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陆城侯
夜深人静之时,夫妻二人钻进被窝准备歇息,这时候刘备才将心中憋了一天的疑问讲出。
“是我跟先生说的。”面对刘备略显尴尬的询问,张宁却无比坦然,她侧过身望着丈夫,认真地答道。
“把被子盖好,别冻着。”看着张宁光洁圆润的肩头,刘备不禁心神一荡,连忙为她拉上锦被。
张宁却恍然不觉,继续说道:“夫君是要成就一番大事业的英雄,怎么可能只娶我一个?”
这话说得刘备无从辩驳,在当今的时代,但凡是有经济能力的男人,都会尽量开枝散叶,将自己的血脉传播下去,这种事情与道德无关,而是铭刻在所有生物灵魂深处,无可更改的烙印。
就连卢植这个天下大儒,在洛阳为官的时候,都四十多岁了还要纳妾生子,继承自己家族的香火呢。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刘备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想明白了,夫君是免不了要有其他女人的,糜家妹妹相貌出众,仰慕夫君,和我能谈得来,对永儿也好,岂不是最好的人选?”张宁说着说着,却发觉到刘备的目光不住向自己胸前游移,便略有羞恼地拧了他一把。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刘备嘿嘿一笑,便不再遮遮掩掩,伸手搂住妻子纤细的腰肢。
自从生了孩子之后,又经过一年时间的调养,张宁的身材变得越发诱人,该凸的凸该凹的凹,浑身肌肤也像是羊脂美玉一般,弄得刘备经常肾亏,常去的肉铺都专门把大腰子留给他。
这样的夜晚,无比美好。
--------------------------
就在刘备没羞没臊的时候,洛阳城内那位至高无上的天子也在御榻上没睡,只不过刘宏就没有同宗兄弟那么舒坦了,他病容满面,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剧烈的咳嗽。
“冀州刺史还是没人买?”刘宏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神中满是忧郁。
皇帝有恙在身,宦官自然要表忠心,这不,白发苍苍的十常侍之首张让也没有歇息,一直守在刘宏身边。
此时见皇上发问,张让连忙恭声答道:“启奏陛下,前来询价的人倒是有,不过出价都太低,最高的才是三千金。”
“他们把朕的两千石高官当什么了,绝对不要答应,就是空着位置没人坐,也不能坏了行市!”刘宏不知哪里来的精神,一下子坐起身,开始指导卖官工作。
张让叩首称是,心中却暗叹不已,如今这世道,买卖是越来越难了。
原本作为天下第一大州,冀州刺史的位置是所有人都要抢的香饽饽,谁曾想前一个刺史王芬鬼迷心窍,花了八千金买下官位,屁股还没坐热呢,居然闹出一场谋逆大戏,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
这一下再有惦记冀州刺史的人,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能坐得长久了,千里买官只为求财,若是花了大价钱却收不回本,这种买卖是任何人都不会去做的。
非但是冀州刺史这个位置没有真心诚意的买家,就连其他州郡上的实职,现在问价的人都少了,原因倒不是嫌价钱高,而是出在皇帝自己身上。
自从冬天坐着驴车出去受了凉,皇帝刘宏的病情就一直没有痊愈,洛阳城又是藏不住风声的,时间一长,什么说法都出来了,如今街头巷尾主流的说法都是皇帝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想要做官搜刮民财,还不如等到新皇登基,那样风险更小。
“那些蠢材,只看得到买官要钱,却没有想过买官之后能赚钱,刘备花了一万金才拿下幽州,短短两年时间不到,他的商队赚了多少?光是从朕这里就赚走了好几万金呐,那些蠢材怎么不学学。”刘宏一下一下地拍着华丽的扶手,痛心疾首地骂道。
张让顺着刘宏的话头说道:“那刘玄德精明能干,并且忠心耿耿,是陛下的肱股之臣啊。”
这老阉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在他心中,刘备最大的优点是豪爽仗义,买官的时候不讲价,隔三岔五还派人来孝敬自己,组织商队在全国赚钱的同时,还能捎带着让自己这些人共同得利。
按照之前的约定,今年秋天,张让就可以从幽州商会拿到属于自己的一成分润,足足三千金的收益,这样算下来,老阉竖如今对辛辛苦苦卖官也不是那么热心了。
就在上个月,幽州那边还送过来一批精美的皮裘,参与投资的十常侍每人分了一件,那厚实的狼皮材质、简洁大方的造型设计,以及前所未见的精美皮带,着实让他们得意了好几天。
这么好的合作伙伴,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
“不如把刘备调到朝中,在司隶地界上搞点产业,顺便在朝中积累威望,万一朕哪天不行了,他也好辅佐协儿登基。”刘宏思路一转,觉得把这棵摇钱树搬到自己身边来倒也不错。
“陛下万万不可!”张让大惊,连忙跪下叩首,“刘玄德财源滚滚,正是依仗幽州地利,一旦将他抽离,岂不是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刘宏沉思不语。
张让心思急转,继续说道:“若是陛下存了让刘玄德辅佐董侯之心,更应该让他坐镇幽州,手握重兵以震慑宵小啊。”
老阉竖不愧是伴君多年,摸透了皇帝的脾气,这话算是说到刘宏心里了。
刘宏心里算计起来,若是自己有个三长两短,何皇后、何进及其党羽必然会倚仗权势,强扶刘辩登基,想要和他们抗衡,单凭蹇硕和他的西园军是不够的。
若是把刘备拉到刘协一边,到那时候,内有忠心耿耿的十常侍,以及手握西园军的蹇硕,外有财雄势大、兵强马壮的幽州支持,刘协的皇位应该是无人可以撼动。
“既然如此,应该给刘备一点信息。”刘宏来了精神,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刘备先祖乃是陆城侯,后因酎金夺爵,朕明日就下旨为他复爵,顺便派人提点提点,让他明白局势。”
张让却皱起眉头,“陆城侯乃是亭侯,会不会小了一些?”
汉家列侯分为县侯、乡侯、亭侯、都乡侯和都亭候五个等级,亭侯说小倒也不小,只是对于刘备如今的身份来说,有些配不上了。
刘宏微微一笑,“刘备若能辅佐协儿即位,到那时候县侯是少不了的,朕这叫给他留个念想,懂了吗?”
张让连连叩首,“陛下圣明。”
第三十五章 反水
北风怒号,凛冬已至。
地处大汉帝国北疆的幽州首当其冲,被南下的冷空气横扫一通,辽阔的大地变成白茫茫一片,若不是有郑玄提前预警,州府牵头,将海量的煤炭发放到千家万户之中,不知要冻死多少百姓。
如今幽州绝大多数百姓都躲在修葺一新的家里,依偎在温暖的火炉旁边安心过冬,每家每户的烟囱中都是烟雾缭绕,连绵不绝,这番景象落在远道而来的人们眼中,无疑是极为新鲜、极为鼓舞人心的一幕。
“久闻使君理政有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坐在州府大堂,感受着地龙带来的温暖,被皇帝刘宏派来幽州传旨的高望笑意盈盈,口中不断地发出赞叹之声。
高望是天下闻名的十常侍之一,相对张让等人来说,他的年纪太小,资历也太浅,属于宦官阵营的后起之秀,所以在这种隆冬季节远赴北疆的活计,就当仁不让地落在了他的头上。
换做旁人,恐怕会认为这是个苦差事,可高望却不这么想,他自幼喜爱钱财和权势,从进宫以来就努力巴结诸位宦官行当的老前辈,短短十几年时间就从倒马桶的杂役变成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宦官精英,靠的就是旺盛的进步欲望,和勤快的腿脚。
“保境安民乃是为官的本分,何足挂齿。”刘备脸上带着矜持的笑意,不住地打量手中金印,顺便掂量掂量分量。
陆城亭侯的印绶说是金印,可刘备一掂就知道这是铜的,书桌上有一方镇纸干脆就是纯金锻压而成的小狮子,可以说是身经百战,见得多了,黄金和铜有三倍的密度差,哪能哄得了他?
高望还想说话,却被刘备微笑着打断了,“备与常侍虽然从未谋面,却知道诸位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客套。”
这一句自己人,顿时让高望眼圈有些湿润,宦官以残缺之身侍奉宫闱,本就被天下人所鄙视,更别说他位居十常侍之末,每日里都要战战兢兢地看那些大佬的眼色,生怕一个不慎就被打落到底层。
此次前来幽州,高望本来就抱有攀附上刘备这棵大树的念头,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备尚未到三十岁,便已经执掌一州之地,可谓位高权重,并且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豪富,前途不可限量。
就连刘备的一个代理人简雍,都能在洛阳城混得风生水起,和张让谈笑风生,这等大人物见到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架子,反而说是自己人,面对此等殊荣,高望几乎就要把持不住,彻底倒向刘备了。
稍坐片刻之后,下人前来禀报,说是宴席已经备好,请使君与贵客享用,刘备便施施然起身,带着诚惶诚恐的高望去了。
听闻随行人员都另有用餐之处,高望终于放心,坐在桌前欣赏起小厅内别具雅致的摆设来。
“满朝公卿无不以高楼广厦、金玉满堂为荣,使君富甲天下,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出于何故啊?”高望看了半天,只觉得这间小厅内敛无华,却无处不显示出异乎寻常的精致,他是个粗人,又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得出言发问。
刘备却不回答,而是夹起一片被切成薄如蝉翼的酱鹿肉大嚼起来,同时招呼高望也吃,“尝尝。”
酱鹿肉色泽暗红,味道浓郁、筋道十足又不柴,单是这一道凉菜就让高望吃得浑然忘我,再搭配度数适中、味道醇厚的黄米酒,纵使他久居宫中,美酒美味也没少吃,却从没有过如此惬意的经历。
“味道如何?”刘备突然出言问道。
“使君害我不浅啊。”高望痛惜地摇头叹气,“吃了这等美味,来日纵使我回到洛阳,心却留在幽州,好生难受。”
刘备呵呵笑道:“若是这些佳肴全部用黄金器皿盛放,味道又会如何?”
“应该没什么区别……不对,若是满屋金碧辉煌,贵气逼人,反倒令人分心,难以真正领略美味。”高望沉思片刻之后答道。
看着刘备微笑不语,高望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真正用意,不禁长长叹息一声,“使君真乃大才也!”
有了这一番小插曲,高望对刘备更加心悦诚服,对于刘备随口提起的一些京城轶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最后,刘备终于问到正题,“皇上的病究竟是什么病?”
“起初只是风寒,只是圣上纵欲过度,受不得猛药诊治,故而病情一拖再拖,越发的难治了。”高望之前就从张让口中听到刘备有觊觎皇位之心,如今更是坚定了攀附的想法,连忙将自己所知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这意思,皇帝应该是撑不了多久了,刘备沉吟片刻,突然又问到另一个尖锐问题,“宫中内侍希望史侯继位,还是董侯?”
