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又一处金山
给张焕安排完任务之后,刘备又转向了甘宁,给他下了一个新的命令。
“兴霸,你也别闲着,在徐州那边寻找方士的事情交给糜子仲去操心,另外给商队护航这种小事就交给信得过的人去做,你继续沿着海边往东北方向走。”刘备用手在地图上虚虚画了一条线,然后在本州岛的中北部位置停下,又画个圈圈,“这里有个孤悬海外的岛,找到它。”
确定了石见银山的存在和位置之后,刘备信心大涨,他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反复回忆着当初自己上大学时候玩过的游戏和看过的穿越小说,终于想起了一个好去处。
本以为甘宁会痛快地答应,却没想到这个家伙脖子一梗,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去,我要去南边找金矿和铜矿,还要找倭国国君搞事情呢。”
“还有金矿?”张焕本来都已经准备收拾收拾出发了,一听说金矿,屁股又像是粘了胶水一样,牢牢地坐回了椅子上,“在哪里,说来听听。”
甘宁也不知是对着当初了地图研究了多少遍,没有半点犹豫,就在后世的九州岛和四国岛点了两下,“这里有几十万斤金矿,这里是几百年都挖不完铜矿,都是师兄说的。”
“走走走,我这个都督不当了,咱们两个去倭国挖矿吧。”张焕眼睛一下就瞪圆了,这些矿藏的位置都离得不远,若是真如刘备所说可以开采数百年,那就不是弯腰捡钱了。
那是天上掉钱!
“我说的地方就是个金银岛,都不用你去做别的事,找点人挖了泥巴用筛子筛,都能筛出现成的金子!”刘备又在自己新选定的地方画了个圈,然后重重点了两下。
见他这么确定,张焕和甘宁二人反倒有些不相信了。
你说哪里有银山,而且确实是被证实了,真的有,这是毋庸置疑的。
你说哪里有金矿,看在银山的面子上,我们也信,而且要抽调人手去找,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现在你把手往地图上一划拉,嘴里吧啦吧啦说上几句,这里有金子,那里也有金子,这就有点夸张了吧?
倭国是你家开的,说哪有金子哪就有金子?
就连卢植都有些不敢相信了,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指着九州和四国两个小一些的岛说道:“老夫也记得你当初说的是这里,至于那个黄金岛,玄德,会不会是你口误,或者是记错了?”
“没错,确实两个地方都有金矿,而且都是储量巨大。”刘备坚定地说道。
张焕胸口剧烈起伏,以手扶额,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是真有点惊到了。
“什么都别说了,出兵倭国吧。”许久之后,张焕才平复了心情,涩声说道:“不用幽州这边出兵,我在韩州的部队再加上兴霸的水师就够了。”
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刘备此时却是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急什么,矿在地下埋着又不会飞走,只要兴霸能把位置确定了,我们再按照之前的计划,扶持倭国本地势力,一步一步慢慢来。”
汉军战力天下无双,跑到倭国去打那些尚未开化的土著,战场上的胜负自然不用多说是稳赢,但跟土著打仗,说出去并不是那么光彩的事。
而且把倭人打败了,人家往山沟沟里面一钻,往哪个犄角旮旯一藏,谁去抓?抓了谁管饭?怎么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让他们干活?这些都是问题。
就跟后世的约翰牛、高卢鸡一样,他们拥有压倒性的战力,把全世界都占了个遍,可也没说是走到哪里就杀光当地人啊。
杀人简单,把人打败之后,让他给你干活,这是真正困难的。
不扶持个傀儡政权出来,自己养活那么多的人口,每天还要处理一系列重复且繁琐的事情,这种外来统治者肯定脑袋有坑、脑袋有包、脑袋里面还有水。
“也对,是我心急了。”张焕自嘲地笑了笑,他是驱虎吞狼的老手了,对于有些事情该不该做,什么时候做、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都要比刘备熟练得多,刚才的口不择言,真的是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惊到,才随口说出来的。
刘备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先别忙着炼矿的事,先把原本计划在韩州那边兴建的产业弄起来,等到一切筹划到位,时机成熟再说。”
就这样,张焕和甘宁二人怀着对未来无比的憧憬,踏上了南下的道路,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就能抱着沉甸甸的金砖和银砖开怀大笑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已经是四月了。
趁着自己还能安安稳稳待在蓟城的机会,在这段时间里,刘备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幽州本土的建设之中,在他的不懈努力之下,遍布幽州各地的小型蒙学都进行了一次产业升级,变身成为托儿所和小学合而为一的公益设施,为无数务工和务农的家庭解决了后顾之忧。
当然,那些从小就能接受粗浅的文化教育、在潜移默化的引导下具备了一定纪律性、集体观念和爱国情操的孩童,才是刘备真正重视的宝贝。
他们长大之后未必会成为将军或是官员,但他们能够接受祖辈、父辈都根本接触不到的教育,从整体上来说,这一代人肯定是要比他们的先辈要强大。
这些孩童就像是种子一样,代表着幽州甚至是大汉王朝的未来,通过如此大规模、长时间的尝试,刘备相信自己能够摸索出一条适应当前时代的人才培育路线,并将其不断完善,一代代延续下去。
在小冰川期作用下,气候正在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不适应人类生存,在严寒的逼迫下,那些生活在北方草原的蛮族会不断南下,与中原人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生存之战。
蛮族会源源不断地出现,而且刘备也深知在原本的历史记载中,这些家伙的强悍和凶残,他必须把后代培养得无比强大、无比坚韧。
来捍卫自己的家园。
第六十七章 奉旨讨贼
四月,长安。
一列浩浩荡荡的车队正在向城内的皇宫缓缓驶去,大汉王朝现今实际上的统治者——太师董卓,正穿着华丽的朝服,悠闲地坐在他那辆爪画两幡,被人们称作“竿摩车”的青盖金华车上,由一队强悍的并州狼骑担任护卫,准备觐见当今天子。
今天是四月二十三,皇宫内要举办一场由皇帝亲自主持,专为庆祝太师功绩的盛大宴会,作为主角,董卓难得地起了个大早,那位不久前才被司徒王允送入府中,娇嫩得像是朵鲜花一样的美丽婢女亲自为他梳洗,甚至将他颌下原本乱糟糟的胡须都给梳理得一丝不乱。
如今董卓年纪大了,生活也过于糜烂,整个人的气色都不如几年前,唯有花费长时间的打扮,他才能从铜镜中的倒影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也不知道那王允是从哪里找来了如此美貌,如此善解人意的女子,就连皇室里娇生惯养的公主都比不上她。”董卓随意地侧躺在青盖金华车厚实绵软的锦垫上,他本就身材异常魁梧,经过这两年的锦衣玉食,体型已经肥胖到了恐怖的程度,偌大的车厢,竟然被他一个人就塞得满满当当。
走着走着,董卓突然想起了什么,他侧过脑袋看了一圈,却发现担任护卫首领的吕布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或许是去队伍后方了。
“看在他这么忠心耿耿的份上,等再过些日子,老夫玩腻了,就把那个婢女赏给他吧。”董卓想起几个月前那档子破事,不禁摇着头,自嘲地笑了笑。
自从回到长安之后,吕布就成了董卓的嫡系亲信,负责保护他的安全,要说起来这个人相貌堂堂,武艺高强,深受董卓器重,可就是一个毛病,让董卓总是对他不太放心。
吕布太好色了。
半年时间,他几乎把太师府的所有婢女都勾搭了个遍,原本董卓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反正那些女人都是他抢过来的,之前也经常赏赐给忠心的手下,可是在发现吕布与王允送来的那个婢女还有一腿,董卓终于忍不了了。
在太师府后院的凤仪亭,董卓抓到了衣衫不整的二人,结果吕布仗着年轻力壮,一溜烟就跑没影了,顺带还把董卓向他掷去的手戟给抓住,变成了自己的东西,那个婢女则是哭得梨花带雨,硬是把董卓的满腔怒火化为了绕指柔,此后还一如既往地受到宠爱。
这种事都能忍下来,董卓觉得,自己对吕布真是太宽容、太仁慈了。
突然,车队最前方发生了骚乱,许多人手持长戟,从不远处的北掖门内冲出,气势汹汹地向着董卓所乘的,最为高大华丽的马车而来。
“狗贼,你敢反我?”董卓定睛一看,却发现那群乱贼里面冲在最前方的,居然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李肃,不禁破口大骂。
李肃是五原人,被董卓一路提携,从骑都尉做到了虎贲中郎将,还在两年前那场夺权之战里说降吕布,立下汗马功劳,从此更是深得董卓器重。
这样的人都反了,天下难道连一个好人都没了吗?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董卓怒骂的时候,李肃等人已经冲破了前方的防线,挥手一戟刺在他的手臂上,却没想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
董卓这几年做尽了坏事,自己也惶惶不安,每天只要出门在外,都是把铠甲当内衣穿的,也就是这样的小心谨慎,才让他用肥硕的手臂挡住了李肃的长戟。
可长戟毕竟是锐器,并且沉重异常,这一击没有要了董卓的命,却让他痛呼一声,借着对方的力量滚下马车,跌跌撞撞地向后跑去。
“吕布何在?!”董卓身子沉重,落地那一下就摔得不轻,他披头散发,尽力避开李肃追击而来的长戟,口中不断厉声呼喝着。
只要有吕布和他的狼骑在,即便是千军万马,也不能把他董太师怎么样!
正所谓天无绝人之路,董卓跑了几步,吕布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看着吕布端坐在赤兔马背上,身穿一身戎装,手持青铜长戟,威风凛凛,有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模样,董卓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腿脚也变得更有力气了。
但是,跑出几步之后,董卓却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呆呆地仰望着距离自己还有二十多步远的吕布,以及他身后的那些军士。
为什么看见自己遇险,吕布却安然坐在马背上,根本没有摆出战斗的姿态?
为什么他身后那些并州军士也是一样,脸上带着各种冷笑和嘲讽的表情?
为什么李肃他们明明已经追到自己身后,却停下了脚步,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奉先——”董卓觉得一阵凉意从脚底升起,迅速爬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深入骨髓,使得他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吕布见董卓站住,不慌不忙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黄绸卷轴,并将其高高举在手中,面带笑意,悠然说道:“今日奉诏讨伐贼臣,太师是束手就擒呢,还是让我们自己动手?”
“你这背主庸狗,做出叛逆之事,竟然还如此大言不惭!”听了吕布的话后,董卓气火攻心,只觉得天旋地转,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绝望之下,他也不准备活了,索性骂个痛快。
话音未落,吕布面色一冷,双腿一夹,赤兔马疾驰而出,瞬间就到了董卓身边,挥手就是一记横扫,在董卓脖颈到胸腹之间开了个凄惨无比的血口子。
这样巨大的力量冲击下,董卓巨大的身躯也无力抵抗,仰面翻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气息。
此时车队之中那些董卓的亲信也已经跑到了现场,太师府主簿田景和他的仆人见董卓身死,不由得大放悲声,上前抱住董卓血淋淋的尸体,任由鲜血喷涌而出,瞬间浸湿自己的衣服。
下一瞬间,吕布旋马而回,反手又是两戟,田景二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追随他们的主人去了。
“还有谁要和逆贼一起死?”吕布脸色铁青,厉声喝问道。
看到吕布是真的动了杀意,在场其他的人都不敢动了,纷纷跪倒在地,连声哀求起来。
“李肃,你把这里收拾了,带上部队去郿坞,不要被逆贼余党狗急跳墙,将那里烧了。”连杀三人之后,吕布丝毫不停,吩咐完之后,便又要策马而去。
李肃有些诧异,出言问道:“奉先,你去做什么?”
