恩怨给了解掉。
但是,就在距离陕县还有几十里,不到一天路程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传来,让这两个人彻底茫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牛辅死了。
“到底什么情况?”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傕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他在脱口询问了一句之后,又抬抬手,止住了信使的话头,“先别说,让我安静一会。”
等到李傕缓好了心情,信使一番讲述,他们这些人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废物就是废物。
牛辅之前那一场仗打得漂亮,成功碾压李肃,并通过连续不断的追杀,彻底打崩了朝廷的两万大军,除了被吕布偷袭得手,用一千名骑兵逼退之外,表现堪称完美。
但就是吕布的出场,让牛辅这个胆小鬼吓得要死,他在逃回陕县驻地之后,每天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吕布带着并州军主力来找自己麻烦。
作为一军主将,牛辅惶恐不安的表现自然也影响到了他的下属,回到陕县还没过多长时间,这支刚刚打了胜仗的军队反而士气越来越低迷,军中气氛也越来越压抑了。
最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军中爆发了营啸。
起先是一个士兵做噩梦,大声喊叫起来,然后引发连锁反应,在营寨之中迅速蔓延,整支部队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展开一场混战。
营啸这种事一旦发生就无法遏制,牛辅当然也没那个本事,于是在惊醒之后,他直接拉起妻子董氏,带着几名亲信,带着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珠宝,发挥自己逃命的特长,钻出乱成一团的军营逃命去了。
结果牛辅的亲信们背着沉甸甸的金银财物跑了半夜,心中就有了些别的念头,他们以月氏胡人赤儿为首,一顿乱刀砍死了牛辅和董氏,背着财宝跑了。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李傕瞪着眼睛问道。
“赤儿那些蠢货不熟悉地形,在荒野里转丢了方向,到了天亮,被出营寻找的骑兵给抓住,割了几只耳朵之后就全招了。”这名信使颇为无奈地说道。
郭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娘的,一个废物带了一群废物。”
第十三章 怕不是个假的
等到安顿好部队,李傕和郭汜才突然发现,偌大的西凉边军,居然轮到他们这几个校尉来挑大梁了。
而且还有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在前两天那场营啸之中,这支部队的士气极度低落,根本无法承担作战任务,也就是说,还能保持正常水准的,就只有李傕和郭汜的直属部队。
“这下可不好办了。”李傕语气沉重地说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每天人吃马嚼就让军粮捉襟见肘了,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可是——”
见李傕有些说不下去了,郭汜点点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明白。
他们现在已经是丧家之犬,四面都是虎视眈眈的敌人,必须以战养战,迅速取得大量给养,才能够勉强活下去,在周边地区之中,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长安,可是他们两个人的嫡系部队加起来才六七千人,想要进军长安,简直是痴人说梦。
首先摆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潼关,潼关左拥黄河右揽太华山,死死卡住了弘农与京兆尹之间的必经之地,经过数百年的战火洗礼,如今更是城高墙厚,哪怕段煨和胡轸坐在城里喝酒聊天,李傕和郭汜都攻不进去。
骑兵怎么攻城,难道让战马去啃砖头?
“段煨且不说他,胡轸可是打了一辈子仗,握着这么大的优势,完全能在华阴和潼关一带把我们磨死。”李傕一下一下地拍着大腿,心情极为焦躁。
都是西凉出来的将领,谁还不知道谁有多少斤两,但正是这种知根知底,让他们二人根本不看好自己的前景。
“不如我们去河东找张济汇合,在那里抢一把,然后绕道回凉州。”郭汜突然想起,在北面还有一支友军的存在,而且还是关系比较铁的那种。
李傕摇摇头,让郭汜不要想那些无稽之谈,“凉州打了这么多年仗,已经打废了,根本共养不起我们的部队,再说了,我们这些人回去,怎么和韩遂马腾他们斗?”
自从凉州军西入司隶,偌大的雍凉之地就成了当地叛乱军阀的乐园,短短一两年时间,韩遂和马腾二人就分别整合了许多小势力,又在斗了一场之后结为义兄弟,约定共同进退。
若是凉州边军全盛之时,这样的表面兄弟来多少死多少,可要是李傕和郭汜带着没有给养、没有稳固后方的部队回去,那就是给韩遂送脑袋去了,去多少死多少。
正在二人愁眉不展的时候,远远地跑过来一名士卒,气喘吁吁地报告说,镇守安邑的张济带着部队来了,此时正在渡河。
“他这个时候过来,岂不是把我们最后的退路也放弃了?”这个消息就像是一道霹雳,把李傕打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郭汜也仰天长叹道:“张济啊张济,他不是这样莽撞的人啊,难道真是上天要灭绝我们?”
话虽这样说,可是老朋友带着部队来了,他们总得前去迎接,就算是死,这些哥们弟兄能一起撞死在潼关的城墙上,也算是没有辜负并肩作战的情谊。
很快,双方就在黄河边上碰见了。
与李傕和郭汜满脸晦气,就像是死了亲娘一样的臭脸不一样,张济则是一副信心满满的姿态,仿佛他不是踏进了鬼门关,而是走在光明的大道上一样。
“亏你还笑得出来。”郭汜是个暴脾气,一看张济这副模样就想冲过去揍他两拳。
“为什么不笑,我这次过来,就是问问你们两个有什么打算。”张济一边说着话,一边跟着二人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走去,避开仍在渡河的熙熙攘攘的部队。
只是李傕注意到,还有一名中年文士跟在张济身后,这让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来意了。
一段时间没见,难道张济已经跟河东的世家豪强搭上了关系,这次是过来劝降自己的?
他娘的,老子就是做狗也要给朝廷去做,依附于那些自命高贵,窝在老家里当王八的家伙,这还不如扔下部队跑到边地,自由自在地当个牧民呢。
“打算?”郭汜倒是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张济身上,一听见对方发问,便气哼哼地说道:“我能有什么打算,不行就解散部队,弟兄们自求活路,只要回到凉州,就凭我们的本事,加入叛军或是当马贼,干什么不行?”
这时候,跟在张济身后的中年文士开口了,“如今长安人都在议论,说是朝廷要把凉州边军诛杀干净,诸位若是扔下部队,只怕天下之大,却没有你们的立足之地。”
“去叛军那里也不行?”郭汜眼睛一瞪,不服气地反问道。
“韩遂本是朝廷的孝廉,被逼从贼也是无可奈何,阁下若是去投了他,只要朝廷许个空头官职,到不了第二天,阁下的脑袋就会被洗得干净溜溜,用木匣子装着去长安了。”这名中年文士不紧不慢地说道。
“阁下是什么人,究竟想说什么?”李傕眼神变冷,语气也变得有些生硬。
张济见气氛有些不对,连忙将中年文士拉到自己身边,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位是贾诩贾文和,凉州武威人士,受文优先生之托,来我军中教导佑维的。”
“原来是文优先生的友人。”李傕和郭汜齐齐一惊,连忙整整衣冠,重新与贾诩见礼。
李儒在凉州军中甚少露面,但几个能打的校尉都知道他的本事,一向是对他敬重有加,如今听说贾诩是李儒的朋友这二人秉着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这个原则,对贾诩肃然起敬。
“我之前听文优先生提起过,说是凉州有许多隐世的大才,其中佼佼者胜他十倍,难道说的就是文和先生?”李傕想起之前在汴水之战的时候,李儒曾经跟张绣说过类似的话,再联系到李儒请贾诩教导张绣,便更确信了一点:这就是李儒说的大才。
贾诩笑着摆了摆手,“吹捧就不必了,我们还是说正事。”
“既然先生这样说了,那就是有了主意,我等洗耳恭听便是。”李傕恭恭敬敬地说道,郭汜和张济也在一旁连连点头,“是啊先生,有什么好主意就说吧。”
“那好,我们去打潼关吧。”贾诩随意地向西一指,微笑着说道。
什么?!
三人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贾诩。
第十四章 撒豆成兵
郭汜狐疑地看看张济,那眼神就把他的意思全部给表达出来了:
你真确定这个大白天说梦话的家伙是李儒的朋友,还是个有本事的?
另一边的李傕也是眼神不善,对贾诩发问道:“先生可知道潼关是天下闻名的雄关,还有段煨和胡轸的一万多人马驻守?”
“当然知道。”贾诩像是感受不到对方的目光,依然是风轻云淡地说道:“将军可知道最近长安周边除了朝廷要杀光凉州军的流言,还流传着另外一条,说是段煨是假投降真内应,等凉州军一到便倒戈而降,共同反扑朝廷?”
三员凉州重将都愣住了:段煨是当年凉州三明之一段颎的族弟,更是凉州军中堂堂的中郎将,平日里趾高气昂,除了董卓之外谁都不放在他眼里,如今更是第一个投靠朝廷,并且得到了赦免。
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段煨怎么可能放弃回归朝廷的机会,对往日里身份不如自己的几个校尉卑躬屈膝?
贾诩继续说道:“可就是这样的无稽之谈,朝廷还信了,并且派出使者严加斥责,让段煨回长安自辩,如今段煨心怀恐惧,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而另一名中郎将胡轸本就不愿意投降朝廷,此时更是心中不满,在暗中还搞了些小动作。”
“先生是怎么知道的?”郭汜觉得自己有些嘴唇发干,坑坑巴巴地问道。
“很简单,这些流言蜚语全是我的人弄出来的。”贾诩颇有些自傲地笑了起来,“你们和文优共事过,难道不好奇他足不出户便知天下事,消息是哪里来的?”
原来如此!
张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跟李儒贾诩相比,自己这些只知道上阵杀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军汉简直就是纯洁的小白兔一样。
可是随即,他就又瞪起了眼睛,“那董太师遇刺,先生为何没有提前预警?”
