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故人来投
两位老先生捧着那张纸,翻来覆去地又看了几遍,连声慨叹不已,这种后世从西洋传来,又被华夏本土化了的标点符号,对于两千年前的文化界来说,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宝物。
在华夏古代文书中,一般是不加标点符号的,断句全靠语法结构和“之乎者也”这种语气助词,后来又有人发明了句读,用简单的符号表示断句。
但是,句读这门学问被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只在家人、师徒等小范围内传播,就拿刘备生活的这个时代来说,随便扔给人一本未经标识的新书,对方就算认识字,都未必能读懂。
同样的文字,在不同的学者那里,往往就有完全相反的解释,儒家弟子分成那么多派系,互相攻讦不止,很多时候就是为了抢夺对先贤文字的解释权。
“老夫为了诠释经典,已经花费了半生时间,如今恐怕又要重头来过了。”郑玄既是欢喜,又是惋惜地叹道:“玄德要是能早生几十年就好了。”
卢植也惋惜地说道:“只可惜玄德选了仕途,否则成为一代宗师也不是没可能。”
白纸、印刷术、句读符号,这三样东西分开来说,未必有多么震撼,或许被人轻飘飘一句“奇技淫巧”就给抹去了。
但是,它们汇聚在一起,就意味着知识的传播范围会有爆炸性地扩大,就算不能如刘备所说的“翻天覆地”,至少数百年中,只要天下有读书人,有人读书,他们都得记着刘备的恩德。
更快、更好地传播文明,将星星之火燃遍整个天下,并且泽被后世,这才是真正的瑰宝,与之相比,什么金银珠玉,什么奇珍异宝,根本不值一提。
刘备心中却远远没有两位老先生那样的波澜壮阔,他很清楚,自己的长处不在这方面,而是在于人类社会两千年来的知识积累,各种兴衰成败的经验教训。
比起精神文明,刘备这个俗人还是更喜欢投身于物质文明的建设中。
“其实学生说的翻天覆地,还有另一层意思。”刘备又摸出第二张纸,讪讪递给卢植,“先生请看。”
卢植接过白纸,又被刘备那东歪西倒的字迹造成了第二遍精神冲击,他强忍着怒气,却惊异地发现,这还真是翻天覆地的变化——行文方向从竖着变成横着了。
“以老夫所见,这种改动没什么必要。”卢植皱着眉头看了一遍,紧接着,他就改变了看法,“嗯……,结合句读符号来看,倒也未尝不可,康成兄,你来看看。”
“确有可取之处,只不过先圣著书立传都是竖着来,近千年来皆是如此,贸然改动,恐怕——”郑玄颇有意动,但作为忠实的孔门弟子,他还是顾虑多多,不敢擅越雷池。
刘备才没那么多敬畏,好就是好,先进就是先进,他一拱手,直截了当地问道:“敢问二位先生,我听说三代之时,世人书写所用都是篆文?”
“不止,蔡伯喈曾经研究过,殷商之时是用金文,铸在鼎上;后又有大篆,七国各不相同;秦皇一统六国,书同文,车同轨,便有了小篆;到了现世,方才有我等使用的隶书。”郑玄老老实实地答道。
“那为何人们不用古文字,却一直推陈出新呢?”刘备追问道。
“小篆不好写,不好认,便改了。”卢植答道,随后,他和郑玄都明白了刘备的意思,便闭口不言,陷入沉思。
刘备也不多说,旧事物不适应时代之后,必然会被新事物取代,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明白归明白,真的到了去做实事的时候,总会有人心存疑虑。
以这两位老先生的见识,完全看得出来刘备推出来的这些东西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们读了一辈子书,早就习惯了旧的书写方式,想要转过这个弯来,还是需要时间。
“二位先生稍坐,我出去走走。”刘备看着卢植和郑玄二人纠结的模样,怎么都坐不住了,他刚告罪起身,就看见了自己之前写在案角的字,马上有了目标——找木匠做桌椅去。
两位老先生也懒得管他,只顾皱眉沉思,活像是两尊沉思者雕塑。
刘备走出前堂,来到州府门口,正遇见两名青年在不远处徘徊,门卫则是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们。
“什么情况?”刘备顺口问道。
门卫一见是州牧出来,连忙压低声音向他禀告,原来这二人是远道而来,想要入府求见的。
“为何不让他们入内?”刘备见那二人衣着普通,以为是门卫以貌取人,不由得沉下脸来,他初来乍到,若是被人扣上倨傲无礼的帽子,无疑是对声望极为不利。
“小人在前堂门外看了几次,见使君正与二位先生有要事相商,便不敢惊扰,还望使君恕罪。”这名门卫见刘备脸色不豫,连忙苦着脸解释起来。
刘备一愣,怒气散去大半,“知道了,不怪你。”
说着,刘备迈步走下台阶,向那两名青年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其中一人刚好转过身来,随后便惊喜地叫道:“玄德,真是你。”
“你是宪和?”刘备明明记得从穿越而来就没见过这人,可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此人无比熟悉,对方的名字也脱口而出。
这名青年哈哈大笑,俯身便是一躬,怪腔怪调地说道:“草民衣食无着,特来投靠使君,还望使君给口饭吃。”
刘备同样大笑起来,在之前的一瞬间,他已经在两世记忆中清晰地勾勒出了此人的形象。
这人名叫简雍,字宪和,幽州涿郡人,与刘备自幼相识,交情深厚。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之后,简雍一直追随刘备,矢志不渝,是刘备最为忠诚的伙伴之一,他擅长辩论议事,性情倨傲,不拘小节,能让他老老实实的人,仅有诸葛亮一人,连刘备都不行。
如今出现在刘备面前的简雍正是这样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根本没个正形。
“好说,好说。”刘备笑着应承下来,然后转头望向另外那名青年,温声问道:“阁下是?”
“我乃北海孙乾,师承康成先生,听闻先生客居幽州,特来追随左右。”这名青年不慌不忙地行了个礼,气度从容,一看就是文化人。
嗬,孙乾,又一个熟人,刘备由衷地笑了。
第五十九章 心腹之患
这三人年纪相仿,几句话下来就熟稔了许多,简雍和孙乾一听说卢植也在府中,激动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刘备引着二人进到府中,径直来到前堂,结果发现两位老先生仍然在埋头研究,根本没有发觉周遭的事情,卢植已经霸占了他的案桌,开始尝试着标注文章了。
“康成先生,令高徒前来探望你了。”刘备站在门口,将郑玄的思维拉回现实之中。
郑玄茫然地抬头,等到他看清站在刘备身边之人乃是孙乾之后,顿时大吃一惊,“原来是公佑啊,你怎么来了?”
“学生听说先生来了幽州,担心此地之人照顾不周,故而拜别父母,前来侍奉先生。”孙乾上前几步拜倒在地,想起这一路的艰辛,不禁声音哽咽。
“快快起来。”郑玄拉起孙乾仔细端详,只见他神情憔悴,衣衫下摆尽是尘土,便知道这个弟子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不由得心中难受,扭头望向刘备。
刘备瞬间明白了郑玄是什么意思,这孙乾一看就是个没钱的,若是自己不收留,恐怕他在幽州也待不下去,当下笑着说道:“先生与家师是之交好友,我们小辈也算是师兄弟,自当相互照应,先生不用担心。”
在另一边,简雍收起了片刻之前的放浪形骸,认真地整理衣冠之后,对着卢植和郑玄恭谨地行了一礼,朗声说道:“晚辈简雍,字宪和,涿郡范阳人,见过二位先生。”
卢植见简雍相貌出众,再一听是同乡,老先生顿时心情大好,目光也和蔼了许多,勉励的话语自然是少不了的。
众人闲谈了一阵,刘备也把自己关于简雍的记忆完全梳理了一遍,于是开口问道:“宪和,我这几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是出外游学了?”
“我在司隶和关中、凉州那边转了好几年,见识了许多风土人情,说到学问,倒是没学什么。”简雍大大咧咧地说道:“天下英才何其多,岂是钻在书本之中能见识到的?”