“我去杀李儒,此人不除,必有后患!”吕布扔下这句话,几个呼吸之后,便消失在了街角。
第六十八章 人之将死
“主人,主人,不好了!”几名仆人慌慌张张地跑入后堂,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活像个死人一样的李儒说道。
良久,才有一声轻叹悠悠传来,李儒翻了个身,有气无力地问道:“太师死了?”
几名仆人面面相觑,有些惊疑不定。
“你们是不是想着把我绑了献出去,既能免受牵连,还能捞点赏钱?”李儒费力地坐起身,靠在一个小案几上,对这几人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时候,一阵响亮的脚步声沿着屋外的走廊传来,一个男人的话语声也传进了众人耳中。
“李文优,你如今死到临头,还在这里卖弄唇舌,戏耍人心,有什么意思?”
片刻之后,吕布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那几名仆人见到是这个煞星,顿时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地凑在一起,躲到了墙角里。
吕布进到屋内,四处打量了一番,随便提了一个案桌扔在正对着李儒的位置,大大方方地坐了上去,然后侧过头,对那些仆人摆了摆手,“出去吧,记得把门关上。”
几名仆人如蒙大赦,飞快地沿着墙边溜了出去,走在最后的那个还真的记住了吕布的吩咐,老老实实地把房门给关上了。
李肃一直冷眼旁观,直到几人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扯动嘴角,低声笑了起来,“你何尝不是在戏弄人心?”
面对这样的覆家之难,那几个仆人自然是不敢在府中再待下去了,必定会收拾财物逃跑,可是他们跑出去之后,那些守在外面的并州军士又怎会放过送上门的肥羊?
“我只说了让他们出去,又没说他们可以不死。”吕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仔细打量起李儒来。
如今的李儒面容枯槁,头发随意地挽了个发髻,眼眶和面颊都深深地凹陷下去,显得鼻梁格外高耸,嘴唇毫无血色,甚至有些乌青。
明明已经是初夏了,可是他那瘦削无比,像是风烛残年老人一般的身躯还在不住地微微颤抖,像是身处冰窟之中。
吕布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时候的李儒一袭白袍,身躯挺拔,容光焕发,头发一丝不乱,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却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他就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而这一切,都是拜汴水之战,那一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冷箭。
当初西凉军长途奔袭荥阳,为了加快行军速度,李儒下令扔下辎重,只带着战斗部队奔赴战场,结果受伤之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创口久久无法愈合,变得越发严重。
回到长安之后,董卓也曾经找了许多医师前去给李儒治病,可所有医师在看到李儒已经彻底变成一团烂肉的肩膀,都只能望而兴叹。
即使靠着过人的体魄和顽强的意志,李儒一直在拼命活下去,但越来越频繁的高烧、昏迷、惊厥,也让他坚持了半年之后就没办法为董卓出谋划策,与董卓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董卓死了,是我杀的。”许久之后,吕布平静地开口了。
李儒点点头,缓缓说道:“是王允找你的吧,除了他之外还有谁?”
吕布微微一凛,眼神也有些变了,“你怎么知道是王司徒?”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李儒疲倦地叹了口气,“那个婢女就是王允精心布置,引诱你和董太师争斗的饵,我在得知此事之后,给董太师出了两个主意,一是杀了你,二是把人赏赐给你。”
听到这里,吕布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再次注视李儒。
和之前相比,李儒身上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眼神,即使全身其余的部位都显示出这个人活不了几天,他的眼神却还是那么锐利,活像一只亟待扑击猎物的鹰隼。
李儒却像是感觉不到对方逼人的目光,继续说道:“可是太师爱才,又舍不得美色,那怎么办?只有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吕布才再次开口,“这么说来,董卓是在有人给他指路的时候,坚持走上了一条死路。”
“是啊,一步步往死路上走。”李儒长叹一声,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原本以为,他即便不是英主,至少也能割据一方的,谁曾想是个庸才。”
当初星夜奔赴洛阳,掌控住朝政之后,李儒曾经向董卓提议,把朝廷和地方那些重要官职留给他的嫡系,确保朝政稳定,结果董卓不听,反而极力向世家靠拢,三公九卿的位置就像不要钱似得乱任命,刺史太守更是有如过江之鲫,结果袁绍登高一呼,那些刚刚到任的地方大员转头就把刀子对准了董卓。
当初为了掌握留驻在凉州的三万大军,李儒向董卓提议,把皇甫嵩召来洛阳一刀砍了,结果董卓被故交皇甫坚寿一顿哭诉,又把皇甫嵩给放了,并任命为议郎,后来还升任御史中丞。
当初在挖掘了洛阳周边的陵墓,率军返回长安的时候,李儒再次提议,让董卓把吕布留在弘农,并设法分散并州军的兵力,结果董卓还是不听,居然把绝对忠于自己的女婿牛辅、大将李傕郭汜等人和手下的西凉铁骑全部扔在三辅,带了吕布和并州军去了长安,把自身安危托付给了刚刚投诚而来,忠诚度不明的家伙。
当初董卓在自己的封地郿县修筑坞堡,里面存放了三十年的粮草储备和海量的财物,李儒极力劝阻,希望他在长安居住,时刻掌控朝政,震慑居心叵测的文武官员,结果董卓不听,还放出狂言,说是若能平定关东,自当雄踞天下,即便失败,也能依仗郿坞活到老死。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李儒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倚着案几喘息起来,“憋了好久,终于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才能说出来,真舒坦。”
吕布眼神复杂地望着李儒,似乎是有些惋惜地说道:“若是听了你的,董卓肯定能活到老死。”
“若是没有中那一箭,即使董太师再倒行逆施,我也能牢牢地压制住整个长安城,你们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李儒手上稍稍一用力,就感觉肩膀乃至胸口都剧痛难忍,整张脸都扭曲了。
第六十九章 诏狱
不知是出于敬畏还是某种其他的原因,吕布气势汹汹地杀到李儒家中,却没有当场将其格杀,而是在府中找出一辆破旧的马车,让士卒们把李儒架到车上,投进了长安城内的诏狱。
吕布的举动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军士们都觉得有些异常,而李儒的举动,就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从军士们用一张案桌将他抬上马车开始,李儒就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他面色平静,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只是在肩膀被无意间触碰到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这个人好像是疯了,明明被一路押解到了专门关押死囚的诏狱这种,死到临头,却表现得像是去朋友家喝酒一样自在。
几乎所有见到李儒的人都这样说。
长安的诏狱原本已经被废弃了许多年,直到朝廷西迁之后才被重新修葺,可惜董卓性情残暴,看谁不顺眼直接就拉出去砍了,偌大的诏狱自始至终都没有几个人蹲过。
作为拍板敲定这项工程,并且亲自主持了各项建设行动的李儒,如今却成了诏狱为数不多的住客。
宽大厚重的木门缓缓打开,在狱卒的引领之下,李儒佝偻着身体,一步步向长廊深处走去,或许是看到他已经奄奄一息,掌管诏狱的官员甚至都懒得给他上枷锁和脚镣了。
董卓团伙已经被定性为罪无可恕,忠臣们正在忙着在长安和郿县夷灭他的三族,那些攀附于董卓的党羽的纷纷罗网,等待迎接审判。
作为董卓的智囊,李儒一度被认为是这个团伙内地位仅次于董卓的人,所以他也得到了最高级别的待遇,位于诏狱最深处、至今还没有人进去过的一间牢房就是他的。
“李儒?”忽然间,从一间牢房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荀攸?”李儒转过头,瞬间认出了那个身穿白衣,隔着粗重栏杆与自己对望的人。
见到他这幅模样,荀攸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你进来了,那就是说,董卓死了?”
“你也快出去了,恭喜。”李儒对着荀攸点点头,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在不久前,一群中级官员策划了一场针对董卓的刺杀行动,其中主谋就是黄门侍郎荀攸、议郎郑泰、何顒、越骑校尉伍孚等人,也不知怎么的,还没等实施呢,就被人给举报了。
郑泰是最早知道消息泄露的,于是一溜烟离开长安,听说是从东出武关,投奔南阳袁术去了,剩下的几个倒霉蛋就没他那么好运气,纷纷被抓捕入狱,唯有一个伍孚还没有暴露身份,结果这位壮士怀揣利刃,假借告密接近董卓,可惜身手不行,被杀了。
被扔进诏狱之后,何顒担心连累家人,忧惧之下选择了自杀,可是荀攸却表现得像是来做客的,该吃吃该睡睡,还经常给狱卒讲故事。
狱中官员敬重荀攸的胆量,还知道这是颍川荀家的人,于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想着让他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得到些优待。
只是谁都想不到,没等董卓想起来这茬子事,下令砍荀攸的脑袋,他自己却被人给砍了。
“荀侍郎,董卓真的死了,外面已经传遍了。”过了片刻,负责看管诏狱的官员慌慌张张地跑到关押荀攸的牢房,掏出钥匙就要放他出来。
出人意料的是,荀攸伸出手,制止了这名官员的举动,轻声问道:“知道是谁诛杀了董卓吗?”
“据说是司徒王子师和温侯吕奉先、如今他二人已经得到圣上的任命,主持朝廷之中的所有事务了。”这名官员恭恭敬敬地答了,便又要打开牢门。
“王允?”荀攸心中一动,再一次拒绝了对方的善意,还顺手抽过钥匙,装进了自己的衣襟内,然后笑着对外面的人们说道:“我再在这里住几天,你们最好也不要乱跑,留在这里,等外面情况稳定下来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整个长安周边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每当董卓的死讯传到一地,那里的士卒便高呼万岁,百姓走出家门,在路上载歌载舞,许多人甚至把埋藏在地下的珠宝取出,换了酒肉来庆祝。
作为这场盛大庆典的主角,董卓自然也没有闲着,他的尸体被摆在长安城中最显眼的地方,供百姓们前去围观。
实话实说,董太师生前绝对是个体面人,去瞻仰遗容的百姓自然也不能看看就走,吐上几口吐沫,用鞋底子给董太师擦洗一番,再指着尸体骂上几句,这就是基本的流程,有些好心人担心他冻着,还特意装了一兜小石子洒在尸体上,可谓是关怀备至。
董卓的家人就没这么好的待遇,吕布带着军队,把他们从郿县的坞堡里驱赶出来,然后一个个盘查身份,但凡在三族之内的全部杀死,在这样无差别的屠杀之下,董家数百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董卓生前最疼爱的孙女董白,在享受了不到两年时间的荣华富贵之后,也被士卒们从藏身的柜子里面拽着头发拉出来,拖到大庭广众之下给乱刀砍成了肉泥。
该杀的人都杀了个七七八八,这时候朝中诸位大臣才想起来,有个李儒还在诏狱里面苟延残喘呢,他们没怎么犹豫,就准备随便找几个人过去,把李儒打死一埋,这件事也就算是结束了,可是皇帝不干。
小皇帝刘协可是亲身经历了董卓的暴虐,并且近距离见识过李儒的狠辣,何太后和少帝是怎么死的,死前是何等凄惨,别人不知道,他可是清清楚楚。
对这个杀皇族有如杀鸡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毒士,刘协觉得必须召集官员来搞个公审,让所有人都当着自己的面怒斥他,等李儒在正义的审判下痛哭流涕、承认自己做下的罪恶之事后,再把他拖出去活剐了。
让天下人都看看,无视皇家威严,践踏皇家尊严,会是怎样的一个下场。
虽然觉得这是没事找事,但王允也知道皇帝憋屈了好久,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于是他硬着头皮,召集了文武百官,又下令把李儒拉到宫中进行审判。
第七十章 公审
由于李儒身体过于虚弱,根本没办法跪着,更没办法披枷戴锁,给王允等人出了个难题。
对这样罪大恶极的犯人,总不能给他个椅子坐着吧?
