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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章 袁绍要搞事情

    “也好,我这就给他们写信。”

    洛阳,大将军府中,在一众幕僚的劝说之下,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何进终于点头,决定通过外部施压的手段,让何太后同意诛杀宦官。

    这事情要从头说起。

    当日何进连同三公上书,要求将董太后赶回河间国,并派出奇兵包围镖骠骑将军府,逼得董重自杀,董太后感到大势已去,居然没过几天就吓死了。

    铲除掉后宫中的不安定因素之后,何进决定斩草除根,又将刚刚被封为渤海王的刘协转封为陈留王,这一举动等于是摆明了告诉全天下:先帝的皇子在我何进手中也不过是个小鸡仔,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何进接连出大动作,这是要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

    这一天,洛阳西园内的一处小亭之中,袁绍、淳于琼等人正在饮酒谈笑,远道而来的许攸似乎是多饮了几杯,言语之间也不那么谨慎,而是直接谈论起朝政来。

    “只可惜火还不够大,需要有人再添一把柴。”袁绍冷笑着说道,他本就身份尊贵,如今又深得何进重用,被其余人众星捧月一般地簇拥着,俨然一副霸主气派。

    “本初,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主意就说啊。”许攸早先为袁绍四处奔走出力,自恃是他的心腹好友,此时见袁绍拿腔拿调,不禁出言催促。

    袁绍不露声色地端起酒杯,微微瞥了许攸一眼,这才说道:“十常侍。”

    众人顿时抚掌叹道:“如此甚好。”

    见自己的一众党羽都赞同这个计策,当天下午,袁绍就前去大将军府面见何进,向他提出诛杀十常侍的计划。

    “十常侍刚刚助我铲除蹇硕,如今要杀他们,恐怕不妥吧?”何进狐疑地望着袁绍,似乎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袁绍不慌不忙,继续说道:“如今将军大权在握,部属幕僚皆为世上英杰,想要铲除阉竖为天下除害,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何进听后沉思不语,外戚和宦官天生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就算之前再有并肩作战的情谊,双方之间也必有一战。

    别的不说,就说近百年来,梁冀和窦武,这两个外戚行业的大神级人物,哪个不是权势滔天,废立皇帝像喝水一样容易,可是他们最终都死在宦官手中,全家都不得幸免。

    自己好不容易才爬到如今的高位,还没好好享受权势带来的一切呢,若是就这样死了可多亏啊。

    袁绍见何进意动,连忙继续劝说,终于劝得何进点头。

    第二天,何进入宫觐见,本以为妹妹会支持自己,却没想到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应。

    “兄长,这件事以后就不要提了。”何太后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不耐烦,轻声说道。

    “为什么?”何进不解地问道。

    “宫中之事本就该由宦官主持,这是祖制,轻易废除不得。话再说回来,先帝刚刚驾崩,若是没了十常侍前后奔走做事,难道要我一个寡妇抛头露面,去和士大夫坐在一起商谈朝政?”何太后本就是个暴脾气,能够压着性子好好说话已是难得,可就是这样,她言语之中的火气也一丝丝的显露出来。

    何进也怒了,“那么多宦官,杀几个又有何妨,杀了再换些老实听话的,岂不是更好?”

    “老人看习惯了,用得顺手。”何太后扔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寝宫走去,只留下何进一人站在那里生闷气。

    见到直接劝说何太后不成,袁绍再出一计,依然是要诛杀十常侍。

    “太后已经说了不要再提,你却喋喋不休,究竟是何用意?”何进终于也忍不住了,几乎要破口大骂。

    “宫中内侍都是十常侍的耳目,恐怕此时已经知道了大将军想要对他们不利,若是大将军放弃行动,恐怕过不了多久,张让等人就要谋划着先下手为强了。”袁绍寸步不让,针锋相对地说道。

    “本初啊本初,你可把我害苦了。”何进本就忌惮张让,一听说十常侍有可能会反扑,何进顿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住地唉声叹气。

    何进本就是个没本事的人,仗着妹妹被选入宫中才踏上官途,又恰逢黄巾之乱当上了大将军,一步步走来,充满了机缘巧合。

    在与蹇硕的斗争之中,何进几乎没有自己的主意,先是依靠简雍的提点找到袁绍,又在袁绍等人的协助下架空了蹇硕,最后成功翻盘,基本也是依靠麾下众人各自发力,整个过程之中,他起到的作用就是提供了大将军这个牌子,就像是寺庙里的泥塑一样。

    正因为长期以来对袁绍等人的依赖,使得何进此时根本拿不出什么主意,只能看着袁绍,希望他能继续为自己出谋划策。

    毕竟现在汝南袁氏已经上了自己这条船,船若是沉了,谁都好不了。

    袁绍见何进服软,心中暗暗冷笑不止,脸上却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据我所知,太后之所以不愿诛杀阉竖,是因为舞阳君、车骑将军都收了张让等人的贿赂才极力劝说,大将军想要再次入宫劝说,恐怕没什么用处。”

    “哎呀,我就知道是这样!”何进一拍大腿,越发懊恼起来。

    舞阳君是何进的继母,当初嫁到何家的时候还带着个拖油瓶儿子朱苗,后来朱苗改名叫何苗,老太太又生了两个女儿,其中一个就是何太后,那娘四个感情向来深厚,根本不是何进这个外人能比的。

    何进之所以被何太后仰重,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的父亲去世得早,一家五口全靠何进养活,所以何太后不管怎么说,心中还是念着这个同父异母哥哥的恩情。

    若是继续不依不饶,等到恩情淡了,感情没了,何进觉得,到时候自己也就完了。

    “恕在下直言,太后与舞阳君都是妇道人家,那何苗更是庸碌之辈,鼠目寸光,只知道贪图眼前之利,却不知道,何家的荣华富贵全是维系在大将军身上。”袁绍目光灼灼望着何进,见对方被自己这番话说得喜笑颜开,便抛出了下一步计划,“如今之计,必须借助外部之力,让太后重新认清形势,认真听取大将军的意见。”

    “外部之力?”何进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正是。”袁绍笑道。

第五十一章 董卓也要搞事情

    在袁绍的谆谆引诱下,何进开始秘密征调各方军马向洛阳靠拢。

    经过再三考虑,反复筛选,最后被确定下进京来的人选分别是并州牧董卓、东郡太守桥瑁以及武猛校尉丁原。

    有了这三个实权派,何进还嫌不够,又从自己麾下挑选了泰山人王匡、并州云中人张扬、雁门人张辽三名武力超群之人,命令他们各自回乡招募勇猛之士。

    看着派往各地的信使和精明强干的武将,何进终于满意了,接下来,他只需要高卧家中,等待各方面传来的好消息便是。

    河东郡,一处规模庞大的军营之中,并州牧董卓借着烛火,将手中书信细细读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发欢喜。

    自从年初朝廷下旨,拜董卓为并州牧,并要求他将所有部队交于皇甫嵩统辖开始,董卓就没睡过一天好觉,为了保住自己忠心耿耿的将士,董卓不惜连番上书抗旨,甚至授意属下,搞出一个“万人阻拦战马,恳求董将军留任”的烂俗戏码,用来拖延时间。

    然而这种戏码对久在边州的皇甫嵩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老将军态度强硬,一个劲地派人前来催促,而朝廷那边催董卓去并州赴任的圣旨也一道接着一道,言辞越发严厉。

    无奈之下,董卓只好豁出老脸不要,向皇甫嵩苦苦哀求,希望能够带走五千名凉州子弟兵,皇甫嵩之子皇甫坚寿素来与董卓交好,便从中说好话,终于让董卓留下了最为精锐的部队。

    董卓走走停停,进到河东郡地界之后就再也不肯走了,下令原地扎营,静观局势变化,眼看着粮食物资越来越少,正在心急如焚的时候,何进来信了。

    这一封言辞恳切,希望董卓统兵入京共诛阉竖的密信,在董卓看来无疑是救命的稻草,若不是天色已晚,他甚至都想下令即刻发兵启程。

    “文优,你来看看。”董卓看完书信,将其递给跪坐在下首的一名文士。

    这人名叫李儒,字文优,凉州人士,素来智谋多端,深得董卓器重,此时他双手接过信件,只是略略一看,便微笑着说道:“这应该是那袁绍袁本初的意思。”

    董卓点了点头,“那何进乃是猪犬一般的人物,哪会有这等魄力,应该是袁本初。”

    “此中有诈。”李儒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何进兄弟执掌兵权,袁绍袁术更是有近三千人马,诛杀宦官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必要从其他州郡征调兵力?”

    董卓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之中。

    自从皇帝驾崩,何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铲除蹇硕,又将董太后一系连根拔起,局势就已经变得很明朗了:太后何氏主内,大将军何进主朝政,还有车骑将军何苗共同控制兵权,只要何家人不犯大错,哪怕是整天坐在家里不干事,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动摇他们的地位。

    如此大动干戈不依不饶,肯定不是何家人的本意,更不符合何家人的利益,那么究竟是谁不希望局势稳定,一直想要推着何进往政斗的漩涡中去?

    答案很明显,袁绍,他想要把水继续搅浑,从中攫取自己想要的。

    “袁绍想要坑我?”董卓喃喃自语起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儒起身在帐中踱步,将他的分析一条条娓娓道来。

    挑动何进与十常侍争斗,直到让他们双方不死不休,这是袁绍计划的核心,与此同时,如何翦除与何进走得近的,并且拥有实权的人,也在他的考虑之中。

    如今何进调集各路人马进京,却又拿不出正式的旨意,只能通过书信这种见不得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若是董卓傻乎乎地提兵前去,一旦朝廷较真,追查起来,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袁绍想要借外部之势,加剧洛阳城中的紧张气氛,逼十常侍与何进火拼,最好是两败俱伤,之后再找借口把响应何进之人贬斥,以达到独揽朝政的目的。”李儒最后说道。

    董卓听得目瞪口呆,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汝南袁氏累世为官,近百年来更是达到了四世三公的显赫地位,其富贵尊崇,在世家之中都是独树一帜,高出其他所有家族不止一筹。

    更别说现在的朝堂之上,袁隗担任太傅,录尚书事;袁绍任司隶校尉,负责洛阳周边防务;袁术任虎贲中郎将,负责宫中宿卫。

    一旦何进倒台,外部的实力派再遭贬斥,不敢轻举妄动,那么大汉朝廷将会毫无悬念地落在袁家手上。

    “老夫也是袁氏故吏啊,袁绍为何要这样对我?”董卓难以置信,不住地自言自语。

    “袁绍一介庶子,向来与袁隗不和,使君当初拜在袁隗门下,恐怕早就被他视为眼中钉了。”李儒说道:“那王芬也是袁氏故吏,不也被袁绍设计坑死了吗?”