贾诩长叹一声,“自从韩遂等人整合了叛军,洗劫往来客商之后,凉州的战马来源就被截断了,文优本想着帮助太师拿下并州,打开去草原的通路,结果从去年秋天开始,雁门一带去了不少打着商会名头的幽州人,文优担心是刘备对并州起了觊觎之心,便将人手都放到那边去打探消息了,加上他后来实在病得太重,这才被被王允钻了个空子。”
李傕等人齐齐抱住脑袋,他们是真的想象不到,除了战场上的交锋,朝堂上的对决,在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还时时处处爆发着暗战。
这些人好好做人不行吗?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刀明枪的来,非要搞情报、搞流言,弄得所有人互相猜疑,把局势搞得像是一池浑水,让思维单纯的人完全看不懂。
“那就是说,段煨为了自证清白,会主动出关与我军交战?”张济更早地从抱头状态中摆脱出来,看着贾诩问道。
贾诩点点头说道:“若不是胡轸不愿与同出一支的凉州军交战,数次出言劝阻,恐怕早在七八天前,段煨的部队就过来了。”
如此说来,胡轸倒是个可用的。
经过贾诩这一番分析,李傕郭汜等人觉得,攻占潼关这个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现在有了转机。
“即便我们能攻占潼关,兵力也远远不够攻打长安的啊,纵然遭遇新败,但长安城周边人口众多,聚拢数万丁壮不成问题,更是有吕布的五千并州军在,我军如何攻得下?”李傕再次提出一个疑问。
要知道攻城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交战的双方之中,朝廷一方拥有当了数百年国都的长安城,城池广阔、城墙高大、易守难攻;凉州军一方则是擅长野战、擅长机动、基本没打过攻城战的骑兵部队。
自己手里就这么点人,加上那些士气低落的部队,再咬咬牙,把潼关的部队想成是要倒戈过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三四万人,这么些人打野战自然是不成问题。
可是朝廷凭什么要出来打,他们只需要守在坚实高大的城墙上,看着自己这些人徒劳无功,最后耗尽力量和粮草就好了。
搞不好并州军还能在城里养精蓄锐,在自己粮尽退兵的时候来上一下狠的。
“靠三五万人自然是攻不下长安那样的坚城,可要是有十万人、甚至更多的兵力呢?”贾诩看着这三个人愁眉苦脸的模样,又扔出一句让他们头晕目眩的话。
李傕是彻底无语了,他觉得自己完全跟不上面前这个贾诩贾文和的思维,好像他动动嘴皮子,潼关就唾手可得,再动动嘴皮子,就能凭空冒出来几万大军。
难道他是神仙,能够撒豆成兵不成?
那还找自己这些人干什么,直接雇几辆大车装上豆子,跑长安城底下撒去呗。
可是张济却不那么想,他想起了前些天贾诩指派张绣到左冯翊,直抵泾水岸边的举动,顿时眼前一亮,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地问道:“先生之前让小侄到泾水,难道是去联络凉州人?”
“不是联络,而是接应,董太师身故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我便安排了人手前往凉州散布流言,招揽壮士,并与他们约定了沿着泾水南下,在长安附近汇合。”贾诩胸有成竹地答道:“我们也应该加紧行动了。”
郭汜突然问道:“若是没聚拢到足够攻下长安城的人手呢?”
看着一脸希冀的郭汜,贾诩不禁又笑了起来,“到那时候再跑也不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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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对贾诩将信将疑,但李傕郭汜等人还是抓紧了这根救命稻草,他们召集了陕县的所有军队,告诉那些士卒不要奢望朝廷赦免,只管拼死作战。
胜则万事大吉,一切好说;败则劫掠三辅,西归故乡。
“把你们的武勇暂借给我,把你们的性命托付给我,我,李傕,带你们回家!”站在高高的台子上,李傕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叫出了这番话,然后在万众注视下,与郭汜、张济二人歃血为盟。
回家,多么美好的事情,在这个信念的指引下,凉州军将士们再次找到了战斗的欲望,爆发出原本的力量,星夜兼程,奔袭潼关。
和贾诩预料的一样,段煨率军出战,却被气势如虹的旧同僚们打了个落花流水,他本人也在败退回关的时候被胡轸从关城上一箭射死,随后胡轸率部投降。
稍事休整之后,李傕郭汜等人再次进发,沿途收拢溃军,抓捕丁壮,浩浩荡荡奔赴长安。
等到了长安城北面的长陵之后,看着北面泾水岸边黑压压一片长着不同脸孔,穿着各色服饰,拿着杂七杂八兵器,几乎把河岸站满了的凉州人,李傕终于服气了。
“这个文和先生搞不好真是神仙。”他喃喃自语地说道。
第十五章 民科化学家
幽州,蓟城。
一群远道而来,操着南方口音的人们漫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口中不时发出难以置信的感慨声,等到他们来到早已安排妥当的客舍,更是被各种从没见过,甚至是闻所未闻的东西给惊到了。
“此物光滑无比,温润如玉,却是用来濯面用的。”一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手中拿着一块肥皂仔细观察着,甚至将其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难以置信地说道:“还有一股艾草的香味,真是神妙无比。”
“你那个还不算什么,看看我发现的好东西。”另一名年轻人快步从内室之中走出来,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的杯子,“都过来看看。”
众人听他说得认真,连忙放下手中的各种器物凑了过来,然后他们的目光就被那个杯子吸引住,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这个杯子的造型非常简单,活像一个小筒子,但稀奇的是材质像玉却更加透明,并且杯身上色彩斑斓,并且各不相扰,浑然天成,令人心驰神往,越看越是喜爱。
“这是琉璃!”其中一人见识广阔,当即叫出了这个杯子的材质,在心情激荡之下,他的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了。
琉璃是上古先秦时期才有的宝物,据古籍记载,其色彩流云璃彩,品质晶莹剔透,由于色彩极其多样,又被称作五彩石。
最近这些年月,琉璃是越来越罕见了,即便是出现一小块成型的,也是了不得的宝物,可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不但是一大块琉璃,并且是被雕琢成个杯子,随意地摆放在屋内。
这家主人也太过于财大气粗了吧,难道他是神仙?
“不对!”为首的年轻人轻轻拿起琉璃杯,来到阳光下细细观察起来,他之前没有见过琉璃器物,只是在典籍上看过这方面的记载,可是此时他越看越是心惊,嘴唇也不住地哆嗦起来。
浑然天成,毫无雕琢的痕迹,仿佛生出来就是那样。
这是何等的手段?
众人见状,便疯一般地跑到各间屋内,随着此起彼伏的赞叹声,他们重新聚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是一模一样的杯子,只是颜色和花纹各有不同。
看着这七八个超越自己理解范围的宝物,这些远道而来的年轻人竟然都觉得鼻头发酸,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如果这不是凡间的手段,那自己半生奔走追求,居然不知道神仙居然就在幽州,那这些年的辛苦岂不是显得十分可笑?
如果这是凡间的手段,那自己蹲在深山老林里这么些年,每天爬高伏低的采集药物,寻找矿石,忍受烟熏火燎之苦,却还比不上凡夫俗子,就更让人丧气了。
远处高墙上来回巡视的士卒们似乎是得到了某种指令,只是远远看着他们,对他们的其他行为并不干涉,所以这些人在心情低落了一阵之后,便又开始了发现新鲜事物之旅。
直到日上三竿,几名小厮提着食盒过来,才让这些浑然忘我的家伙们意识到时间的流逝,一想到自己这些人的举动可能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为首的年轻人便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指着被他们端端正正摆放在案桌上的琉璃杯,讪讪笑着问道:“敢问小哥,这些杯子,可是平日里就有的?”
“回尊驾的话,之前没有,是半个月前才烧制出来,专门为迎接贵客放置的。”答话的这名小厮颇有礼貌,恭恭敬敬地答道。
“哦,多谢小哥。”为首之人点点头,从袖子里摸出一颗黑乎乎的丸药,硬塞到小厮手中,“这是我自己炼制的丹药,服之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望小哥不要推辞。”
小厮哪里见过这种东西,千恩万谢之后捧着丹药便走,却没想走到客舍大门附近,就被一行人给拦住了。
东道主刘备在处理完公务之后,终于抽出身来见那些来自徐州扬州各地的方士们了。
“什么玩意这是?”刘备低头看看,然后从小厮手里拿过丹药,顺手扔给了正趴在墙角打瞌睡的一只大黄狗,小厮大惊失色,正要扑过去捡回来,却见大黄狗鼻子抽动两下,舌头一卷,就把嘴边的丹药给吃下去了。
看着眼圈发红,马上就要哭出来的小厮,刘备抬手就给他脑门上来个爆栗,“之前跟你们吩咐过了,不许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那是毒药知道吗?”
裴元绍跟在刘备身后,此时也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想活得长就多吃饭,多吃一天饭,就能多活一天,懂了吗?”