最后还是一名宫中侍卫想了个法子,把个箩筐摆上了公堂,又把李儒抬了进去,这一番折腾之后,公审才得以正式开幕。
“大胆李儒,你在笑什么?!”王允坐在主位,原本觉得自己顾盼生威,极有气势,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却看见李儒朝着自己笑了笑,顿时怒上心头,厉声喝问起来。
那个笑容,王允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经常见到。
那是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充满鄙夷的,嘲讽的笑容。
“我们这些逆贼都已伏诛,满朝忠良不抓紧时间做正事,却跑来对一个将死之人耍威风。”李儒也知道这应该是自己生平最后一次说话的机会,言语之间也丝毫不留情面,“大汉的官员就是这么闲的?”
“住口!”王允眉头倒竖,怒声喝道:“你这贼子仗着自己有些阴谋诡计,跟随逆贼董卓,窃据高位,无恶不作,如今还敢口出狂言,真是不知死活。”
李儒失笑起来,摇着头说道:“我这个官职是朝廷任命的,有诏书有金印,什么叫窃据?”
“董卓擅权,肆意委任亲信,你等依靠攀附逆贼获得官位,岂能说是朝廷的任命?”
“巧了,我也正想说呢。”李儒费力地转动脖子,环视着满座的文武官员,目光每扫过一个人的脸庞便点点头,直到把所有人都看了个遍,才缓缓开口说道:“王司徒,你之前是河南尹,是董卓拜你为太仆,迁升尚书令,后来又升任司徒,位列三公之中。”
“黄琬,你先当司徒,后当太尉,还被封了个阳泉乡侯;
杨彪,你被任命的次数还真不少,司空、司徒、光禄大夫、大鸿胪、少常、太常、京兆尹、光禄勋,三公九卿当了个遍;
……
你们这些忠良,哪个没有在董卓手底下升过官?哪个不比我这个弘农王郎中令位高权重?
阿谀董卓的事,究竟是谁在做?”
李儒记性好得吓人,就像是展览一样,把每个人当过什么官,封过什么侯,说得清清楚楚。
那些被李儒提到的人,要么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要么满脸羞惭,不敢与他对视。
唯有坐在侧面席位上的皇甫嵩没有被提到,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这位老将军面色却是如常,静静地望着李儒。
“皇甫义真,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真正有实力对抗董卓,却为了大汉天下而放弃的人。”李儒转过头,对上了皇甫嵩锐利的目光,继续说道。
“当初在凉州,你没有朝廷的命令,不肯擅自杀董卓;后来明知去洛阳凶多吉少,还是放弃了军队,孤身前去赴任。
在你心里,朝廷的法度是第一位的,即便是自己的性命和脸面不要,也要守住这点底线,我虽然几次建议杀你,心里却敬你是条好汉。”
作为仅有的被李儒夸赞的人,皇甫嵩的脸上却是古井无波。
这两年来,他经历过什么,心中有多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当初皇甫嵩抱着必死之心前去洛阳,结果一进城就被董卓派人抓起来准备杀掉,是他的儿子皇甫坚寿在董卓的宴席之上,当着数百人的面给董卓叩头流泪,仗着两人之前的交情,硬生生从死亡线上拉回了他。
几个月前,董卓浩浩荡荡返回长安,入城之时特意命令皇甫嵩跪拜迎接,对他进行羞辱,在数万人的注视下,皇甫嵩也跪了。
对于一个曾经只手力挽天倾的英雄来说,性命被别人握在手里,尊严被别人踏在脚下,即便活着,也和死人差不多。
他一直在忍,在等,就为了等到这一天,为了等到看见董卓伏诛,朝廷重新回到天子手中这一天。
接下来,他就是死,也可以心安了。
“大胆李儒,满嘴妄言,混淆是非。”这时候杨彪也终于酝酿好了说辞,拍案而起,指着李儒怒斥起来,“我等慑于董卓淫威,为了保护陛下,不得不委曲求全,与他周旋至今,和你这等助纣为虐之人岂能相提并论?”
李儒似乎是早有腹稿,又笑着对杨彪摇了摇头,“高官厚禄你们占了,脏活坏事我都干了,确实是不能相提并论。”
“你!”杨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胸口坐下。
见到满朝文武被李儒一个人顶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坐在屏风后面旁听的小皇帝刘协有些坐不住了,他不顾身边侍卫的阻拦,几步转到堂中,伸出手来指着李儒,尖声问道:“李儒贼子,身为臣子却悍然毒害太后和先帝,这个弑君之罪你认不认?”
“陛下说的先帝是哪个先帝?”见到皇帝出来,李儒也只是不慌不忙地拱了拱手,他心中明白得很,自己是肯定要死的,索性跟这些人掰扯到底。
我就是死了,也让你们痛快不起来。
刘协气得浑身发抖,“除了我的皇兄,难道你还毒害了几个先帝不成?”
“陛下这话就说错了,我并没有弑君,而是为国除害,为陛下尽忠。”李儒笑道:“当初先帝驾崩,原本就立下了遗诏,让陛下继承大宝,可那何氏为了一己私利,竟然勾结何进与十常侍,谋害托孤之臣蹇硕,篡改诏书,让刘辩当了皇帝。”
“还有这等事?”刘协眼睛瞪得溜圆。
李儒费力地抬起手,把在座的官员又指了个遍,“当初何氏毒杀陛下之母,这些忠良哪个不知道?何进杀蹇硕,对十常侍不依不饶,为的是什么,这些忠良哪个不知道?忠良?谁是忠良?”
见到刘协惊疑不定,目光来回扫视自己这些人,王允急忙起身来到他身前,重重地拜倒叩首,“陛下,这李儒惯会挑拨离间,借机从中渔利,万万不可轻信他的狂悖之言。”
说完之后,不等刘协回过神来,王允便厉声呼喝起来,“吕布,还不把这疯子拖出去?”
李儒骤然仰天大笑起来,不等甲士入殿,他便头一垂,彻底没了呼吸。
第一章 余波
原本是皆大欢喜,普天同庆的好日子,结果被李儒这么一闹腾,整座长安皇宫内都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皇帝想给兄长出口恶气,结果气没出了,反倒得知了皇位传承的猫腻,以及当初那场宫闱之乱的由来,把自己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整天郁郁寡欢,看谁都不像好人。
王允这些人也被李儒临死前的一场舌战弄得下不来台,他们觉得,即使那个人死在箩筐里,然后还被宫中卫士枭首,把脑袋挂在皇宫外面示众,也比自己这些占尽了道义优势和局势上风,却被人怼得说不出话要好。
可是生气归生气,又不能把李儒救活再杀一遍,满朝公卿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每天路过皇宫门口的时候,对着高高悬挂在旗杆上的李儒的人头吐口吐沫,骂上几句罢了。
有时候遇见突如其来的迎面风,吐沫星子还会甩回自己身上。
这就更让人生气了。
作为这场政变的胜利者和最大得益者,司徒王允如今成了长安城内最受人敬重的官员,全面执掌了朝政,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被人碰到,就肯定是一连串夸赞和吹捧的话语砸到脸上。
再加上朝廷一致认为王允对社稷有再造之功,纷纷上书要求皇帝对他进行赏赐,小皇帝好容易甩掉董卓这个噩梦,对于这种要求也是来者不拒,几乎天天都要派遣使者,不分时间地点地对他进行褒奖。
只要风够大,猪都能飞上天,王允虽然还没有遇到那么大的风,但各种人轮番吹捧,也让他变得膨胀起来,有些飘飘欲仙了。
短短半个月时间,王允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在董卓的恐怖统治下团结同僚,和大家推心置腹了,现在他每天正襟危坐,脸子绷得紧紧的,跟群臣商讨朝政事务的时候也不愿意采取权宜之计,而是强行推行自己的意志。
这个时候,很多原本把他看作汉室救星的官员才想起来,在董卓和李儒把所有人压制的喘不过气,只能抱团取暖之前,这些出身于名门世家的高官显贵,本就是不把其他人当人看的。
不过嘛,王允虽然脾气臭了点,说话强硬了点,做事独断了点,总归是要比董卓好,最起码他不乱杀人啊。
很多人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天,得知外面已经彻底平静下来,待在诏狱里躲避风头的荀攸终于走出了那座阴森的建筑,近两个月时间没有出现在阳光下,他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是特别的饱满,而是略显阴郁。
满朝文武忙着瓜分董卓**留下来的政治空缺,根本顾不上别的事,可是荀攸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是大汉朝廷的黄门侍郎,如今出了牢狱,是要回皇宫里报到一下的。
若是被人误以为荀攸已经死了,把本属于他的官位占了,该给他的俸禄也抹了,那多尴尬?
荀攸一路缓缓而行,路过东市某个街口的时候,却发现董太师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还玩出了新花样,便也走了过去,将情景看了个清清楚楚。
如今已是初夏,天气变暖,或许是扫除了掩盖天空的阴云一般,阳光也显得格外毒辣,就在最近两天,人们发现董太师的遗体过于肥硕,居然被太阳烤出了尸油,想着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废物利用一下,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找了几根灯芯,插在他肚皮的大豁口里点燃。
没想到还真行,尸油提供燃料,燃烧产生的热量有制造出更多的尸油,这都两三天时间了,居然一直都没有熄灭。
于是乎,董太师的灯,也成了长安城内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你将天下人视为刍狗,天下人则视你为仇冦,真是罪有应得。”看着滋滋作响的董太师,在想想不久前他权倾朝野,横行霸道的模样,再想想被杀的伍孚、自杀的何顒,荀攸心中惋惜,不禁轻叹了一声。
赏完奇景,荀攸继续前行,终于到达了天子所在的未央宫,在专供官员进出的北掖门外,他又看见了一个脑袋被绑在旗杆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不定,虽然经过几天时间的暴晒,脑袋又不像身体有那么多的脂肪,显得有些萎缩和腐烂了,但荀攸还是分辨出了它的主人——李儒。
“有才无德,肆意妄为,机关算尽,终究丧命。”荀攸抬起头与李儒的脑袋遥遥对视,不禁又是长叹一声。
这种强人,若是能把才智用在辅弼君王,振兴国家上,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荀攸又自嘲地笑了笑,就在一个月前,自己还是待死的罪犯,而董卓和李儒正是春风得意,短短些许时日,双方的境遇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说不定过些时日,局势就又不一样了呢,到那个时候,有谁能为他荀公达叹上一口气?
