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颍川奇士
“先生此言差矣。”刘备又是一声长叹,“田元皓性情刚烈,气量却是不足,用来做事是一把好手,让他团结同僚,齐心协力,难。”
被刘备左一个不知,右一个差矣地说着,卢植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用力一拍案桌,怒声喝道:“老夫也是这种人,碍你什么事了?”
刘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半年来独断专行惯了,说话也随意了许多,很多时候都不顾及旁人,这样连番反驳,就算是旁人也要生气,更何况对方是自己的老师。
意识到错误之后,刘备连忙向老先生低头认错,简雍和田豫二人也在旁边帮腔,终于让卢植消了气。
“玄德,若想开府,就要尽早。如今天下名义上还是大汉的,可是暗流涌动,迟早有人会忍不住跳出来,早做准备,总是没错。”简雍皱着眉头看完一份情报,忍不住再一次提起了这个问题,“酸枣那边已经内讧了,还死了一个太守。”
“谁死了?”众人都是一惊。
“东郡太守桥瑁,被兖州刺史刘岱给杀了。”简雍叹了口气,将信中内容讲给众人。
自从刘备引军北返,袁绍又让王匡杀了几位名士,诸侯军中就出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那些本就各怀异心,只是想打着旗号捞好处的诸侯喝了半年酒,唱了半年歌,也有些倦怠了,于是都暗中做好了返回本州或是本郡的准备。
为了在临行之际再捞些好处,兖州刺史刘岱派人去东郡太守桥瑁那里借粮,可是两人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此时此刻,桥瑁更是不愿意损己利人,便多方推辞,坚决不借。
借粮失败,刘岱便起了歹心,他趁着夜色,率军突入桥瑁营中将其杀害,迫降余众之后,又指派自己的亲信王肱为东郡太守。
盟友自相残杀,这种惨剧震惊了其他人,一时之间,各路诸侯都收拢兵马,或早或晚地离开了酸枣。
他们之中或许也有人想做刘岱一样的事,但没人敢确认,自己不会落到桥瑁一样的下场。
还是走吧。
“诸侯各自返回驻地,袁绍则带着自己的人马北渡黄河,在朝歌驻扎下了。”简雍放下这份情报,继续在纸堆里寻找起来,“我看看还有没有那边传过来的消息。”
“朝歌可是个好地方,距离怀县和邺城都不远,既能控制王匡,又对韩馥虎视眈眈,最重要的是,当地豪强都对王匡心怀不满,选了那个地方落脚,袁绍手下有能人啊。”刘备起身来到地图前面,用手指量了量河内一带各城的距离,不由得发出感慨,“不是我瞧不起人,逢纪和许攸都没这眼光吧?”
简雍笑了起来,他可是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两位“谋士”的传闻,据说在逢纪的主持之下,联军大营连一张像样的地图都找不到,许攸更是靠倒卖军需发了一笔横财。
这种人物赚钱的眼光是有,战略眼光嘛,就别提了。
“师兄请看。”这时候田豫也站了起来,把一封密信递给刘备。
刘备接过密信一看,脸色就变得凝重了许多,等他看到最后,更是沉默不语。
过了一阵,刘备沉声说道:“宪和,向河内、颍川、邺城加派人手,凡是袁绍和韩馥身边的消息,不分巨细,全部都要收集回来。”
“是!”简雍正色答道,他虽然不知道刘备为什么会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是既然有命令,他就会坚决执行。
刘备走回桌边坐下,长长出了一口气,“颍川人大举出动,荀家的荀谌,阳翟郭氏的郭图,郭嘉,都投到了袁绍麾下。”
“荀谌?没听说过。”卢植回忆片刻,发现这两年来,幽州收到的情报之中,并没有这个名字。
荀家最出名的,还是那个年纪轻轻就被称作王佐之才,百年不遇之人才的荀彧荀文若。
“荀谌字友若,是荀绲的儿子,荀彧的兄长。”简雍迅速答道,他是专门搞情报的,对这些人物颇有了解。
“原来也是荀二龙的儿子。”卢植点点头,“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神君荀淑生了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荀绲排行第二,熟人便称他为二龙。
刘备却不说话,只是沉着脸思索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袁绍之所以能够得到冀州,正是凭借荀谌、郭图、辛评、高干等人,这些人利用和韩馥是同乡关系,在邺城展开游说,其中荀谌更是凭借出众的口才说服韩馥将冀州牧的职位让给袁绍,不花一兵一卒,就占据了这个天下第一大州。
如今荀谌和郭图等人出山,袁绍驻军朝歌,那就预示着他们已经瞄准了冀州,即将展开行动了。
除了派出人手,严密监视袁绍和韩馥之外,刘备觉得,自己应该再和几员大将通通气,让他们做好南下抢夺冀州的准备。
即便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必须抢先下手,决不能让袁绍轻易占据冀州。
“颍川多有奇士,并且相互之间关系密切,一向共同进退,若是他们选择支持袁绍,那就不太好办了。”卢植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在学界和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对名士辈出的汝颖世家多有了解,深知这些人的强大势力。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颍川世家看上了一头猪,想把它推上一方诸侯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更何况他们看上的,是世家名门的代表,汝南袁氏。
“玄德,我们应该把辽东和乐浪的部队召回来,随时准备南下。”简雍沉声说道:“尽快通知黑山军,让张燕袭扰河内一带,把袁绍的注意力吸引到西边。”
刘备点了点头,重新拿起一份公文,“先解决其他的事情,冀州那边要多召集人手,仔细研究。”
与此同时,位于朝歌城的一处宅邸中,同样有几名青年围坐在桌边,翻阅着手中的信件。
“奉孝,查清楚了吗?”为首的青年轻声问道。
一名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的青年头也不抬地答道:“许攸为了赚钱,向幽州商会卖了不少情报,恐怕我们来到朝歌的消息也瞒不住。”
“应该向袁公挑明,驱逐许攸,禁止幽州商会进入朝歌,才有利于我们的计划。”说话的是郭图,阳翟郭家的年轻才俊。
那名被称作奉孝的年轻人却冷笑起来,“愚蠢,颍川人初来乍到,就要赶走袁本初的汝南同乡兼心腹,换了是你,你能答应?”
“郭嘉,别忘了自己的身份!”郭图冷声呵斥道。
“好啊,你们这些嫡子慢慢玩。”郭嘉长身而起,甩着长袖走出屋子,“袁本初不是什么明主,我也没兴趣在这里浪费时间,友若兄,告辞了。”
第七章 雄鹰、骏马
看着郭嘉离开,荀谌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那边郭图却是气急败坏地捶起了桌子,“区区一个庶子,却总是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是文若?”
你这个族弟正是荀文若暗中向我推荐,说是不在他之下,比你强十倍的啊!
荀谌心中打定主意,要在处理完这些情报之后,亲自去找郭嘉谈谈,让他不要因为与郭图的私怨坏了大事、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屋内又有一人进来,郭图正在生闷气,见到这人,却是面露喜色,大声问道:“仲治,你不在邺城,怎么来朝歌了?”
荀谌和其余几名颍川青年也连忙起身询问,是不是韩馥那里出了什么变故。
“我已经命人暗中散布流言,说是幽州牧刘备觊觎冀州富庶,准备出兵来攻,韩馥心中不安,便派我前来面见袁公,希望借他的盟主身份劝说刘备。”这人笑嘻嘻地坐下,继续说道:“袁公说你们都来了,我就过来看看。”
“袁公若是能得到冀州,你辛家可就立了头功啊。”郭图的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辛评,字仲治,颍川阳翟人,早在去年就率先出仕,投到冀州牧韩馥麾下,深得韩馥器重。
此次颍川士族大举出山,想要帮助袁绍统一天下,他们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人口众多,粮草充足的冀州,整个计划,都是出自荀谌和辛评之手,辛评潜伏在邺城,不但向朝歌送去了源源不断的情报,还在韩馥面前煽风点火,挑拨他和冀州本地士人的关系。
甚至郭图,也是仗着自己和辛评是至交好友,才能挤进荀谌为首的智囊团,第一批加入袁绍麾下,为他出谋划策。
被众人吹捧了一阵,辛评也毫不客气地笑纳了,他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情报,轻声笑道:“幽州那边用的都是洁白如玉的左伯纸,我们这边却是毛纸,甚至还有帛书,真是差距啊。”
“也不知道幽州那边是怎么做的。”一名青年士人叹道。
幽州出产的白纸自问世开始,就受到了所有人的疯狂追捧,在世家大族子弟眼中,白纸和翠玉笔、青石砚、松烟墨一起,都是他们彰显自己身份的宝贝,谁要是还用帛书或是竹简,就会被他们排斥、疏远。
正因如此,文房四宝的价格始终居高不下,刘备为了确保利润,便要求幽州商会控制外销数量,在这种情况的刺激下,中原大族也开始研究造纸技术,兴建工坊,希望在造纸行业分上一杯羹。
可是他们力量分散,又各自隐藏技术,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摸索,纸张是造出来了,也能用于书写,比起蔡侯纸也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和幽州那边的左伯纸还是没法比,甚至被统一贬斥为“毛纸”。
这些世家大族的年轻人自然不屑于使用纸面相对粗糙、边缘还容易起毛的毛纸,但此时身在军中,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便也忍了。
“算了不说那些了,我刚才在城西遇见奉孝,被他发了一通牢骚,说什么袁公不懂用人,好谋无断,不是可以托付才能,成就霸王基业的明主。”辛评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把目光移向郭图,“到底是怎么了?”
“奉孝看来是认真了。”荀谌重重叹息一声。
郭嘉年轻气盛,平日里举止轻佻,说话没轻没重,所以刚才他甩手走人,说袁绍不是明主的时候,荀谌还以为只是一时气话。
但面对辛评,郭嘉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言论,那就说明,他是真的不看好袁绍,准备离开了。
“总是故作惊人之语,他以为自己是谁?”郭图不屑地撇了撇嘴,“没他更好,我们好做事。”
辛评与郭图自幼相识,关系也是极好,此刻见他这幅态度,就知道事情究竟出在什么地方了。
“那你们这边要加紧准备,袁公入主冀州这件事不是韩馥点头就行,武力威胁是免不了的,必要的时候还得打仗。”辛评点点头,就算是和众人告别了,“我得尽快回去,免得韩馥生疑。”
片刻之后,这间大屋重新恢复安静,众位颍川士子埋头卷宗之中,为了他们共同的目标奋斗着。
经过几次会议商谈,简雍和田豫再次北上,与等在沮阳,早已望眼欲穿的难楼会面了。
“老友”见面,自然是免不得要喝酒的,一番觥筹交错下来,难楼已是满脸通红,这时候他才停止了劝酒和闲聊,把话题引到自己最关心的筑城上来,“我见二位先生满脸喜色,可是刘使君同意了为乌桓人筑城?”
