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狼来了
刘备往东,王匡往西,双方部队在修武城下擦肩而过,随后便是各走各路,修武城再次回到往日里的平静。
为了等人,幽州大军缓缓而行,直到三天后,简雍那边处理完收尾工作,带着酒坊的郭二一家追上后军,大军前行的速度才恢复正常。
这位倒霉的酒坊主用掺水的酒欺骗了本地豪强,还无意间成为刘备打脸王匡的帮凶,从任何方面来看,他在修武都混不下去了,按照王匡的脾气,搞不好连性命也保不住。
酒里掺水、更换酒瓶这种事情虽然不对,可也远远达不到杀头的程度,刘备为了不让小事毁了一家人,便做出决定,让简雍出面做主,帮郭家把产业全都卖了,全家跟随他返回幽州,重新找个地方生活。
郭东家原本惶惶不可终日,以为自己这次是难逃一死,直到全家老小乘坐幽州商会的车辆跟上大军前进的脚步,他才真正相信,刘使君不想要自己的性命。
怀着感激和愧疚的心理,郭东家多次哀求简雍,希望献出一半财产来向刘使君赔罪,刘备拒绝了好几次之后也烦了,便收下了这笔钱财,准备到了幽州之后,再帮郭家重建一座价值差不多的酒坊。
这点小钱,还入不了刘备的眼。
经过了几个月的漫长行军,幽州将士们无比怀念家乡,此时远离战争漩涡,又满怀思乡之情,使得他们的脚步越发轻快,数日之后,大军先锋部队就到了黑山一带,和闻讯赶来的张燕接上了头。
又过几天,刘备也到了。
“张首领,事情做得怎么样了?”二人刚一见面,刘备就看见张燕眉宇之间满是化不开的愁意,意识到他事有不顺,便没有过多寒暄,而是直接出言询问起来。
“有好有坏,总的来说还是好事居多。”张燕也不隐瞒,将黑山军最近的情况说给刘备等人听了。
在黑山军内部,大多数首领、绝大多数士卒以及他们的家眷老幼,都是希望回归寻常生活,而不是整天在山沟沟里面打转,在支离破碎的小块田地上耕作,获取微薄的口粮。
他们都知道,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只能依靠劫掠,这样的生活是注定不会长久的。
可是,有些原本就好逸恶劳,只是为了不劳而获才加入黑山军,并且混成了一方头领的坏胚子,还有他们的忠实党羽却反对走出太行山,加入刘备麾下。
他们觉得,现在的生活又舒服又自在,没有必要自找麻烦。
对于这种人,张燕毫不手软,带着自己的直系部队就开始清剿,但是剿着剿着,他就发现,有些剿不动了。
“是不是过于大张旗鼓,把那些家伙吓得聚在一起了?”刘备有些无奈地问道,看这张燕相貌也是个文质彬彬的人,怎么做事毛毛躁躁,像个愣头青一样?
张燕面色难堪地点了点头,“他们在上党附近的谷地合兵,聚起数万人马与我军连番交战,还拉来了援军,我军力不能敌,只得退回山区”
“还有人帮这群山贼的?”刘备皱起眉头,浑然不觉对面坐着的这位也是山贼。
“回禀使君,是匈奴人。”张燕则根本顾不得刘备的措辞,老老实实地答道。
自从被汉朝攻击、分化成南北两部,南匈奴便一直生活在并州,接受汉朝军队的庇护,但是许多年过去了,经过一代代人的休养生息,终于恢复了不少元气。
经历了黄巾之乱、十常侍之乱和董卓乱政之后,如今的大汉王朝已经变得混乱不堪,实力派大多忙着内斗,根本无暇顾及周边异族。
于是,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绵羊一百多年后,南匈奴的恶狼们开始蠢蠢欲动,于夫罗单于更是率领人马联合白波军,在河东、太原等地展开劫掠。
眼看着于夫罗在发财,其他南匈奴贵族也眼红得嗷嗷叫,他们纷纷从驻地南下,加入抢劫汉人、屠戮汉人的狂欢之中。
“狼来了。”刘备眼神骤然一冷。
“使君不必过于忧虑,匈奴人不懂攻城,白波军也是乌合之众,他们近半年来只能劫掠一些村庄集市,据我所知,河东太原两郡大开武库,民众群起自保,贼寇无计可施。”张燕见刘备好像是又手痒痒了,连忙出言劝解。
这时候简雍也开口了,“我军粮草不足,而且缺少精锐步兵,不适合在并州作战,还是先回幽州再作打算的好。”
刘备见张燕和简雍都不支持,便把目光转向赵云等人,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现在打不了,必须回幽州,从雁门那边下手。”赵云摇摇头,无奈地说道。
如今韩馥削减了粮草和物资供应,即便是让辅兵回幽州,把骑兵留下作战,也是支撑不住的。
再说了,刘备在并州那边人生地不熟,幽州军过去之后很难得到当地支持,稍有不慎,就会遭遇败仗,到时候四面皆敌,跑都没地方跑。
“虽然如此,我们也不能看着盟友孤军奋战,张首领,黑山军需要什么援助,尽管提出来。”刘备见众人意见一致,便也不再坚持,转而把心思放在如何让黑山军稳住战线。
张燕考虑片刻,轻声说道:“目前我军已经在各处隘口设下壁垒,确保敌军无法进山袭扰,只要幽州收容老弱妇孺,让弟兄们没有后顾之忧,稳住现有战线不成问题。”
“迁徙工作即日便可进行,我军正好可以沿途护送。”刘备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再给你五千柄长枪、五千副皮甲、十万斛粮草。”
“我听子龙兄说起,军中粮草仅能支撑大军返回幽州,使君给我们留下这么多,万一——”张燕先是惊喜,紧接着,他又有些犹豫,担心刘备照顾自己,却让军中缺粮士卒心生不满。
简雍却笑了起来,“张首领不必推辞,尽管放心收下,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去邺城了,韩馥不顾盟约大义,擅自削减我军粮草供应,于公于私,都得有个说法。”
第一百四十一章 浩浩荡荡
有了刘备的保证,黑山军那些老弱妇孺自然是欢天喜地,纷纷收拾行囊,位于南部的那些民众直接加入了幽州军的队伍,浩浩荡荡跟在士卒后面,位于太行山深处的那些部众也有人前去通知,他们将沿着最近的通道出山,等候在幽州军行进路线上。
宁为治世犬,不为乱世人。
他们太渴望和平与安宁,太渴望好好活下去的希望了。
幽州军此次南下的部队之中,有很多都是当初被击溃、被俘虏的黄巾军,也有很多是各地逃难去幽州的流民,他们看着这些黑山军部众,看着这些人眼中对美好生活的渴望与希冀,心中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氛围中,这支北上的队伍就像是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发地臃肿不堪,但是,纪律保持得很好。
无论军民,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维护着来之不易的善意和信任。
如此规模庞大、并且还在不断变得更加庞大的队伍,把冀州各地的官员和豪强都吓得够呛,他们纷纷派出人手,远远地就在城外设立粥棚,送上粮食,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这些人,遭至灭顶之灾。
流民手无寸铁,倒是不怎么可怕,真正让各地官员恐惧的,是那数千名骑着高头战马,走在最前面的幽州骑兵。
对于这些人主动释放出的善意,刘备自然是一一笑纳、并让简雍出面安抚各地,让他们不要惊慌。
虽说那些粥棚能够喂饱的人数有限,对于已经膨胀到二十多万人的流民队伍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但别人能有这份心意,就值得刘备去感谢。
几句好听的话就能换来粮食,何乐而不为呢?
由于队伍之中人员身体素质参差不齐,为了防止有人掉队或是劳累过度,刘备特意吩咐放慢行军,保持着每天十里到二十里这样的速度。
正因如此,从黑山附近的朝歌到邺城,短短数百里路程,刘备等人走了足足有半个月时间。
“终于到邺城了。”看着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的土黄色城墙,刘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从得知幽州军决意北返,冀州牧韩馥就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刘备找他麻烦,后来听说刘备带了几十万人浩浩荡荡地直奔邺城而来,更是吓得寝食难安,几乎每天都要派出人手前去幽州军中,一遍遍地重申他和刘使君之间的友谊。
与此同时,一辆辆运载粮草的车辆源源不断地从邺城周边各地开出,最终汇聚到幽州军那里,根据几名年轻士子的计算,这些粮草,甚至足够五十万人从冀州走到幽州的。
韩馥如此示好,早已让刘备对他那点不满烟消云散,如今来到邺城地界,他想的也只是拉拢韩馥,让对方不要像原本的历史上那样,轻易倒向袁绍。
为了表达诚意,韩馥甚至派了耿武迎出城外十里,带着一群猪羊前来犒军,并且邀请刘备入城一叙。
“文威兄何须如此多礼,有你前来迎接,就是莫大的礼数了。”刘备见是熟人,并且是曾经在暗中向自己示好之人,便亲切地拉着他的手,满脸笑意地聊起了近况。
被刘备如此礼遇,耿武心中舒坦,满是皱纹的老脸笑得像是花儿绽放,口中连称不敢,脚下却是不停,任由刘备将他带入帐中坐了。
二人闲聊几句,刘备便询问起刘惠近况,那位老先生德高望重,一向是韩馥的首席幕僚,自从上次险些丢了性命,惊吓过度加上气怒攻心,刘惠便卧床不起,这几个月下来,也不知道好些没有。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起刘惠,耿武便满脸怅然,神情无限萧索,“当日刘子惠一病不起,使君走后不到半个月,便忧愤吐血而亡了。”
好家伙,还真有丢了面子就能气死的?
虽说刘备对这种所谓的气节并不怎么感冒,但据他所知,刘惠平日里为人正直,德高望重,对百姓也多有体恤,也算是个好人,便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使君去吊唁了吗?”刘备问道,这可是韩馥挽回冀州士人心意的最后机会。
“去了,结果被刘子惠的家眷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耿武气哼哼地说道。
刘备静静看着耿武,从他的表情之中,刘备有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耿武虽然也为刘惠的遭遇抱打不平,但他对于韩馥,似乎还是抱有希望的。
毕竟韩馥和刘备这种边地军人出身不同,他是名士,和耿武他们是同一个阶层的,天生就有共同语言、共同利益。
想要图谋冀州,刘备真正能够依靠的,或许是田丰沮授这样有威望却不得志的冀州本地人、或许是鞠义那种有本事却得不到重用的武夫,而绝不是那群被韩馥委以重任却对自己暗中各种示好、试图多方下注的墙头草士人。
他们天生就不可信、不可靠。
想到这些,刘备顿时对邺城兴趣索然,对于耿武转达的,来自韩馥的盛情相邀,也被他婉拒了。
“天气炎热,这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都是大问题,与其给我准备山珍海味,还不如省下钱财,换成粮草支援。”刘备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口中说出的话更是义正辞严。
耿武一愣,在他看来,刘备这样有野心,同时对冀州虎视眈眈的人物,不会拒绝每一次与冀州本地世家豪强接触,并且与之交好、获取支持的机会。
上一次邺城相会,刘备也正是这样做的。
可是这次为什么不一样了呢?