    这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一举出来,董卓就再也没什么怀疑了,他浓眉紧缩,双目露出凶光,满脸横肉更是忍不住地轻轻抽搐,“那老夫就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看他袁绍能搞出什么名堂。”

    李儒再次摇头,“这么好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董卓性子暴躁,见李儒说话来来回回,云里雾里的,只觉得心中烦躁,恨不得一拳砸爆他的脑袋,但考虑如今还要依靠这人的才智,只得忍住怒气,缓缓问道:“文优有何妙计,还请速速教我。”

    “以儒愚见,使君不但要进京,还要大张旗鼓,让天下人都知道。”李儒对董卓的态度十分满意,微微颔首之后说道:“使君可差人上表,痛斥十常侍败坏纲常扰乱朝政,愿提兵入京铲除凶顽,如此一来名正言顺,则大事可图。”

    “好,真是妙计,堂堂正正,谁都说不出话来。”董卓开怀大笑。

    第二天,并州牧董卓亲率五千骑兵离开位于河东郡的驻地,以都尉李傕郭汜二人为先锋,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与此同时,洛阳东边的广袤原野上,也出现了两支规模庞大的军队,这三支部队就像是黑色的巨蛇一般,缓慢而又坚定地,一步步向大汉帝国的核心地带逼近。

第五十二章 铁打的硬骨头

    被何进寄予厚望的外部援军很快就有了动作,光熹元年六月,东郡太守桥瑁率军进驻成皋县虎牢关,卡住了洛阳东边的咽喉要道;武猛校尉丁原率并州军从河内郡南下,渡过黄河之后一把火烧了孟津。

    孟津是洛阳北边最重要的渡口,囤积有大量物资,结果被丁原能搬走的全搬了,搬不走的全烧了,当天夜里火光冲天,连数十里外的洛阳城都看得清清楚楚,百姓惶恐万分,传言四起,纷纷说大将军要诛杀宦官了。

    对于任何一个朝廷来说,外兵入京都是极为危险的信号,满朝文武都被这个消息给震惊得炸锅了,何进却还在得意洋洋,直到宫中来人,说是太后相召,这位当朝大将军才穿戴整齐,施施然来到皇宫之中。

    “外兵入京,火烧孟津,都是你暗中下令他们做的吧?”何太后铁青着脸,劈头盖脸地逼问自己兄长,“董卓也是你召来的吧?”

    “我不知道啊,董卓怎么了?”何进一向拿这个性情强横的妹妹没什么办法,此时见她面色不善,便想着装疯卖傻,搪塞过去。

    何太后见何进这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回身从御榻上抓起一卷黄绢就向他砸了过去,“天下人都知道了,你这个大将军不知道?”

    何进捡起黄绢展开一看,原来是董卓派人送来的奏折,他顿时叫苦不迭,心中暗想这个董卓可害苦我了。

    “中常侍张让等窃幸承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莫若去薪;溃癕虽痛,胜于内食。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人。今臣辄鸣钟鼓如雒阳,请收让等,以清奸秽。”

    在这封奏折之中,董卓挑明了自己要带兵来洛阳,就是为了铲除祸乱天下的十常侍,尤其是张让。还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明显就是要搞事情出来,这么明显的威胁意味,怪不得何太后会如此恼怒了。

    “张让和我们何家什么关系,把他满门斩了,我那刚刚过门的妹妹岂不是成了寡妇?”何太后指着何进不住嘴地骂着,当初为了拉拢与十常侍的关系,让最小的妹妹嫁给张让义子的是他,如今跳着闹着,不惜借外部力量施压,要杀市场是的也是他,这个哥哥到底想做什么?

    何进也是急得捶胸捣足,“我们何家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就必须把这些根深蒂固的宦官铲一铲,再换上我们自己的人,就算不杀他们,至少也要罢免。”

    “你先让董卓退兵!”何太后吼叫起来。

    被自己妹妹喷了一顿之后,何进灰头土脸地回到府中,他仔细咂摸着何太后的话,感觉若是自己先退一步表示诚意,她未必就会死保十常侍,应该能够接受将十常侍罢免的提议。

    心中有了主意之后,何进派出使者,连夜向西进发,务必要拦阻董卓的大军。

    在洛阳城西一百四十里外的渑池,使者终于见到了董卓的大军,只见大军首尾连绵不绝,战马嘶鸣旌旗如云,尘土遮天蔽日,俨然是要真刀真枪地打上一仗才肯罢休。

    董卓也远远瞧见了使者一行,还以为对方是受了何进的命令,前来迎接自己的,谁曾想得到的却是返回驻地的命令,这让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汝等何人,竟敢阻拦我大军前行?”董卓瞪起铜铃般的大眼,企图用气势吓住对面的使者。

    没想到这名使者文质彬彬,性子却硬得像是石头,“我乃谏议大夫种邵是也。”

    种邵?

    董卓还在记忆中搜索,身侧的李儒却已经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介绍起来,“这是世家子弟,他祖父应该是前度辽将军,司徒种暠。”

    “种暠种景伯的孙子?”董卓听说对方大有来头,心中不禁犹豫起来。

    可是转头想想,自己这五千人马都快要断粮了,管他什么世家不世家的,不能让自己吃饱肚子,又有个鸟用处?

    于是乎,在钟邵愤怒的斥责声中,大军丝毫不停,继续向洛阳挺近,两天之后,董卓进驻洛阳城西二十里的夕照亭。

    “董卓,太后已经下诏罢免十常侍,你却不依不饶执意进京,是想造反吗?”钟邵再一次出现在董卓大军前方,他这一路快马加鞭,从洛阳到渑池,从渑池到洛阳,又从洛阳赶到夕照亭,已经是尘土满身,面容憔悴,但脸上仍然满是坚定的神色。

    “造反?老夫的部队为国除奸而来,你却说是造反?信不信我砍了你?”董卓勃然大怒,大手一挥,十几名亲兵便抽刀出鞘,向着钟邵步步逼近,片刻之后,几口雪亮的钢刀就架上了他的脖子。

    “董卓目无法纪,犯上作乱,如今还想滥杀朝臣?”谁都想不到的是,这个钟邵居然是铁打的硬骨头,面对明晃晃架在脖子上的钢刀,非但丝毫不惧,反而提步上前,一步步向董卓走去,“本官倒要看看,谁敢杀我?”

    这一下士卒们可都吓坏了,他们虽然听命于董卓,可是内心深处都知道自己是大汉朝廷的官军,哪敢落下个杀朝官的罪名,连忙步步后退,生怕自己的刀刃碰到钟邵。

    就这样,钟邵毫无阻拦地走到距离董卓仅有一丈远的地方,与董卓对视起来。

    凉州民风彪悍,最佩服英雄豪杰,虽然钟邵不是武人,可他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精神,却把包括董卓在内的所有人都给镇住了。

    沉默良久之后,董卓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好汉子,不愧是种家人,老夫就给你一个面子,在夕照亭待上几日,等到十常侍被逐出京城,我便退兵。”

    听得此言,钟邵也明显放松了,紧绷的脸庞也露出一抹笑容,“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董卓傲然说道:“只是我军中缺粮,还望朝廷及时拨发,以免军士扰民。”

    能够将董卓拦在洛阳城外就是胜利,至于这种小要求,钟邵自然不会拒绝,他点头应诺之后,再次跨上骏马,飞快地向洛阳方向奔驰而去。

    “大汉英豪何其多也!”望着钟邵不断远去的背影,董卓不禁长叹一声。

    这个时候,李儒也走到他的身边,若有所思地说道:“以在下看来,洛阳城中必定有变,使君万万不可轻易退军。”

    “那是自然。”董卓笑了起来,“等到粮草充足,那时候任凭谁来,老夫都一步不退。”

第五十三章 零号玉牌

    “完了,全完了。”张让双目无神地坐在堂屋之中喃喃自语,心中满是无尽的悲凉。

    在诸多压力之下,何太后终于不再坚持,而是履行了当初的承诺,按照何进的建议,罢免了所有在皇宫中侍奉自己的中常侍、大小黄门,并将他们遣送(押解)出宫,各自回到自己的宅邸,只留下那些年龄尚小,被何进认为是容易控制的宦官在宫中。

    这些往日里威风八面,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宦官回到家中,回想起自己往日里做下的坏事,每个人心中都惶惶不安。

    不管做什么行当,能够爬到行业巅峰的,无不是具备运气和能力的强人,宦官也一样,他们很聪明,知道天下之人无不对其恨之入骨,只要他们敢走出洛阳城,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不甘心束手待毙,却又毫无反抗余地,赵忠、郭胜等十常侍成员便偷偷跑到张让家中,希望他能够出面,凭借与何进的亲戚关系,为众人谋得一条活路。

    “太后说了,这次只是罢免,而不是直接诛杀我们,已经是何进网开一面,念在他妹妹的情分了,老夫也是无能为力。”面对众人的哀求,张让苦笑连连,“郭胜,之前让我们下定决心干掉蹇硕是你,自称与何进有旧的也是你,如今我等遭此大难,你就没一句话说?”

    郭胜一愣,随即便见到众人都转头怒目望着自己,连忙叫起冤来,“老大人明鉴,那何进翻脸无情,乃是猪狗不如的忘恩负义之人,小人也是被他蒙蔽的啊。”

    “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这些没用的,还是想想怎样度过难关吧。”赵忠不耐烦地打断郭胜的话头,继续闭目沉思,琢磨着该怎样翻盘。

    众人沉默片刻,突然间,高望开口了,“若是当初我们站在刘使君那边,怎会落得如今的田地?”

    “嗯?”张让眉头一动,没有理会高望的抱怨,反倒是想起重要的事情,“我们的全部身家都投在了幽州商会,若是各自被遣返回乡,那刘备翻脸不认账,我们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下宦官们可都急眼了,当初他们为了安安稳稳地赚钱,恨不得把裤子都去当了换钱,最后硬是凑出十万金的巨款,现在还没到约定的第一个结款期呢,若是真的出什么变故,岂不是都便宜了刘备?

    对于这些无儿无女,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害人和捞钱方面的宦官来说,一金两金是钱,十万金那就是命,就是所有人的性命啊!

    “老大人,我们应该马上出城,去幽州商会找简雍,若是他不肯帮忙,我们就把当初的收据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刘备拿了我们的钱。”宋典急不可耐地说道,他不像张让这几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他还年轻,还有大把好日子要过,若是辛辛苦苦攒下的身家打了水漂,那还不如死了干脆。

    “对,去找刘备,让他出面为我们撑腰!”众人七嘴八舌,恨不得马上架着张让和赵忠去幽州商会。

    就在这时,一名张府下人慌慌张张地来到堂下,恭声对张让说道:“启禀老大人,门外有人求见。”

    “什么人?”张让问道。

    “他不说,只是让车夫给了小人一个匣子,说是老大人看了就知道。”

    张让接过木匣顺手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造型精美、纹路繁复的玉牌,右上角用鲜红色的隶书写着一个“零”字。

    “哈哈哈哈哈,快快有请。”张让放声大笑起来,这样的玉牌他不但见过,并且自己也有一个,只不过自己的那块玉牌上面是个“贰”字。

    这是幽州商会专门为贵客制作的入场玉牌,客人身份越尊崇的,编号就越靠前,就连先帝那块玉牌的编号也不过是“壹”,能够拥有这块“零”号玉牌的,想都不用想,只有一个人。

    片刻之后,一名全身蒙在黑色斗篷之中,连自身容貌都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人走入前堂,众目睽睽之下,这人掀起刻意压低的风帽,露出本来面容,正是幽州商会的主事人,简雍,简宪和。

    “张公,赵公,在座诸位,久违了。”如今正值六月,天气炎热,简雍这幅打扮,已经是热得满头大汗。

    “宪和快快上座,你为何装扮成这副模样?”张让等人见到简雍亲自前来,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殷切地拉着他坐到上首,不住地嘘寒问暖,几个身份较低的宦官干脆亲自抄起小扇子,为简雍扇风纳凉。

    简雍脸上满是不在乎的笑容,但他说出的话,就让人没那么如沐春风了,“幽州商会被人盯上了,应该是何进派来监视的。”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一样,瞬间抽去了在座宦官们的力量,张让更是无力支撑,直接躺在了席子上,老泪纵横地哭了起来,“何进处心积虑,是要把与我等有关系的人全部连根拔起吗?”