“使君有一点想不明白,希望大王为他解惑。”简雍微笑着说道,他们这些人对难楼进行的麻痹和腐化是全方位的,就连称呼都早已从大首领变成了大王,如今难楼早已经颁布命令,严格要求部众改口,只要是继续叫他大首领或是其他称呼的,不管是谁,都要被挂在旗杆上抽一百皮鞭。
就连上次难楼的同父异母弟弟都没能幸免。
“先生请讲。”难楼放下酒杯,身子微微前倾,显得极为专注。
“使君说,乌桓人乃是草原上的雄鹰,本应自由自在地翱翔在九天;乌桓人乃是草原上的骏马,本应无拘无束地奔跑在原野。”田豫接过话头,开始抑扬顿挫地说道:“若是被城池拘束,就像是雄鹰折断了翅膀,骏马戴上了笼头——”
“刘使君根本不懂啊!”难楼打断了田豫像是唱歌一样的吹捧,顺手拉开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痛心疾首地说道:“若是能像汉人一样安稳生活,不用逐水草而居,忍受寒风侵袭,乌桓人才不稀罕当什么雄鹰,什么骏马!”
或许是酒精上头,难楼轻叹一声,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两位先生,我们口中嘲笑汉人软弱,其实心中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们,把自己比作雄鹰,以忍受苦痛为荣,不过是自欺欺人,让族人死心塌地跟随我们罢了。”
第八章 令人头疼的乐浪
就这样,在简雍和田豫的诱导和暗示下,难楼越发坚定了建造城池的念头,他越说越起劲,不断对自己进行着心理暗示。
到了最后,难楼甚至认为,自己兴建一座城池,不是为了享乐,而是为了整个乌桓部族能够过上好日子。
“大王高瞻远瞩,真是让我等望尘莫及!”田豫慷慨激昂地说道,高高举起酒杯,“我敬大王一杯!”
放下酒杯之后,田豫才突然发现,自己现在睁眼说瞎话,吹捧别人,已经是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羞耻之心已经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难楼毫不犹豫,同样满饮一杯,然后开怀大笑起来。
他现在来到沮阳的感觉就像是回家一样,这边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等到有了自己的王城,一定要请几个会说话的汉人过来,天天陪自己喝酒。
按照乌桓人的规矩,遇见大事,是要所有的首领聚在一起商量的,于是在第二天酒醒之后,难楼派出亲卫,在沮阳城的各个角落,把那些喝得昏天黑地的贵族们都揪了出来,经过清点,整个乌桓部族,八成以上的贵族都在沮阳。
难楼乐了,那还等什么,开始商议!
决定乌桓人命运的一次会议,就在难楼和简雍的主持之下,在此起彼伏的打鼾声、呕吐声中热烈开始了。
乌桓贵族们早已被美酒和美食俘虏,也有不少人早就听说了难楼的建城计划,一想到以后不用跑到沮阳,可以在乌桓人自己的王城里花天酒地,为数不多清醒的人都高兴得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那就是说,以后我们喝酒吃肉的时候,就可以有女人作陪了?”赫兰干难得地没有喝醉,提出了最让他牵肠挂肚的问题。
沮阳这边什么都好,就是喝酒的时候没有女人,这是最让乌桓人不满的一点,但是简雍这个人很奇怪,在其他的方面都很随和,唯有在难楼提出引入汉家美女的时候,遭到了他的严厉驳斥,有两次差点还翻脸了。
若是有了自己的王城,汉人就管不着了吧?
“到时候当然是难楼大王说了算。”简雍微笑着答道。
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难楼那里,甚至有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家伙都抬起了脑袋。
“当然要有女人了!”难楼用力一拍座椅扶手,豪爽地大笑起来。
“筑城!筑城!”转瞬之间,整间大屋就被欢呼声淹没了。
定下主基调之后,所有人都热烈地讨论起来,只不过他们讨论的重点,就不在筑城本身了。
在简雍照本宣科地朗读了幽州商会和乌桓之间的援建筑城计划之后,这一次团结的盛会,便在欢笑声和打鼾声、呕吐声中圆满落下了帷幕。
“刘使君不愿多派人手,如此一来,岂不是要拖慢进度?”难楼拉着简雍离开了那间臭气熏天的大屋,询问起另一个让他有些不满的问题。
“大王有所不知,这是使君为了表达诚意,特意给乌桓人送上的厚礼。”简雍脸不红心不跳,进入谎言模式。
“哦?”难楼浓眉一皱。
简雍脚步不停,继续向前走去,“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的是给人钱,不如教人如何赚钱。”
难楼哪听得懂什么鱼啊渔的,但简雍说话简单明了,很快就让他明白了刘备的一片苦心。
“不仅帮我们筑城,还要教我们筑城,有了懂得筑城的工匠,乌桓人就可以拥有更多的城池,甚至可以去赚鲜卑人和匈奴人的钱。”难楼越想越是兴奋,“刘使君真是好人啊!”
通过羊毛贸易和花天酒地的生活,难楼如今满脑子都是钱钱钱,刘备慷慨大方,送来个赚钱的法子,怎能不让他感激涕零。
那也得鲜卑人和匈奴人像你一样蠢啊。见到难楼咧着大嘴傻笑不止,简雍心中暗自说道。
十日后,两名来自幽州商会的“筑城大师”就乘坐着马车,在乌桓人的簇拥之下向西而去,他们今年的任务,就是趁着天气尚暖,让乌桓人把那座荒废了二十多年,早已破败不堪的小城清扫出来。
“派过去的人手没问题吧。”得知一切就绪,刘备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乌桓人开始筑城,他们就要把海量的人力资源投入其中,短期之内,这个邻居是不会对汉朝产生威胁了。
“放心,这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简雍疲惫地笑着。
两名工匠都是幽州本地人,其中一个人的儿子是白马义从成员,跟随公孙瓒战死在右北平,另外一个则是双亲被胡人杀害了。
在被简雍挑选出来,并说明任务之后,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表示,能为亲人报仇,正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心愿。
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完成任务,简雍还亲自进行了培训,将各种坑蒙拐骗,以及推卸责任的手段倾囊相授,毫不夸张地说,只要二人能够将简雍毕生所学融会贯通,坑死乌桓人只是小菜一碟。
“辛苦你了。”刘备看着简雍的黑眼圈和唏嘘的胡碴子,不禁心生愧疚,“回去好好睡一觉,别乱跑了。”
简雍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就要往外走,可是刚走几步,他又顺口问了一句,“乐浪那边怎么样了?”
“挺好,据甘兴霸说,他的舰队在巡逻三韩周边的时候,发现倭国战乱不休,想趁机再抓些倭人来挖矿。”刘备也顺口答道:“听说倭国还有女王。”
“女王?”简雍马上转过身来,“把信给我看看。”
“赶快睡觉去吧!”刘备连推带搡地赶走了简雍,转身回到桌边继续处理从乐浪那边送来的公文。
随着马韩覆灭,辰韩和弁韩积极开展汉化,乐浪郡在张焕的治理下变得面貌一新,但是,也有问题随之而来。
其中最紧要的问题就是,对于一个郡来说,朝鲜半岛的面积过于大,人口也过于多了。
按照张焕的意思,干脆把整个朝鲜半岛从幽州的行政区划里分出去,单独设州,分为两到三个郡,派驻更多的官员,尽快将这片土地变成真正的大汉疆域。
可是刘备犹豫了半天,还是不想批准这个很合理也很必要的建议。
第九章 群英会
寒风乍起,已是深秋。
经过了几个月的忙碌,刘备这边的文武官员们终于可以松一口气,总结过去一年的工作了。
而那些身处核心决策层的成员们,则是将手头事务交给了佐官或是副将,自己轻装简从,齐齐聚在蓟城。
老兄弟们久未谋面,相见之后自然要开怀畅饮,而最近才加入刘备麾下的人们也没有被忽略,在刘备和简雍的主持之下,几场酒宴下来,他们就不分彼此,像是交往了许久的老友一般。
看着众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刘备心中也满是喜悦,这些都是青史留名的人才,能力方面无可指摘,有他们在各个方面尽心尽力,自己只需要指明前进方向,然后居中调度,协调好人际关系就可以。
文不成武不就,只有领导这个位置适合自己。
数日之后,会议才正式开始。
然而在第一天,第一个议题上,众人就吵了个不可开交。
“我们的步子迈得太大了,若是不能潜心下来,在现有的土地上进行治理,疆域再广阔也不过是个空架子。”这是张焕的意见。
“袁绍和他身后的汝颖世家对冀州虎视眈眈,若不能先下手为强,任由他发展实力,到时候鹿死谁手就不好说了。”这是沮授的想法。
双方各执一词,各有各的道理,其余官员出于自己的考虑,也纷纷加入战团,争吵起来。
见到这样的场景,卢植不禁皱起了花白的浓眉,而刘备却是面色如常,悠闲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众人口沫横飞。
这一场争吵从早上吵到中午,仍然没有半点要停止的趋势,裴元绍在门口晃悠了好几次,都吓得不敢进来。
“元绍,什么事?”等到裴元绍第三次探头探脑地往屋里看的时候,刘备终于注意到他,扬声问道。
“启禀老——使君,饭菜都已经备齐,请诸位前去用餐。”裴元绍陪着笑,战战兢兢地答道。
“我们这就过去。”刘备笑了笑,然后扫视一圈,“先吃饭,吃完继续吵?”
“好!”众人正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难忍,脑袋里面也是一团乱麻,需要休息休息,梳理思绪,便齐齐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争论归争论,交情归交情,到了饭桌之上,这些刚刚还脸红脖子粗的家伙又变得无比融洽,纷纷以茶代酒,喝了个饱。
“下午就别坐一起吵架了,去书院,那边空房子多。”见众人茶足饭饱,刘备脑袋里面又冒出个新点子,“给你们三天时间,各自做一份计划出来,记住,我要的是整个幽州的计划,必须把方方面面都涵盖到。”
三天时间,做一份计划。
这些人不论文武,都是才智之士,听了刘备说出的话后,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这三天时间,或许就要决定整个势力未来三年的走向。
“好得很,比比真本事。”张焕兴奋地攥紧了拳头,转身就往书院的方向跑去,“抓紧时间跟我走。”
呼啦一声,跑掉一半人。
沮授却是满脸苦笑,对自己这边众人说道:“沮某对幽州不甚了解,还要多多仰仗诸位。”
“好说。”关羽朗声笑道:“说起本事,我们就未必比张子元差了。”
转眼之间,原本人声嘈杂的饭厅小院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卢植看看另一边懒洋洋坐着的简雍,皱起眉头问道:“宪和,你怎么不去?”