“使君尽管放心,招待使君与赈济流民并不冲突,冀州富饶,这点钱粮还是有的。”耿武继续劝说道。
“哎,话不是这样说,我等不事生产,一饭一菜皆是民脂民膏,当省则省,何必让百姓徒增负担?”刘备见耿武不甘心,索性站上了道德制高点,让他无话可说。
见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耿武也无计可施,只能留下猪羊,悻悻返回邺城复命去了。
听了耿武的禀报,韩馥只觉胸中憋得想要吐血,他供应了几十万人的粮草,还得花费心思讨好对方,到了最后,反而被扣上不体恤百姓的大帽子。
这刘备也太无耻了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驱虎吞狼
幽州军和浩浩荡荡的黑山部众迈着缓慢而又坚定的步伐,与邺城来了一次擦肩而过,然后脚步不停,继续北上。
对于那些在山中生活了几年的黑山军部众来说,前路漫漫,却丝毫不令人生畏。
因为有人同行。
五千铁骑前方开道,三万步卒沿途护送,车队里堆积如山的粮草,以及传说中短短数年,就以及变得富庶安定,可以让人安居乐业的幽州,都在不断地为这些早已疲累不堪的人们灌注着力量,灌注着信念。
只要走下去,就能迎来美好的生活。
从黑山到邺城,再到赵国、常山国,一路北上,不断有得到消息的黑山军部众走出太行山脉,等在这支庞大队伍的行进路线上,然后默默加入,默默跟随。
除了黑山军部众,还有很多已经被压迫剥削到极限,不得不背井离乡求活路的冀州百姓,刘备暂时没有在这些地方搞幽州那一套的打算,于是便让他们也加入队伍。
“人越来越多了,真要把他们全部安置到幽州?”这一天,简雍来到刘备的营帐,不安地向他询问起来。
作为公认的天下第一大州,冀州人口数量极其庞大,眼下路程才走了一半,跟随刘备和幽州军北上的百姓已经达到了六十多万,如此恐怖的数字,让见惯了大风浪的简雍都有些胆战心惊。
万一安置不好,闹出民变,到时候尸横遍野,他们就要背着满身罪孽和内心的不安度过余生了。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看这个情况,恐怕是压力很大。”刘备也有些担忧,幽州那边确实还有很多荒地,但骤然增加这么多的人口,恐怕对治安、行政等各方面工作都十分不利,“派去幽州的人回来了吗?”
“估计就这几天了。”简雍答道。
早在十天之前,他们就已经感受到北上百姓人数即将失控,连忙派人去幽州请沮授等人过来,希望从这些冀州本地人那里得到有用的建议。
多几个聪明的脑袋思考问题,总要比两个人苦思冥想要好。
正在刘备与简雍一边行军,一边捧着地图,琢磨着应该如何安置这些百姓的时候,沮授终于赶到军中,和他们一起南下的,还有数十名精明强干的幽州官吏,以及上百名年轻学子。
那些官吏都是刘备写信让关羽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有极其丰富的齐民编户、引导移民重建家园的经验,毫不夸张地说,他们的存在,就是幽州这台巨大的机器可以流畅运转的关键,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比大汉王朝九成以上的官员有本事。
而那些年轻学子,就有些出乎刘备的意料了,他一直极力鼓吹,让幽州书院的学子知行合一,在读书的同时,积极投身到地方行政及各个行业之中,但都被郑玄以“有辱斯文”的理由挡了回去。
如今来了这么多人,不禁让刘备有些怀疑,郑玄老先生是不是吃错药了。
尤其让刘备吃惊的是,一向厌倦官场,只想着钻研学问的田畴也来了,而且看他的架势,还是这些学子的领头人。
一百多名被寄予厚望的年轻人聚在此地,齐齐向自己行礼,刘备心中充满了自豪感,他强压着激动之情,让这些人先去歇息,自己则是带着沮授和田畴等人来到帐中。
“田元皓和审正南二人正在辽东考察,所以无法前来,还望使君恕罪。”众人刚刚坐定,沮授便再次拱手行礼,面带歉意地对刘备解释起来。
原来他们三人去了幽州之后,便被那边的变革吸引住了,为了更多地了解这些变革的缘起、作用以及后续影响,田丰和审配二人在蓟城周边转悠了两个多月还觉得不够,索性结伴东行,想去刘备起家之地,也是种种变革的发源地辽东看一看。
“嗯,挺好,难得那两位有心了。”听了沮授的解释,刘备丝毫没有不快,反倒是喜不自胜,他这个人不擅长理论研究,只是利用后世的记忆不断地推出举措,若是有田丰这样的才智之士归纳总结,推出一套细致严密、可以推广到各地的改革方案来,其价值可要远远胜过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出谋划策的谋士。
解释完田丰和审配的行踪之后,沮授再次开口,谈起近期最令刘备困扰的事情,“匈奴南下之事,我们已经从来信中知晓,请使君放心,数月之内,南匈奴部队必将北返,单凭白波军和一小撮黑山叛徒,是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怎么做到的?”简雍陡然一惊,出声问道。
“田国让去了一趟沮阳。”沮授微微一笑,“和连与楼班都带着亲信在那里避暑,国让说了于夫罗带领全部精锐南下的事,并让他们约束部众,不要趁机劫掠匈奴王庭,免得伤了和气。”
简雍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明明就是找到两个惯匪,对他们说另一个贼寇出门了,老巢全是没人看守的宝物。
对于乌桓人和鲜卑人这种劫掠成性,出门没抢着钱都要叹息自己运气不好的家伙来说,得到匈奴大军南下、王庭空虚的消息,无异于往他们面前扔了一堆金灿灿的财宝。
不去抢才怪。
“这么好的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刘备有些郁闷地挠了挠头。
自从亲自带兵,刘备就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僵化,面对敌人的时候,总是想着利用自己强大的武力去进行肉体消灭,往往忽略了纵横捭阖,利用其他资源去做一些事。
像这样驱虎吞狼,借刀杀人的计谋,他以前也是能想出来的呀。
田畴补充道:“就在我们召集人手,准备前来迎接使君的时候,沮阳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乌桓和鲜卑的主要首领都已经离开了,上谷和代郡附近也有大批人马在集结南下。”
此时正是夏天,战马贴膘之时,若是乌桓人和鲜卑人遭遇匈奴人抵抗,把战争的时间拖长,就算他们最终可以赶在于夫罗回援之前满载而归,也没有能力在年内再次发兵。
那就意味着,从今年秋天到明年秋天,幽州西北部是安全的。
不费一兵一卒,削弱三个敌人,真是好计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田畴的雄心
刘备赞叹了几句,方才开口问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听了这话,沮授刚想开口,却被田畴抢先回答,“是公与先生。”
“韩馥真是有眼无珠,放着先生这样的大才不用,反倒亲近庸人。”刘备摇了摇头,庆幸地笑道。
于是乎,一边奋力吹捧,一边极力谦虚,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沮授见刘备似乎有话要跟田畴说,便主动请辞,去巡视流民们了。
沮授离去之后,简雍微笑着说道:“看来这位沮先生的本领更多是在运筹帷幄方面,有此人出谋划策,我就能专心搞情报了。”
那可不,在当初的历史上,沮授能够在兵多将广,统领幽并青冀四州的袁绍麾下担任谋主,监督诸军,靠的就是超群出众的计谋水平。
除此之外,沮授的战场指挥水平也极其强悍,单论军事水准,比简雍高了不止两三筹。
刘备点点头,决定还是应该让简雍回到最擅长的岗位上去,一边建构情报网,一边去坑蒙拐骗,欺负那群胡人傻蛋。
简雍高高兴兴地走了,刘备又转向田畴,对他微笑起来,“子泰,决定出山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小弟虽然才疏学浅,却也愿意追随师兄,为天下人出一份力。”田畴俯下身子,恭敬地答道。
田畴和田豫、徐邈一样,都是卢植在幽州收的亲传弟子,那两人一个喜欢研究农业、一个喜欢坑害胡人,都已经在幽州出仕为官,唯有田畴生性淡泊,始终不愿加入刘备麾下。
如今他决意出山,让刘备在欣喜之余,又略略有些疑虑,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个师弟。
关键是他也不知道田畴究竟喜欢什么、擅长什么。
“小弟不通韬略,只是对治理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感兴趣,这几年又在幽州耳濡目染,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数十万流民。”田畴似乎是看出了刘备的犹豫,便主动挑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如此,那你觉得,应该把这些人安置在何处?”刘备继续问道。
田畴不假思索,从背上的皮包里摸出一卷地图徐徐展开,把刘备看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小子是有备而来啊。
现在幽州的学术圈里流行起了皮包,这种皮包以各种兽皮做为外层,内里以薄薄的竹篾排列支撑,用来装书籍和纸张是最适合不过,比起以往的衣襟和衣袖,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是由于有皮包的保护,这幅地图丝毫被保管得特别好,毫无折痕且字迹清晰,将田豫选定的地方完全展现出来。
“等等,你这要在冀州安置民众?”刘备看了几个地名,顿时警觉起来。
“正是冀州的河间国与渤海郡北部。”田畴微笑着答道:“这块地域方圆近二百里,位于易水和漳水之间,北与涿郡广阳相接,东边则是渤海,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实为设立民屯的绝佳之处。”
听田畴这么一说,刘备沉默不语,盯着那块位于幽州下方的地域沉思起来。
历史上黄河下游曾经多次改道,最多的时候甚至在华北平原漫流,有七八个入海口,河间国这个名字就是来自那个时代。
黄河改道固然可怕,但河水干涸之后留下的平坦地面、厚实淤泥,又为发展农业提供了良好的条件。
在河间国和渤海郡北部屯田,单从技术角度来说,完全可行。
“子泰,或许你想的只是那边田多水多,适合屯田,但为政一方,需要考虑的东西更多,青州黄巾肆虐,聚众近百万人,你是知道的吧?”刘备想了许久,这才沉声说道。
田畴的胃口太大,划出的地域也过于广阔,虽说南部有漳水,但如此广阔的地域,一旦被数量巨大的敌人盯上,防守起来的困难也是极大。
华北平原可不像辽西或是辽东那边,外围有崇山峻岭和渤海作为天然屏障,在外敌环伺的情况下,甚至连地势险要、建立防线的基点都没有。
“我们可以把涿郡一带的部队继续南迁,把防线推到漳水一线,等到两三年后,屯田有了成效,进军青州之时便可以就近提供粮草。”田畴兴奋地说道。
刘备苦笑起来,这些年轻人仗着幽州兵强马壮,雄心勃勃,胃口大得吓人,冀州还没到手呢,就已经谋划着两三年后的战争了。
只是田畴不知道,在刘备的战略规划中,未来几年,幽州的主要军力和财力都要放在冀州和并州的争夺、开发,在把南匈奴赶出并州,让冀州的安全得到保障之前,他是不会主动招惹青州的。
对于刘备来说,比起黄巾军和其他同胞,他还是更愿意收拾那些喜欢抢劫的游牧邻居。
“子泰,你的计划过于冒进,不如这样,我们把这个计划分成几步走,今年先从易水南岸开始,到泒水北岸为止,等到那些流民适应了新的生活,再一步步向南推进。”刘备不想过于打击田畴的热情,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把他那规模宏大的计划拆解开来。
易水是幽州和冀州的东段分界线,跨过易水,也就意味着幽州正式向南边的邻居伸出了手,不过以刘备在冀州决策层获得的支持来讲,这么点土地,还是不会引起韩馥警觉的。