此言一出,刘备不由得对简雍又高看了两眼,近几年来天下大乱,中原遍地盗匪,凉州更是战火不断,他一介书生,居然能在外面晃荡好几年,然后完整地回到幽州,没有缺胳膊少腿,绝对是有本事的。
“羌人作乱,声势浩大,宪和你还敢去凉州,真是好胆色。”孙乾也由衷地赞叹起来。
简雍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羌人跳得欢,喊得凶,打起仗来也就一般般,今年夏天就已经被平定了,右扶风叛军首领的脑袋都被挂在城头上。”
“哦?快讲来听听,我这半年忙于军务,根本不了解西北战局呢。”刘备来了兴趣,拉着简雍要他讲述凉州战况。
简雍本来就喜好高谈阔论,一见众人都满脸好奇,便清清嗓子,开始讲述起来。
去年冬天一过,一支凉州叛军以王国(姓王名国)为首杀入右扶风,围困陈仓县城,由于之前作战不力,车骑将军张温被免职,朝廷拜皇甫嵩为左将军,董卓为前将军,各率两万人前去救援。
董卓建议快速进军,皇甫嵩认为陈仓县城防备坚固,叛军无法攻克,便坚持让大军按兵不动。
叛军围攻陈仓八十多天却无法攻克,疲惫不堪之下选择撤军,皇甫嵩下令追击,董卓以“穷寇勿追”劝阻,皇甫嵩再次拒绝董卓的意见,命他负责殿后,自己率领大军追击,连战连胜,斩杀羌人过万,平定了这次叛乱。
“这个董卓一点能耐都没有,怎么混到那么高的官位?”由于之前在广宗是事情,刘备对董卓是反感透顶,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嗤之以鼻。
简雍却对刘备的说法不以为然,“若是连董卓都没能耐,天下就没多少有能耐的人了,若是朝廷早一年将张温撤了,以董卓为主将,恐怕都用不到皇甫将军亲自去凉州。”
之前羌人作乱,朝廷却派了张温前去,这个张温不通军事,一番乱指挥之下,汉军战事不利,只能在美阳一带与叛军僵持。
在此期间,汉军内部还搞了几次将帅不和,董卓瞧不上张温的瞎指挥,张温恼火董卓的傲慢无礼,参军孙坚甚至劝说张温杀掉董卓以立威。
“还有这种事?”不光是刘备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卢植都有些想不通。
在刘备玩了这么多年三国游戏的印象之中,孙坚都是热情似火、嫉恶如仇的江东猛虎这个形象出现的,他怎么会跑到西北边陲去?
根据简雍的讲述,在此之后,十一月的某个夜晚,一颗流星划过天空,光芒照亮了整个叛军大营,驴马嘶鸣不止。
古代人一向有迷信的优秀传统,羌人叛军也不能免俗,他们认为这是大凶之兆,便心生退意,董卓抓住机会,第二天凌晨便与右扶风本地将领鲍鸿联手进击,斩首数千级,帮助叛军印证了这个不详的预兆。
汉军好容易抢得先手,张温却再出昏招:他分给荡寇将军周慎三万人马,令其追击叛军主力,董卓提出由自己领兵接应周慎,张温不许,反而派董卓去讨伐先令羌,将他支得远远的。
董卓出发之后,张温兵分五路,结果无一例外,全被叛军打得落花流水,董卓在望垣县北部被羌人和匈奴人大军围困,外无援军,粮道也被切断。
关键时刻,董卓虚晃一枪,假装拦水修堤迷惑敌人,全军趁机脱围而出,未折一兵一卒,顺利返回右扶风。
“幸亏张温没听孙坚的,留了董卓一条性命,否则平叛大军就全部葬送在他手里了。”孙乾心有余悸地说道。
简雍嗤笑一声,不屑地说道:“他不是不想杀,而是惧怕兵变,不敢动手。”
作为凉州本地人,董卓边疆奋战了二十年,每当朝廷有赏赐,他总是将其分给麾下将士,自己分文不取,除此之外,他还提拔了许多本地人才,可以说凉州军的骨干都是董卓的死党也不为过。
现在凉州军中几员新锐将领,如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人,或是凉州无赖少年,或是马贼出身,都被董卓慧眼识珠,一步步提拔上来,他们掌握着凉州军最为精锐的力量,又对董卓忠心耿耿,有这些人在,别说张温了,就连皇甫嵩也不敢轻易动董卓。
“宪和,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刘备觉得简雍越讲越玄乎了,忍不住怀疑起这些传闻的真实性。
简雍笑道:“小弟没别的长处,就是擅长跟人打交道,上至军中将校,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我想知道什么消息,基本都能知道,更何况这些都不是什么秘闻,凉州本地人都知道。”
卢植不禁慨叹起来,“骄横诡谲,善养士卒,长此以往,董卓必为朝廷心腹之患啊。”
第六十章 公私分明
短暂几天欢饮之后,简雍也正式加入了幽州的行政体系,被征辟为州从事,他身上具有奇特的魅力,可以和各个阶层的人言谈甚欢,并且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奔走,可以省去刘备许多的精力。
至于孙乾,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城,并不是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追随在老师郑玄身边,继续钻研学问,所以刘备也给了他一个劝学从事的职位,只需要他在攻读的同时,帮助两位老先生把学院的骨架给撑起来。
这一下,郑玄那位九十岁的老父郑谨坐不住了,北海郑家的远祖郑国可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八世祖郑崇曾经官至尚书仆射,在高密可谓煊赫一时,可是到了东汉时期,郑家逐渐衰败,乃至近几代没有培养出一个做官的人,好容易出了个神童郑玄,所到之处被人敬重,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举个茂才,当个大官是易如反掌的。
眼看着就能光耀门楣,郑玄却又遭遇党锢之祸,十四年不能为官,等到解禁之时,他已经从年富力强变成了垂垂老矣,眼看着身体比起九十岁老父都不如了。
如今到了幽州,郑谨不打算再让自家子弟蹉跎下去,好容易遇见个位高权重,又真正把郑玄当回事的年轻靠山,此时不傍何时傍?
于是,老爷子瞒着郑玄,让自己十三四岁的孙子给北海老家写信,希望长子长孙也前来幽州,看能不能借着刘备的东风,往上飞一飞。
这些事刘备都清楚,但他也懒得在这种小事上动心思,如果郑家的人真来了,就安排在学院里一起读书,有本事自然会得到重用,没有本事的话,随便给个跑腿的小吏也就是了。
刘备给足郑玄面子是敬重他的尚学之心,以及和自己老师的交情,不代表他见了郑玄身边什么人都要给面子。
与此同时,蓟城最大的木器行也在紧锣密鼓,制作他们未曾见过的事物,十来天之后,这家木器行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订单,雇了几十辆牛车,浩浩荡荡一路运到州府门前。
农闲时节,百姓们总是要找点新鲜乐子,见了这番景象,他们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多时,刘备也亲自出门,和蔼可亲地跟百姓们聊起了家常。
当然,还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玄德,你这是要做什么?”简雍刚在衙门处理了几件小事,准备回来找刘备汇报,没想到看到这样的场面,他连忙凑到刘备身边,低声嘀咕起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公孙家的人还被你关在牢里,你就敢大摇大摆地让百姓靠近?”
汉代民风彪悍,子女为血亲复仇、弟子为老师复仇的事情屡见不鲜,有些游侠甚至听说陌生人遭遇不公,也会为其复仇,这种风气在边地诸州尤为常见,简雍所说绝非杞人忧天。
“袍子里面有软甲,人群里有子龙和子义带着便装士卒。”刘备保持着脸上的笑意,微不可闻地对简雍说道。
由于这是笔大买卖,木器行东家也亲自来了,他事先得到了刘备的吩咐,没有忙着把这一大堆桌椅板凳搬进院内,而是吆喝着学徒们各样卸了两三个,就那样堂而皇之地摆在街道上。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颤巍巍地走上前来问道:“敢问使君,这是何物?”
“不用本官说,老丈自己试试就知道了。”刘备一摆手,自有木器行的学徒弟子上来,搀扶这位老者坐在一张靠背椅上,又搬了张桌子摆在他面前,顺手摆上一副空碗筷。
这一下,就算再迟钝的人都明白了,这是坐的。
“老丈平日里起居饮食,膝盖可还支撑得住?”刘备俯下身,笑眯眯地问道:“坐在这椅子上,与往日又有何不同啊?”
“哎哟哟哟,使君可真是为天下百姓做了大好事啊。”这位老者连声大呼起来,神情激动得就像是遇见了初恋。
这个时代的“坐”是指跪坐,屁股贴在脚后跟上,腰板挺得笔直,人一上了岁数,年老体衰,腰腿不好,每天坐上一阵就腰酸背痛腿抽筋,吃饭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今天坐在这个椅子上面,这位老者感觉自己年轻了二十岁,头不晕了腰不酸了背不痛了腿不麻了,一口气吃三碗饭都不在话下,一个字:好!
接下来,老者又试了试躺椅,脚轻轻一蹬,整个人便前后一摇一晃起来,更是舒服地哼起了小曲。
“老汉回家就让儿孙也照着做上一副,他们若是不肯,老汉就来州府击鼓鸣冤,告他们不孝。”一番享受之后,老者几乎都想住在椅子上,几番劝说之后才下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得,众人一看,这都扯到孝道了,谁家里有老人又不给买的,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只是,这位老者的口音不像本地人啊,哪儿来的?
“老丈这话说得不对,自己家做的东西粗糙不说,还容易摇晃散架,如今本官已经将设计图送给了——”刘备高声说道,却中途拉长声音,眼珠子转个不停。
木器行的胖东家急得跳脚,却又不敢喊出声,只得对刘备比出隐蔽的手势,两个手指不够,便伸出三个,四个。
直到这位胖东家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刘备才满意地继续说道:“送给了王家木器行,他家手艺精湛,木器做工精致,品种多样,物美价廉,诸位父老乡亲可以在这里订货,王家木器行上门送货。”
片刻沉默之后,百姓之中就有一些胆大的站了出来,举手问道:“敢问这椅子和桌子,价钱几何?”