史侯是刘辩,董侯是刘协,皇帝刘宏就这俩儿子,一旦他呜呼哀哉,无论朝堂还是宫中,总要选一边站。
可是根据最近简雍传回的书信上说,十常侍似乎在瞒着蹇硕和刘备这边搞一些小动作,虽然通过简雍和王烈二人多方努力,查出不少蛛丝马迹,可他们终究没办法把手插进皇宫中去,所以许多事情都只能靠猜测。
高望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犹豫起来。
皇帝刘宏在给他派下任务的时候,点明了此行的重点:务必要刘备鼎力支持刘协,等到新皇登基,好处更是大大的有。
可是十常侍内部早已定下决策,张让也专门嘱咐,要高望试探刘备的倾向,若是刘备支持刘辩那一切都好说,若是刘备支持刘协,就要哄骗刘备,让他以为十常侍也是站在刘协那边。
只要刘辩顺利继位,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大汉天子,不管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一事实了。
张让的做法有他自己的利益考量,无论谁坐上皇位,都少不了宦官的一口饭吃,但若是刘协即位,恐怕蹇硕就要凭借拥立之功,把自己这帮老家伙赶下去了。
反倒是何进得了高人指点,主动对十常侍释放善意,暗示只要刘辩顺利即位,他就与宫中内侍化干戈为玉帛,共同铲除桀骜不逊的蹇硕,让宫中秩序恢复正轨。
只是,张让的利益,就是高望的利益吗?
沉思良久之后,高望终于下定决心,一字一句地说出两个字,“史侯。”
第三十七章 肥皂
翌日清晨,刘备就命人去城中工坊要一些生石灰和碱来,听说还需要牛油和羊油,裴元绍便自告奋勇,跑去熟悉的肉铺买了几块上等的板油回来。
生石灰是由石灰石煅烧而来,是重要的建筑原料,如今在幽州已经被广泛应用,价钱也较为低廉;纯碱价格不低,是鞣制皮革过程中不可缺少的脱脂剂,比起过去用使用草木灰的做法先进了不少。
原料都备齐之后,刘备和裴元绍等人便亲自上阵,搬了几口半人高的瓷罐,将生石灰和纯碱分别用水溶解开来,等到冷却之后再混合到一起,制备烧碱。
生石灰遇水会剧烈反应,并大量放热,刘备连忙把一旁围观的张宁等人赶开,另外找了个地方烧锅炼油。
由于之前在辽东试验过好几次,并且成功制造出一批肥皂,刘备如今是轻车熟路,制取碱液、精炼油脂多管齐下,做得有条不紊。
准备工作都完成之后,又有一口深底铁锅被架在火上,尚未冷却的牛油倒进去之后,很快就重新溶解,这时候石灰水和纯碱也早已反应得差不多,瓷罐中满是澄清的碱液。
“元绍,记得要不停搅拌,否则油液飞溅会烫到人。”刘备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粗劣皮衣,对裴元绍再次嘱咐着。
烧碱溶液被一瓢一瓢加入铁锅之中,滚热的牛油迅速与之发生皂化反应,油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厚,裴元绍站在锅边,双手举着铁钎子不断搅拌,累得满头大汗。
又过了一阵,油锅内趋于稳定,液面也变成了略有光泽的不透明状,这时候刘备又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精盐,慢慢加了进去,这是盐析,使肥皂和下层废液分离。
“这是在变戏法吗?”糜贞看得眼睛都直了,几块牛板油熔化之后,再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能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这种事情已经有些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张宁站在她身边,却是掩口笑道:“夫君会得可多呢,比这个更厉害的你还没见过。”
那边两个男人却顾不上说话,吭哧吭哧地用铲刀将上层半凝固状态的皂体转移到一块平整木板上,压得平平整整,最后趁着皂体尚未冷却,又用一根坚韧细长的马尾将其切割成一个个小方块。
“成了,再弄羊油。”刘备顾不得擦汗,又开始重复之前的那一套流程。
糜贞蹑手蹑脚地走到肥皂成品那里,想要拿起一块看个仔细,却被刘备忙不迭地转头制止,“不能碰,现在还软着呢,一碰就有手印。”
“哦。”糜贞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退回到张宁等人身边继续观看,没过片刻就又好奇起来,“张姐姐,使君为何要用牛油和羊油各做一次?”
“油不一样,做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现在弄清楚了,以后能开设工坊就省事了。”刘备心想这小丫头片子,明明是想问自己,却故意要对着张宁说话,是在避嫌吗?
花费了半天时间,两个男人累得汗流浃背,可是看着两块木板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肥皂,成就感油然而生,让他们觉得自己的辛苦也是有成果的。
“姐姐,咱们明天就有肥皂用了吧?”糜贞简直就是个好奇宝宝,拉着张宁欢呼雀跃起来。
张宁却是回忆起两年前的惨痛遭遇,不由得苦笑起来,“还不行,至少要等一个月,彻底消去碱气之后才可以用,否则会烧脸。”
上一次由于没有经验,制成肥皂的第二天,刘备和张宁就兴冲冲地试用,刘备作为光荣的懒男人,只是洗了脸和手,张宁却是好好地洗了一遍澡。
由于未经熟化,肥皂里面残留的碱性还很大,把两人的皮肤蜇得红肿疼痛,足足疼了半个月。
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刘备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从半个月后继续坚持使用,付出了手上掉一层皮的代价,终于得出结论——肥皂至少要放置一个月时间才不伤皮肤。
“那岂不是和神农氏尝百草一样。”糜贞瞬间变身迷妹,两眼直冒小星星,显然是又犯花痴了。
“额……”张宁有些无语,这姑娘的脑回路还真是清奇。
刘备却对这样的吹捧感到十分满意,他又是自得又是惋惜地叹道:“锅里残留的废水里还有好东西,可以用来润肤养颜,只是我不知道如何提取。”
他口中所说的好东西就是甘油,学名丙三醇,皂化反应的主要副产品,具有吸湿性,是上好的天然化妆品。
一听说可以润肤养颜,场中女人们瞬间来了精神,纷纷围到锅边去看,可是不管她们怎么看,那都是半锅脏乎乎的废液,不由得唉声叹气。
突然间,糜贞似乎想起了什么,结结巴巴地问道:“这牛油是哪里来的?屠杀耕牛可是死罪啊。”
“朝廷不让宰杀耕牛,却没说不让宰牛,这分明是两件事。”刘备见这姑娘吓得花容失色,便笑着解释起来。
耕牛对于农业社会来说,是最为重要的动力来源之一,为了保证农业生产,从周代开始,政府就制订了“诸侯无故不杀牛”的耕牛保护制度,并且一直被各朝代继承,延续了近三千年时间。
幽州这边也严格执行耕牛保护,但是由于近两年对外贸易的繁荣昌盛,乌桓人和鲜卑人近乎疯狂地追捧幽州的铁锅和精盐,可他们又没有钱,只好用牲畜来交换,其中牛羊就占了贸易的大多数份额。
对于贸易得来的牛,刘备也建设了和战马基地一样的良种选育机制,极少数最为健壮、性情温顺的作为种牛留存,一部分适合耕种的被分散到各个郡县,而那些愚笨不听使唤,或是性情暴躁,不堪驱使的就直接杀了,免得浪费饲料和人力。
牛全身都是宝,制弓需要牛角,制作马鞍、鼓面、皮靴、腰带那些都需要牛皮,若是真的不让杀牛,这些军用物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把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教育一番之后,刘备脱去了粗陋的衣物,倒背双手,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施施然走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辽西生变
寒冷的冬天终于过去,幽州大地万物复苏,笃信“瑞雪兆丰年”这个民谚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扛起农具,满怀希望地开始了新一年的劳作。
作为州牧,刘备自然要以身作则,二月二惊蛰这天,他身穿短衣,在数万人的围观之下,亲手扶着耕犁在城外犁了一亩地,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一场作秀之后,百姓们便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春耕工作,可就在这时,辽西那边又传来消息。
公孙家聚众造反,火烧县府,并射伤前去平乱的县令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是下定决心要铲掉公孙家族吗?”刘备看着手中书信,不禁头疼地念叨起来。
卢植坐在他对面,此时老先生把去年的几封信也摆放在一起,仔细地来回对照,最后发出一声慨叹,“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公孙范真是人才。”
从刘备主政幽州以来,他就通过各种方法,削弱本地豪强对土地的占有,以及对附庸农民的控制能力,两年时间过去了,如今幽州绝大部分田地都变成了官府所有,除了辽西令支城。
令支城名义上是辽西郡的属地,但实际控制者则是公孙家族,他们依仗自己多年来兼并土地和胡人贸易,积累下海量家财,并且人丁兴旺,根深叶茂,对刘备这个州牧的多次示好都无动于衷,依然我行我素。
即使刘备控制了居庸关和山海关,将对外贸易的权力和渠道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被掐断主要财源的公孙家族仍然不肯服软,对他委派到令支城担任县令的公孙范更是多方掣肘。
说起来公孙范也是个狠人,他在不声不响当了半年摆设之后,在去年下半年突然发力,接连进行了三项举动:清查户口、清查田地、征收人头税和土地税。
普通百姓无权无势,自然是老老实实地上报人口、上报土地、缴纳税款,公孙范还从辽东那边订做了一大批造型精美的木制户籍牌,给所有登记在册的百姓都编了号。
公孙家族可不一样,他们的豪华府邸明明占据了令支城四分之一的面积,家中奴仆众多,在城外庄园之中还蓄养了大量流民和奴仆,却毫无愧色地上报说家中只有丁口三百余名,弄得满城哗然。
清查土地的时候,公孙家族却是一五一十,甚至把城外荒地都圈了不少,上报为自家祖产,反正按照朝廷税制,田租三十税一,交也交不了多少。
可就是这三十分之一的税款,公孙家族都一文钱没交,反倒把上门催收的税吏殴打一顿,从大门扔了出来。
对于这一切,公孙范毫无反应,甚至连句狠话都没有说,城中百姓知道他是出身于公孙家族的旁支,认定他是在徇私,一时间民怨沸腾。
直到今年春耕之时,公孙范才显露出自己狠辣的一面,他说动孙宇,从北边卢龙塞调来一千名精锐士卒,直接在令支城四面城门之外扎营,设立岗哨,所有百姓想要进出城门,必须凭手中编号木片才可以。
除了封锁城门的部队,公孙范还从张飞那边借兵一千,在公孙家族的田产附近设立了好几个岗哨,凡是下田耕作的百姓全部盘查户籍,没有登记在册的一律押送到辽西郡南部的移民营地开荒。
“这帮家伙居然擅自调动部队,先生你看看,早先卢龙塞和山海关那边汇报过来的文书,说是辽西野兽横行,狼群肆虐,威胁到移民春耕,特派遣人手前去护卫。”刘备找到两封文书排在桌子上,气得笑了起来,“我居然还给批准了。”
“他们是见到你和老夫念着伯珪的情面,不肯对公孙家族动用严厉手段,情有可原。”卢植叹息一声,这个学生什么都好,对胡人更是心狠手辣,绝户计一个连着一个,可是对于一直和州府对着干的公孙家族,却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唉,这些莽汉,由他去吧。”刘备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公孙范是个真性情的汉子,为了不让州府为难,宁愿弄脏自己的手来扫除障碍。
时间回到几天前,辽西令支城内的公孙府,几名华服老者正在破口大骂,将价格昂贵的各类摆设砸了一地。
“废物,一群废物,你们都能把县衙砸了烧了,怎么没有把公孙范那个狼心狗肺之徒烧死?”看着堂下跪着瑟瑟发抖的家丁们,公孙家族的老家主越发愤怒了。
“启禀家主,我们抓住吏员之后才得知,原来公孙范近日一直没有回城。”一名带头的家丁稍稍抬起头,为自己辩解起来。
“兄长莫要动怒,免得气坏了身子。”另一名老者出言宽慰道:“当务之急是如何与州府取得联系,将公孙范的恶行公之于众。”
公孙老家主怒极反笑,“州府?你还看不出来州府是向着谁的?没有那刘备的支持,公孙范就是偷,他也偷不到几千人马!”