田畴皱起眉头,看着刘备指着的那条狭长地带,最后重重点头,“这么些土地,养活二十万人应该不成问题。”
虽然现实和预想差距非常大,让田豫心有不甘,但他还是更相信师兄的判断,决定担起这个胆子。
“对了,怎么来了这么多学子,他们都学成出师了?”刘备见田畴也起身想走,连忙把他叫住,开始询问那百余名年轻学子的来意。
“这些学子精于算学、头脑机敏、办事麻利又能吃苦耐劳,每一个都是子干先生和康成先生精心挑选,并且询问过志向的。”一说起那些小师弟,田畴的脸上就挂满了自豪,“先生说了,如今朝廷衰败,与其让他们在书卷中蹉跎时日等待察举,还不如早早跟随师兄,为天下苍生做些实事。”
合着两个老先生把优等生全塞给了自己,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
“那挑剩下的呢?”刘备狐疑地问道。
田畴叹了口气,“皓首书卷,做做学问,或者读上几年书,去当个教书先生,也就这样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不成功,便成仁
“等我回到幽州,可得好好感谢谢两位先生。”刘备笑着说道,让田畴去忙自己的事了。
最优秀的门徒送来自己这里当差,挑剩下的留着钻研学问,呵呵,谁信谁傻。
反过来还差不多。
只不过,即便这些学子只是老先生们看不上的中人之姿,放眼天下,能够一下子拉出一百多这样水准的,除了他刘备,没有任何诸侯能做到。
这就是巨大且难以逾越的差距。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那些学子用自己的行动向刘备表明,他们确实当得起田畴的称赞。
似乎是在出发前就已经定下了计划,这些吏员和学子们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他们三人一组,分散到连绵数十里的队伍各处,将幽州摸索出来的安置经验施展得有条不紊。
先是筛选出拥有一技之长的人,将其按照手艺门类分别编队,然后是缺少劳动能力的老人、失去家人庇佑的孤儿……
短短几天时间下来,这支臃肿的队伍就面貌一新,老弱病孺被集中起来,借助车辆驶向北方,剩下的青壮年没了后顾之忧,行进速度也提高了许多。
“真不愧是幽州培养出来的人才,每天从早到晚忙个不停,夜里还要互相交流经验心得。”简雍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整个人的心情也变好了,此时看着那些胡子拉碴、眼中布满血丝、脚下却仍然虎虎生风的吏员和学子,不禁心中钦佩。
刘备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或许这一次屯田,他麾下就能涌现出一批足以担负重任的栋梁之材,而等待这些人才施展才华的,就不再是区区一个幽州,而是广袤的万里江山。
不知不觉,刘备等人已经来到常山真定,这里是赵云的家乡,如今他看着一片片荒芜的土地,心中难过不已。
“正是农忙的时节,豪强们却还在不停地修筑坞堡。”田畴看着远处一座正在修缮的坞堡,叹息着说道:“有那份精力,还不如多开垦几百亩农田。”
“他们的粮食够吃了。”刘备往那边瞥了一眼,便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屁大点一个土圈子,估摸着也就大几百人,应该是结社自保的乡党。
为了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活下去,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组织,百姓们以宗族或是乡邻为纽带,在粮食生产可以维生的情况下,将更多的精力和劳动力都用来修筑防御设施,希望借助深沟高垒保护自己以及家人。
据说在豫州和兖州那边,已经出现了可以容纳数万人,拥有庄园、桑田、磨坊、酒坊、足以自给自足的超级坞堡。
许多诸侯也看上了那些坞堡里面堆积如山的财富,以及数以千计的乡勇士卒,纷纷向其示好,并不惜用官职诱惑,尽力拉拢那些实力派。
毕竟现在官职不值钱,用来骗乡巴佬的钱,正合诸侯们的意。
“出来看了一圈,还是觉得幽州好,官府想做什么事都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田畴回想起在幽州的所见所闻,不禁又是长长叹息一声。
“那是你师兄用自己的名声换来的,现在天下那些世家豪强,估计没几个愿意支持我们的。”刘备笑着说道。
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令那些在东汉王朝的政治框架下,享受了一百多年好日子的世家豪强恨之入骨。
当初在辽东,刘备采取了最直接的手段——肉体消灭,把当地豪强连根拔起,这才得到发展需要的财力、土地和人力。
后来刘备当上幽州牧,有了数年积累下来的钱财,再加上强大的军队作为后盾,他也就用不上过于激烈的手段,只是用技术和商路,从豪强那里换取了土地,以及最重要的,被束缚在豪强土地上的劳动力。
手段不一样,但这些年来,刘备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同一个目的——剥夺大地主阶级对民众的人身依附,使他们空有钱财,却不能像以往那样,组建起自己的势力,拥有对抗朝廷的实力。
这是任何一个王朝统治者都想要做的。
也是任何一个世家都极力避免的。
田畴疑惑地问道:“我看幽州那些豪强们很开心啊,不但唯师兄马首是瞻,还经常主动出钱,为各地修桥补路,兴建学堂呢。”
“那是因为他们缺少进一步上升的门路,需要用钱财给子孙铺路,而不是嫌自己钱多了烧手,非要花出去才开心。”刘备不厌其烦地讲解着,在他看来,这个师弟什么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涉世未深,加上心思太正,和好人打交道自然是如鱼得水,可要是被扔到坏人堆里,只怕是要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好人想要做事,就要比坏人更聪明,更懂得各方面的门门道道。
见田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刘备继续说道:“但是对于冀州和更南边的地界来说,在幽州施行的这一套就不适用了,那边多得是几百年的世家,他们什么都不缺,整天想的就是怎样维持自己家族已经得到的好处,对他们来说,只要能保住荣华富贵,谁当皇帝都是一个样。”
“这种人就难对付了。”田畴皱起眉头,苦苦思索起来。
刘备所描述的那些世家豪门,只要是读书人就都有所耳闻,他们有钱有势,声望仅次于统治了天下四百年的刘氏,想要用利益交换,从他们手中剥夺土地和人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为兄要在幽州不计成本地建学堂、培养学子了吗?”刘备饶有兴趣地看着田畴问道。
经过这么多的铺垫,就算田畴再心思单纯,也已经能够想明白了,他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
“师兄是想培养出属于自己的人才,填补那些人消失之后,在政坛上留下的空余位置。”由于过于兴奋,田畴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跟着我走,就要做好拼命甚至是没命的准备。”刘备接下了田畴不敢说出口的话,“我们和世家豪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只有一方能活下去的战争,不成功,便成仁!”
第一百四十五章 错了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刘备面色平静,仿佛不是在决定无数人的归宿,而是在说今晚要吃些什么。
可是听了这番杀气腾腾的话语,田畴脸上经过片刻震惊之后,却是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每个人都有野心,像田畴、田豫这样出身于小地主阶级,有文化,有一定社会地位,但是想要再进一步就难比登天的年轻人来说,他们的野心,就是通过为明主效力,取得与世家大族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再进一步,将绝大多数盘踞在高位太久,已经退化成猪的世家子弟赶下去,取而代之。
总有人要站在那些常人难以企及的位置,去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政治理想。
为什么不能是我?
“小弟愿誓死追随师兄,建立不世之伟业,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田畴再不犹豫,当即单膝跪地,向刘备行了一礼。
“贤弟快快请起。”刘备连忙扶起田畴,心里别提有多得意了。
自从田畴投到卢植门下,便被老先生青眼有加,认为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几年下来,他非但没有半点出仕的意思,与刘备日常交往,也是礼数周到,却刻意保持着一定距离。
如今终于收服田畴,对于刘备来说,比起炎炎夏日喝上掺着冰块的果酒还要舒坦。
在这个装逼不犯法的年代,适当的嘴炮还是有必要的嘛!
刘备心中得意,脸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他扶起田畴,呵呵笑着问道:“贤弟,当年我多次相邀,你却始终拒绝,到底是什么原因?”
“当初年少无知,觉得刘伯安为人清正简朴,宽抚百姓,是不可多得的贤人,师兄与他势同水火,所以我心中多有误解,故而拒绝了师兄的初次相召。”说起往事,田畴有点不好意思,“到了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师兄的施政之道才是正途,再想助师兄一臂之力,就怎么也张不开口了。”
田豫这一番话把刘备说得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他心中知道,对方所言,句句属实。
当初刘备用巨款买通十常侍,赶走了素有清名的刘虞,并将其投入牢狱,放在任何一个外人眼中,都会认为他是个奸佞之徒,别说出仕,就算提起刘备刘玄德的名字,不先往地上吐吐沫,都是很给他面子了。
直到两年时间过去,幽州人惊讶地发现,原来州牧不需要穿破衣服,顿顿吃野菜,也可以让百姓安居乐业,不再流离失所;原来不用刻意安抚胡人,给他们送去钱粮布匹,也可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保得一方太平。
有粮吃、有房住、大人有活做、孩童有书念,这种生活,是幽州人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短短几年,都变成了现实。
刘备的名声和风评,就是靠着实干、苦干,才一点点扭转过来,被不明真相的人们接受、敬仰。
包括田畴在内的许多士子,他们的思想,也是这样一步步转变的。
一个幽州、一个刘虞,就可以造成如此巨大、如此深远的影响,想要在全天下推广他的为政措施,难度可想而知。
“子泰,你完全可以在闲暇时间写写文章,把自己以往的误解,现在的感悟都写下来,汇聚成文,印刷成书,传播到天下去。”刘备诚恳地说道。
在这一刻,他终于真正地理解了当年红军为什么每到一处,首先都要满墙写标语,召开群众大会,揭露敌人恶行,宣传己方政策。
思想阵地,你不占领,别人就要占领。
“这也要写?”田畴一愣,“如果照实去写,恐怕会有歌功颂德之嫌,师兄不会介意吧?”
你这小子也太不懂事了。
这有什么介意的,我最喜欢别人歌功颂德了好吗?
刘备心中疯狂吐槽,口中说出的话,却还是无比诚恳,“多写写个人感悟,多写写各项举措的好处,多写写百姓的生活,至于为兄,该淡化就淡化,懂了吗?”
“好主意!”田畴一拍大腿,“师兄虚怀若谷,真乃我辈楷模。”
说完之后,田豫拔腿就走,似乎是要去召集关系好的学子,看着他充满干劲的背影,刘备却有些发愣。
这个家伙,该不会真要把我的光辉事迹全给抹了吧?
