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高价皮裘
酒足饭饱之后,糜竺有些难为情地对刘备解释起来,原来那个“糜芳”,其实是他的胞妹糜贞。
“舍妹自幼性情顽劣,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来幽州,想看看做出《侠客行》这等诗篇的到底是怎样的奇男子,在下阻拦不住,只好让她扮作男人,还望使君勿怪。”糜竺满脸歉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刘备。
“原来是个叛逆期的文艺女青年。”刘备心中暗道,无奈地笑了笑,早知道剽窃狗也能堂而皇之地邀买名声,还有女粉丝千里迢迢只为目睹尊容,他早就把自己包装成英俊儒雅,风流倜傥的文魁才子,等着各方美女投怀送抱了。
二人坐着闲聊,又喝了几杯茶水,等到仆人进来,将桌上残羹冷炙收拾干净,刘备笑着问道:“子仲是初次来幽州?”
糜竺点点头。
“不妨跟我在城中走走,领略一下北国风光。”刘备起身正要往外走,却见糜竺向内堂望去,面色有些为难,便出言说道:“男人就该谈男人的事,女人就让她们自己去交往吧。”
于是乎,二人换上皮裘,从侧门走出州府,在城中闲逛起来。
糜竺身上的皮裘是自己从徐州带来的,虽然造型华美,却难以抵御北疆的寒冷,走了几步之后,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冷,脚底更是像踩了冰块一样,不由得抱紧双臂,身体也变得佝偻了。
见到糜竺这副模样,刘备有些纳闷:你们一路过来都没觉得冷,吃饱喝足了反倒抗不住,难道那么多羊肉和烈酒都是冰雪做的?
“我们一路乘船,下船之后就坐了马车进城,故而没什么感觉。”糜竺吸着鼻涕说道。
刚好前面不远处就是幽州商会的皮货店,二人连忙进去,让店中僮仆带着糜竺挑选厚实的衣物。
利用丰富的野生动物资源,幽州商会生产出各种皮裘、皮帽和皮靴,而这些服装具有极为鲜明的统一特点,那就是厚实,耐寒、造型简洁。
无论皮裘还是皮帽,除了外部蓬松的动物毛发御寒,内里还缝有厚厚的丝绵夹层,让人穿上之后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若是说有什么缺点,那就是略显臃肿,不过糜竺身形颇高,倒也无妨。
糜竺选的这件皮裘是灰狼皮制成,造型出自刘备之手,完全按照后世风靡一时的双排扣军大衣设计,灰色的狼皮搭配上两排青铜纽扣,再加上灰狼皮制成的**帽,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前苏联的边防战士。
“来来来,子仲再把这腰带系上。”刘备热情地拎着一根黑色皮带过来,糜竺接过一看,只见这皮带通体乌黑,上面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点,末端是巴掌大小的厚实青铜铸造而成,上面布满了线路繁复的云纹。
按照刘备教给的方法,糜竺将皮带穿过皮裘上预先缝制的几个袢儿,然后略略收紧,来到一面落地大铜镜前挺胸收腹,欣赏起自己的飒爽英姿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似乎是心有所感,糜竺情不自禁地默诵起来,“只可惜没有吴钩那等宝刀。”
“这位客官,有的。”话音刚落,一名僮仆就出现在糜竺面前,双手平端,向他献上一柄华丽,线条极为流畅的带鞘长刀。
糜竺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接过长刀,然后双手用力想要拔刀一看,却没想用了三次力,这刀身刀鞘都是纹丝不动。
“不用拔了,假的,只是用于装饰。”刘备看得好笑,对他解释起来。
原来这首《侠客行》风靡以来,幽州就掀起了一股佩刀浪潮,让辽东那边狠狠赚了一笔。
可是古人有云:胸怀利器,杀心自起。
佩戴武器招摇过市的人多了,各种寻衅滋事,杀伤他人的案件也多了起来,刘备连忙下令,严禁在城内携带武器,日常佩戴就只能是木头雕刻而成,再加以各种装饰,足以以假乱真的“刀剑”了。
只是没想到,这种假兵器一经问世,由于轻便廉价,还不用考虑使用性,可以制作得极为美观,迅速得到各界人士的追捧,反倒给木器厂和皮具厂提供了新的利润点。
“使君真是天纵奇才。”糜竺心悦诚服地赞道,他是商人出身,深知创造新产品,引领购买潮流是多么需要天赋,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刘备却在短短一两年前,像是变戏法一般,不断推出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份才能,是每一个商人都梦寐以求的。
糜竺把这柄假吴钩挂在腰间的袢上,又将厚实的皮靴穿好,这才向一直在身边侍候他穿戴的僮仆问道:“多少钱。”
“回禀贵客,一共是七万三千钱,主人说了,抹去零头,只收七万。”这名僮仆恭恭敬敬地答道。
“倒是不便宜。”糜竺身家豪富,不在乎这点小钱,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印,让这名僮仆去城南客栈寻找糜家之人拿钱。
原来糜竺此次前来幽州,带了许多家丁护卫和财物随行,原本是准备金钱开道的,没想到刘备压根不提这茬,反倒像对待老友一样热情招待,糜竺想塞钱都不好意思。
二人走出皮货店,继续闲逛起来,不知不觉间到了城北,这里原本是穷苦人家聚居之地,房屋多有破损,经过这一年多时间的修葺、重建、道路平整,如今已经焕然一新。
听了刘备的讲解,糜竺大为感慨,这种普通宅院价格在两三万钱,若是如刘备所说,单单蓟城一地,官府就出资重建了几万座房屋,如此一笔巨款,他是怎么筹集到的。
“从全天下筹集来的,包括你我,子仲买这一身行头花了七万钱,其中至少有五千钱就是用在改善民生。”刘备不以为意地解释起来。
一身皮裘成本不到两万,售价却是七万钱,其间利润五万,州府和承接这项生意的商家五五分成,商家再缴纳两成所得,这些钱就是建设基金。
“也就是说,每卖一件皮裘,幽州就有三万钱可以用在民生?”糜竺点点头,明白了州府的盈利模式。
“非但如此,猎户、皮匠、裁缝、商贩,以及从事往来运输之人,都能从中获利,养家糊口。”刘备继续说道:“农、工、商这三民,就像鼎的三足,唯有齐头并进,才能让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
“那士呢?”糜竺有些摸不到思路,世人都知道士农工商,士人的地位要排在最前面,可是按照刘备的说法,士人却被排除在国家基础之外了。
“士分两种,一种是鼎身,可以将鼎足的力量汇聚到一起;还有一种,就是鼎身上的花纹,有它更好看,没它一样能用。”刘备不屑地笑了。
第二十章 趁天冷,搞事情
两人正在走着,却见对面来了一个圆滚滚的身影,这人见到刘备之后先是一愣,随后便躬身行礼,“见过使君。”
“你谁啊?”刘备愣了,他身后跟着的护卫们也面色不善地围拢上来。
“小人是王利啊。”这个圆胖子连忙摘下大皮帽,将本来面目显露出来,正是广阳郡第一木器厂的负责人,当初依靠展销会一举成名的胖东家王利。
刘备见是熟人便放下心来,让护卫们各自散去了,“你怎么又胖了?”
“天气寒冷,小人穿了两件皮裘。”王利嘿嘿笑着,然后将视线转向糜竺,拱手问道:“还没请教这位贵客是?”
“东海糜竺。”糜竺回以一礼,温声答道。
虽然王利没有走南闯北的经历,可总归是听说过东海糜家的大名,当即收起笑容,正色说道:“久仰久仰,在下名叫王利,在刘使君麾下管理木器厂,主要是做桌椅器具。”
糜竺一听,原来畅销海内的幽州桌椅就是由此人掌管,当下也不敢怠慢,连连寒暄起来。
三人刚好顺路,于是结伴同行,刘备随口问道:“这么冷的天,你不在家里喝酒吃肉,跑出来做什么?”
“小人是要去木器厂,据说今年天气太冷,幽州这些河流都会整个冻上,到时候水力竖锯就不能用了,得抓紧时间把原木都加工成木板,这样才不耽误生意。”王利解释起来。
刘备皱起眉头,若是所有河流都封冻结冰,那可不单单是木器厂,而是所有使用水力的工坊都要受影响,“你听谁说的?”
“犬子在书院中侍奉康成先生,听先生说的。”王利满脸自豪。
这就坏了。
虽说大多数读书人没什么真本事,可郑玄不一样,他非但在经学方面独步天下,并且对于天文、术数、图谶、纬书这些无一不精,说得粗俗一点,就是个有文化、懂天文的神棍。
郑玄说今年河水要结冰,那绝对有八成概率,不得不信。
“你去忙自己的吧,记得给雇工多发些工钱,天冷了,让他们多买些炭。”刘备摆摆手,让王利去了,又喊过一直跟在身后的裴元绍,让他去商会嘱咐其余人,切记做好准备。
弄完这些,刘备也没了兴致,怏怏返回州府。
糜竺一路舟马劳顿,精神有些不济,带着糜贞返回客栈歇息去了。
见天色还早,刘备又觉得心中烦躁,于是再次穿戴整齐,跑去找郑玄询问。
“玄德怎么来了?”郑玄和卢植二人倒是好雅兴,正在就着腊肠喝酒,喝得不亦乐乎,见到刘备,连忙招呼他坐下一起。
刘备也不客套,随便坐在下首,也顾不上喝酒,张口便问道:“先生说今年幽州河流都要封冻,可有把握?”
郑玄点点头,“可以随意通过,如履平地那种。”
“这下坏了,河水结冰,只怕水车叶片经受不住挤压。”刘备说出了心中忧虑。
两位老先生对视一眼,也觉得有些头疼。
可是面对大自然浩瀚的伟力,人又能做什么呢?
卢植出言安慰道:“这些都是难免的事,若是真冻坏了,来年开春再修也行。”
“是啊,换做往年,这种冷冻寒天,别说是物件,就是人和牲畜也多有冻死。”郑玄喝了口酒,继续说道:“也就是玄德你有本事,在城东堆了小山一样的煤,可以供全城人度过寒冬,塞外那些胡人可就要遭罪了。”
我还巴不得胡人遭罪呢,老天要是真的有眼,就把他们全冻死好了。
刘备心里嘀嘀咕咕的,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能借助这次寒冬,搞一些事情出来?
“以先生高见,辽东那边的河流是否也会彻底封冻?”刘备来了精神,向郑玄问道。
卢植都看不下去了,“辽东只会比广阳更冷,你说冻不冻得上?”
“二位先生慢慢吃,我回去了。”刘备起身就走,脸上满是笑容,只留下两位老先生面面相觑。
快步回到州府,刘备当即提笔研墨,不多时,几张军令便新鲜出炉。
刘备又从一处暗格里取出官印,蘸上鲜红的印泥,郑重地一张张盖上,然后取出几只被剖开的半截虎符,分别用锦囊和与之对应的军令装在一起。招呼裴元绍进来。
“找几个得力的人手,把这些送到各位将军那里,务必要快。”
裴元绍接过几个锦囊,惊喜地问道:“老大,又要打仗了?”