    “既然如此,那何进怎么不干脆一点,给我们来个痛快的,我们就是死在京城,也比回乡受辱,凄惨而死强得多了。”宋典等人更是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痛哭流涕着说道。

    绝大多数宦官都是从小就被割了丁丁,送到宫中当差,从他们被净身的那一刻起,和自己老家就断绝了关系,只是后来得势,才重新被原本的家庭认可。

    如今他们落了一身的恶名,失去了所有的权势,身体还不完整,就算没有死在心怀愤恨的沿途民众手里,回到家乡之后,等待他们的也只有无尽的歧视和侮辱。

    与其那样,还不如来个痛快的死法呢。

    “回乡的事,诸位就别想了,司隶校尉袁绍,诸位都认识吧?”简雍冷笑着说道:“他今天向各州郡发了布告,下令各地官员逮捕诸位的亲属,还说是大将军的意思。”

    “何进!袁绍!老夫就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两个!”张让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骂道。

    当初何进给太后说的可不是这样,正因为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只是罢免宦官就好,何太后才会答应,可是转过身来却不给人留活路,何进这还是人吗?

    “事到如今,再想委曲求全已经没有用了,我有一计,不但可除掉何进,还能让诸公官复原职,不知诸位愿听不愿听?”简雍说道。

    这简雍以为自己是神仙?

    众宦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对方的脸上看到的全都是狐疑的神色,如今局势都明朗成这样了,宦官集团没有职位、没有士兵,就连皇宫都进不去了,哪来的翻盘机会?

    “宪和,你且说来听听。”片刻之后,还是赵忠打破了场中的沉默气氛,向简雍试探着说道。

第五十四章 最后的机会

    简雍悄然而来,悄然而去,除了张让等人,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他曾经到过这里。

    而张让家中,此时却正在上演一出苦情大戏。

    “大人这是做什么?”正堂之上,何氏,也就是何太后的亲妹妹,正端坐在那里,手足无措地看着张让、张让义子,以及一众宦官给自己下跪磕头。

    虽然何氏身份尊贵,可她既然嫁到了张家,心中就早已把自己当作张家的儿媳,平日里颇有分寸,如今见到这种场面,根本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张让等人不管不顾,接连磕了九个响头之后才缓缓直起腰身,无限萧索地说道:“老臣因罪被太后贬斥,理应服从安排,带领家人返回故乡,只是老臣历经三代皇上,深受皇恩,如今将要远离,再也不能返回宫中,心中感慨万千。”

    何氏见张让泪流满面,言语真挚,又想到自己也要随张家人离开洛阳,一时间也是悲从心起,不由得泫然欲泣。

    “老臣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再进宫一次,再看一眼太后、陛下的容颜,此后再回到乡里,纵然死在山沟水涧,荒滩野地,也没有遗憾了。”张让强撑着说到这里,终于是忍不住心中悲痛,痛哭失声。

    何氏听得心中难受万分,这些宦官往日里与太后交情莫逆,就连外甥刘辩都是在他们的鼎力支持下才能登基,如今自家兄长咄咄逼人,他们也没有出言抗辩,没有强求任何东西,而是卑微地哀求自己,只希望再看皇后和天子一眼。

    这是何等的忠心啊!

    把忠心的人赶走,自家哥哥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这样做?

    “你们都不要过于悲伤,等我进宫去说说吧。”何氏再也无法忍受屋子里面的悲伤气氛,更无法忍受自己丈夫悲痛万分的模样,扔下一句话,便慌慌张张地回屋收拾,然后坐着马车往宫中去了。

    见到何氏离开,张让等人马上不哭了,而是互相看看,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简雍为他们定下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坐在马车上思来想去,何氏觉得单凭自己说情恐怕不行,于是灵机一动,下令调转车头,去了舞阳君的府上。

    舞阳君是个念旧的人,又经不住何氏反复念及张让等人的忠心,于是亲自出面,找到宫中。

    母女三人一番长谈,何太后又想起了十年前那一桩旧案,心中不禁一惊,当初自己毒死王美人,宫中基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是十常侍和大小黄门全都被赶回老家,万一有哪个家伙嘴巴不牢,将这件事说了出去,自己这个太后的脸面可就没地方搁了。

    “张让他们是忠臣啊,事到如今还念着天家的情分,若是把事情做得太绝,恐怕天下人都要笑话刘家人的薄情寡义。”何太后长吁短叹了一阵,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让宦官们重新回宫服侍了。

    接到宣自己回宫的诏书之后,张让等人又惊又喜,可是与此同时,他们又不禁犹豫起来。

    “老大人,那些东西真的要带?”郭胜壮着胆子,向张让问道。

    张让还没出声,高望却犯了恼火,用力推了郭胜一把,厉声喝道:“这次是刘使君出手相助,若是错过机会,下次你还能指望谁?”

    郭胜还待辩解,赵忠也开口了,“把这郭胜绑了,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千万不能让他去何进那里泄密。”

    片刻之后,一众宦官穿戴整齐,集体步行,簇拥着一辆马车向皇宫去了。

    这辆马车是之前简雍乘坐而来,并故意留在张府的。

    “什么人?”今日带领一队兵卒看管宫门的将领是淳于琼,作为袁绍心腹,他被特意委以监视宫中的重任,仗着这份信任,淳于琼面对诸位宦官的时候也是傲气十足,明明认出来了也装作不认得。

    “老夫张让,奉太后懿旨入宫侍奉。”张让见看守宫门的竟是西园军中校尉,不由得心中叫苦,他知道这些人是跟着何进走的,刁难自己倒还好说,万一检查马车,那可就全完了。

    “原来是张常侍,还有诸位常侍啊,又回来了?”淳于琼身材魁梧,面对佝偻着腰身的张让更显得居高临下,“老常侍,不是我说,你这走路都颤颤巍巍了,拿什么伺候别人?还是早点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好。”

    张让陪着小心,尽量做出谦卑的姿态,从袖口里摸出一块金饼,悄悄塞进淳于琼的手掌心,然后笑着说道:“宫中呆习惯了,就是死在这里也好。”

    淳于琼掂了掂,满意地将金饼塞进怀中,然后视线一抬,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车中装有何物?”

    “都是从幽州商会买来的文房四宝,老夫听说陛下要读书,便特意前去收罗了一些,表表忠心。”张让继续笑道。

    一听说是文房用具,淳于琼顿时没了兴趣,随意摆了摆手,便让这群人簇拥着马车过去了。

    但是,看着一众宦官陆续经过自己身边,并且心神不宁的样子,淳于琼感觉有些不对劲了,他转过身去,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呼——,可吓死我了。”宦官们对于宫中地形无比熟稔,七拐八拐就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他们一边擦去脖颈上的冷汗,一边打开车厢下部的暗格,将处心积虑带进来的东西分发给每一个人。

    “想不到老夫活了大半辈子,居然还能用到这种东西。”张让双手用力,长约两尺的短刀缓缓出鞘,锋刃反射出雪亮的光芒,令他有些心惊肉跳。

    其余宦官也是一样,每人手中握着一把短刀,欣赏着令人迷醉的耀眼光芒。

    “只是这刀,会不会太短了?”一名年轻宦官对手中兵器有些不满意。

    “这里是皇宫不是战场,你还想背着吴钩四处乱晃不成?”张让冷声骂道:“简宪和考虑得周全,这些短刀便于携带,易于隐藏,威力也不小,正是适合我们使用的,他那脑子比谁都精,是你这个蠢猪能比的?”

    把这名年轻宦官骂了个狗血喷头之后,张让终于算是发泄了心中的紧张情绪,“我们几个不要带刀,先去拜见太后,其余人去嘉德殿,那里地形复杂,可以藏下大量人手和兵刃,去吧!”

    做好了部署之后,张让、赵忠以及其余十常侍成员迈开脚步,朝着太后所在的寝宫走去,何太后可是他们的护身符,以后还有大用,务必要好好地伺候好了。

    “何进会来吗?”赵忠一边走,一边低声询问走在自己身边的老伙计。

    张让脚步不停,同样压低声音说道:“事到如今只有搏一把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也是最后的机会。

第五十五章 螳螂捕蝉

    十常侍入宫的消息很快由淳于琼传递给了袁绍,又由袁绍传到了何进耳中,这位大将军正沉浸在一手遮天的快感之中无法自拔,听到这个消息,整张老脸都火辣辣得像是被人抽了几个大嘴巴。

    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抽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妹妹。

    “这妇道人家真是气煞我也,如此朝令夕改,朝廷的颜面往哪里放?”大将军府中回荡着何进愤怒的吼叫声,所有下人都被惊得躲在门外不敢露头,只有前来报信的袁绍安之若素,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如今敌我已经势同水火,一旦退缩,必定会一败涂地,再也无法收拾,大将军在这里说再多,顶不上十常侍在太后面前说几句,此中利害,还请大将军三思。”直到何进喊叫得没了力气,袁绍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锋利的尖刀,再次插在何进鲜血淋漓的心头。

    何进上前几步抓住袁绍的衣袖,哀声说道:“本初,老夫知道你有办法,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就赶快说了吧。”

    袁绍沉默片刻,见何进神态确实是惶惶不安,眼神中满是哀求之意,显然是彻底没了自己的主见,心中暗喜,轻声说道:“大将军,事到如今,只有最后也是最直接的办法,只是不知大将军敢做不敢做。”

    “什么办法?”何进连忙问道。

    “逼宫。”袁绍豁然起身,语气强硬地说道。

    何进犹豫片刻,又深深呼吸了几次,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就按袁绍说的去做。

    得到授权之后,袁绍快步离开大将军府,转了几个弯之后便拐进了另外一处宅院,包括西园军、宫中禁卫、司隶校尉麾下以及何进直属的好几名部将居然早就等候在此了。

    “何进即将入宫,按照原定计划行事,你们各自带足人马,把十常侍在城内的宅邸、城外的庄园、车骑将军府、舞阳君府都围住。另外,派人盯住幽州商会,我怀疑刘备与十常侍也有勾结。”袁绍言语急促,下达了诸多命令之后,又把目光转向自己名义上的堂弟,实际上的亲弟弟袁术,“公路,你去召集禁卫,宫中不要留人,全部到青琐门外待命。”

    袁术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可是一想,青琐门位于南宫外,门内门外都是地域广阔,正适合用兵动武,只好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领命。

    其余将领见袁术都乖乖地听从安排,心中也不再迟疑,纷纷向袁绍抱拳行礼,然后急匆匆地从后门离开,各自召集军队。

    袁绍略一思索,感觉自己的计划没有什么纰漏,便与何进部将吴匡张璋二人出门,带领一千人往皇宫去了。

    不多时候,大将军的车马队伍也出现在青琐门,何进跳下马车,看着略有暮色的天空,不由得再次迟疑起来,“本初,今天天色将晚,不如明天?”

    “大将军切不可临阵退缩,令将士们寒心呐!”没等袁绍说话,站在他身边的吴匡早已按捺不住,冷着脸顶撞起来。

    何进见自己亲信都这样说了,便狠狠地一跺脚,“也罢,老夫就豁出去了,吴匡、张璋,随我入宫!”