训完之后刘备还不解气,又抓着小厮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这才重新迈开脚步,朝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方士们走去。
“诸位,饭菜可还合口?”还没走到众人面前,刘备就换上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语气和蔼地扬声问道。
众人一见正主来了,纷纷放下饭碗,起身向刘备行礼,各自报起了姓名。
刘备笑呵呵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礼,先吃完饭再说,但是片刻之后,他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像是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七八个方士之中,大多数人的姓名都是刘备第一次听说,本以为是无名之辈,但是为首二人,一个叫左慈,一个叫葛玄,这可是刘备知道的重量级人物。
葛玄是著名的丹鼎大师,道教的四大天师之一,跟张道陵、许逊、萨守坚齐名,还是灵宝派的祖师爷,刘备前世去江西旅游的时候去过他那一派的祖庭,还给他上过香来着。
左慈就更不用说了,在三国演义里面鼎鼎有名,书中神人两个半,拥有遁甲天书的左慈算一个,拥有太平经的于吉算一个,给张角太平要术的南华老仙由于没别人见过,算是半个。
虽说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没法像小说里一样无所不能,但这两个炼丹的高手来到幽州,还是让刘备平添了几分信心。
他们毕竟算是民科化学家,只要有自己的理论指引,搞起研究总比没基础的家伙们强吧。
这个糜竺还真了不得,居然把几尊未来的大神给搬过来了。
第十六章 比试比试
其实对于左慈等人来说,他们心中的震惊丝毫不比刘备的小。
琉璃那种外界奉为瑰宝的东西,在这里像是不值钱的玩意一样,居然做成了水杯。
还有众人手里捧着的餐具也不一般,盘子是青瓷质地,边上被做成荷叶的形状,而他们吃饭用的饭碗,则是通体无瑕,光滑细腻的白瓷制成。
吃完饭后,左慈将白瓷饭碗摆放在青瓷盘子上,就像是荷叶衬托着荷花一般,匠心独具,令人赞叹不已。
其他人只是以审美的目光来欣赏,而葛玄就不一样了,他左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东西,索性伸长舌头把油腻的饭碗舔了一遍,然后用衣袖将其擦拭干净,举在面前观察起来,丝毫不顾忌旁人的惊异目光。
过了一阵,葛玄才摇着头感叹道:“刘使君当真是富甲天下,价值千金的东西,却被用来盛饭装菜。”
见众人都有些不解,葛玄眼中显露出一丝骄傲,对他们讲解起来。
白瓷就是釉料中没有颜色,生胚挂釉烧制而成,工艺上没什么复杂的,制作的难点在于釉料。
“一般的瓷土和釉料烧制出来之后都是青色,只有深浅不同的区别,我们所知道的白瓷,不过是白中泛黄、白中返青的程度浅一些,算不得真正的白瓷。”葛玄侃侃而谈,说道兴起,右手举起了饭碗,对同伴们炫耀一般地说道:“而这个瓷碗通体洁白、如玉似脂,根本不是你们见过的那种假白瓷。”
众人听他说得煞有其事,便也不顾其他,用了各种手段将自己的饭碗擦拭干净,然后仔细一看,果然和葛玄说得一模一样。
“孝先(葛洪的字)倒是见识渊博。”刘备也微微点头,带着笑意说道。
葛洪矜持地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比起其他同行,他的出身要高贵许多,是下邳僮侯葛艾后人,祖父葛矩当过安平太守、黄门侍郎,从祖父葛弥是豫章太守,父亲葛焉则先后担任州中主簿、山阴令、散骑常侍等职位,可以说是两千石世家。
生在这样的家族之中,葛玄的见识自然不是常人可比,若不是沉迷于修道学经,采药炼丹,他现在应该也能混个一官半职,跟着某位大佬打天下了。
“饭吃完了,咱们也该谈谈正事了。”刘备站起身来,朝着最近一间屋子走去,众人已经彻底被他显露出来的财力和技术水平镇住,不由得收起了往日里特意端着的架势,屏息静气,乖乖跟着进了屋,各自坐下。
见这些方士们坐得端端正正,像是来上课的小学生一样,刘备心中暗笑,但表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我和你们年纪相仿,大家可以随意点,不必太过拘谨。”
“尊卑有别,主宾有分,我等岂能太过散漫?”左慈笑得像个普通士子,完全不像是修道之人。
他们这些人,平日里除了学道炼丹,还有两门必修课程,一门是口(忽)才(悠),另一门则是察言观色。
左慈现在也就三十来岁,本领尚未大成,也还没有培养出仙风道骨的气质,但他看人的本领已经很不错了。
通过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客舍中的各种布置,左慈很明显地意识到了,这位幽州牧请自己这些方士过来,并不是为了谋求什么强身健体,或是长生不老的法子。
之前刘备把自己的丹药扔给狗吃,还训斥了那名小厮,左慈可是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的。
刘备呵呵一笑,“那我们就说正事吧,我这次请各位来,不是求丹药、求法门、求长生,而是想集合大家的才智,弄些真正有意思的东西出来。”
众方士差点笑了,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事是比炼丹长生更有意思的?
左慈却没有笑,他从刘备的话语中似乎能听出来,这个人是认真的。
见到方士们不以为然的轻笑,刘备倒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你们玩的那些太粗浅,没有半点难度,就像蚂蚁一样,整天忙忙碌碌地在同一个地方兜圈子,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或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什么意思?”
这一记无差别地图炮下来,众人就都笑不出来了,他们看着刘备,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很明显:你说我们不行,你倒是会吗?
“使君言之凿凿,说我等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恕我直言,难道使君研读过我等的典籍,懂得这服气炼丹,夺天地造化之法?”一名方士不服气地反问道。
刘备居然还真的大言不惭地点了点头,“略懂。”
你这个略懂是什么意思啊?
为什么口中说出的话还有点谦虚的意思,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写满了我很厉害这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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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在一处空旷的院子里,刘备和方士们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除了比赛双方之外,还有以卢植郑玄为首的一群观众朋友。
“千里迢迢带了几个丹炉丹鼎来幽州,你们还真是贪财啊。”刘备满身悠闲,来到对手那边敲了敲青铜制成的沉重丹炉,“还挺厚的,炼了做铜钱也是一大笔钱。”
那边要出战的方士穿戴得整整齐齐,正跪捧药炉祷告呢,见到刘备如此亵渎的行为,鼻子都差点给气歪了,“使君还请自重。”
“哦哦,行,不打扰你了。”刘备转回自己那边,他这边的设备则是陶瓷制成,集炉灶和坩埚为一体的玩意,上面则是严丝合缝的半球形盖子,顶上还伸出个长长的管子,接到旁边浸在凉水中的铁皮罐子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铁皮罐子又有一根管子伸出来,插在更旁边的黑色瓷盆里,盆子里面还是半盆水。
这画风完全不一样嘛。
相比起对手那极具仪式感的出场式,正儿八经的叩头祷告,刘备懒懒散散检查器材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是个货真价实的骗子。
等对手搞完出场仪式,刘备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他下巴一抬,裴元绍就拎着个厚实的羊皮口袋过来,往陶瓷容器里倒了好些朱砂。
观战的左慈和葛洪差点当场晕过去,那些朱砂估摸着得有三四斤,谁XX见过一次炼这么多朱砂的,你是来做饭的吗?
观众们也都愣住了,刘备更是大张着嘴,瞪着眼睛骂道:“放这么多,你是想自己吃吗?”
在众人的嗤笑声中,刘备臊眉耷眼地一勺一勺把朱砂又舀出来,直到剩下了半斤左右才停手,没办法,炉子太重,下面的加热室又摆好了焦炭,动是动不得的。
第十七章 人和人的差距
朱砂又叫辰砂、丹砂、赤丹,是硫化汞的天然矿石,大红色,有金属光泽,是人类最早发现的红色颜料来源之一,也是一种传说中可以开运祈福、镇静安神的药材。
硫化汞化学性质不稳定,经过简单的加热就会与氧气反应,生成二氧化硫和汞,也就是水银,水银的物理性状比较特殊,既是金属又是液态,形体圆转流动,且易于挥发,最早发现这个反应的方士们觉得十分神奇,认为其中具有某种神秘的力量,于是用朱砂炼制水银,再用其他矿物与之反应,经过许多次来来回回的氧化还原反应,最后的生成物就被称作九转金丹。
九转金丹名字起得好,吃起来效果拔群,运气好的话吃到毒性较小的汞化合物,得个慢性病,最后痛不欲生;运气差的话就相当于吃到了见效快的毒药,过不了几天就呜呼哀哉了。
用方士们的行话来说,这就叫飞升了。
由于水银是炼制金丹的重要原料,朱砂又是炼制水银的主要来源,所以用朱砂玩花活,对方士们来说就是入门的基础知识,左慈等人选择和刘备比试烧朱砂,除了想探探他的斤两,再就是要制备原料,为后面的比试做准备工作。
“刘使君居然弄出了这种好东西,真是暗合天理的绝妙之举。”左慈闲来无事,拿着一块拳头大的焦炭,仔细研究起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孔,对旁边的卢植等人介绍起来,“听说这焦炭是地里的煤炭闷烧而成,属于五行中的土,土能生金,用来炼制金丹是最合适不过。”
卢植他们听得一愣一愣的,寻思着这破玩意满大街都是,还合了什么天理来着?
可是转头想想,当初刘备弄出焦炭,为的正是冶炼钢铁,倒还真是左慈口中所说的土生金。
“照左先生的说法,用焦炭炼丹,比你们以前烧柴火好使多了,那今天能不能出点了不得的东西?”说话的是孙乾,这家伙是郑玄的得意门生,忠诚的儒家弟子,对方士一向是嗤之以鼻,如今听左慈说得头头是道,便故意出言挤兑起来。
左慈被问得有些无语,这玩意本就是个燃料,火大火小的区别而已,就是不用焦炭用木柴,也就是多扇一会扇子的事,跟炼出什么东西没太大关系。
可是自己怎么把这话圆回来呢?
“是这样的。”左慈不愧是在淮南有名的方士头头,眼珠子一转就想出了说辞,“炼丹本是夺天地造化之事,理应在人迹罕至、有神仙来往的名山深处,否则世间俗气进入,药不成也。如今我等为了让大家看得清楚,选在人烟稠密的城中,还有这么多人围观,这就是第一个犯忌讳的地方。”
“哦,第一个,那意思是还有别的事情做得不对?”孙乾似笑非笑地地追问道。
左慈说了几句话之后,感觉思维已经上了正轨,思路也清晰了很多,便矜持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炼丹须选三月或九月的良辰吉日开山,须斋戒沐浴,跪捧药炉,面南祷告,再进入山中炼制,要筑坛烧箓,炉鼎插置宝剑古镜,如此种种,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可如今——唉!”