就这样插曲不断,又过几天,幽州军踏入中山国,在那里,刘备遇到了正在招募士卒,走村串乡讨要粮草的鞠义。
“早就听说使君是个喜欢救助百姓的热心肠,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一番寒暄过后,鞠义看着连绵不绝,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的移民队伍,口中赞叹不已。
近百万人的庞大队伍,在鞠义四十来年的人生经历中,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震撼,也是他生平仅见。
“这些可都是我大汉子民,能帮就帮一把。”刘备谦虚地笑了笑,随即问道:“鞠将军怎么不在平原防备青州黄巾,却跑到这里募兵来了?”
鞠义的家族本为平原豪强,却因避难远赴凉州,正是在那里,他摸爬滚打,掌握了羌人战法,并组建起一支战力强悍的私兵,返回冀州之后,凭借这支精锐部队,他又被历任主官器重。
到了韩馥主政冀州,考虑到青州黄巾势大,便将鞠义和他的部属安置在平原一带,负责冀州西南方向的防卫工作。
作为主将,鞠义不在平原统领部队,也算得上是擅离职守了。
“使君莫怪,鞠某确实是出于公心。”说来也怪,鞠义不喜欢韩馥那种文绉绉的家伙,反倒是觉得刘备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对脾气,于是他难得地没有因为误解而动怒,向刘备解释起自己的举动来。
“鞠某与羌人打过几年仗,使君则是灭了乌桓,以使君的经验,汉军对付胡人,以何种战法最好?”鞠义没有直接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跑到中山,却绕了个圈子,聊起了与胡人作战上面。
刘备稍一思索,回忆起凉州,也就是后世甘陇之地的地形,缓缓说道:“汉人心灵手巧,在装备上占有优势,正面作战,当以强弓硬弩压制,等到胡人战意消退,再用精锐部队击之。”
“就是这样!”鞠义难得遇到知音,当即叫出声来,“所以鞠某觉得,大汉边军的建军方式,错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也挺粗
在鞠义看来,与其耗费大量人力财力组建骑兵部队,用胡人的战法去对抗他们,还不如将汉人的传统步兵优势,以及这么些年来积攒下的装备和技术优势发扬光大。
“鞠将军的意思是说,减少对骑兵的依赖,大力发展弓弩?”刘备一听,马上想起了原本历史上,正面击溃白马义从的突击、阵斩严纲、让鞠义和他麾下先登死士扬名天下的界桥之战。
在那一场战斗之中,鞠义被袁绍委以先锋重任,他凭借八百名悍不畏死的精兵和千张强弩,硬是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和耐心,任由白马义从向己方发起冲锋。
直到双方距离被拉近到数十步远,八百名壮士才从掩藏身形的大盾下一跃而起,他们先是发射强弩,声如震雷,敌军所中皆倒,紧接着奋勇突击,正面击溃了白马义从的攻势,然后乘胜追击到界桥,在那里再次挫败公孙瓒组织起来的反冲锋。
这也是汉末群雄混战时代,第一次用步卒正面硬抗骑兵部队,并取得辉煌战果的经典战例。
从此之后,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几乎全军覆没,锐气大丧,袁绍也不再对幽州铁骑闻风色变,双方攻守异势,最终以公孙瓒的败亡而告终。
正因为了解这一段历史,刘备对鞠义的意见极为重视,他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说道:“鞠将军还没说到正题。”
鞠义讪讪一笑,继续解释起来,“末将对部属要求极高,军中士卒不但要身材高大,能开强弓劲弩,携带重物长途奔袭,还必须擅长近身肉搏,这种精锐士卒,单靠平原那点地方,一年招不到几个。”
能远战能近战,各项战斗技术没有短板,按照鞠义的选材标准,训练出来的部队肯定是强悍得超乎常人想象。
“可是鞠将军你想过没有,这种人物,在其他部队磨炼几年,至少都是个百人将,他们凭什么要在你那里当小卒?”刘备听得直摇头,怪不得在界桥的时候,鞠义手里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八百人的兵力。
这样的部队几乎就是后世的特种兵,有钱都很难组建起来。
鞠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重重叹了口气,再次鼓起斗志,沉声说道:“路都是走出来的,只要多寻找、多劝说,总会有人加入。”
“所以鞠将军就必须周游各地,寻找符合标准,且愿意从军的壮士。”刘备点点头,算是接受了鞠义的解释,同时也对他更加了解。
这人和幽州那一群家伙没什么区别,都是满脑袋想着变强、变得更强、变成最强的疯子。
也是最纯粹的战士。
刘备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对鞠义温声说道:“等到冀州易主,将军可以率领部曲到幽州去看看,那边有许多醉心研究各兵种新式战法的能人,从边军中招募精锐士卒,也更方便一些。”
“就像护乌桓校尉部的重装铁骑?”鞠义双眼圆睁,兴奋地问道。
在此次南下讨董的幽州大军之中,要说哪支部队给鞠义带来了最深刻的印象,那自然是由太史慈率领的两千名重装铁骑了。
虽说骑兵行军的时候都是不穿铠甲的,但是当初在冀州相会之时,为了让沮授等人开开眼界,也为了满足太史慈显摆的欲望,二十名百人将披挂齐整,人马具甲,给冀州人展示了一下真正的重骑冲阵。
那一次演示,彻底震撼了所有前去观看的人。
静如山峦,动如雷霆。
二十名浑身包裹在黑色铁甲之中,只露出双眼的骑士,二十匹身披黑色铁甲,比寻常同类高出一个头的神骏战马,摆出锋矢阵型,展开冲击的时候,给人带来的压力,犹胜千军万马。
那些将士,就是从各支部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鞠义才下定了决心,支持刘备入主冀州。
能够组建起超时代的强军,这种人才是值得他鞠义效忠的对象。
如今刘备开口,说他可以带领部众去幽州,那就是说,他的部队也可以像重装铁骑一样,获得更多的人手,更好的装备,更好的待遇,并与更强的战士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了。
“全听使君吩咐!”鞠义眼中充满希冀,恨不得现在就能拔营北上。
“那就请将军把这边的募兵工作先停一停,回到平原去整肃部队,等你们到了幽州,有的是精锐士卒给你挑选。”刘备笑着说道。
平原是冀州东南门户,负责对青州方向的防务,位置极其重要,刘备可不愿意鞠义继续到处转悠,放着那边不管。
冀州已经被刘备看成囊中之物,万一黄巾不开眼,把那边打烂了,百姓打没了,他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末将得令!”有了刘备的保证,鞠义也没了继续在冀州募兵的打算,当即告辞,带着自己的亲卫向南边去了。
送走鞠义,刘备心中也像是一块大石落地。
当初在邺城第一次相见,从鞠义对待韩馥这个上司的态度,刘备就看得出,鞠义是个桀骜不驯的的性子,行事作风完全是一副边地人的做派。
再加上历史上记载的,鞠义自恃在袁绍麾下屡立战功,变得骄傲放纵,最终被袁绍斩杀,部众或是逃亡,或是被袁绍分兵扑灭,结局十分凄惨。
出于这些考虑,刘备一直怀疑自己有没有能力彻底收服鞠义,让他尽情施展才华,不要落到原本历史上的结局。
可是看鞠义今日的表现,刘备觉得,他或许并不是有多骄狂,而是单纯地瞧不上韩馥和袁绍这种人吧。
“我怎么发现你和粗人特别合得来?”当天晚上,听了刘备讲述如何让鞠义心甘情愿地放弃募兵,跑回平原驻守之后,简雍嘿嘿坏笑起来。
“因为我就是个粗人。”刘备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这几年生活安逸,又没有时间练习武艺,他已经成功把六块腹肌修炼成一块了,“哎不对啊,我觉得咱们两个整天一起聊天喝酒,应该是最合得来的。”
“嗨——”简雍同样拍了拍自己日渐发福的肚皮,“我也挺粗。”
第一百四十七章 李儒的毒计
家乡越来越近,幽州军上下几万人的心情也越来越好,许多士卒在行军的时候都唱起了被燕赵之地传唱数百年的歌谣,期待着见到家人的时刻。
刘备的心情自然也是很好,每天摇头晃脑,也不知道在哼什么。
“玄德,南边出事了。”这一天简雍在巡视后军的时候接到一份情报,连忙找到刘备,把这消息告诉了他。
“哦,死了几个朝官。”刘备浏览了一遍,却几乎没有反应,只是在思索了一阵之后才缓缓说道:“王匡愚蠢透顶,应该是活不长了。”
这份情报,说的是讨董联军的事。
自从唯一敢于进击的曹操军被李儒率军全歼,驻扎在酸枣的关东诸侯就彻底失去了讨伐董卓的勇气,只是安心吃粮,等待支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到来。
在战场上取得胜利之后,李儒回到长安,又在病倒之前,将自己定下的另一个计谋付诸实施,并找到了合适的人选。
大鸿胪韩融、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循、越骑校尉王瑰,这四名被董卓裹挟到长安的朝廷重臣还没有彻底适应雍州的生活,就再次接到命令,携带董卓的议和文书,千里迢迢赶往河内,想要劝说关东诸侯罢兵,各回州郡任职。
另外,少府阴循则是携带同样的文书前往南阳,去那里劝说袁术。
这几人中,韩融是德高望重的颍川名士、阴循是南阳名士、胡母班甚至是当年党锢之祸之中闻名天下的八厨之一,更是王匡的妹夫。
把阴循派往南阳、把王匡的妹夫派到河内,这正是李儒的主意。
你们袁氏兄弟不是为了反抗朝廷,为了所谓的大义,连袁隗、袁基和整个袁家都能舍弃吗?
那我就再给你送点人过去,看你们有没有胆量把他们也舍弃了。
王匡自然知道这些人是烫手的山芋,忙不迭地想把他们送往酸枣,交给袁绍处置,但他手下人磨磨蹭蹭,动作慢了一步。
得知董卓派人前来议和,袁绍不顾许多人的反对,坚持下令,命令王匡立刻将这几人当众处死,以壮军威。
接到明确的命令之后,王匡彻底没招了,只能动手。
“自己的亲妹夫都能杀,这王匡为了巴结袁绍,真是什么都不顾了。”简雍又摸出一张薄纸,摇着脑袋叹息起来,“胡母班在狱中写了封信,结果在河内都传遍了,几乎每个人都在痛骂王匡。”
“拿来我看看。”刘备好奇地要过这封公开信,看完之后,他也是心有戚戚,“文采不错,可惜了。”
胡母班的信很有逻辑,观点也很明确:董卓是坏人不假,可我跟他又不是一伙的,你惹不起董卓就拿我开刀,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据情报说,王匡看完信之后,抱着胡母班的两个儿子,也是他的亲外甥痛哭不已,场面一度无法控制。
然后王匡下令,把胡母班等人推出去砍了。
远赴南阳的阴循也没能幸免,被袁绍派人押解到新野老家,当着数万人的面丢了性命。
诸人之中,唯有六十多岁的颍川名士韩融逃过一劫,屁滚尿流地跑回长安。
他的妻儿也被裹挟在那边,没法不回去。
就这样,王匡在河内、袁术在南阳,越发遭到当地士族的排斥。
甚至连袁绍本人,也背上了滥杀无辜的恶名。
“玄德,你说说,袁本初为什么非要杀这些人?”简雍叹息良久,在他看来,关东诸侯原本就貌合神离,经过这次风波,只怕是又要产生许多裂隙。
“因为他不得不这么做。”刘备笑了笑,“袁绍能以区区渤海太守的职位担任联军盟主,冀州牧给他管粮草,兖州刺史和豫州刺史给他摇旗呐喊,一群太守跑前跑后,他凭什么?”