“桌子二百钱、椅子一百五十钱,摇椅四百钱。”姓王的胖东家连忙高喊起来,他可不敢再拜托刘备了,这位州牧心太黑,一通广告就讹了自己五千钱。
围观的百姓们想了想,觉得这价钱不算离谱,一张草席还要卖一百多钱呢,有了这个,自己舒服了,草席钱也省下了,这买卖不亏。
于是乎,原本普普通通的卸货,变成了大型展销会,不断有得到消息的百姓赶过来参加,就连简雍都没闲着,被请去帮助订货登记,当然他的价码也不低,短短两个时辰就要三百钱,足够他好好喝一顿酒了。
到了傍晚时分,熙熙攘攘的百姓终于散去,只余下满脸疲倦,却又开怀大笑的木器行诸人,他们这一天接受到的订单足够忙半年的,接下来要考虑的事,就是如何扩大规模,招收雇工了。
这时候,州府大门内探出个脑袋,这人正是刘备,“弄完了?赶紧往里搬吧,我跟你说,这些桌椅被好多人坐过了,咱们得算折旧钱,给个七折吧。”
胖东家哭丧着脸,“启禀使君,我们也是小本经营。”
“别装,本官给你们拉了多少生意,你算算自己能赚多少钱,等等,先把一万钱拿来。”刘备脸一板,伸手索要自己的广告费用。
胖东家大惊失色,“不是五千钱吗?”
刘备也大惊失色,“我看你晃了两晃。”
“……从这些桌椅的价钱里扣除吧。”胖东家眼泪都快下来了,我那是晃啊?我那是心疼得手抖。
“别,州府买你的桌椅是公,你欠本官的钱是私,本官一向公私分明,拿钱来。”
第六十一章 劳动创造价值
外面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吵得卢植和郑玄都没办法潜心修订文章,可他二人又顾及身份,不好出去跟众人一起凑热闹,只能坐在屋内猜测刘备到底在做什么。
直到嘈杂的声音渐渐消失,两位老先生才迈着方步出来,却只见到木器行的车队远去,刘备几人站在夕阳下笑逐颜开。
“父亲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郑玄看见刘备将一个金饼塞给自己九十岁的老父,顿时张口结舌,觉得自己脑子不好使了。
郑谨笑眯眯接过钱,掂了掂重量,满意地将其塞进怀中,然后才转过身来面对郑玄,“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赚一金啊?郑玄快疯了,他这辈子都没有携带过这等数量的钱财呢,自己老父该不会是帮着刘备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吧。
在这个时代,一斤金子的价值是一万钱,可这是官方指导价,实际上一金可换一万五千钱左右,顶的上普通人当两年雇工的工钱了。
郑谨九十岁的人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就是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个价钱。
“先生莫慌,老太公做的可是宣扬孝道的正事,顺便帮木器行揽下了数百万钱的生意,收取一些酬金是理所应当。”刘备笑着说道。
没错,今天那位主动试用各种桌椅,并且说出不买就是不孝话语的白发老者正是郑谨,展销会、试用现场,全是刘备找好了托儿,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原本郑谨以为自己能赚几百钱到头了,没想到刘备从胖东家那里讹来一金,转手就全部送给了他,老头现在看刘备就像看金山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自己没有孙女能嫁给他。
郑玄听了这些数字之后彻底惊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老父若是有这本事,郑家早就飞黄腾达了,还用等得到现在?
“二位先生没去前堂看看?”刘备反而有些惊讶,刚才一群人抬着桌椅进去摆放,按理说是个人进去都能看见,这俩咋就没看见呢?
众人说着话,进到了前堂,卢植去过辽东,见过这些东西,所以没什么反应,郑玄就不一样了,他摸摸这个,坐坐那个,又比划了几下写字读书的动作,最后靠在椅背上长叹一声,对刘备说道:“贤侄,你还有什么宝贝,都拿出来吧。”
刘备嘿嘿一笑,“这些东西只是雕虫小技,真正的宝贝是今天我和老太公做的事。”
于是,刘备把他之前的策划,以及今天的具体安排讲述了一遍,除了郑谨这个知情的,其余诸人都听得瞠目结舌,连连称奇,被后世大行其道的广告宣传震得头皮发麻。
听说短短一下午,王家木器行就收到了上万件规模的订单,刘备和郑谨更是凭着几句话就赚了一金,郑玄不禁摇头苦笑起来,“手段高明,可是有辱斯文。”
“康成兄此言差矣,此举多方获利,何乐而不为呢?”卢植却不认为有什么不好的,“商家有钱挣,工匠有钱挣,百姓生活变好了,整件事之中没有人受损失,令尊和玄德、宪和促成好事,也获得应有的酬劳,这才是正道啊。”
郑玄一听,好像是有那么几分道理,可他非但不喜,反倒更加疑惑了,“世间万物,有盈必有亏,为何会出现所有人都得利的事?”
得,说着说着跑到哲学范畴了,刘备哈哈一笑,顺势抛出了一个后世广为人知的理论,“先生的话中有一处谬误。”
“哦,谬从何来?”郑玄不以为忤,好奇地问道。
“世间的财富总量随时在变动,绝非定值,先生想想,若是有人辛辛苦苦,挖泥烧砖,砍伐树木,最终建好一座房屋,在此之中,诸多无用之物变为财富,可是有盈有亏?”刘备问道。
“有盈,无亏。”郑玄答道。
“再有,一块玉璧,价值千金,巧匠细心雕琢,使其成为万金难求的稀世之珍,可是有盈有亏?”刘备再次问道。
郑玄答得更干脆了,“有盈,无亏。”
这一下,包括卢植在内,众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却又怎么都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刘备自问自答,解开了众人的疑惑。
世间万物的总量或许是不变的,但是,人可以凭借努力和智慧,将无用之物变为有用,将有用之物进一步提升品质。
“简而言之,劳动创造价值。”刘备环视众人,缓缓说道。
这六个字听起来平平无奇,却揭露了人类社会的真理,无可置疑,无可辩驳。
卢植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弟子,反复咂摸这短短一句话。
这小子当年不好好读书,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了几年之后,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玄德,你走上官途真是可惜了,若能潜心学术,将这句话阐述完备,并被天下人认可,单凭这个,就足以留名青史。”郑玄则是惋惜地说道,希望刘备能够迷途知返,不要辜负自己在学术方面的才华。
“我才疏学浅,又生性好动,还是适合官场。”刘备笑着婉拒道,他知道自己其实根本没什么所谓的才华,只是生在信息爆炸的时代,沐浴着唯物主义的光辉,享受着数千年文明的洗礼,站在无数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以老夫看来,玄德学以致用,才是真士人,比起皓首穷经的腐儒强上百倍。”郑谨对儿子翻了个白眼,然后对刘备热情洋溢地鼓励道。
有见识,有本事,尊敬长者,还能帮长者赚钱,他活了九十岁才见到一个这么优秀的人才,岂能被郑玄三言两语就骗去埋头苦读。
郑玄对自己这个九十岁的老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叹了口气,准备回屋去继续修订书籍,临走之前,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玄德,这个桌子和木椅很好。”
“墙角还有好几套闲置的呢,等下我就派人给先生送去。”刘备连忙说道,他哪能把这些老先生给忘掉呢,早就准备好了。
“老夫也有?”卢植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满意地起身随着郑玄去了。
第六十二章 田里刨食没前途
木器行的火爆生意带动了上下游,最近一段时日,广阳一带的伐木行业和运输行业借着这股东风,也狠狠地赚了一笔钱,看得其余商人眼睛都快冒火了。
不久之后,远赴辽东考察的幽州旅游团回来了,那些豪强回到蓟城家中,面对家人献宝一样地演示桌椅的妙处之时,不禁面露冷笑。
我们早就在辽东见过了,那边的各种新鲜玩意多了去了,拿出来吓坏你们。
但是,一听说王家木器行在州府门口搞了场展销会,揽下数百万钱的生意,并将送货上门的范围扩张到了其他郡之后,这些豪强就像屁股扎了钉子,一刻都坐不住了。
一个做木器的作坊主,连辽东考察团都没资格参加的家伙,他凭什么能赚这么多?
听说涿郡人都听说了,商队络绎不绝地前来,有的人甚至堵在王家门口,做好一个抢购一个。
人在家中坐,钱从天上来。
我们才是刘使君的忠实拥护者,这种好事我们也要!
“诸位旅途劳顿,不好好在家中歇息,跑来州府作甚?”刘备坐在上首,半是无奈半是恼火地看着这群满脸希冀的家伙,他和张宁半年没见,俩人都快旱疯了,刚才正激情似火地搂着啃呢,结果就这么被硬生生打断,现在没骂人就是好了。
幸亏椅子坐起来要比跪坐舒服许多,刘备自我安慰着,这才稍稍缓解了怒(?)火。
还不是你搞出来的事情!几名豪强心中不甘地呐喊着,他们到了辽东,就像是进了新世界一样,各种新奇的发明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脑洞。
如今辽东已经基本普及了桌椅,再也没有人选择跪坐在地上了,跪坐有什么好的?冬天冰冷,夏天潮湿,虽说有个垫子,可那纯属自欺欺人。
豪强们在辽东入乡随俗,自然也享受了桌椅的好处,他们早就在脑海之后绘制好了大蓝图,回到幽州之后一定要抓住这次商机,狠狠赚上一笔钱,谁曾想被人捷足先登,换谁谁也接受不了啊。
“启禀使君,我们在辽东目睹了太多新奇事物,也了解了那里天翻地覆的变化,回来的时候我们都商量好了,一定要追随使君,将幽州也变为辽东那样的乐土。”程熙德高望重,每次都被众人推举出来发声,这次也不例外。
刘备玩味地看着对面那一群人,每一张脸上都清晰地表露着同样的信息——我们要赚钱。
“诸位在辽东盘桓了一月有余,那边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又有什么不足之处,想必每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大家都在,不妨都说说。”刘备说完,往椅背上一靠,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众人互相看看,迟疑了片刻之后,便有人站了出来,大声说道:“辽东铁器天下无双,数量多、用途广、质量好,若是幽州大量引入辽东铁器,于农于工都大有益处。”
刘备赞许地点了点头,“铁器,很好,还有吗?”