远道而来的人马有如神兵天降,瞬间封锁了令支城所有的对外渠道,公孙家族当初在调查户口之时隐匿了绝大多数丁口,如今派出去一个就被抓一个,就连登记在册的公孙家族成员,在出城之后也没办法自由行动,同样被严加看管起来。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其他办法,包括伪造户籍牌、或是从城中其他百姓手中购买,但阴险狡诈的公孙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这些不属于公孙家族的户籍牌全部识别出来,两三天后,城中就再没有人敢于以身试法了。
“大不了今年不种地了,反正家里存了许多粮食,饿不死人!”一名中年男子恨声恨气地说道:“我就不信城外的部队能一直驻扎着不走了。”
“也只能这样拖了,看谁先支撑不住。”公孙老家主咬了咬牙,同意了这个建议。
短短一天之后,城中再次竖起几块告示板,并且有兵卒在旁边大声宣传公孙范的新命令。
“凡无人春耕者,均视为无主之地,一律收归官有,城中百姓若有意租种,可去城外办理田契,为期十日,过期不候。”公孙老家主一字一句地读着家人抄回来的告示,恨不得冲出城去一刀劈死公孙范。
这个公孙范,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解决令支城的土地问题,所有的谋划,都是为了解决带来土地问题的人。
他就是冲着覆灭公孙家族来的。
第三十九章 上门挑衅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摆在面前,你会相信吗?
或许不相信,或许将信将疑,但是,若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呢?
令支城以及周边的普通百姓就是这样的,他们在怀疑、观望的状态中徘徊了两天,最后公孙范扔出杀手锏,所有人就都想去试试了。
“凡租种无主荒地者,可以预先向官府借粮种,再用收成偿还,并且首年田赋减半,这简直就是白送一年啊。”一些百姓回家合计了之后,都觉得有官府作保,可以去试一试。
一家、两家、三家、五家,直到十家、百家,眼看出城的人越来越多,公孙家族终于坐不住了,他们派出家丁奴仆走上街头,极力阻挡那些胆大包天,胆敢觊觎自家田地的刁民。
听闻城中多处发生小规模斗殴,公孙范冷冷一笑,带着二百名士卒就进了令支城,四处抓捕参与斗殴以及围观之人。
普通百姓基本都有身份木牌,士卒们检查之后就将他们护送到城外去签合约,至于公孙家族那些没有被登记在册的家丁奴仆,可就一个都跑不了,统统被抓了起来,和之前的倒霉蛋做伴去了。
“就在这里停下,大声念。”
公孙范不但满城抓人,自己还忙里偷闲,带了十几名士卒和小吏,大摇大摆地来到公孙家族正门口,摆上告示牌,又用薄木板做了简陋的漏斗型扩音器,对着门内高声宣讲官府政策。
“让所有的家丁都出去,把那个吃里扒外的狼崽子打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公孙老家主快要气疯了,在屋内大声咆哮着。
“父亲,公孙范可是朝廷命官。”老家主的长子连忙出言劝阻道。
公孙老家主霍地转过身,死死瞪着自己儿子,“弄死他之后随便找些人顶罪便是,那刘备不是喜欢钱吗,老夫有的是钱,就买他公孙范一条人命又如何?”
老家主生平做事强硬,公孙家族之中想来无人顶撞,事到如今,更是没有人愿意出头抗命,不到两柱香的工夫,数百名健壮的家仆就被组织起来,并且分发了刀枪弓箭等物,向宅院外围走去。
“最好是去一两个人把公孙范杀死,若是一拥而上,弄得声势太大,就变成聚众谋反了,知道吗?”带头的公孙族人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叮嘱身后之人。
一听这话,那些家仆瞬间停下了脚步,再也不愿往前走了。
人家公孙范是白马义从的都尉,跟胡人打了快十年仗,据说前两年十几万乌桓骑兵都没把他围死,就凭自己这仨瓜俩枣,还想用一两个人出去就把他弄死?
我们要是有这个本事,还在你公孙家族当家仆?
早就去白马义从做都尉了好吗?
“这是老家主的主意,谁敢违抗?”这名公孙族人也觉得自己说得太不切合实际,便放缓语气,商量起别的法子。
“不如这样,前面的人做个样子,吸引公孙范注意,另外安排几人带着弓箭埋伏在院墙后面,找机会射死他。”另外一名公孙族人灵机一动,想出个好主意。
“如此甚好!”众人一想,这办法好,不用人拼命,还把老家主那边给应付了。
队伍继续前行,两名公孙族人却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起来。
“公孙范也是家族中人,为何却弄得像是仇家?”
“宗家这些年都没人出仕呢,他们几个旁支子弟却又是中郎将又是都尉的好不威风,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怎能不变成仇家?”
“你我二人也是旁支子弟,也没被老家主刁难过啊。”
“公孙瓒那几个是有真本事,能带千军万马的,我算什么狗东西,能跟他们比?”
年纪稍小的那一个愣了片刻,才听明白自己族兄的意思。
若是你无能,或者有点小本事,宗家就养着你,多一个吃饭的,也多一个能做些事的。
可要是你本事太大,甚至凌驾于宗家所有人之上,那就对不起了,各种手段一起来,总之就是不让你舒服。
“公孙氏在幽州耕耘了几百年,却只能当个土霸主,始终无法真正地飞黄腾达,恐怕原因就在宗家吧。”这名公孙族人心中暗暗想道。
这些人浩浩荡荡地从巨大的院落中走出,在宽阔的街道之上列成阵势,将那些吏员吓得双股颤抖,几乎站都站不住了。
“你们回家歇息去吧。”公孙范摆摆手,让这些吏员各自散了,他自己却是带着剩余的几名士卒翻身上马,傲然扫视面前数百名公孙家仆。
公孙范不说话,对面的公孙家族众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双方寡众悬殊,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对峙起来。
“这么多人拿刀拿枪的,是要打劫本官?”率先打破沉寂气氛的是公孙范。
对面的公孙族人见他满脸轻蔑的表情,心中也暗生火气,便亢声说道:“听闻公孙县令莅临寒舍,我等自然要出门迎接,最近城中不太平,担心有匪人出没,故而携带兵器,这也没什么错吧。”
“说得好,匪人出没,城中确实是不太平。”公孙范笑嘻嘻地顺着说了下去,“只不过本官并非上门拜访,只是在此驻足歇息片刻,就不劳诸位相迎了。”
两人扯东扯西了片刻,预先安排的弓箭手也已经蹑手蹑脚地来到大门两侧的院墙上。
公孙家族院落广阔,院墙也建得极为厚实,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行,除了较为低矮,并且没有箭垛之外,几乎就是小一号的城墙了。
几名弓箭手弯着腰听了半天,却迟迟得不到命令,心中有些焦躁,其中一人按捺不住,便伸头出去想要看看,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公孙范看个正着。
“什么人?”公孙范眉头一竖,冷声喝道。
那名弓箭手暴露了身形,索性一咬牙站起身来,不再遮遮掩掩,搭弓在弦就要发射。
可是就在他准备松手的一刹那,目光对上了公孙范,被对方凌厉的眼神一瞪,不由得迟疑片刻,箭矢没了准头,歪歪斜斜地向公孙范右肩外侧飞去。
第四十章 灭门的县令
一支白羽箭突然出现,让所有在场之人都发出惊呼,位于公孙范身后的士卒在惊呼的同时,纷纷催动马缰,希望帮他挡住来箭。
但是,没等任何人做出任何动作,公孙范却先动了,并且是异于常人的举动。
凭借多年来的战斗经验,他一眼就看出这支箭是射不中自己的,就算射中,那力道也不足以造成多大的伤势,心中丝毫没有惧意,反倒马上做出决断。
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孙范非但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反倒伸出右手,直接将白羽箭抓住,然后反手一挥,这支箭就牢牢地插在了他的肩头。
“公孙家族聚众谋反,当众射伤朝廷命官,传我命令,全城戒严,召集部队进城平叛!”公孙范肩头带箭,脸上却没什么痛苦的神色,他双腿一夹,战马便急冲向前,沿着宽阔的街道向城外跑去。
片刻之后,公孙范就带着几名骑兵快速跑远,消失在街角的拐弯处,直到这时,那两名公孙族人,以及身后的几百号公孙家仆都大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他他他这是要做什么?”年龄稍小的那名公孙族人结结巴巴地问道。
之前发生的那一幕若是落在刘备眼里,一定会脱口而出两个字——“碰瓷”,可是公孙家之前哪遇见过这么狠的,能空手接箭,还能毫不迟疑地攮自己一下子,这不有病吗?
另一名公孙族人则是脸色煞白,事到如今,公孙范究竟想要做什么,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
这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简单粗暴的陷阱。
“你在这里等着,我回去禀报家主,务必要让他老人家出面平息事端。”匆匆留下一句话之后,这人一路狂奔,跑回位于广阔宅院正中位置的建筑群,那里是公孙老家主居住的堂屋。
听了几句由于慌张和惊恐而变得语无伦次的禀报之后,须发皆白的公孙老家主反倒从狂躁状态平静下来,他当机立断地作出决定,令屋中所有人都深感不解,甚至是恐慌。
“召集所有青壮,分发武器盔甲,准备御敌!”
“父亲,此时万万不可因怒兴兵啊,公孙范就等着我们给他落下口实呢。”老家主的长子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哀求起来。
“是啊家主,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还是服软吧。”其余人也呼啦啦跪倒一大片,七嘴八舌地哀求道。
公孙老家主瞬间切换到狂暴状态,再次怒吼起来,“这种事是服软就可以的?幽州多少豪强服了软,交出田地和奴仆,依附于刘备麾下,活得像是狗一样,你们也想那样?”
“他们不用费尽心思在田地上,不用担心各种天灾人祸,不用养活那么多的佃农和家仆,赚得比以往还多,怎么就是狗了?”值此生死存亡的关头,老家主的儿子也顾不得害怕了,站起身吼叫回去。
“那群废物钻在钱眼里出不来,失了自家体面都不在乎,和泥腿子说话都要好言好语的,不是狗还是什么?”公孙老家主连声怒吼,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们公孙家数百年来烟火不绝,出过多少高官显贵,要老夫像他们一样自甘下贱,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名高傲了一辈子的老家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家的光辉历史,但其他人已经根本不愿意听下去了,他们的目光充满了绝望。
且不说其他跟着刘备的豪强活得多么潇洒惬意,就算真活成了狗,活着的狗怎么也比死了的人强吧。
幽州边军就在城外虎视眈眈呢,公孙家族还这样负隅顽抗,真以为边军不敢杀人吗?