“是时候给你老大的老大报仇了。”刘备笑着说道。
--------------------------------
十几天后,位于辽西咽喉,依山傍海的山海关码头,迎来了数量众多的海上来客。
虽说海边的气候比内陆稍稍温暖一些,但渤海的边缘地带已经结起了薄薄的冰面,远道而来的船只不断撞破冰层,发出阵阵声响。
由于担心海水再度结冰将自己困住,这些船只用了半天时间,放下所有乘客之后便匆匆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山海关守将张飞站在关前,看着远处规模庞大的部队渐渐整队完毕,一步步向自己走来,他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盛。
终于,那支部队来到关下,为首的几员将领越众而出,向张飞大步走来。
“你们都来了,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张飞笑着迎了上去。
赵云、太史慈、严纲、单经,这是现今白马义从和护乌桓校尉部的几员主将,他们全数到场,意味着一件事情:幽州边军的机动力量都在这里了。
“那些老弟兄们一听说要为伯珪大哥报仇,一个个都托人给家里写好了遗书,不斩下丘力居的狗头,绝不返回家乡。”严纲扯着嗓子嚷嚷起来。
“结果被我全部收起来,一把火烧了。”赵云笑道。
“烧得好,我们这次是去杀胡狗,可不是要给胡狗杀的。”张飞点点头,招呼众人进城歇息,“让弟兄们赶快进关,这鬼天气,几年都没见过这么冷的。”
又花费了不少时间,这好几千人终于陆陆续续进了关城,正当守城士卒想要关闭城门的时候,北边又有一人一马疾驰过来。
“那是……”太史慈眼力极好,远远就看清来人相貌,他喉咙动了两动,却是说不出口。
转瞬之间,这名骑士已经纵马来到关下,甩蹬下马,大笑着向众人走来,“为大哥报仇怎能少得了我?”
公孙范来了。
第二十一章 时候到了
众人来到关城内,先前进驻的士卒们已经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各自分流,前往不同的宿营地加固帐篷了。
“你们的战马都留在广阳了?”见这偌大的关城内只有忙忙碌碌的将士在来回走路,却没什么战马发出的声音,公孙范有些惊讶。
“主要是在涿郡,那边更加温暖,适合战马过冬。”单经抢着答道。
赵云早就和太史慈等人达成了共识,除了从辽西养马基地就近征集的驮马和马车之外,无论是白马义从还是新组建的护乌桓校尉部,都将珍贵的战马留在温暖的营地之中,并专门留下不少人手照料,主力部队乘船前往山海关。
这样的考量一方面是为了减少粮食和燃料的消耗,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行军和战斗原因,一般来说人的耐力要远远胜过马匹,对于十天以上的长途行军更是如此,与其在行军途中消耗额外的精力去照顾战马,还不如轻装上阵呢。
并且这冷冻寒天的,战马根本跑不起来,更别提什么冲击力了,乌桓人就算占据主场,并且有大量的战马可以使用,也根本无法发挥骑兵的战斗力,而对于胡人的步战水平,汉军表示完全没有压力。
“接到军令之后,辽东那边就出动了几十艘快要报废的船只,载满煤炭和其他物资顺流而下,为大军驻扎做好了准备,俺又带着弟兄们干了几天,把所有能避风的地方都搭起了帐篷,只需要点起篝火就好。”张飞一边带着其他将领巡视各个宿营地,一边讲解着自己的布置。
看到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可以免受寒风吹拂,安心歇息,众人都放下心来,随张飞前往议事堂,商讨这一仗该如何去打。
和赵云的白马义从一起来的,还有刘备亲笔写下的一封书信,十几张纸上密密麻麻,全是他此次的战略思路。
按照郑玄的说法,今年冬天将会出现罕见的寒冷天气,燕山东麓缺乏城池和房屋的庇护,乌桓人无法确保牛羊马匹,甚至是老弱妇孺渡过寒冬,这对于汉军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战机。
幽州汉军的战略目标不是在野战中全歼对手,而是趁乌桓人无法发挥骑兵的机动优势,整体战斗力最为虚弱的时候,狠狠给他们再放一把血。
贴近、缠斗、尽可能地摧毁乌桓人的御寒能力,消耗乌桓人本就不多的战略储备,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冻死、饿死。
只要汉军能达成这个战略目标,就算乌桓人没有在严寒天气下全军覆没,也会损失惨重,短期无法恢复元气,等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汉军再卷土重来,彻底铲除这个顽疾。
“不是拼战斗力,而是拼消耗,拼家底啊。”众人轮流看过书信之后,不约而同地发出这样的感慨。
在寒冷的季节组织大规模行军,长途奔袭数百里,对于汉军将士的装备、体能和意志力都是极大的考验,为了支撑此次行动,刘备咬着牙,下出了血本。
除了用于售卖到中原的高档皮货,其余所有可以找到的动物毛皮,都被征集起来,蓟城附近所有衣帽作坊也开足马力,短短几天就制成了近万件厚实的冬衣。
甚至有不少百姓拿着自己用来御寒的皮衣前往州府捐赠,希望为远征将士们尽一份心意。
“收,全部收下,按照新皮衣的价格补偿,另外传我的命令,每位捐衣人都可以去城东煤场领取二百斤煤。”面对前来询问意见的吏员,刘备当机立断,让他们来者不拒。
在无遮无拦的旷野行军,一件皮衣根本无法抵御寒冷的侵袭,将士们多一件御寒衣物,战争就多一分胜算。
听说白马义从要去寻仇,豪强们自然也不能作壁上观,他们跟着刘备这一年多时间赚得盆满钵满,凝聚力也变得极强,没费什么力气就凑了几千万钱的各项物资,以幽州商会的名义捐给了边军。
肩负着整个幽州的热切希望,感受着整个幽州的复仇信念,身后是整个幽州的鼎力支持,这支远征部队气势如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摘下丘力居和其他胡酋的人头,用乌桓人的鲜血去祭奠为国戍边的先烈。
“按照往年的天气规律,以及康成先生的推算,最冷的时候要在二十多天到一个月之后,我们要抓紧这段时间,让士卒们吃饱睡足,养足精神去杀胡狗。”张飞握紧拳头砸在案桌上。
“辽东那边何时出兵?”公孙范不了解具体军情,所以有些担心,这一次行动是幽州本土和辽东三郡的联合行动,若是信息不畅,导致友军各自为战,恐怕会被乌桓人抓住机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我们今天的船队里还有一艘是去辽东送信的,云长那边做好部署之后,将会赶在河流封冻之前派人过来,约定出兵日期。”赵云对他解释道。
于是众人放下心来,每天熬鱼煮羊,让将士们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又过了十来天,辽东传来消息,关羽作为本次战争的主帅,任命赵云担任东路军,也就是幽州本土部队的主将,命令东路军于十一月下旬全军北上,沿途扫清一切敌军,在乌桓人现今的大本营柳城回师。
“据云长所说,辽东这一年多来密切关注着乌桓人的行动,发现他们的主力集中在柳城和阳乐一带,随时准备向西逃入燕山,所以我们这次行动务必要快,赶在乌桓人察觉之前,堵住柳城西边的出口。”赵云读完军令,又将其递给其他人传阅。
十一月下旬也就是三天后,从山海关到柳城有三百多里,在这种天气下步行过去,差不多需要十天时间,估计抵达柳城之时,也就是天气最冷的时候了。
“俺这就去召集各曲军侯,让他们通知士卒做好准备,吃了这么些天,也是该活动活动腿脚了。”张飞性子急,说着话就出了房间。
赵云也站起身来,对众人正色说道:“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我们要让乌桓人看看,白马义从就算步战,同样是无坚不摧的劲旅。”
第二十二章 抓周
远方的将士们在厉兵秣马,留守广阳的人也没闲着,眼看天气一天天变冷,州府上下各级官吏都忙活起来,有的奔赴周边村县,督促当地吏员和百姓多多储备木柴和煤炭,有的在蓟城各处巡视,询问百姓是否有因家贫而买不起煤炭,难以过冬的情况。
就连刘备自己也耐不住天天坐在州府,只能从属下官吏口中了解民情的生活,整天带着裴元绍等人走街串巷,有时候还坐镇煤场,调度起煤炭的运输工作。
这一天刘备在外面忙完,溜达着回到州府,却见家中人声嘈杂,一片喜气洋洋的景象,就连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先生都端坐在正堂,而不是跑到某个不知名的角落喝酒。
“这是谁过寿呢?”刘备见一张张餐桌上摆放了许多热气腾腾的菜肴,明显是要聚餐,可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起来今天是什么节日。
“今天是永儿抓周的日子。”张宁早就迎了过来,一面接过刘备顺手脱下的厚重皮裘,一面略带嗔怪地低声说道。
刘备这才想起来,原来自己家孩子已经满周岁了,当即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忙忘记了,永儿呢?”
“糜姑娘抱着玩呢。”张宁语气怪怪地答了一句,抱着皮裘转身去了。
当初糜竺前来幽州拜见,盘桓几日,见识了广阳周边诸多工坊,然后就跟着甘宁的水师南下,返回徐州去了,可是糜贞却贪恋幽州这边的各种新奇美食,死活都不愿意跟兄长回去。
糜竺宠溺妹妹惯了,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她的性子,并恳求刘备多加照拂。
说来也怪,自从第一天见面,张宁就对青春活泼,娇俏可爱的糜贞颇有好感,两人迅速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小不点刘永更是夸张,每次见到糜贞都喜笑颜开,咿咿呀呀地叫着要她抱,不然就哭闹不止。
女人之间的友谊总是容易迅速升温,两人一番合计,张宁索性做主,让糜贞搬到州府后院居住,几个婆娘整天凑在一起,一腻歪就是一整天。
时间一长,刘备也习惯了,反正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老婆孩子有个伴总是好的。
“二位先生和夫君请上座。”过了一阵,饭菜终于准备妥当,张宁作为一家主母,自然担负起了招呼客人的任务。
刘备一向不喜欢规矩多,讲究多的周礼,坚持认为自家人吃饭必须在一起,久而久之,就连郑玄和卢植都不再固执己见,而是习惯了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合。
“诸位不要拘谨,只管吃,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刘备扫视一圈,见卢植的小妾、卢毓、还有郑益、糜贞等人有些束手束脚,便温声劝导起来。
家宴不分地位高低,只按长幼排序,郑益和卢毓两个孩子尚未成年,便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他们听了刘备的话之后还是不敢妄动,而是偷眼向自己父亲那里望去,卢植见状便轻咳一声,“仅限今日。”
郑玄看看郑益期盼的模样,心中也是一软,轻轻点了下头。
得到允许之后,两个孩子喜笑颜开,专心对付起面前的佳肴美味。
酒过三巡,众人终于不再拘束,欢声笑语不断,这时候糜贞壮着胆子,遥遥向刘备说道:“久闻使君文采斐然,值此良辰美景,何不赋诗一首?”
“我哪会那个,不了不了。”刘备受不了这小迷妹的殷切目光,连连摆手说道。
糜贞面色略显失望,裴元绍却脑中灵光一闪,出声说道:“使君今天路过煤场的时候还吟诗了呢。”
“哦?念来听听。”一听说刘备又有新作,郑玄来了兴趣,连忙催促不已。
刘备大惊,正要开口阻拦,裴元绍却已经站起身来,挺胸凸肚,洋洋得意地朗声吟诵起来。
“远看煤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有朝一日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满屋子的人都震惊了,就连六岁出头的卢毓都忘记了咀嚼,口中鸡腿无声地滑落在桌子上。
“好诗!”在如此诡异的寂静气氛中,一声铿锵有力的赞叹横空出世,犹如霹雳一般震醒了座中诸人,刘备放眼望去,只见这人雄伟有力,犹如半截铁塔一般,正是裴元绍的爱妻李氏。
卢植眼角抽搐几下,涩声问道:“好在何处?”