“回先生的话,搞情报要的就是心无旁骛,不能夹杂太多自己的想法,我不搀和他们之间的争论,只听玄德的吩咐。”简雍脸不红心不跳,为自己的偷懒行为找了个借口。
“果然是忠贞不二的好兄弟。”刘备感慨地赞叹起来,“去,把今年归档收纳的情报都拿到书院去,供他们参考用。”
简雍一下子惊住了,他手下的情报系统极其给力,每个月都能送回来大量情报,上至州郡动态,下至百姓传言,几乎是事无巨细,全部收集。
除了那些最为重要,标识为特等的情报被锁在刘备书房,其他的情报全都被放置在简雍自己的公署里,光是今年,就装了满满三大箱。
好容易才分门别类地整理好,这就要全部拿去给别人翻阅,到时候重新归档,还是得劳累他简先生自己。
“全、全都送过去?”简雍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问道。
“没错,情报越详尽、资料越齐全,子远和公与他们对天下大势就越了解,做出的计划就越周到。”刘备正色说道:“这些情报极其重要,务必由你亲自送去,不得泄露,切记切记。”
“我一个人搬不动。”简雍耷拉着肩膀,闷声闷气地说道。
“我让元绍帮你。”刘备早有预料,笑呵呵地说道。
裴元绍那个混小子去了趟辽东,也不知道被老丈人给喂了什么,短短十几天时间就圆了三圈,也是该动弹动弹了。
“我不会驾车。”简雍脑袋也耷拉下来了。
“有元绍帮忙呢。”刘备还是笑呵呵的。
“刘玄德,算你狠。”简雍站起身来,哀怨地看了刘备一眼,再看看花白胡须一抖一抖,快要憋不住笑的卢植,长叹一声,转身走出了小厅。
直到走出老远,简雍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爽朗笑声。
“玄德,你是什么想法?”卢植笑了一阵,忽然开口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没想法,听他们各抒己见,双方都说了那么多,我的脑袋也是一团乱麻。”
若是一般的事情,刘备大可以独断专行,但如今他们商议的是关系到幽州未来几年的大方向,甚至会影响到争夺天下的进程。
不得不慎重。
卢植见刘备还在犹豫不决,便放缓语气,劝说起来,“不要太过紧张,如今真正明白自己要走什么路,该怎么走的,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还在刚刚起步,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可是——”刘备欲言又止,他总不能告诉卢植,在不久之后,以荀谌为首的游说团就会说服韩馥,将冀州拱手让给袁绍了吧?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会相信?
第十章 外乡士子
师徒二人又聊了一阵,觉得还是应该等两群人各自做出计划,经过严密论证之后,再决定要把主要力量用在哪里。
“我想去书院看看,先生也去吗?”刘备见卢植有些心不在焉,知道老先生是担心张焕他们在书院里喧哗,惹得郑玄和蔡邕不高兴,便主动提出要过去,免得闹出矛盾。
“你去就好,老夫精神不济,想回去歇着了。”见到弟子这么懂事,卢植这才放心,决定让刘备去书院约束众人,自己回家喝喝酒,再陪着卢毓读一阵书。
人老了,没必要什么都自己做。
“先生,有个外乡人。”刚出州府大门,刘备就看见一名身材高挑的年轻士子站在街角,伸着脖子四处张望,他立刻从对方的衣着上判断出来,这人是来自南边。
如今幽州流行的服装已经经过改良,大量采用纽扣,式样变得更加简单,与其他地区的主流风格截然不同了。
而且幽州本地人也不会鲁莽到深秋时节还只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这小子不但是个外乡人,还是个没什么钱的外乡人。
“应该是来求学的吧。”卢植这几年来广收门徒,见过不少家境贫寒还一心向学的年轻人,此时见到这名青年窘迫的模样,心中颇为不忍。
刘备摸了摸腰间的钱包,感觉里面鼓鼓囊囊,便笑着对卢植说道:“先生只管回府歇息,我去带他入学,再给买身厚实衣服。”
“也好。”卢植知道刘备不是个小气人,便不再犹豫,转身向自己家中走去。
老先生淡泊名利,对生活水准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有饭吃,有酒喝,有书读,有房子住,就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之前由于华佗的养生建议,这些老先生们在城里都是走路,就连刘备特意给他们分配的新式马车也被扔在家里落灰,只有出城游玩的时候才推出来坐一次。
卢植背着手走了,刘备也迈着方步来到那名年轻人身后,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突然开口问道:“哪里来的?”
“嚯!”年轻人正在缩着脖子,打量着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以及琳琅满目的各式招牌,背后突然冒出个男人的声音,可把他吓得够呛,“豫州来的。”
“来求学?”刘备继续问道。
年轻人稍一犹豫,随即连连点头。
“跟我走吧,带你去书院报到。”刘备满意地点点头,与年轻人并排而行,“豫州离这边可远得很呢,路上受罪了吧,叫什么啊?”
两人一问一答,没过片刻,刘备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郭奉,字元则,来自豫州颍川郡,听说幽州文风兴盛,大儒云集,便不远千里,前来求学,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
“我瞧你气色不错,吃什么苦了?”刘备斜着眼睛问道。
“到冀州之后就遇见了返程的幽州商队,多亏他们沿途照顾,这才没有落到风餐露宿的窘境。”郭奉笑着答道:“阁下气度非凡,应该是官府中人吧?”
“整个蓟城都归我管。”刘备顺口答道,继续向前走去。
郭奉恍然大悟,他之前见到好几名衣着华贵的富商对刘备点头致意,本以为对方是管理行市的吏员,可是听这口气,应该是个县令。
刘备脚步不停,带着郭奉拐进一处成衣店,进去之后就熟门熟路地一坐,将店员招呼过来,“这是千里迢迢来到幽州求学的士子,给他挑一身衣服,要厚实点的。”
店员恭声应答,然后就带着手足无措的郭奉去了试衣间。
片刻之后,穿着幽州风格的新式衣物,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的郭奉出现在刘备面前。
“多少钱?”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打开钱包准备付账。
“一共是九千五百钱,东家吩咐过,学子有八折优惠,尊驾给七千六百钱就好。”店员等了一阵,却见刘备像是被冻住了一样,迟迟不肯掏钱出来,脸色更是黑得像是锅底一般,不由得出声问道:“可是钱没带够?”
何止是没带够!
刘备将手中攥着的一堆官印塞回钱包,缓缓抬起脑袋,“把你们东家请来。”
这个小店员应该是遇到过类似情况,连忙让另一名店员看着刘备和郭奉,防止他们跑掉,自己则是快步走到后堂去找东家了。
郭奉见刘备面色尴尬,有心自己付账,可是他也没钱,只能讷讷坐在一旁。
“你就没问问是什么人?”伴随着不耐烦的埋怨声,一个膀大腰圆,衣着华丽的商人从店铺后面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但他一看见刘备,气势却陡然一变,“使君怎么亲自来了!”
“你是韩——,韩什么来着?”刘备也愣了一下,“这不是老李的铺子么?”
“李大眼看上了别的行当,把铺子盘给了小人,这才刚刚三个月,店员都是新招的。”这个韩什么东家笑得像是花儿一样,而他身后两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店员却吓得魂不附体,连连作揖谢罪。
接下来,就是毫无营养的推拉,韩东家一定要免了衣服钱,而刘备坚持要按规矩来,最后各退一步,刘备写了张条子,让店员拿去州府领五千钱回来。
告别了感激涕零的韩东家和剩下的那个小店员,刘备带着郭奉继续向书院走去,这个时候,郭奉望向他的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尊驾原来就是刘使君。”走了一段,郭奉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道。
“你一开始就问了,我也一开始就说了,又没骗你。”刘备不以为意地答道。
郭奉回想起来二人最初的对话,不服气地反驳道:“使君只说了蓟城都归你管,却没说整个幽州,在下还以为是蓟城县令。”
“城里有州牧府,县令管得着吗?”刘备讶然反问。
“……”郭奉默然无语。
又过片刻,刘备的肚皮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几声,他四处打量一番,拔腿就向左手边一家气势恢宏的酒肆走去,“跟我走,吃顿饭再去书院。”
“……”郭奉继续无语,你又没钱,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刘备走了两步,却见郭奉还站在原地,便没好气地说道:“看不见招牌上的幽州二字?这家酒肆是我的产业,吃饭不要钱。”
第十一章 和你投缘
正如刘备所说,这家酒肆确实是他名下酒坊开设的,专为试验新菜色、新酒种而用,寻常百姓很少来,却深受老饕们喜爱。
一盘冷切肉、一盘韭菜鸡蛋、一叠烫面薄饼、一壶桂花酒,简简单单的搭配,却让二人食指大动,垂涎欲滴。
美食当前,刘备也不端着架子,连吃带喝,转眼之间便已满嘴流油,大呼痛快。
“家在阳翟还姓郭,你是个世家子弟啊,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等征辟,偏要来冷冻寒天的边州求学?”刘备吃得开心,也不忘记和对面的年轻人扯家常。
“在下出身旁支,家中以耕读为业,和本家不是一回事。”郭奉摇着头,脸上满是好奇,“今日承蒙使君赠衣赠食,敢问使君,前来求学的士子都能得到如此厚待吗?”
“当然不是。”刘备失笑起来,“我长年在外奔波,资助贫困学子这种事一般都是几位先生做的,他们也要养家,出手肯定不像我这么大方。”
郭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厚实的衣服,再想想价格,便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不禁叹道:“籍籍无名之辈尚能被使君如此抬爱,若是名士前来,岂不是要住黄金台?”
“不要妄自菲薄。”刘备再次笑了起来,“年轻人要有志气,昨天穷、今天穷,不代表明天还穷。我遇见家境不好的学子,向来都要送一件好衣服,一方面是为他们御寒蔽体,另一方面也是激励他们奋发图强,有朝一日,也可以这样资助别人。”
郭奉万万没有想到,刘备这个身居高位,锦衣玉食,与普通人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居然说出如此的话,一时之间,竟是语塞了。
“书院对外地学子有补贴,足够让你衣食无忧,若是还想过得滋润,可以替人抄书写信、或是在书院里找一些誊录书目的活计,一年下来也不少赚。”
如今幽州书院有三大宗师坐镇,他们在日常传道受业解惑之余,还把极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编纂书籍上面,其中光是为了新编的《九章算经》,就让郑玄老先生和他的高足们叫苦不迭,不断招募人手了。
更别说卢植和蔡邕两个,也是各有大量著作需要出版,雕版来不及,他们就雇学子抄书,每年的俸禄有大半都花在这上面了。
在这种风气下,幽州书院的学子们只要不懒,都能过上高过一般人家的生活,年轻人又存不住钱,收入全都便宜了书院周边的商户。
现在蓟城里面最为繁华的街道,正是位于幽州书院两座学馆之间,被刘备称作是吃喝一条街的文华路。
“颍川那边多有私学,若是能发展成这样的书院就好了。”郭奉听得频频点头,心中满是憧憬。
“幽州书院的学子只要学有所成,除了愿意留在先生们身边继续钻研学问的,其他人只要品行过关,都可以在官府担任吏员,颍川可做不到。”刘备摇摇头,打断了郭奉的畅想,“没有官府牵头,提供财力物力支持,提供这么多的上升通道,是搞不起来幽州书院这种模式的。”
“上升通道,模式?”郭奉还是首次听到这种新名词,不由得惜惜咂摸起来。
刘备见他疑惑,便又解释了一番,听得郭奉豁然开朗,心中越发生出了兴趣。
“我看你是读过不少书的,前来幽州,也不过是想在大儒门下混个名头吧。”刘备笑着摆了摆手,止住郭奉的辩解,继续说道:“年轻人求名无可厚非,但要记住,名声人脉这种东西用一次少一次,十来年之后就没人认了,本事,才是能让你用一辈子的宝贝。”
“使君教诲的是。”郭奉正色答道。
“我是见你千里求学不易才说了这么多,说得对的你就听听,说的不对也别往心里去。”刘备见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便结束了对郭奉的教诲,起身向这间小包厢门外走去,“以前我也没这么唠叨,可能是老了吧。”
郭奉连忙跟上刘备,轻声笑道:“使君正值壮年,哪里老了?”