“辽东水利发达,各种沟渠、水车,农田几乎都是水浇地,在下询问过好几位农夫,才知道辽东农田可以亩产六石,足足比广阳这边多了一倍有余。”又有人开口说话了,这应该是大庄园主,关注的点也在农业方面。
刘备同样做出了点评,“幽州河流众多,水量充沛,可耕之地远胜辽东,发展水利大有可为,还有吗?”
接下来,煤炭、农具、道路……
每一个人发声,都能说出自己关注的,希望幽州可以向辽东学习的方面,刘备一边听着,一边在脑海里将这些信息编织成网络。
看来张焕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钢铁冶炼、造纸、印刷、晒盐这些关键的地方一点都没有泄露,幽州豪强们看到的东西,基本都是刘备希望让他们看到的。
最后,众人轮流说了一遍,感觉再也没有什么遗漏之后,他们又将视线转向刘备,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刘备见众人说得差不多了,便再次开口,“诸位只说了辽东的好处,难道就没人说说那里不好的地方?”
“呃——”
“你们不敢说,本官就自己说了吧。”刘备轻笑一声,“辽东人只要有手有脚,基本没有穷得吃不起饭的,但是,也没什么豪富之人,没有住在高墙坞堡、牛马成群的豪强,对吧?”
众人被说中心事,讪讪笑着低下了头。
“所以说啊,幽州人发不了大财,出不了几个名士,高官,都是因为你们的眼光不行,太差,太短浅。”刘备笑容一冷,开始毫不留情地打击起他们,“你们只能看到中原世家豪强囤积土地,驱使百姓种田以获利,却看不到田地的差异,我问你们,幽州一亩田地价值几何?”
“膏腴良田可值六千钱;中等田地多则三千,少则一千;差的也就二三百钱。”一名家中田地众多的豪强说道。
“哦?那敢问李公,你家中田地,几成是膏腴良田啊?”刘备心中冷笑,幽州乃是边地,所谓的良田,也就是位于黄河入海口附近的涿郡多一些,广阳只有灅水两岸算得上良田,但在中原,这也只能算是介于良田和普通田地之间,其余土地以中原那边的标准,几乎全是不值钱的贫瘠土地。
这位李姓豪强老脸微红,惭愧地低下头。
刘备继续说道:“本官来给诸位算一笔账,假定,汝南某人家中有田百亩,亩产六石;幽州某人也有百亩田地,亩产三石。这二人同样辛勤劳作,每年积蓄之比为多少啊?”
“汝南人积蓄为幽州人两倍。”一名豪强得意洋洋地抢答,这问题连他家儿子都会算,难得倒谁啊?
“错!”刘备斩钉截铁地说道:“男子一年吃二十石粮,也只不过能维持温饱,假定每人家中有五口,一年就是二百石,再算算,他们各自攒下了多少?”
众人心中默算,骇然发现,这个比例从二比一,变成了四比一。
“现在明白了吗?效仿中原人,依靠兼并土地来发家,只会被人越甩越远,连灰都吃不到。”
刘备的条件虽然很极端,但其中的意味,众人已经充分理解了。
良田劣田,需要的人手和劳作时间相同,幽州人想要在田里刨食,注定是刨不过别人的。
第六十三章 上中下
“可是辽东现在也能亩产六石了,我们这边就算差一些,努努力,四五石总是可以的。”最先回答刘备问题的那名豪强嘟囔着说道。
刘备摇摇头,“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人心。”
自从前年那一场大审判,辽东豪强全都化作泥土,田地全部充公,又经过一年的时间,那些尚有私田的百姓们也察觉到了,结社之后耕作公田,要比自己苦哈哈地劳作划算许多。
粮种、耕牛、农具都根本不用自己操心,官府全部提供,百姓需要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劳作,春耕秋收,然后与官府四六分账,如此而已。
辽东农业之所以变得强大,以一郡之地养活了百万人口尚有余力,靠的不光是外在的力量,更多的还是凝聚起了人心。
人的力量是决定性的。
辽东百姓觉得官府能指望,生活有希望,于是善待身边的一切,无论是公有的牛马、劳作工具,各种水车,还有庄稼作物,他们都精心呵护,生怕有什么损伤。
官府要趁农闲时节挖渠修路,辽东百姓踊跃参加,年轻力壮的挖地担土、女人为他们洗衣做饭、老人照料牲畜,连孩童都知道捡拾牲畜粪便来肥田。
官府要征召民夫跨海作战,辽东百姓同样义不容辞,数万青壮在农忙时节离开家乡,留守的其余人咬牙坚持,硬是没有耽误一点农时,连张焕都几度落泪,信纸上泪痕点点。
有这样的百姓,什么事做不成?
杀豪强的事,刘备自然是不会说的,但其他的事迹,已经足以让在座的蓟城豪强们沉默不语。
他们家中或多或少都蓄养失地农民和奴仆,外来的流民也不在少数,但那些人之中哪有心甘情愿被奴役的,没有揭竿造反,已经是很老实了。
由于担心佃农和奴仆破坏农具,豪强们根本不敢,也舍不得使用新农具,别说现在在辽东普及的精铁曲辕犁了,他们家中的木犁都是粗重无比,生怕做得轻便了被人砸坏。
没有积极性,怎么有效率?
“使君给我们指一条明路吧。”一名性情急躁的豪强按捺不住,叫了出来。
他早就受够了这种半死不活的“豪强”生活,每天提心吊胆不说,年年的收成也多不到哪去,一石粟米能卖二百余钱,一亩地满打满算六百钱,还得辛辛苦苦忙活一年,万一碰上灾年,那就颗粒无收,太没意思了。
再看看王家木器行,就靠着抱上刘备大腿,在蓟城一地就揽下数百万钱的买卖,哪怕是以二成利润来算,那都能落下近百万钱。
更别说他们还把生意做到了其他郡。
“对啊,使君让我等去辽东,必定是有深意。”
“使君,你就明说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纷纷表起了忠心,颇有“红旗指到哪,我们就打到哪”的气势。
刘备见状,便开口问道:“诸位是单单想要赚钱,还是既得实惠又得名声,泽陂后人,光宗耀祖?”
哪有这么好的事?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了,他们互相看看,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再看看刘备,确认他有没有说错。
“能够名利双收自然是再好不过,还请使君明示。”
“既然如此,本官有上中下三策,下策是花费钱财,从辽东购买各种农具,水利工具,纵然会被人破坏一部分,也总是能提高收成,只需要厚着脸皮,继续忍受中原人对边地的鄙视即可。”刘备自顾自地说起来。
众人听得脸色铁青,这还真是名副其实的下策。
“中策是在购买各种农具的同时,减轻佃农负担,争取多从田间地头攫取一些利润,同时再做做其他生意,送家中孩童读书求学,若是运气好,家族里面出个神童,几十年后,或许你们的家族就能跟着发达了。”刘备伸出第二根手指。
这还是土财主的路线啊,只是增加了一些大家或多或少都在做的事,看似四平八稳,实则没什么意义。
看来这位州牧大人前面都是铺垫,真正想说的话,就在他接下来要说的上策之中。
“上策需要真正有智慧的人才能听懂,诸位不理解,甚至心生怨愤也是难免,本官只有一个要求:不理解的时候也不要吵,先闭嘴听完。”
要来正题了,在座的蓟城豪强们互相交换一下眼色,然后程熙笑着说道:“还请使君赐教。”
刘备点点头,“诸位将家中田地卖回国家,跟本官一起投资工、商二途,每年收益分出一部分,对内则兴水利、修道路、助乡学、扶危济困;对外则广开商路,且大力宣传幽州士绅之善举,博取贤名,树碑立传。如此一来,非但子嗣有望举孝廉,乡党之中但凡有孩童上进,踏上官途,也会感念诸位的恩义,反过来多加照拂。”
这番话说完,堂中一片寂静,每个人都死死盯着刘备,在他们看来,这位州牧不是失心疯,就是大骗子。
画个大饼,再描述出一幅虚无缥缈的美好画卷,就想把我们几代人、乃至几十代人辛苦耕耘,才积攒下的家业给套走。
田地卖给国家,怎么卖,什么价格卖,卖了之后我们吃什么?
投资工商,具体是什么项目,什么前景,怎么个投资法?
一概没提。
“辽东的钢铁产量太高,用都用不完,本官认为,有必要在幽州成立几座铁匠工坊,制作各种器具,以满足幽、冀二州需求,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刘备话一出口,就像是在平静的湖水中扔了块巨石,顿时激起千重浪。
众人纷纷举手,期盼地望着刘备,七嘴八舌地说道:“使君,我愿意。”
“辽东北接乌桓、鲜卑,南临冀州、青州,交通便利,乃是南来北往的枢纽,然而各家商队力量分散,耗费钱粮和时间不说,安全还得不到保证,本官希望组建一支往来于幽州和中原各地的商队,哪位有意向与官府合营?”