“连俺都听得懂,自然是好诗。”这半截铁塔理直气壮地答道,然后和裴元绍对视一眼,呵呵呵笑了起来。
郑玄刚喝了一杯酒,结果差点被呛死,好容易才平复心情,把这首“诗”从自己脑中抹去,然后招呼众人继续吃饭。
至于刘备这个作者,早已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说有了个小插曲,但这顿饭终究是圆满结束,接下来就是今天的重头戏——抓周了。
众人来到前堂,早有侍女在硕大的桌子上铺了厚厚的毛皮垫子,又抱了刘永在这里等候着。
刘永这个名字是刘备自己给起的,在他的记忆中,包括义子在内,刘备有名有姓的儿子一共四个,分别叫刘封、刘禅、刘永、刘理,其中前两个不成器的不提也罢,只有刘永和刘理算是不错的,所以他图省事,就给长子起名叫刘永了。
一干人等在桌面站了,侍女将刘永放在垫子上,然后悄悄退后,免得阻拦主人视线。
只见垫子上满满当当,全是些小木剑、竹木简册、印章、绶带以及金银、象牙、珠宝等各类物件,刘永一坐下去,就像是看花了眼,小手悬在空中迟迟不动。
“哎哎,别抓那个。”卢植是孩子名义上的外祖父,对这仪式极为看重,他刚刚见到刘永似乎是要伸手去抓一枚五铢钱,连忙小声念叨起来。
按照这个时代的说法,小孩抓了印章,预示官运亨通;抓了书卷文具,预示学问有成;抓了财物,预示富贵逼人。
种种说法,总归都是对孩子的前途寄予厚望。
“抓个好点的啊。”刘备也不断念叨,虽说他不信这些,但为人父母,终究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讨个好彩头。
或许是听懂了大人们的话,刘永嘿嘿笑着,朝着自己右前方爬去,那里有一枚黄澄澄的金印,还有绶带。
第二十三章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
在众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之下,刘永一步步爬行,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这孩子左手握着小木剑,右手抓着小小的简册,一边爬一边扑腾,把其他好东西通通揽到面前堆成一堆,最后小手用力抓起金印抱在怀里,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什么兆头?”卢植低声问道。
郑玄叹了口气,“有些孩童是喜欢多抓几样物件,可是把所有东西包圆的,我还没见到过。”
两位老先生实在找不到什么说辞,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刘备,那意思很明显:这异于常人的孩子是你生出来的,你就讲两句吧。
刘备乐了,他上前抱起刘永,在那粉嫩的小脸上狠狠亲了几口,“这是好兆头,我儿子以后必定是个好样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封侯拜相,贵不可言。”
孩子他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自然是交口称赞,张宁也笑得合不拢嘴,抱着儿子一顿猛亲,在刘永小脸上留下无数淡淡的唇印。
众人又热闹了一阵,便各自回家歇息去了,刘永却不依不饶,只要糜贞抱他,死活不肯离开,于是刘备只能无奈地看着张宁和糜贞抱着孩儿边笑边聊,并肩向客房那边走去。
“有了儿子,老子却变成了孤家寡人。”刘备唉声叹气,今晚应该又是孤枕难眠了。
卢植却没有先走,而是落在最后,直到众人都散去了,老先生才招手让刘备过去,低声问道:“东边是什么情况?”
“根据辽东派过来的信使汇报,云长预计在本月下旬出兵,南北二路夹攻柳城,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刘备见老师问起正事,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讲述起来。
老先生来幽州这两年时间,早已将周边地图记得了如指掌,他思索片刻,脑中勾勒出计划之中的行军路线,赞赏地点点头,“你这个州牧当得轻松,无论军政,皆有良将贤才辅佐,自己一点不用费心。”
“先生此言差矣,我这才是为官、甚至是治国的正道。”刘备笑着说道。
虽然刘备不是历史专业出身,但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对于人类社会尤其是华夏社会几千年文明史有所了解,懂得一些历史规律。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做,绝不能外行领导内行,不懂装懂,这是一切国家、组织都要遵循的最重要的原则。
所谓管理,除去那些狗屁倒灶的翻闲话扯是非,假模假样的成功学励志学,其真正的核心学问只有一条: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
任何管理者能做到这一点,基本上就成功了一大半。
“要论行军打仗、坚韧勇猛、与士卒同甘共苦,必要之时身先士卒,我是绝对比不上云长这些将才。我能做到的,就是让百姓安居乐业,并且广开财路,为幽州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员、粮草、财源,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眼看天色已经晚了,刘备索性挽留卢植住下,和自己彻夜长谈。
反正一个人躺被窝也没意思,还不如拉个谈得来的喝酒聊天呢。
卢植也正有此意,于是让人安排他的小妾和卢毓住下,自己则是随着刘备前往书房。
老先生一直想搞清楚,刘备对于幽州,乃至是以后天下的治理思路,可是这师徒二人如今各有各的事,每天见个面,聊上几句已经是难得,如今有机会秉烛夜谈,自然是不会放过。
“幽州疲敝多年,如今又来了这么多流民,衣食住行就是我们现阶段面临的最紧迫问题,只有解决了这几个问题,才能谈别的。”刘备见恩师发问,便毫无隐瞒地讲述起自己的理政思路。
将土地收归官府所有、将流民和无地贫民组织起来开荒、利用先进的工具,先进的组织方式发展农业,自然是重中之重。
依托众多河流建设聚居地、改善老旧房屋居住条件、还有以及规划完毕,明年就要开工的新城建设,则是解决住房问题。
百姓吃得饱,有遮风挡雨的住处,他们最基本的生存就得到了保障,以此为基础,无论是发展各种用工行业吸纳劳动力,还是修筑道路确保政令通畅,就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一番话说得卢植连连点头,虽说他没有见过辽东开拓的情景,但是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进行的所有举措,取得的所有成效,都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别的不说,就说教育这一方面,若是没有滚滚而来的财富支撑,州府哪有力量在每一个县城都建设了学堂?若是没有让百姓丰衣足食,他们哪舍得让半大孩童去学堂学习?
“玄德啊,听你这么一说,老夫都有些心痒难耐,若是年轻二十岁,必定要向你讨要个太守职位,去亲自践行一番。”卢植本就不是甘于寂寞之人,就连辞官来幽州,一方面是对朝廷心灰意冷,感觉无力回天,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辅佐弟子,成就一番真正的大事业。
可是他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弟子居然青出于蓝,硬是在短短两年之内,就把天下公认的贫困边州变成了如今欣欣向荣的模样。
“千万别,先生你还是安心教书吧,多教出些人才,我们也能轻松点,看看张焕,这才几年就有白头发了,他还不到三十岁呢。”刘备连忙出言劝阻,这几年出任地方的经历让他真切地认识到了好官难做。
说起张焕,卢植便叹息起来,感慨地说道:“老夫当初真是看走眼了,本以为他只是个本领平常的年轻人,却没想到,他能一己之力扛起半个幽州的政事。”
刘备笑道:“若是上阵杀敌,著书立作,他是不行,可是论做官,没人比得上他,这是真正的大才,拥有世人最为稀缺的珍贵品质。”
“哦?说来听听。”卢植好奇地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刘备如此称赞某个人呢。
“实事求是,不自以为是。”刘备提笔在白纸上写下两行大字,然后轻轻将其推到卢植面前。
老先生看着看着,不禁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他才长叹一声,“应该在书院门口立碑刻下这九个字,让所有人每天都看。”
第二十四章 晚了,完了
柳城,乌桓人的王帐内,一群彪形大汉围坐在篝火旁,愁眉不展地望着不断升腾跳动的火苗。
“天神抛弃了我们,抛弃了他的忠实子民,我们乌桓人的末日到了。”距离众人不远处,一名巫师正在做出各种晦涩不明的奇异动作,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天神的旨意。
丘力居抬起头,褐色的眼眸冷漠地打量着那名巫师,他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东西,也痛恨关于巫师的一切:肮脏的发辫,枯槁的面容,奇怪的药物,癫狂的行为,甚至就连巫师涂抹在身上的各种油膏,都让他无比憎恶。
“你们没有遵从天神的旨意,如今天神降下罪责,所有人都要死,一个都逃不掉。”巫师口中继续说出恶毒的诅咒,众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要我的女儿侍奉你,也是天神的旨意?”于能臣终于忍不住了,他霍然站起身来,厉声喝问道。
巫师嘎嘎嘎地怪笑起来,火光摇曳,将那张他涂抹了油膏和颜料的脸映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可怖。
“别笑了!”寇娄敦压抑着怒吼的冲动,眼中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他忽然觉得自己,觉得乌桓人特别可笑,特别可悲。
汉军已经杀到了柳城脚下,沿途扫清了所有乌桓部族的营地,他们杀死了所有能杀的人,掠走了所有能走的牲畜,将乌桓人的鲜血洒在大地上作为指引,将整个狭长的阴山东麓变成了红色。
可笑的是,自己这些大首领,这个王那个王,对此却一无所知,直到汉军在城下十几里外扎下庞大的营寨,才知道汉军来了,直到侥幸逃脱汉军毒手的部族牧民逃回柳城,才知道汉军沿途的动作。
可悲的是,面对来势汹汹,摆明了不惜代价,要将乌桓人斩尽杀绝的汉朝军队,自己这些大首领想要召集战士,却还要先请求巫师向天神祈祷,请求天神的指示,甚至要忍受勒索,将最美丽的女人献给巫师。
巫师没有急着说话,而是自顾自地抽搐了一阵,酝酿足情绪之后,才霍地将手中木杖杵在地上,死死瞪着寇娄敦,嘶哑地训斥道:“你们这些凡人,想要反抗天神的威严吗?之前的失利,就是因为你们没有征得上天的同意,擅自发兵造成的,如今你们还要这样做?”
回答他的不是言语,而是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紧接着,巫师倒在血泊之中,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瞪着对面的大单于。
丘力居随手甩去刀锋上的血滴,然后收刀入鞘,语气平静地问道:“天神有没有说过,你今天会死?”
对于这突然发生的变故,其余首领都惊呆了,他们愤怒归愤怒,却从来没有产生过动武的念头,这可是巫师,是天神的使者啊。
“大、大单于,这样触怒天神,会有罪责降下的。”于能臣是第一个对巫师爆发怒火的人,也是此刻第一个害怕的人,他身躯颤抖,声音同样颤抖着问道。
“天神?你们到了现在,还在相信天神?”丘力居已经豁出去了,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忤逆话语是否会被上天听到,“我们尽心尽力侍奉天神无数代人,献出最鲜嫩的羊羔,献出最纯洁的女人,得到了什么?我们每年辛辛苦苦地牧马放羊,节衣缩食,每年冬天都要冻死饿死不少部众,天神在哪里?天神给过我们什么东西?”
丘力居越说越气,呛啷一声再次拔出腰刀,指向天空骂道:“就算是真有天神,眼睁睁看着我们乌桓人陷入绝境却无动于衷,他要么是心肠歹毒,要么就是懦弱无能,我又何必敬他,何必要畏惧他?”
或许是觉得丘力居说得有道理,或许是被他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心中的侥幸,这些叱咤一时,各自统领着上万人口的首领们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纷纷瘫坐在地,尽情痛哭起来。
“蹋顿,进来!”丘力居厉声喝道。
帐篷门被掀开,一名身形高大、鹰鼻深目的年轻人走进帐中,径自跨过巫师仍在微微抽搐的尸体,向丘力居单膝跪倒,“父亲有什么吩咐?”