    “万万不可,大将军为国除奸本是占着大义的名分,若是贸然带领兵卒进去,反倒要落个骄横跋扈的名声,何苦来哉?”袁绍连忙劝阻道。

    何进一想袁绍说得有理,再环顾四周,自己这边更是有近千名全副武装的兵卒,不由得心中大定,料想任何人都不敢对自己怎样,于是昂首挺胸,便往宫城内部走去。

    在他身后,袁绍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何进死定了。”眼见何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之中,淳于琼笑着凑到袁绍身旁,低声说道。

    “宫中情况如何?”袁绍却是不敢大意。

    “宫中侍卫全部撤出来了,确保阉竖们动手的时候没人碍事,长乐宫那边的宿卫出来之后,说是嘉德殿附近有阉竖鬼鬼祟祟,运进宫城的兵器应该就藏在那里。”淳于琼得意地说道。

    袁绍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对淳于琼投去赞许的眼神,在他的计划中,等到天色彻底暗下去,自己这些兵马就会大举入宫,将所有活人全部斩杀。

    只要外戚何家没了,十常侍与所有的宦官没了,当今天子与陈留王也没了,他袁氏兄弟掌握洛阳城内兵权,叔叔袁隗又是录尚书事,足以当家作主,为大汉朝廷从宗亲之中挑选出一位新皇帝。

    到那时候,汝南袁氏掌握了政权和兵权,又占据平乱之功和拥立之功,再加上四世三公带来的崇高威望、遍布海内的门生故吏,或许在自己这一代人,就能完成改朝换代的壮举了。

    但是,正在袁绍暗自得意的时候,远处传来的杂乱的吵闹声,他不悦地转过头去,只见暮色之中,一个矮小的身影分开熙熙攘攘的部队,大步向自己走来。

    “孟德,你怎么回来了?”袁绍一眼就认出这个熟悉的身影,马上迎了过去。

    来的人正是曹操,他在二月份就被何进派往扬州丹阳郡募兵,如今正是完成任务之后回京,听说大将军何进入宫觐见,连忙急匆匆追赶过来。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虎牢关被王匡占了,又听说孟津被丁原烧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曹操冷着一张脸,粗声粗气地质问袁绍,其实以他的聪明,再看到洛阳城内不同以往的兵力调动,皇宫前熙熙攘攘的军队,心中已经猜到些什么。

    袁绍平日里就有些忌惮这个好友,见他连番发问,连忙拉着曹操来到一旁,低声对他说道:“十常侍祸乱宫闱,太后又偏听偏信,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利用丁原等人造势,逼迫太后下诏诛杀他们。”

    “阉竖作恶,不过是依仗君王宠信,真想治他们的罪,百名士卒,几个狱吏就解决了,哪里用得着大张旗鼓,四处召集兵马?”曹**死瞪着袁绍,“本初,怕不是你有别的想法。”

    “我哪里有什么想法?”袁绍连忙叫起冤来,“孟德,你可不要冤枉了好人!”

    曹操冷笑道:“没想法?好啊,你让这些人散了,再跟我一起入宫,迎接大将军出来,然后再做打算。”

    说罢这些话之后,曹操再不搭理众人,而是握紧腰间宝剑,自顾自地朝着敞开的宫门走去,丝毫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

    吴匡看着曹操走远,急忙走到袁绍身边低声说道:“曹孟德心思缜密,在军中也有威望,恐怕会坏我们的大事,不如?”

    袁绍看着吴匡右手做出砍头的动作,不由得苦笑起来,“我与他是自幼的好友,怎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之事,我们也跟上去吧,就当是计划提前了。”

第五十六章 黄雀遍地

    嘉德殿前,短暂而又激烈的搏杀终于结束了,四周一片寂静,唯有诸人粗重的呼吸声。

    何进无力地倒在一处台阶上,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满是深可见骨的刀痕,甚至脸上也有一道深深的刀口,不住向外喷涌着鲜血。

    “你们这些奸贼,蒙蔽圣上,败坏朝纲,还敢杀我。”何进剧烈喘息,嘴角溢出无数血沫子,让他说话都显得含混不清。

    “我们是奸贼不假,可是天下糜烂成今天这副模样,是我们一手造成的?”张让手持短刀,鲜血不断从刀刃处滴下,“朝堂污浊,朝纲败坏,满朝公卿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清白无辜的?”

    赵忠见何进死到临头还要骂自己,不由得怒气上涌,厉声骂道:“当初你妹妹毒害王美人,先帝要废掉她,是我们在先帝面前哭着求情,是我们各自拿出上千万家产献于先帝,这才保住了你妹妹的皇后位置,我们是为了什么?”

    宦官们翻起旧帐,顿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了,不由得辛酸无比,何进更是心中有愧,只能垂头不语。

    “我们帮你除去蹇硕,帮你外甥登上皇位,为的就是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何家,共享荣华富贵,可是你不依不饶,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甚至连两家的姻亲之好都不顾了,何进,你的心肠是不是太歹毒了?”张让越说越气,忍不住又扑上去,往何进的头上脸上乱砍一气。

    何进早已奄奄一息,如今又挨了几刀,两眼一翻,彻底没了气息。

    说来也是讽刺,灵帝刘宏薨于嘉德殿、蹇硕在嘉德殿拒捕被格杀当场、如今何进又在嘉德殿遭遇刺杀,短短时间,三名能够改变天下局势的人全部死在这里,想必黄泉路上他们也不会孤独。

    见何进死掉,众宦官也没了力气,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剧烈喘息起来,他们这些人养尊处优惯了,体力早在刚才的追逐和搏斗中消耗殆尽。

    这一次刺杀行动极其冒险,幸亏何进身躯肥胖,行动笨拙,并且手无寸铁,若是换个年轻力壮的,恐怕张让这些老弱病残还真杀不了他。

    张让喘息片刻,再次费力地站起身来,开始吩咐下一步的行动,“高望、宋典,你们两个把何进脑袋割了拿到外面,就说他作乱行凶,已被太后下诏斩首。”

    “其他人跟我走,去太后那里,让她认清形势,如今何进死了,她能依靠的只有何苗,只要何苗上位,我们就能过安稳日子了。”

    于是,一群宦官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北面走去,可是没等他们走多远,身后便远远传来一声惊呼。

    张让等人骇然转头,只见高望宋典等人向自己这边飞奔过来,再往更远处看,青琐门那边已经涌出了无数的火把。

    “何进的部下来了。”赵忠颤声说道,随着他的话语,宦官们撒开腿脚,没命地狂奔起来,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

    此时夜色已深,在广阔皇宫之中想要找一个人出来也绝非易事,在袁绍的授意之下,大部分军队分散开来,像是一张巨网笼罩过去,另外,以淳于琼为首的一支小部队却从侧翼急速绕行,直奔太后所在的北宫而去。

    为了通知其余人马,吴匡命人在青琐门的墙头上点起一把火,按照事先约定,见到宫中火起,各路人马就会同时动手,攻打十常侍的各处巢穴,将他们所有党羽一网打尽。

    “宫中火起,看来何进与十常侍已经斗起来了。”洛阳城南的一处小山岗上,王烈与简雍二人正骑着骏马,遥遥观望这一切的发生。

    “斗起来的可不止宫中。”简雍笑着抬了抬下巴,“不知道那些人费了心思,花了力气,却找不到钱财,心中会作何感想。”

    王烈沿着简雍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洛阳城周边亮起了无数的火头,隐隐有喊杀声随风传来,他当了一年的洛阳大盗,对周边地区极其熟悉,瞬间就发现这些火头聚集的地方全是十常侍的庄园。

    甚至在距离自己三四里远的地方,还有无数的火把正在向幽州商会围拢过去,王烈看在眼中,不由得冷笑起来,“这帮蠢材,还想着打我们的秋风。”

    “走吧。”简雍调转马头,向南方缓缓而去,那里还有数十名幽州精骑在等待他们,“在洛阳待了两年,整天想着怎么坑人,我感觉自己都变坏了。”

    “难道你不是一直都这样?”王烈哈哈大笑着追了上去,引得简雍也是一阵笑骂。

    与此同时,洛阳西边和北边,也有人发现了城中不同寻常的动静。

    夕照亭附近,正是董卓大军的驻地,此时营寨之中许多人都看见了东边闪耀着火光,李儒更是快步来到董卓中军大帐,急匆匆地向他禀报情况,“使君,洛阳方向多处起火,应该是宫中生变。”

    董卓正在案桌前打盹,被李儒吓得浑身一激灵,连忙起身出帐,向洛阳那边眺望而去。

    片刻之后,董卓脸上露出了笑容,“李傕,郭汜、华雄!”

    “末将在!”三名西凉军中出了名的猛将齐齐来到董卓面前。

    “传令全军即刻拔营,你三人为先锋,务必在天亮之前进入洛阳。”董卓沉声说道。

    而在洛阳西北方向的孟津港附近,大汉朝廷的武猛校尉丁原也在凝视着数十里外的火光,迟迟不能下定决心。

    “丁公,出兵吧,弟兄们都准备好了。”一片人声马嘶之中,丁原帐下主簿来到他面前,急切地再次请示。

    这人名叫吕布,字奉先,是并州五原人,他弓马娴熟、武艺过人,是并州边军公认的第一勇将,深得丁原器重,被他委以主簿之职。

    可是面对部下的催促,再看着南方越发耀眼的火光,丁原却又犹豫起来,“大将军并没有派人前来相召,贸然前去,只怕不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若是大将军占据上风,我们自然是有功之臣,若是大将军有难,我们正可以救他于危难之中,更是大功一件,丁公万万不可在此坐视。”吕布不甘心坐失良机,继续劝说丁原。

    “我们手里只有三千人马,雅叔和文远又被派去征募士卒,纵然去了洛阳,又有什么作用?”丁原不耐烦地打断了吕布的话,转身往帐内走去,“让士卒都回去歇息,等到明日天亮再做打算。”

    吕布呆立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丁原的背影,再回头看看南边火光通明的洛阳城,心中满是不甘与愤怒。

    有我吕奉先在,三千士卒足以抗衡千军万马,你究竟在怕什么?

第五十七章 眼高手低袁本初

    夜已深了,洛阳北面的黄河岸边,一群老弱妇孺正在气喘吁吁地向西奔走。

    当初看到袁绍率兵入宫,张让等人吓得魂飞魄散,一路跑到北宫叫醒何太后,说是洛阳守军谋反,杀死了大将军何进,似有弑君的意图。

    何太后一个妇道人家,见到张让等人满身血污,当即吓了个半死,又见城中火光四起,心中不再疑惑,带着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二人,跟随诸宦官趁着夜色跑出北宫,又从洛阳北面的谷门出城逃命去了。

    如今他们走了半夜,身后仍然是喊杀声震天,仿佛一直有军队紧随在身后,众人均是神经紧绷,濒临崩溃的边缘。

    “母后,孩儿实在是跑不动了。”刚刚登基还没几天的刘辩终于忍受不了双腿的酸痛,躺在地下哭号起来。

    何太后同样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她生性倔强好斗,此时的窘迫反倒成了力气的来源,听到儿子哭号,何太后终于忍不住怒气,转头怒骂起来,“你这猪狗一般的模样,活像是你刚刚归天的死鬼父亲,赶快起来,继续走!”

    刘辩本就是个轻佻无状的性子,从小又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任凭何太后怎样恶语辱骂,他只是躺在地上哭,根本不愿意起身。

    “宋典,你年轻力壮,背着皇上走。”纵然此时落难,何太后仍然改不掉指手画脚的毛病,但事到如今,宦官们也别无选择,宋典只好俯下身子,让刘辩爬到自己背上。

    众人继续前行,心中却满是彷徨。

    由于出来得急,他们除了身上的衣服,再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甚至作为皇家标志的六枚印玺都落在宫中,万一遇见贼寇,自己这些人连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高望跟随在队伍之中,猛一低头,却看见走在自己身侧的瘦小身影竟是陈留王刘协,当即感慨万千,眼中不禁流下泪来。

    这才是先帝想要传位的天子啊,若是当初自己这些人没犯蠢,听从刘备的意见,帮着蹇硕一起扶他上位,怎会有今天的窘境?

    何家从老到小都是一群蠢材,干正事不行,瞎搅合是一绝,好好的天下,从何皇后毒死王美人开始,就再也没有太平过,如今十三岁的天子赖在宦官身上不肯下来,这个八岁的真正天子却咬着牙一声不吭,奋力跟上大人们的脚步,真是苍天无眼!