“既然没老,那就是和你投缘。”刘备哈哈大笑,带着郭奉走出酒肆,向书院走去。
如今书院里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孙乾管理,这个人勤奋好学,品行高洁,当初追随郑玄,从青州来到幽州,一路跋涉,吃了不少苦头,因此以及推人,对新来的学子多有照顾,深得书院上下敬重。
刘备曾经有好几次动过心思,想把孙乾拉到州府,给自己当个总揽全局的助手,但是转念一想,这人在书院如鱼得水,将一切事务都梳理得有条不紊,还是人尽其才,就让他在书院里待着,为自己培养预备官员吧。
见到刘备亲自带了一个外乡学子过来,孙乾也不惊讶,轻车熟路地为郭奉办理了入学手续,又叫来一名师弟,吩咐他带郭奉去领被褥杂物。
郭奉离去之后,孙乾才领着刘备,缓步向被张焕等人占据的那间大屋走去。
时值深秋,落叶簌簌,几乎要将曲折清幽的小径完全遮盖住,孙乾每天生活在这里,对此没什么反应,而刘备就不行了,双腿虎虎生风,像是顽童一样,把金黄色的落叶踢得到处都是。
“没有吵到两位先生吧?”刘备玩得尽了兴,才抬手摘掉一片落在肩头的枯叶,向孙乾问道。
孙乾笑着反问道:“使君说的是自己,还是张子元他们?”
“当然是他们了,我帮师弟们扫地,虽然工具不同,却也是一片好心,就算吵到先生也不算什么。”刘备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二位先生知道这是大事,特意给师弟们放了三天假,并让他们随时听从差遣。”孙乾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张子元出手阔绰,只要是帮忙查阅资料,摘录条目的,每人每天都有二百钱的酬劳,师弟们欢喜得不得了。”
“挺好。”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二人面前出现了一处高大宽敞的厅堂,隔着老远,都有阵阵扑鼻的饭菜香味传来。
“公佑,你怕不是迷路,把我带到饭堂来了吧?”刘备指着一名端着大碗从厅堂里面走出,顺势蹲在墙角开吃的年轻士人,对同样满脸震惊的孙乾问道。
第十二章 说来听听
进到厅内,刘备还能听见太史慈豪迈的声音。
“再去买点好饭菜,多买肉,吃饱了才好干活。”太史慈的出手和他的声音一样豪迈,刘备看得清清楚楚,被他塞到一名年轻学子手中的,赫然是两三块黄澄澄的金饼。
他难道是要把整个文华路的肉一网打尽?
“使君来了。”几名眼尖的年轻人见到刘备和孙乾进来,连忙出声招呼,而那些正趴在案桌上翻阅资料的人也抬起头来,对刘备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投入紧张的工作之中。
刘备原本还是满肚子火气,想要喷一喷这群不务正业,走到哪吃到哪的家伙,可是进来一看,他就全明白了。
这幅场景,完全就是后世办公楼里为了加班,集体点外卖的工薪族嘛。
“大哥也过来吃点吧。”张飞从一个角落里挤了出来,拉着刘备就要去他那边。
“我吃过才来的。”刘备跟着张飞去到他那边,只见赵云颜良二人也一边端着饭碗,一边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你们都不主张大举南下?”
赵云点点头,“南下是必然,但我方兵力尚不足以维持过于广阔的疆域,至少要用一年时间来扩军,到明年秋后再有动作。”
如果不算辽东和朝鲜半岛,幽州的核心领土面积其实也不大,依仗现有兵力,刘备可以在稳固统治的同时,还有余力出兵南下,或是震慑周边的邻居。
但是,吞并冀州,就意味着四倍以上的疆域面积、十倍以上的边界线、至少数百万的人口、无数心怀叵测的世家豪强。
幽州目前的军力和人才储备还不足以吞下如此庞大的邻居。
“子龙,不要定下过于死板的时间目标,万一袁绍有所动作,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拿下冀州。”张焕从厚厚一堆资料后面伸出脑袋,对这边叫喊起来。
赵云不甘示弱,扬声反驳回去,“拿下更好,到时候兵戎相见,我们就不必烦恼怎么处理冀州豪强,一概视作敌人,灭了便是。”
听了这话,张焕身边的田丰一脸尴尬。
首批投奔过来的冀州三人组里,沮授是激进派,恨不得刘备马上南下,趁着冬天的时间来进行土地改革,将屯田事业推行到整个冀州。
田丰的想法就要温和许多,虽说他已经说服家族放弃土地产业,举族迁移到了中山一带,在那边的屯田基地做起了生意,但他在冀州交友广泛,怎么也不能看着过去的朋友们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尽量不动刀兵,用温和的方式在冀州推行刘备那一套,这是田丰最希望看到的。
“审正南还没有回来?”刘备看出了田丰的尴尬,便有意岔开话题,然而他下一句话,又不由自主地将话题引回了尖锐的方面,“也不知道魏郡审家会如何抉择。”
“要不然我再回冀州一趟,试探各大家族的想法?”田丰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挽救许多人性命,这是最后的机会。
刘备沉默片刻,然后缓声说道:“还是等等吧,等到审正南回来再说。”
在屋里转悠了一圈之后,刘备觉得自己不能在这里继续待着了,只要他在,大家的心思就不在计划上,而是想方设法说服他。
和众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刘备和孙乾离开这间大厅,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公佑,你是什么想法?”走了一阵,刘备忽然打破沉默,向孙乾询问起来。
孙乾摇了摇头,“未经了解,不能妄言。”
他娘的,这就是君子。
刘备垮着脸,继续走路。
冀州土地肥沃,人口众多,只要能够将这块土地的资源整合完毕,再凭借超越时代的农业生产水平、钢铁生产水平,平定天下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悬念。
但如何整合,是最大的困难。
如果想要最大程度地聚集力量,就必须把分散在世家豪强手中,被他们用来和朝廷讨价还价,甚至是搞对抗的资本——土地和人口收归国有。
这样的话,几乎整个天下的所有豪强都会变成自己的敌人,即便是平定了冀州,还会有兖州、豫州,等等。
想要迈动脚步统一天下,势必会一步血,步步血,艰难无比。
如果一味求快,把冀州囫囵吞下,在外敌环伺,内部不稳的情况下,他就必须做出妥协,倚仗世家豪强的力量来稳定局势。
事后再想进行改革,就要搞成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局面,整个集团都会人心惶惶。
但是,如果任由豪强们占据土地,隐藏人口,继续盘踞在百姓头顶,他就算得到了天下,也不过是把已经腐烂透顶的汉朝换一张皮。
那样的话,他做的事又有什么意义?
“还去那边看看吗?”孙乾见刘备愁眉不展,脚步也越发迟缓,知道他遇见了难题,便主动停步,开口问道。
“先不了,坐一会吧。”刘备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顺势坐在道旁的一张长凳上,低头沉思起来。
孙乾也不说话,只是在旁边坐下。
这份宁静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打破了。
刘备抬头一看,只见裴元绍和简雍二人满头大汗,推着一辆二轮小车缓缓走了过来,车上是一个木箱,看样子十分沉重。
这是遵从他的指示,给众人送资料来的。
“这是第几车了?”刘备看着两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心中暗自偷笑,可还是板着脸,冷声问道。
“回禀老大,这是第三车了。”裴元绍咧着嘴傻笑起来。
“累吗?”刘备继续问道。
裴元绍摇了摇头,“给老大干活,一点都不累。”
“很好。”刘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比你身边那个偷奸耍滑的酒鬼强多了。”
简雍早已累得说不出话,只是勉强抬起手,虚虚指了刘备一下,就继续推着小车向前走去。
经过这么一打岔,刘备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纠结了,他身边聚集了如此多的人杰,只要齐心协力并肩前行,没有什么困难是无法克服的。
“公佑,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再随便走走。”刘备知道孙乾是个大忙人,也不希望对方把时间浪费在陪自己坐着,毕竟两个男人在小树林里单独相处,总是感觉怪怪的。
孙乾走了,刘备继续陷入沉思,又过了一阵,沙沙的声音响起,他睁眼一看,却发现是郭奉站在自己面前。
“使君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说来听听,或许郭某可以帮忙出主意。”郭奉面带微笑,整个人的气质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第十三章 凭什么告诉他
之前的郭奉给刘备的留下的印象,只是一个有些聪明,为了成功愿意跋涉千里的普通年轻人。
现在站在刘备面前的,却是一个神采飞扬、充满自信、甚至有些骄傲的男人。
“颍川郭嘉,愿助使君一臂之力。”郭奉,现在应该叫郭嘉,对刘备做了个揖,诚恳地说道。
“郭嘉,郭奉孝,呵呵,看来我真是老了,居然把宝玉认成了石头。”刘备愣了片刻,然后便自嘲地笑了起来,“按照我军的情报,你应该和荀谌等人在朝歌才对,怎么忽然就到了蓟城?”
对于刘备清楚自己这些颍川子弟的动态,郭嘉也是毫不意外,他迎上刘备的目光,坦然笑道:“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
这句话出自庄子·秋水,是庄周为了阐明自己高洁的志向,假托鹓鶵,也就是凤凰而做,如今郭嘉借用这个典故,也是为了表明,相比起袁绍来说,刘备才是他真正可以托付才华的明主。
能够被别人、并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能人这样称赞,刘备心中有些得意,他矜持地点点头,表示认可了这个说法。
“奉孝啊,与我刘备并肩作战,那就意味着要与你的家族,过去的好友,乃至是整个世家阶层为敌,你能下定决心吗?”对于郭嘉的主动投效,刘备虽然心中狂喜,但出于谨慎,他还是想事先说明白。
郭嘉却是毫不在意,随便坐在刘备身边,仰头望向碧蓝的天空说道:“大汉王朝暮气沉沉,那些自以为天生高人一等的世家贵胄,更是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尸臭,他们就像是人身上的毒疮,只有狠下心来剜掉,才能避免其他部位一起腐烂。”
“颍川世家培养出的子弟,转过头来却要摧毁他们。”刘备叹道:“跟着我,胜了还好说,若是败了,天下再无立足之地。”
“杀一人,救十人,不是作恶,而是行善;为万民之利,损一己之名,说起来也不亏。”郭嘉轻笑起来,“使君不必再用激将之法了,郭嘉虽不及古之义士,却也知道何为一诺千金。”
刘备被说穿心事,讪讪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身后却再次传来吱扭吱扭的车轮声,原来是简雍和裴元绍又过来了。
“我们都快累死了,你却如此悠闲,还能跟人聊天!”简雍见刘备一副悠哉悠哉的表情,不由得气上心头,可是他看看郭嘉,却是发现了一丝端倪,“这小子面容白皙,应该是从南边过来没几天吧?”