“你去把楼班带来,再召集所有首领的子女在帐外等着,我有话对他们要说。”
蹋顿毫不迟疑,转身就走。
过不多时,几大部族的年轻贵族惴惴不安地来到帐外,和他们一同前来的,是各部族最为忠心耿耿的侍卫。
“都进来吧,不要害怕。”为了打消这些年轻人的疑惧,帐门被整个掀开,让外面的人借着火光照耀,将内里的情况完全看清楚。
见到自己的父辈都安然无恙地坐在帐中,年轻贵族们放下心来,陆续进到里面,挤挤挨挨地席地而坐。
在乌桓人眼中,丘力居一向是严厉刚强的形象,但是此刻,这个东部乌桓实际上的统治者满脸和煦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也温柔得根本不像是往日那个他。
“汉朝军队就在城外,你们都看见了吧?”丘力居自顾自地说话,根本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为了避免乌桓人全部葬身在柳城,我要你们回去召集尚未成婚的年轻人随时待命。”
年轻贵族们都惊呆了,这是要我们逃命,给乌桓人留下一丝血脉啊,难道局势已经恶化到不可收拾了?
蹋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咬着牙说道:“大单于,此事万万不可,城中尚有十几万乌桓人,我们齐心抗敌,定能击败汉军,若是未战先乱就全完了。”
其余年轻贵族们也纷纷跪倒,希望丘力居收回成命,带领他们共同御敌,有些性情急躁的甚至表示,愿意率军夜袭,挫败汉军士气。
但是,无论这些年轻人如何激愤,他们的父辈却都一语不发,只是不停地来回打量着自己的子嗣,心中酸楚不已。
乌桓人已经完了。
他们被汉军一年多来的平静所迷惑,并且贪恋水草丰美的牧场,没有尽快北上,彻底远离汉朝这个庞然大物。
如今在自己最虚弱的时候,庞然大物却突然亮出锋利的爪牙,想要逃开,已经晚了。
第二十五章 传位
前年秋天撤出燕山南麓之后,乌桓人本有机会继续北上,撤回乌桓山老家,去那里休养生息的。
可是,由于整整一个夏天都被用来和汉军对峙,乌桓人的战马支撑不住长途行军了,为了让整个部族的战斗力得以恢复,丘力居下令,燕山东麓所有草场可以随意放牧。
在此期间,乌桓人试探性地组织了两三波攻击,试图去辽东捞点好处,但是面对关羽和徐荣构建的坚实防线,他们既没有大规模渡河的能力,也缺乏和严阵以待的汉军硬碰硬的决心,几番试探之后就缩了回去,安心放牧去了。
稍稍缓过劲之后,寇娄敦信守承诺,将渔阳乌桓并入了丘力居的部族,几个月后,其他首领也陆续向丘力居效忠,不再有门户之见。
结成同盟之后,丘力居被推举为大单于,他慷慨陈词,将东部乌桓说成是乌桓人的正宗传承,发誓要带领乌桓人恢复先祖的荣光。
对于乌桓人关起门来的自娱自乐,隔三岔五的挑衅行为,无论是辽东玄莵二郡,还是卡住辽西走廊的山海关汉军都无动于衷,最多是在稳固防线的同时,不断进行巡逻,确保没有任何物资流向乌桓人那里。
“去年整整一年,我们都尝试着和汉人进行交易,可啊他们根本不理睬,甚至连回话都不愿意。”丘力居缓缓说着,希望对面的年轻贵族们可以认清现实。
没有汉人卖铁料,乌桓人别说武器,连锅都快用不起了,铁锅用坏一个少一个,如今绝大多数乌桓人家中又回到了陶罐时代。
没有汉人卖盐巴,乌桓人只能自己跑到海边煮盐吃,味道苦涩不说,还要浪费大量燃料。
粮食匮乏、燃料匮乏,什么都匮乏,就在丘力居忙着整合乌桓各部族力量,将这个民族真正捏合在一起的同时,他的部族已经衰落了许多,新出生的人口比过去少了一半不止。
“原本打算熬过今年冬天,我就带领你们北上,回到乌桓山故土去休养生息,可是没想到,汉人居然在如此寒冷的时候出兵,将我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不同于赵云部队疾风迅雷一般的进攻风格,关羽亲自率领的辽东军队则是一路缓缓推进,故意弄出偌大的声势,驱赶沿途乌桓牧民仓皇逃窜。
险渎、无虑、昌黎、阳乐,这些原本都是汉人建设的小城池,近些年被乌桓人用来过冬,借助低矮残破的城墙抵挡寒风侵袭,但是在看到声势浩大的汉军部队之后,在这里聚居的乌桓人根本不敢久留,带着家当就疯狂地向西跑。
如今绝大多数还活着的乌桓人都聚在柳城附近,地位稍高的躲在城里,那些普通部众和奴仆则只能在城墙外搭起帐篷,心惊胆颤地祈求上天,希望汉军不要攻打过来。
“大单于,和汉人战一场吧,我们是雄鹰的子孙,不应该在狂风中收起翅膀。”蹋顿再次重重叩首。
“我们会带着乌桓人的荣光,战斗到最后一刻,但你们不行,你们是乌桓人的希望,一定要活下去。”丘力居坐在那里,目光向蹋顿那边望去,满眼都是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这个养子和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桀骜不驯,充满希望,满怀战意,一心想要恢复先祖的荣光,甚至一样崇拜匈奴的冒顿单于,希望像冒顿那样建立起庞大的帝国。
但是,自己就要死了,丘力居悲凉地想着。
乌桓人能被汉朝看重,并用来对抗鲜卑人,依靠的就是娴熟的马术和强悍的箭术,可是现今天气如此寒冷,战马根本无法用来作战,乌桓人的机动优势和冲击力少了一半。
再说弓箭,游牧民族的弓弦都是牛筋绞合而成,在这样的天气下脆弱不堪,稍稍用力就会被拉断,这样一来,乌桓人的另一个优势也荡然无存。
没有战马,没有弓箭,想在野战中击败汉人傲视天下的步兵?
在丘力居的认知中,没有任何胡人能做到这一条。
步兵正面作战,能打败一支汉军部队的,只有另一支汉军部队。
丘力居几乎是用尽了一生所有的耐心,终于让这些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年轻贵族们认清现实,接受了自己的命令。
“汉军远道而来,需要两三天时间修整,本单于不会给他们修整完毕的机会,明天中午,我们就会全军出击,作出向西强攻,进入燕山的姿态。”丘力居开始讲述作战计划,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终于,将所有部署全盘托出之后,丘力居如释重负地笑着说道:“你们将会经历无比艰难的时光,甚至可能连希望都看不到,但要记住,你们是乌桓人的子孙,就算屈身为奴也要活下去。”
“蹋顿,下一任单于的位置交给你。”
年轻贵族们正在低头垂泪,丘力居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全让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将视线转向他。
“我愿誓死效忠楼班,绝无二心,还请大单于收回成命,”蹋顿同样惊呆了,连连叩首说道。
作为乌桓大单于,丘力居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养子蹋顿,另一个则是亲生儿子楼班。
蹋顿性格坚韧,志向远大,一向得到丘力居的重用,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丘力居会在这种时候提出让自己接任大单于。
他甚至开始怀疑养父是不是想要除掉自己。
在蹋顿身边,楼班也满脸震惊,他一直把大单于位置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平日里说话做事都骄横异常,如今这个任命如同晴天霹雳砸在头上,让他脑袋嗡嗡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楼班年龄太小,还担不起大单于的位置,只有你才能带领部众前进,不过,我要你立下誓言,等到楼班年满二十岁,你就要传位给他。”丘力居平静地看着蹋顿,缓缓说道。
“天神在上,我蹋顿在此发誓,等到兄弟楼班长大成人,便将大单于之位还给他,若有违背,天人共戮!”蹋顿见养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自己无论是拒绝任命还是拒绝发誓,估计都没法走出帐门,便抽出腰刀在自己左掌心划了一道,向天发下誓言。
“好了,都回去准备吧。”丘力居满意地点点头。
第二十六章 狼烟起
翌日清晨,柳城残破的城墙内,无数股黑烟笔直地升上天空,引起了汉军这边的高度警惕。
“这么多炊烟,会不会是疑兵之计?”单经得到禀报之后快步走出帐篷,向东眺望而去。
但他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如今天寒地冻,乌桓人不可能浪费宝贵的燃料用于迷惑对手,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乌桓人在埋锅做饭,准备出战了。
在柳城东面,关羽等人也看到了城中的动静,凭借敏锐的直觉,他们也感觉到乌桓人要有动作了。
“丘力居不是庸才,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形势对他越不利,于是想趁我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来上一场决战。”徐荣站在关羽身边笑着说道。
“我们也该做好准备,让士卒们吃饱肚子了。”关羽同样笑了。
速战速决,早点回家,更好。
比起乌桓人用牛粪烧火做饭,汉军这边的效率就高多了,他们从出发的时候就带上了大量焦炭和木炭,烧得久,火力极旺,并且没有浓浓的烟雾,最多是味道难闻一些。
由于物资充足,汉军在夜晚睡觉的时候都留着火种取暖,此时不用重新点火,只需要扔上些新炭,火苗呼呼地就窜起来了。
为了方便行军进食,汉军的野战口粮是以油茶和面饼为主,油茶是将面粉炒熟,加入牛油、精盐、葱花以及各种调味料炒熟拌匀,平时是固体块状,便于携带储存,烹饪时扔几块到沸水锅里熬煮,就会变成香味浓郁的糊状,省时省力,味道还好。
“都多吃点,吃饱喝足杀胡狗。”掌勺的士卒不断念叨着,手中长柄勺子挥舞如风,给每一个围坐在旁边的弟兄碗里都加满油茶。
士卒们嘻嘻哈哈,将面饼掰碎泡在热气腾腾的油茶里,干面饼吸足了热汤,变得松软可口,这些经历了长途跋涉的年轻人一口面饼一口油茶,吃得是不亦乐乎,浑身暖烘烘的满是力气。
用餐之后,汉军将士们开始手脚麻利地更换衣服,他们飞快地脱下毛皮衣物,互相帮着穿上铁甲,再用皮衣套在外面,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两层皮衣,一层铁甲,别说乌桓人了,就算是山里的老虎,俺也敢斗上一斗。”一名身材魁梧的士卒活动几下腿脚,瓮声瓮气地说道,引得旁人哄笑起来。
士卒们顶盔贯甲完毕,又开始仔细检查兵器,这些东西关系到自己的小命,花再多心思都是应该的。
但是汉军这边等了半天,却不见乌桓人那边有动静,许多人变得焦躁起来。
关羽却丝毫不慌,他踱步在帅帐之中,仔细思索自己的布置是否还有漏洞。
汉军这边虽然是四面围城,但各个方向兵力也有多有少,兵力最多的是关羽和徐荣的直属部队,拥有八千名精锐士卒,把这么多人手放在自己身边不是关羽胆小,而是他早已决定,只要三天之内乌桓人不出战,就以本部为主力,开始攻城。
驻扎在南边的是赵云的五千名白马义从战士,这支部队的骨干力量是跟随公孙瓒征战多年的老兵,战斗力相当强悍,同样是进攻主力。
柳城西边是一处山口,从那里有一条通往卢龙塞的崎岖山路,由于路途艰险,已经被废弃了二百多年,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张飞和太史慈二人率山海关守军和护乌桓校尉部五千人在山口安营扎寨。
从柳城往北,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区,那里是大兴安岭南部末端,物产贫乏,气候恶劣,关羽断定乌桓人绝不会选择那个方向主攻,只是让黄忠和颜良二人率三千名步卒驻扎。
眼下来看,丘力居出战是唯一的选择,可他今天究竟是想决一死战,还是想依仗人多势众,冲破汉军包围圈,强行逃窜而去呢?