“就凭首倡义举的曹操是他的人,再加上汝南袁氏被灭了满门,那些门生故吏总要做足姿态。”简雍不假思索地答道。
刘备一拍桌子,“对了,袁绍从一个逃出洛阳的丧家犬变成现在统领十几万大军的盟主,靠的就是国仇家恨,所以他必须强硬,必须表现得与董卓势不两立,绝不能显示出半点的议和的想法。”
如果只是把这些人驱赶回去,在袁绍看来,还不足以向所有人展示他壮士断腕的决心。
更何况断别人的腕,扬自己的威,正是袁本初最喜欢做的事。
这时候沮授进帐似乎是找刘备有事,在听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他略一思索,便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董卓那边有高人,故意把人送到袁绍刀下逼他去杀,但袁绍的应对之法,也已经是做到了极致。”
“没错,绝不脏自己的手,而是让别人去杀,这样一来,那些死者的亲友家眷要恨,也首先是恨王匡和袁术。”刘备笑着点了点头,“这个人干大事没胆量,耍起阴谋诡计倒是拿手。”
简雍也想明白了,开口说道:“这样一来,王匡失去河内民心,更要抱紧袁绍的大腿,等到董卓远遁长安,即便联军散去,袁绍也能有一块富庶之地落脚,而不用回到渤海,继续仰人鼻息。”
“还可以恶心袁术,在他眼中,恐怕就连董卓,都没有那个亲兄弟可恨。”刘备说道。
坑蹇硕、坑何进、坑了自家满门,现在又坑王匡、坑袁术。
袁绍一路走来,干的全是坑队友的事,结果自己还由于种种原因,捞不到什么好处。
这还没有铲除董卓呢,袁绍就已经故态复萌,像他这种人,依仗家世和名望,或许能获取一定的地位和权势,但是,遇到真正的强者,没有什么胜算。
“玄德不要光说大话,若是换了你在袁绍的位置,面对这种两难的毒计,又该如何破局?”简雍考虑片刻,却觉得袁绍在保全自己这方面做得很不错了,所以对于刘备的贬低,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
沮授也点点头,显然是对简雍的想法颇有同感。
“你们啊,还是太拘泥于文人那一套,却不知道在这个时代,什么才是最强大的力量。”刘备站起身来,双手叉在腰间,“让我给你们讲讲,袁绍究竟应该怎么做。”
第一百四十八章 如鱼得水
“假如袁绍真有他自己以为的雄心壮志,就应该率领大军前进,用西凉军强大的威慑力,来分辨出来哪些人是支持他,哪些人是虚与委蛇。
反正董卓已经把洛阳周边给烧光了,西凉军不可能把主力推到成皋一线,在身后留下几百里没有补给的空档区,根本不可能阻碍他的前进脚步。”
说道这里,刘备停了一下,看着两名正在聚精会神听讲的幕僚问道:“对不对?”
沮授看着地图,稍稍思索之后答道:“确实如此,以洛阳地区的补给能力,西凉军无力组织长时间的大规模行动,若是袁绍胆子大,甚至可以一路推进到虎牢关。”
“这不就是曹孟德的提议吗?”简雍迅速回忆起来,根据情报,曹操大闹关东联军大营,吵吵着让人出兵,说的就是这一套。
“不是我吹,那群蠢材要是按照孟德的想法去做,早就把董卓赶到长安去了。”刘备正色说道。
接下来,刘备又设身处地,把他自己代入袁绍的位置,该如何从这一次毒计下脱身,在讨董之战里获取更多的资本。
胡母班那些人不过是董卓扔出来的弃子,根本不需要太过重视,而王匡早就积极向袁绍靠拢,也不需要让他斩杀亲朋,落得众叛亲离的窘境。
“袁绍想要冀州,又担心力量不足,所以想首先拿下富庶的河内,但他没想明白,这样坑掉王匡,反而会使河内不稳,其他人得到趁虚而入的机会。”
在刘备看来,袁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急着图谋一块落脚地,而是如何在削弱其他人的同时,尽量增强自己的部队。
人有勇怯之分,只要袁绍带领联军部队不断西进,远离那些诸侯的任职地区,就必然会出现以各种理由退缩、甚至是推脱的人。
到那时候,袁绍有大义的名分,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他们的部分兵力,集中到自己麾下。
你不想打?可以,自己回去,把部队留给我,我出钱出粮养他们。
“若是别人不愿意,就要带着自己的部队离开呢?”简雍问道。
“袁绍在酸枣和一众袁氏门生故吏喝了几个月的酒,再没有几个铁杆盟友,他这个盟主就白当了。”刘备冷笑起来,“愿意交出一部分兵力的就能走,不愿意交的,用大义的名头砍了,再把他的官职分给自己的亲信不就行了?”
有河内王匡支持,又有冀州提供充足的粮草,袁绍就算是杀上一两路诸侯,也有足够的实力和财力安抚他们的部队,在如今这个乱世,拥有强大的兵力,要比维护几个太守实在得多。
袁绍最大的问题,就是他始终看不清楚,他聚拢的这些刺史太守都是被董卓任命,主政不过数月,根本没有掌控住地方,与其费力笼络他们,还不如绕过这些头面人物,把真正拥有力量的部分抓在手里。
“使君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若是这样做了,难免有损名声。”沮授推演一番,觉得刘备的方案若是再修补修补,完全可以被袁绍用来统一黄河以南地区,只是刘备这种行事作风,不像是儒家门徒,倒像是尊王攘夷的管仲更多一些。
刘备不屑地笑了笑,“这就是我瞧不起袁绍的一点,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舍不得付出,整天顶着四世三公的名头,就以为别人天生应该为他付出,为他铺路,甚至是为他牺牲,他也不看看,自己配吗?”
“使君行事锐利果决,不受世俗眼光之囿,足以当得起枭雄二字。”沮授看着刘备,再想想自己在幽州看到的种种,心中有感,不由得脱口而出。
心无障碍,通权达变,若不能坚守本心,必将荼毒天下,这样的人,出现在这样的时代,究竟是福是祸?
简雍的脸色冷了下来。
枭雄,乃是骁悍雄杰,强横而有野心之人,用来形容人,固然是称赞其才能杰出,但其中也不乏贬义。
作为刚刚投奔而来的下属,这样肆无忌惮地评判刘备,这个沮授到底什么意思?
“枭雄嘛——”作为被评价的当事人,刘备倒是没什么不开心,相反的,还有那么一点点窃喜。
别的不说,能被沮授这个本时代最顶级的人物称为枭雄,那就是说,自己的本事还是得到了认可的。
沉思片刻之后,刘备洒然一笑,对沮授问道:“先生可愿意做枭之羽翼,助其高飞九天,又不脱离正道?”
沮授面露喜色。
其实以他的眼光,从幽州一地,就能看得出来,刘备集团是真正以平定天下为目标,并且坚定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前途不可限量。
只有跟随这样的人物,他才能尽情施展才能,实现毕生抱负。
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
年少成名,早早踏上官途,却一直时运不济,人到中年才在韩馥那里混了个从事,结果还被疏远,就是因为这张嘴太能得罪人。
在脱口说出枭雄二字之后,沮授其实已经做好了刘备勃然大怒,将他驱逐离开的心理准备,毕竟没有人喜欢被别人、尤其是下属这样评价的。
正当沮授心灰意冷的时候,刘备却毫不介意枭雄的称呼,反倒希望他成为助其展翅高飞的羽翼,这样的气度,终于让沮授放下心来。
“授以区区之才,承蒙使君青眼相待,敢不尽心竭力,为使君效死!”在刘备和简雍二人的注视下,沮授肃然起身,将身上衣物收拾整齐,然后俯下身子,郑重地向刘备施了一礼。
在这个时代,主择臣、臣亦择主,文人谋士可以出山投靠某方势力,也可以因为理念不同而自由离开,沮授等人不得韩馥重用,故而弃官离去,正是如此。
而像这样郑重其事,则是表明,他真正是下定决心追随刘备,纵然遇到再大的困难也不离不弃。
这就是男人的承诺。
“公与快快请起。”刘备当了几年的人上人,早已对这一套流程熟稔无比,他快步上前搀扶起沮授,眼中泛起泪花,声音也略有哽咽,“吾之有公与,犹鱼之有水也!”
第一百四十九章 要战便战
如鱼得水,这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刘备说出,不过那是在得到诸葛亮之后,而如今,刘备无情地剽窃了自己,提前十几年用来笼络沮授。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抄自己不算抄嘛。
此时的刘备坐拥幽州,富甲天下,是实力最强的军阀,比起历史上那个屡败屡战,困顿不堪的刘备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
正因如此,这句如鱼得水,更加显示出无比的器重,让沮授感激涕零,恨不得把心窝子掏出来。
“对了,公与兄,你不是有事要找使君商量吗?”简雍越看越肉麻,最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声音颇大地咳嗽了一声,希望把话题拉回正轨。
被简雍提醒之后,沮授才略略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向刘备一拱手,开始讲述自己的来意。
原来看着中山国有大片田地被撂荒,沮授等人觉得与其再把流民们带回幽州分配,还不如就地驻扎,让他们安顿下来。
“幽州虽然还能容纳许多人口,但近几年天气转冷,粮食产量降低,需要开垦更多土地以防万一。”这是一位跟着徐邈和赤辉、张同他们走遍了幽州,统计了几年来气候规律和粮食生产规律的能吏讲给沮授的,目的就是希望给幽州留下一些余地。
“是啊,近些年来天气越来越冷了,雨雪也少,估计还得冷个几十年。”刘备重重地叹了口气。
简雍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几十年,玄德你怎么能断定要冷几十年?”
“瞎猜的。”刘备不想闹得人心惶惶,随意打了个哈哈。
他当年拜读过竺可桢先生的著作,对那场东汉末年一直持续到西晋时期,几乎摧毁了人类文明的小冰川期有深刻的认识。
气候变冷,降水减少,导致粮食减产,引发社会动荡,再加上在冷得活不下去的游牧民族拼命南下,文明国度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然后变为废墟,使得在数百年时间里,整个欧亚大陆上的文明之火纷纷熄灭。
在这场席卷了世界的蛮族洪流之中,唯有汉人建立的国度依仗层出不穷的英雄人物和顽强的民众,保住了东大陆唯一的火种。
如果不想让那段最黑暗的历史重演,粮食生产,就是一切工作的重中之重。
沮授装作看不到刘备眼底的忧虑,继续说道:“我们认为,在中山国西北部,常山国西部开展屯田,既可以利用当地丰富的水源,还可以设立官仓储粮,为日后进军并州打好基础。”
刘备一听,这话怎么那么耳熟,不是田畴在河间屯田的翻版吗?