又是好几只手举了起来。
“蓟城狭小破败,城中房屋多有毁坏,难以容纳太多居民,本官决定改造旧城,同时在周边建造新城,工程浩大,耗时长久,哪位有意向承揽一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举手了,这是几年、乃至几十年的生意,超大的面饼,别说让豪强们吃饱了,就是吃撑、吃死也不好说。
“你们看看,随便就是赚钱的路子,把心思和眼光从农田里拔出来吧,没意思。”刘备无奈地摊开双手。
第六十四章 惊现遛鸟侠
经过这么一说,众人脸上的疑惑稍稍退去,有些机灵的已经能抓住一部分刘备的意思。
“只是,我等就算保持现状,每年也有不菲的收入,为何要舍弃家业,去做那不一定能成功的事?”说话的还是李姓豪强,他自认对种地颇有心得,舍不得放弃自己的老本行。
“这就要看诸位的胆量了,胆大的,想搏一搏的,就跟着本官来,胆小的,对当前境况满足的,也可以安心当地主。”刘备也不气恼,仍然不紧不慢地说着:“只是,本官这顺风船也有限,停靠的时候不上船,以后再想上去,就难喽。”
豪强们又是一阵沉默,然后程熙开口,向刘备问道:“老夫还有个疑虑,使君买了地,像辽东那样包租给百姓,再从其他方面补偿我等,无论怎么看,得利最大的都是百姓,而不是州府和我们。”
“对,我们就是想不通这个关节。”有人附和着说道。
在这些豪强们看来,就算甩开他们这些地头蛇,刘备也完全有能力将辽东的许多东西拿到幽州,从中获取海量的利润,就拿王家木器行卖桌椅赚的钱来说,只要刘备愿意,他完全可以拉一批木匠来幽州,搞出个超级大的作坊,制作各种桌椅、车辆、甚至水车,能赚到的钱估计要用亿来计算。
他这是何苦呢?
刘备轻笑一声,“这就是为什么本官能在短短三年时间,从一介平民成为州牧,而诸位奋斗半生,还只能窝在广阳一郡,从佃农嘴里抢食,你们的眼界太狭小了。”
众人脸色有些不好看,刘备却根本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假定本官有一百金,给你们分五成,是多少?”
“五十金。”有人答道。
“假定本官有二百金,给你们分四成,是多少?”
“八十金。”这种简单的算数问题,根本难不倒经商半辈子的人。
“假定本官有三百金,给你们分三成,又是多少?”
“九十金。”这一次回答的人更多,许多人更是茅塞顿开,面露喜色。
他们已经理解了这位年轻州牧的意思:收获财富多少,不仅仅是看比例,更要看总量。
刘备一拍桌面,“本官有这个本事,能将一百金变为三百金,乃至一千金,你们有没有胆色,跟着本官做?”
辽东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众位豪强都见识到了刘备的本事,他们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来,当地的新鲜事物之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经济价值。
若是换个人说能够随随便便就让财富翻倍,他们肯定会嗤之以鼻,但是刘备说这话,他们信。
能够说服人的,永远是真本事。
这时候,一名豪强有些不甘心地说道:“若是一千金都被使君和我等共享,那岂不是更好。”
“何三,不要贪得无厌!”程熙脸色一肃,冷声喝骂起来。
这老头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自己一定要牢牢抱住刘备大腿,争取能捞个油水足,并且稳定的行当,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不同意见,更担心触怒了刘备。
刘备却不以为意,又摆出一组数字,“幽州百姓加上流民,有二百多万人,就算打个对折,让其中一百万人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手中还有闲钱来购买诸位生产的货物,不用太多,三千钱,总数都有三十亿。”
众人坐了一上午,耳中听的数字都是“亿”、“亿”、“亿”为单位,早已被轰炸到麻木了。
不过,用心思索一下,现在私家佣工的价钱在每月四百到八百钱不等,若是官府雇佣工人,每月甚至能给一千多钱,普通人辛劳一年,将一小半收入用于添置家当,并不是什么离谱的事情。
怎样让百万人都有事做,有钱赚?
这才是问题关键。
“开工房要不要雇佣人手?原料运送要不要雇佣商队?兴修水利、道路、住房要不要人手?”刘备苦口婆心地解释,恨不得把每个环节都掰碎了,塞进众人的脑袋里,“百姓既是佣工,又是购买出产货物的客人,金钱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落在你们手中,对不对?”
这下都明白了。
舍弃一部分利益,让整个幽州活起来,大家都有钱赚,水涨船高。
百姓就是水,豪强们则是坐在船上。
“使君莫怪,老夫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等家中田地众多,官府付得起如此多的钱财?”程熙代表众人,再次问道。
“金额以市价为准,十年分期支付,二分利。”刘备早已想好方案。
平心而论,这个方案有点不公平,确切地说,很不公平。
可他刘备也不是做慈善的,工业和基建两块肥肉,已经足够在座所有豪强吃饱吃撑,凭什么不在田款上找补?
还没等众人有反应,程熙率先起身,“老夫同意,明天就派人将田契都送来州府。”
见程熙都这样说了,其余诸人也不好再争辩什么,纷纷开口表示同意。
刘备心满意足,正要说话,却见简雍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连忙开口问道:“宪和,怎么了,进来说话”
看着走路大摇大摆的简雍,刘备又向豪强们介绍道:“此乃我知己好友,简雍简宪和,现任州从事,你们以后要多多亲近。”
众人连忙向简雍行礼,这是州牧的心腹,必须好好笼络。
简雍来到刘备下首坐了,目光巡视一圈,开口问道:“哪位是城西张家的家主?”
“老夫便是张澹,从事有何吩咐?”一名锦袍老者连忙起身回道。
蓟城姓张的人很多,住在城西的人也很多,但是城西张家,只有一家敢于这样自称。
“令郎带了几名泼皮无赖堵在王家木器行,说是木椅有伤风化,并殴伤前去购买的客商,被我抓了,和那公孙盛关在一起。”简雍脸色阴沉,说出的话更是沉甸甸,差点把这张澹砸个跟头。
张澹大惊失色,“还有此事?”
简雍冷笑一声,“那些泼皮只穿着短衣和袴,躺坐在木椅之上,简某去的时候,还看见好几根那话儿晃荡个不停。”
“噗——”刘备正端起一盏浊酒想要润喉,听到这话一个没忍住,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
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冬天就要来了,这种天气还敢穿着开裆裤在大街上露鸟,该是何等的勇气,何等的壮士?
第六十六章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三天后,蓟城百姓又被一个劲爆的消息给震惊了。
州府宣布,和城中最大,也是刚刚出尽了风头的王家木器行合办一座新的木工作坊,名字也奇怪得很,叫广阳郡第一木器厂。
这个第一木器厂名字霸气,做事同样霸气,他们别出心裁地举行了一场挂牌仪式,还请动了蓟城县令、以及一众当地豪强给捧场。
旧招牌被毫不留恋地摘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块一丈多宽,黑底金字的大匾,落款是卢植卢子干,更为劲爆的是一块一丈来高的宣传板,嗯,据木器厂东家,现在叫厂长的王利介绍,确实是叫宣传板。
宣传板由几块木板拼接而成,经过精心打磨,平整如镜,上面是副墨画,一位青年端坐在桌前,正在挥毫疾书,旁边两行霸气大字:广阳木器,天下第一。
这幅画明显是请了好画匠,画风细腻逼真。许多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画上之人正是幽州牧刘备刘玄德。
看不出来也不要紧,就在画面左边的空白处,特意还有三个字:刘使君。
卢植的润笔费用是一万钱,刘备的肖像使用权每个月两千钱,老先生开始不愿意,后来听刘备一说,这笔钱都用来资助贫寒学子,马上询问能不能把全城的店面都来一遍。
“王家养了一群手艺好的工匠,如今又傍上刘使君这棵大树,以后飞黄腾达是板上钉钉了。”作为王家专门请来捧场的嘉宾,程熙看着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之上,慷慨陈词的王利,眼中满是羡慕之情。
站在他身边的李姓豪强有些不甘地说道:“我本来想着回到幽州,便买下几家木器行,将这生意做大,可惜晚了一步。”
“别想了,老老实实跟着刘使君,在其他地方赚钱吧。”程熙这几天已经把家中的田契整理出来,连同家仆、门客都筛选了一遍,将那些本事差的都辞了,就等着刘备接手呢。
田都不要了,自己凭什么养一群只懂耕田种地的?