关羽猜不到。
在令人焦躁不已的等待中,时间来到正午,沉寂了许久的柳城内,再次冒起烟柱。
“杀牛宰羊,丘力居是要拼命了。”赵云喃喃自语道,由于刮着西北风,赵云部队的营寨位于下风处,清晰地闻到了阵阵腥膻味和鲜血的味道,“派人去关将军那边提醒一下。”
得知乌桓人在大规模屠宰牲畜,关羽长出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已经抓到了丘力居的思路,“第一顿饭是解饿,第二顿饭是提振士气,看来是要拼命了。”
于是汉军也再次做饭,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养足体力,准备即将到来的决战。
终于,柳城那残破的城门缓缓打开,吃饱喝足的乌桓人鱼贯而出,只不过他们出城的方向不是东面,而是向西,并且不等列阵完毕,前锋部队就迈开脚步进发。
“不是决战,而是突围,点狼烟,快!”看见乌桓人不按常理的举动,张飞马上察觉到他们的意图,大声吼叫起来。
在他身后的山坡上,早有好几堆预先准备好,极易发烟的柴薪,每一堆都有几十斤重、士卒们点燃柴薪,浓重的黑色烟雾升腾而起,向远方的友军发出无声的信号。
狼烟是华夏古代传统的报警信号,但绝不是燃烧狼粪发烟,而是用柴草。
要知道狼是满山跑的野生动物,粪便不易收集,就算把它们圈养起来饱食终日,每一匹狼每星期也最多产出一斤干粪,按照十里一个烽火台,每个烽火台十斤的储量来计算,仅仅是幽州一地两千里的边境,就需要上千头狼一个月的粪量,太为难狼了。
书归正传,其他方向上的汉军看见西边同时燃起好几股狼烟,顿时脸色大变,按照实现约定,一股狼烟代表五千敌军,每多加一股代表敌军数量翻倍,如今五股狼烟同时被点燃,意味着乌桓人几乎将全部战斗力量都压在了西边。
“西边和北边是山区,利于乌桓人分散逃命,传令下去,命令黄忠和颜良按兵不动,防止漏网之鱼;命令赵云所部迅速向城西支援,不得有误。”关羽连下两道命令,然后转过身去看着徐荣说道,“鸿志兄,你带五千人去城南,两千人补上子龙那边的空档,三千人支援西边。”
“好!”徐荣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第二十七章 悲歌
战斗进行了还不到半个时辰,汉军阵地上已经铺满了尸体,看起来胜负已经没什么悬念。
太史慈和张飞的部队驻扎在柳城西面的山坡地,死死扼在乌桓人进山的必经之地,这样一来,乌桓人想要向燕山山脉突围,就必须采取仰攻,强行突击早有准备的汉军。
两层皮衣,一层铁甲,如此奢侈的装备给了汉军将士无与伦比的防护力和自信心,他们甚至不需要分心防守,只需要握紧钢枪,一下一下地突刺、收回、再突刺,就可以杀死扑上来的乌桓人。
冲杀在最前线的乌桓士卒已经是欲哭无泪,他们出城还没多久,身上的皮衣就被冻透了,寒风迎面吹来,冻彻骨髓,让他们的脚步不由得缓慢下来。
“大单于,实在是攻不上去,汉军的防护太强了。”乌延从第一线退了下来,对丘力居疾声说道。
这位乌桓部族中出了名的猛人亲自带着数十名精锐,一度将汉军阵地打出个凹陷,但随着对方支援过来,汉军士卒非但收复失地,并隐隐有将这些乌桓精兵合围的意图,乌延见状,连忙把主攻位置让给其他部队,自己撤了下来。
“连你也攻不上去?”丘力居环视四周,如今他们也上了山坡,可以俯瞰柳城周边的情况,除了不断从城中涌出,呼喝着向自己这边靠拢的乌桓人,以及在远处荒原上极速前进,意图包抄过来的部分汉军之外,在城东、城南、城北三个方向,仍然有大批汉军按兵不动。
这样不行,如果不能将汉军主力全部吸引过来,拉扯开他们的包围圈,被乌桓人寄予厚望的那支年轻部队就没有突围的机会,就算舍命突击,也会被汉军追上、咬住、最后撕成碎片。
“大单于,让我去。”自告奋勇的是于能臣,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说话,此时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无比坚定。
丘力居沉默片刻,重重拍在于能臣肩头,“从我的亲卫队里带一百人去。”
大单于的亲卫队是现在的乌桓部族里,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力量了,乌桓人当初围攻白马义从,缴获了不少产自辽东的铁甲和兵器,全被丘力居给霸占了,此时他派出亲卫队,或许也是心存愧疚吧。
当这支部队出现在交战第一线之后,汉军迅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双方都是铁甲外面裹着皮衣,不畏重兵器打砸,不怕刀枪刺砍,仅有的防御薄弱之处,就是头部和腿脚了,乌桓人比汉人矮小,此时反而占了些便宜,将汉军打得阵脚开始松动。
见于能臣的舍命突击取得了效果,乌桓人士气大振,连声高呼起来,其余士卒也来劲了,疯狂地挥舞手中兵器,希望取得更大战果。
就在此时,山坡上传来一声怒喝,声如炸雷,响彻战场,让包括于能臣在内的乌桓士卒都不由得停下脚步,纷纷向那边望去。
紧接着,于能臣部队正对着的这支汉军小队向后便退,许多乌桓士卒见状大喜,连忙追杀过去,可是片刻之后,另一支汉军从战阵缺口中杀出,将这些胆大包天的乌桓人杀翻在地。
为首汉将身穿一件漆黑色的熊皮衣,使他本就高大魁梧的身形变得更加雄伟异常,简直就是山中的暴熊一般,所到之处乌桓人纷纷退避,根本不敢与之交锋。
这名汉将左冲右突,总算逮着一个跑得慢的倒霉蛋,手中丈八蛇矛如闪电一般探出,戳穿对方身躯,然后手腕发力一甩,将那尚未气绝的尸体抛出两丈远,再次咆哮起来,“汉将张飞在此,谁敢与我一战!”
汉将张飞!
前排的乌桓士卒被震得脑袋嗡嗡作响,他们惊惧地后退,刚刚鼓起的势头仿佛被冰水浇到,瞬间低落下去。
远处汉军将旗下,太史慈却是懊恼得捶胸,“可恶,又被这黑炭头出尽了风头。”
于能臣退了几步之后突然醒悟,自己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战,还有什么可怕的?
“跟我来,斩杀他!”于能臣连声呼喝,遏止住麾下士卒后退的脚步,然后牙关紧咬,大步向张飞走去,“兀那汉将,吃我一刀!”
见到主将悍不畏死地冲杀向前,于能臣身后的单于亲卫队也重新鼓起勇气,怒吼连连,扑向突出阵型,孤立无援的张飞。
可是他们不知道,对于绝代猛将,从来不存在孤立无援一说。
只见张飞大喝一声来得好,手中蛇矛像是活生生的黑色巨蟒一样盘旋而起,乌沉沉的光芒笼罩周围空间,乌桓士卒根本无法攻进圈内。
于能臣也是悍不畏死,数次合身扑杀,却受限于兵器长度,非但伤不到张飞,反而自己险象环生,皮帽都被挑飞到不知哪里去了,披头散发,尤为可怖。
眼见为了掩护自己,又有两名乌桓士卒惨死在张飞矛下,于能臣睚眦俱裂,他扔下手中满是豁口的钢刀,从身边士卒手中抢过一柄长枪,再次冲向张飞,“跟我来,杀死他!”
就在此时,乌桓王旗之下,一阵低沉的歌声响起,悲怆的旋律,古朴的发音,正是乌桓人从东胡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歌谣。
这歌声在人群中不断蔓延,越来越多的乌桓人开始吟唱,歌声仿佛有某种魔力,带给了原本畏缩不前的乌桓士卒们勇气。
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广,渐渐的,整片原野,包括陆续奔跑在途中的乌桓人也都跟着唱诵起来,义无反顾地冲向山坡,冲向汉军阵地。
“胡狗在唱什么?”赵云等人为了保持阵型,无法肆意前进,本就心急如焚,此时听见乌桓人搞了个大合唱,更是愤怒不已。
“这是东胡古语,我听不太懂,大概是在说他们的命运凄苦。”严纲虽然就在边地,偶尔也能听到乌桓牧人唱些歌谣,但是这首歌几乎没怎么听过。
赵云冷笑起来,命运凄苦?
等下就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命运凄苦。
但是,就在其余诸部汉军全力前往支援的同时,西边山坡已经被蜂拥而上的乌桓人覆盖,在一波波永不停歇的攻击浪潮中,汉军大旗巍然不动,坚定得像是浪涛中的礁石。
第二十八章 穷途
于能臣死了。
丘力居看着被麾下士卒拼死抢夺回来,残破不全、圆睁双眼的尸体,脸上的肌肉不断抽搐。
“于能臣兄弟,等着我们。”寇娄敦蹲下身去,轻轻合上于能臣的双眼,然后站起身来,语气平静地说道:“大单于,给我一百人,我去为于能臣报仇。”
在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乌桓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战斗意志,所有人都舍弃了防御,而是不管不顾地发起冲锋,想要以命换命,甚至是以命换伤。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寇娄敦也战死了,他的皮衣被砍成一条一条,裸露在外的头部和面部血肉模糊,不知被斩了多少刀。
与此同时,赵云也赶到距离山口两三里远的平坦地区,开始从侧翼发动攻击,向乌桓王旗缓缓推进。
“苏仆延,你去拦住南边的敌军。”丘力居面色不变,仍然在有条不紊地发布命令,只是他眉宇之间焦虑的神态越来越浓重。
北边的汉军似乎是得到了坚守原地的命令,直到现在还是纹丝未动,看这局面,自己必须坚持到天黑,才能给城中的年轻部众突围创造机会。
虽然汉军步卒的战术和装备都远远胜过乌桓人,但人数相差得实在太多,西边山口,张飞和太史慈的部队已经从原本的阵地向后退了五十多丈;南边战场的赵云也被苏仆延拼死阻挡,一时间难以突破。
“天快黑了,传令,让徐荣放弃城南,支援西边山口。”关羽心中估算着时间,从午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再有两柱香时间,天色就要黑了,到那时候战场局面就会彻底失控,“传令本部,向柳城进发,切断乌桓人退路。”
“不能再等了。”关羽喃喃自语,大步走向数里外的柳城。
帅旗一动,柳城城墙上驻守的乌桓斥候就察觉到了汉军的动静,连忙转身跑下城头,向蹋顿禀报情况。
“汉军主力向柳城开拔,我们不能再等了。”蹋顿等人早已做好准备,只是害怕暴露意图,不敢轻举妄动,如今汉军主力步步进逼,他们也不能固守原来的战略,等到天黑再出发了。
冬季的白天总是很短,又经过一阵激烈的搏杀之后,天色越发昏暗,乌桓人的进攻势头也越发地减弱了。
游牧民族普遍缺乏维生素A,绝大多数人都患有夜盲症,严重影响到他们的视力,看不见,怎么打?