几年前辽东那边发生的事情,普通百姓不知道,公孙家族这种顶级豪强难道也一点都没听说?
四十多家豪强,几千条人命,刘备杀起来眼都不眨一下,人家根本就不把你的抗战、你的性命当回事,你拿什么去争?
“都傻了?还不快去召集人手!”公孙老家主见众人没一个愿意动弹的,气得连连跺脚。
就在此时,又有人连哭带喊地跑了回来,众人一惊,连忙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官军,官军入城了,一个冲锋就把我们几百人的队伍给打没了。”这人连哭带喊,裤子都湿了一大片,发出阵阵恶臭,显然是被真正的骑兵突击战术吓破了胆。
满屋的人全都惊呆了,官军为什么连通牒都不愿意,这公孙范真的一点亲情都不念了吗?
“我早就知道公孙瓒、公孙范和公孙越这三个是狼崽子,从小就知道!”老家主绝望地闭上双眼,仰天长叹道。
片刻之后,一群身穿黑甲、手持明亮兵器的官军出现在公孙家众人视线中,远处影影绰绰,更是不知有多少官军在迅速机动,占据每一处攻防要地,更是有许多士卒手持奇形怪状的大喇叭,反复呼喊着似乎是早就排练好的话语。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公孙家族聚众作乱,意图谋反,今有官军前来平叛,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震得每个人的耳朵都是嗡嗡作响,可是屋内众人根本顾不得双耳的刺痛了,他们纷纷跑出大屋,向远处众人簇拥之中的公孙范跑去,希望逃得一条生路。
“我们愿降,我们愿——”没等这人说完,一支羽箭便疾射而来,洞穿了他的喉咙。
其余人的遭遇也差不多,每个人身上都歪歪斜斜地插了好几支箭,无力地软倒在地上。
“你这恶贼居然杀良冒功,就不怕罪行败露,给我们这些人偿命?”公孙老家主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个被射杀,不禁泪流满面,咬牙切齿地问道。
“谁是良谁是恶,黄泉路上自有分晓。”公孙范逼前两步,厉声反问道:“两年前丘力居在辽西聚集了十万人马,还从你那里买了大量粮草布匹,幽州边军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乌桓人作乱之后整个辽西都被打烂了,唯有令支城安然无恙,你又作何解释?”
“想要诬陷老夫,先拿出证据来,不要空口白牙,血口喷人!”公孙老家主略略有些慌乱,随即鼓起勇气,大声反驳起来。
“这话留着跟我大哥去说吧!”一道寒光闪过之后,公孙范转身便走,根本不去理睬这具倒在地下死不瞑目的尸体。
第四十一章 平息
幽州最大的豪强,盘踞在辽西二百年之久的公孙家族轰然倒塌,这样的变化对于辽西百姓来说不啻于天翻地覆,公孙范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将当地的局势重新稳定下来,让百姓生活重新回到正轨。
看着局面稳定,公孙范才撤走了从卢龙塞借来的兵力,山海关的援军则被他留下五百人,用于在令支城附近巡逻。
与此同时,这次事件的总策划人、总执行人公孙范则是孤身一人来到蓟城,老老实实地坐在刘备面前挨骂。
“公孙家族登记在册的只有三百余人,你却前前后后杀了一千多?”刘备骂了半天也累了,拿起对方大老远带回来的文书看了两眼,顿时感觉又要压不住火气。
“其中六百多人是公孙家族成员,五百多人是他们忠心不二的鹰犬,为绝后患,我便下了狠手。”公孙范一五一十地答道。
刘备叹了口气,“当初把令支县令的职位给你,是想让你换个环境,缓解心情,谁曾想弄成这样骨肉相残,是我的不对。”
“下官擅自调动兵力,罪在不赦,还望使君秉公执法,将下官革职为民,以正试听。”反正兄弟和白马义从一众弟兄的仇已经算是报了,如今公孙范心中无比平静,就算刘备翻脸无情,把他推出去砍了也无所谓。
“你想得倒好!捅出个大窟窿就想甩手不干,哪有这么好的事?”刘备冷笑道:“在我这里吃顿饭,睡一觉,明天就滚回辽西去当太守,带你家乡的百姓安居乐业,两年后看你政绩,做得好便罢,做不好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公孙范根本想不到最后是这样的处理结果,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刘备,眼圈渐渐变得湿润起来。
刘备沉默片刻,语气也低沉下来,“好兄弟,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挂念着伯珪师兄,这次痛下杀手,也是为我扫清施政的阻碍,你不惜用自己的前程来帮我,我也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当天夜里,二人一边饮酒一边长谈,可是具体交谈了什么内容,那就不得而知了。
送走公孙范之后,刘备又将幽州商会成员召集起来,一方面是为了定下今年的计划,另一方面,则是要解释辽西发生的事情,让这些曾经的豪强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所有商会成员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对公孙家族这个往昔的巨无霸轰然倒塌,表现出极度的幸灾乐祸,再次郑重声明,幽州商会上下一心,坚决拥护刘使君的英明领导,坚决贯彻刘使君的政策,一百年不动摇。
“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程熙摇头晃脑地背了几句诗,“那公孙老儿不识时务,自取灭亡,实在是咎由自取,大快人心啊。”
满嘴顺口溜,你得是想考研啊,刘备心中疯狂吐槽着。
天下大势这四句,出自后世一位著名的爱国萝莉控,是幽州商会凭借新型瓷窑制作出大型瓷器,在各个主要市场将其他陶瓷商打得落花流水,刘备志得意满之时剽窃的,没想到程熙一直牢记在心,并且学以致用了。
话说回来,程熙这样评价公孙家族也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放眼过去,幽州豪强只是一群在穷乡僻壤称王称霸的土包子,彼此之间还经常为了抢生意而大动干戈。
自从刘备这个新州牧到任,大刀阔斧地改变了过往的经营模式,真正让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其中幽州商会这些过去的豪强,自然是获利最多的那一小部分。
就拿程熙来说,这老爷子如今除了坐镇工坊,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业余时间全部用来做善事,修路补桥、捐建学堂、给贫寒学子捐赠笔墨,几乎所有能沾上边的善事他都做,反正钱来得又多又快,拿来换个好名声也一点不心疼。
也不知是做多了善事还是吃多了辽东贩卖过来的人参,年过五旬的程熙气色好了,头发黑了,就连生活也重新有了乐趣,两房小妾给他分别怀了个儿子,把老头高兴得走路都带风,逢人便说刘使君的好,弄得像是刘备帮他做的一样。
其余商会成员的情况也都差不多,他们依靠和州府合营的产业赚了大钱,又反过来捐赠了不少,里外一算账,钱花得不多,可是所有人都落了好处。
这些人都是精了一辈子,就是用脚后跟思考,也知道自己应该牢牢抱紧刘备的大腿高唱赞歌,并时时刻刻用实际行动表忠心,对于公孙家族这只死得透透的拦路虎,自然是毫不留情地批判,恨不得再踏上几只脚。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张东家,你那边绘制行商地图的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刘备见众人越吹越起劲,再过一阵估计自己就要变成法力无边的星宿老仙了,连忙开口制止了他们的胡吹一气,将会议内容拉回正确方向。
过去一年多时间里,幽州商会累计派出了百余支商队,脚步遍及天下各州,这些商队在为幽州带回滚滚财源的同时,其实还在进行一项秘密任务——绘制地图。
每一支商队里面,都有三辆特制的记里鼓车,用来记录和计算道路里程。
记里鼓车据传是张衡发明,车身分为两层,分别设有钟鼓,车上有小木人,每行十里,木人击鼓一次,每击鼓十次,就敲钟一次,十分神奇。
这好东西也是简雍从洛阳给弄出来的,到了幽州之后经过一番拆解,刘备就明白了,这是利用差动齿轮原理。车中有一套减速齿轮组,车轮每行进一里,齿轮组最后的一个齿轮也转动一周,控制绳索拉动木人手臂,敲击小鼓一次。
看到这种划时代的好东西,刘备内心深处的工科狗灵魂蠢蠢欲动,他花了十几天功夫,终于研究出一套更为简洁准确的系统,并将记里鼓车的精度提高到十丈,使其具备了更高的实用价值。
只是世间万物从没有十全十美,刘备做出这等神器之后兴致勃发,决心为其重新命名,结果他提出的“超级记里鼓车”和“记里鼓车普辣死”都被众人无情否决,最后还是维持原名。
每当想起这一次惨痛的经历,大发明家刘备都会耿耿于怀,遗憾不已。
第四十二章 鸡兔同笼
除了改进版记里鼓车,刘备还制作出了量角尺,这个东西分为大小两个型号,制作过程比较简单,就是把量角器和直尺结合在一起,稍微困难一些的就是刻度,不过刘备利用尺规作图,总算是把精度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真正的困难不在制作工具,而在培训使用工具的人,为了确保人员的忠诚,刘备从幽州边军之中抽调人手,专门集中教学,花了无数工夫,那些人员终于熟练掌握了记里鼓车、量角尺和指南针的配合使用。
如今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商队也积累了大量的数据,去年冬天由于大雪封路,所有人都闲了下来,他们便紧锣密鼓地开始了绘图工作。
“启禀使君,我们和书院在年前达成合作,请了不少学子前来帮忙,进展极为顺利,目前以洛阳为中心,幽州、荆襄、关中等地的往来路线图已经制成。”张澹听到自己被点名,连忙起身应答。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能够讲得头头是道,看来是没有懈怠。
如今的天下看似太平,可是有能力有野心的人都在暗中积蓄力量,刘备也无法预知接下来的乱世要持续多久,为了在战争中掌握先机,拥有精细准确、领先所有对手的地图,就成了当务之急。
如今听张澹的介绍,从幽州南下,直到中原腹心地区的地图已经制成,他终于能稍稍放心了。
“此事关系重大,务必要做好,除了包含天下的大图,每个州的地图也要分别制作出来,等到我们在天下占有一席之地,再把行商的路线扩展到西域,到天竺,扩展到前人从未去过的地方。”刘备站起身,对众人慨然说道。
听了这话之后,屋内众人无不露出兴奋和欣喜的笑容,互相交换起眼神。
若是两年前有人对他们说出这种话,这些在幽州蹉跎了半辈子的豪强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主政两年,给整个幽州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化,同时也让他们的自信心不可避免地膨胀起来。
前人能做到的,我们都能做到,前人没能做到的,我们努努力,一定也能做到!
片刻之后,程熙也站起身来,对刘备行了一个无比郑重的大礼,坚定地说道:“我等愿追随使君建立不世之伟业,百死不辞,如有违背,天人共戮!”