荀攸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片刻之后,在他身上,就又发生了匪夷所思的事。
正在荀攸准备迈步走进宫门的时候,几个人突然疾步过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按在地上,由于他反抗得太过剧烈,脑袋上和身上还挨了不少拳头。
“怎么回事?”把守宫门的卫兵见到这边一片混乱,连忙大声喝问起来。
“启禀军爷,这人是逆贼董卓的余党,被我们抓了。”一名孔武有力的汉子同样大声回答道,还顺手给荀攸眼眶上补了一拳头,“他在路过董贼尸体的时候就驻足叹息,被我们一路跟着,结果到了这里,又对着狗贼李儒的尸首摇头叹息。”
荀攸拼命仰起头,却又被按得翻了个身,脸庞死死地贴在地面上,只能含混不清地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黄门侍郎荀攸,刚从诏狱里出来,不是董卓余党。”
“黄门?”围观的百姓有对宫中官职一知半解的,当即指着荀攸大叫起来,“他不但是董卓余党,还是个漏网的阉竖,揍他!”
那XX没XX的叫小黄门,不叫黄门侍郎,你们这群XX的XX,看不见我的胡子吗!
荀攸都快气哭了。
第二章 到底想做什么
宫门守将是明白人,之前也见过荀攸几面,连忙分开人群将他解救出来,又命人给他洗去满头满脸的尘土,换了身干净衣裳,送入宫中觐见去了。
进到未央宫中,皇帝和王允等人对这个出身于颍川荀氏,并在忠肝义胆王司徒之前就策划了刺杀董卓的计划并实施,只可惜功亏一篑,身陷囹圄还绝不向恶势力低头的黄门侍郎荀攸大加赞赏,并当即决定给他加官进爵。
可是荀攸刚刚被人揍得鼻青脸肿,不但被人说成董卓余孽,还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漏网阉竖,此时他看着众人同情的表情,只觉得无比屈辱,哪还有心情接受封赏,当即给拒绝了。
“荀攸,不要不知好歹!”最近这段时日,王允的脾气越发暴躁了,平日里就连身边人少许的违逆都无法接受,此时见荀攸拒绝自己的好意,并且没有半点诚惶诚恐,感激涕零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陛下的好意你也要违背吗?”
荀攸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无处不疼,眼圈更是隐隐有肿胀起来的感觉,肉体上的疼痛加上心灵上的创伤,使得他也没了往日里温文儒雅的气度,毫不客气地顶撞了回去,“陛下都没说话,你一个录尚书事的司徒吼叫什么?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让你乱喊乱叫的?”
“你——”被一个后辈这样顶撞,王允哪里下的来台,当即拍案而起,可是正在这位老司徒想要呵斥荀攸的时候,却突然想起来对方的家世和名声。
这个荀攸是颍川荀氏子弟,虽然不是神君荀淑的子孙血脉,可他的祖父荀昙曾任广陵太守、从祖父荀昱位至沛国相,并且与天下楷模李膺李元礼齐名,并称八俊,都是正儿八经的两千石高官。
作为荀昙的孙子,荀攸本来就不是谁想折辱就能折辱的,再加上他是密谋刺董的壮士,在当前全民反董的大氛围下,更是要被人高看两眼,。
要知道王司徒自己也是扛着讨董第一人的旗号,才能让那些服气的不服气的官员乖乖聚拢在自己周围,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王允决定不跟这个无知小辈过多计较。
“公达,你在牢狱之中受了苦头,如今又身受重伤,不如在家中歇息几日,等到伤愈之后再回来任职如何啊?”虽说不想过多计较,但恶心恶心对方,王允还是很乐意的,他这一番话和颜悦色,看似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可是在场的官员听了之后,却是忍不住地偷笑起来。
被无知氓首按在地下捣了几拳,最多是受些皮外伤,再加上鼻青脸肿不太好看而已,这就叫身受重伤?
王司徒这是故意嘲笑荀攸呢吧。
在一片窃窃私语和悄不可闻的憋笑声中,荀攸脸色变得复杂无比,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他脸色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不知是淤血还是面色气得涨红,不知是瘀斑还是面色气得铁青,总之这张脸就像是绸缎铺一样,各种颜色什么都有。
“多谢王司徒的关怀,如今董贼伏诛,众正盈朝,荀攸才疏学浅,也不该留在朝中滥竽充数了。”荀攸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眼睛似乎有继续肿胀的驱使,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丧的地方,“黄门侍郎一职,还是交由贤人来担任吧。”
“哎,贤侄,你这是做什么?”王允一本正经地说道:“什么阉竖余孽,都是那些无知之人胡说,如今朝廷百废俱兴,正是用人之际,你怎么能轻易就撂挑子?”
去XX的阉竖余孽!
荀攸的双手在衣袖中紧握成拳,才忍住破口大骂的欲望,他紧紧抿着颤抖不已的嘴唇,强撑着做完士人应该做的告别礼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永远,永远都不想!
见到荀攸负气离去,王允轻轻抚着颌下长须,讥诮地轻笑两声,便开始琢磨这个黄门侍郎应该给谁来当。
黄门侍郎又称黄门郎,是秦朝才有的官职,名义上隶属尚书台,乃是皇帝近侍之臣,负责沟通宫廷内外,可传达诏令,可监督尚书事,是一个真正意义上位卑权重的差事。
虽说宦官能当的那些官职里面也有黄门二字,比如说小黄门、黄门令、黄门署长、中黄门冗从仆射这些,说给一个外行人来听,黄门郎和黄门令,确实是没什么区别,可是他们这些当官的人才知道,黄门侍郎一向是由士人中的年轻才俊担任,跟宦官压根扯不上半点关系。
这种职位,荀攸不当,有的是人挤破脑袋来抢着当。
“王允性情暴烈,又无容人之量,日后必定生乱,长安不可久留。”出了未央宫后,荀攸用衣袖掩面,快步向自己那座已经被闲置了两个多月的居所走去,经过一路上的思索和判断,他果断决定,尽早离开长安,去往暂时还没什么战乱的荆州避难。
如今天下的局势让人根本看不清楚,明哲保身,静观其变,才是最好的选择。
又是几天后,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让长安城中的几位重臣再次召集相关的官员,一大群人坐在了一起。
董卓死了,可他还有数万西凉铁骑驻扎在函谷关外,由他最信任也是最忠诚的部将们率领着,如今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那些人也应该知道长安这边发生的一切了。
该怎样处置这些军队,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之前吕布劝老夫赦免那些将士,老夫也答应了,可是这几天呢,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王允似乎是有些苦恼地说着,“这些人跟随董卓受他差遣,本就是身不由己,最多是有错之人,而不是有罪之人。”
“我等愚昧,还请司徒明言。”一名官员听得云里雾里,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起来。
王允见众人都是不明所以,便继续说道:“若是给这些人突然加上叛逆的罪名再特定赦免他们,恐怕会弄巧成拙,让他们猜疑恐惧,所以老夫觉得赦免他们无罪,不是什么上上之策。”
众人互相看看,眼神中都带上了一丝恐惧。
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三章 皇甫嵩的无奈
“温侯吕布?”接过自己儿子递上来的拜帖,皇甫嵩并没有将其打开观看,而是顺手放在手边的案桌上,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古铜色的瘦削脸庞也绷得紧紧的,“他与老夫没有半点交情,今日突然上门拜访,究竟是何用意?”
皇甫坚寿站在下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见到这位老人家并没有勃然动怒的意思,这才轻声说道:“要不然,大人还是见见?”
“请他进来吧。”皇甫嵩点了点头,看着皇甫坚寿走出小院,他自己也站起身来,将衣冠都整肃了一番。
片刻之后,一身素袍的吕布跟在皇甫坚寿身后,迈步来到了这间略显简陋,却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小庭院,向站在台阶上的皇甫嵩躬身抱拳,行了个军中常见的见面礼。
见到吕布如此做派,皇甫嵩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如今他们同在朝中为官,吕布却还像在军中一样行子侄礼,这就说明,他今天前来拜访,不是被谁委派而来打探自己,而是单纯的以个人身份过来。
皇甫嵩在打量吕布,吕布自然也在打量皇甫嵩,他见这位老将面色古井无波,身体却站得像是青松一样挺拔,丝毫没有半点不适的表现。
再联想到前两天皇甫坚寿亲自去王允那里解释,说皇甫嵩年老体衰,患了风寒,无力处理公务,想在家中修养几日的事,吕布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这段时间,朝廷对如何处置西凉军还没有达成统一的意见,在这个节骨眼上,皇甫嵩不想去王允那里触霉头,这才躲在家里避嫌的。
“奉先今日前来是为何事?”双方刚刚落座,皇甫嵩便没有半分客套,直截了当地询问起来。
他是军中宿将,朝中老臣,和吕布也出自不同的边军序列,再加上这几年的阵营冲突,可以肯定的是,对吕布没什么特别的恶感,但好感也是基本为零。
不相干的两个人,就没必要搞个把酒言欢这一套了。
皇甫嵩没什么客套的意思,吕布却是微微一笑,正儿八经地扯起了闲篇,“听说老将军偶感风寒,在下便过来探望,也没什么正经事。”
打着探病的旗号过来,却说出这样的话,那意思就是老夫生病算不得事,无足挂齿了是吗?
“承蒙关心,老夫已经痊愈了。”皇甫嵩绷着脸,硬邦邦地吐出一句话,看那副架势,接下来就是要送客的节奏。
“老将军没病,朝廷却有心病。”吕布见皇甫嵩对自己冷淡,便也不打算套交情,恢复到往日里干净利落的行事作风,“满朝诸公皆是空谈客,根本不明白董卓那几万余部是什么人,我今日前来,正是希望老将军开口,让他们清醒清醒。”
这个满朝诸公说的是谁,皇甫嵩自然知道,吕布希望谁能清醒清醒,皇甫嵩自然也知道。
不就是王允吗?
可是皇甫嵩有有什么办法?