人群外围,几名中年男子却是面如死灰,他们都是城中其他木器行的东家,听到这个消息,特意跑来看的。
“完了,全完了。”其中一人喃喃自语道,他叫李达,在蓟城是出了名的好手艺,比起王利家中的工匠也毫不逊色,只是家底薄,一直竞争不过王家而已。
这次组织其他木器行,仿制王家大举售卖的桌椅,也是李达的主意,他自认为做出的东西比王家不差,价格还低两成,怎么都能抢占大部分市场,只是没想到,官府出面,王家顺水推舟,搞了个广阳郡第一木器厂出来,还搞了个声势浩大的挂牌会。
经过这一场宣传,购买力极强的豪强们要示好官府,注定是只会购买第一木器厂的桌椅,至于普通百姓,看见有卢子干和刘备亲自下场,用自己的名声来给木器厂拉生意,他们选什么更是不想而知。
或许桌椅的设计者刘使君正在家里琢磨,怎么收拾这些仿制他心血的木器行呢。
“几位,借一步说话。”正在这几人越想越怕,惶惶不安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士子装扮的青年来到他们面前,轻笑着说道。
“敢问尊驾是?”李达疑惑地问道。
“涿郡简雍,奉刘使君之命,请诸位前去一叙。”简雍笑嘻嘻地说着话,可是他的笑容,却让众人如坠冰窟。
秋后算账的来了。
州府旁边一座宅院之中,刘备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指关节不住地敲打着桌面,在他对面,几名木器行东家战战兢兢,屁股都不敢坐实。
“这些桌椅都是诸位店里卖的,本官看了,手艺不错,用料也扎实,挺好。”经过一阵令人窒息的宁静之后,刘备终于开口说话了。
李达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是老木匠了,早就看出来这屋里摆放的基本都是自己做的。
“本官夸你呢,怕什么?”刘备下巴一抬,其余几人连忙搀扶起双腿酥软的李达。
“小人知罪,还望使君宽恕。”李达气若游丝地答道,他这人生得五大三粗,却自幼落下个惧怕官员的毛病,随着年龄渐长,这毛病非但没有消去,反而越发地重了。
刘备无奈地笑笑,他一直听说官威官威,想不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也变成了老虎,“王利能有今天,你们羡慕不羡慕?”
“羡慕。”众人老老实实地答道,这种天上掉钱的事,谁不羡慕?
“想不想和他一样?”刘备继续问道。
听到这句话,李达感觉双腿又恢复了力气,病也一下子好了,他又是出溜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顺势跪在地上,对刘备诚恳又急切地说道:“若蒙使君不弃,李达愿执镫牵马,誓死追随。”
“我等也愿意追随使君鞍前马后。”其他人再迟钝,这阵也反应过来了,于是呼啦啦跪倒一片。
“都起来说话。”刘备对众人的表现十分满意,这样一来,他犯愁了好些日子的问题就能解决了。
自从赶走丘力居他们,整个右北平和辽西就空出来了,那里地势平坦,河流众多,土地肥沃,用来安置流民,发展农业是最好不过了。
目前看来,就在这两三年中,天下就要生变,充足的粮草,稳固的兵源,是获取最终胜利的关键因素,以刘备的性格,他必须把农业这一块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脚踏实地,喜气洋洋。
这是真理。
就是出于这个目的,刘备才挖空心思,用各种方法将广阳豪强拉上自己的战车,通过利益交换,从他们手中换取田地和劳动力。
作为农业生产的重中之重,农具,刘备也不愿意将这一块放给某一个,或是某几个大豪强,实力弱小,却又掌握着一定技术的木器行诸人,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他的视线。
程熙他们想要做农具,做铁器,没问题。
犁头、锹头、各种需要铁的东西都可以让他们参与,但是,木制部分要交给别人来做,通过这样掺沙子,刘备就可以对整个生产施加更大影响力。
如今在辽东广泛被使用的水车、风车、乃至于滑轮组这种大杀器,更是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广阳郡第一木器厂主要是做家用器具,本官还想另外成立一家官私合营的农具厂,谁想做?”刘备看着众人欣喜若狂的模样,缓缓说道。
于是,几天之后,经过一番整合,广阳郡第一农具厂也隆重挂牌了。
第六十七章 大婚
腊月初一,大吉,宜婚娶。
在这个蓟城上下,乃至整个广阳都欢呼沸腾的好日子,幽州牧刘备正式迎来了他人生中目前为止最重要的时刻——大婚。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刘备一身火红色长袍,身披大红色披风,骑着一匹浑身纯白,神骏异常的乌桓战马,缓缓走在蓟城的主道上,任由道路两旁围观的百姓各种喝彩。
紧跟在刘备身后的,是同样身穿锦袍的赵云和太史慈,这二人生得英俊挺拔,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为迎亲队伍增色不少。
据可靠的小道消息,前一天晚上刘备安排人选的时候,说了句稀奇古怪的“颜值担当”,也就是以貌取人,让大老远从辽西山海关跑来的张飞心有不甘,借着酒劲摔了好几个酒碗,结果被赵云和太史慈二人按住,狠狠捶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说到底,这还是个看脸的世界。
耳中不住传来百姓们称赞的话语,刘备听得心中美滋滋,他回过头去正准备自我吹嘘几句,结果却看到人群中无数少女纷纷向赵云和太史慈明送秋波,再仔细一听,仿佛那些喝彩声也大多是送给自己身后二人的,本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就被刘备硬生生咽进肚子里。
有伤风化,真是有伤风化,本官明天就下令,要严肃整治蓟城风气,刘备气哼哼地想着。
又随其后的,就是以关羽为首的众人了,他们基本都是军阵中搏杀过的,一个个体形健壮,威风凛凛,幽州是边地,民风尚武,百姓们见了这些好汉子,欢呼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马队之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还不是这些男人,而是一顶以红色为底,然后又精雕细琢的花桥。
这台花轿是刘备亲自设计的,高大异常、宽阔异常,两侧是金色的鸾鸟图案,在工匠的高超技艺下,金色鸾鸟展翅欲飞,栩栩如生,再以各种浮雕花卉填补空隙,侧窗也巧妙地设计成不规则的藤蔓形状,与花卉相得益彰。
往上看去,花轿顶端是一个硕大的绸缎花球,数十条姹紫嫣红的绸带铺洒而下,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舞动,令人望而心醉。
幽州的少女们哪儿见过这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东西,那种奢华感更是她们想都没想过的,但凡花轿所到之处,必定有无数少女尖叫不止,梦想着自己也能坐一次。
在一处被刻意隔开的地段,那些已经彻底投靠刘备的蓟城豪强们聚集在一起,同样用艳羡的目光看着这支马队,现在他们最恨的就是自己没有早点结识刘备,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家女儿送入他的怀抱。
“爹爹,我出嫁的时候也要坐这个。”程熙的女儿一直目送花轿拐过街角,才停下欢呼和鼓掌,声音有些嘶哑地对程熙撒起娇来。
程熙怜爱地看着女儿由于忘情欢呼,拍得红肿的双手,温声说道:“等你出嫁,为父就去刘使君那里说说好话,借用一次。”
其他豪强也是一样,他们都是好排场的人,这样的场面,正是他们做梦都想要的。
这样的反应,也正是刘备想要的。
早在第一木器厂接下这个活的时候,刘备就特意叫来王利,对他提了两个要求:
用料要好,要足,能多霸气就多霸气,能多奢华就多奢华;
作工要巧,要细,能多精致就多精致,能多诱人就多诱人。
“若是照着使君的要求,用上等木料来打造,恐怕造价太高。”王利犹豫片刻,继续说道:“而且这花轿只能用一次,用完就摆在那里落灰,太可惜了。”
“谁说只能用一次,你这思想太刻板了。”刘备恨铁不成钢地教训起来,这个王利,手艺是有,人也愿意进步,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在这个时代,名人效应是非常明显的,刘备结婚搞出来这么大的排场,这么高端的花轿,幽州的有钱人无论嫁娶,肯定也会努力向领导学习,弄个花轿招摇过市。
那么,州牧夫人坐过的花轿就摆在那里出租,但凡是有条件的,谁不想沾点福气?
“对啊,还可以租赁给别人用。”王利这才反应过来。
“光有这一个不行,太贵,普通人家用不起,你回去之后,让工匠们集思广益,按照尺寸大小,装饰的多少分开档次,各种档次都做上一个,租赁给不同财力的人家。”刘备按照后世婚庆行业的思路,不断支招,“即便是租金最便宜的,也要确保质量和美观,简洁大方,懂了吗?”
王利都快佩服得五体投地了,他殷切地盯着刘备,希望再听到一些奇思妙想。
“幽州军中多有退役战马,这些马品相好,通人性,只是上不得战场,用来拉车耕地又可惜了,你去买一些颜色好的,雇上马夫好好照料,和花轿一起配套租赁,生意应该不错。”刘备想了想,继续说道。
后世之人结婚,总是要有一支齐齐整整,威风霸气的车队去迎亲,这个时代没有豪车,但有大量的骏马,组成颜色一致的马队之后同样威风,同样霸气。
哪个幽州男人不想过过白马将军的瘾?
画面转回婚礼当天,与此同时,在卢植家中,张宁正穿着大红色的婚服端坐在后堂之中,任由婆子在自己脸上涂涂抹抹。
这名婆子是卢植专门请来为新娘子装扮的,手艺娴熟得很,一边给张宁的俏脸上细细涂抹胭脂,一边不住嘴地夸赞她的美貌。
“老身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美的新娘子,真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神仙人儿一般,放眼幽州,也就是刘使君这等人物配得上姑娘了。”
张宁脸色绯红,也不知是脂粉的颜色还是被夸得不好意思,她就那样坐着,嘴角露出微微笑意。
回想二人初次见面,刘备是朝廷的将领,满脸杀气,浑身血迹斑斑,自己是反贼的女儿,穷途末路,涕泪交加。
谁能想到,敌人变成了爱人,如今又成了亲人,以后更是要夫妻携手,一起走完人生的道路?