    “陈留王,请到老奴背上来。”高望越想越伤心,终于抢前两步,跪在刘协面前,主动提出要背着他走。

    刘协吓了一跳,连忙抬头去看前方的何太后,可是何太后累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哪有力气往后看,估计就算是看见了也懒得说什么。

    “殿下,上来吧。”高望继续柔声说道。

    刘协见他说得诚恳,便不再迟疑,轻轻伏在高望背上,任由他背着自己向前走去。

    这个时候,袁绍呢?

    袁绍已经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了。

    洛阳城中并不是只有皇帝和宦官,满朝公卿都居住在这里,经过袁绍等人的一番折腾,那些高官显贵早已经跑出家门,纷纷找到袁绍面前理论起来,七嘴八舌,闹得他根本没办法理清思绪。

    “本初啊,你怎么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袁隗也是被惊扰的公卿之一,此时他驱散众朝官,站在袁绍面前,心中惊怒交加。

    首先,作为太傅、录尚书事的朝廷重臣、袁氏家主,袁隗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局势的那个人,谁知道今天袁绍和袁术瞒着自己,竟然同时击垮了何进和十常侍集团,并且搞出这么大的动静,这让袁隗心生不安,对两个侄儿产生了一丝忌惮。

    其次,袁绍煞费苦心才布了这么个局,最后居然让十常侍裹挟着皇帝还有太后跑了,当袁隗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老太傅都恨不得脱下鞋,用鞋底子狠狠抽上袁绍一顿。

    你带着人满皇城的杀宦官,甚至连没有胡子的年轻官员都不放过,又把十常侍位于城里城外的居所都打了个遍,居然让最重要的人给跑了?

    “叔父稍安勿躁,我已经派出人马出城搜索,一定能找到皇帝。”袁绍同样气了个半死,心说我哪知道淳于琼这么没用,但他又无处发作,只能压低声音向袁隗解释。

    “你真是蠢啊,为什么不亲自带人去?”袁隗都快被这个蠢材气哭了,“没有你或者公路在,别人凭什么要为我袁家杀皇帝?若是让别人把皇帝带回来,立下救驾的大功,你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又是图个什么?”

    袁绍这才如梦初醒,后悔得想要以头抢地,可是如今再怎么后悔都已经晚了,他只能祈求上天,希望老天能够补上这个纰漏。

    片刻之后,吴匡带着一队人马来到皇宫前,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扔在地上,高声叫道:“逆贼何苗勾结十常侍,设计杀害大将军,并企图举兵攻打皇宫,如今已被我斩了!”

    在士卒们的欢呼声中,吴匡迈步来到袁绍面前,面有得色地抱拳行礼,“末将幸不辱命。”

    袁绍长出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今晚他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殊为难得,“何苗的印信兵符都拿到了吧?”

    “都拿到了,我已经派人出城去收拢他的部队。”吴匡笑着答道。

    袁绍还想再问,却又见袁术满面怒容地赶了过来,便让吴匡下去歇息,自己迎了过去。

    如果袁绍多问几句就会知道,吴匡派去收编何苗部队的人姓董名叫董旻,字叔颖,在何进军中担任奉车都尉一职。

    这个董旻,正是并州牧董卓董仲颖的亲弟弟。

    “怎么样,清点财物没有?”袁绍迎上了袁术,压低声音问道。

    “清点个屁,什么都没有!”袁术不耐烦地拨开对方伸出来的手。

    袁绍愣住了,“十常侍捞了这么多钱,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你问我,我问谁去?”袁术梗着脖子反问道:“前几天我们去抄蹇硕家,不也是什么都没找到?”

    “洛阳商会呢?洛阳商会和十常侍暗地里有勾结,前两年洛阳又闹贼,会不会是在那里?”袁绍急了,他还想着用十常侍的财产来笼络军队呢,如今什么都没捞到,军队怎么办?

    “没有,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袁术低声咆哮起来,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又要保持世家子弟的优雅作风,他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了。

第五十八章 投河

    奔走半夜之后,东方已经出现了鱼肚白,黎明就快要到了。

    但是,沿着河岸逃亡的这一群人心中,却是无比的黑暗。

    洛阳城中的火势到现在都没有熄灭,而自己前往的方向,同样有一条庞大的火龙在缓缓逼近,可以说前有狼后有虎,无论怎么走,都是难逃厄运。

    众人不由得聚成一团,心中惊惧万分,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从他们来时的方向又传来清脆的马蹄声,片刻之后,一人一马便出现在何太后与张让面前,那名骑士翻身下马,大步朝众人走来。

    “曹操,你怎么会在这里?”张让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来人相貌,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曹操连番急行,早就精疲力尽,但此时面对一群宦官,他还是颇有自信,仓啷一声拔出倚天剑,怒声喝道:“十常侍谋害大将军,裹挟天子,罪无可赦,如今赵忠已然伏诛,张让,你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说得好听,城中的火不是我们放的,攻打皇宫、寝宫的士卒也不是我们派的,若不是我们在,恐怕圣上与太后早就被你们杀害了。”张让也豁出去了,“拦住曹操,不要让他惊扰圣驾。”

    两名年轻宦官抽出腰间短刀,鼓起勇气向曹**近,不曾想却被曹操挥动长剑,两下就砍翻在地,抽搐几下便没了声音。

    “曹操,你怎敢行凶杀人?”何太后尖声叫了起来。

    听到太后发话,曹操却是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迈动脚步,不料这个时候,又有清脆的马蹄声响起,双方齐齐一惊,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来者何人?”曹操听得对方只是一个人,心中稍稍安定,出声问道。

    “前面可是曹孟德,我乃闵贡是也。”后来之人早已听到张让与何太后的惊呼,连忙自报家门。

    “原来是仲叔啊,你怎么来了。”曹操与闵贡相识,知道此人性情刚直,不是袁绍**,心中稍稍安定。

    “王子师把淳于琼引向了东边,命我暗中向西搜寻。”闵贡信步走到曹操身边,见何太后与一众宦官都在,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张让,你们已经无路可逃,自己了断了吧。”

    张让等人早已觉得大势已去,只是凭着不甘心不服气的念头,才绝地反击,将致自己于死地的何进刺杀在嘉德殿,又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意志才奔走到此,如今听闵贡这样一说,众宦官们也没了坚持下去的斗志,纷纷将兵器扔在地下,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

    “闵贡,我们死了,你和曹操能保证陛下的安全?”张让心中做了决定,当即踏前两步,向闵贡作了个揖,轻声问道。

    闵贡不假思索地答道:“天子受万民敬仰,谁敢为难?若是有奸臣贼子图谋不轨,我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周全。”

    “好,好,好。”张让点了点头,缓缓转身,跪倒在少帝刘辩面前,重重叩首不止,语气却极为平静,“我等死后,天下必将大乱,还望陛下遇事忍耐。”

    说罢,张让不顾旁人阻拦,快步跑到黄河岸边一跃而下,瞬间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

    “张公!”

    “老大人!”

    “张常侍!”

    包括何太后,小皇帝和诸多宦官在内,所有人都各自发出悲呼。

    宋典高望等人见张让都投河自尽了,想必自己也是难逃一次,于是也纷纷跪倒,向刘辩叩首之后跳入河中,片刻之后,黄河岸边就只剩下了五个人。

    连番遭遇大变,何太后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骄横霸道,只知道紧紧抱着刘辩放声大哭,反倒是陈留王刘协不怎么慌乱,迈着小腿来到曹闵二人面前,仰头说道:“如今宦官已死,你二人若能护送天子回宫,朝廷必有重赏,加官进爵,贵不可言。”

    这小东西,怕不是担心我们把他们孤儿寡母也害了吧?

    曹操和闵贡不禁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起来。

    “殿下稍安勿躁,在此稍稍等候片刻,等到天亮之后,我们再回洛阳。”曹操好不容易找到皇帝,可不敢趁着黑夜给带回去,万一一个不留神,被袁绍的人把皇帝给暗算了,这天下可就真的要乱。

    刘协装模作样地对二人点点头,“如此甚好。”便转身去往何太后身边,轻声安慰起她们。

    闵贡看着刘协那小小的身影,再看看趴在何太后怀里嚎啕大哭的皇帝刘辩,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暗道苍天无眼,世事不公。何家兄妹蠢笨如猪,生下的孩儿也与他们一般无二,大汉王朝至高无上的位置却要被这样的人占据,真是天下的不幸啊。

    又过了一阵,天色渐亮,曹操和闵贡这才走上前去,请何太后与皇帝回宫。

    五个人,两匹马,再加上男女有别,显然是不够分的,曹操便请何太后骑一匹,少帝刘辩和陈留王刘协骑一匹,自己和闵贡牵马,这样一步步向南走去。

    天色越来越亮,洛阳城中袁绍的心却越发向下沉,自己派出的人手花了一夜时间去搜索,活的皇帝没找到,死的皇帝也没找到,那就说明计划失败了。

    昨夜那一场混乱都没有杀死皇帝,如今光天化日之下,更是不可能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犯下弑君之罪。

    原本保持中立的墙头草们也做出了决断,如今满朝公卿已经全部整装待发,各自带着家人奴仆准备出城,看谁能撞大运,抢到救驾的不世之功。

    只是他们忘了,想法再好,不如迈开腿脚,这份功劳,已经被某些人牢牢握在手中了。

    “有人来了!”闵贡正牵着马向南走,突然间,大地发生了颤动,并且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他骇然转头,只见西边出现了大量黑甲骑兵,正朝自己高速逼近。

    曹操也转过身去眺望,片刻之后,他难以置信地叫出声来,“凉州军怎么会出现在洛阳?”

    远处骑兵越来越近,一杆“董”字大旗迎风舞动,猎猎作响。

第五十九章 坏我大事

    西凉骑兵迅捷如风,片刻之后就展开队形,像是雄鹰展翅一般,将曹操一行围在核心,紧接着,“董”字大旗缓缓接近,董卓策马而出,径直来到众人面前。

    面对西凉军的来势汹汹,董卓的倨傲无礼,闵贡却是毫不畏惧,大步上前,指着董卓便怒斥起来,“大胆董卓,见到天子圣驾,还不速速下马跪迎?”

    董卓面色微冷,本欲发作,却见闵贡与曹操二人昂然无惧,俨然把生死置之度外,便知道他们和种邵一样都是硬骨头,不是能吓住的。

    可是自己一把年纪,位高权重,麾下还有这么多的兵马,却要被一个无名小辈指着鼻子痛骂,太耻辱了。

    “使君迎得圣驾乃是大功,正当速速进京,何必与人做这没必要的口舌之争?”李儒见董卓抹不下面子,便策马来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劝说起来。

    这话算是说到董卓心里了,他这一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忍,张奂瞧不上他,张温瞧不上他,皇甫嵩也瞧不上他,可是他都忍下来了,经过一次次的钻营,一次次的升迁,自己现在已经爬到天下第四个州牧的位置上了。

    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再忍一忍又能怎样?