幽州地处边州,春天秋天有大风、夏天太阳毒、冬天又是酷寒,但凡是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半载的,基本都会被风沙镌刻出皱纹,被烈日染成古铜色,正因如此,简雍才一眼就看出来郭嘉的异样。
“这位是简雍简宪和,擅长才辩之术,前几年在洛阳颇有名气。”刘备没有回答简雍,却是指着他二人向郭嘉介绍起来,“那边是我的小兄弟裴元绍,为人忠厚老实。”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简先生,久仰久仰。”郭嘉连忙起身向二人作揖行礼,“颍川郭嘉,见过简先生和裴兄。”
裴元绍很少被人如此礼遇,只知道挠着头傻笑,而简雍却是陡然一惊,难以置信地转过头,瞪着刘备问道:“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了不得的人才?他不是上个月还在朝歌吗?”
“使君竟然对我如此看重!”听到简雍的连番询问,郭嘉也是大吃一惊,他年纪尚轻,又一向声名不显,即便是在袁绍那里,也只是凭着阳翟郭氏族人、郭图族弟的身份,才得到一点礼遇。
对于刘备知道自己这些人的行踪,郭嘉并不意外,但是,得到如此评价,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何止是看重。”简雍仍然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刘使君口中,颍川除了荀彧、荀攸,再没有与阁下比肩之奇才,我与使君相知二十多年,能够得到这样赞誉的年轻人,你还是第一个。”
这一下郭嘉越发疑惑了。
荀彧是颍川荀氏第三代的招牌,也是被颍川世家一致认可的年轻一代领军人物,尚未及冠的时候就已经被宣扬成百年一遇的王佐之才,作为一方诸侯,刘备对荀彧高度评价,乃是理所应当。
荀攸则是出身于故广陵太守荀昙那一支,荀昙和荀昱兄弟都是神君荀淑的亲侄儿,在大将军窦武对抗宦官的斗争之中,荀昱不幸遇害、荀昙被禁锢终身,藉由先祖的名望,荀攸在大将军何进执政期间被征辟为黄门侍郎,如今又被董卓裹挟去了长安。
这二人都是盛名在外,得到了一致的高度赞扬,郭嘉即便再心高气傲,也从来没有认为现在的自己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刘备为什么会这样夸一个素未谋面,声名未彰的年轻人?
“那天喝多了,别往心里去。”刘备装作看不见郭嘉惊疑未定的表情,自顾自地起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走,喝酒去。”
酒是男人友情的催化剂,一番觥筹交错之后,裴元绍自称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将私密空间留给了刘备三人,这时候简雍才收起狂放不羁的神态,正色向郭嘉问道:“奉孝弃袁绍而投幽州,可是觉得他难成大事?”
“袁本初重名轻实,志大才疏,有功不能赏,有过不能罚,成不了大事。”郭嘉对绵柔醇香的桂花酒情有独钟,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说话也没什么拘束,“比如说,他宠信汝南同乡,即便知道许攸在出卖自己,为了制衡其他地方的士人,为了显示自己不是刻薄寡恩之人,还是会重用这个心腹。”
刘备和简雍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们互相看看,脸色凝重起来。
“幽州商会不是在颍川埋了不少暗线吗?”郭嘉又为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轻笑着说道:“这种招数,大家都会。”
“荀谌既然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袁绍?”简雍沉声问道。
“荀友若连个正式的职位都没有,凭什么要告诉他?除了郭图,没人会那么蠢。”郭嘉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道。
第十四章 求同存异
对于自己的手下被人渗透,简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种事情,他能做得,别人当然也做得。
甚至于许攸这条线,也是经过他和刘备商量,随时可以放弃的。
但是,荀谌掌握了这些情报却捏在手里蓄势不发,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荀家还没有下定决心支持袁绍?”简雍思索了半天,得出一个令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的结论。
“形势未明,谁也不敢完全倒向哪一方,颍川世家耕耘了上百年,更要加倍小心。”郭嘉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帮助袁本初得到冀州只是第一步,只有这一步走对,真正的厉害人物才会出山。”
“荀彧?”刘备眼神一凛,出言问道。
郭嘉再次点点头。
“如果荀文若真是传说中的王佐之才,他也未必看得上袁绍。”简雍不屑地笑道。
在简雍看来,袁绍被自己在洛阳随意戏耍,那一次次的阴谋和一次次的落空,已经充分表明了他的水准。
这样的人,就算有强人相助,不断提出正确意见,他也不一定能走对所有的路。
“汝南人在颍川人的帮助下入主冀州,即便成功,想要平衡三方势力,整合冀州的力量,对于袁绍来说也是难比登天。”刘备显得十分乐观,也不知道是在给自己打气,还是真的这样认为。
“别人或许不行,但只要文若看中了袁绍的前景,凭借他的本事,在颍川世家中的影响力,压服其他两方不是难事。”郭嘉似乎对荀彧有着近乎于盲从的信任,斩钉截铁地说道。
刘备看了看简雍,又转向郭嘉问道:“以奉孝之见,我们应该尽量阻止袁绍入主冀州?”
“知己知彼,方能做出决断。”郭嘉显然对刘备口中说出的我们感到十分满意,当即慨然答道:“只要能够计算出我方在明年秋收之前,能够动用多少士卒、多少民夫,能够支撑何等程度的战争规模,两日之内,我便可以制定出最合适的计划。”
“好!”刘备一拍座椅扶手,对简雍说道:“宪和,奉孝初来乍到,就先借住在你家中,需要什么资料,要么我派人送去,要么你们来州府都行。”
这是给我找个喝酒的伴儿吗?
简雍看着由于兴奋,再次给自己倒满一杯酒,脑袋一仰就将其喝得干干净净的郭嘉,心中有种预感。
恐怕自己这个幽州第一放纵不羁的名头,要换人了。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这短短几天里,汇聚在书院的幽州精英们几乎是倾其所有,为了加快进度,他们甚至搞出了轮班制,两座大厅之中即便是子夜时分,仍然是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在这样热烈的工作氛围之下,为着同样的目标而并肩奋斗,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文臣武将们也没有了之前微小却真实存在的隔阂,真正融为了一个整体。
制订计划时遇到的种种困难,不断的论证,不断的修改计划,也让他们意识到,或许抱有不同意见的同僚,也是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等到众人齐聚在州府之中,等待自己这些人辛苦做出的计划接受评定的时候,不论是力主大举南下,还是坚持要稳扎稳打,每一个人望向其他人、望着面容疲惫却充满了昂扬斗志的同僚的时候,眼神中都满是善意的钦佩。
这才是刘备真正想要的东西——一个团结、坚定、可以通力合作的领导班子。
“诸位辛苦了。”刘备环视众人,对他们点头致意,然后让双方为首的张焕和沮授把己方做出的计划书交给对方。
“使君不先看?”沮授有些吃惊。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你们现在比我更有发言权。”
于是,两叠厚厚的计划书被分成数份,众人再次分坐成几圈,开始研究对方的计划。
慢慢的,许多人的眼神都先是疑惑,后来则是惊喜,最后变成惺惺相惜。
因为他们发现,在许多问题的看法,许多具体措施的施行方法上,双方的意见几乎是一致的。
“是不是大体上一样?”刘备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此时他得意地笑着,向众人发问起来。
这么多才智之士汇聚在一起,又有翔实的第一手资料,无论谁抱有何等目的的私心,都会在集体的意志下被抹去。
排除主观因素之后,剩下的东西便会大体上做到客观公正,符合幽州当前的实情,这是不用想都能猜到的。
张焕点了点头,“确如使君所言。”
“那就把一致通过的问题都筛出来,让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们的精力,就要放在分歧上面。”
此时沮授望着田丰,满是感慨地说道:“元皓兄,若是我们当初也懂得这样做就好了。”
田丰也是深有同感,他长叹一声,既是惋惜又是欣慰地答道:“来到幽州,来到使君麾下,也是因祸得福,受益匪浅啊。”
作为冀州士人中才能最为出众的两个人,沮授和田丰二人平日里惺惺相惜,遇到重大事情的时候却又往往因为小分歧而吵得不可开交,他们被韩馥疏远,说得好听点是性情刚直,说得难听点就是犟驴脾气,让人不愿意亲近。
偏偏这两个人还都觉得自己的做派是士人风骨,一直不愿意改变,于是和韩馥越闹越僵,最后只能黯然离开家乡,希望在幽州施展才能。
直到现在,他们才真正意识到,比起各自为战,互不相让,与其他人通力合作,才是更让人心情愉悦,并且能做出成绩的方法。
“我来看看你们最大的分歧在哪里。”刘备接过张焕和沮授二人递过来的文件,目光一扫就找到了不同点,“占领黄河以北、太行以东全部土地,如此一来便可以将兵力集中在几处主要渡口和关隘,护乌桓校尉南下清河,可震慑宵小,亦可驰援四方。”
出于军事考虑,利用黄河天险,将需要驻防的地方从上千里陆地边界,缩减为几个重要的节点,确实可以节约兵力,保留机动力量以防万一。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一来,我们就要从兖州挖掉东郡、从青州挖掉平原郡,变成他们共同的敌人?”刘备托着脑袋,似乎是有些头痛。
同时招惹袁绍、刘岱和青州刺史焦和,这不是逼着对方联合起来对付幽州吗?
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疯子!