不过根据情报,董卓已经破开了大多数皇陵,估计再过最多一年时间,他就能满载宝物去往长安,到那时候,关东联军没了目标,肯定会互相攻伐,争夺权柄。
也就是说,不管他做没做好准备,到了明年这个时候,也就该大举南下,争夺冀州了。
既然这样,还不如早早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冀州西北部,为将来做准备呢。
“我们在冀州屯田,就必须委派官吏,驻扎军队保护,当地的官员能答应吗?”刘备虽然有些动心,可现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彻底撕破脸,他也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使君放心,都是自己人。”沮授有些自得地微笑起来。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对沮授又高看了两眼,“公与,我再问你个问题,只要答得好,这件事就由你来主持,田子泰给你当副手。”
“使君尽管讲。”沮授答道。
“若是在田地、水源方面与地方豪强发生冲突,该怎么做?”刘备盯着沮授,缓缓问道。
地方豪强,永远代表着对抗中央的割据势力,任何人想要施政,都绕不过他们。
如何对待豪强,是能否推行政策的关键。
沮授闭上双眼,苦苦思索起来。
暗中支持刘备的冀州官员之中,几乎都是出身于世家大族,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坐拥广袤良田,家中僮仆无数的地头蛇。
他们之所以纷纷抛弃软弱的韩馥,积极向兵强马壮的刘备靠拢,无非就是希望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避免在战火之中被殃及。
虽说这些世家大族主要集中在南部靠近黄河的几个郡,但也有为数不少的人出身于中山和常山。
如何处理他们,是个难题。
“我和田元皓、审正南在幽州待过一段时日,见识过那边的情况,劝说各自宗族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其他人,就不会这么想了。”许久之后,沮授才长出一口气,徐徐说道。
在任何时代,土地都是世家豪强的命根子,一旦失去土地,失去了附庸于他们的人口,即便有再多的钱财,再高的官职,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这个道理,但凡有点见识,就能想明白。
“而且冀州世家不像幽州那边,他们有许多做官的途径。”沮授继续说道。
也就是说,刘备想要复制幽州模式,画个大饼来诱使冀州豪强跟着自己走,也是基本不可能的。
“公与,你有一年时间,一年之后,我方控制的冀州地区,要么变成幽州,要么变成辽东。”刘备点了点头,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如果是袁绍、曹操或是原本历史上的刘备,他们无法预知未来,见识也无法超越时代,即便认识到土地兼并对国家统治的危害,也只能在规则的框架内进行约束。
但刘备不一样,他的理想可不是把皇帝从龙椅上推下去,然后自己盘踞在那个位置上,从此心满意足。
他要的是消灭一个即将积攒起力量,即将登上历史舞台,即将统治这个伟大民族几百年,带给这片土地无尽屈辱和黑暗的阶层——门阀。
以刘备的性格来说,与其瞻前顾后,既想利用对方的力量,还想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最后两头都落不到实处,还不如拉开阵势,痛痛快快地战上一场。
沮授听明白了,目光也变得锐利起来,“如此一来,会有很多人从支持使君,变成不死不休的仇敌。”
“公与你呢?”刘备也眯缝起眼睛,轻声问道。
“我将追随使君,至死方休。”沮授将誓言重复了一遍,面色平静如水。
“那就好。”刘备忽地笑了,“谁要战,便来战吧。”
第一章 这样不行
转眼之间,深秋已经到了。
正如之前所说,今年雨水减少,河流水位也不太高,影响作物收成,除了靠近河流和渠道,水源充足的那些良田外,幽州一半以上的田地,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歉收。
孩童们仍然为了吃上新麦子而欢呼,但是那些年老的农夫,却总是徘徊在田间地头,望着早已收割完毕,又被翻过一遍,等待着来年春耕的大片农田,久久不语。
从这两年的气候和收成,他们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粮食亩产量基本与去年持平,比前年则是少了——”刘备看着一叠叠报表,心中估出了一个数字,“百分之五?”
负责这方面统计的官员点了点头,又从手边抽出一张白纸,轻声说道:“减产主要发生在旱田,靠近水源的良田由于管理得当,亩产量不降反升,这才将将维持在去年的水平。”
刘备沉默不语。
在同样的气候条件下,凭借着耕作水平和管理水平的提高,提升亩产,这说明幽州的农业水平在稳步提高,但是,在没有化肥和机械化的时代,一旦遇到天灾人祸,这种提高就会被轻易地中断。
良田亩产提升,还有新开垦的土地,粮食总产量还下降了百分之五,这小小的数字看起来不起眼,真要深究,则是令人极其恐慌。
幽州现在有近四百万人口,假定粮食产量刚好够吃,减产百分之五,那就是将有二十万人要挨饿,甚至是饿死。
“这个数字包括辽东和乐浪吗?”刘备沉声问道。
“那边的数字还在统计,不过据我们估算,辽东地区应该和这边差不多,乐浪河流众多,又有张公坐镇,倒是没什么减产的可能。”另一名年轻官员开口答道。
官员们口中的张公就是张焕,他这些年来为幽州的发展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并带出了一大批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吏,由于他为人正派,做事公道,仅仅三十来岁,就已经被百姓和一部分官员冠上了“张公”这个充满敬意的称呼。
刘备点点头,然后环视在座的官员们,开口问道:“关于农业生产,诸位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让刘备没有想到的是,首先开口的,竟然是坐在他手边的田丰。
自从来到幽州,田丰和审配二人就开始游历各地,探究幽州飞速发展的秘密,两月前刘备率军返回,他们便下定决心,正式加入刘备麾下,被任命为别驾从事。
此次会议,田丰特意说明自己初来乍到,对情况不太了解,只是旁听,但刘备发问之后,他却第一个站起身来,开始阐述自己的想法。
“诸位请看。”田丰来到悬挂在众人正面的巨大地图前,拿起精致的细木棍指点起来,“大汉疆域分为十三州,其中幽州最北,气候也是最为寒冷,近千年来都是人口最少的地区,如今在使君的治理下,以一州贫瘠之地,养活了大汉近一成的人口,已经是力有不逮。”
众人看着田丰在地图上指指画画,心中若有所思。
天下精华,都在中原地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即便他们通过无比的毅力和勇气,将幽州建设成超越时代的好地方,也不得不承认,若是把同样的努力放在中原,取得的成绩会好看许多。
“之前我们估算过,幽州还可以承载数十万新增人口,先生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一名参与过当初估算工作的吏员有些不服气,开口反驳起来。
“诸位没有算错,而我的说法,同样是正确的。”田丰微微一笑,顺着对方的话头说了下去,“若是仅限于让人饿不死,按照幽州现有的农田、农具、水渠,别说四百万,六百万人都养得起。”
“可是要把幽州作为争夺天下的根基,就不是这样的算法了。”刘备缓缓说道,他已经听懂了田丰的意思。
“元皓此言差矣,幽州地域广阔且毗邻胡人,边境线长达千里,四百万人非但不多,反而是少了。”审配也不再沉默,他一开口,便旗帜鲜明地反对起了田丰。
田丰浓眉倒竖,“正南,你也是翻阅过卷宗的,各郡县的粮食储量,今年的粮食产量,难道你都看不见?”
“即便今年歉收,土地产出供应全州百姓也是绰绰有余。”审配摇着头反驳道。
“难道你我追随使君,就是为了窝在幽州过日子?”田丰挥舞着手中的木棒,在地图上虚虚画了几条线,众人看得清楚,那些线条都是以幽州为起点,分别指向冀州、青州、并州。
以及北方的鲜卑。
刘备默不作声,只是对田丰点了点头。
幽州有大量的军队,建设军队、出征作战,都需要海量的粮草物资,若是不重视农业生产,粮食产量仅能维持百姓生活,想要征伐各地,逐鹿天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元皓兄,原来你也知道我们不会一直窝在幽州。”审配冷笑起来,“沮公与已经在中山和常山屯田,冀州那千里沃野很快就是使君的囊中之物,再加上唾手可得的青州,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南边大力发展农业,反过来供养幽州?”
在座的官员们一听,这个审配说得也很有道理啊。
“难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田丰快气炸了,瞪着审配说道:“疏散一部分人口到冀州,把幽州现有的措施也搬过去,只需数年时日,冀州就能成为天下的粮仓!”
“非也!”审配马上开口反驳,“我说的是幽州不需要向外迁徙人口,只需要把冀州建设起来,向这边输送粮食就好。”
刘备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吵得脸红脖子粗,活像是斗鸡一样,不禁心中暗自叹息。
他终于知道历史上袁绍的苦恼了。
这两人明明说得都有道理,而且大方向也一致,只是在次要的问题上有那么一点点分歧,换成另外两个人,或许就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地研究了。
可是这两个人就能吵得你死我活。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第二章 庞大的计划
“两位都觉得我们应该着力南下?”刘备终于开口,打断了田丰和审配的激烈争吵,他见二人齐齐点头,便继续说道:“只是我最近听说,冀州本地世家对我意见很大,很多人都去联络袁本初了。”
听到刘备这样说,田丰倒没什么,反观审配,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三个月前,田畴带着二十余万民众东去易水屯田,剩下的民众则是在沮授的安排下留在中山一带,在幽州的大力支援下,那些民众重新划分了因战乱而荒废的田地,兴建房屋、开挖沟渠,开始了新的生活。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和四处占领无主田地的当地豪强之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
作为屯田计划的主事人,沮授态度十分强硬,虽然没有大肆杀人立威,但通过他的一系列举措,中山和常山的豪强们意识到,这位刘使君恐怕不是他们想要的冀州之主。
审配的家族在魏郡是名门大族,对这种事尤其敏感,他们得到消息之后,一方面给身在幽州的审配写信询问此事,另一方面则是暗中串联,开始为自己找后路了。
刚才审配坚持认为幽州不需要向外迁徙人口,除了对边境防御的重视之外,还有一定的私心在里面。
“使君所言确是实情,包括魏郡审氏,也有不少反对使君之人。”审配考虑了一阵,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位刘使君的情报网太厉害,瞒是瞒不住的。
田丰却没有这么多顾虑,语气轻松地说道:“田氏多为通情达理之人,在我的劝说之下,他们已经在处理产业,准备迁居幽州了。”
看来这两位也是下定决心跟随自己的,刘备心中略略有些安定,正要出言宽慰,审配却又说话了。
“刚才还在说幽州人多,现在又想着把宗族迁徙过来,元皓兄如此言行不一,着实令人费解。”审配斜眼瞥着田丰,脸上挂满了嘲讽的冷笑,他在为了家族和理想苦恼不已,田丰却已经甩下负担,在刘备这里捞足了好感。
两相对比,本就让人觉得憋屈,田丰又说什么通情达理,这不是明摆着说审氏族人不行吗?