“西凉军都是久经沙场的勇悍之辈,牛辅董越等人更是桀骜不驯之徒,董卓在世尚能压制他们,董卓一死,天下能够让他们不敢造次的,就只有皇甫将军你了。”吕布身体微微前倾,恳切地看着皇甫嵩说道。
从并州刺史帐下一名主簿,通过杀害恩主,帮助董卓夺取朝中权柄,又通过杀害恩主,帮助王允夺取朝中权柄,这两年时间里面,吕布的双手沾满了大汉王朝诸多官员的鲜血,也通过不遗余力地举动,爬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位置。
如今董卓伏诛,吕布摇身一变,成为了国家的忠良之士,只要这样过上十几二十年,老人都死光了,就再也没人记得他曾经做过的恶,只知道他是朝廷重臣了。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吕布比任何人都渴望稳定的局面,渴望不要出乱子。
见对方说得情真意切,皇甫嵩不由得仰天长叹一声,颓然说道:“老夫何尝不知道董卓余部是悬在朝廷头顶的利剑,可是王子师刚愎自用,根本听不进劝,别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西凉边军这一代的精英全被董卓分给了他的部下,而长安周边,就只有原本的戍卫部队,再加上吕布手中的五千并州军,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那群骄兵悍将,再被人来个反戈一击。
只怕长安这群名门世家出身的朝廷高官,就要再一次被他们根本瞧不起的军汉给踩在脚下了。
朝廷之所以是统辖数千万人,数千里江山的朝廷,天子之所以是天下共主,不是因为他有多大本事,有多好的学问道德,有多傲人的血统,能够坐在这个位置,只是因为一件事——朝廷手里拥有最强大的军队。
周天子曾经是西戎蛮子,秦王曾是周朝的牧马边民,高祖皇帝是秦朝的小亭长,没一个出身高贵的,可是在坐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天下之后,他们的血统就变得高贵纯洁了。
之前董卓进京,多少人流血丧命,可是这些鲜血根本不足以让朝廷高官清醒,让他们意识到,能够保卫他们的不是皇帝,而是军队。
忠诚于皇帝的军队。
“我已经写好了奏章,奏请皇甫将军前往招抚董卓余部,以将军的威望和故旧关系,必定能震慑诸将,安抚军心。”吕布从怀中掏出一份奏章,双手捧着递给皇甫嵩。
皇甫嵩却看都没看就伸手推了回去,无奈地摇头笑道:“没用的,你可别忘了,老夫和董卓、李儒,还有西凉军所有人一样,都是凉州边军出身,经过董卓闹了这么一场,朝中诸公根本不可能让老夫执掌兵权。”
论出身,皇甫嵩被察举为孝廉、茂才,被太尉陈蕃和大将军窦武征辟都不去应召;论家世,皇甫嵩出身将门,父亲皇甫节曾任雁门太守,叔父皇甫规更是凉州三明之一;轮本事,皇甫嵩好诗书,熟习弓马,平定黄巾之乱,万民景仰,在凉州大破叛军,军中拥戴。
从各方面来看,他都比董卓更有能力,更有资本,如今朝廷暗弱,万一皇甫嵩掌握了战力冠绝天下的西凉军之后,再生出什么心思。
那真是没人可以与他抗衡了。
第四章 吕布的心思
被皇甫嵩剖析了局势之后,吕布并不甘心,他坚信只要王允等人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就会同意自己的提议,让皇甫嵩前去三辅,安抚西凉军。
如今李傕郭汜那些人也应该得到了董卓的死讯,正是惶惶不可终日之时,能够让他们、让数万西凉军将士安心的,放眼天下,就只有同乡、老上司、德高望重的征西将军皇甫嵩一个人了。
可是吕布没有想到,他的奏章送上去之后,甚至都没有经过商议的程序,直接就被王允给驳回了。
理由很简单:王司徒有了更好的主意。
可是这个所谓的更好的主意,听在吕布耳中,却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他惊骇欲绝,耳朵嗡嗡作响。
王允的好主意是派人去关东传讯,让袁绍率关东义军西进司隶,削夺李傕郭汜等人的兵权,将凉州军取消编制,让军士全部解甲归田。
“怕不是司徒在说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吕布抿了抿嘴唇,涩声说道:“凉州军与关东军战了两年,仇深似海,怎会甘心束手就擒,把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善心?再说了,袁绍若是真有解散凉州军的本事,他早就杀到长安迎回圣驾了,何苦跑到冀州去跟刘玄德拼命?”
这都什么年月了,还口口声声关东义军,王允怕不是根本没有看过军情战报,压根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吧。
那些关东义军早就各据一方,为了权势和地盘打得不可开交,据说那头江东猛虎孙坚在襄阳城下死得尤其惨烈,脑浆子都被人给打出来了。
如今还有个屁的关东义军啊!
话再说回来,就算退一万步,这几万西凉铁骑也是大汉王朝花费无数时间、财力和心血打造出来的劲旅,是朝廷有可能握在手中的最后的精锐,最后的底牌了。
那些从小就拿着刀子跟羌人拼命,在风沙里长大的凉州汉子,除了杀人骑马什么都不会,强行解散了凉州军,不让他们当兵吃皇粮,难道要让他们去当盗匪,或者是干脆去当了叛贼?
你王允还嫌天下不够乱,叛贼不够多吗?
“奉先,你是武人出身,很多事情不懂。”王允自然不知道吕布心中的想法,依然是笑呵呵地说着,“袁本初在关东组织义军是为了反抗董卓,和我们是一路人,如今董卓已死,若是再把凉州军屯驻在各处险阻关口的话,凉州士卒是被安抚了,可是关东那些将领就会产生猜疑,认为朝廷不重视他们这些忠良。”
吕布彻底无语了。
从长安到袁绍所在的冀州足足有千里之遥,并且要经过潼关、函谷关、虎牢关三处天险,就算袁绍带着军队走路都得走上好长时间,更别说还有屯驻三辅的数万凉州军,被人家随便卡住一处关隘、一处山口就没办法了。
难不成王允以为袁绍是会飞的?
“好了,不提这个了,老夫还有许多公务需要处理,奉先你若是没有别人事情就先回去吧,对了,听说那个婢女被你接回家中了?”王允和蔼地笑着,并对吕布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见到王允这样,吕布心中明白,他是不会听自己的了,只得长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这时候王允才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吕布的背影,鼻孔出气,微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区区一介武夫,依仗一身蛮力,侥幸杀了个国贼,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敢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这满朝公卿哪个不比他吕布懂得多?
之前攻破郿坞,搜出来堆积如山的财物,吕布还居然提议给公卿将校分一部分,还打着安抚人心的旗号。
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想发财了?
经过这一番交谈,吕布心中也做出了决断,他一路策马而行,没有片刻停留,直接出了长安城,来到城外的军营之中。
这里有他麾下的士卒,还有他最器重的手下,也是他保命的最后本钱。
“将军,你怎么来了?”负责此处军营的将领是张辽,此时他恰好在营门口,远远见到有如烈火一般的赤兔马便知道是吕布来了,连忙带人迎了上去,高声问道:“怕不是被新妇被打了,来这里搬救兵的?”
“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营中有多少弟兄?”吕布甩蹬下马,将缰绳交到张辽身边亲兵的手中,走了几步之后才压低声音问道。
张辽脚步一停,眼神也冷了下来,“出事了?”
“是快要出事了。”吕布简单地解释了几句,然后说道:“你去找到循义,让他那边也收拢士卒,做得隐蔽一点,不要被人看出来。”
张辽点点头,思索片刻之后,却觉得有些犯难,“如今将士们分散在各处,一时之间恐怕难以全部调动回来,何况各路人马纷纷向长安汇聚,瞒不过有心人的。”
由于长安物资匮乏,难以承担军队的消耗,包括吕布直属的并州军在内都是分散在周边诸县就食,只有最精锐的两千名将士驻扎在长安附近,分别由高顺和张辽统领。
“没事,慢慢来,我们有时间,只要在西凉军杀回来之前集结完毕就好。”吕布拍了拍张辽的肩膀,语气也放缓了一些,以免这个年轻的小兄弟忙中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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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朝廷派出的使者也东出骊山,几只车队向着不同的地方驶去,他们将要对那些董卓余孽颁布诏令,彻底消除这些隐患。
凉州军的老大是董卓,往下数的话,地位最高的是牛辅、董越、段煨和胡轸这四大中郎将,再往下就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校尉。
董卓退往长安的时候将凉州军主力分成三部,牛辅屯驻安邑、段煨和胡轸屯驻华阴、董越则是屯兵渑池,这三路人马牢牢卡住了关东通往长安的必经之地,
华阴位于太华山和渭水之间,距离长安最近,诏书一到,段煨首先就坐不住了,他也不解散军队,而是命令部下原地驻守,自己和胡轸跑回长安,一番投诚和哭诉之后,居然说动了王允,让他继续担任中郎将,并保留自己的部队。
可是其他两个中郎将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第五章 封建迷信害死人
接到命令自己解散部队,入京领罪的诏书之后,董越不屑地笑了笑,顺手将这份诏书用力扯得不成样子,然后挥手下令,让士卒们把朝廷的使者绑了砍头,以告慰太师,也是他董中郎将的恩主。
随后,这支驻守渑池的西凉军精锐开始召集分散出去的士卒,厉兵秣马,准备进攻长安,找皇帝和王允讨个说法。
可是还没等董越把部队整理完毕,他就听说了段煨和胡轸怂了,带着华阴的部队投降了朝廷的消息,这一下董越心里就打起了鼓。
若是凉州军上下齐心,同仇敌忾,区区一个朝廷自然是不在他们眼中,可现在段煨站到了朝廷那边,凉州军的兵力顿时少了三成,此消彼长,就算董越不怎么会算学,他也知道,己方损失的力量是两个三成。
这还怎么打?
“你们继续收拢人马,积攒粮草,我要去安邑一趟。”思来想去,董越决定跟另外一个中郎将牛辅商量商量,他将自己军营中的事务安顿好之后,便带着百余名骑兵向北渡过黄河,去安邑找牛辅去了。
牛辅的部队屯扎在黄河北面的河东郡,在三辅废弃多年,土地和产业远不如前汉时期兴盛的大环境下,这里的诸多世家豪强依仗着同时毗邻长安和洛阳的优势,反倒聚拢了许多财富。
当然,如今牛辅大爷来了,那些世家豪强还是得老老实实地上供,把他麾下的部队养得饱饱的,根本用不着像其他人那样,把兵力撒出去在各地就食,日子算是过得最滋润的。
“这个牛辅打仗不行,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倒是在行,真不知道太师怎么会把女儿许给了他。”远远看着牛辅大营中飘飘洒洒,像是云彩落到地上一般的白色旗帜,听着震耳欲聋的哭号声,董越不禁鼻孔出气,冷冷哼了一声。
如今大难临头,他还有心思给老丈人哭丧,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不管怎么说,董卓都是董越的恩主,还是他八竿子勉勉强强能打到的亲戚,来都来了,董越也得做足样子,他在满身缟素的牛辅带领下,也在脑袋上扎了一根白布条,对着木头雕成的董卓遗体拜了几拜,假模假样地挤了几滴眼泪。
严格说起来,牛辅这个人做事还是挺上心的,把木头雕成的董卓遗体弄得跟真人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肥头大耳,都是一样的高大魁梧,甚至连那个硕大无比的肚子都精准还原了,这么粗的木料现在在河东一带很罕见,董越都不知道他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
这牛辅真是世间的奇男子啊!