就在张宁回忆往昔的时候,几条雄壮的身影踏进了卢植家的大门,一路穿过挂满庭院的绸缎装饰而来。
“新娘子在哪里,我来接她过门了。”为首之人双手叉腰,一阵哈哈大笑。
刘备来了。
第六十八章 告别旧事物,迎接新生活
“姊丈来了,快去拦住。”卢植的小妾早就等候多时,只听她一声招呼,卢毓便一路小跑,拦住刘备的去路。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卢毓虽然只有四岁,却已经口齿伶俐,一番话奶声奶气地说出来,顿时笑倒了一大片府中之人。
刘备面带冷笑,大手一挥,早有裴元绍斜刺里杀出,只见他来到卢毓面前,将一块闪闪发光的金饼塞进小家伙怀中,卢毓欢呼一声便跑,扑回自己母亲怀里。
一路金饼开道,不消片刻,刘备就杀入后堂,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已经梳妆完毕,被一众女眷簇拥着的张宁。
刘备还准备耍宝,可是突然之间,一股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让他鼻子发酸,两行热泪不由自主地顺着面颊流淌下来。
对面的张宁也是一样,她一边哭一边笑,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将精心涂抹的胭脂水粉冲出道道沟壑。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望,直到端坐在旁边的卢植和郑玄二人给赵云等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才连忙起哄,拥着两位新人一路出了后堂,来到大门之外。
“天呐!”张宁刚走出大门,视线瞬间就被那无比奢华精美的花轿给吸引住了,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她连忙捂住嘴,难以置信地回望刘备,只见这个男人脸上带着温暖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张宁也笑了,笑得无比满足。
与此同时,人群后方,卢植和郑玄两位老夫子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们,窃窃私语起来。
“不合礼制。”卢植轻叹一声,他为了婚礼的制度和流程,两个月来已经和刘备吵了好几次,可是这个弟子脾气倔得要死,非要按着自己的性子来,原本卢植心中还有气,可是整个过程看下来,老先生却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
尤其是自己儿子拦道要买路钱那一段,多来几次就好了。
“若是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恐怕每个人都要这样不合礼制一次。”郑玄同样轻叹一声,刚才的情景让这位老先生也颇有感触,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轻时候,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康成兄,我们也该快点了,你还要主持正式典礼呢。”卢植不想多说,拉着郑玄,坐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快马加鞭,抄近道向州府驶去。
刘备接了新娘子,又是一路走街串巷原路返回,张宁坐在花轿里,把挡风的轿帘都取了下来堆在身后,时不时地伸出头来对着道路两旁围观的人群招手,引得人群欢呼不断。
蓟城孩童们也忙活起来,他们追着缓缓前行的花轿,大声说着大人们早就教好的吉利话,然后看着亮澄澄的五铢钱从天而降,捡得不亦乐乎。
就这样一路吹吹打打回到州府,宽阔的庭院之中,丰盛的筵席早已准备妥当,幽州各地官府中人,广阳郡本地豪强,老家涿郡推举出的乡老们也已经坐得满满当当,客套的话语和无处不在的欢笑声将州府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随着时间推移,宾客们的对话越来越少,神情也越发严肃,因为,真正的婚礼时间快到了。
终于,夜色降临,宾客们在侍者的引导下,依次来到即将举行典礼的大厅坐下,一盏盏四尺多高的连枝灯被接连点起,将这里照映得犹如白昼,在庭院东侧,三座高大沉重,装满了肉食的青铜鼎巍峨矗立。
整个大厅之中灯火辉煌,气氛庄严肃穆。
一声鼓簧奏响,所有人都正经端坐,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婚礼开始了。
鼓乐之声,先是《鹿鸣》,后为《桃夭》,伴随着音乐,还有一群童子合唱着这首歌颂新婚女子的诗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合唱声中,刘备身穿上黑下红的爵弁服,拉着身穿黑色红边礼服的张宁,缓缓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二位新人携手迈步,走入礼场之时,整个院落的气氛越发,众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在这一对璧人身上,刘备器宇轩昂,张宁美丽端庄,所有宾客都在心中暗自赞叹不已。
在侍者和赞者的引领下,二人走上礼台,沃盥礼、对席礼、同牢礼,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其实这些环节用现代语来说,就是夫妻二人金盆洗手,对面正坐,同吃一碗饭,表示今后就要共同生活。
接下来是合卺礼,就是将一个苦葫芦剖成两个瓢,盛酒于其中,新郎新娘各自喝下一瓢苦酒,表示合二为一,永结同好,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喝酒这事按理说根本难不倒刘备,可是当特意准备好的美酒倒进苦葫芦瓢之后,刘备只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头。
再看对面,张宁也是吐着舌头看过来,那眼神刘备看得懂,意思是“咋这么苦?”
不应该啊,这套流程一个月之前就敲定了,刘备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好酒,喝了不上头的好酒,怎么喝起来跟喝汤药一样?
刘备环视一周,发现关羽张飞这几个远道回来的满脸茫然,太史慈和段浩等人却是仰头看天,假装感受不到他杀人的眼神,心中顿时明白,是被这帮人给坑了。
可是明白也晚了,他只能咬咬牙,将苦酒全部倒入口中,眼含热泪,谋划着怎么报仇。
段浩被刘备瞪得有点心虚,脑袋都不敢转,小声问太史慈,“咱们这酒泡了多久?”
“半个月吧,还是二十天?”太史慈低声答道。
苦葫芦顾名思义,内部极苦,就算是倒入酒水马上就喝,都会让人觉得苦涩不堪,泡二十天还不得要人命啊。
“太狠了吧。”段浩光是看着刘备的脸色,就觉得自己的嘴里都发苦了。
“咱们成婚的时候,他不也是用葫芦泡了酒?”太史慈说的是自己这些人在辽东成婚的事,那时候刘备和张焕两个人谋划了一下午,想了无数损招,其中一样就是事先用苦葫芦泡了酒,再换成普通的酒坛装着,把好几个人都整得够呛,他只是以其人之道还以其人之身罢了,“再说了,玄德又打不过我。”
“可是他能打得过我啊。”段浩泪流满面。
此时婚礼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结发礼。
刘备砸吧着嘴,和张宁各自割下一缕头发,用红丝带扎在一起,这是象征二人自此结在一起,今生今世不会分离。
至此,婚礼的仪式已经全部结束,刘备和张宁正式成为夫妻,看着身旁笑靥如花,眉目含情的妻子,刘备心中满是柔情蜜意,嘴里也不觉得苦了。
由于宾客们已经饱食了一顿,接下来也不好意思再蹭饭,便纷纷告辞了,一群老弟兄则是结伙跑去简雍的小宅子,他们早就准备了无数美酒,务必要好好喝上一场。
送走宾客,刘备二人回到卧房之中,红烛燃烧发出的光芒,让张宁的脸色变得更加绯红,像是娇艳欲滴的鲜花一般。
二人虽然今天才有夫妻之名,却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值此良辰美景,自然熟门熟路,宽衣解带,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正当刘备准备深入研究之时,张宁却从床头摸出一个由半截猪肠缝制而成的器物,“夫君忘了戴这个。”
“以后不用了。”刘备接过这个曾经功勋卓著,却终究要被时代抛弃的拦精灵,顺手扔到某个墙角,“咱们该努力生一大群儿子了。”
拜拜了您呐。
第一章 幽州商会
光和四年,秋末。
洛阳城内的大汉王朝高层,尤其是以皇帝刘宏,十常侍,以及各大世家为首的人们,似乎是从黄巾之乱带来的阴霾之中走了出来,重新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
与此同时,由于大儒蔡邕在洛阳编书,各地士子仰慕他的才学,多有前来求学或是求结识的,一时之间,这座经历了二百余年风雨的东汉帝国首都,似乎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
在这一次的经济和文化浪潮之中,大批有为青年涌现出来,但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却不是汝南、颍川或是河东等传统世家的子弟,而是一位来自幽州涿郡的青年。
简雍,简宪和。
自从在炎炎夏日之中率领一支庞大商队来到洛阳,简雍就故意显露财力,他首次出手就买下了城外一处价值五百多万钱的豪宅,以幽州商会洛阳馆为名,随后大兴土木,弄出个宽阔无比的待客大厅。
据说大厅正中搭建了齐腰高的木台,上面放置了各种宝物,四周是一圈美轮美奂的小径,名曰“万宝路”。
这万宝路名字俗不可耐,又有自吹之嫌,城中士人闲谈起来无不嗤之以鼻,生怕自己被俗气沾染,失了名士的身份。
但私下里,他们又好奇得很,想要前去一探究竟,到底是怎样的一间房屋,怎样的一条小径,才能配得上“万宝”这个称呼。
他们没有等多久,机会就来了。
幽州商会宣称,第一个受邀见识这万宝路的,将是出身于弘农杨氏,先太尉杨赐之子,临晋侯杨彪杨文先。
消息一传出来,顿时引来无数嘲讽之声,弘农杨氏家世渊博,乃是天下士族之中的领军人物,从有关西孔子之称的杨震,到杨秉、杨赐,无不位列三公。
杨彪博学多闻,年轻时就与蔡邕卢植等人齐名,位列三公,将家世推到四世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这等人物,会去你臭不可闻的边地商贩家中?