    董卓想到这里,心中不再犹豫,立刻甩蹬下马,快步来到少帝刘辩面前躬身行礼,“董卓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免、免礼。”刘辩本就被气势汹汹的西凉骑兵吓得魂飞魄散,此时见董卓身躯魁梧异常,一张丑陋的大脸却挤出扭曲的笑容,更是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片刻之后,一辆运载辎重的马车被腾了出来,众军士又将之前种邵犒军时带来的锦缎铺好,请何太后、少帝和陈留王三人坐了,董卓策马走在左边,闵贡曹操二人骑马在车右跟随,五千兵马簇拥在后,浩浩荡荡向洛阳而去。

    这时候,刘辩才感觉自己安全了,一路上只管抱着何太后号啕大哭,偶尔和董卓说上两句话,也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十三岁的天子说不出半句完整话,反倒是八岁的陈留王刘协却镇定自若,将自己知道的事情经过完整讲给了董卓,并且在回答董卓问话的时候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令人赞叹不已。

    其实二人表现出来的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他们受到的教育不同,当初灵帝刘宏运气不好,生出来的皇子全部夭折,所以当刘辩出生之后没有养在皇宫中,而是在道人史子眇的家里,故而被称为史侯。

    刘协则不一样,他自幼丧母,是在董太后那里被抚养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对宫廷、朝政都有一些见识,根本不是道士家长大,从没经历什么变故的刘辩能比的。

    但是董卓不知道这些内幕啊,他一个武夫出身,依靠战功和贿赂才爬到如今地位的边地人,也没心思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他只看到皇位上的哥哥庸碌不堪,年纪小的弟弟却是聪明伶俐,心中自然偏向刘协。

    行不多时,远远就能看到洛阳城墙了,此时出城搜索皇帝下落的公卿们也发现了这支部队,连忙急吼吼地冲了上来。

    当他们看清楚被簇拥在军中,端坐在马车上的确实是何太后与皇帝刘辩,这些大汉朝的栋梁们瞬间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喊叫起来。

    这可是救驾的大功啊,怎能让一个粗鄙武夫占了去?

    “大胆董卓,竟敢擅自率军入京,惊扰圣驾,还不速速退去!”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越众而出,戟指董卓,厉声呵斥道。

    董卓眼中凶光一闪,毫不示弱地呵斥回去,“你们这些皓首匹夫,平日里自诩为国家的栋梁之臣,不能匡正王室,反倒让国家动荡天子流离落魄,如今我等护驾回宫,却跳出来让我们带兵退下,是何道理?”

    “先护送陛下回宫。”闵贡眼尖,看见一众老臣身后袁绍等人怨恨不甘的眼神,心中暗生忌惮,担心他们还会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举动,便转头向董卓说道。

    如今遍地豺狼,闵贡思来想去,也只能寄希望于董卓,盼着他没那么大的野心了。

    在数千西凉铁骑的护卫之下,当今大汉天子刘辩与何太后昂然直入,那些名为迎驾,实为争功而来的公卿朝臣互相看了看,发现谁都没有对抗边军的勇气,便默契地向两旁让开。

    皇帝回到了皇宫,宣布大赦天下,并将刚刚使用没有几天的年号“光熹”改成了“昭宁”,紧接着,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大汉的朝廷,快要变天了。

    其中最为失落的人,当属袁绍。

    费了这么多力气,花了这么多时间,笼络这么多人手,本以为能把外戚、内侍和皇室一网打尽,谁曾想功亏一篑,不但皇帝跑了,就连最大的胜利果实,都落到了自己一直想要坑上一把的董卓嘴里。

    不但政治方面惨败,经济层面上袁绍也一败涂地,他依仗许攸等人四处奔走联络,从看好自己的投机者那里获得了不少钱财,这些钱财全被他用来笼络军中将领,本想着趁乱把十常侍家中扫上一遍,发上一笔财,然后用这笔巨款继续笼络军心来着。

    可是一番搜刮下来,袁绍得到的消息让他无比震惊:十常侍家里的仓库空得能饿死老鼠,满打满算下来才搜罗到十几万钱,甚至连何进家里都没多少钱,根本对不起他们这些年担任过的官职。

    袁绍一度以为是袁术从中搞鬼,给自己来了个黑吃黑,没想到袁术比他还委屈,一提起来就是满肚子的火气,根本没办法沟通。

    最后,从一个藏得无比隐秘的小木匣里,袁绍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今收到赵忠投资钱款一万金——幽州商会。”

    “今收到赵忠投资钱款一万五千金——幽州商会。”

    ……

    看着那几张小小的收据,袁绍气得浑身发抖,死死握紧双拳,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一般。

    “刘备,你这织席贩履之徒,竟敢坏我大事!”

第六十章 宝贝

    幽州,蓟城。

    “谁骂我?”夏日炎炎,刘备却猛地打了几个喷嚏,这让他感觉很不爽。

    “想骂你的人多了。”卢植坐在刘备对面笑道:“就凭你弄得半个幽州的学子睡不好觉,他们就有的是理由骂你。”

    “若是为了这个原因,那学生也就认了。”刘备也笑呵呵地答道。

    自从发明了算盘之后,刘备再接再厉,又把前人发明的圆规给做了改进,使其更加轻便顺手,刻度也更加精密。在此基础上,刘备用尺规作图,给郑玄等人玩了个角的等分,线段等分,圆的六等分,一系列的小花活。

    这一下可了不得了,包括郑玄在内,几乎所有的学子都被激发出无尽的热情,疯狂地投入到尺规作图的海洋之中,完全无法自拔。

    就在几天前,郑玄的一位得意弟子在无数次尝试之后,断定只用直尺和圆规,无法将一个任意角三等分,又在幽州学术界掀起了无数争议浪潮。

    如今幽州地区几乎没人讨论什么子曰了,每个年轻人都以钻研九章算术,研究各种图形为乐趣,甚至就连卢植和蔡邕两位大家都投身进去,用优美的语言将各种定理化为规范。

    对于这种热火朝天的研究氛围,刘备不知道暗中笑了多少次,他终于发现,相比起机械性地阐述古人言论,华夏的读书人更喜欢自己去发现未知的世界。

    “玄德啊,若是任由学子钻研算学和几何学,恐怕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才华横溢之人去学习经典了。”卢植笑了一阵,却又忧心忡忡起来,他可是正宗的儒家弟子,担负着传播先贤思想的重任,面对这种情况,心中还是很警惕的。

    “我倒觉得这才是好事,若是夫子在天有灵,见到这番情景也会开心。”刘备不以为然地说道。

    卢植眼睛一瞪,“不可拿圣贤开玩笑。”

    “我没有拿圣贤开玩笑,反倒是那些腐儒在做这种事。”刘备收起笑容,认真地说道:“先生想想看,有些人食古不化,言必称先贤,好像离开先贤就活不了,他们的弟子也有样学样,事事谨慎小心,不敢越雷池一步。若是任由他们这样下去,每一代弟子都不如师长,百代之后,世人会退化成什么模样?”

    老先生沉默了,如今的学术界确实是有这种不好的苗头,各门各派对外则互相攻讦,恨不得铲除一切异见之人,对内则论资排辈,对有不同思想的人横加打压。

    在这种氛围下成长出来的学子,没有自己的思想,没有自己的作为,只知道重复前人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然后继续打压更年轻的人。

    像是卢植和刘备这样,能够互相尊重,恪守师徒之谊的同时,各自又有对事物不同看法,还能平等讨论问题的师徒,天下再没有第二对。

    “夫子之所以被景仰了千百年,是因为他心胸开阔,不拘一格,道德足以为世人楷模,但这并不代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金科玉律,每一个字都有什么微言大义,需要后人穷一生之力去抠字眼,争论意义。”刘备顺手拍了拍面前桌子上的白纸,“若是夫子有这种东西,他还需要削木简刻字,还需要用尽量少的字来表达尽量多的意思吗?”

    “如今时代进步了,耕作方式进步了,农具进步了,工具进步了,所有的东西都进步了,人的思想也应该跟着进步,若是还要把自己的脑袋停留在几百年前,那就注定要被抛弃的。”

    卢植和刘备朝夕相处了两年多,见到了太多颠覆以往的事物和思想,如今对他说出这些往日里看来是大逆不道的话,老先生也没有什么下意识的抵触,而是沉思起来。

    “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我等儒家弟子,总不能坐视传承断绝吧?”卢植沉吟片刻,低声说道。

    刘备见卢植言语之中颇有无奈之意,连忙出言宽慰,“先生无需多虑,探索自然之道与探索自身之道并无冲突,只要我们善加指引,自然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这师徒二人说了一阵,卢植又觉得心痒难耐,决定去找郑玄切磋割圆之术,可是老先生刚要走,外面裴元绍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见、见过先生,老大,辽东那边运来了几大车东西,说是你让人做的宝贝。”

    “哦?”刘备有些纳闷,他当初在辽东留下了许多图纸和创意,数量之多,早已经想不起来什么是什么了,如今从那边运过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三人迈步来到州府门外,只见十几名精悍的士卒正围在三辆被篷布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边上,神情相当紧张,看见刘备出来之后才稍稍放松下来,纷纷抱拳行礼。

    “怎么不进来?”这些人刘备认得,都是最早跟随关羽的幽州汉子,不但骁勇善战,忠诚度也是无可挑剔,能够将他们派出来十几个,说明关羽对这几车货物是极其重视。

    “关将军说这些物件非同小可,命我等务必要好生看管。”为首的汉子朗声答道。

    “那就去商会吧,最近那边没人。”刘备随意地走到车厢前,伸手拍了拍,才发现整个高大的车厢都是木板打造,再蒙上防雨的厚实布料,里面装的应该是怕水怕磕的精细物件。

    众人到了商会,刘备让门口卫兵严加看管,不准任何人进来,然后才去到后面大堂,此时那些精壮汉子早已经把三个大木箱抬进这里,并从其中一个木箱下部夹层中取出一个木匣。

    刘备检查封口火漆之后,将木匣打开,抽出内里信件阅读起来,只是看了几行,他的脸上就露出了欣喜之色,朗声笑道:“把木箱都打开吧,我要好好地看一看,看看辽东工匠的杰作。”

    “我等是否要回避?”裴元绍连忙发问。

    “不用,不用。”刘备满脸的笑容怎样都藏不住,转头对卢植笑道:“先生,胡人的末日到了。”

第六十一章 以利诱之

    篷布被掀开,木板被拆卸下来,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两架结构极其复杂的木制机械。

    刘备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起这两架机械,只感觉入手处光滑细腻,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

    “这是传动轴,连接水车用的。”看到这种精密的结构,刘备觉得自己内心深处的工科狗之火又在熊熊燃烧,心情十分激动。

    卢植也转来转去地看着,忽然皱起眉头询问起来,“这是纺机,怎地如此之小?”

    刘备笑着解释道:“实物过于巨大,难以运输过来,这是一比二的模型,所有部件的尺寸都是实物的一半。”

    “原来如此。”老先生点点头,目光又落在模型某处,他伸出手去,捏住一枚两头尖尖的梭子,沿着滑槽轻轻滑动起来,直到末端,才感觉到越来越强的阻力,一松手,梭子便激射而出,反向运动起来,“这又是什么道理?”

    “这是飞梭,有了它,织布的布面就可以大大加宽,并且一个人就可以操作了。”刘备笑着点了点滑槽末端,“整个机器最值钱就藏在这里面呢。”

    刘备所说的,正是镶嵌在滑槽两端的压缩弹簧,弹簧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铁丝绕成一个个小圈,实际上对钢材的力学性能、抗松弛性能、疲劳性能、抗氧化腐蚀等性能都有极高的要求。

    这种远远超越时代的黑科技,并且是材料学方面的黑科技,辽东那边实际上也是做不到的,据关羽信中所说,他组织人手专门开设了一座研究院,专门研究钢材,最后做出的弹簧也只能达到十个里面有两三个能在织布机上使用的标准,而且,按照工匠们模拟织布机运动进行反复试验,即便是最优秀的成品,也只能保持半年的正常表现。

    “任重而道远啊。”刘备心中叹息道。

    他是工科出身,深知材料学才是工业之王,想要取得一点点进步,都要建立在坚实稳固且长久的基础之上,不可能出现一蹴而就的玄幻事件。

    “一百个锭子,这是可以同时纺一百支纱吗?”那边裴元绍揉着眼睛大声喊叫起来,傻小子弓着腰数了好几遍,眼睛都快看花了。

    “不光是纺纱,这个机器最厉害的是可以将羊毛纺成线,另外那个织布机也是可以将毛线织成布匹。”刘备心情大好,让裴元绍带着这些从辽东远道而来的老战友去好好吃上一顿,尽情欢饮。

    这些人跟随刘备多年,一个个也都通晓人情,知道他是想和卢植单独说一会话,便嘻嘻哈哈地作揖告别,随着裴元绍去了。

    屋内只留下师徒二人,卢植却还没回过味来,“单凭一个可以大规模纺羊毛的机器,再加上一个快速织布的机器,就能把他们灭了?玄德,你这是有点异想天开了吧。”

    刘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卢植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先生,胡人祸害中原近千年,凭的是什么?”