董越心中颇为无奈地想着。
一番礼仪过后,这两人终于回到了中军大帐之中,开始谈论正事,其实不用多说,在看到牛辅这边的气氛,以及忙忙碌碌,往来搬运各种物资的军士之后,董越就知道,这家伙也是决心要打一场的。
其他人能跑,能投降,唯独牛辅不行,毕竟朝廷说了,要诛灭逆贼董卓三族,他这个女婿是怎么都脱不了干系的。
再说了,牛辅的结发妻子董氏可是个悍勇无比的性格,发脾气的时候即便是她那个老爹都要退避三舍,如今董卓死了,听说尸体还被晾在长安街头当路灯,按照董氏的脾气,就算牛辅和她自己的命不要了,也得给自己老爹报仇。
“我等都是太师从草莽中提拔起来的,恩情如山,不得不报。”在董越说明来意之后,牛辅慨然说道:“如今段煨变节,凉州军就只剩下你我二人的部队了,我们一定要齐心协力,杀回长安!”
董越满意地点点头,忽然他发现营帐内似乎少了几个重量级人物,便开口询问道:“李傕郭汜他们呢?”
凉州军除了董卓,地位最高的是四大中郎将,但他们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因为资历老,或是与董卓沾亲带故,才能爬到这样的位置。
军中真正能打的,还是李傕、郭汜、樊稠、张济、李蒙、王方这些校尉。
其中李傕、郭汜和张济这三员虎将是最擅长统领骑兵的,他们和部众被分在牛辅麾下,也使得牛辅拥有凉州军中最强的战力。
如今大战在即,这两个人却没在,一路上见到的部队也不多,着实让董越有些奇怪。
“他们去讨伐朱儁了,据说是大获全胜,很快就能回来。”牛辅不以为意地说着,“我们先做好准备,等到李傕等人回来,就即刻发兵西向,进攻长安!”
董卓在动身去长安的时候,特意把老将朱儁留在洛阳镇守,结果他刚一走,朱儁就弃官而逃,跑到中牟之后开始联络关东群雄,召请部队讨伐董卓。
由于朱儁也是汉朝宿将,深得天下敬重,于是黄河南边的群雄在暂时没有刀兵相见的时候,也是纷纷派兵前去援助,想要趁着洛阳空虚去摘个桃子,其中光是徐州刺史陶谦就派去了三千丹阳精兵,袁术不甘落后,也派了数千人马过去,其他人有多有少,但总计下来,还是给朱儁凑了将近两万人马。
看见关东联军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牛辅自然不敢怠慢,他一边派人给董卓送信,一边派李傕郭汜率军前去讨伐,这些都是最近两三个月才发生的事,李傕他们出兵的时候也没有经过渑池,故而董越尚未知情。
“原来如此。”董越听说牛辅麾下最核心的部队没在,心中就开始打起了别的主意,他环视帐中,缓缓开口说道:“你我二人都是出身于凉州边军,如今更是要并肩御敌,值此危难之际,应当把两军并为一军才对。”
牛辅点点头,“那是自然,即便你不来说,我在办完丧事之后也会去找你讨要虎符。”
“凭什么你要当这个主将?”董越顿时瞪大了眼睛,“就凭你是太师的女婿?”
“把他拿下。”牛辅手一指,淡淡地说道,营帐中的将校们似乎也早有准备,牛辅话音未落,他们就已经扑了上来,把董越死死按在地下。
“牛辅,你这是要干什么?”董越根本想不到平日里胆小怕事的牛辅居然会这样暴躁,连忙挣扎着大叫起来,“你要当主将就去当好了,我又没说什么。”
牛辅站起身来,来到董越面前蹲下,望着他的双眼说道:“前几天我们让筮者算了一卦,兑下离上,火胜金,乃是外谋内之卦。”
“什么意思?”董越愣了,凉州民风古拙,对巫蛊、卜卦这些东西十分迷信,每逢大事也要算卦来估算吉凶。
可是这个什么兑下离上的,他哪懂这个啊?
“筮者说有人要来谋夺我的部众,谋害我的性命,他果然没说错。”牛辅认真地答道,然后挥挥手,“拉下去砍了吧。”
第六章 中年文士
杀死董越之后,牛辅迅速带人南下,在渑池接管了董越的部众,由于他是当下凉州军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中郎将,是官位最高之人,还是董卓的女婿,有着先天的优势,所以没费什么力气,董越的部众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朝廷迟迟没有等到使者回去,并且通过其他途径得知了牛辅打起为董卓报仇的旗号,不断招拢部众,便知道有麻烦了,这时候王允才慌了手脚,命人叫来吕布,向他询问对策。
“并州军要拱卫长安,震慑别有用心之人,不可轻动,但我们可以即刻下令,让诸将引兵回来以防万一。”和惊慌失措的王允不同,吕布早有心理准备,表现得极为平静,“段煨等人的部队刚刚依附于朝廷,军心尚且不稳,也不可用。”
“那就只剩下京兆尹的卫戍部队了。”王允也不傻,迅速明白了吕布的意思,“他们行吗?”
吕布点点头,沉声说道:“牛辅是个无胆鼠辈,在军中更无威望,司徒只需派一员大将领兵前去,必能让牛辅自缚请罪,凉州军倒戈来降。”
论起行军打仗,王允自然是一窍不通,可是搞拉帮结派排斥异己,他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要不然也没办法把吕布拉拢过来杀掉董卓了,此时他一听吕布说话,便知道这个家伙还是不死心,一心想着让皇甫嵩重掌兵权。
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吕布这个同乡不想着帮自己,却一心想着拉拢凉州人,那凉州人出身边疆,都是无信无义之人,手中一旦有权力就要吃人的,董卓不就是这么个例子吗?
“不行,皇甫义真绝对不行。”都没等吕布把话挑明,王允就断然回绝了这个建议,可是他看着吕布阴沉如水的脸色,又想起来现在是要打仗,还不能得罪这个最能打的同乡,便又放缓语气,试探性地问道:“李肃弓马娴熟,让他为将如何?”
“李肃匹夫之勇,先登陷阵足以胜任,统领全军力有不逮,还望司徒三思。”吕布一听就知道,这个王司徒又想提拔自己的同乡,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邪火。
自从执掌朝政以来,王允大力提拔来自于并州的官员,藉以巩固和增强自己的小圈子,他这种行为已经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当初的同盟也产生了不少裂痕,只是其他人珍惜来之不易的安稳,还不想再挑起内乱,这才忍下来的。
如今要打仗了,事关生死存亡,王允却还想着排挤皇甫嵩,任用自己的同乡,这真是让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这种士人脑子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
见吕布反驳自己,王允反倒是心中一喜,坚定了任用李肃的决心。
他早就想改变吕布在长安军方一家独大的局面了,只是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吕布瞧不上李肃,只要自己吹吹风,让李肃对吕布心怀不满,等到他击败牛辅之后得到提拔,就会与吕布分庭抗礼。
主政者最重要的就是会制衡嘛,吕布反对的,自己就要支持一下子。
至于说李肃是匹夫之勇,呵呵,你吕布不过是多带了几年兵,就觉得自己不是匹夫了?
“哎——,奉先,怎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王允笑着说道:“依老夫看来,李肃虽然不及你之骁勇,却也是难得的虎将,对付区区一个牛辅还是绰绰有余的。”
十天后,虎贲中郎将李肃率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开京兆尹,朝着东面大举进发,他们的目标,正是屯兵在陕县的牛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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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隶,河东。
出于对敌我双方力量的对比,牛辅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速战速决,解决掉长安朝廷的部队,为了确保粮草物资供应,也为了防备白波军和于夫罗反扑,他把张济这个最为稳重可靠的人留在安邑,把守己方退路。
东面是荒无人烟的洛阳,南边是敌人重兵把守的荆州,西面则是长安朝廷,一旦战事不利,有张济在安邑,他还能向北退到河东,从龙门渡过黄河,逃回凉州去当个牧马人。
张济对这样的安排自然是没什么意见,他本就以性情稳重出名,一向是负责给大军殿后的任务,如今把守安邑也是正常。
可是对于张济的侄儿张绣来说,这样的日子就有些难熬了。
最近一年来,他在战场上极为活跃,表现极为出众,不但把肆虐河东的白波军打得叫苦不迭,郭太等人闻风丧胆,更是数次击败于夫罗的匈奴骑兵,俨然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了。
大战在即,自己却被安排在后方,这对于心气极高的张绣来说自然无法接受。
今天也是一样,在纵马驰骋了一阵子之后,张绣便转回自己的营寨,去到一个距离中军不远,孤零零的军帐外面,恭恭敬敬地问道:“先生在吗?”
“进来吧。”一个平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张绣掀开帐门,只见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文士正在那里看书,便自己找了个垫子坐下,一语不发。
先生看书的时候不要说话,这是张绣吃过苦头才知道的。
过了片刻,那名中年文士才抬起眼皮,淡淡说道:“为将者,未虑胜,先虑败,可百战不殆,牛辅这样做,说明他还不是蠢到无可救药,你也要学学。”
“可是先生,文优先生被杀害,听说尸首还挂在长安的皇宫门口,若不能亲手为他报仇,我——”张绣说不下去了,重重一圈砸在身旁的泥土地面上。
“文优中了毒箭,早就是将死之人,否则也不会亲自写信,请我前来教你。”中年文士还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得知他的死讯之后,我心中之悲痛比起你只多不少,可是悲痛不能帮你报仇,只有这个可以。”
张绣看着中年文士指着自己的脑袋,便重重点头,沉声说道:“先生教训得是。”
见张绣这副模样,中年文士不禁轻叹一声,“有情有义还听劝,这一点来说,文优倒是没看错人,佑维,你放心,我已经让人返回凉州了,不久之后,就是我们大施拳脚的机会。”
第七章 峰回路转
被朝廷任命为东征军主将之后,李肃算是来到了人生中的顶峰,骑着高头大马,看着这支几乎望不见首尾的大军,他心中别提有多得意了。
李肃,并州五原人,早年凭着一身勇力四处奔波,却一直没有遇到赏识他的恩主,直到投奔到董卓麾下才被重用,先是当骑都尉,后来又是担任虎贲中郎将,虽说董卓手下的军队都由凉州来的嫡系统辖,但他毕竟也好吃好喝,拿着令人羡慕的俸禄,日子过得相当舒坦。
就连当年他劝说吕布杀死丁原,也是摆出了自己的官位:小弟这样拙劣的身手都混到虎贲中郎将了,你堂堂五原吕奉先却还是个主簿,迎来送往的小吏,你甘心吗?