“我等也愿追随使君!”其余人也是纷纷起身,对刘备一揖到地,郑重其事地宣誓。
这就是在效忠了。
近两年来,幽州的商队走遍天下,反馈回来的信息浩如烟海,每一个稍有见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天下暗流涌动,即将发生百年未见的大变化。
全天下的世家豪强都在暗中发力,幽州这些豪强自然也不肯落后,他们私下里也有交流,最后得出一个共识,那就是全力支持刘备。
刘备是幽州本地人,所作所为更是处处为幽州的崛起而着想,加上他精明强干,麾下能人云集,这种人即便不能成功逐鹿中原,至少也能割据一方,幽州人跟着他走,怎么也比继续被中原人视作边地蛮子来得好。
“诸位快快请起。”刘备稍稍有些意外,但还是马上调整好心态,将众人一一扶起。
他原本设想的是要到皇帝驾崩,各路野心家粉墨登场之后才利用外界压力和危机感,来整合自己扶持起来的资本集团,却没想到这一幕来得如此之早。
经过这么一搅合,好好的动员大会变成了效忠大会,刘备见众人情绪过于激动,估计也没办法再谈正事了,于是又安抚了几句之后,便让他们都各自散去了。
自己喝了两杯茶之后,刘备也起身离开了商会,一番闲逛之后,便想要去书院看看。
“呀,康成先生,你这是要转投墨家了?”
刚进到郑玄所在的小院,刘备就看见老先生带着几名弟子趴在一张巨大的木桌上不知在做什么,桌面上密密麻麻满是木棍,东一堆西一堆的,显得凌乱不堪。
郑玄听到刘备的声音,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像是轰苍蝇一样连连摆手,“老夫忙着研究算学,别来打扰。”
“算木棍啊?我也来帮忙。”其实刘备已经看出这些人在算东西,就是想逗逗郑玄,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卷袖子,俨然是要干力气活的模样,“不瞒先生说,我其实是个算学家。”
桌上的木棍其实叫做算筹,长七寸,粗一分,以纵横排列来表达数目,是华夏古代极为普遍的一种计算工具。
“还算学家,老夫倒要考考你。”郑玄嗤笑起来,随即抛出一道经典问题,“今有鸡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鸡兔各几何?”
这问题我上小学奥数班的时候就学过好吗?
老先生话音刚落,刘备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鸡二十三,
兔十二,还有更难的吗?”
众学子齐齐转头望向刘备,怎么回事,使君还学过这?
“你一定是之前听过这道题,等老夫重新出一个。”郑玄略一思索,“今有鸡兔同笼,上有四十头,下有一百足,问鸡兔各几何?”
“鸡三十,兔十,先生不要光惦记吃,问点别的。”刘备又是不假思索,笑嘻嘻地答道。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刘备的脸,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郑玄更是惊得合不拢嘴,就算是他这样的算学名家,出题答题至少也要思索上一阵子,这刘备往日里也没有显露什么算学天赋,他到底是怎么算的?
“这种问题有个最简单的解法,就连七八岁的童子都能使用。”刘备大刺刺地坐到桌边,满脸炫耀地向众人问道:“想不想学?”
“玄德你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啊。”郑玄扑上来拉着刘备的衣袖,焦急地询问起来。
刘备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剪刀手,“让笼内鸡兔同时抬起两只脚,剩余的就全是兔脚了,之后如何计算,就不用我说了。”
众学子跟随郑玄学习算学已经有段时间,很快就明白了这个举动的用意:鸡两只脚,兔子四只脚,四十只动物抬起八十只脚,剩余二十只脚就肯定全是兔子的,得出兔子的数量是十,那么鸡肯定就是三十只了。
“这分明是投机取巧。”郑玄听得心中恼火,不禁冷声说道。
“那我就给先生展示一下不投机取巧的算法。”刘备笑着拿起一支笔,在桌子上写写画画起来,“我们用△来代替鸡,用□来代替兔子,列两个算式。”
第四十三章 方程和算盘
看着刘备写下的二元一次方程组,并且对周围学子讲述如何通过消元法,轻松得出两个解,郑玄心中豁然开朗,“九章算术,这是九章算术之中的第八章,名曰方程。”
“先生果然学识渊博,这正是方程之术。”刘备大笑着答道。
《九章算术》是华夏古典时代第一本数学专著,成书于公元一世纪,系统总结了先秦以来的数学成就,涵盖内容极为丰富。其中第八章《方程》,在世界数学史上第一次阐述了负数这个概念,领先印度的婆罗摩笈多近六百年;第九章《勾股》最后一题,西方直到一千八百年后才由美国人迪克森得出。
刘备前世在了解到九章算术,被古人的智慧深深震撼的同时,心中又难过不已,华夏历史上那么多才华横溢,几乎是不世出的人才,却在古典时代落幕之后,被一步步变异成怪物的儒家束缚住手脚,最后彻底锁死,失去了一飞冲天的机会,乃至于被异族奴役,被西方蛮夷按在泥泞中欺压了一百多年。
他绝不会容忍华夏重蹈覆辙。
“这还不是极限,若是用三个式子联列,便可以计算出三个未知之数。”郑玄还在那边痴迷地研究着方程组的妙用,不一阵子就总结出了新的规律。
“先生身具大才,何必在故纸堆中蹉跎,浪费精力时间,做那拾人牙慧之举?”刘备心中一动,便趁机出言相劝道:“先贤之经典固然博大精深,但那终究是别人的东西,若能自己开创出一门学问,探索宇宙之道,自然之理,才是真正的大宗师。”
他原以为这一番话时候出来,郑玄会如遭雷击,然后倒头便拜,没想到老先生却气得吹胡子瞪眼,回屋里找了根戒尺就冲出来,挥舞得虎虎生风,俨然是要拼命的架势。
身后弟子死死将其抱住,面前刘备又落荒而逃,郑玄仍然不依不饶,连声怒吼不休,“无知小子,竟敢诋毁圣人传下来的学问,说老夫是拾人牙慧,有本事别跑!”
这老先生不按套路来啊,我到底是不是主角?
刘备带着疑问,灰溜溜地回到家里逗儿子玩去了,这个胖小子可是他以后的希望,一定要好好培养。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卢植又带着一群小青年来到州府,说是康成先生让来的,刘备一看,得,都是昨天学算术的郑玄弟子,这是上门寻仇的吧。
“你们等会,我回屋拿兵器去。”刘备转身就要走。
没等他走出两步,就被卢植一把拽住,“这么多士子上门求教,你却要拿刀拿枪,岂是待客之道?”
为首的郑玄弟子也咳嗽一声,率领身后众人齐齐躬身行礼,朗声说道:“我等愿向使君学习算术,还望使君应允。”
见众人语气诚恳,表情也不似作伪,刘备这才放心了,“你们就不怕被康成先生逐出师门?”
“就是先生让我们来的。”一名年轻士子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
“你跑到天下第一大儒的学堂,当着一众弟子说他拾人牙慧,康成兄不做出拼命的姿态,他以后还如何有脸面教书育人?”卢植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说道。
原来昨天赶跑刘备之后,郑玄就急匆匆找到卢植,说这个刘玄德又弄出了了不得的东西,搞不好要后世留名的,务必要向他学习,将这门学问流传下去。
郑玄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前来,只好让那些擅长算学的弟子前来拜师,完事之后还得回去复述一遍,以满足老先生的好学之心。
“康成先生还真是。”刘备听得好笑又无奈,稍稍思索一阵,便对那些士子们说道:“可是总不能乱了辈分,这样吧,你们再拜子干先生为师,本师兄代师传艺,教你们算术。”
“如此甚好。”众人齐齐点头。
反正是没什么事做,刘备索性借用了商会的地方,顺便又让各商会成员挑选精明强干的人才,连同书院之中有志于此的士子们一起,教授起简单的数学技巧来。
当然了,阿拉伯数字、各种数学符号,以及先进的计算工具,也在刘备的回忆和精心教导之下,被学员们迅速接受了。
“这就是你们说的算盘。”书院之中,郑玄端着一个崭新的算盘来回观摩,并不住地询问面前弟子,“真有那么好使?”
算盘造型极其简单,就是一个长方形木框分为上下两栏,其中嵌有十几根光滑的细杆,每根杆上穿着七个椭圆形算盘珠,上栏两颗下栏五颗,可以随意滑动。
就这么个简陋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用于计算的,倒像是扔在地上给孩童玩耍的,郑玄越看越觉得疑惑。
“千真万确,先生请看我演示。”这名弟子从自己身后又抽出一个算盘摆在桌上,又随便写了个简单算式,噼里啪啦地拨打起来。
郑玄聪慧异常,看了片刻就弄明白了,“上珠为五,下珠为一,足十之数,左珠进一。”
这名弟子的双手不由得慢了下来,钦佩地抬头望着郑玄说道:“先生言简意赅,比刘使君讲得简洁易懂多了。”
“……”郑玄无语了,他实在是想去刘备的学堂瞧瞧,最好是能够发挥自己的文化素养,总结出算盘的用法来造福世人。
比起需要摆成东一堆西一堆,还不容易看懂的算筹,刘备发明的这个算盘既容易携带,又简单易懂,就算是没什么学问的人也能轻易学会,简直就是神器。
若是自持身份,不肯为这种神器的推广尽力,那他郑玄连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老先生下定决心,跑到门口穿上鞋,大步往外走去。
“先生做什么去?”那名弟子正在起劲地拨打算盘珠子,此时连忙也追了出来,高声问道。
“去找刘玄德研究算盘。”郑玄头也不回。
“这阵子人都散了。”
老夫的意思就是要趁没人的时候去啊,郑玄心中默默地说道。
第四十四章 快不行了
当郑玄第一次尝试着用阿拉伯数字表述出四则运算之后,老先生激动得像是发现了宝藏一样,将所有的矜持都跑到九霄云外,废寝忘食地钻研起来。
有了这位大文学家和大算学家助阵,没过半个月时间,一套中西结合、图文并茂的《九章算术》就新鲜出炉,由于这种专业书籍肯定需要一步步增删修订,使用价格昂贵的雕版印刷太不划算,老先生只好忍痛放弃了大规模印刷的计划,转而召集弟子抄书,以此传播。
刘备对此也只能表示无奈,雕版印刷说起来简单,反着写几个字刻出阳文,涂点墨汁,用纸蒙上去一刷就行,但是,为了确保雕版字迹清晰,浸水不变形,辽东那边的印刷厂都是用千里迢迢买来的柚木。
柚木木质细腻坚硬,浸水后膨胀率极小,是最为优秀的高档木材之一,可是高档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昂贵,木材成本加上制作木版的损耗,使得雕版书籍价格居高不下,只有少数人买得起。
对于这个问题,刘备也想过搞出另一个黑科技——活字印刷术,但在这个时代也就是想想,根本没有付诸实际的可能。
相比起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最大难度不在制作字模,而是在排版以及审校,需要大量识字的工人在数以千计的常用字里面选出正确的,再放到正确的位置上去,如今读书人的身份高贵,几乎都是预备役官吏,让他们跑去当印刷工人,不给翻了天才怪。
于是乎,在过了一把数学家的瘾之后,刘备及时抽身,将工作重心重新放回政务,与此同时,洛阳那边传来了新的消息,让他心中一紧。
皇帝快不行了,在做最后的安排。
由于有了高望这个内线,简雍迅速掌握了宫中情况,对于皇帝刘宏的病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厚厚一沓来信,将刘宏最近的健康变化完完整整地展现在刘备面前。
由于去年冬天天气寒冷,使得刘宏的病情一直得不到好转,感冒发烧这种病极为常见,但即使是在两千年后,仍然容易引发多种并发症,危害患者健康的,更别说这是在东汉末年了。
根据简雍的汇报,刘宏先是畏寒畏冷,然后高烧不退,时常陷入昏迷,即使每天能清醒上一小段时间,说话声音也是嘶哑难听,让人根本听不清内容。
“这就是引发炎症了,搞不好就是肺炎。”刘备喃喃自语道,他前一辈子有好几次感冒引起肺炎,最严重的一次被医生误诊,险些把命搭进去,自然知道其中厉害。
皇帝性命危在旦夕,洛阳城中的两大实力派:何进和蹇硕也忙得焦头烂额,他们不断调整兵力部属,往来于各自的盟友之间,进行最后的角力。
作为刘备半公开的代理人,幽州商会成了双方竞争的主要战场,门槛都快被踩烂了,甚至连许久没有和刘备方面联系的曹操都亲自登门,向简雍询问刘备的意向。
“曹孟德啊曹孟德,你为了在袁绍那里立足,恨不得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如今上门叙旧都是为了袁绍,看来咱们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刘备长叹一声,继续翻阅信件。
之后的内容就没什么好看的,都是蹇硕和何进二人暗中角力的小手段,小技俩,上不得台面,刘备看得有些犯困,将这些信件扔到一旁,厚厚的信件在桌面上略略散开。
这时候,位于最下方、信封一角被涂成朱红色的信件露了出来,刘备一惊,连忙伸手过去,拿起这薄薄的一封信。
按照之前的约定,只有简雍认为会影响朝廷走向的大事,才会用这种记号,这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春三月,玺书拜董卓为并州牧,令其兵属皇甫嵩,卓不从。嵩上书以闻,帝让卓,卓不受诏,选五千骑驻兵河东。”
寥寥数语,刘备却从中嗅到了乱世的气息,看来简雍也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皇帝刘宏重病,希望董卓将麾下兵权交给皇甫嵩,去并州担任州牧,从刘宏的角度来说,这一任命既可以将凉州军权集中在皇甫嵩这个大忠臣手里,又能翦除何进最有力的臂助丁原,可谓一石二鸟。
只可惜董卓也看出天下将乱,麾下忠心耿耿的军队是他保命的本钱,所以宁可不当这个州牧,也要死死抓住军队,虽然最后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必须离开凉州,可是董卓依然保留了最为精锐也最为忠诚的五千名骑兵。
从这一次博弈就能看出,朝廷的威严已经很难压制野心勃勃的实力派,如果还有人抱着玩弄权术就可以操控天下大势,那就该倒霉了。
刘备沉思半晌,开始给简雍回信。
--------------------------------
半个月后,幽州商会又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蔡邕。
“伯喈先生,久违了。”对于这位天下闻名的大贤,简雍丝毫不敢怠慢,不但亲自出门相迎,还命人在大门口挂上谢客木牌,严禁其他人进入。
没有过多的客套,二人很快进入正题。
“宪和在请帖中说有要事相商,究竟是何要事啊?”蔡邕年轻时得罪了太多人,也吃了太多苦,如今脾气收敛了许多,纵然是被晚辈邀请上门也没有什么受轻视的感觉。
简雍也收起了平日那副懒散的模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首,听得蔡邕发问,便微笑着说道:“天子病重,先生可知否?”