    这答案对于文武兼修,久经战阵的卢植来说简直没有任何难度,老先生也不矫情,便把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

    首先,无论匈奴、东胡还是鲜卑、乌桓,甚至是羌人,都生活在苦寒之地,以游牧狩猎为生,孩童自幼学习骑马射箭,崇尚勇力。他们的军队比起汉朝正规军,在装备、体格、纪律性等方面吃亏,但说起坚韧顽强,武艺娴熟,却是丝毫不逊色的。

    其次,胡人的生活环境、生活模式决定了他们需要大量蓄养马匹,凭借骑兵的优秀机动力,这些强盗每次南下劫掠的时候都是来去如风,专门捡着汉朝万里边疆上的薄弱地带,专挑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去屠杀,令人防不胜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草原上气候恶劣,很难开发耕种,对汉人没有吸引力,汉朝数千万人口宁愿向南发展,去温暖的岭南开垦田地,也不愿意把人力物力投入到北方。

    “先生所说,正是我心中所想。”刘备听得连连赞叹,忍不住击节叫好,卢植能够跳出单纯的战争层面,将汉朝的北方困局上升到经济层面去思索,实在是超出他的预期,“解决北方边患的关键就在于钱。”

    “为什么任何问题到你这里,最后都会变成钱的问题?”卢植无奈地笑了,“玄德啊,你都快成商人了。”

    刘备嘿嘿笑道:“先生不要急,听学生给你讲一讲,一个小小的纺织机器,是怎么织出钱来,又是怎么把胡人给织死的。”

    羊毛纺织业早在数百年前就有,在如今这个时代也并不罕见,但是,对于以游牧为生,居无定所的胡人来说,羊毛的清洗、脱脂、晾晒过程,以及后续的纺线、织布,实在是过于奢侈,过于影响正常生活,并且没有太大经济价值。

    所以,草原上的民族,对于羊毛的利用方式极为简陋,除了将羊毛粗粗编织成绳索,再就是擀成毡片子做帐篷用,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用途了。

    “这种水力纺机有一百个锭子,若是全力运转起来,每天至少可以纺二百多斤线,只要我们造上五六十架,一年需要的羊毛数量,就足足有三四百万斤,先生想想,这么多的羊毛要从哪里得来?”刘备目光灼灼地问道。

    “从胡人那里买。”卢植不假思索地答道,随后他就有些明白了,“一只羊每年差不多能产十斤毛,那就是说需要剪几十万只羊的毛,你是想让胡人大肆牧羊?”

    刘备一拍桌子,“没错,我们一年一年扩大生产规模,需要的羊毛越来越多,可是胡人的草场是有限的,想要多养羊,就必须少养马,想要多剪羊毛,就必须缩减其他方面的精力和人手。”

    “你这么一说,老夫就有些明白了,以利诱之,只是我们每年购买如此众多的羊毛,胡人手里有了钱,转过头来囤积粮食铁器,岂不是祸患更大?”卢植思索片刻,继续问道。

    “到那时候,我还有好东西卖给他们。”刘备贼贼地笑了。

第六十二章 骗子、强盗、水贼头子

    和两架机器模型一起被送来的,还有辽东那边试制出的毛料布样,按照羊毛的质地分为三等,最次的一等是由粗毛纺织而成,线条略显粗糙,不适合制作日常衣物,更适用于编织座垫或是地毯,做保暖用。

    产量最高的是普通质地,刘备和卢植二人反复拉拽撕扯之后得出一个共识,这种布料的柔软和坚韧程度都远远胜过麻布,比起丝绸也只是稍稍逊色,完全具备成为秋冬季衣料,被天下人接受的潜力。

    最上等的那块毛料,是用绵羊身上最内层的细密绒毛精心纺织而成,手感极为细腻,在光线照射下显出柔和的光芒,卢植将这块三尺见方的毛料轻轻拿起,却发现入手轻若无物,极为柔韧。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这等好东西若是拿到京城,只怕又要被人抢购一空了。”卢植不停地赞叹,翻来覆去地欣赏着这份杰作,对刘备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

    “最上等的不卖,云长在信里说了,这种最上等的绒毛,一百斤羊毛才能梳出三两,稀缺程度堪比黄金,洛阳那群庸碌之辈哪配穿这个?”刘备连连摆手,他都想好了,这种最珍贵的毛料只能让自己最亲近的人穿,再贵都要全买下来。

    “有钱都不赚。”卢植瞥了刘备一眼,轻声笑道:“骗了那么多钱,财大气粗了是吧?”

    “先生此言差矣,骗坏人不叫骗,叫替天行道。”刘备呵呵笑道:“十常侍这么多年来搜刮钱财,一分一毫都是民脂民膏,与其被黑吃黑,落在别人手里,还不如被我拿来幽州,为百姓谋福祉呢。”

    卢植开怀大笑起来,“这么说来,那两个人还算是侠盗了。”

    “必须的。”

    这个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简雍和王烈二人正躺在一艘大船的船顶,享受着难得的轻松时光。

    “宪和,你看这大海万里无垠,像是碧蓝的宝石一般,可是我们把水打上来,却又是清澈无色,究竟是什么道理?”王烈躺得无趣,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开始研究起自然问题。

    简雍却不理他,只顾着享受海风的吹拂,时不时地端起身边酒杯,浅浅嘬上一口,被问了好几遍之后才懒洋洋地回了一句。

    “不知道。”

    “左一个不知道,右一个不知道,你这家伙可是想讨打?”王烈恼了,卷起衣袖就要过去揍人。

    简雍却不怕他,只是无奈地说道:“忙了两年,好好歇上几天不行?我在洛阳的时候,每天和伪君子还有真小人打交道,此时正要借天地之灵气来洗涤满身的浊气,不要烦我——哎哎哎哎,快看,鲲!”

    王烈连忙转头过去,只见数百丈外,正有好几根水柱冲天而起,水柱下方是若隐若现的青黑色巨兽在缓缓游动,场面殊为壮观。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哈哈哈。”简雍高声念起了庄周的名篇《逍遥游》,却不知怎地转成了刘备之前某封信中的魔改版本,自己也觉得好笑,放声大笑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真是很大,不知道好吃不好吃。”王烈也站到了船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远处的巨鲸,心中似乎是在盘算着烹饪方法,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

    由于早就断定洛阳会有变故,在刘备的授意下,幽州商会全面收缩商路,过去以洛阳为中心辐射到荆州、益州乃至关中的商队都变得谨慎起来,把货物运到洛阳之后就直接南下,沿着汉水——长江——东海航线返回幽州,最近一个月更是干脆就没有派出商队,也让简雍等人的撤离行动变得轻松了许多。

    正是由于别无牵挂,简雍和王烈才能如此轻松惬意,尽情享受海上的美景和美食,每天打捞各种海鱼尝鲜,吃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他们来到黄海地界,却迎面碰上一支飘扬着汉军大旗的舰队,王烈眼尖,远远看见为首的战船上还有一面“甘”字大旗,连忙高声喊叫起来,“是甘兴霸的船队,他们不好好给商队护航,在这里做什么?”

    与此同时,对方舰队也发现了这几艘大船,为首战船缓缓转向,朝着南边驶来,半个时辰之后,双方终于相遇,互相偏转航向,并肩行驶起来。

    “哟,我还说是谁,原来是幽州巨骗和洛阳大盗,你们干完这一票了?”两艘船越靠越近,彼此确认了身份,战船上一名大汉趴在侧舷,朝着简雍等人调笑起来。

    “你这水贼头子,怎么说话还是如此粗俗。”简雍也看清了对面那人乃是甘宁,顿时笑着骂回去,“带这么多人出来,是要去哪里发财?”

    甘宁伸手指向东边,“发什么财,要去跟人拼命。”

    “跟谁拼命,我也要去。”王烈憋了两年,手早就痒痒得不行,若不是双方距离好几丈远,他又不怎么会水,估计直接就要跳过去跟甘宁走了。

    “行啊,带你去耍耍。”甘宁大手一挥,麾下士卒连忙转动轱辘,将一艘小船缓缓放入海里,又有水手沿着绳梯爬下去,片刻之后就划着小船来到简雍这边的船边。

    王烈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看船舷距离水面不过两丈高,眼一闭心一横,噗通就跳了下去,激起老大的浪花,紧接着就被那名水手拉上小船。

    战船上的士卒又是转动轱辘,将小船缓缓拉了回去,看得简雍目瞪口呆。

    “宪和啊,回去转告我师兄,就说乐浪这边一切顺利,不用他多操心。”甘宁笑呵呵地挥手告别,随着他一声令下,战船调转船头,笔直地朝着十几里外的大部队驶去。

    甘宁所说的拼命,其实是配合辽东出兵攻打马韩,他平日里除了给商队护航,再就是在黄海里面训练水师,对周边海域无比熟悉。

    正因如此,张焕决定出兵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找甘宁,两人一番合计,决定由甘宁的部队从半岛西部登陆,制造声势,吸引马韩主力,为辽东军队南下渡江创造有利条件。

    这种孤军深入敌后的冒险举动,正是甘宁的最爱,他立刻召集麾下战船赶赴战场,几天下来,非但沿海地区的马韩人被搅得鸡犬不宁,那些悍不畏死,划着小舢板就冲出海决战的马韩战士更是被揍了个落花流水,全部喂鲨鱼了。

    今天简雍看见的,正是甘宁又一次准备登陆作战。

    “这群莽夫真是,砍人都能这样兴高采烈的。”简雍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回到自己的躺椅上享受海风。

    再过几天就要回到幽州了,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刘备要给他派什么苦活呢。

    及时行乐吧。

第六十三章 你怕了

    “兵没了,钱没了,还折腾什么,及时行乐吧。”袁绍醉眼朦胧地说着,随手又将一杯酒倒进口中。

    想不到我堂堂袁本初,招揽的盟友却是一群猪!

    淳于琼是猪!

    袁术是猪!

    吴匡也是猪!不对,他比猪都不如!

    袁绍想着想着,心中委屈,不禁双眼流泪,哭了出来。

    当初袁绍运筹帷幄,硬是把何进和十常侍逼到不死不休的境地,他原以为凭借自己和袁术的禁卫部队,再接收何进与何苗的余部,整个洛阳乃至于司隶地界的局势,就完全在袁氏手中。

    到那时候,从家族中随便找个嫡女嫁给小皇帝,自己再搞掉袁术,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大将军了?

    过上两年,把皇帝弄死,天下还有谁能和自己抗衡?