在说降吕布,帮助董卓掌握住朝政之后,看着董卓大肆封官,三公九卿的位置就像不要钱一样撒出去,李肃的心中也痒得难受,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再高升一下,可是董卓不知道发什么疯,对别人慷慨大方,对自己的旧部却舍不得封赏,时间一长,李肃就不开心了。
在他看来,自己为董卓立下头功,就算是配不上九卿这样的显贵位置,来个司隶校尉或者执金吾,也是勉勉强强能接受的,可是他等了快两年,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上坐着,连个窝都没挪。
于是当王允找到李肃的时候,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原因很简单,王允这个人喜欢提携同乡,给他许下了董卓绝对给不了的光明前景,李肃这么渴望进步的人,自然与王司徒一拍即合。
“如今我也是统兵数万的朝廷重将了,等到诛灭牛辅小儿,得胜回朝之际,就算是吕布,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我呼来喝去的。”李肃越想越是高兴,几乎要在马背上手舞足蹈起来。
虽说自己这些将士只是长安一带的戍卫部队,比起常年作战,强悍无匹的西凉铁骑有差距,但李肃打心底瞧不起牛辅,这几年来他就见过牛辅亲自打了一仗,在那一次战斗中,牛辅带着朝廷重金打造的西园军,居然被白波军和于夫罗的匈奴人给打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还差点被董卓给砍了脑袋。
当年牛辅率领西园军打不过一群乱民和牧民,如今自己手中的部队可绝非白波军可比,他牛辅就更别妄想胜利了。
可是,李肃应该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惨淡的。
朝廷的东征军一路进逼到陕县,牛辅在麾下三大校尉和王牌部队缺席的情况下,仅凭自己的少数嫡系加上董越的部队,一举击败了远道而来的李肃。
直到战线全面崩溃,士卒们丧失斗志,哭喊着四散逃命的时候,李肃才认清了几个现实:
他过于高估了自己;
他过于低估了牛辅;
武勇在战斗中有作用,但一个勇武的人远远比不上一个会指挥战斗的人;
牛辅即便在西凉军一干将领中是出了名的废物,战阵水平也比他高上一筹;
董卓让他挂个虚职混俸禄,又拒绝把他提到更高的位置上,是有道理的。
经历了溃败之后,李肃并不是没有想过重整旗鼓,可是牛辅难得打一次酣畅淋漓的胜仗,狂喜之下也是紧追不放,每次李肃收拢起几千人就再次被追击而来的凉州军打散,好几次险死还生,最后他一看,不能再做这种危险的尝试了,索性闷着头往长安方向跑去。
牛辅再杀得兴起,他也不敢直接追到长安去吧?
但是出乎李肃意料,牛辅还真一路追过来了,从陕县到弘农,再到湖县,足足追杀了三天,将近二百里地,还是死死咬着自己这支溃军的尾巴,逮着机会就咬一大块下来。
“难道是天欲忘我?”逃了几天之后,李肃心中也有些绝望了,他明明知道再往西一百里就是华阴,那里有段煨和胡轸的一万大军,只要逃到那里,自己就算是活下来了。
可是看着身边这些丢失了所有辎重,扔下了武器盔甲,几天都没吃顿饱饭,跑得披头散发,眼看就要断气的士卒们,李肃觉得,自己怕是到不了华阴了。
然而,就在李肃和他的部队陷入绝望的那一刻,奇迹出现了。
西边的原野上,一支骑兵部队迎着朝阳的光辉疾驰而来,虽然看上去人数不是很多,但那响彻原野的低沉马蹄声,那整齐划一的战斗队形,那杆高高飘扬在空中的大旗,却是显示出了他们一往无前的气势,与决心。
“不是段煨的凉州军。”远处的一处小山包上,牛辅和他麾下亲兵正站在那里眺望整个战场,由于地势高,他甚至比李肃更早发现那支突然出现的骑兵部队。
虽然打仗不是强项,但牛辅毕竟从军多年,经验还是有的,凉州军作战勇猛,风格却被老对手羌人传染了,行军途中并不讲究队形,直到接近冲锋距离才会自发地整队,而且他们喜欢从两翼高速前进,像铁钳一样击破敌人防御薄弱的阵型侧面。
这样提前进入战斗姿态,并且主将位于最前方,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牛辅最近几年的时间里,只是在投靠到他老丈人董卓麾下的并州狼骑身上见过。
“怕是要踢到铁板了。”牛辅越看越是心惊,连忙派了几名亲兵下去传令,让各路人马收拢阵型,之前为了追杀得痛快,他的部队是铺开在战场之中的,万一遇到劲敌,恐怕一时半会都聚不起来。
牛辅焦急地看着战场上的凉州军有些不情不愿地放缓脚步,在各自将校的呼喝声中渐渐回到队列,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些,但是,他再一转头,对面高速袭来的部队,已经来到了两里的距离,随时可以发动冲锋了。
虽然这个距离上根本看不清人的相貌,但为首的那匹战马通体赤红,像是蔓延在原野上的火焰一般,却已经足够让牛辅分辨出对方的身份。
吕布和他的狼骑来了!
第八章 没法打了
“是吕布来了,撤,快撤!”一见来的是吕布和他的并州狼骑,牛辅心胆俱裂,他转身跑下小山包,手忙脚乱地解开拴在木桩上的战马,一溜烟就向东跑去,什么都不管了。
牛辅一跑,他的亲兵也跟着跑,掌旗官自然也不能傻傻留在原地当靶子,于是也拖着旗子跑了,主将临阵逃脱,战场上剩余的将校们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也顿时没了斗志,带着将将收拢起来的部队便要撤离。
此时,并州狼骑将士们已经加速到极致,呼啸着进入战场了,朝廷溃军纷纷向两侧避开,为他们让开冲锋的线路,然后略带羡慕地看着这支不过千余人的部队疾驰而过,碾压突然丧失了斗志的敌军。
而那面高高飘扬在阵型最前方,为全军指引进攻方向的“吕”字大旗,也让他们心中一阵感慨。
这次要是让温侯吕布率领我们出征,还会有这样的惨败吗?
并州狼骑像是暴风一般,在广袤的原野上纵横肆虐,追杀者和被追杀者,在一瞬间发生了转变,但是由于吕布麾下人数太少,又看不到对方将旗,连个主攻方向都没有,只能看着西凉军在留下几百具尸体之后重组阵型,目送他们缓缓离开战场。
虽说是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拯救下了朝廷的东征部队,但吕布环视战场,心中的怒火却是怎么都压制不住,额角上的青筋也是一个劲地跳个不停。
“李肃呢,让他过来见我。”吕布坐在一个树桩上,吩咐手下士卒去找李肃,他的语气异常平静,但无论坐姿,表情,眼神,以及那双扶着膝盖,微微颤抖的手上,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几乎要气炸了。
过了一阵,在一众将士的簇拥之下,李肃来到了吕布面前,他脸上早已没了出发时的志得意满,而是布满了尴尬、不甘的表情。
而此时的吕布已经把双肘拄在膝盖上,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见到李肃过来也根本没有改变姿势。
“将军——”片刻之后,李肃实在是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开口说道。
“朝廷的军队呢?”吕布打断了李肃的话头,直截了当地问道。
李肃一愣,然后伸手往四周一比划,“活着的都在这里了。”
“手里没兵器,身上没盔甲,这也叫军队?”吕布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这时候他才站起身来环视战场,目光中满是无奈。
这两万人是负责长安防务的戍卫部队,穿的盔甲,用的武器,都是朝廷能找到的最上等的货色,经过这一场战斗,人员伤亡过半,装备武器扔得什么都没剩下,偌大的战场,却活像是叫花子在开全国代表大会,让人看得辛酸,都忍不住想扔几个铜板给他们。
“如今牛辅大获全胜,不久之后必将卷土重来,到时候朝廷用什么去抵挡他?”吕布转过身来,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李肃,你葬送了保住长安的最后希望。”
李肃被说得沉默不语,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与吕布是同乡,早在边地闯荡的时候就认识,此时更是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杀意。
士卒和能打仗的士卒不一样,前者只需要拉来人,套一身铠甲、塞一把长矛就行了,若是没钱,不给铠甲都行。
可是能打仗的士卒首先需要身体强壮的人,想要达到令行禁止,上阵不乱跑,能走队列,敢杀人的程度,至少还得经过半年时间操练。
然后还需要精良的武器装备,充足的粮草辎重,大量的中低层军官,这样才叫一支军队,而不是流寇。
朝廷百废俱兴,还有这样的能力吗?
牛辅还会留给朝廷这么长的时间吗?
“华阴,华阴还有段煨的一万多人,只要他们卡住潼关,依仗天险,牛辅就是本领再大也没办法。”李肃突然想起还有一支部队,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说了起来。
此时只要能宽慰吕布的心情,他什么话都能说。
吕布冷哼一声,“托你那个恩主王司徒的福,现在整个长安三辅都传开了流言,说是朝廷要杀尽凉州军,段煨吓得不行,连番上奏请求解散部队告老还乡,他麾下将士也早已人心惶惶,真要打起来,不直接临阵倒戈就是好的。”
说到这里,吕布心中怒火更盛了。
就是因为段煨几次三番上奏朝廷,王允也害怕了,担心段煨倒向牛辅,对李肃的部队展开腹背夹攻,这才急令吕布前去接应。
急切之间,吕布连粮草都备不齐,只得带了高顺的一千人马赶往陕县,经过华阴的时候还给高顺分了一百人,让他留在那里震慑段煨和胡轸,防止这二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可是紧赶慢赶,这两万人还是被李肃干净利落地葬送了,战死的加上跑散的接近一万,剩下的各个带伤挂彩,魂不守舍,短期内根本不可能再充当战力了。
现在朝廷手中真正能打的,只剩下了吕布的五千狼骑,就算他放低标准,再加上长安卫戍部队中的老弱病残,满打满算也就万把人。
这仗还怎么打?
事到如今,吕布也不想多说了,挥挥手,让人把李肃押下去砍了,一阵鬼哭狼嚎之后,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被提到面前,却让他更加恼火,“扔去喂野狗就行,给我干什么,挂家里辟邪吗?”