原本的汉军也深受夜盲症困扰,但是自从刘备主政辽东和幽州,大力推行渔政和狩猎行业之后,汉军士卒经常能吃到鱼肉和各类动物肝脏,夜盲症得到了很大的缓解,此时依仗视力优势,又一步步将战线推了回去。
“不要后退,继续进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唯有杀过去才是活路!”丘力居不住地驱赶着士卒,最后索性亲自上阵,但始终无法冲破汉军阵型。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位于山口后方安全地带的汉军开始埋锅做饭了,这种极具挑衅意味的举动在丘力居看来,简直就是在左右开弓打自己的脸,他厉声嚎叫,不断组织起新的攻势,但是效果甚微。
这世上没有人能在寒风中连续作战几个时辰,乌桓人从午至晚,一路拼杀,体力已经衰竭,许多士卒已经浑身颤抖,嘴唇和手脚都哆嗦个不停了。
就在丘力居组织尚有战力的士卒,希望拼死一搏的时候,汉军那边却发出了震天的战吼,第一批撤下去的士卒已经吃饱喝足,藉由滚烫的食物和温暖的篝火恢复了体力,在太史慈的率领之下重新出现在战场第一线。
汉军发动了反冲锋!
这一下无论丘力居再怎么呼喊也没用了,他麾下的乌桓人已经彻底失去斗志,几乎没怎么抵抗就被冲散,阵型一触即溃,再也无法组织起来。
与此同时,柳城北方,远离喧嚣的战场,一支由三四千名乌桓青年组成的队伍正借着越来越微弱的光线,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向北方走去。
时而有人摔倒,或是被地上的石头硌到脚掌,这些年轻人都死死地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是乌桓人最后的希望,必须绕过汉军的防线,逃到北方的山林中去。
走在这支队伍最前方的是蹋顿,新的乌桓大单于,他一手拉着刚刚年满十三岁的楼班,一手紧握腰间刀柄,迈着坚定的脚步向前走着。
但是,他们没有走出多远,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
虽然天色彻底黑了,但远处的汉军营寨却是灯火通明,一处处篝火连绵不绝,甚至有不少汉军士卒跑出营寨,在外围也点起了好几排火堆,火借风势,将整个营寨周边都照亮了。
“我们乌桓人连取暖的木柴都没有,只能依靠平日里收集的牛粪,可恶的汉人却用宝贵的燃料照明,这贼老天!”蹋顿终于忍受不住巨大的心理打击,低声怒骂起来。
“大单于,我们该怎么办,绕过去吗?”一名乌桓贵族少年怯生生地问道。
蹋顿无声地叹了口气,拉着楼班转向西北方向。
这一绕,又要多走好几里路,换做平日自然是无所谓,但此时寒风扑面,别说几里路,就是多走几步都无比艰难。
西边的战场仍未停息,太史慈和张飞轮番率领养足精神的士卒冲杀,不求杀伤多少,就是不给乌桓人重组防线,喘息片刻的机会。
赵云在得到徐荣部队的支援之后,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都彻底压倒了苏仆延,步步向北推进。
“大单于,我们还是退回城中吧,”一名亲卫终于无法忍受这毫无希望的战斗,鼓足勇气对丘力居请求起来。
“我们还有城可退?”丘力居这些最高层的乌桓贵族自然不像普通牧民那样,因为缺衣少食而患上夜盲症,相反,他的视力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柳城的情况。
一条火龙在原野上蜿蜒而行,龙头已经爬上柳城城头,向两侧城墙蔓延而去,这唯有一个解释——汉军主力已经抵达城中,彻底切断了自己的后路。
“乌桓的勇士们,再跟本单于冲一次,就一次。”丘力居抽出战刀,几乎是恳求地对身边亲卫说道。
丘力居善养士卒,在乌桓人中有极高的声望,见到大单于如此低姿态地说话,那些往日里受到恩惠的精锐士卒不再多说,纷纷抽刀在手,跟上他的脚步。
古老苍凉的歌声再一次响起。
第二十九章 一战破敌
夜已深,人却未静。
乌桓人最后的殊死一搏也没有奏效,但丘力居已经不在乎了,他已经拼尽最后一分力气,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
甚至,就连他的人头,都被绑在一根旗杆上,高高挂在半空中。
不止是丘力居,还有乌延、于能臣、苏仆延等人,他们的衣着和普通乌桓士卒极为不同,尸体很容易就被辨认出来,然后被斩下脑袋,作为汉军的功勋。
“乌桓人能被朝廷看重,称之为天下名骑,确实是有道理。”张飞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这些鲜血又被凌冽的寒风吹成冰碴,稍一动弹就簌簌往下掉。
“是啊,尤其是这丘力居,身受重伤之后仍然高呼酣战,此等勇悍之徒,便是在我军之中也不多见。”太史慈坐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喘着粗气说道,这一场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半夜,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上,对所有人都是严峻的考验。
广袤的战场上已经没有能够站起来的乌桓人,唯有三三两两的汉军士卒结成小队,举着火把往来巡视,遇见还能动弹或是发出声音的敌人就补上一刀。
此战不受降,不留俘虏,这是关羽发兵之日就做出的决定,乌桓人是草原上的悍匪,早已习惯了劫掠汉人,就算暂时投降,日后翻脸也比脱裤子都快,还是杀光的好。
汉军这边同样死伤惨重,尤其是张飞和太史慈率领的山口守军,他们凭借数千兵力,硬是抵挡住十几倍于自己的敌军冲击,几乎人人带伤,若不是厚厚的皮衣和铁甲提供了极为优秀的防护力,恐怕死亡人数也会很多。
山口后方有一处背风的凹陷,如今变成了临时医馆,数量众多的医官往来穿梭,为受伤的将士们用烈酒清洗创口,再用早已准备好的洁净布条包扎起来,受伤士卒们的伤口被酒精刺激,时不时地发出比战场上更加高亢的叫喊声。
听着伤兵们凄惨却中气十足的叫喊,时不时还夹杂几句脏话,太史慈不禁笑了起来,有力气叫喊,有力气骂人,说明伤得不重,这是最让将领开心的事情。
“多亏华佗先生,若不是他开设医学院,教出这么多懂医术的人,我军这么多次作战,恐怕早已死伤无数了。”一名军侯用粗麻布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感慨地说道。
辽东军和幽州军在每一个曲,也就是五百人的部队里额外编入十名医护人员,这些医护人员都是医学院专门培训出来的,主攻清创护理。除此之外,每一个曲还配备了足够一百人分量的包扎用麻布,清洗创口用的烈酒,放眼天下都是一等一的奢侈。
最顶尖的装备、最顶尖的后勤、最顶尖的医疗水平,正因为有如此奢侈的配置,关羽才敢用区区两万多人马分路进击,直扑拥有十几万人的乌桓老巢,并且一战破敌,取得无比辉煌的战果。
张飞也感慨起来,“十几万乌桓人啊,谁能想到我们一天时间就能消灭这么多的敌军。”
除了几万名战死的乌桓士卒,其余乌桓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他们没有参加第一线的战斗,却在寒冷和饥饿的侵袭之下失去了生命。
这种天时地利人和都一边倒,简直就是送功绩的战争,许多将领一辈子都难得遇上一次,没想到被他们占了个大便宜。
“云长那边已经进城了,等天一亮,我们就过去汇合。”太史慈眼力好,将遍布柳城城墙的火头看得清清楚楚。
“抓紧时间轮流歇息,每个时辰换一次岗。”张飞扯着嗓子招呼起来,让还在战场上巡视的汉军士卒回到己方阵中。
与此同时,柳城北边,黄忠和颜良的营寨之中,一群年轻乌桓贵族正跪在那里接受讯问。
说起来这些乌桓贵族被汉军发现也是机缘巧合,原本入夜之后,黄忠担心西边山口战况,又限于军令不得妄动,便派出一曲士卒前去打探,没想到这些士卒们刚刚走出两三里,就遇到一大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乌桓人。
面对送上门的功劳,汉军士卒们自然是笑纳了,而蹋顿等人走了许久,已经被冻得意识模糊,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被解除武装之后便浑浑噩噩地来到汉军营寨。
感受着附近火把传递过来的热量,年轻的乌桓贵族们非但没有被俘虏的屈辱,反而有些欣喜——能烤烤火,总比冻死在荒原中好。
见到乌桓人恢复了一些精神,黄忠便开口讯问起来。
“回将军的话,我们不愿继续跟随丘力居,希望重新返回大汉统治,所以趁他们出战之际前来投降,却没想天黑风大迷了路,幸亏将军派人相救。”蹋顿在一路前来的途中就想好了说辞,此时连连叩首,将自己包装成心向汉朝的义士。
“你这个叛徒,居然向汉人卑躬屈膝!”几名懂得汉话的乌桓贵族顿时大怒,用乌桓语痛骂起来。
没等蹋顿说话,楼班已经扭转头,同样用乌桓语恶狠狠地说道:“大单于要我们活下去,就算是给汉人当狗也要活下去,你们忘了吗?”
见到蹋顿和楼班二人站在同一条战线,其余乌桓贵族也想起了丘力居的嘱托,便不在说话,默默低下了头。
楼班重新向黄忠那边跪倒低头,强忍住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是大单于的儿子,肩负着沉重的使命,绝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辜负父亲的重托。
就在昨晚,丘力居专门对他们说过,万一落到汉军手里,千万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而是要卑躬屈膝,骗取汉人的信任,让自己活下去。
“汉人不会永远强大,你们要忍耐,等到他们变弱,不管是五十年,一百年,还是二百年,只要我们的子孙没有灭绝,没有忘记今天的屈辱,他们就会继承我的遗志,杀光汉人,建立我们乌桓人自己的国家。”楼班双手抓紧冰冷坚硬的泥土,不停地默念丘力居的嘱托。
黄忠根本听不懂这些乌桓人叽里咕噜的话语,他转过头看着颜良,“你懂胡语对吧,他们都说了什么?”