那边刘备指挥着裴元绍摇着小风箱,自己则是去到最边上的黑瓷盆子那里看了看,刚好听到左慈的高谈阔论,不禁冷笑两声,对他投去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忽悠,接着忽悠。
被刘备瞟了一眼,左慈顿时反应过来这里不是自己的主场,还是低调一些的好,便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去往炼丹的同伴那里观战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炼丹之人出于封建迷信,用的丹炉都是青铜铸造,不但十分沉重,导热性还差,唯一的优点就是仪式感十足,另外来说还挺值钱,此时那位姓张的方士正拿着个扇子在不停地扇着,可是看架势没个两柱香时间下不来。
反观刘备那边,一边背着手绕着陶瓷炉子转悠,一边还跟附近的人聊上几句,裴元绍则是坐在个小板凳上,奋力摇动一个圆形还带长嘴的木头家伙,把炉子里面吹得火焰一个劲往上窜。
“这东西叫鼓风机,厉害吧,要不要借给你的同伴用用?”刘备见左慈不住地打量裴元绍那边,知道他起了好奇心,便扬声询问起来。
“使君谬矣,炼丹本就不是心急的事,急于求成反倒不好。”左慈矜持地摇摇头,心中却在默默流泪。
自己这边的同伴摇扇子摇得手都快断了,人家那边的小弟却一边聊天一边傻笑,顺带着就把火给烧得那么旺,人和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这个所谓的鼓风机绝对是个好宝贝,可惜太过简陋,跟自己这边的画风完全不搭,就连那名字都充斥着一股俗不可耐的气息,要是能改一改就好了。
里面构造不变,外面弄个布满古拙花纹的青铜壳子,再起个好听的名字,比如叫什么“九龙神火罩”啊,“南离明火罩”啊,这逼格岂不是杠杠的?
就在左慈看着鼓风机眼馋的时候,那边刘备看见黑瓷盆子里面开始冒泡泡,便朗声笑了起来,“我这里已经开始了。”
这么快?
众人皆是一惊,寻思着家里点火做饭估计都没有这么容易就做好的,更何况是炼丹了,他不会是在诈唬自己这些人吧。
刘备却是看着黑瓷盆子,口中开始讲解起这个反应的原理。
“朱砂乃是硫磺和汞化合而成,暂且称其为硫化汞,硫化汞高温煅烧,重新分解为两种东西,先生你来看看。”刘备说着话,把卢植招呼到自己身边,指着黑瓷盆子里面不断冒着泡泡,还在逐渐变混浊的液体说道:“盆子里面可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澄清的石灰水,遇到硫就会生成白色不溶于水的东西。”
卢植看得连连点头,口中啧啧称奇,众人一见,连忙纷纷围上前去,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第十八章 太没难度了
听见刘备讲得头头是道,几名围在己方同伴附近给他加油鼓气的年轻方士都有些走神,脑袋不住地向那边伸着,最后葛玄也顾不得阵营问题了,索性跑到刘备身边,不住嘴地发问。
“来得正好,帮我给这个冷凝罐浇水。”刘备见葛玄过来,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个水瓢,指使他舀了凉水浇在铁皮罐子上,由于罐子里面充满了炙热气体,把原本的一盆凉水都给变成了温乎的,葛玄几瓢下去,罐子上更是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白雾缭绕,宛如仙境一般。
刘备继续说道:“水银这个东西神奇得很,就是放在那里,过上一阵也就变成气了,这个罐子就是让气状的水银遇冷沉底,等过一会倒出来给你们看看。”
“原来如此!”葛玄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还在奋战的同伴,此时那边炉温渐高,他们也七手八脚地在鼎口接上了一根管子,管子另一端则是陶土烧制而成,名叫“甘埚子”的小桶。
两边的道具虽然风格不一样,可是原理却是完全相同,而且刘备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把自己每一步行动的目的讲得清清楚楚,这就比只凭经验摸索的方士们高出了不止一筹。
而葛玄也相信,之前刘备说自己“略懂”,真的是挺谦虚了。
“哎哎,让让让让,元绍这小子把朱砂倒得太多,石灰水不够用了。”刘备正说得起劲,突然嗅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就知道石灰水中的氢氧化钙已经耗尽,无法再吸收尾气二氧化硫了,连忙让人们散开。
可是围得近的几个人也闻到了那股硫磺特有的刺鼻气味,卢植老先生顿时叫出声来,“确实是硫磺,烧煤的时候也有这股味道。”
之前刘备说朱砂是硫磺和汞化合而成,如今硫磺已经被证实了,接下来只要罐子里面有水银,那就说明他不但懂得方士们的入门知识,还知道这个东西的来龙去脉。
这可就了不得了。
又过了一阵,黑瓷水盆子里面不再有气泡冒出,刘备才让裴元绍把炉子地下仍在熊熊燃烧的焦炭扒拉出来,用水给浇灭了。
葛玄正想停手,刘备却眼睛一瞪,让他继续往铁皮罐子上浇凉水,直到罐子也变为常温,刘备才亲自动手拆卸掉管子,把罐子里面的东西倒进早已备好的一个白瓷杯子里。
“先生看看吧,是不是水银?”刘备将杯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卢植观看,还不忘记嘱咐几句,“看的时候用衣袖遮住口鼻,这玩意可是剧毒,沾到皮肤上都了不得。”
被他这么一说,一群热心观众连忙加快速度,就像是击鼓传花一般,摇晃几下杯子,欣赏欣赏那既有金属光泽,又像是流水一般的神奇液体,然后快速递给下一个人,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白瓷杯子,而是个烫手的鸡蛋。
转眼间传完了一圈,刘备又把盖子盖上用蜡封住,凑到方士们那边的炉火边上烤了烤,再彻底封闭起来,这就算是完结了他的比试内容。
而方士们也早已没了比试之心,除了那个不服气,还在拼命摇扇子的家伙之外,其他人都凑到刘备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沉甸甸的小杯子,当然,现在应该叫小坛子了。
他们还从未想过,居然有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如此高效率地炼出水银来。
“使君方才说水银之中含有剧毒?”左慈试探地问道。
“不是含有,而是说水银本身就是剧毒。”刘备纠正了他的说法,“像你们那些前辈整天吃这个的,死的之后埋在土里虫不爬鼠不肯,为什么?畜生们比人鼻子灵,知道什么玩意能吃,什么玩意带毒。”
切,你说有毒就有毒啊?
众方士不好反驳,却都在心中鄙视着刘备,而领头的左慈却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既然此物有毒,为何医家还用朱砂做药,难道这么多年来都没人察觉到?”
“哎,这话问得好,充分说明了你们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听说过神医华佗先生吗,那边站着那位,就是他的高足。”刘备一招手,把一个还在围着陶瓷炉子转悠的家伙喊到身边,“跟他们讲讲,朱砂是干什么用的?”
这人名叫樊阿,是华佗最得意的弟子之一,擅长针灸,并且行事作风不寻常理,跟刘备这个离经叛道的人很合得来,如今已经是州牧府的家庭医生,对刘备的询问,樊阿不假思索地答道:“辰砂用于安神定惊,但不能用在孕妇和孩童身上,更不能长久服用,我之前遇见过两位久服辰砂的病人,都是面色黑黄发青,腹胀如鼓,正是肝肾受损的症状,虽说不是完全由于辰砂,可是其中也必然有联系。”
“水银这东西不是即时毒死人,而是积蓄在体内,天长日久,人就会精神异常,牙齿松动疼痛,手足震颤,内脏硬化肿大。”刘备在左慈身上各处虚虚指点着,把众人听得脸色煞白还不满意,于是继续说道:“还有你们吃的铅丹也是剧毒,能让人脑子不好使,性情冲动,身体乏力,不孕不育,就算生下孩子也是傻子。”
一名方士干笑几声,颤声说道:“使君不要吓唬我们,我们研习的都是先人传下来的典籍,岂会是害人的经典?”
刘备不屑地笑了笑,“那些典籍上面的东西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给你照样玩一遍,还能给你讲解其中奥妙,信吗?”
作为一个理科高考尖子,刘备上学的时候最拿手就是化学,别的不敢说,古代人能接触到的无机化学方面,没有能难得倒他的。
于是,在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刘备把常见的炼丹原料,比如朱砂、雄黄、雌黄、赤石脂这些东西给解析了个遍,顺便还秀了一把生石灰、熟石灰和石灰石这三种东西的相互转化,又给方士们表演了制作肥皂。
直到这时候,左慈等人才勉强相信了刘备说的,他们苦苦追寻的东西不是成仙之法,而是只要懂行,谁都能玩出来的简单东西。
更不需要什么繁琐的仪式,高大上的装备。
对于这一点,葛玄是有发言权的,他用刘备那套工具,成功地炼了几罐子水银和铅丹之后,已经从装备党摇身一变,成为了坚定的技术流。
用他的话说,只要技术到位,就是拿个铁锅,用家里面的炉灶,也能玩出花来。
左慈也想通了,把自己看家的《太清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金液丹经》什么都拿出来了,带着几个人吭哧吭哧地,把古人和他们用的各种隐语都用人话给翻译出来了。
“河上姹女,灵而最神,得火则飞,不见埃尘,鬼隐龙匿,莫知所存,将欲制之,黄芽为根,望之类白,造之则朱。”葛玄看着他之前最喜欢的《参同契》,不禁发出一声苦笑,魏伯阳费尽苦心,把简单的东西弄得神神鬼鬼,何苦来哉?
姹女就是水银,黄芽就是硫磺,这些都是方士们的行话,翻译出来就是说:水银是银白色的遇热就会挥发得无影无踪,可是加入硫磺再加热,就会变成红色的朱砂。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反应,最近这段时间他们每个人都做了好几遍,甚至把朱砂的两种形态:红色和黑色,都研究得透透的。
最后他们不得不承认:炼丹这玩意太初级,太没难度了。
第十九章 诺言
时间来到六月,天气变得炎热,刘永和裴大虎两个毛孩子又缠着刘备,说是皮甲太热,想换个别的穿穿。
儿子有要求,老子就得想办法满足啊,刚好城里有编草帽和席子的匠人,刘备便把人请到府中,照着两个孩子的身材,每人给编了一身秸秆盔甲,轻飘飘,凉飕飕,头盔带帽檐能遮太阳,关键还是金灿灿的,卖相极好,把两个孩子乐得嗷嗷直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托育院去炫耀。
“儿子天天换着花样穿盔甲,从冬天穿到夏天也不嫌烦,长大了要是读不进书该怎么办啊?”小屁孩子们玩得开心,张宁这个当妈的却是忧心忡忡,在她看来刘永可是嫡长子,以后是要继承家业的,现在刘备的事业越做越大,再不济都能混个王爷,要是把儿子养成个草包,她脸上也没光彩不是?