    谁曾想一番机关算尽,反倒便宜了董卓那个武夫。

    最可恨的是,竟然是自己寄予厚望的两个人,拱手将局势的控制权给了董卓。

    首先是淳于琼这个蠢材,带了绝对忠诚的部队去袭杀皇帝,没想到被一群老弱病残跑出洛阳不说,还被河南尹王允带着在北邙山里转悠了一整夜,白白把皇帝让给了董卓。

    其次就是吴匡这个蠢材,杀了何苗之后,为了早点赶回自己身边请功,竟然把何苗的印信和兵符给了别人,让别人去接收何苗的部队,关键是,那个“别人”正是董卓的亲弟弟,董旻。

    董卓原本只有五千名骑兵,根本不足以控制洛阳局势,可是再加上董旻控制的部队,一下子就成了方圆几十里内的最强者,直到武猛校尉丁原率领并州狼骑从孟津港赶来,在洛阳城下与董卓对峙起来,袁绍才看到一丝从中渔利的希望。

    可是谁曾想,董卓帐下不知道有什么人才,竟然说动了丁原军中主簿,五原人吕布倒戈,那吕布不但当众杀死丁原,还凭借在军中的威望,说动全军归顺董卓,差点把等着看好戏的朝臣们气死。

    “三天时间,董卓就把洛阳附近所有的兵力给拿下了,我还能怎么做,我还能做什么?”袁绍嘟嘟囔囔地说着,又喝了一杯酒。

    坐在袁绍对面与他对饮的是许攸,这个自诩才智无双的人,如今也是愁眉不展,有心规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又喝了几杯酒之后,许攸忽然想起一件事,“本初,我记得董卓是你袁氏门生,他在控制局势之后,应该还会重用你的。”

    “他是袁隗的门生,就算念旧情,也只会重用袁术而不是我。”袁绍随意答了一句,可是紧接着,他就清醒了许多,“对啊,董卓只是兵多,还占了个救驾的功劳,他在朝中没有根基,想要有所作为,必须与我袁家合作。”

    原本何进为了笼络世家,将袁隗拜为太傅,并与自己同领尚书事,如今何进死了,袁隗就成了唯一一个领尚书事的朝臣,也就是实际上的丞相,若是能利用这个身份做一些文章,袁绍觉得,自己还是有很大机会。

    就在这时,一名袁绍心腹匆匆来到堂前,看了看袁绍,又看了看许攸,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

    “子远是我至交好友,有什么话就当着他说,不用遮遮掩掩。”袁绍心中不耐烦,语气也带上几份斥责,听得许攸热泪盈眶,深感自己没有跟错人。

    不得不说,有些人就是吃这一套。

    “主公,鲍信回来了。”这名心腹被袁绍说得有些尴尬,连忙俯身说道。

    “鲍信?”袁绍和许攸同时起身,眼神中充满疑惑。

    这个鲍信是何进的心腹,早在灵帝驾崩之前,何进为了对抗蹇硕,就派了鲍信返回泰山募兵,可是他一去不回,也没有什么消息,甚至连后面派去的王匡都带着弓箭手驻扎在虎牢关了,鲍信那边都没动静。

    怎么到了现在,他又回来了,而且找上自己?

    袁绍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见见鲍信,“让他进来。”

    “本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鲍信一见到袁绍就急切地询问起来,他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普通人的装束,并且风尘仆仆,根本看不出来是大汉王朝的骑都尉。

    “你从虎牢那里过来,没有问王公节?”袁绍眼珠子转了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起来。

    “公节只知道大将军命他向洛阳前进,可是没过两天就发生巨变,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我乔装打扮,来到洛阳探听情况。”鲍信老老实实地答道。

    许攸见鲍信确实是什么都不知道,便主动开口,将最近这些时日的事情都说给他听,当然了,涉及到袁绍阴谋的那些,许攸是绝不会讲的,反正现在的胜利者是董卓,索性就把黑锅都扣在他脑袋上吧。

    不得不说许攸的口才是真的好,一番忽悠下来,鲍信是须发倒竖,睚眦俱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马上就出去找人拼命。

    “本初,董卓如今手握重兵,一定心怀不轨,此獠不除,大汉将永无宁日,你我累受皇恩,理应为国除奸。”鲍信看着袁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公节一共招募了五千名士卒,全都是泰山郡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汉,只要挥军直入,一鼓作气,足以斩杀董卓。”

    你觉得五千士卒很多?

    董卓那里光西凉铁骑和并州狼骑就快一万了,再加上西园军和何进何苗的部队,你这五千士卒拿什么去打?

    虽然袁绍嘴上没说,但他眼神中的犹豫不决,已经让鲍信知道了答案。

    “你怕了?”鲍信向前一步,逼视袁绍问道。

    袁绍被鲍信凌厉的目光看得有些无所适从,连忙偏过视线,不敢与他对视,含糊地说道:“此时非同小可,应当从长计议。”

    “你怕了!”鲍信失望地摇摇头,转身就要离开。

    “允诚,不要冲动啊!”许攸眼神一动,假意劝说起来。

    谁知道鲍信头也不回,径自向外走去,“许攸,不要试图激怒我,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也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转瞬之间,鲍信已经消失在庭院尽头,只留下袁绍和许攸尴尬地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第六十四章 美酒开道

    正如简雍所想,回到幽州之后,还没有重新适应北地气候,刘备就又给他安排了一项新的任务——出访乌桓和鲜卑。

    刚开始简雍有些还不乐意,认为区区羊毛生意,还用不到自己亲自出马,可是与刘备进行一番交谈之后,他又欣然接受了。

    为了更好地执行这项计划,包括刘备、简雍、田豫等人在内的年轻一代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商议,在刘备的循循诱导之下,年轻人们充分发挥才智,坏点子一个接着一个,把前来视察的卢植老先生气得不住摇头。

    可是刘备不管啊,他一向秉承“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原则,各种招数怎么损怎么来,到了最后,就连简雍都抚掌叹息,认为若是换了刘备亲自坐镇洛阳,非但十常侍要中招,估计整个洛阳都要被他坑个底朝天。

    经过充分准备,就在炎夏尚未结束之时,简雍率商队西出居庸关,直奔难楼部的大本营上谷而去。

    “久闻幽州商会富甲天下,宪和先生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名不虚传啊。”对于简雍这位带着庞大车队来到自己部族的豪商,难楼显得十分客气,亲自前去迎接,并且拉着他不住嘘寒问暖。

    相比起丘力居那个战争疯子,难楼地处诸多势力的交通中枢,为人处事要圆滑许多,相应的,对金钱和享乐也更加敏感,此时他一边问候,一边上下打量简雍的神态,试图找出些能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哪里哪里,大单于是幽州的老朋友,只可惜简某这两年都在洛阳,没有机会前来拜见,还望大单于恕罪。”难楼的姿态摆得低,简雍的姿态更低,他满脸带笑,连番吹捧,就连难楼身边的人都觉得脸上发烧,有些不好意思了。

    “咳咳,宪和先生,本王虽然拥有九千多个部落,在边地诸郡也算是小有名气,可是单于这个称呼太大,本王目前还当不起。”耳中听着简雍一口一个大单于,难楼终于忍不住了,带着尴尬的笑容对他说道。

    单于这个称呼源于匈奴人,全称是“撑犁孤涂单于”,在匈奴语中,“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单于意为“伟大、广大”,连在一起,就是“伟大的天子”。

    第一个被冠以单于称号的是头曼单于,在他之后,冒顿单于、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这几代人更是威名远扬,直到数百年后,草原上仍然流传着他们的传说,仍然有层出不穷的胡人首领希望重新恢复他们的荣光,成为新一代的单于。

    但是,单于的称号不是谁都担得起,几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大英雄檀石槐,南征北战,统一鲜卑各部,占据了纵横一万多里的广阔江山,都没有自称单于,他难楼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更是不敢妄自尊大。

    见到难楼这番作态,简雍便也笑笑不说话,任由对方将他领入大帐。

    “先生是贵客,还请上座,尝尝我们乌桓人的马奶酒。”一番谦让之后,主客分别入座,便有乌桓部族中的少女端着酒囊进来,难楼作为主人,开始殷勤地劝酒。

    简雍也不推辞,举起酒囊便豪饮起来,乌桓人最重好汉,帐中诸人见他书生打扮,行事作风却豪迈爽朗,顿时大生好感,纷纷叫好。

    片刻之后,简雍便将整整一酒囊的马奶酒全部倒入口中,顺手将空酒囊扔在地下,对难楼笑着说道:“简某这次前来,也带了不少美酒,大王可愿意尝尝?”

    来而不往非礼也,难楼自然不会拒绝。

    简雍拍了拍手,须臾之间,几名大汉便抬着三四个半人高的陶缸进入帐中,另外还有人捧着二尺见方的木盒,轻轻放在简雍面前。

    “这是酒缸?”一名深得难楼器重的乌桓贵族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也不是。”简雍轻声笑道,迈步来到陶缸附近,掀开厚重的毛毡,从缸中提出一个造型精美,周身盘旋着白色雾气的细脖青瓷瓶,拍开蜡封,又转身从木盒中取出一个青瓷酒杯。

    乌桓人哪见过这种花活,包括难楼在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直到简雍将暗红色的酒液倒入酒杯,双手捧到难楼面前,他们才齐齐从喉咙里发出咽口水的咕噜声。

    这么漂亮的瓶子,这么漂亮的酒液,真不愧是汉人的杰作。

    而且那缭绕不绝的白色雾气是什么东西?

    难楼小心翼翼地端起青瓷酒杯,一股醇厚的异香扑鼻而来,顿时令他双眼发亮,“好酒!”

    满饮之后,难楼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表情,咂着嘴继续赞叹道:“真是好酒!”

    简雍转过身去,对着一群把脖子伸得老长的乌桓贵族笑道:“诸位请自己去陶缸中取酒,瓷瓶轻薄易碎,千万要小心。”

    于是,乌桓人前所未有的情景发生了,往日里习惯了你争我抢,就连吃个肉骨头都要打上一架的贵族们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老老实实地排成一列,依次从缸里拎出一个青瓷瓶子,然后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

    “冰!缸里有好多冰块!”

    “原来是有冰在缸中,怪不得会雾气缭绕。”

    “夏日炎炎,怎么会有冰?”

    面对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简雍只是微笑着压了压手,“诸位,来我这里取酒杯吧。”

    于是,这些乌桓贵族们又像是孩童一般,老老实实地排成队,依次从简雍面前的木盒里拿出一个酒杯,然后如获至宝地捧在手里。

    酒齐了,酒具也齐了,接下来就是开怀畅饮的时刻。

    在炎炎夏日能够喝上清香冰凉的果酒,这是乌桓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他们学着简雍的模样,将酒杯轻轻摇晃,让酒香尽量散发出来,然后再满饮一杯,打上一个响亮的酒嗝,似乎要将全身的热气都喷出去。

    早先迎接简雍到来的时候,难楼就已经下令杀牛宰羊招待贵客,如今一只半大的羊羔已经被烤好,鲜嫩的羊肉发出阵阵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果酒可以解油腻,搭配烤肉最是美味,大王可有同感?”酒过三巡,简雍面色微微发红,笑着对难楼问道。

    难楼一手端着酒杯,一手举着根羊肋骨,吃得不亦乐乎,哪里顾得上说话,只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正在众人乐意融融的时候,一名乌桓贵族却突地放声大哭起来,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酒杯都差点摔了。

    “赫兰干,你发什么疯?”楼班老脸有些挂不住了,连忙咽下口中食物,压抑着怒气训斥道。

    “我们今日快活了,下次再想吃到如此美味,却不知是何年何月,心中实在悲伤难忍,还望大王恕罪。”这赫兰干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深得难楼喜爱,如今大放悲声,其余众人心有戚戚,不由得也哭了起来。

    一片悲声之中,简雍却失笑起来,引得众人诧异莫名,纷纷向他望去。

    “诸位辅佐难楼大王,统治着数十万人口,若是连这点酒都喝不起,岂不是让人笑话?”简雍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转向难楼,轻声笑道:“简某此次前来,就是为大王和诸位献策,共享富贵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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