“我是在匈奴那边待了七年,匈奴人不说乌桓语。”颜良无奈地答道。
第三十章 屠狼
无论怎样询问,蹋顿和楼班都一口咬定,他们是心慕大汉,率众弃暗投明而来,这让黄忠有些犹豫,该不该执行“不留俘虏”的命令。
“依我看,这二人是在说谎。”颜良冷眼旁观许久,突然开口说道。
作为在匈奴部落中混迹了七年之久的边地游侠,颜良对胡人的习性十分了解,这些人看似性子直爽,没有心机,其实狡诈异常,反复不定。
他们在得势的时候无比猖狂,像是横行无忌的狼群一般,根本不把汉朝军队放在眼里;失势的时候却能迅速摇身一变,变成摇尾乞怜的忠犬,骗取汉朝官员的同情。
在狼与狗之间,这些异族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毫无困难地切换身份。
“何以见得?”黄忠低声问道。
“我观察了半天,这二人说话的时候,其余人都面带不忿,另有数人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若是真心来降,绝不是这般姿态。”颜良在南匈奴部落中都是出了名的神射手,有射雕英雄的美誉,眼力何等锐利,对那些乌桓贵族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黄忠微微点头说道:“我也注意到了,只是杀俘不祥,不得不三思而行。”
魏延暗叹一声,这黄忠虽然刚直勇猛,深受军中将士敬重,但他还是来辽东的时间太短,思维方式过于传统。
无论是刘备最早组建的辽东军,还是新组建的幽州军,在面对异族军队的时候都是毫无怜悯,他们对于乌桓人的态度也是一致的:只有死了的乌桓人,才是好的乌桓人。
当下这种情况,换做关羽或是太史慈、赵云等人,都会断定这些乌桓贵族不是俘虏,而是怀有祸心,意图偷袭的敌人,杀了也就杀了,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那这样吧,我们不要自作主张,先派人去城中禀报一声。”颜良作为副将,不能直接顶撞黄忠,只好采取迂回战术,让关羽亲自做主。
“也好。”黄忠点点头,“先把这些人捆起来,严加看管。”
虽然手脚被捆,饥饿难耐,但蹋顿感受着温暖的火焰,力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他稍稍挪动身躯,将楼班往火边拱了拱,“过来,这边暖和。”
楼班没有推辞,并且感激地望了蹋顿一眼。
从懂事开始,楼班就被母亲孜孜不倦地灌输,这个做事风格酷肖父亲的哥哥,将会是自己的最大竞争对手,因为乌桓人是雄鹰和狼的后代,而狼群之中只能有一个狼王,竞争狼王宝座的人,要么获胜要么死亡,没有第三条路。
直到昨天晚上,自己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将大单于的位置,还有金冠,都交给了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哥哥,楼班都还怀恨在心,一心想要除掉蹋顿,夺回属于自己的宝座。
可是经过一天的行军,蹋顿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被汉军俘虏之后,兄弟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都让楼班觉得,这个哥哥也不是那么可恶了。
“楼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予的,我的命也是父亲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蹋顿的声音非常低,几乎只有这兄弟二人可以听见。
“我不恨你了,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为乌桓人报仇。”楼班同样压低声音,认真地说道。
蹋顿笑了,他的笑容像极了丘力居,“我可能也要死了。”
“为什么?”楼班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
“刚才审问我们的汉人将领,眼睛亮得像是雄鹰一般,我们现在还能活着,并不是因为骗过了他们,而是他们没有下定决心,仅此而已。”蹋顿回忆起黄忠和颜良的锐利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若是天亮之后,他们决定要杀死我们,我就会表明身份,担起所有的罪责,汉军能杀死两名大单于,应该也就心满意足了。”
楼班似懂非懂地听着,他毕竟只有十三岁,对成年人的世界还不了解。
“到那时候,你们表现得再恭顺一些,无能一些,汉人最喜欢这样的,他们或许会把你们带回幽州,用来彰显自己的功绩,就像他们当年对待南匈奴人一样。”蹋顿说到这里,突然想起昨晚的丘力居,那时的父亲也是这样耐心地教自己,如何才能活下去,为乌桓人保留最后的火种,最后的希望。
见到楼班默不作声,蹋顿伸出双脚,费力地踢向附近其他人,“我知道你们都在听着,不要装死。”
这时候,十余丈外走过来两名汉军士卒,不耐烦地叱责起来,“看你们叨咕半天了,是在盘算着怎样逃跑?”
“大人莫怪,大人莫怪,我这些弟弟妹妹们一天没有进食,饿得发慌,求大人给些吃的,或是给些水喝也行。”蹋顿费力地点头哈腰,脸上尽力堆出笑容,谄媚地乞求起来。
楼班见蹋顿为了自己这些人,竟然如此奴颜婢膝,不禁悲从心来,低声哭泣起来。
“老实待着。”这两名汉军士卒厌恶地看了地上的乌桓人,转身回到自己的岗位。
见汉军士卒离开,蹋顿马上板起脸来,对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你们发誓,在我死后效忠楼班,绝无二心。”
几名靠的近的年轻乌桓贵族互相看看,然后低声用乌桓语说起话来,另外诸人则似乎有些犹豫。
楼班才十三岁,开不得硬弓骑不得骏马,若是没有丘力居和蹋顿庇护,谁愿意认他这个大单于?
“好啊,你们不肯发誓,那大家都别活了,我这就把实情告诉汉人!”蹋顿怒笑起来,咬牙切齿地说道,作势便要仰头高喊。
这下可把其他乌桓人给吓坏了,他们连忙低声发誓,誓死效忠楼班大单于,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蹋顿见众人都发下毒誓,终于放下心来,他心愿已了,只觉得浑身轻松,只等天亮赴死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东方亮起一抹鱼肚白,一干汉军将领也在小憩之后醒来,片刻之后人头攒动,开始埋锅做饭,营寨之中再次变得熙熙攘攘。
“报——”几名风尘仆仆、满身寒霜的斥候回到营寨,大步来到主帐附近,几乎是怒吼着说出军令,“关将军有令,所有乌桓人即刻斩首,一个不留。”
“将军且慢,我是乌桓人新的大单于,杀我一个就好,这些人都是被我胁迫而来,他们是无罪的!”蹋顿一听这条命令,顿时心中大急,他不顾自己被捆得牢牢实实,连滚带爬地越出人群,嘶声喊道。
黄忠无视了蹋顿的喊叫,而是皱起眉头,向一名精神状态有些不对劲的斥候问道:“怎么回事?”
“乌桓人出战之前,杀害了所有被掳掠而来的汉人,还把他们手臂和腿上的肉都割下来吃了。”这名斥候双眼通红,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掩面痛哭起来。
“狗贼纳命来!”还没等斥候说完,颜良便抄起手中大刀高高跃起,伴随着他的怒吼,一道冷艳无比的光芒闪过,蹋顿刚刚仰起的身子就变成了两片。
片刻之后,汉军营寨就变成了一座修罗场。
第三十一章 岂曰无衣
在亲眼看到城中某个角落,堆积得密密麻麻的汉人尸首,再看见他们那破衣烂衫下瘦骨嶙峋、残缺不全的身体,甚至还有不少女人身上刚刚被侮辱并虐待的痕迹之后,即便是第一次踏上战场,尚未真正理解战争残酷性的士卒也愤怒了。
包括黄忠在内,再也没有人说什么杀俘不祥,反倒是不少士卒自发地组织起来,瞪着血红的双眼在柳城周边展开搜索,将一些趁夜逃亡到附近荒野之中的乌桓人从藏身处揪出来,毫不留情地剥夺他们的性命。
此战过后,东部乌桓被彻底抹去,不复存在。
经过三天时间的休整和清剿,柳城,这座乌桓人的大本营,彻底变成了一座死城,周边十几里的原野上遍布乌桓人的尸体,但汉军将士根本没有心思将其掩埋,而是任由他们曝尸荒野。
“放着这些尸体不处理,开春之后或许会爆发瘟疫,短期之内没办法放牧了。”接到班师命令之后,颜良环顾四周,不禁惋惜地慨叹起来。
这么好的牧场,以颜良看来,至少能养活十万头牛羊,若是用于军用,也是极为优良的战马基地,就这样放荒,实在太可惜了。
“开春之后野兽就会过来清扫,等它们吃得膘肥体壮,我们再过来狩猎,收获大量毛皮,顺便让草场修养一年,之后就是上等的牧场了。”太史慈无所谓地说道,“当年高句丽王城的死人比这里还多,不到两年时间就见不到痕迹了,如今成了辽东猎户发财的好去处。”
黄忠没有参加那场奔袭千里的灭国之战,好奇地凑过来询问,当他听完国内城中发生的一切之后,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关羽等人这些天来发布任何杀人的命令都毫不犹豫,原来他们早在长白山中就做过类似的事,而且规模更大。
作为一名武人,黄忠自然不会像某些腐儒那样,宣扬什么杀生有违天和,相反的,他倒觉得这种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雷霆手段很好,既能震慑不安分的胡人,又能极大程度减少以后的麻烦。
“使君经常跟我们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还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一点都没错。狼就是狼,即便被人拔去獠牙和利爪也还是狼,改不掉吃人的习惯,留在身边只会害人。”太史慈继续说道。
只是这套理论,永远不会被某些高居庙堂之人接受,他们早已习惯了在外敌入侵时躲在后方,让军人流血牺牲保护自己,等到胜利之后,再抛出一套冠冕堂皇的狗屁逻辑来宽恕敌人,用他人的血汗为满足自己可笑的虚荣心。
这些人只管放虎归山,等到敌人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之时,他们就重复一遍以上的流程,反正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家人都天生高贵,根本不会出现在危险的地区,至于百姓和军人牺牲多少,他们根本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在乎。
当年凉州三明之首,汉家名将段颎的遭遇就是典型。
段颎是武威姑臧人,西域都护段会宗的从曾孙,他自幼练习骑射,学习兵法,为国戍边数十载,在辽东全歼入寇的鲜卑人,在泰山剿灭起义军,到了凉州之后更是十年未曾停歇,先后与羌人作战一百八十多次,单单斩首数就有四万多,俘获迫降羌人上万个部落,马牛羊近千万头。
对待敌人像是秋风扫落叶,对待将士,段颎却像春风一般和煦,他作战勇猛无畏,屡屡身先士卒,行军以仁爱为本,与将士同甘共苦,凉州边军都愿意为他赴死。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威震西土的汉家守护神,在凉州作战期间,被朝廷上下疯狂弹劾、恶意攻讦,据说单单是弹劾他的奏章就塞满了一间房屋。
从这样一个典型就能看出来,东汉王朝花费百年时间,无数人力物力财力都没办法彻底解决北方游牧民族的祸患,主要问题不是出在军队战斗力,而是有无数吃人饭不干人事的王八蛋在专门扯后腿。
幸运的是,幽州现在是刘备的一言堂,没有这种王八蛋滋生的土壤,军队可以尽情施展,用自己手中的刀剑,为边地百姓搏来宝贵的和平。
班师之日,天空上飘飘洒洒地下起了雪,洁白的雪花包裹大地,将所有杀戮的痕迹掩盖起来。
“二哥,多多保重。”往日里形影相随的兄弟,如今为了共同的理想,不得不各自镇守一方,一年多的时间里,张飞和关羽只是在刘备的婚礼上见了一面,加上这次,也不过短短数日。
如今又要离别,张飞心中难舍,拉着关羽的双手好一阵嘱咐。
关羽同样心中难受,眼圈微微发红,好在他天生一副红脸膛,也没人看得出来,“翼德,你如今身负重任,平日里切莫贪杯,免得误事。”
其余人同样依依不舍。
“但愿幽州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
“但愿早日澄清天下,尽扫世上奸邪。”
“但愿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愿……”
“但愿……”
他们在但愿声中互道珍重。
他们在风雪之中分手。
他们都不会忘记彼此的期许和厚望,以及并肩作战的义气和交情。
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场场的战斗只是开始,乱世才刚刚拉开序幕。