“知道,却又与我有何相干?”蔡邕皱起眉头,难不成刘备也想从中渔利,希望自己给他拉关系?
“史侯和董侯都是天子血脉,各有大批支持者,天子一旦驾崩,这两派人马必定会争斗不休,到那时候朝中无人可以置身之外,以晚辈愚见,先生不如及早抽身,远离洛阳这滩浑水。”简雍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
听了简雍的话,蔡邕忽地笑了,“又要请老夫去幽州?”
“正是。”
“何时动身?”
“诶?”简雍哪想得到蔡邕这么容易就答应,一时间愣住了。
第四十五章 先下手为强
其实蔡邕没有说的是,除了幽州,他已经无处可去。
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把宦官集团给得罪得透透的,留在洛阳只有死路一条,而他旧日里交好的朋友,如今也基本靠不住了。
当初蔡邕被流放到朔方,是居住在五原安阳县,结果临回家的时候又得罪了五原太守、中常侍王甫的弟弟王智,恐慌之下远走吴郡,依靠泰山羊氏的资助才能勉强生活。
如今眼看洛阳又要大乱,蔡邕本来想着前去青州投靠泰山羊氏,可又听说青州黄巾遍地,数量有百万之巨,更有臧霸孙观等人盘踞泰山,聚众数万,估计自己去了那边也免不了提心吊胆。
索性还是去幽州,和老友卢植郑玄一起吧。
“先生家中可有需要带走之物?”简雍没有直接给出时间,反倒又问了一句。
“老夫身无长物,只有书籍四千余卷,还有两个女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带走。”蔡邕笑着说道。
“那就好办,先生等我消息。”
数日后,一条流言传遍了洛阳的大街小巷。
据说有农夫在吴郡发现神龟驮碑浮出水面。
据说神龟爬上岸之后化为青石,碑上刻有上古文字,无人能看得懂。
据说此乃祥瑞之兆,寓意大汉江山永固,皇上万寿无疆。
“还有这种事?”刘宏原本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听了这个好消息之后不禁精神一振,“那就是说,朕的病能好?”
“陛下洪福齐天,又有神龟出世,只要派出贤人前去禳福,必定能长命百岁。”高望跪在不远处恭声说道。
“贤人,这满朝文武哪有贤人,你说的是悠闲的闲吧?”刘宏不禁失笑起来。
高望连忙叩首,“臣斗胆,举荐议郎蔡邕前往。”
“蔡邕?”刘宏想了想,这人素有贤名,才学过人,对金石文字也颇有研究,若是派他去,搞不好连碑上有什么文字都能弄明白,“那就拟旨,让蔡邕去一趟吴郡。”
定下人选之后,高望再度提议,说官宦之人浊气满身,不应派遣太多,只需蔡邕自己前去便好。
皇帝一听也对,为了保佑自己万寿无疆,臣子就别讲什么排场,什么待遇了,轻装简从还能给宫里省钱,挺好。
见到圣旨那一刻,蔡邕简直惊呆了,他根本想不到简雍有这么大能量,居然可以让自己大摇大摆地离开洛阳,并且没有监视。
“这一路都有幽州商会的人沿途护送,先生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们去做。”临行之日,简雍前去相送,和蔡邕说完之后,还不忘嘱咐随行商队,务必要照顾好老先生的衣食住行。
“那昭姬和贞姬就劳烦宪和照料了。”蔡邕最放不下的就是两个女儿,只盼望她们也可以早日脱出樊笼,与自己在幽州相会。
简雍笑着应道:“先生放心,二位千金和四千卷书籍随后就到,不会有任何闪失。”
于是蔡邕走了,带着刘宏的殷殷期盼离开了洛阳。
------------------------------
五天后,嘉德殿。
“蔡邕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吗?”刘宏躺在病榻上,气若游丝地问道,这位大汉天子如今已经是满脸蜡黄,彻底看不出一丝血色,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肯定要死了。
“从洛阳到吴郡路途遥远,至少要半个月时间才能到达,陛下再等等,会有好消息的。”跪在御榻前不远处守候的是蹇硕,因为担心被何进趁虚而入,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一直守在刘宏身边。
“怕是等不到啦——”听了宽慰自己的话,刘宏反而微弱地笑出声来,“蹇硕,你没忘记对朕的承诺吧。”
蹇硕顿时泪流满面,连连叩首不止,哀声答道:“臣绝不敢忘,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助董侯继承大宝。”
“记住,先下手,为强……”刘宏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细如蚊讷,直至悄无声息。
“陛下,陛下,陛下——”蹇硕跪了半天,却始终听不到下文,等他伸着脖子一看,顿时惊呼起来,随后便是痛哭失声。
他这一哭,侍立在殿中的宦官和殿外值守的宫中禁卫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连忙黑压压跪倒一片,呜呜哇哇地哭号起来。
蹇硕哭了几声,想起当前还有比哭更重要的事,便擦了把眼泪站起身来,对众人厉声喝道:“都不许哭,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
暂时封锁了消息之后,蹇硕大步走出殿外,正待发号施令,却迎面遇见了张让。
“蹇硕,你为何不在圣上身边伺候着,是出什么事了?”在熬过去年那个寒冬之后,张让的身体更加佝偻,连走路都要人搀着,站在魁梧的蹇硕对面更显得弱不禁风。
但是蹇硕知道,这个老家伙能够在宫中盘踞了二十年,始终是宦官行当的佼佼者,靠的就是阴险狡诈,此时他看着张让皱纹横生的老脸,心中一点都不敢怠慢,“陛下有旨,宣何进入宫觐见。”
“哦?”张让盯着蹇硕,仿佛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丝笑意,“安排好了之后就早点回去陪圣上吧。”
老阉竖说完之后转身便走,一边颤颤悠悠地迈动脚步,一边不知说给谁听,“我们老了,陪不了圣上,以后就是你们的天下了。”
蹇硕死死瞪着张让远去的身影,他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这个老家伙绝不像看上去那样虚弱,反倒像是冬眠中的毒蛇,似乎在隐藏着什么。
“潘隐。”派人去何进那里通报之后,蹇硕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下达命令。
“属下在!”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将跑上前来抱拳应道,这人名叫潘隐,在西园新军中担任司马一职,深得蹇硕器重。
“你带一百人守在皇宫门口,只要何进入宫,立刻关闭大门,将他剁为肉酱。”蹇硕冷声说道。
“得令!”潘隐毫不犹豫,转身就向宫外走去。
两柱香后,大将军何进一行车马出现在御街,缓缓向宫中驶来。
第四十六章 尘埃落定
懦弱的刘宏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没有鼓起勇气下一道圣旨,将自己疼爱的小儿子刘协立为太子,而是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蹇硕身上。
但这种事对蹇硕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在他的计划之中,只要将大将军何进诱骗进宫杀掉,何氏的党羽自然会作鸟兽散,再也成不了气候。
到那时候,有自己和董太后扶持,还有兵精粮足的西园新军作为后盾,刘协这个皇位必将稳如泰山。
等到政局稳定,十常侍那些老家伙也就没用了,该杀的杀,该撵回家的撵回家,宫中换上一批和自己对路的人,他蹇硕岂不是可以成为新的张让、曹节,享尽荣华富贵?
“快了,就快来了。”蹇硕站在殿门附近眺望远方,心中估算着时间,按照常理,何进已经到皇宫了,可是为什么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呢?
虽然心中越发焦急,但蹇硕还是保持着耐心,继续等待何进。
或者说,等待何进的首级来到自己面前。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生。
蹇硕不知道的是,被他寄以厚望的潘隐已经倒向了何进,大将军的车队来到宫门口之后,何进正要下车,一抬头却看见了潘隐递过来的眼神。
宫中有诈!