“三岁的孩子就该玩,你看他俩整天疯跑疯玩,身体好得像是小牛犊子,一年到头病都没有,多好。”刘备大大咧咧地宽慰道:“你最近是没去蒙学里面看,这帮小家伙每天上午读书读得挺好,别担心了。”
张宁叹了口气,还想多说些什么,转头想想,自己这个丈夫做事从来都跟正常人不一样,而且效果往往还挺好,他既然坚持这么培养儿子,那就随他去做。
反正自己和糜贞还年轻,大不了多生几个,怎么的也能出个爱读书,能坐江山的吧?
刘备闲坐了半天,跟张宁说了一声,自己便起身离开,去往书房去了,他如今日理万机,能在白天抽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来陪妻儿就已经是很奢侈的行为,书房里每天下午都会聚集一堆情报和文书,要是不抓紧处理就又得忙到夜里。
来到书房之后,刘备却发现卢植坐在那里阅读文书,手边还有十几份已经拆封的情报,看来老先生已经来了挺长时间,却没有让人去通报他。
为了减轻刘备的工作压力,顺带着给他传授一些为政经验,在半年之前,卢植老先生就把自己的工作场所也设置在了州府之内,师徒二人每天坐一起处理公务、交换意见,顺带着聊聊天,这才让刘备没有产生太多倦怠的情绪。
“并州那边的事情似乎已经结束了,简宪和他们现在做什么事都畅通无阻。”见到刘备进来,卢植顺手就挑出了一份情报递给他,淡淡说了一句,便继续读起了自己手中的文书。
刘备有些意外,接过情报看了几遍,这才皱着眉头琢磨起来。
根据简雍之前的汇报,说是并州北部有一股凉州势力在明里暗里阻挠自己的行动,与训练有素的幽州商会相比,这股势力在挖情报、搞串联等方面丝毫不逊色,而且心狠手辣胆子还大,一度将他弄得有些招架不住。
直到牵招带着一些军中精锐抵达雁门,简雍才有了足够的人手和实力去展开反击,然而就在双方纠缠不休的时候,那些凉州人却突然销声匿迹,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蒸发在空气中了一样。
凉州本土势力都是目光短浅的土包子,唯一一个见过世面的韩遂还整天忙着对付自己的义兄弟马腾,根本不可能有多余的力量把手伸到并州,这些凉州人只可能隶属于董卓,或者说,隶属于那个毒士李儒。
基于这样的推测,再加上前些天从冀州那边传来的含糊不清的消息,说是董卓被王允和吕布联手给弄死了,包括李儒在内的党羽、三族亲属全部被诛杀殆尽,所有的事情就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北线道路不通,消息从雁门传回来都要一个来月。”刘备看着情报最后的落款,推算出了一条还算完整的时间链条来。
董卓派人去并州捣乱,然后他死了,那些凉州人得到消息之后肯定也干不下去,只有放弃行动,这一来一回,至少是两三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早在四月左右,董卓就已经遇刺身亡。
“还有什么重大消息吗?”刘备拆开另外一份情报,顺便问了卢植一句,然后他就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青州黄巾军大举西进,兖州刺史刘岱战死,曹操被兖州官吏豪强一致认可,推举为新一任刺史。为了阻挡黄巾军南下的脚步,曹操与鲍信率军星夜驰援寿张,却在脱离大部队的情况下遭遇敌人并身陷重围,鲍信拼死救出曹操,自己却力战身亡,连尸首都找不到。
“这个曹孟德啊,总是喜欢强行军突袭敌人,吃了一次亏还不长记性,这次又把鲍信给害了。”刘备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叹息起来。
他不是惋惜曹操的失败,而是惋惜鲍信,这人是个真正的好汉、硬汉,今年才四十来岁,按理说有的是大展宏图的时间,却在一场无关紧要的战斗中死了。
就在刘备叹气的时候,远在兖州,另一个人的心情就不单单是惋惜了。
“曹公怎么哭成这样?”看着曹操坐在木头刻成的鲍信尸首旁边,一边念叨,一边泣不成声,丝毫不顾及自己形象的场面,陈群有些疑惑,压低声音询问站在身边的荀彧。
在他看来,虽说鲍信是力主迎接曹操来兖州的本地官员之一,并且死得英勇壮烈,但战死那么多将士,曹操却单哭他一个,着实有些让人费解。
荀彧同样压低了声音,“这二人有渊源,以后给你细说。”
和这些新加入的文官不同,在另一边站着的,以曹家和夏侯家为首的武将们则是面色凄凉,眼中含着泪花,似乎与曹操有着相同的感触。
鲍信是他们最忠实的战友,不但是最早响应曹操的关东诸侯之一,在酸枣的时候,也是曹操最坚定的支持者,认为余者碌碌,唯有曹操才是可以匡复汉室之人。
汴水一战,曹军全军覆没,鲍信的亲兄弟鲍韬为了阻挡追兵,惨死在马蹄践踏之下;寿张一战,曹军先败后胜,鲍信为了掩护曹操杀出重围,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亲兄弟分别在两场战斗中为了掩护自己而战死,这种事情放在谁身上,恐怕都会让他心怀愧疚、痛苦难忍的吧。
“允诚,我欠你实在是太多,从今往后,你的妻儿就交给我来抚养,能给他们的,我曹操绝不吝啬。”哭到最后,曹操抹了一把眼泪,对着鲍信的木头尸首低声说道:“匡复汉室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的,等到扫清天下逆贼那天,我再带着好酒来看你。”
这是他的诺言。
第二十章 滚开
“城门开了,儿郎们,给我杀进去!”随着李傕猖狂的笑声,城下西凉军士气大振,欢呼声响彻原野。
经历了八个昼夜不眠不休的战斗,驻守长安城东门的益州兵士见凉州军势大,己方缺兵少将,不愿与城偕亡,于是在城内发动兵变,打开城门,接应凉州军入城。
吕布此时还在南边的城门与郭汜激战正酣,听到东边欢呼声震天,再回头一看,城门那边已经涌入了黑压压的人群,就像是浪潮一样,迅速向前蔓延开来。
“完了。”虽然早知道自己是守不住长安城的,但这么多天的奋战,却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但现在已经不是生气或者沮丧的时候了,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按照原定计划活下去。
“循义,你为先锋,文远保护家眷和财物,我们从西门突围!”吕布快步跑下城楼,对苦战了一上午,正在城下休整的两名心腹大声吼叫起来。
一个先锋,一个保护中军,听吕布这意思,居然是他亲自断后。
听到命令之后,高顺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他的主力部队一直没有用在守城的战斗之中,此时正是养足了精神和力气,足以担负起先锋的重任。
而张辽就有些犹豫了,他看着吕布问道:“不如将军保护中军,我带着弟兄们断后,就算有什么差池,也好——”
不等张辽说完,吕布就一把拉住他的领口怒吼起来,“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我有赤兔,死不了的!”
张辽被喷了一脸的口水,心中却没有半分恼怒,他咬着牙重重顿首,飞身上马,朝着城东的一处军营驶去,那里有他们早就准备好的粮草和财物,还有所有人的家眷。
送走高顺和张辽和他们的部队之后,吕布又转身冲上城头,连连开弓搭箭,射杀了十几名凉州军中的先登死士,见到敌人士气受挫,暂时退了下去,这才带着所剩不多的部下快速离开了南城门。
从东城门杀进长安城的凉州军将士之中,除了李傕的嫡系部队,还有贾诩命人招募的西凉勇士,这些乌合之众进到城中的第一件事不是继续冲杀,而是四散打家劫舍,一时之间场面极度混乱,李傕的嫡系之中也有不少人罔顾军令,加入了打劫的队伍,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减轻了吕布断后的压力。
在乱成一团的长安街头,吕布和他的部队且战且退,一路退到了皇宫外的青琐门,这时候皇宫内也得到了城破的消息,宫门紧缩不说,守卫们也跑得干干净净,空荡荡的墙头上只有司徒王允站在那里,眼中尽是悲凉。
“王司徒,贼兵势大,不可力敌,跟我们一起走吧。”吕布见到王允,心中还念着一丝往日的情分,便想要招呼他一起离开。
出乎吕布意料的是,王允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看着远处渐渐逼近的敌军,吕布心中焦急,声音也提高了许多。
王允洒然一笑,面色平静地说道:“国家面临危难、陛下年龄尚幼,若是扔下他自己逃命,我还有何面目去见天子祖先?奉先,你走吧,带话给关东诸侯,让他们务必要顾念国家、顾念天子。”
都到这时候了还说蠢话!关东诸侯早就打成一锅粥了,谁还会想着朝廷和皇上?吕布心中暗骂,嘴上却不言语,只是对王允遥遥拱手,便催马离开了青琐门,向东奔驰而去。
与此同时,从东城门突围的高顺部队,在杀散攻城部队,继续前进了两三里地之后,也是遭遇了西凉军的合围。
高顺的部队极其勇猛善战,连续击溃了两支迎面而来的凉州铁骑,但对手人数太多,连番苦战之下,他们的脚步还是逐渐慢了下来。
“早就知道你们这群并州人靠不住,危难关头要自己逃命的。”樊稠嘴上大声嘲笑,手中瓦面浑铁枪也是一刻不停,死死纠缠着高顺,“吕布呢,让他来跟老子斗一斗。”
“就凭你?”高顺冷着脸,咬着牙,连续刺出数枪,逼得樊稠手忙脚乱,远离自己的攻击范围。
他们绝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就会被对手死死咬住,那就再也走不掉了。
率领中军部队。保卫将士家眷和辎重车队的张辽也陷入了苦战,杀退李蒙,王方来了;杀退王方,张济又追着自己不放,好像凉州军早知道他们会在东门突围一样,特意把真正的主力放在这里,埋伏在攻城的杂牌军身后。
在距离战场不远的一个小土包上,贾诩和张绣正在策马而立,俯瞰整个战场,贾诩身边则是有数名掌旗官,不断按照他的指示变幻旗号,为战场上的凉州军将士提供指引。
“并州狼骑果然骁勇善战,若不是先生早有布置,用四路人马轮番纠缠,恐怕现在已经被他们突围成功了。”见到樊稠的部队被高顺打得步步后退,李蒙不得不放弃中军,从外围绕了过去,准备接过阻拦的重任,张绣不禁发出了慨叹。
“我们若是拦不住,最多是胜得不完美,他们若是跑不掉,可就连命都丢了,心态不一样,斗志自然不一样。”贾诩淡淡地说道,然后指着远处的尘烟和突然爆发出来的呼喝声,“正主进场,真正的战斗开始了。”
张绣顺着贾诩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西边出现一彪人马,为首之人骑着一匹火红色的战马,在战场之中横冲直撞,便知道来的是吕布,当即握紧了手中的枪杆,沉声说道:“先生,是我出战的时候了。”
“想去就去吧。”贾诩点点头,目光仍是盯着高速冲杀,如入无人之境的吕布,“小心点,不要死了。”
“先生放心,我自有计较。”张绣爽朗地笑了,双腿一夹,纵马驰下山岗,率领着自己的骑兵部队斜斜插入战场,朝着吕布的方向笔直地冲了过去。
双方迎面相冲,张绣口中高声叫道:“吕布哪里走,我乃武威张——”
“滚开!”吕布压根没心思知道这个年轻对手是谁,随着一声清叱,手中青铜长戟挥出,与张绣的钢枪重重相撞。
然后,张绣就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猛人
长安、霸陵、曲邮、新丰。
一百里路,四天不眠不休的恶战,交战双方都已经精疲力竭。
并州狼骑已经折损三成有余,辎重散落无数,之所以还能坚持,一方面是被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另一方面,则是有三员虎将拼死力战,不断冲破敌军防线,这才始终吊着一股生机。
而追杀的西凉军也是伤亡惨重,四大校尉交替掩护追杀、一层层布置阻截,然后被冲破、再次组织,不管被击退多少次,他们总是依仗人数优势,退下去休整片刻,就再次追杀而至。
夜间短暂的歇息期间,几名校尉和主要将领围坐在篝火边,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
“这吕布当真骁勇无敌,我们坐拥四倍以上的兵力,竟然被他一路从长安冲到新丰。”说话的是樊稠,他一向自诩为西凉边军数一数二的猛将,但这几天对上吕布竟是好几次险死还生,如今他早没了最开始的锐气,只是老老实实地捡着吕布不在的地方去钻空子。
另一名校尉李蒙也重重叹了口气,“四天被人家冲出去一百多里,弟兄们已经打得没心气了,明天再拦不住,我们就只能看着并州军走掉。”
其余诸人也是语气低沉,口中说出的话也大同小异:战马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战士们的斗志也被消磨得差不多了,之所以还在战斗,完全是因为连战连败,他们丢不起这个脸,这才豁出命来也要全歼了并州军。
可是看这架势,就算吕布手里就剩下千儿八百人,他也能继续向前,想要拦住他、杀掉他,至少得付出一两个校尉的性命。
如今长安城已经是西凉军的了,眼看着就要有荣华富贵等着他们,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谁想死?