“审正南,你!”田丰没想到自己的话居然招致如此激烈的反击,他指着审配,对其怒目而视。
“二位听我一言。”刘备的脸色也冷了下来,他起身来到田丰身边,轻轻拍了一下肩膀,示意对方坐回原位,然后在屋中扫视一圈,这才继续说道:“当初邺城一见,我对几位的才学品行大为钦佩,这才多方相请,希望与诸位共谋大事。可是——”
这时候,田丰和审配两人也冷静下来了,他们见刘备面色不善,心中既羞愧又不安。
“可是今日初次正式议事,二位就相互攻讦不休,正事却说不了几句,如此做派不像是享誉一方的名士,倒像是村妇骂街,着实令人失望。”刘备强忍住骂人的冲动,用最克制的语言,表达了对这二人的不满。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审配不服气,或是继续我行我素,那他大不了不要这个所谓的名士。
该去哪去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田丰自幼聪慧,博学多才,在冀州很有名望,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
村妇。
骂街。
再加上审配的讥讽,更是让田丰觉得下不来台,一张方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小弟素来有口无心,刚才那些话也绝非出自本意,还望元皓兄见谅。”见到田丰如此愤怒,审配也后悔了,连忙站起身来,对田丰深深一揖。
他活了四十余年,除了故太尉陈球这个上司之外,最佩服的人就是性情刚直的田丰,若不是因为家族的压力让他憋着火气,绝不会把区区小事闹成这样。
审配向田丰致歉后,又转身向着刘备一躬,正色说道:“今日之事,都是审配妄言所致,与田元皓无干。”
“正南,你先坐下。”刘备见审配态度诚恳,心中火气也消散不少。
炸药桶脾气,说话不过脑子,这个人被荀彧评为果而无谋,还真是一点错都没有。
这时候田丰的脸色也渐渐缓过来了,他看着审配这个老友,重重哼了一声,然后转向刘备说道:“使君所言极是,田丰记下了。”
“那就继续说正事。”刘备也不再纠缠,“正南,你亲自回一趟冀州,打探一下情况,顺便把家中事情处理好,免得心中焦虑。”
审配点点头,应下了这个差事。
刘备看着他,再次放缓了语气,“只要交出土地,释放僮仆和隐户,一切都好说,看看幽州这些豪强,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
“是。”审配再次点头,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想法。
“好了,还有谁有想法?”刘备望向其余官员,这些人看了半天热闹,也该抓紧时间发言了。
众人相互看看,然后一名官员站起身来,轻声说道:“启禀使君,我们有个计划,只是耗费巨大,而且之前没人做过。”
“尽管说,成与不成要大家研究。”刘备微笑着点点头,让这名年轻人站到前面来讲。
过了一阵,包括刘备在内,许多人都笑不出来了。
“幽州河流众多,且大多发源于山地,河道狭窄、水流急促,旱季难以灌溉农田,雨季又蓄不住水,白白流到海中。”
这名年轻官员用木棍在地图上指点着那些情况尤为严重的河流,提出了他们的想法:
在河流上游破堤造湖,在河流之间开挖渠道,通过蓄水和引水,对幽州境内的河流进行调控。
整个幽州!
太特么吓人了!
刘备听了半天,越听越是心惊肉跳,终于趁着此人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们规划来规划去,要用多少人,多少钱,花费多长时间,算过没有?”
“算过,以幽州现有的丁壮,每年农闲时期开工,十年之内,便可以将主要河流改造完毕,再有十年时间,以湖、河、渠为主体的水网就可以全部贯通。”
“这是赤辉说的吧,他人呢?”刘备一听这十年十年的,心中马上明白了,除了赤辉那个对做官没兴趣,一心想着研究各种黑科技,振兴墨家的小子之外,没人能有这么大的气魄和手笔。
“耀世这几个月都在勘测各地水文地势,很少回到蓟城。”另一名年轻官员答道。
这是吃准了我会答应?
刘备气笑了。
另一边田丰和审配互相看看,都从彼此的脸上发现了一丝尴尬。
人家二十多岁的小青年想的是这样浩大的工程,我们这些四十多岁的名士,却还在置气斗嘴。
真是让人羞愧!
第三章 都给我忙起来
接下来又有人提出了一些扶助农业生产的举措,相比起以十年为时间单位的水利工程,要让人容易接受得多,经过一番商议,众人便各自离去了。
审配有了具体的事情要做,也匆匆离开州府,看他的架势,应该是会认真地考虑一下,要如何让家族跟着自己去走。
片刻之后,原本熙熙攘攘的议事厅就变得人声稀落,只剩下还在收拾文件的刘备,以及面色仍然有些不好看的田丰了。
“元皓先生,可是还有事情没说?”刘备把一大堆文件整理完毕,码放在案桌角落,然后抬起头看着田丰,温声说道。
田丰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说话了,“使君可是对我等失望了?”
“失望?”刘备笑了笑,“沮公与在南边主持百万人屯田,每日里操劳不辍;元皓先生和审正南踏遍幽州,探求理政之道,对于三位的人品和才能,我没有半点失望,真正应该失望的,是你们自己。”
“我们自己?”田丰有些不解。
“正是。”刘备正色答道:“元皓先生可以自己回想今天的议事过程,我们讨论了多少提议,敲定了多少举措,花费了多少时间,而两位为了争吵,又花费了多少时间?”
这一点不用刘备多说,田丰自己想想,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两位的才能、阅历,无不远胜这些年轻人,可是花费同样的时间,他们能做的事,却是两位的十倍不止,这就说明你们完全辜负了自己,完全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
田丰默默无语。
“先生不是提出幽州本土人口过多的问题吗?那就召集审计署的人来算一算,究竟留存多少人口,把百姓迁徙到哪里,新打下来的乐浪能不能再迁人过去。”刘备继续说道:“人手不够就去书院里找学子帮忙,在实干中筛选有用之人并提拔出来,这件差事,先生做不做得到?”
“尽力而为!”被逼到这个份上,田丰知道,自己再不做一些实际的工作,拿出成绩出来,“空谈无用”这个大帽子就要被扣在脑袋上摘不下来了。
终于打发走了田丰,刘备长长松了一口气,开始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四十多岁这个阶段,正是男人才能、精力和阅历结合得最完美的时期,处于这样年龄的男人必须要有事做,要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但凡有半点多余的精力,这些人就会化身斗鸡,寻找宣泄的空间和对手。
像田丰审配还有沮授这种性情刚强,又长期没有得到重用的才智之士,他们都是憋了一肚子的怨气,过多的精力无处散发,只有让他们分散开来,肩膀上压一堆担子,在繁忙而又充实的工作之中,才能消磨得掉。
沮授当初也是看谁都不顺眼,结果三个月的屯田下来,每天风里来雨里去,变得又黑又瘦,像是老农一般,脾气反倒是好了许多,与手下官员也相处得越发融洽。
在沮授身上得到的成功经验,如今又被刘备用在了审配和田丰身上,他就不相信,在忙得喝水都嫌耽误时间之后,这些人还能为了一点小事争吵不休。
不知过了多久,张宁轻手轻脚地进到议事厅内,她见刘备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便坐在一旁静静等候,直到夕阳西下,到了晚饭时分,才俯身过去,轻轻将刘备唤醒,“夫君,回屋去睡吧。”
“我想事呢,没睡觉。”刘备茫然睁开双眼,见张宁笑靥如花,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身拉着她就要往后堂走去。
“还没睡,口水都流下来了。”张宁任由刘备牵着自己的手,微笑着说道。
“哎?”刘备连忙用衣袖去擦嘴角,结果擦了几下都没有发现有口水,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傻婆娘,居然连我都骗。”
张宁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从背后搂住刘备,感受着他的体温。
这个男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傻得可爱。
二人来到饭厅,糜贞和裴元绍家的半截铁塔正带着两个大胖小子玩得开心,见到刘备过来,连忙起身对他施礼,刘永和裴大虎则是一前一后奔跑过来,牢牢抱住刘备的双腿。
“还是家里好啊。”吃着可口的饭菜,刘备不禁感慨起来,他带着几万大军在中原转悠了几个月,回到幽州之后又四处巡视,确保自己不在的时候,幽州各地还是照常运转,足足八个多月没有安稳下来,如今快到冬天,终于能够在家里好好享受几个月的天伦之乐了,“元绍呢,怎么没来吃饭?”