就在吕布这边恼火的时候,驻守安邑的凉州军再次分兵,主将张济自然还是按兵不动,拼命搜刮粮草,而张绣则是带着五百人马向西而去,他们将要从蒲坂津渡过黄河,进到左冯翊境内。
“先生真的要我去左冯翊?”直到临行之际,张绣还是有些怀疑自己此行能不能奏效,拉着贾诩问个不停。
“放心吧,朝廷根本没能力顾及北面,你只需按照吩咐做就是。”贾诩微笑着说道:“车儿你也见过了,应该知道他的能耐。”
一想到那个能够日行数百里的车儿,张绣对贾诩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便重重一点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第九章 是个人才
“打得还不错嘛,是个人才。”
刘备看完手中的战报,有些得意地对卢植说道。
前两年青州刺史焦和病逝,袁绍便任命了臧洪前去接任,这个臧洪出身名门,是故使匈奴中郎将臧旻的儿子,而他也确实有本事,在南线与臧霸孙观等人相持不下的同时,还能腾出手来痛殴辖区内的青州黄巾军。
在臧洪的打击下,青州黄巾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他们开始试探周边地区,想要来一次战略转移,而青州黄巾第一个寻找的方向,就是与青州北部接壤,刚刚经历了土地改革,正在热火朝天搞建设的渤海郡。
于是乎,数万黄巾军战士扶老携幼,浩浩荡荡地向北开进,等到他们渡过黄河,进到渤海郡地盘的时候,队伍人数已经膨胀到了近三十万。
如此大规模的行军自然瞒不过渤海太守审配的眼睛,这个人本事大胆子也大,一边派人向远在幽州的刘备汇报了这边的情况,让刘备不用担心;另一边则是派人去西边河间、巨鹿、安平等地抽调兵力,召集起来的士卒都不用走路,直接乘坐漳水上的货运船只顺流而下,迅速季节到了渤海郡的治所南皮。
郭嘉听说有黄巾军给他练手,水贼和走私的生意也不做了,带着鞠义和手中的主力就走水路赶过去了;关羽听说了这个消息,又让黄忠带了两千弓弩手前去助阵。
结果等拖家带口的黄巾军到达距离南皮还有近二百里路程的乐陵,刚刚踏入渤海郡境内,就撞上了黄忠、鞠义、郭嘉、审配等人率领的部队。
若是打硬仗的话,这支混编部队或许还存在着许多沟通和磨合上的缺陷,但拿来对付拖家带口,混编到无以复加的黄巾军,就完全是碾压了。
乐陵一战,黄巾军被迎头痛击,为首大将还没来得及叫出自己名号,就被黄忠一箭射穿了咽喉,几轮远程火力的压制之后,鞠义带着自己的八百壮士冲入已经散乱不堪的黄巾军阵中,在十几名队率的统辖之下分散开来,击溃敌军任何反扑的势头。
青州黄巾本就是黄巾军中的旁支,是在张角三兄弟的主力覆灭之后,朝廷大军撤回洛阳,才重新崛起的一股势力,压根就没经历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战争,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不用说,也就将将达到水准线上。
他们最早遇见的青州刺史焦和是个名士,高谈阔论可以,打仗一窍不通,双方啄了个有来有回,结果熬死焦和,来了个臧洪当刺史,青州黄巾就打得有些吃力了。
如今和幽州军打,简直就是刚出新手村的小菜鸟一头撞上满级大佬,对方还没用力呢,他们就已经满地打滚,爬也爬不起来了。
双方交战还没一个时辰,这支青州黄巾军就全面溃败,开始做起了他们最擅长的事情——跑路,心想着打仗打不过,跑总能跑过吧。
可是当他们经过两三天的逃跑,一路逃到黄河边上才绝望地发现,河面上已经满是幽州军的船只,压根没有逃回南岸老巢的机会了,于是数十万人当机立断,选择了投降。
“这个审配确实有一套,居然能让手底下的船队运送完将士之后直接入海,几天之内强行五百多里,又在黄河里面截住了黄巾军。”卢植思前想后,都觉得这样的战争模式有些超过他的理解范畴,不由得连声赞叹起来。
“能够充分利用手中资源,这就是一般人做不到的本事。”刘备也有些得意,但他得意的不是自己有识人之明,而是自己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不一样的东西。
在以往的岁月里,那些军事家们也十分重视在军队的机动性上面做文章,兵圣孙武最经典的郢都之战,就是率领部队绕过楚国的长江防线,从淮水西进,沿汉水而下,奔袭千里,深入楚国腹地。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次审配策划的,十几天之内绕着整个渤海郡的边缘兜了一圈,换了过去,船工就是把手给摇断了也做不到这一点。
有了动力强劲的千里船,有分成四五班交替驱动的船工班子,二十四小时不间歇前进,才能创造出这样的奇迹。
卢植感慨了一阵,突然想到了那些黄巾成员的安置问题,近三十万人,其中半数是年轻人,这可是一笔重要的财富啊。
“审正南说了,渤海地广人稀,有的是土地给他们开垦,虽说现在误了农时,即便开垦了土地也种不下主粮,但种些豆菽养地、平整道路、开挖沟渠,为明年做准备还是可以的。”这份战报后面附了一份文书,刘备看过之后,便将其递给了卢植,“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卢植接过一看,便不由得再次赞叹起来,这份文书上面大概记录了投降人员的年龄构成,男女比例,并详细阐明了审配将他们分散安置,铲除刺头的思路,以及对未来的规划,可谓是面面俱到,教科书一般的公文。
“这种性格刚强,精力充沛,能做事,敢做主的人才,本来就不应该留在中枢,整天跟人争吵怄气,把他们放在一郡太守的位置上,现在就都能独当一面了。”刘备笑着说道。
他说的自然就是沮授和审配二人,当初这两个人没有正经事做,整天像是斗鸡一样,看谁都不顺眼,看什么都不顺眼,后来被安置到地方,许多事情不用上报,自己就能做主,反倒是发挥出了他们做事方面的才能。
如今沮授在中山,把数十万流民安置的井井有条,不但可以自给自足,还有余力支援张燕,在他的大力支援下,那个被部下背叛,丢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的黑山军统帅开始重整旗鼓,现在又重新回到了上党地区,跟上党太守张扬,还有于毒眭固等人率领的黑山军叛徒打得不可开交。
渤海郡则是发展水运,与辽东的重工业基地联系极为密切,有了源源不断的物资供应,还能在航运上吃到海量的税金,让审配做起事来财大气粗,化身基建狂魔,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了完整的灌溉体系,还兴建了好几个大港口。
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最多再过一年,冀州北部的新领土就会被刘备彻底消化,转进为出,反哺周边地区了。
等到那时,就是他挥兵南下,与袁绍展开决战的时候。
第十章 头疼
刘备与袁绍在河北对峙,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而此时黄河南边发生的战事,却让袁绍不得不暂时把目光从北面的强敌身上挪开,转向了另外的方向。
青州黄巾军在臧洪的打击下有些受不了,决心转战他方,但对于战略转移的方向产生了较大分歧,于是,在分出一支人马北上的同时,他们的另外一支部队则是向西进发,沿着黄河进到了兖州地界,在平原郡一带烧杀劫掠。
听说了黄巾军进入自己的地盘,兖州刺史刘岱坐不住了,当即亲自迎击,可是他到了济北国,却遭到了济北相鲍信的严厉谴责。
“青州黄巾声势浩大,人数众多,我方百姓恐慌不安,士兵毫无斗志,根本不是正面交战的时候。”鲍信对刘岱这样说道:“据我观察,黄巾军扶老携幼,粮草物资匮乏,我们不如收拢百姓,坚守不战,让士卒加紧操练,等到敌人士气低落再进行交战不迟。”
可是刘岱不听啊,他当初跟着袁绍搞义军,把韩馥吓得一愣一愣的,还亲自带兵杀了个东郡太守桥瑁,虽说这个桥瑁是队友,可刘岱依旧觉得,自己也算是有过作战经验,是个人物了。
跟着袁绍混过的,收拾个小小黄巾还不是手拿把攥吗?
于是鲍信苦劝无果,刘岱毫无迟疑地选择了出战,毫无悬念地遭遇了失败,毫无价值地死在了战场。
得知刘岱兵败身亡的消息之后,远在邺城的袁绍都快急疯了,他当初到处奔走,担心家人受苦,便将妻儿都托付给刘岱,刘岱也不含糊,在自己的治所昌邑城中找了一处大宅院,把袁绍的家眷安置得好好的。
如今刘岱死了,万一青州黄巾军趁势南下,再把兖州给祸祸了,恐怕自己的家眷也是难逃一劫啊。
正当袁绍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让他又是欢喜又是不安的消息传来:济北相鲍信与兖州豪强派出使者渡过黄河,联名邀请东郡太守曹操出任兖州。
袁绍欢喜是因为他知道曹操的本事,这个小兄弟打仗有一套,当年还镇压过黄巾起义,对付黄巾军可以说是轻车熟路,比刘岱那种废柴要强到不知道哪里去了,有他在,兖州就稳了。
袁绍不安也是因为知道曹操的本事,这个小兄弟拉拢人有一套,当了东郡太守还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得到许多颍川人才的效忠,兖州当地士人也多有前去投靠的,实力突飞猛进。
当初把曹操弄到东武阳,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不就是担心他脱离自己视线之后搞出些大名堂吗?
黄河南边的诸侯里面有好几个都是曹操的好友,剩下的都是些无法跟他抗衡的废柴,曹操去了那边,估计很快就能统合诸方力量,建立起足够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势力。
真要放他走吗?
“曹孟德去当兖州刺史可以,但要把黄河以北的地界交给明公,这样一来,我们有了更多纵深,还能把握住黄河沿线的几个渡口。”得知袁绍的烦恼之后,逢纪微微一笑,便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尽占黄河以北,只要曹操有异动,自己就可以随时出兵讨伐他,袁绍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但他稍一思索,又觉得这样有些太不仗义了,“孟德毕竟在东武阳那边辛辛苦苦建设了一年时间,如今让他交出来,是不是有点过分?”
“我倒是觉得元图想得没错,这年头什么好友故交都是狗屁,亲兄弟都靠不住,捞在手里的好处,掌握在手中的土地才是真的。”许攸尖着嗓子说道:“明公都把兖州许给了曹操,他不拿出些诚意还像话吗?”
经过两人一番劝说,再想想袁术这个跟自己做对的亲兄弟,袁绍也想通了,曹操不是甘居人下的性格,与其眼睁睁看他坐大,还不如在他还没崛起的时候就削一削。
只要掌握住黄河以北的土地,有了随时南下的渡口要地,曹操击败黄巾军,再把那几个不听话的刺头收拾掉之后,就是自己收拾他的时候了。
等到自己坐拥冀州南部、河南之地,再随便给曹操一个太守当当也就不算亏待他了,毕竟是宦官之后,刺史这种位置对他来说太高了。
“就按你们说的去做,子远,你给孟德写信吧。”袁绍终于做出了决断。
袁绍满意了,曹操却差点气死。
“文若,你来看看。”
荀彧本来正在城外巡视农田呢,结果被曹操派人请了回来,他一进到曹操的住所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再看看曹操无力地瘫坐在那里,双手抱着脑袋,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可是在看完信件之后,荀彧却轻声冷笑了起来,“这个袁本初,真是从不做亏本买卖,什么都没付出,就先想着索要地盘了。”
“若是不答应他,只怕我们没办法轻易坐稳兖州刺史的位置,若是答应了他,不但公台那边没法交代,我们这一年的辛劳也全白费了。”自从汴水一战受了水寒,又几天几夜没睡着,曹操就落下个毛病——头疼。
如今被袁绍这么一气,曹操更是头痛欲裂,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袁绍想要就给他,只要能脱出樊笼,区区黄河以北的东郡地盘又算得了什么?”荀彧不慌不忙地说道:“至于公台嘛,他不是目光短浅之人,更不会在意东武阳在谁手里。”
曹操和荀彧口中的公台是一位本地名士,姓陈名宫字公台,是他来到东武阳之后结识并征辟为从事的,此人心机深沉且交往广泛,为曹操在东郡站稳脚跟立下了大功。
这一次曹操能得到兖州本地世家豪强的一致认可,除了济北相鲍信这个老朋友出了些力气,更大的原因还是陈宫在得知刘岱死讯之后火速南下,在兖州展开了多方游说,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才搞定的。
陈宫帮自己拿下兖州,自己却转头就把他的老家划给了袁绍,这件事说给谁听,别人都会说他曹操做事不靠谱,不仗义,不是个值得托付才能的人。
到底该怎么做呢?
这么一想,曹操觉得自己脑袋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