结果还没等那些忠于蹇硕的士卒动手,何进就一头钻回车厢,命令车队速速驶离,宫中守卫追赶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何进逃远。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
大将军何进逃出城后,立刻赶往最近的军营进行紧急动员,两个时辰之后,洛阳所有的城门和交通要道就都落在他的控制之下。
非但如此,何进还在幕僚的建议下,出兵包围了所有郡国在洛阳设置的官邸,控制住几乎所有的刘姓王爷,勒令他们入宫探听皇帝的病情。
蹇硕手中兵力有限,只能困守嘉德殿,根本无力对抗封锁了各个要地的何进军队,想要出城调集西园新军,派出去的人却有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迫于形势,他只得公开刘宏的死讯,并乖乖交出尸体。
拥有皇后、皇长子、各诸侯王的支持,以及遍布洛阳的军队,何进轻而易举地掌握了局势的主动权。
刘宏出殡后的第二天,刘辩登基即位,尊何皇后为太后并临朝听政,与此同时,后将军袁隗被任命为太傅,与大将军何进参录尚书事。
尚书台是东汉王朝权力的最中心,录尚书事,就意味着何进不仅仅在名义上掌控了全国军队,还把手插进了朝政核心决策层。
为了笼络世家豪强,何进大笔一挥,任命袁绍为司隶校尉、袁术为虎贲中郎将、何颙为北军中候、荀攸为黄门侍郎、郑泰为尚书,此外还有二十多名世家才俊被提拔,成为何进心腹。
至此,蹇硕的命运也就注定了。
“如今何家兄弟把控朝政,独断专行,而且和党人策划诛灭先帝原来所有的宦官,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是因为我统率禁军,他们暂时不敢行动。我们应该赶快联合起来,把何进召进宫,关闭宫门处死。”
在洛阳城中的一处奢华府邸,老宦官赵忠正悠闲地看着手中的书信,一边讲述信中内容,在他身前不远处,几名同样位列十常侍的宦官有如众星捧月,期盼地看着他的脸色。
“这蹇硕是失心疯了,事到如今还想着反戈一击。”赵忠读完信件,随手将其扔到一旁,抬起眼皮望着众人问道:“你们也都收到了?”
“是啊,我等不敢擅专,只好前来赵公府上请示。”众人答道。
赵忠冷笑起来,“他去年何等倨傲,何等骄狂,连老夫和张让都不被他放在眼里,如今落难了又想起我们,晚了。”
其余常侍心领神会,连忙七嘴八舌地声讨蹇硕,将其贬损得一文不值。
说起来蹇硕也是自寻死路,他依仗皇帝宠信,每天坐着托孤重臣的美梦,却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若是说西园新军被各路人马渗透成了筛子,是因为宦官天生和军队不亲近,情有可原,那么,闹得连宦官集团也抱起团来针对他,就太说不过去了。
估计蹇硕现在还不知道,就在去年,张让的养子迎娶了何太后的妹妹,两家早就结成了盟友,联合起来对付他。
“蹇硕是死定了,我们也应该进一步向何进示好,免得受牵连才是。”赵忠和张让共事多年,对这个老伙计的性情极为了解,搞不好现在张让就在盘算怎样扳倒自己一系宦官,独霸宫中呢。
“启禀赵公,我与何进有同乡之谊,若是把这些书信交给他,再动之以情,何进必定会倚重我等。”这人名叫郭胜,同样是位列十常侍,此时自告奋勇,想必也是惦记着抱上何进的大腿。
赵忠微微颔首,“去吧,让何进动作快一些,免得蹇硕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让皇家脸面难堪的事情。”
一天后,何进命黄门令统兵入宫,蹇硕负隅顽抗,结果被当场斩首,禁军和西园新军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何进手上。
如此一来,何进集团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皇次子刘协最为倚重的臂膀彻底斩断,于是在接下来的朝议中,何进宣布,封刘协为渤海王。
事到如今,所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位之争已经彻底尘埃落定,以何太后、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为首的何氏外戚集团将会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成为这个庞大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
洛阳城中,形势开始明朗,洛阳城外,许多人也开始寻找退路。
幽州商会就是其中之一。
“宪和,我们什么时候回幽州?”洛阳馆内一处幽雅别致的小厅内,王烈正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食物,并含混不清地说道。
简雍却是一脸悠闲,端着薄如蝉翼的青色瓷杯不住晃荡,时不时将酒杯凑到鼻尖嗅上一嗅,“你我二人在这边无拘无束,每天喝酒吃肉好不自在,为什么要回去?”
“朝中大局已定,我们还留在洛阳做什么?”王烈用力咽下满嘴的肉块,有些不解地问道。
“知道我们骗了十常侍多少钱吗?”简雍仍然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是接下来的话,就不是他脸上那么轻松了,“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掉,他们会怎么想?”
王烈也严肃起来,“那怎么办?”
“等,我和玄德都有预感,洛阳还会生变。”简雍笑着说道:“你知道玄德说什么吗,凭本事骗来的钱是不可能还的,解决不了问题,解决掉带来问题的人就好。”
第四十七章 女人的战争
似乎是为了印证简雍的判断,三天后,宫中再次传来令人惊愕的消息。
由于大将军何进坚持让渤海王刘协即刻启程离开洛阳,前往渤海国就藩,后宫之中爆发了一场激烈的骂战。
刘协出生未满一个月就没了母亲,一直是被刘宏的生母董太后抚养,老太太眼看着孙子的皇位飞走了,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如今何进咄咄逼人,更是让她怒不可遏,闹到何太后面前要说法,
何太后是出了名的凶悍霸道,如今儿子掌权,哥哥辅政,说起话来更是有底气,“朝廷自有朝廷的规矩,我们这些妇人待在后宫就好,不要总想着干预朝政,昔年吕后手握重权,落得满门千余人横死,太后自己想想吧。”
听到儿媳把自己和吕后相提并论,言语之中更是隐隐有威胁之意,顿时气得两眼发黑,口不择言地怒骂起来,“你这毒妇不就是依仗何进的权势吗,老身的侄儿董重可是骠骑将军,同样手握兵权,取何进首级易如反掌,到那时候看你再如何嚣张?”
“我本好意相劝,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何太后高声吼叫道。
“你一个屠户人家出来的有什么见识,也敢随便劝人?”董太后同样高声吼叫了一番,然后怒气冲冲地返回永乐宫中生闷气了。
当初灵帝刘宏以外藩宗室身份,被窦武鼎力扶持,一跃成为天下至尊,皇位来得极其容易,董太后母凭子贵,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太后,享尽荣华富贵。
正因如此,这位老妇人从来没有足够的政治嗅觉,她闹了一场,扔下一堆狠话,本以为这不过是女人之间正常的骂仗,却没想到何太后当真了。
何太后自己想了半天,越想越怕,连夜召何进入宫,将董太后今日所言通通告诉了自家兄长,还添油加醋,将往日里种种不睦又翻了一遍。
“董氏不能留!”何进思索良久,心中有了决断。
第二天,何进遍访三公,又亲自前往西园军中视察,暗中调集兵力。
做好准备之后,五月六日,大将军何进、车骑将军何苗,以及朝中三公联名上奏,状告董太后指示中常侍夏恽、永乐太仆封谞等人勾结各州郡官府,垄断各地珍宝财货以供自己挥霍。
奏折中还引用汉室惯例,指出董太后只是藩国王后,不能留住在京城,希望将她迁回河间国。
哥哥帮自己出头,临朝听政的何太后自然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当即批准这一奏章。
就在同一天,数千名士卒出现在洛阳城中,将骠骑将军董重的府邸团团围住,董重无计可施,自杀身亡。
这一下十常侍坐不住了。
宦官和外戚本就是死敌,之前并肩作战对付蹇硕,也只是因为此人过于骄横,除掉他对双方都有好处。
但是蹇硕死了,能够制衡何太后和何进的董太后**也瞬间灰飞烟灭,何进一手遮天,接下来这个外戚要对付谁,还不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
直到此时,张让等人才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
“哟,张公。”小厅门口,简雍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然后假模假样地呵斥下人,“张公大驾光临,为何不速速来报?”
“宪和好生悠闲,外面都快要翻天了,你却整日高挂谢客牌。”张让此时心急如焚,根本顾不得计较什么礼数,拉着简雍就往屋里走,“如今何进把持朝政,气焰滔天,连董太后都要被他逼死了。”
“这不都是张公与众常侍想要的吗?”简雍不再笑了,而是略带责备地看着张让,“坐视何进矫诏、坐视史侯登基、坐视蹇硕身死的可不是我,而是宫中诸位。”
被年轻人当面指责却又无法反驳,张让只觉得老脸快要挂不住,连忙摆手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当务之急是如何限制何进为所欲为,若是我们倒了,他下一步就要对付宗室,到时候刘使君也好不到哪去。”
简雍叹了口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早在先帝驾崩之日,我便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幽州,预计近几天就会有回信,张公请稍安勿躁。”
“如此甚好。”张让无计可施,只能唉声叹气地回去,简雍要留他吃饭都被谢绝了。
看着张让特意乘坐的破旧马车渐渐离去,简雍长出了一口气,从张让焦急惶恐的表现,他能看出局势在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何进要加把劲啊,早点把十常侍这些阉竖都除掉,我也就能放心地回幽州了。”
为了防止被宫中斗争波及,简雍从上个月开始就着手转移资产,如今洛阳馆看似没什么变化,其实就剩了一个空架子,除了房屋摆设搬不走,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跟着前些天那艘船离开了。
碧波万丈的大海之上,一艘快船正在劈波斩浪,笔直向北方驶去,两名年轻女子站在宽阔的甲板上眺望四周,叽叽喳喳地像是在旅游一般。
“姐姐快看,远处有一群鸟。”两人之中年龄较小的那个明显要活泼许多,一路上时不时地大呼小叫,此时又指着遥远的天边咋呼起来。
“附近有海鸟,那就是快要到陆地了。”年纪稍大的女子就沉稳许多,眺望片刻之后便温声向自己妹妹讲述起来。
这二人正是蔡邕的女儿,大的名叫蔡琰,字昭姬;小的名叫蔡琬,字贞姬,前些时日简雍见朝中有变,担心出什么差池,便派人将这两个小女孩早早送往幽州去了。
半晌之后,北方海天之间渐渐出现一抹黑色,随着船只前行,黑色越来越明显,并且渐渐有了凸凹感,正如蔡琰所说,陆地到了。
眼看着就要抵达目的地,没想到这个时候风却停了,小船无处借力,只能顺着海流缓慢前行,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才抵达岸边的港口。
港口官吏早就接到通知,说是伯喈先生的两位千金和众多书籍会在近日抵达幽州,连忙派了几辆大车,将这一行送往北面的蓟城。
第四十八章 袁氏故吏
此时正值初夏,白马义从分成数十支小队往来于幽州各地,既能起到练兵和巡逻的作用,又能缓解战马数量太多,给草场带来的压力。
车队一路北行,半天时间就遇见了好几支骑兵小队,最后一支部队更是由赵云亲自率领的,他一听说车队载有大量书籍和财物,当即决定亲自护送众人前去蓟城。
“赵将军,之前享誉京城,以至于洛阳纸贵的《侠客行》,就是刘使君专为将军所作的吧?”在憋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蔡琬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车厢里伸出脑袋,向不远处策马而行的赵云大声问道。
作为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蔡琰和蔡琬也自幼收到文学氛围的熏陶,对侠客行这种脍炙人口的名作毫不陌生,如今她们看着赵云素衣白马,英姿飒爽的样子,心中不由得将他的形象与诗中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客挂上了钩。
士卒们听得蔡琬的话,顿时哄笑起来,纷纷说道:“蔡姑娘好眼力,当初这诗一流传开,所有见过赵将军的人就都说是他。”
“赵客缦胡缨,原来真是赵将军。”蔡琬惊喜地说道。
“姑娘误会了,开篇那个赵是燕赵之地的赵,而不是姓赵的赵。”赵云转过头去看着蔡琬,微笑着解释道。
这赵云本就高大俊朗,此时一身白衣更是将他衬得眉目如画,蔡琰正坐在蔡琬身边好奇地打量他,却不料正正打了个照面,二人四目相对,随即各自转过头去,不知怎的,蔡琰只觉得脸上发烧,心脏砰砰乱跳。
蔡琬却恍然未觉,继续追问起来,“请问赵将军是哪里人?”