除了将领们之间相互嘱托,两路大军之中的士卒们也有不少是原本的老战友,燕赵之地本就多有慷慨悲歌之士,值此分别之际,不知是何人开头,两万多名士卒纷纷唱起了经久不衰的战歌,为彼此壮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片洁白之中,两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唱着慷慨激昂的战歌挥手告别,像是两条黑色巨龙一般游弋在广袤大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蜿蜒而去。
第三十二章 善后
广阳郡,幽州州府。
“我军伤亡这么惨重?”听了赵云和太史慈的汇报之后,刘备不禁皱起眉头。
两万多名将士出征,光是重伤员就占了一成,更有五百多名士卒为国牺牲,虽说他们歼灭了十几万乌桓人,战果极为辉煌,战损比也极其夸张,放到哪里都值得大书特书,可是刘备仍然有些难以接受。
“谁都没有想到,乌桓人第一天就选择了倾巢出动,并且是不惜任何代价地拼命进攻,我军之前的部属完全被打乱了。”太史慈重重叹了口气,柳城一战,正是他和张飞的部队硬扛下乌桓人亡命突击,几乎包揽了所有的重伤和死亡数量,令人痛心不已。
十倍的兵力差距过于巨大,若不是汉军占据山坡居高临下,又位于上风位置,装备占优,还有两员顶尖猛将压阵,恐怕他们还真顶不住背水一战的丘力居。
刘备有些懊悔,但又立刻振作起来,“等回去之后,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姓名编成册,每人补贴两年俸禄,派出专人负责,务必将抚恤的钱财交到他们家人手中。”
“是!”赵云和太史慈齐齐应道。
“还有受伤的,让他们好生休养,养伤期间发双俸,伤重不能继续从军者,不要急着遣返回乡,都送到蓟城来,我另有安排。”刘备继续说道。
“必不负使君所托!”二人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他们亲身经历了整个战争过程,深知在这种寒冷天气下行军作战是多么艰苦,士卒们有多么不容易。
按照这个时代的军队规定,士卒为国捐躯,安葬费仅仅是三千多钱,只够买口普通棺材,外加一身麻布衣服的。
至于负伤,军队能继续让你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其余的想都别想。
之前的几次作战,汉军士卒也有伤亡,那时候刘备就是按照远高于朝廷标准的金额进行抚恤,但这次伤亡数量有些大,将领们并不确定州府还会这样慷慨。
就在回师的这段时日里,赵云和太史慈等人还商量过,若是刘备给了赏赐,将领们一文钱都不留,全部分发给麾下士卒,作为他们英勇奋战的褒奖呢。
却没想到刘备毫不吝啬,大手一挥就把事情定下来了。
“另外,将士们披坚执锐,力战凶顽,彻底扫清辽西,为幽州百姓赢得安宁,全军上下,每人赏赐三个月俸禄。”没等赵云和太史慈反应过来,刘备再次发话,定下了全军的赏赐。
有道是财大气粗,凭借着商队的四处奔走,刘备的坑蒙拐骗,如今幽州财政极度宽裕,库房里的铜钱多得都要溢出来了,那些钱放着又不能生崽子,用来抚恤为国效力的战士最合适不过。
况且几千人的抚恤,两万多人三个月的俸禄优待而已,又不是让人无法承担的大数目,若是连这种钱都要扣扣索索,那他刘备就太不是人了。
“使君不可,这可是好几千万钱啊,骤然发放这等数额的钱财,恐怕将士们会大肆挥霍,影响军纪,甚至战意消减。”其他人还没说话呢,一直坐在下首默默记录的书吏却不干了,他霍然站起身,拱手劝说刘备收回成命。
“不要急,先坐下,本官话还没说完呢。”刘备招招手,让这名年轻书吏坐定,然后笑着说道:“你是刚来州府任职,对我军俸禄发放情况不太了解,太史校尉,你给他讲讲。”
按照汉军惯例,将士俸禄都是直接发放到手,由于士卒们多为尚未婚娶的年轻人,手里有了闲钱之后往往就会挥霍一空,几年从军,最后什么都落不下。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幽州这边采取了双重发放制度,士卒本人领取俸禄的三成作为日用,剩余七成则是由他们的家人代领,用于家中生计,或是积攒起来给他们娶妻生子用。
至于那些无父无母的流民士卒,州府则是在征得本人同意之后,将他们的七成俸禄集中投入到各个工坊,每年均可增值获利,只要有正当理由,随时可以支取。
“原来如此,只是使君对军队过于优待,恐怕将士会恃宠而骄,难以节制。”这名书吏是卢植推荐而来,为人耿直敢言,此时也毫不顾忌,将心中所想全部说了出来,同时对赵云和太史慈拱了拱手,“此乃肺腑之言,还望二位莫怪。”
赵云还好,太史慈却恼了,鼻孔冒出粗气,“阁下何许人也,竟然如此口出狂言。”
“在下姓张名悦字仲欣,琅琊人士,因仰慕刘使君与子干先生,特意前来求学,如今已有一年。”这名文弱青年丝毫不惧,朗声回道。
太史慈还要说话,却被刘备打断,“子义莫慌,年轻人想什么就说什么,大家开诚布公,不是坏事。”
劝服太史慈之后,刘备又转过头,指了指张悦手中的纸笔,“本官有些实话、也是废话要说,你认真听着,记下来。”
两军对垒之时,装备精良、后勤保障有力的一方,必然士气旺盛,战斗力强。
两军对垒之时,俸禄丰厚、赏罚分明,立下军功即可获得提拔的一方,士卒勇气充足,作战勇猛无畏。
两军对垒之时,官府能够照顾家人,士卒无后顾之忧的一方,作战会更加悍不畏死。
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够在长期的武器装备差、后勤保障差、士卒俸禄被拖欠、升迁无望的情况下打胜仗。
“士卒是从哪里来的?都是从百姓中来的,他们是你我一样的普通人,却在为了整个幽州,乃至天下安危而抛头颅洒热血,顶着能冻死人的严寒,长途跋涉数百里,去和祸害了大汉子民百余年的强悍敌人作战。这些抚恤、额外的俸禄不是本官给他们的赏赐,而是他们用自己的命挣来的,幽州现今有三百万人口,其中青壮至少有五十万,若是说本官对于军队过于优待,其他人为什么不从军?”
刘备的声音并不大,语气也并不激烈,但他的质问,却让张悦的脸色从疑惑到不服气,再到深思,最后则是赞同。
是啊,若是嫌军队的日子过得太好,其他人为什么不去?
能够跟随卢植学习,并且被老先生推荐给刘备当书吏,用后世的话说这就是储备干部,张悦绝对不是蠢材,他略一思索便认同了这个说法。
“若是没什么异议就这么定了,仲欣,你带上这些纸,跟我去一趟书院。”刘备见赵云和太史慈二人脸色颇为疲惫,便让他们先回去歇息,自己则是带着张悦出了州府,迈步向书院而去。
第三十三章 二老婆
得知东部乌桓全部葬身雪原,丘力居等贼酋均未逃脱,得到了应有的制裁之后,卢植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这一次汉军趁严寒天气长途奔袭,原本就违反兵法常理,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如今大获全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伤残士卒送来蓟城,玄德你打算如何安置,是要用州府的财力将他们养起来?”老先生一面翻看着张悦记录下来的文字,一面随口询问起来。
刘备却是摇头否认道:“不是将这些士卒养起来,而是帮助他们养活自己。”
幽州军征募士卒之时,对兵员身体素质要求颇高,军中士卒几乎个个都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即便是四肢受伤,不能承担高强度的作战任务,刘备也希望通过各种培训和辅导,让这些年轻人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像普通人一样自力更生、养家糊口,将优秀的基因传播下去。
“如此甚好。”卢植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时候张悦已经和一群师兄弟们寒暄完,走过来向二人行了一礼,正色说道:“启禀使君,我愿赴军中效力,还请使君恩准。”
这孩子是受刺激了?刘备怀疑地望着他。
其实刘备带张悦过来不是今天才有的想法,他前几天就感觉这个年轻人的思想有些飘,只学了理论,缺乏对具体事务的了解,所以希望给张悦换个基础一些的岗位,更多地接触底层人民。
没想到张悦主动提出要下基层,还是去军队,这是什么情况?
张悦却面色坦然,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原来他被刘备教育一番之后,觉得自己对军队的了解完全来自于书本,太不切合实际,希望亲自去看看,体验普通士卒的生活,从而更好地了解他们日常所需,心中所想。
并且,张悦认为刘备对于所有士卒一刀切的奖励和处理方法也有不妥,他认为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多年来学习到的知识,可以总结出一套更加合理的制度出来。
“有志气,不错。”刘备想了想,然后说道:“太史子义在青州做过奏曹,对军政两方面都有了解,仲欣,你去护乌桓校尉部,跟他学点东西。”
听说要去太史慈那里,张悦顿时一惊,这刘使君不会是故意把自己扔到太史慈那里,让对方好好收拾一顿吧?
“这世上一团和气是做不了事的,你听说过张子元吧。”刘备看出张悦心中犹豫,不由得笑了起来,“当年在军中之时,他都差点和本官拔刀相向,现在他是本官最为倚重的帮手,主管辽东三郡政事,如今你只不过是顶撞了太史校尉两句,有什么怕的?”
张焕的大名如今在幽州书院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每一位学子在卢植门下聆听教诲的时候,老先生都要特意拉出张焕的事迹,用来激励学子们脚踏实地,通过勤奋和实干,而不是投机钻营来实现人生目标。
想想那位从一介功曹成长为一郡太守的前辈,张悦再不迟疑,当即叩谢刘备,慌慌张张地跑去收拾行礼,准备找太史慈报到了。
“仲欣一走,我那边就又缺个书吏了。”刘备嘴里念叨着,思索片刻之后问道:“先生,把田国让借给我使使。”
“不行不行,国让可是真正的千里之才,老夫每日用心教导还嫌不够呢。”卢植立马把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这一批弟子之中,最得卢植重视的只有三人,田豫、田畴还有徐邈,其中田畴无心出仕,只能由他去,徐邈则是每天跟着墨家的小子到处跑,把老先生气得够呛。
所以老先生如今把大部分精力都用来培养年龄最小,却是才学极佳,性情坚定的田豫,哪里舍得让他浪费时间在政务书牍之间。
刘备也不多说,他早就想好了,卢植这边说不通就私下里找田豫,他就不相信凭借自己的忽悠水平,还没办法把这个小师弟挖到身边了。
可是刘备不多说,不代表卢植就想轻易放过他,老先生屏退旁人之后,压低声音问道:“东海糜家那位,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玩够就回去了啊。”刘备觉得老先生来者不善,没来由地冒出一丝寒意,连忙将厚实的熊皮大衣裹得更紧。
“糜子仲随随便便就把这么个大活人留在幽州,他是什么打算,老夫一清二楚。”卢植不依不饶地说道。
“先生你想多了,我和糜子仲乃是君子之交,彼此信任才这样的,绝没有其他意图。”刘备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家里的张宁最近也是怪怪的,经常冷不丁地询问自己对糜贞的印象,如今卢植也哪壶不开提哪壶,搞不好就是被他的义女来告状,一起给自己下套呢。
“什么屁话!”卢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压低声音训斥道:“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妻妾又怎么了?你如今位高权重,日后还要逐鹿天下,不多生几个儿子怎么能行?”
原来是友军!
刘备松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糜贞的身影,要说起来这姑娘是真不错,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性格也相当直爽,不是勾心斗角的人。
更重要的是,糜贞和张宁二人相处得特别好,和永儿更是亲若母子,若是真能娶了她,最起码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可是宁儿那边未必会同意。”不知怎的,想来想去,刘备心中却始终绕不过去这一条。
自从刘永呱呱落地,刘备和张宁的感情就变得更加亲密,张宁初为人母,又正值女人最美好的年龄,举手投足都带着成熟的韵味,把刘备迷得沉醉不已。
若是说刘备没有对其他女人动过念头,那肯定是谎话,正常男人哪可能没有色心。可是在现阶段刘备的眼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与朝夕相处,并为自己生下大胖儿子的张宁相比。
“这就是她的主意。”卢植老脸微微发烫,自己顶着大儒的名头,又是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为晚辈的情感牵线搭桥,真是一点名士风范都没了。
“这婆娘不会是在欲擒故纵吧?”刘备一下子警醒起来,拜别卢植,急匆匆往自己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