第十五章 锋芒
另一份计划书则远远没有这么激进,主张在两年时间内,把漳水以北的土地纳入囊中,相对而言,难度要小许多。
但是,这样的规划,就意味着把清河、魏郡和赵国这三处位于冀州南部,真正的精华地带拱手让给他人。
对比两份计划,刘备心中隐隐偏向了激进一方。
毕竟像韩馥这样懦弱无能的诸侯太罕见,天下第一大州群龙无首的情况的太罕见,失去这个机会,再想不付出什么代价就吞下冀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裴元绍在门口禀报,说是宪和先生来了,刘备精神一振,连忙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简雍进到屋内,与众人打起了招呼,在他身后,则是头发乱糟糟,双眼通红,腋下夹着一个牛皮袋子的郭嘉。
众人都知道简雍是最受刘备信赖的情报头子,甚至可以说是幽州的眼睛和耳朵,可是他身后跟着的邋遢年轻人又是什么来头?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郭嘉郭奉孝,颍川阳翟人,本来是受家族之命前往袁绍麾下,但他认为袁绍难成大事,故而来了幽州,今后就是我们的同僚了。”刘备把郭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对众人介绍起来。
“阳翟郭氏,又从袁绍那里过来,殊为难得。”张焕点点头,对郭嘉投去了赞赏的目光,这个年代,不是谁都有胆量、有决心违抗自己的家族,尤其是对于颍川名门来说。
沮授则是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了其他的方面,“颍川世家向来共同进退,郭家有人去了袁绍那里,也就是说——”
“没错,荀家、郭家、辛家都已经派出了子弟,韩、陈、钟等家族也在积极响应。”简雍随便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回答了沮授的问题,“荀家最积极,去的是二龙先生的长子荀谌,我昨天得到消息,说是已经被任命为军师了。”
颍川世家集体出动支持袁绍,那就意味着他们已经与汝南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默契,这样一来,汝南袁氏或许还真能借着东风一飞冲天了。
“最关键的是,不能让袁绍轻而易举地获得立足之地。”郭嘉的声音有些嘶哑,可能是这两天时间没休息好,又说了太多的话。
屋内诸人做了三天的计划,自然一听就明白,郭嘉口中的立足之地,正是今天讨论的核心问题——冀州。
此时他们看着刘备把两份计划书推倒郭嘉面前,郭嘉也毫不客气地快速翻阅,把白纸翻得哗哗作响,有些人的目光就有些不服气了。
一个初来乍到的毛头小子,只是顶着阳翟郭氏的名头,又顶着弃袁投刘的噱头,他到底有没有真本事,有多少真本事,还没有经过集团内部的检阅和认可呢。
等下倒要看他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片刻之后,郭嘉已经将两位计划书对比着看完,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把放在自己身边的牛皮袋子解开,从里面摸出几张满是墨迹的纸,双手递给刘备,“使君请看。”
刘备接过之后,只是看了几行,眼中就泛起了笑意,这份计划,与沮授他们做出的占据黄河北岸,被认为是极为激进的计划,几乎完全一样。
“大家都看看。”刘备微笑着说道。
又过了一阵,郭嘉的计划书就被在座的每个人都传阅了一遍,他们在看完之后,再望向郭嘉的时候,目光中不再有不服,而是充满了震惊和钦佩。
“在下初来乍到,对幽州的情况缺乏了解,只能从往年的公文之中摘取数目,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诸位斧正。”郭嘉矜持地笑着,但是他脸上的神态,却像是明明白白地写着几个大字。
我很强,快来夸我。
“既然奉孝与我们的意见不谋而合,沮某就不说什么了。”沮授面色轻松,对郭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田丰却不打算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子抢了风头,更不希望刘备集团朝着蛇吞象的方向一路狂奔,便清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质询。
“我军尽占黄河以北,若是袁绍连结青州、兖州,同时进逼,该当如何?”
“青州刺史焦和乃是无能之辈,境内又有百万黄巾作乱,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与我方作战?”郭嘉不慌不忙地答道:“兖州同样有内患,陈留太守张邈与袁绍不睦,在酸枣之时就多生龃龉,只要我方与其联络,许以平分东郡,共击袁氏,他肯定不会拒绝。”
这些情报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没什么疑义,田丰也点点头,对郭嘉提出联络张邈,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袁绍的想法表示赞同。
“冀州地域广阔,边界绵长,我军多处布防,兵力分散,若是被袁绍煽动冀州世家豪强,势必烽烟四起,到那时我军疲于奔命,又当如何?”田丰继续问道。
赞同归赞同,但该问的还是要问,事关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和祸福安危,就是再多问几遍都不为过。
听了这些话,郭嘉却摇晃着脑袋笑了起来,“元皓兄这是故意混淆,把世家与豪强混为一谈,这样吧,我给诸位好好讲一讲。”
众人一下子来了精神。
幽州集团的高层几乎没有出身于主流世家的,再加上这些年来对付的都是胡人和蛮夷,即使有幽州商会这个与外界沟通的纽带,他们也只是管中窥豹,未必就对盘根错节的上流社会有多么深刻的认识,就连刘备,也往往把世家豪强看作一个整体。
如今郭嘉这个出身于颍川世家的年轻人要为他们梳理清楚其中脉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当今的世道就像是我们手中的纸张一样,层层分明。”郭嘉随手拿起几张纸,在众人面前做了个掀开的动作,“百姓在最下层,地方上的豪强则高一等,他们可以随意兼并土地,欺压良善,横行乡里,偶尔有一两个子弟进入官场,给官员跑跑腿,做个吏员,也就差不多到头了。”
第十六章 急报
“豪强之中,若是出现惊艳绝伦之辈,或逢机缘巧合得了重用,再在官场上维持下去两三代,那就摸到了世族的台阶,真正成为人上人了,但是,世家大族之中,也是等级森严,很难继续攀爬。”
“边地世族是其中最低一层,即便累世为官,甚至出几个两千石,也很难进入中枢,只能一直在那里打转。”郭嘉说到这里,转向刘备笑道:“辽西公孙家就是其中典型,被使君说灭就灭,没有半点浪花掀起来。”
刘备默默颔首,对于幽州百姓来说,广阳郡的豪强们就已经是高不可攀,支系遍布幽州,甚至在渤海一带都颇有名望的辽西公孙家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却被公孙范一顿不讲理的操作给灭了满门,若是换成颍川那边的大家族,杀他们一两个子弟,恐怕都要闹得沸沸扬扬。
正当郭嘉要继续讲下去的时候,张焕突然开口问道:“边地世族和中原的小世家若是想更进一步,该怎么做?”
“钻研经义,扬名海内,让上面的世家认可你。”郭嘉答道:“当初党锢之祸,不知有多少人借机扬名,希望与真正的豪门搭上关系,度辽将军皇甫规甚至因为没有被列为党人而愤怒不已,主动向朝廷上书要求下狱。”
没事找事,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碰瓷、蹭热度,刘备心中默默地说道。
接下来,郭嘉就开始讲述小世家是如何站稳脚跟,继续向上爬的。
一旦祖坟上冒青烟,出了个经学大家,那整个家族都会为之造势,不管是倾家族之力将他推到中枢,或是助他开宗立派、广收门徒,总之就是三个字,砸资源。
利用官位。名望和人际网,经学大家只要不出昏招,基本上都能培养出两三个可以进入朝廷为官的后辈,若是活得长、运气好,混个三公当当,那么他的家族就可以躺在祖宗打下的基础上吃老本,顶着经学世家的名头,掌握清贵位置,参与朝政了。
在座众人都知道神君荀淑和荀氏八龙,也知道颍阴荀氏是颍川士族领袖,但终荀淑一生,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郎陵侯相,但他收了两个好弟子——李固和李膺。
李固是司徒李郃的儿子、李膺是太尉李修的孙子,这二人都是士人领袖,与荀淑一起,更是强强联合,于是在荀淑的下一代,就出了四个两千石高官、八龙中最厉害的荀爽还被董卓拉到洛阳当了司空。
世家做到这一步,相互之间已经分不出什么高下,在官场上也就差不多到头了,后代们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念书、做官、联姻、积累财富、巩固地位,就能够一代代富贵下去。
兼并土地、私藏人口这些脏活,也早已不用他们亲自去做,只需要让下面的附庸家族,或是旁支子弟经手便是,世人能够看到的,永远是光鲜亮丽,正气凌然的主支。
“原来如此。”刘备这才对世家和豪强有了比较具体的了解,他稍一思索,却发现了郭嘉没有提到的两个家族,“那汝南袁氏和弘农杨氏呢?”
“四世三公,那是顶级中的顶级,可望而不可即,寻常家族也就是做梦的时候能想一想。”郭嘉笑道:“如今袁次阳不在了,我们这些颍川人才敢和袁绍讨价还价,换做几年前,还不是得乖乖地由他驱使?”
袁次阳就是袁隗,在他活着的时候,汝南袁氏达到了最显赫的地步,在强大的家族庇护下,袁绍的整个年轻时代都为所欲为,连皇帝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年少为郎,刚满二十岁就被任命为濮阳县长,随后为父母服丧六年,之后就一直盘踞在洛阳,名为隐居,其实是党锢之祸之中,党人群体中的重要领袖。
在近十年的时间里,袁绍无数次拒绝朝廷征辟,一心结交士人,收拢亡命之徒,权倾朝野的大宦官赵忠多次通过袁隗对他进行警告,但袁绍依旧我行我素,来自十常侍的警告也就仅限于警告,根本落不到他头上。
这样的家族,即便是在十常侍之乱、董卓废立皇帝、袁绍在关东明目张胆地举起义旗之后,董卓想要收拾,也得把朝廷搬迁到长安,在铲除了根基之后,才能挥舞屠刀,将汝南袁氏在洛阳的主支屠戮一空。
换做其他人想这么玩,恐怕早就不知道死在哪里,尸骨都化成泥土了。
“奉孝,你这么说,就是告诉我们,所谓的世家、豪强,也不是铁板一块,是吧?”张焕此时已经彻底没有了轻视之意,真正把郭嘉放到了对等的位置上来对待。
“没错,分而化之,逐个击破。”郭嘉伸出右手,先是握成拳头,然后又一个一个松开手指,“不分差别地对待,他们就会紧握成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把握紧的拳头变成五根手指,如果可以的话,让他们自己斗个痛快最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具体怎么做,在座诸人基本都懂,一阵寂静之后,便有好几个声音纷纷响起。
“可行。”
“不错。”
田丰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坦然说道:“我再没什么问的了。”
“我再问一句,如果全面开战,幽州能出动多少兵力,支撑多长时间?”见众人都赞同郭嘉,刘备却忽然开口,向郭嘉询问起来。
“在确保本土安全的情况下,我方至少可以出动两万骑兵,四万步卒南下,如果从三韩抽调战俘从事本土建设,我们还能出动十万民夫,至于粮草。”郭嘉根本不看自己做出的东西,仿佛那些答案早已镌刻在他脑海之中一样,“幽州商会有足够运力,加上冀州当地的储存,即便是发动两三场大规模战争,支撑到明年秋收也是绰绰有余。”
就在众人都踌躇满志,即将统一思想,全力南下之际,裴元绍再次出现在门口。
“启禀使君,冀州传来急报,另外,正南先生也回来了。”裴元绍脸色煞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第十七章 动如雷霆
在众目睽睽之下,审配虎虎生风、大步走进厅内,在他身后,则是跟着几名面色凝重的年轻人,坐在人群中的简雍只是随意一瞥就认出,这些正是他派往河内和冀州等地的密探。
几名年轻人见到简雍,神情才稍有放松,各自从怀中摸出一个细小的竹筒交给审配,自己则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正南,你的腿怎么了?”沮授眼尖,马上看出审配在走路的时候步幅有些不正常,当即出声问道。
“冀州生变,那些原本表明要支持刘使君的家族纷纷倒戈,至少六成在暗中与袁氏勾结,其余家族也大多态度暧昧不明,仍然支持我们的,十不存一。”审配怒声说道,顺手把几个竹筒交给迎过来的沮授,让他交给刘备,自己则是就近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我在四处斡旋的时候遭遇刺客伏击,若不是路过的商会弟兄出手相救,恐怕也就死在魏郡了。”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得无比严峻,纷纷将视线投向刘备,他们的意思很明白:对手已经开始动作,需要马上下定决心了。
幽州商会传递情报使用的竹筒结构无比精细,且有自毁机关,刘备小心翼翼地将其拆解开来,口中还不忘了询问,“是袁绍的使者在冀州展开了游说?”