“赵将军是常山真定人氏,还是赵地。”几名士卒没等赵云答话便抢先开口,然后哈哈大笑着催马跑开,只留下赵云自己尴尬地走在车旁。
若是刘备在这里,他也肯定会大声嘲笑赵云,这个家伙眼高于顶,从来就没有瞧得上眼的姑娘,更别说能让他吃瘪的了。
这蔡琬了不得。
--------------------
“这蹇硕了不得啊,那么多取胜的机会,他却完美地全部躲过去了,真是人才,罕见的人才。”刘备晃着手中的信件,感慨地说道。
卢植也不住摇头,“是啊,真是愚不可及,先帝怎么会选了这么个人来托孤,简直匪夷所思。”
刘备笑道:“先生你这就不懂了,他们这才叫惺惺相惜。”
根据这几个月从洛阳传来的消息,以及之前的一封信件,刘备和卢植进行了多次推演,蹇硕只要不犯蠢,即使不能彻底扳倒何进,至少也能保住一条性命。
不过这样也好,刘备少了个债主,并且局势是按照他记忆中的历史轨迹在走,大方向上还可以把握。
“接下来何进应该该要对十常侍动手。”刘备笑了一阵,然后又正色说道:“等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之时,宪和就能回来了。”
“老夫和那何进也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平日里性情鲁莽,遇事却犹豫不决,诛灭宦官事干重大,他应该不会过于急躁。”卢植却有不同意见。
刘备摇摇头,说道:“何进肯定是想要稳住局势,将权柄稳固之后再做打算,但他身边的人不是这样想,有些人根本不希望形势明朗,只想浑水摸鱼呢。”
卢植听到这个名字,花白的浓眉不禁跳了一跳,他拿过刘备面前的信件,再次阅读起来,终于,从一封写有官员任命的信件中,老先生看出一丝端倪。
“你说的是袁家?”
“正是。”刘备答道。
自从组建西园新军开始,袁氏一族的力量就重新回到了大汉这个舞台的中央地带,袁绍、曹操和淳于琼在八校尉中占据三席,其中袁绍更是位列中军校尉,他名义上是蹇硕的副手,在灵帝病重,蹇硕把更多心思放在宫中之后,西园新军的指挥权实际就落在了袁绍手中。
灵帝驾崩之后,袁绍正式倒向大将军何进一方,任凭蹇硕数次派人前去召唤都按兵不动,直接导致了蹇硕败亡。
为了回报袁绍,并出于笼络世家的目的,何进掌权之后,将袁绍提拔为司隶校尉,位列九卿之上,手中握有一千精锐兵马;又将袁术任命为虎贲中郎将,负责皇帝的宿卫护从。
就这样,东汉王朝多年来严防死守,不让世家子弟掌握足以威胁到皇权的兵力这个惯例,就被何进轻而易举地打破了。
非但如此,何进还将袁隗拜为太傅,成为小皇帝名义上的老师,并领尚书事,进入到朝廷最核心的决策层。
这样一来,汝南袁氏一跃而起,在朝政和军方都有了坚实的代言人,手中掌握的强大力量,足够让他们影响到洛阳局势。
“袁隗这老匹夫,不但自己家族掌握大权,外面还有众多门生故吏,若是没什么意外,并州也是他的了。”卢植越想越是心惊,“乱天下者,必定是袁氏族人。”
“先生记错了吧,并州牧是董卓,不是什么袁氏故吏。”刘备提醒道。
卢植反倒吃了一惊,望着刘备问道:“你不知道董卓是如何起家的?”
原来董卓凭借一身好武艺,在凉州和羌人打了上百仗都无法升迁,最后他准备厚礼,托关系搭上了袁隗这条线,袁隗时任司徒,便将董卓以良家子的身份安排到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军中,担任羽林郎一职。
投靠袁家之后,董卓青云直上,一路高升,即便是在黄巾之乱中表现不佳,被判了减死罪一等(也就是无期徒刑)都很快就走出牢狱,重新被委以重任,直到如今的并州牧。
刘备听得直吸冷气,搞不好董卓进京就是袁家的意思,只不过最后双方内讧,把一盘好棋给玩砸了。
可是他这一肚子话又不能跟卢植说,总不能说弟子夜观天象,董卓狼子野心,最终会与袁氏反目成仇,并且将洛阳城中的袁氏族人杀得一个不剩吧。
那样会被看成是失心疯的。
第四十九章 张焕要搞事情
这师徒二人正说着话,裴元绍又送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过来,说是乐浪郡那边送来的。
“张子元居然能抽出时间写这么多东西,真是稀奇。”刘备笑着接过信封,确认封泥火鉴完整之后便将其拆开,细细阅读起来。
翻了几页之后,刘备便将这封书信递给卢植,自己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声笑道:“果然是耐不住寂寞了,想要建功立业啊。”
卢植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信件,但是片刻之后,他就明白刘备为什么会这样说了。
原来是张焕想要搞事情。
当初听说乐浪郡那边经常遭受异族袭击,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于是刘备亲率军队南下,在单单大岭的山口以一千敌一万,将秽貊人的精锐斩杀殆尽。
虽然消灭了外敌,乐浪人民的生活水平却没有得到改善,人口数量众多,粮食产量不足,各种生活生产资料都极度匮乏,这些问题集中在一起,使得刘备也没办法同时解决,只能通过转移人口,输出铁器和牲畜来提升农业水平,让乐浪人能够活得更好一些。
在那之后,张焕亲赴乐浪担任太守,他不辞辛苦,亲自走遍乐浪各地了解风土民情,建立了一套以农业为基础,盐业、渔业为辅的经济发展模式,再加上辽东钢铁产业日趋成熟,足以满足周边各州郡的需求,经过一番厚积薄发,乐浪这个贫弱多年的地区终于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由于青州黄巾死灰复燃,沿海地区的百姓再次掀起了逃难潮,变得面貌一新,并且气候相对温暖的乐浪郡就成了他们的首选,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乐浪郡人口再次膨胀。
人口多了,粮食压力也就大了,于是张太守拍板决定,向南拓荒。
朝鲜半岛东边是连绵不绝的山脉,适宜耕作的土地只有西海岸的狭长部分,乐浪百姓在张焕的带领下,扶老携幼,沿着带水向南走去,途中遇见合适耕种的土地就建立村落,两年时间,就把势力范围推到了汉江沿岸。
这一下,乐浪人的日子可就没那么太平了。
他们被汉江流域原本的霸主马韩人给盯上了,
马韩是朝鲜半岛南部最强大的国家,全国人口十万户,也就是近五十万人,民风彪悍好武,以农耕桑蚕作为主要经济方式。
凭借数量众多的人口,马韩人不但占据了半岛南部最适合耕种的土地,还凌驾于辰韩和弁韩之上,享受着高人一等的待遇,如今有了新邻居,马韩人不去打秋风收保护费,简直都对不起他们的种族天赋。
作为一个好斗分子,张焕自然是容不下自己身边出现心怀叵测的小贼,他一方面积极训练郡兵,另一方面则是向刘备求援,希望能够得到正规军的助阵,至少要把马韩人狠揍一顿,确保百姓安居乐业。
“张子元的意思是从辽东二郡调集兵力,再加上乐浪郡本地郡兵南下渡江,在马韩人的土地上长期作战,不让对方安心耕作,如果有机会,连秋收都给他们破坏掉。”卢植不住地翻阅着张焕的信件,这个家伙为了说服刘备,专门花了不少笔墨陈述战争的必要性,更是做好了长期战争的规划,看来是下定了决心,要彻底征服朝鲜半岛了。
“这仗不是那么好打,或者说不单单是能打就行,三韩所在地区多山,去的人少了,马韩人打不过就往山里一钻,到时候找也找不到,追也追不上,去的人多了又没必要,我是担心这个。”刘备有些苦恼地说道。
老先生呵呵一笑,翻出几张信纸递给刘备,“都在信里写着呢。”
原来张焕的计划不光是战场争雄,在他的谋划之中,联络辰韩,建立战后半岛秩序,将会是乐浪郡今后的重中之重。
辰韩的势力范围主要在朝鲜半岛东南部的山区,他们自称是秦国后裔,为了逃避苛政而渡海前来,无论生活习俗还是语言文字都与半岛原住民不同,反倒和关中地区相近,故而又被称作“秦韩”。
作为后来者,辰韩人拥有的社会架构和生产水平远远高于当地土著,他们擅长种植五谷及水稻,会驱使牛马耕地,甚至自己会冶铁,生产出来的铁料除了打造农具,还可以出口到马韩、秽貊和倭国。
辰韩人千里迢迢,从先进地区到了落后地区,掌握着先进的技术,却因为人口数量差距巨大,只能被马韩人骑在头上,只能生活在条件艰苦的山区仰人鼻息,他们甚至连国王都得由马韩人担任,自己没有发言权。
这种不公的待遇,辰韩人早就无法忍受,今年年初,他们偷偷派出一支小部队,跋山涉水找到了乐浪郡,希望和故国来的老乡一起,推翻残暴无度的马韩人,重归华夏大家庭,共建美好家园。
除了马韩和辰韩,半岛南部还有一个小国家,名叫弁韩,弁韩与马韩杂居,故又名弁辰,两个国家的房屋城池形式相同,语言和习俗却有不同,不过他们的利益诉求是一致的,那就是推翻马韩。
由于对弁韩人的心思了如指掌,辰韩人在联络乐浪郡,并得到了积极的答复之后,就立刻与弁韩在暗中结盟,只要汉军南下攻打马韩,他们就起兵响应,战后归顺大汉,成为光荣的大汉子民。
“怪不得张子元这么有信心,原来是有内应啊。”刘备又将信件重新阅读一遍,反复思考之后,觉得这事可行。
如果一切顺利,汉人不但能铲除朝鲜半岛上势力最为强大的敌对者,还能收编十几万故国遗民,将黄海彻底变成大汉的内海,并以此为跳板,给日后前往倭岛提供前进基地。
“如今高句丽和辽西乌桓已经彻底覆灭,辽东地区没有外敌,维持那么多兵力已经没有必要,就让云长他们抽调军队南下,当作练兵吧。”卢植提议道。
刘备点了点头,“也好,我这就给云长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