谁都不想死。
“先生,你的意思呢?”张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却把目光转向了同样沉默不语的贾诩,向他讨教起来。
众将也向贾诩投去了希冀的目光。
在此之前,他们只知道贾诩才智无双,一力策划了整个反攻长安的计划,并且从凉州拉来了好几万壮士,为最终攻陷长安立下头功。
然而经过这几天的战斗,他们又见识到了贾诩的战场指挥水平,凉州军善攻不善守,讲究的是一击不中远遁千里,但在贾诩的指挥之下,凉州军采取了自己并不擅长的战斗方式,却能像狼群一般死死纠缠住并州军,并给对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这就很了不起。
“仗打成这样,是我之前的布置出了错。”贾诩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让众将在诧异之余,心中也产生了丝丝愧疚。
可是垂头丧气坐在贾诩身边的张绣知道,他这个师傅说的是什么意思。
西凉军中最能打的两个校尉是李傕和郭汜,他们麾下部队的战力也是最强,之前贾诩把二人分别布置在长安城的西边和南边,却把剩余四大校尉的部队藏在东面,其实是存着搞平衡的心态。
攻克长安的功劳由李傕郭汜二人去抢,截杀突围部队的功劳则由剩余四人分享,这样的话既能分出主次,又能让大家都有肉吃。
贾诩千算万算,最终还是失算,虽然他布置了绝对优势的兵力,但并州狼骑,尤其是吕布嫡系部队的战斗力还是远远超过了之前的想象,四大校尉拼了老命都截不住。
“事到如今,想要全歼敌军或是杀死吕布,都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明天我们改变策略,一支部队绕前阻拦做幌子,其余三支部队攻击敌人后军,能咬下多少肉就看各位的本事。”贾诩思索片刻,终于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战斗计划,不再追求杀伤,而把目标转向敌军的辎重。
功劳捞不到,油水总要捞一些,要不然怎么安抚这些将士?
西凉诸将都是征战多年的,一听贾诩这话就明白了:明天捞一笔,然后回长安,不打了。
至于吕布的性命,谁能拿谁拿去,跟他们无关。
众人正说着话,远处突然爆发出了震天的呼喊声,并州军再次突围而出。
“这个吕布,真是不让人消停。”樊稠重重叹了一口气,顺手抄起浑铁枪,朝着自己的战马大步走去。
又是一场从黑夜打到白天的恶战,凉州军严格遵循贾诩的战前安排,把精力都放在敌人后军,吕布虽然及时回援,但最终还是难以避免辎重再次被夺的结果,只能带着残兵败将离开战场。
看着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并州军,西凉将士们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拖着疲惫的身子收拾战场,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并州军在司隶地界是待不下去的,他们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往关东,谋求其他势力的收留。”贾诩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之上,目光又向西边眺望而去,“赶走了这个恶邻,我们在长安也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了。”
张绣垂着脑袋跟在贾诩身后,脸色黑得像是锅底一样,别人说一句他就嗯一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吕布打怕了?”走着走着,贾诩忽然轻笑起来,转身看着张绣询问道。
“倒也不是怕,只是觉得差距太大,有些丧气。”张绣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几天的战斗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噩梦一样的经历,先是兴冲冲地截击吕布,却被一戟打成了滚地葫芦,幸亏部下救援及时才没被踩死。
连对手一招都接不下来,张绣还可以说自己是存了轻敌之心,但随后遇见高顺,他又是吃尽了苦头,再次死里逃生。
被两个正值壮年的强敌打败,张绣还可以说自己过于年轻,还没有到达武艺巅峰,但随后遇见张辽,他又被那个同样年轻得不像话的家伙给压制得死死的。
面对这三个同时代的顶尖高手,凉州军中随便谁来,都不敢说能赢上一场半场,输了也没什么丢脸的,但张绣不知道啊,他只知道并州军中是个有名有姓的将领就比自己厉害,实在是太伤自尊了。
如果这时候刘备在此,就会亲切地拉着张绣的手,告诉他并州还有个关羽、还有个徐晃,都是能把他按在地下爆锤的那种猛人。
第二十二章 嘎
“方士那边还是没研究出来?”
天气越来越热,坐在书房里办公也变成了一件苦差事,卢植老先生毕竟年龄大了,坐上一阵子就得用扇子给自己降降温,顺带缓缓脑子,结果老先生缓来缓去,缓出这么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
“还没有,不过已经有了眉目。”刘备也觉得心烦气躁,索性放下手头的工作,跟卢植闲聊起来。
他们说的是提炼银矿的事,之前甘宁从石见银山带回来的银矿石有好几千斤,除了极少数天然成型的粗银,剩下的都是和其他矿石共生,刘备之所以从南边请来好几名方士,为的就是研究大规模提炼银矿的事情。
如今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方士们要水硾来粉碎矿石,刘备给他们分配;要人力筛选精矿,刘备给他们调拨;要熔炉来炼化各种矿物,刘备索性给他们弄了几间宽大空旷的屋子,又拉着他们见了陶瓷工坊的负责人,需要什么器物直接让工坊烧制。
有了优越的环境,优厚的待遇,方士们便废寝忘食地展开了各种试验,但科学研究不是凭主观能动性就行,左慈他们吭哧吭哧弄了好些天,脸上的皮都烤掉了两层,结果还是进展缓慢,急得火急火燎却仍然没什么头绪。
“那些方士里面有个淮南来的,家里有懂炼矿的长辈,我已经让他写信回去,再请些专门的人才过来了。”相比起其他人,刘备却是没那么着急,老大一座银山摆在那里,又没有什么强敌,他有的是时间开采,也有的是时间来研究。
卢植点点头,“如此甚好,尽量多找些懂行的人。”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裴元绍却来到门口伸着脑袋往屋里看,刘备一见他贼眉鼠眼的模样就乐了,“看什么呢?”
“我看看有没有外人。”裴元绍看清楚了屋里就刘备和卢植两个,这才放下心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城南有人传来口信,说是有眉目了。”
刘备顿时喜出望外,这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为了保密,他特意把方士们的研究场所安排在城南,往来传递消息也不通过纸质,而是用口口相传的途径,之前传来的口信都是索要东西的,已经让人觉得有些麻木,今天终于传来的关于进度的口信,可不得让人高兴吗?
于是这几个人急匆匆地赶往城南,结果到了那里,刘备却惊讶地发现,包括左慈在内的众人都在院子里手舞足蹈,大呼小叫个不停。
“这是怎么了?”刘备连忙问道。
“使君,好消息,好消息啊。”葛玄一见刘备就扑了过来,抓住他的双手,激动地摇晃起来,“我们会炼银子了!”