“正是,据说他们是以颍川人郭图为首,一到邺城就找到了辛评那个狗贼,四处串联。”审配答道。
就在这一问一答的时候,刘备已经取出三份情报并将其展开,随后,他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
“奉孝,你来读给大家。”刘备把几张薄如蝉翼的纸张递给郭嘉,自己却是向后一仰,靠在高大的椅背上沉思起来。
郭嘉目光一扫,也不由自主地呼吸一窒,稍微定了定神,才把情报中的消息讲给众人听了。
“辛评、郭图等人谒见韩馥,劝说其让出冀州,奉袁绍为主,韩馥犹豫不决,但颇有意动。”
“青州刺史焦和病故,袁绍任命广陵太守张超麾下从事臧洪为青州刺史,臧洪现已就任。”
“河内豪族联手曹操,杀害太守王匡,从事韩浩率部归降曹操。”
“不明身份之人孤身入黑山,说动贼首于毒、眭固、白饶等人归顺袁绍,率领大部人马与上党张扬、河东于夫罗结盟。张燕势单力孤,难以抵挡,只得率余部退出上党地界,在沾县据守待援。”
这些消息一条比一条劲爆,完全出乎屋内所有人的意料。
纵然是再大胆的人,也绝对想不到,连一块属于自己的根据地都没有的袁绍,竟然有这样的大手笔,同时在三个州展开动作。
以区区渤海太守的身份,居然可以任命比自己高一级的青州刺史,而且被他给做成了,通过这样令旁人想都不敢想的操作,青州倒向袁绍,几乎已成定局。
再加上派出郭图去劝说韩馥,这正是历史上袁绍兵不血刃夺得冀州的手段,以韩馥的懦弱无能,冀州士族的倒戈,恐怕也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确切的结果出来。
至于曹操杀王匡夺河内,更不用说,彻底扫清了袁绍的侧后方,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据说曹孟德兵败荥阳之后就远赴扬州募兵,想不到他也甘心被袁绍驱使。”简雍摇头叹息起来。
“曹孟德这种人不会屈居人下的,他和袁绍,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刘备悠悠说道:“反倒是黑山军那边,怎么会悄无声息地被人给掀了?”
在众人之前的计划之中,无论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都把黑山军作为侧翼屏障来对待的,如今黑山军分裂,并与张扬、匈奴单于于夫罗结盟,尽占上党之地,对幽州方面来说,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即便拿下冀州全境,他们也必须面对随时会从西部和南部冒出来的敌人,兵力被牵制、粮道被威胁,甚至有被拦腰截断,分而歼之的危险。
这个不明身份之人,从目前来看应该是袁绍那一方,他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荀友若。”郭嘉正色说道。
前往袁绍麾下效力的颍川才俊之中,若是说起口才和谋略,除了郭嘉自己,没人可以与荀谌比肩,若是没有黑山那一档子事,单单为了说服韩馥让出冀州,说客团队肯定是以荀谌为首,而不会是郭图。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郭图他们只是打前站,荀谌却先去解决侧翼安全,然后前往邺城,对韩馥展开最后的攻势。
不动则已,一动则如雷霆,同时图谋三州,好胆量,好气魄。
“并州南部、冀州南部,再加上青州,都是物产丰富,人口密集的地方,若是任由袁绍在那里积蓄力量,就会后患无穷。”沉默了许久的关羽终于站起身来,说出了自己,也是将领们的心声:“大哥,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即刻南下邺城,抢在袁绍之前夺取冀州!”
“侧翼完全在敌方掌握之中,魏郡、赵国和清河是我们力不能及的地区。”田丰也站起身来,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还是稳扎稳打,把战线推到漳水一线再作打算的好。”
关羽望着田丰,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关某愿为先锋,领两万人马,将袁绍的主力压回黄河以南,上党那些贼寇人数再多,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覆手便可灭之。”
“云长,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刘备缓缓睁开双眼,阻止二人争吵升级,“先把职责明确一下,你们各司其职,该回去做事的就回去。”
说罢之后,刘备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缓缓踱步,穿行在众人之中。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等待任命。
“子元,三韩乃新附之地,需要有德才兼备,威望出众之人镇守,还是要劳烦你在那里待两年。”第一个被提到名字的是张焕,也是刘备心中,最能理解自己意图的知己,他的任务,就是把朝鲜半岛彻底变成大汉领土,“在鸭绿江以南之地设立韩州,下辖两郡,张焕张子元为都督,开府,总揽军政、设立郡县、任命官员之事。”
这句话就像是往池塘里扔下一块石头,包括当事人张焕在内,所有人都有些不平静了。
除了称呼不一样,张焕这个都督,几乎能够等同于州牧的地位,这样的任命方式,不仅是对其委以重任,更是向所有人表明:
只要你忠诚,只要你能干,刘备能够回报给你的,就是最优厚的待遇,最坚定的信任。
第十八章 暗流涌动
对于幽州本土之外的任命,刘备还是选择了以稳定为主。
张飞还是要去徐州,确保东海郡那一块飞地像是钉子一样,牢牢扎在青州和豫州的背后,为了锻炼新人,徐邈和田豫二人也要南下徐州,与他们一起去的,还有一份委任书,是征辟糜竺为别驾从事的。
虽说糜竺不可能前来幽州履职,但有个正式的名头,总是能让这个忠厚老实的大舅哥心中平衡一些。
“你们任务就是收拢流民,训练士卒,把可战之兵的数量提升到五千到一万人,另外,去联系臧霸,让他在青州掀起点风浪来,不能让臧洪整合力量支援袁绍。”刘备看着三人问道:“能做到吧?”
“必定不负大哥/使君所托!”张飞仍然改不掉风风火火的性子,领命之后便径自出门而去,徐邈和田豫互相看了看,也连忙向刘备告辞,快步跟了出去。
辽东是重要的钢铁基地,又是刘备集团起家的地方,徐荣这个又能打又能团结扶余人积极汉化的玄莵太守自然要留任,之前的辽东属国和山海关以东的辽西郡地界被合二为一,重新设立了昌黎郡,自此,渤海东岸就形成了三郡并立、互为鼎足的局面。
之后,幽州本土诸郡的太守人选也一一浮出水面,他们的任务就是在目前相对安宁的环境之下,尽量发展各项产业,为即将南下作战的幽州大军提供后勤保障。
“兴霸,我任命你为楼船校尉,水师部队编在韩州,负责一切海上事务,保护航道安全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得疏忽。”
甘宁长期生活在海上,脸膛比当初在长江上当水贼的时候又黑了不少,比起张飞也逊色不到哪里,刘备看着这个被自己忽悠过来,连一天学堂都没进过的挂名师弟,脸上不禁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光是护航,不能再去别的地方耍耍?”甘宁也不客套,大大咧咧地询问起自己的职责范围,“倭岛那边真的有好多人,抓来干活最好不过了。”
“只要不耽误正事,你想做什么都行。”刘备正色答道:“探明风土人情,绘制海图、地图,做好这些事,我就告诉你一个惊天大秘密。”
“要得!”甘宁心中一激动,把当年在巴郡学到的口头禅都喊出来了。
地方上的官职都安排妥当了,剩下的官员们互相看看,眼中都是掩藏不住的欣喜。
他们都是被刘备选中,将要开疆拓土,征战南方的人选。
“公与,中山太守的职位非你莫属,何时将全郡纳入我军麾下,你就何时上任。”刘备转向沮授,对他微笑着说道。
沮授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只是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见到沮授终于获得了两千石的职位,田丰和审配二人相视一笑,为这位老友可以施展才华而感到无比欣慰。
“我军的第一步计划,是占领漳水以北,渤海、河间、常山三地的官员任命,我心中也早有定夺,诸位只需要戮力前行,功成之日,就在眼前。”刘备环视众人,朗声说道:“君不负我,我不负君。”
“君不负我,我不负君!”众人齐齐起身,肃然答道。
作为刚刚加入这个集团的新人,郭嘉不像其他人那样激动,等到所有人都坐回位置,他便开口问道:“使君如此安排,可是对南下之事有了想法?”
“没错,我们要给袁绍一个小小的教训,如果顺利的话,他就要到九泉之下反思了。”刘备微笑起来。
眼神却寒冷如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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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郡,邺城。
夜已深,某处宅邸之中,依然是灯火通明。
几名青年默不作声地翻阅着面前的各种文书,时不时有人起身,走到其他人身边低语几句。
“查清楚了吗?”许久之后,独自坐在上首的荀谌抬起头来,向众人温声问道,他身披素袍,头戴儒冠,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出尘脱俗,令人心折。
“大体上已经查明了,幽州商会在暗中散布消息,愿意用高于市价一成的价格大量收购粮食,数量不限。”郭图拍了拍面前的文书,像是邀功一样地答道:“但是据我们得知,在刘备主政幽州期间,即便人口数量激增,他们也从未有过这种动作。”
接着郭图的话头,另一名士子也抬起头来说道:“今年北地降雨不及往年八成,冀州普遍歉收,或许幽州也是一样,由此引发粮食缺口,需要购买粮食来稳定民心?”
“有可能歉收,不可能缺粮。”荀谌摇了摇头。
在黑山诱降于毒等人的时候,荀谌从他们口中得到了许多有价值的情报,从迁徙老弱、设定战略目标、乃至刘备在北返之时给黑山军留下大量粮草,都充分表明,在刘备心中,粮草军械那些东西完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幽州牧来说,人口、人才,才是他真正重视的。
在此之前,颍川商会还往中山和常山一带派出人手,混进了那里的屯田队伍,见识了那边的新式农具、漫山遍野的耕牛之后,探子们纷纷表示,单单是凭借那些东西,幽州的农业水平就高出这个时代不止五十年。
新开辟的屯田基地都是这样,幽州本土数年不曾有过战争,他们会缺粮?
“刘玄德乃是罕见的枭雄,并且在幽州扎根已久,他这种人物绝不会让统辖地区出现缺粮的危险。”略加思索之后,荀谌就得出了结论。
刘备是打算大举南下了,从冀州卖粮,既可以减轻己方的压力,又可以削弱冀州的战争潜力,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
“要不要加强对幽州商会的监视,或是干脆把他们逐出魏郡?”郭图出言问道。
荀谌再次摇头,手指在地图上摩挲了一番,然后停在几个位置,“让赵国、巨鹿的豪强们多留意一下,一旦发现幽州商会购买或是租借仓库,立刻报告上来。”
“刘备南下,沿途就食?”郭图凑过去一看,那几个点都是联通南北的战略要地,心中顿时明悟,他压低声音,向荀谌问道。
“还不确定,需要再试探一下。”荀谌眯起眼睛,“只可惜韩馥不肯松口,让我束手束脚,难以施展。”
第十九章 辛苦了
数日过后,荀谌等人已经摸清了幽州商会的举动,而他们查探到的消息,也进一步证实了荀谌当初的推断。
“每隔百里就设立一处屯粮点,大军便可以快速行进,不必等待辎重。”郭图看着地图上被标注出来的一串记号,不禁有些后怕,“这刘备果然有吞并冀州之心。”
若是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只以为是幽州缺粮,从而放松警惕,只怕刘备大军袭来之时,自己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呢。
“从襄国(赵国北部重镇)往南,幽州商会就再没有购地储粮了,是没有查到,还是确实没有?”荀谌在自己脑海中想象着幽州军的南下路线,一边顺口问道。
“确实没有。”一名年轻士子答道。
荀谌点点头,起身披上外袍,缓步走到院中,眺望起天空中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来。
预先设立存粮点,那就说明刘备已经知道了黑山军发生的变故,为了防止被侧翼冒出来的联军袭扰粮道,甚至是截断后路,他要预先做足准备。
这也符合荀谌对刘备的了解,那位幽州牧是个谋定而后动,凡事留退路的谨慎性格。
“友若,我觉得刘备知道了我们也在图谋冀州,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倾力南下,所以只是把目标放在冀州北部数郡。”过了一阵,郭图也踏着月色来到荀谌旁边,对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你的意思是说,幽州方面没有与我们决战的意图,只是想做足姿态,借以讨价还价,平分冀州?”荀谌顺着郭图的意思说了下去,随即轻笑一声,“冀州的精华就在魏郡、清河和赵国,其他郡加在一起,都没有这边有价值,我们都明白的道理,他会不知道?”