“今天有人送信过来,说是俺爹病了,元绍就说要去辽东看看他老人家。”半截铁塔用力咽下满满一口饭,朗声说道。
刘备点了点头,心中有了主意,“刘老丈今年有六十了吧,不如让他搬到蓟城安享晚年,若是怕闲,在这边开个肉铺耍耍也好。”
半截铁塔嘿嘿笑着摇了摇头,“俺爹舍不得他的砧板。”
“行吧,等他想通了再说。”刘备便不多说,静静吃起饭来。
这些年来裴元绍一直跟在刘备鞍前马后忠心耿耿,他们不在的时候,半截铁塔又操持起州府里里外外的闲杂事情,将张宁和糜贞照顾得很好,刘备提议把老刘屠户接过来和女儿女婿一起,其实也是有感谢的意思在里面。
既然半截铁塔不愿意,那就算了。
酒足饭饱之后,刘备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糜贞连忙起身绕到他身后,殷勤地给他捏起肩膀来,手上捏着,嘴里还糯声糯气地说起话来,“夫君啊,我听说居庸关外的胡人打起来了,还卖给我们好多牛羊。”
“嗯,乌桓和鲜卑抄了匈奴王庭,据说是满载而归,他们的草场养不下那么多牲畜,就卖过来了许多,最近幽州的肉价都便宜了。”刘备一边享受着按摩,一边随口答道。
“哦。”糜贞和张宁交换了个眼神,继续问道:“夫君啊,我还听说南边在修港口,还有好多奇形怪状的人。”
第四章 终于见效
“那是马韩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奇形怪状的?”刘备继续懒洋洋地答道。
马韩这个国家,在汉军、辰韩和弁韩的联合攻击之下,如今已经成为了历史名词,数十万马韩也沦为了亡国奴。
为防止这些民风剽悍好斗的马韩人再次生乱,在张焕的安排下,十几万青壮马韩人被打散安置,在军队的严密监督下服起了苦役,有了充足的人手,朝鲜半岛的水利工程建设也是一日千里。
糜贞说的,正是数千名渡海而来,负责幽州港口建设的马韩战俘。
“港口扩建了,船就更多了。”糜贞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徐州那边的生意也就更好了,想要赚钱,可得抓紧时间。”
“你们糜家赚得够多了,上次偷偷把桂花酒卖了,我还没跟你哥哥算账呢。”刘备轻哼了一声,“往上点儿。”
当初在河内用桂花酒打了王匡的脸,让刘备很是心情愉悦了几天,但他转头一想,糜竺这事情做得可不地道,于是前脚回到幽州,后脚就派人去徐州质问。
算一算时间,这两天也就该回来了。
到时候他可要看看,糜竺究竟会作何解释。
张宁终于忍不住了,“不是糜家要赚钱,是我和贞儿想做些事,不要再待在家里了。”
“想做什么就做啊,我又没拦着你们。”刘备舒服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幽州女人用的胭脂水粉都是从南边运过来的,价格虚高,你们要是想赚钱,这方面可以动动心思。”
自己家的老婆想要做事,这一点刘备是很支持的,女人和男人一样不能闲着,一闲得无聊就要找事,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安生,这是当初刘备看着充斥人们生活的辫子戏、宫廷剧、婆媳剧的时候,总结出的结论。
“我们想做肥皂。”糜贞扭捏半天,这才把自己真正的意图说了出来,“我们到处打听过,牛羊的油脂不能久放,不等吃完,大半就都腐坏了。”
“与其白白浪费,还不如做成肥皂,是吧?”刘备想了想,终于一拍扶手,“行,做吧。”
难楼卖过来的那些牛羊里面,牛是耕田用的,绝大多数都被运往南边,给沮授屯田去了,至于数量众多,而且食谱和牛一样的绵羊,还是尽早宰杀,节省草料的好。
看着两位妻子欢呼雀跃的模样,刘备也开心地抱起坐在一边玩耍的儿子,在那张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
由于这样原料充足的情况不可能经常发生,刘备在制皂工坊的选址方面也没太多要求,只是随便找了一处靠近河岸,便于汲水和排水的大院落,又经过几天时间,一切准备就绪,先期屠宰的几十只羊也早已被割下脂肪,经过提炼除渣后运送了过来。
负责工坊生产的是当初那位遛鸟侠张武,这个年轻人自从幡然悔悟,加入幽州边军之后,从士卒一步步爬到了百人将,并参加了征伐马韩的战争,在作战中英勇善战,多次立下战功,但由于太过勇猛,不慎在进山追击敌军的时候摔坏了腿,落了个残疾。
按照惯例,这种因伤退役的情况,是可以优先进学堂学习,当个地方官员的,但张武觉得自己一个跛子再去做官,恐怕有损官家威严,便婉言谢绝,回到家中准备接班。
对于这样浪子回头的典型,刘备自然要大力扶持,一方面是为了千金买马骨,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扶一把,给他个自立门楣的机会。
在亲自演示了一遍,又盯着工人制作了一遍之后,刘备觉得已经差不多了,就叫来张武嘱咐一番,让他务必要保守住工艺和原料配备的机密,便离开工坊,去忙自己的事了。
回到书房,又是一堆公文和情报堆在那里,刘备叹了口气,坐回位置,开始翻阅起来。
过不片刻,简雍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门口,“南边来的急报。”
刘备抬眼望去,只见简雍满眼血丝,显然是没睡好,他伸手接过信件,顺口问道:“三天没见你了,忙什麽呢?”
“忙着喝酒,昨天才从沮阳回来。”简雍毫不客气地坐下,疲惫地摇着脑袋,“你那个师弟强硬有余,狡猾不足,若不是我亲自坐镇,只怕我们要少赚一两千万。”
当日沮授献计,让乌桓和鲜卑趁着南匈奴主力南下,王庭空虚的时候狠狠捞了一笔,把匈奴人近百年来积攒下的各种赏赐,以及劫掠得来的金银珠宝都给卷了个精光,结果他们过于贪心,什么都舍不得丢下,被匆忙回援的匈奴主力堵在黄河西岸。
经过连番苦战,难楼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扔下鲜卑人,自己带着部队跑回了老家,虽说到手的财物又吐出去一半,让他心疼得要死,但看着丰厚的收获,难楼还是觉得,这没本的买卖才是最适合乌桓人的。
由于自己的草场养活不下过多的牲畜,难楼大手一挥,让牧奴们剪下羊毛,把多余的牛羊低价卖给了幽州商会,又花了一段时间安抚怒气冲天,准备和他拼命的和连,这才腾出手来找简雍销赃。
之前通过卖酒和奢侈品,幽州商会就已经将乌桓人和鲜卑人手中的金银全部吸纳一空,如今再加上南匈奴的财富,可以说这些强盗辛辛苦苦干了好多年,最后全是给刘备打工。
“所以难楼又换了多少美酒回去?”刘备听了简雍的讲述,心中极为欢喜,但脸上还是一点都没显示出来。
“他不要酒,而是要城。”简雍笑着说道:“乌桓的难楼王,想要请我们的工匠建造一座配得上他的身份和财富的,新的城池。”
经过简雍等人不懈的腐蚀和洗脑,难楼终于向着堕落和毁灭的深渊迈出了最重要的一步——建城。
草原民族之所以让历代汉人王朝头疼,靠的就是根据地远离中原,并且游移不定,让汉人军队难以捕捉。
如今难楼为了生活得更舒适,竟然主动花钱,要求汉人给他打造一座牢笼。
这么好的事,哪里找去?
刘备终于笑了。
第五章 我想开府
遇见这样的好事,刘备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机会,他顺手抽了张白纸,便开始写写画画,琢磨着在什么地方能够坑难楼一下。
过了半晌,卢植也迈着方步来到书房,在他身后跟着的,则是负责在沮阳监视胡人,今天才跟着简雍一起回来的田豫。
“先生来了。”刘备连忙起身问好,请卢植坐到上首,然后又对田豫笑了起来,“国让,这半年过得怎么样?”
“托师兄的福,别的没长进,酒量倒是大增。”田豫苦笑着摇了摇头,经过半年独挑大梁的日子,如今他成了难楼与和连那边最受欢迎的贵客,每次借着访友的名头前去刺探,都要被拉着喝上几天美酒,喝了吐吐了喝,到了现在,已经是可以连喝三天三夜都不皱眉头了。
刘备看看一脸萎靡的简雍,再看看被塞外风沙和酒精侵蚀得像是老了几岁的田豫,终于叹息起来,“你们再这样下去,只怕是要在酒桌上为国捐躯了。”
“那不至于。”田豫笑了笑,挨着卢植坐下。
由于之前为了屯田大计,向南边输送了上百名优秀弟子,最近幽州书院又大举招生,卢植也忙得不可开交,若不是田豫回来探望,顺便说了乌桓想要建城的事情,估计他还要在书院那边忙乎呢。
“许久没有这样议事,都有些生疏了。”老先生向后靠了靠,发现以前坐惯了的椅子,现在却不是太适应了,便自嘲地笑了起来。
之前刘备不在,关羽暂时代替他镇守幽州,为了不出乱子,基本上还是按照过去的方式来治理。
遇见大事,关羽也不敢像刘备那样大摇大摆地请卢植过来,每次都是带着一群官员,携带各种公文和情报前去书院或是卢植府上,在那边拜会卢植,请他做出决断。
距离上一次在书房里讨论政事,已经是半年时间了。
几人闲谈几句,便迅速进入正题,他们议论的重点,自然就是如何借助此次为乌桓筑城的机会,给对手套上枷锁。
“难楼原本是想在代郡筑城,结果被我劝得改变了心意,把他的王城选在了潘县,在原有的旧址上进行增补。”田豫首先开口,在地图上指出了具体位置。
潘县位于沮阳西面一百五十里,北面有治水作为天然屏障和水源,南边则是太行山末端,依山傍水,地势平坦,是个筑城的好地方。
“嗯,这里地势不错,和沮阳的距离也适中,等到有朝一日灭掉乌桓,还可以作为沟通广阳和代郡的重要节点。”刘备点点头,赞同在潘县筑城。
“可是有潘县旧城的基础在,我们想要消耗乌桓的人力,延长他们劳作的时间,效果就要打一个折扣了。”简雍却觉得,应该继续忽悠难楼,让他另外选址,建筑一座全新的城池。
“没关系,只要开工,我们就有的是办法不断增加工程量,把乌桓人的力量和财富消耗在里面。”刘备倒是没这方面的顾虑,他前世的祖国有个邻居叫三锅,经常从鹰酱和毛子那里买东西,每次都以为是捡便宜,结果每次都被同样的套路坑得欲哭无泪、
看过那么多经典案例,刘备觉得,自己只要把其中一部分招数用在难楼身上,就可以确保乌桓人欲死欲仙了。
“另外,难楼希望我们派出数百名工匠主持筑城,说是可以给他们双倍的工钱。”田豫继续说道。
“这不行,工匠绝不能进入乌桓人的地盘。”不等其他人开口,卢植首先摇着脑袋,斩钉截铁地说道。
“跟难楼说,我们只会派一两名大匠过去,由我方军队保护,其余的事情他自己解决,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刘备也冷笑起来。
这个难楼,还想借着筑城的机会,从幽州挖人才。
做梦!
田豫点点头,在自己的小本本上记下了。
众人又商议了一阵,定下援建乌桓王城的主要框架之后,就结束了这个话题。
刘备把今天刚刚送过来,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和情报放在桌子中间,卢植和简雍轻叹一声,往自己面前划拉了一份,开始埋头翻阅起来,田豫稍稍愣了一下,再一看刘备正恶狠狠地等着他,便自觉地把剩下的公文分成两堆,多的留给自己,少的推给刘备。
由于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众人都是轻车熟路,很快就把那些不太重要的的文件挑选出来放在一边,等刘备闲暇的时候处理,重要的文书和情报,则是被他们留在手底,准备继续讨论。
“我是不是该开府了?”刘备一边批阅着手边不太重要的公文,一边咕哝起来,如今幽州人口太多,日常的行政事务也太多,严重挤压着他的时间和精力。
开府是指高级官员兴建府署,自选僚属处理各项事务,如今幽州的各项政策制度已经成形,许多日常公务确实是可以交给幕僚们去做,而不用全部堆给刘备了。
卢植冷哼一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老夫推荐的人才都被你派出去做事了,现在整个幽州州府没一个闲人,你去哪里开府?”
“先生有所不知,年轻人就要多压担子,先在基层做事,会做事了之后,才能放到中枢,要不然就只会空谈,最后害人害己。”刘备说得理直气壮,他读过不少史书,可是见过太多口若悬河,胸中却无一物的所谓人才,
某些清贵官员执掌朝政之后不顾实际,乱搞创新,弄得民怨沸腾的事情难道还少了?
“年轻的不行,四十多岁的呢?前段时间过来的那个田元皓,才学出众,为人刚直,放到哪里都是栋梁之才,你不重用,怪得谁来?”卢植见刘备振振有词,不由得怒上心头。
田丰沮授和审配三人在来到幽州之后,曾经专门拜访过几位大儒,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田丰,曾让蔡邕发出“糟糠之徒充斥朝堂,如此人才却被埋没,大汉怎能不衰”的感慨。
在卢植看来,田丰这样的就算是脾气不好,也应该放在身边出谋划策,结果刘备丝毫不留情面,把对方赶去调查人口。
他这种做派,恐怕没多少人才愿意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