“慢点说慢点说,一个一个来。”众方士的热情让刘备难以抵挡,他费了好大功夫才让这些陷入狂欢的家伙恢复理智,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虽说方士们不是专业的冶炼行业出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们就按照冶炼铜矿铁矿的方法,把木炭粉末和精选出来的矿石掺在一起灼烧,结果炼出来的都是一个一个拳头大的矿坨。
好些天徒劳无功,其中一名方士就有些烦躁了,索性用那些挑选出来的方铅矿石练了些铅玩,然后秉承着方士们什么东西都敢扔一块烧的原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铅和矿石坨子扔在一起给熔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原本是黑乎乎一坨的矿石团在遇到铅水之后,竟然缓慢地溶解了,观察到这个变化的方士们大喜过望,连忙把剩下的铅都扔了进去,然后疯狂升温,等到反应结束,他们把冷却后的生成物取了出来,发现除了上层的一些矿渣外,下面沉着的就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你们是说,用铅和矿石团子一起烧就能出银,那铅呢?”刘备挠着头,琢磨起这个反应的原理。
他还不知道,被这些方士们无意间发现的,就是后世鼎鼎大名的灰吹制银法。
“铅没了,飞走了,使君是没见到,就像雪花飘散一样,美不胜收。”一名方士有些陶醉地说道。
这下可把刘备给吓得够呛,铅作为一种常见金属,最为人们熟知的就是它的毒性,而且铅和水银还不一样,水银是本身的蒸汽有剧毒,化合物相对毒性小,可是铅和铅的化合物全部带有严重危害健康的毒性,无一例外。
为了所有人的身体健康,刘备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方士们实情,就算他们因此产生了对实验的抵触也没办法。
“之前使君说过啊,铅丹是有毒的,所以我们在烧炼的时候都把口鼻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出乎刘备意料的是,在他讲解了铅的危害性之后,左慈等人却是不怎么在意,反倒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之前那么多前辈炼辰砂、炼铅丹,那不照样活得好好的吗?”
刘备有些无语了,你不怕,我怕啊。
“那这个用铅炼银的实验做了几次,确定有效吗?”卢植在一旁询问道,毕竟事关重大,还是关系到大规模生产,一定要确保工艺流程稳定有效才行。
葛玄笑道:“启禀先生,其实这第一次炼出白银是在前天,这两天我们又试了三四次,全部成功了。”
这个时候,方士们之前冶炼出来的银子也被端到众人面前了,刘备拿起一块还带有少许矿渣的银子掂了掂,又对着太阳看了半天,最终确定,这就是自己熟知的白银。
那边卢植和裴元绍也各自拿着半球形的银块,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们可是听刘备说过,倭国那座银山储量巨大,每年几十万斤,可以采几百年,那该是何等的一笔财富啊!
左慈见刘备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便来到他的面前行了一礼,低声说道:“使君应该是发现了一处银矿吧,这可是了不得的财富。”
“嗯,是很了不得。”刘备心情大好,豪爽地摆了摆手说道:“诸位辛苦了这么多天也不容易,这几块银子你们分了吧。”
嚯!这么大方!
众方士互相看看,然后葛玄试探性地问道:“使君难道是发现了能开采出几十万斤白银的大矿?”
剩余的方士们都有些凌乱了,几十万斤白银是何等的概念,都能做个纯银的屋子了吧,葛玄还真是胆子肥,敢往这么大的数目去想?
“几十万斤?”刘备随意地点点头,“人手足够的话,每年差不多是这个数。”
几十万斤,每年。
“嘎——”一众石化的方士们中间,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样恐怖的数目,两眼翻白,抽了过去。
第二十三章 另一种长生
刘备没有想到,他这一句话,在直接干挺一个方士的同时,也给自己招来了不少烦恼。
被那近似于天文数字的财富数量所震撼,左慈等人每天都追着刘备的屁股,询问他究竟是不是在吹牛,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极度的不相信。
到了最后,刘备实在被追问得受不了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跟方士们小小地交了个底,“你们想想,若是几万斤、几十万斤的储量,我还用得着千里迢迢去南边找人,然后给你们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要什么给什么的供着?”
方士们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非常合理,他们来到幽州已经快两个月的时间了,对这边的情况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作为幽州的最高统治者,刘备可不像其他地方的刺史州牧那样,只是拥有个名头,捞钱的行当都得分润给下面的世家豪强,他自己就是幽州唯一的地主、最大的豪商,掌握着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
别的不说,单单是幽州商会一家,每天就有无数的商队往来于河北大地,商船更是一刻不停地穿行在所有已知的海域,将财富源源不断地聚集到幽州本土,说句不夸张的话,刘备能动用的资源和财富,比起这些年的汉家皇帝都毫不逊色。
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或许真的需要超出常人想象的财富,才会让他如此重视吧。
“如今炼矿的法门已经找到,我等还能为使君做些什么?”想通了关节之后,方士们瞬间打定主意,要牢牢地抱住这条大腿,就算是死,也绝对不松手。
方士这个职业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其实是最花钱的行当,制备各种器物需要大量的钱财,购买各种原料需要大量的钱财,有钱的方士可以肆无忌惮地炼丹制药,没钱的方士就得到处找有钱人拉投资,否则就只能看着同行把自己越甩越远。
这也就是每个方士都得学习话术,练习口才的原因,你忽悠不到别人,怎么能把钱从别人的腰包里掏出来?
就这样,方士们一遍遍地重复并增添着编出来的谎话,时间一长,很多人就把自己都给催眠了。
如今在幽州,这几名方士终于找到了属于他们的乐园,没有人整天要求他们炼制长生不死药,没有人整天让他们讲述海外仙山是什么样子,仙人们吃什么穿什么,他们再也不用绞尽脑汁编瞎话,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端着架子生活。
他们必须要做的仅仅是帮刘备研究各种金属的提炼,除此之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心情好了就可以在炉灶前面摆弄坛坛罐罐,心情不好就可以出去逛街喝酒,到处见识新鲜玩意。
这样的生活才是真正的快乐啊。
这样快乐的生活,怎么也应该继续下去才对。
刘备见众方士都表露出了投效之意,便矜持地点了点头说道:“诸位也都见过银矿石了,其中夹杂着许多见所未见之奇物,若是能走遍各地,寻找各种矿物,分门别类地提取出其中的精华,再研究出各自的用途,岂不是美事一桩?”
“使君的构想太过宏大,单凭我们肯定不行。”葛玄摇了摇头,“别说七人,就是七十人、七百人耗尽一生,恐怕也无法探得天地奥秘的万分之一。”
“那就出书立著,开馆收徒好了。”刘备微微一笑,抛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
众方士互相看看,都感觉自己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了。
能有文字著作流传于世,把自己的名字镌刻在历史长河,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曾几何时,他们翻阅着晦涩难懂的前人典籍,对那些先行者报以崇高敬意,如今在幽州,在刘备的引导之下,大家公开了各自原本奉为瑰宝的秘籍,并将那些玄而又玄的文字变为通俗易懂,这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先贤说的也就是那么点东西,自己这些人做了半个多月的实验,就把那些内容全部给玩通了。
接下来的岁月里,若是能探究出一些了不得的东西,做出超越前人的成果,再用文字形式流传下去,岂不是说,自己也会成为与前人并肩,甚至高过他们一头的大宗师、大前辈?
“可是,可是我等还达不到那种境界……”葛玄是个实诚人,拿着前人和别人的成果,往自己脸上贴金,这种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其余诸人也默默点头,心情又略略地低落了下去。
“你们都这么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还怕不能超越前人?”刘备一拍桌子,“我在三韩那边有块地,是用来存放银矿矿石,准备在那里冶炼的,你们要是想去随时都行,各种矿石可以随便用来研究,有个几年时间不就全明白了?”
三韩,那就是海外了。
为了搞研究,跑到那么遥远的地方,划得来吗?
屋内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能在幽州做这些事吗?”许久之后,葛玄才抬起头来,满脸为难地询问道。
“这些东西大多是带毒的,不能在人口稠密的地区,更何况隔着茫茫大海,往来运送那么多的矿石,不仅耗时还不安全。”刘备摇了摇头,打碎了葛玄的一丝幻想。
葛玄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也有道理,“同样是乘船,我们几个人过去就地取材,总比千里迢迢运送各种矿物来得划算。”
然后,屋内再次陷入了沉寂。
知道刘备等得快失去耐心,左慈才悠悠开口,他是这些人的领袖,需要考虑得更多,说出的话也一定程度上可以代表众人的意愿,“我最初投身于丹道,第一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长生,第二则是本来就对万物变化之道感兴趣,荣华富贵,倒是要放在这两条后面。”
众方士纷纷点头。
“如今使君给我们指明了大道,给我们提供了源源不绝的资源,还给我们许下了名垂青史的许诺,面对如此美意还犹豫推辞,那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了。”左慈这番话说得极慢,每一句都像是经过了仔细斟酌,但他表达出的意思,却是无比决然,“若是能用数十年光阴的研习,换取流传千古的名声,这岂不也是一种长生?”