其实在荀谌预先的战略规划之中,冀州北部就是可有可无的地方,袁绍手头兵力不足以控制如此庞大的地盘,与其分散兵力,冒着被幽州军各个击破的危险,还不如收缩力量,整合富庶的南部三郡。
这是袁绍一方的底线。
郭图脸色微变,旋即毫不示弱地反驳起来,“大汉的精华也不在幽州,刘备占了那里才短短几年,如今是什么光景?”
“说的也是,那位刘使君确实不是平常人,不能以常理揣度。”荀谌没有生气,微笑着说道:“韩馥已经有所动摇了,我们要继续拉拢冀州本地官员,只有尽快让袁公入主。占了名分,我们才有能力对抗幽州。”
“我已经将韩馥麾下之人笼络得差不多了,只有耿武闵纯这两个顽固不化,偏偏韩馥又最信赖这两人!”郭图恨声说道。
“明日一早,我亲自去拜会韩馥。”荀谌负手望向天空,在无言语。
要加快脚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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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加快脚步,绝不能被袁绍走在前面。”在蓟城南门外的一座小亭中,刘备看着铅灰色的天空,眼中满是焦急,“快要下雪了。”
“商会的运力已经到达极限,再着急也没有用。”简雍看着从自己身边鱼贯而过,在大道上摆出一条长龙的车队,脸上同样布满了焦虑的神态,但不知为何,他一开口,就非要跟刘备对上。
刘备不说话了,而是默默看着不断南行,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的车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其实要说起来,幽州还是太冷了,你看那个郭奉孝,好好的颍川人跑过来,一场风就给吹躺下了。”似乎是被风吹得有些难受,简雍尽力把脖子缩进厚厚的衣领里面,话题也被他引到了不相干的地方。
“幽州算不错的,据说漠北那边经常有雪暴,连房子都能埋了。”刘备闷声答道。
简雍嘿嘿笑了起来,“漠北哪来的房子?”
刘备自知失言,起身便往城中走去,“别闲扯了,去忙你的事吧,要是嫌天冷就跟着商队一起去南边。”
前几天那一场大风可以说是突如其来,除了郭嘉之外,还有许多体弱之人中招,纷纷卧床不起,刘备路过医学院的时候,还看见里面熙熙攘攘,全是病人和病人家属在那里等待就医。
说起郭嘉的病,刘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明明知道幽州气候寒冷,却还是放荡形骸,喝醉了就随地一躺,那天若不是简雍起夜发现得早,恐怕他都得活活冻死。
刘备在寒风之中返回了家中,却发现没人在前堂迎接自己,他迈步来到后堂,却见华佗正在与张宁、糜贞二人有说有笑,裴元绍家的半截铁塔则是带着刘永和裴大虎坐在一旁,也是笑个不停。
“恭喜使君,府上又要添丁了。”见到刘备进来,华佗笑着起身,对他连声道喜。
“不是前几天就说了吗?”刘备一边脱去外袍,一边顺口答道,但是下一刻,他就反应过来,目光对上了一脸娇羞的糜贞,“你也有了?”
糜贞嘿嘿傻笑着低下头,张宁伸手将她轻轻揽着,似笑非笑地对刘备说道:“夫君真是好本事,把我们姐妹两个都祸祸了,接下来这十个月,可是难熬得紧了。”
“哎,什么叫祸祸,这不是好事嘛。”刘备故意将脸一板,然后转向华佗,亲热地说道:“先生,是男的还是女的?”
“时日尚早,看不出来。”华佗还要去给别人看病,又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半截铁塔也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耍,只留下那欢喜的一家子。
刘备坐在二人对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话:“两位辛苦了。”
夫妻之间就那么点事,有什么辛苦的,糜贞听着这蠢话,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害羞,头也不愿意抬了。
“夫君才是辛苦了。”张宁却不一样,他们已经是老夫老妻,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这句话刻意加重了辛苦二字,听在刘备耳中,更是有着莫名的挑*之意。
“咳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刘备也索性豁出脸不要,嬉皮笑脸地凑到二人身边,说起了悄悄话。
第二十章 图穷匕见
“友若,连你都亲自来了。”
当韩馥看到荀谌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时,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笑容之中既有苦涩,也有一丝丝的释然。
之前郭图和辛评那几个颍川人前来劝说自己,把冀州牧这个位置让给袁绍的时候,韩馥心中就有预感,他觉得袁绍背后,应该是有了整个颍川集团作为后盾。
如今连荀二龙的儿子都到了,这个猜测也终于尘埃落定。
“难得文节兄还记得在下。”荀谌脸上满是春风一般的和煦,对于韩馥言语中的悲凉气息也丝毫不在意,他作揖行礼,迈步来到客席坐下,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举手投足都带着士人特有的优雅。
若是放到往日,韩馥自然会遵循他们士人圈子里面的规矩,先来上一顿云里雾里的弯弯绕,然后再表明自己的立场,但是如今,自感四面楚歌的韩馥已经没有了那份闲情逸致。
“我与袁氏有师生之谊,对袁本初更是有求必应,他要结盟,我便结了;他要钱要粮,我也双手奉上,如今他贪心不足,又来谋我的冀州。友若,你来说说,世上可有这样的道理?”韩馥说得义正辞严,在前几次的劝说行动中,郭图辛评、乃至于袁绍的外甥高干等人,就都是被这番言论怼得无话可说,只能黯然告退。
在这个时代,“理”和“名”两个字是很重要的,做事要讲理,师出要有名,谁不这样做,就会遭到文化人圈子的一致鄙视。
韩馥能够坚持到现在还不放弃,就是因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冀州牧,而且一直对袁氏卑躬屈膝。只要他不愿意,于情于理,袁绍都不应该鸠占鹊巢,把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文节兄,你这话可就是说岔了,袁公对冀州本无觊觎之意,恰恰相反,他也是出于同门情谊,才委派在下前来,为文节兄示警啊。”荀谌依然是面带笑意,但他这一番颠倒黑白,却已经让韩馥瞪大了眼睛,心想不愧是荀二龙的儿子,行事颇有乃父之风。
可是听到最后,韩馥又有些不淡定了,“示警?”
“正是。”荀谌从袍袖中取出一份帛书,将其递到韩馥面前,“公节兄请看。”
韩馥满怀疑惑地展开帛书,只是看了几行,汗水就已经涔涔而下,看到最后,他更是面色煞白,双手颤抖个不停。
“这些、这些都是真的?”终于,韩馥抬起头来,对荀谌颤声说道。
荀谌笑道:“我们的情报来源或许不如幽州商会,但这些东西,还是比较容易获得,而且没什么水分的。”
连外来的颍川人都知道幽州商会暗中购买粮草布匹,企图南下冀州的消息,而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冀州牧,却还被蒙在鼓里。
难道冀州的本土势力已经全部倒向袁绍或是刘备,没有忠于自己的人了吗?
韩馥越发惶恐起来。
“如今汉室衰微,想要割据一方,安身立命,需要出身高贵、智勇兼备、仁爱宽厚、天下归心之人,使君扪心自问,你与袁公相比,孰优孰劣?”荀谌问道。
听完荀谌的问话,韩馥陷入了思索。
论出身,袁绍出身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放眼天下,也是仅次于皇家的顶级豪门;论人望,袁绍是党人和士林的幕后大佬;论勇气和智谋,袁绍能够把各路诸侯号召起来对抗董卓,并且从一介逃犯,成为名正言顺的诸侯盟主。
自己在哪个方面都没法和他相比。
“德才不如人,就不应该居于高位之上,友若,你是这个意思吗?”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韩馥缓缓开口问道。
荀谌微笑起来,“若是太平治世,人分长幼尊卑,以使君之才名,冀州牧这个两千石的职位,倒也算是实至名归。可现在世道不一样了,才德不配其位,非但不是好事,反倒容易召来祸端。”
见韩馥沉默不语,荀谌知道自己的分析已经起了作用,便继续说道:“袁公乃是名门贵胄,素得天下人敬重,诸侯皆尽归心,即使任命臧子原为青州刺史,也无人敢于违背,如今他在使君治下做一个渤海太守,妥当吗?”
“我乃朝廷命官,在冀州也是颇得民望,就这样擅自将官职让于他人,不但违背朝廷的规矩,恐怕会伤了民心,本初面子上也是不好看。”面对荀谌的步步进逼,韩馥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他还是不甘心交出权柄,于是又搬出朝廷和民心作为盾牌,想要抵抗一下。
见到韩馥还是不肯放弃,荀谌冷笑起来,他在空无一人的小厅负手而立,窗外的阳光披洒在肩头,更是显得高大俊朗,令韩馥自惭形秽,“幽州军即将南下,这个消息几乎全冀州的士人都知道了,唯有使君不知道,民心,民望,又在何处?刘备帐下全是燕赵勇士,兵锋锐不可当,等到大军压境,玉石俱焚之时,民心,民望,又有何用?”
这句话说到了韩馥的痛脚,也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面对袁绍派人过来咄咄进逼,冀州士族集体沉默;面对刘备派人过来厉兵秣马,冀州士族装聋作哑。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冀州,已经做好准备,迎接新的主人了。
那个主人或许姓袁,或许姓刘,但绝对不会姓韩。
“友若,你我都是颍川人,我就问你一句,若是袁本初得了冀州,他将如何待我?”韩馥看着荀谌颤声问道。
他已经打定主意,若是袁绍这边给不出合适的价码,那他宁愿联系幽州方面,把冀州让给刘备。
和无所不用其极的袁绍相比,那个喜欢喝酒吹牛的幽州牧,看起来还稍微好相处一些。
“估量自己的德行而谦让,乃是古人都称颂的行为,使君即便失去了冀州的权柄,却得到了让贤的名声,地位稳如泰山。”荀谌心中欢喜不已,只要讨价还价,那就说明有戏,可是他此行之初,并没有得到给韩馥封官的授权,又不能信口开河,坏了自己的名声,于是只能用空口白牙和高大上的吹捧,让韩馥尽快同意。
韩馥看着荀谌,面色阴晴不定,最后终于长叹一声,“也罢,这个州牧,我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