十天后,站在蓟城东面的码头,看着渐渐远去的小船,渐渐远去的左慈葛玄等人,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二十四章 休假结束
送走了方士们,三韩和倭国那边的事情就可以全权交给张焕和甘宁两个人处理,刘备这时候才顾得上处理另外一件被拖了很久的事。
从五月开始,关羽就派人给幽州这边送信,说是要出兵攻打襄国,还希望刘备亲自去往前线督战。
就在刘备接待方士们,研究炼银法子的这段时间里,关羽又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详细汇报了军队集结的情况、士卒操练的情况、粮草储备的情况,郭嘉和鞠义在侧翼活动的情况、以及敌人主力部队的动向。
那意思表达得很明白:兄弟我把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就等大哥你过来干袁绍一下子。
“云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急吼吼的要我过去?”刘备看着最近的一封信件,有些头疼地说道:“按照他的说法,一切准备都已经做好,那就自己去打呗。”
卢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才出言说道:“大军常年在外,并且能够就地筹措粮草物资,长此以往,势必会有人产生不好的想法。”
“云长不是那样的人。”刘备皱起眉头反驳道。
虽说关羽驻扎在对抗袁绍的第一线,不仅麾下部队实力雄厚,还被刘备授予了自行其是的权力,但他从桃园结义开始就忠心耿耿,这么多年来更是任劳任怨,绝不会对刘备产生取而代之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关羽曾经长期担任辽东太守,他很清楚幽州军强悍的战力是因为有稳固的农业和工业基地,没了源源不断的物资运送,单凭冀州中部那点地方,就算本事再大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老夫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正因为云长不是那样的人,他才要尽量避免自己在军中一言九鼎的威势地位,请你过去督战,一方面是将士们养精蓄锐太久,需要打仗来宣泄一下过于旺盛的斗志;另一方面则是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知道他们究竟是谁的部队。”卢植敲着桌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一下刘备就全明白了,关羽和卢植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在人事架构相对简单,通讯和交通极度不便的时代,一直独立在外的部队很容易内部抱团,产生对中央政府的离心力和对直系统帅的向心力,也就是俗话说的“只知有将,不知有君。”
若是领军在外的将领能力强、资历老、威望高、做事公道、还能和士卒们同甘共苦,这种离心力和向心力的产生过程就会更加迅速,更加猛烈。
以上那些条件,关羽全部符合。
从到了辽东开始,襄平守卫战是关羽指挥的,以胜利告终;远征高句丽是关羽指挥的,以胜利告终;奔袭柳城辽西乌桓是关羽指挥的,还是以胜利告终。
短短几年时间,关羽率领幽州军消灭了几十万敌人,每一次战斗都是以少胜多,并且取得完胜,这种战绩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能让他聚集起无与伦比的军中威望。
反观刘备亲自指挥的战斗,在右北平与乌桓僵持几个月,最终把丘力居赶到燕山东麓;数万大军远赴司隶,最后只进行了三场单挑;南下偷袭冀州,却又半途而废,老老实实地回到原本的战线上。
虽说每一次战斗,刘备总是能确保部队没什么损失,并且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但类似的局面接二连三地发生,足以说明他并不擅长打仗。
不擅长军事的君主和骁勇善战的统帅,这种组合放在任何时代,都是很危险的前兆。
“云长这是要帮我树立威望呢。”刘备重重叹了一口气,决定尽快南下,不辜负这个兄弟的好意,“统领几百万人还真不是个轻松的差事。”
君主只是一个人,不可能兼顾到方方面面,若是像刘备现在这样把精力放在内政方面,那就无可避免地会减少对军队的掌控。
就拿白马义从来说吧,这半年时间以来,白马义从一直在幽州各地巡逻和训练,除了赵云还经常返回蓟城探望蔡琰,顺便找刘备汇报工作,其他人连蓟城都很少回。
其他部队也大多是这样的情况,若不是各支部队的统帅都和刘备有过命的交情,恐怕早就被居心不良的人加以利用,搞出些风浪来了。
可要是过于重视军队和战争,像是原本历史上的曹操一样,也不行。
曹操以战争起家,他也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兄们都安置在军队里,终其一生,麾下势力的军权都牢牢掌握在曹家和夏侯兄弟手中,就连鼎鼎大名的五子良将,也不过是给曹仁和夏侯兄弟打下手的。
除了掌握军权,曹操还南征北战,打下偌大的疆土,几乎所有的重要战斗都是他亲自指挥,在军中具有绝对碾压的威望。
但是,和军队里面的绝对优势地位相比,曹操在内政方面就要捉襟见肘了,由于他根本无暇顾及集团内部的敌对势力,每逢远征,后方必定发生叛乱,使得他有好几次都不得不放弃大好的局面,慌慌张张地率领大军返回都城震慑那些敌对势力。
现在的刘备和历史上的曹操,正是重视内政和重视军队的两个典型,当然了,也各有各的苦恼。
“当家作主本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情,你现在只有一个半州、数百万人口,就已经叫苦不迭,皇帝可是要统辖天下十三州,四千多万人呢。”卢植忧心忡忡地叹息起来,“玄德啊,你可得多努力了。”
刘备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对卢植弯腰行了一礼,“我这一走,幽州的大小事务就都要托付给先生了。”
卢植轻笑两声,随意地摆了摆手说道:“放心的去吧,老夫都习惯了。”
于是,在花了几天时间交接手头事务,并好好安抚了家中妻儿之后,刘备离开了稳定安逸的蓟城,再次踏上征程。
接到征召的命令之后,赵云迅速南下与刘备汇合,分散成许多支小部队,游弋在广袤幽州大地上的白马义从也像是溪流汇入大河一般,逐渐向冀州方向汇集起来。
第二十五章 黄巾余党
得知刘备一行抵达的消息之后,关羽立刻扔下手头的事务,亲自带了几名亲兵向北而去,在泜水边上迎到了刘备等人。
“大哥!”远远看见刘备过来,关羽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对他抱拳行礼,眼中是说不尽的喜悦。
刘备同样心中欢喜,快步上前搀扶起关羽,上下打量一番,见到他容光焕发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人也是奇怪,在辽东享福的时候每天愁眉苦脸,带兵在外风吹日晒的,反倒气色好了许多。”
“坐在厅堂之中处理公务实在令人愁闷,外面的广阔田地才是好男儿施展才能的地方。”关羽朗声大笑起来,将自己最为得力的几名部下一一介绍给刘备他们认识。
看着这些精干彪悍,像是亟待出鞘的宝刀一样的年轻人,刘备口中不住地发出赞叹,但当他来到最后一名大汉面前,心中却产生了一丝不和谐的感觉。
这名大汉身高八尺有余、黑面虬髯、肩宽背阔、身形极其魁梧,面相却比其他人要老成许多,看上去像是刘备他们的同龄人。
刘备可以确信的是,军中以前没有这个人,如果有,肯定会早早地脱颖而出,不至于到现在才被关羽从部卒之中提拔起来。
“此人名叫周仓,字元福,关西人士。”关羽见刘备停在那人面前,连忙出言介绍起来,“是去年才投奔到军中的豪杰。”
周仓!
刘备强忍着心中的震惊,再次对周仓打量了一番,然后才开口问道:“关西战乱频繁,元福是怎么来到军中的?”
这一句话问得关羽面色有些尴尬,周仓却是重重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不瞒使君说,末将在投军之前乃是贼寇出身。”
“哦?说来听听,是哪座山上的大王啊?”刘备反倒是面色轻松,带着笑意询问起来。
原来这周仓是关西人士不假,却在早年就流浪到中原一带,并加入了黄巾军,在张宝麾下担任要职。
张宝战败身亡之后,周仓带着少数不愿投降的黄巾余党在伏牛山落草,直到去年幽州军大举来到中丘和柏人一带,伏牛山中的贼寇彻底没了抢劫的来源,这才在周仓的率领下集体归顺了关羽。
“此人虽然出身于黄巾军,后来又啸聚山林,但小弟见他秉性刚直,这几年也主要是打劫豪强,并未做过什么欺扰良善之事,便将他收入军中为国效力。”关羽在一旁做着补充,生怕刘备瞧不起这个出身低贱,却有着真本事的爱将。
听罢关羽的话后,刘备却忽地笑了,摇着脑袋说道:“云长啊,你是担心为兄位高权重之后就变了性子?”
此时在他们身后,将士们已经沿着泜水上宽阔坚固的浮桥陆续经过,刘备索性也不骑马,就那样背着双手漫步前行,关羽等人便也步行跟在他身侧。
“我们这些人都是靠着打黄巾起家的,元福你也应该听说过,冀州的张角张梁兄弟、豫州的波才,都是死在我们手中。”刘备特意把周仓叫到身边,跟他闲聊起来,“偌大的黄巾军,死在我们手中很多,但是被我们搭救之后,重新过上好日子的更多,这些你应该知道吧?”
周仓重重点头,当年数十万黄巾老弱跟随刘备北上幽州,省事极其浩大,他们这些人躲在山里,把整个过程看得清清楚楚。
后来百万黑山军重返冀州,在中山和常山两地进行屯垦,也是弄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那个时候,周仓和他的弟兄们就已经萌生了下山重新做人的想法。
等到关羽在泜水流域站稳脚跟,将军垦、农垦带到这片土地,又广泛召集壮士加入军中,周仓终于下定决心,带着部下走出伏牛山,并凭借强悍的武力和踏实的作风得到关羽的格外器重。
周仓现在想想,从刘备没有对失去抵抗能力的黄巾军大开杀戒,而是想尽办法带他们重新找到一条生路开始,自己投奔到他麾下,就是迟早的事情。
谁都想跟随这样把普通人当人看的领袖,周仓自然也不例外。
“如今你们已经加入到军中,并且能被云长带过来见我,那就说明他并不在意你的出身,而是真正把你看作值得信赖的弟兄。”刘备微笑着说道:“他不在意,我不在意,你们也不应该在意自己的过去,从今往后跟着关将军好好干吧。”
周仓激动得浑身颤抖,但他生性刚直,言辞并非所长,心中纵然有千万句话要说,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谁都不想披着贼皮过一辈子,但这个时代,出身低贱、多年从贼,那就是抹不去的污点,所以周仓和他的弟兄们在这一年时间里过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行差走错,连累关羽背上收留贼寇、识人不明的名声。
可是今天,位高权重的幽州牧刘备,曾经与黄巾军生死相搏的刘备,却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过去揭过,并对自己寄予厚望,这种礼遇是周仓做梦都不敢想的。
“使君如此厚爱,周仓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从今往后,周仓这条命就是使君的!”周仓想了半天,终于把自己要说的话给捋顺了,在说话的同时,他还郑重其事地对刘备行了一个大礼。
“起来吧,还是那句话,跟着关将军好好打仗,幽州军不讲究出身,只讲究本事和品行,还有你们也是一样。”刘备扶起周仓的同时,也对其他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关羽部下说道:“我刘玄德不是小气的人,只要有功劳,就绝不会被亏待。”
众人齐齐抱拳行礼,朗声应诺。
接下来几天时间里,刘备在关羽的陪同下巡视各处营寨,如今中丘前线光是常备的一线部队就有三万,加上民夫和预备队就更多了,所以在关羽的规划之下,幽州军分为彼此相距十里的三个大营,其间以零零星星的小营寨和岗哨加以连接,形成一道牢不可摧的防线,庇护着身后的中丘城。
好容易将己方阵营的布置情况了解清楚了,刘备又动起了打探敌营的心思,可是当他看到冀州军营寨的那一刻,震惊的表情瞬间就布满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