但是,让所有人惊掉一地下巴的是,也不知是简雍使了什么手段,杨彪居然欣然应邀,携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杨修,一起出现在了幽州商会那所谓的洛阳馆。
事后有许多人专程前往拜访杨彪,识图从他口中获取一些消息,然而杨彪面对种种询问,只是矜持地笑而不答,有好事者不甘心,又想方设法询问杨修。
杨修年纪尚幼,书却读得不少,然而他琢磨了半天,最终只给询问者留下了两个字来形容——“煌煌”。
煌煌者,明亮辉煌、光彩夺目也。
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接下来,受到邀请的是大儒蔡邕蔡伯喈,他同样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带着两个女儿,昭姬和贞姬共同赴约。
只不过蔡邕去时两手空空,回家之时却另有一辆满载的马车跟随,貌似是得了不少好处。
面对好奇者的询问,向来孤傲的蔡邕一反常态,对简雍大加赞赏,认为此子有学识、善言辞、洒脱不羁,实在是一等一的年轻俊才。
至于万宝路,蔡邕摇头失笑,说出一番更加劲爆的话。
“老夫没听说这个名字,主人更是不曾提起,只不过,厅中确有万金不换之宝。”
这一下,洛阳文化圈沸腾了。
简雍的大名更是无人不晓,俨然成为大汉帝国首都上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士人们不再矜持,也不再纠结幽州边地人的粗鄙,纷纷派人送上拜帖,希望与这简宪和见上一面。
君子坐而论道,岂不美哉?
他们的热情没有白费,很快,幽州商会做出回应,每五日开门迎客,邀请六名才学出众,品行高洁之人,受邀上门之宾客须遵守一点:若无主人同意,不得泄露馆中信息。
消息一出,洛阳城内外之人,或是热情踊跃,期待自己能够被邀请前去;或是冷眼旁观,只希望有人去了之后,能够揭穿这故弄玄虚的边地把戏。
然而,每一位受邀之人回到家中,都只是摇头赞叹不已,有细心的人发现,那些去过洛阳馆的人,似乎隐隐结成了小团体,经常神神秘秘地相互聚会。
过了没多久,又有细心的人发现,幽州商会与许多豪门世家似乎也结成了紧密的关系,每天都有许多车马往来穿梭于各家的宅邸,以及洛阳馆之间,似乎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反常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中,皇帝刘宏经历了黄巾之乱,对这种私下里的勾当尤为敏感,当即派出他最为宠信的宦官张让,前往洛阳馆一探究竟。
“草民简雍,久闻张公大名,今日得见,足偿夙愿。”虽说简雍如此造势,本就是为了惊动皇帝,但一见来的是张让,他顿时觉得,是不是把事情搞得太大了。
张让可是十常侍之中,最为位高权重的一个,灵帝刘宏对他极为信任,不仅封侯封官,多加赏赐,就连卖官鬻爵的生意也拉上张让一起发财,甚至多次说出“张常侍是我父”这样恬不知耻的话。
由此可见,张让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嗯,倒也相貌出众。”张让眼角瞥了一眼,觉得这个幽州来的小子倒也看得顺眼,来时路上的火气也小了些。
“老大人,请。”简雍不敢怠慢,引着张让一行来到大厅西侧,这个用木料隔成的厅中之厅,是他平日里招待贵客的地方,一般人是来不了的。
张让站在门口却不急着迈步,伸手去抚摸镂空雕刻的木门,入手之处细腻光滑,显然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又用蜂蜡细细擦拭过的。
这间小厅的地面与别处不同,全部是青色瓷砖铺成,平整光洁,看不到一丝缝隙。
“这是北方瓷。”张让悠悠说道,他是识货之人,对东汉才得到长足发展的青瓷也颇有研究,南方青瓷发灰,釉质清澈,犹如冰玉一般;眼前所见之地面青中发黄,釉色厚重,且有细密的开片,正是北方青瓷。
能够做出这么多平整如一的青瓷砖块,说明幽州商会掌握了高超的技艺;能够用这么高水准的瓷器铺地,则是说明,幽州商会财大气粗到了一定的程度。
张让心中再无小觑之意,转而开始琢磨,是不是能够从这个年轻人手中得到些什么。
否则都对不起他张常侍“视财如命”的赫赫名头。
第二章 贿赂张让
其实第一次听说要坐在那个“椅子”上的时候我是拒绝的,因为,你不能让我坐,我就马上要坐,第一我要试一下。
这是张让在面对摆在厅内,数量众多的桌椅之时,产生的本能反应。
然而在试探着坐下,将双臂搭在位于身体两侧的扶手之后,张让情不自禁地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处于更加舒适的姿态。
张让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本来挨了一刀就身体有亏,再加上多年在宫中伺候皇帝,他已经明显感到,自己的身子骨不比往年那样硬朗,腰腿越来越跟不上了。
现在这样的坐姿解放了双腿,腰部和膝盖、脚踝都没有压力,张让觉得自己就算坐上一天一夜都没问题。
“老大人若是不嫌弃,回府的时候就带上一套吧。”简雍见张让舒服得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便主动开口说道。
“唉——”张让长长出了一口气,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可知道,老夫是为何而来。”
肯定是皇帝听说了这边的事,害怕我们结成乱党,颠覆大汉江山,否则谁能支使得动你这个一手遮天的老阉竖。
简雍心中暗自想着,脸上却不敢表露出来,只能假装试探着问道:“老大人可是伸手就能摸得到天,莫不是?”
“没错,陛下想看看,能够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就把洛阳搅得鸡飞狗跳,到底是什么人物。”张让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起身下的椅子。
这些座椅形制一模一样,都是宽大厚重,椅垫和靠背都裹上了漆成黑色的皮革,里面应该还垫了别的东西,坐上去柔软无比,座椅两侧是一尺宽的扶手,任何人都能将胳膊摆成最舒服的姿势。
张让注意到自己座椅右边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木桌,质地和座椅应该是同种木材,桌面四周是木料,中间则是镶着一整块青瓷,木头和青瓷之间严丝合缝,工艺极其高超。
木桌比扶手要低上一些,保持坐姿的情况下刚好能够将手搭在上面,此时正好有侍女端了茶水进来,将一个青色瓷杯轻轻放在桌面,对张让屈膝一礼,便退下了。
“你这个幽州商会,是卖瓷器的?”张让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细细打量起手中的小东西,这和他平日里使用的又不一样,整体造型圆润,侧面还有一个耳型把手,方便人握住。
“不光是瓷器,什么都卖。”简雍轻笑着答道:“其实草民是奉幽州牧刘备刘玄德之命,进京献宝而来,只是苦于没有门路,见不到天子以及老大人。”
幽州牧刘备。
张让马上想起了那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并被皇帝大加赞赏,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一千多金好处的年轻人,他是一年前当上幽州牧的吧,如今站稳了脚跟,就想着继续攀附自己,也算是有心了。
“既是刘玄德的人,为何不直接去宫中觐见,早日道明来意,反而故弄玄虚,每日召集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张让心中暗喜,脸色却变得越发严肃。
简雍马上苦着脸说道:“刘使君深孚君恩,早就想派人来,只是碍于天下人之口,所以才打了这么个幌子。”
这小子,又想巴结内侍和皇上,又不想被人戳脊梁骨,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早民乃是边地之人,不懂礼仪,唯恐失了天家颜面,还望老大人见谅。”简雍见张让面上露出讥讽的笑意,连忙开口解释,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刘使君此次命我前来,给老大人带了五百金,只求见皇上一面。”
张让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舒展开来,条条皱纹就像是绽放的菊花一般,嘴角忍不住地抽了几下。
今年不知是怎么了,卖官的行情一路下跌,三公的职位降到五百金都没人上门,皇上每天唉声叹气,饭都吃得少了,要不是去年王芬和刘备两笔大买卖赚得盆满钵满,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时刘备这五百金,无疑是给张让打了一剂强心针,让他对卖官事业重燃信心。
这天底下还是有那么几个知恩图报的忠臣嘛,买卖做完一年了,还念着自己的好,这种人上哪找去?
只是这五百金,该不该给皇上报账,交上去二百金呢?
简雍看出张让的喜悦和烦恼,马上笑着说道:“老大人不用多虑,只管收下便是,皇上那里,刘使君另有心意。”
这刘备做事,真是太讲究了!
张让心花怒放,抓住简雍的手,和蔼地问道:“宪和啊,你可有意为官?”
老宦官虽说贪财如命,在以往的岁月里,对于各种贿赂都是来者不拒,对方不给他也要伸手索要,但是,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拿了钱就得办事,否则睡觉都睡不好。
他张常侍是个讲义气、讲公道的人。
“草民无拘无束惯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简雍婉拒道。
这是实话,对于他来说,当官哪有每天喝酒看书,隔三岔五还有人上门拜访聊天,想躺着就躺着,想坐着就坐着舒服?
更别说他还担负着重要的使命,需要时刻自由活动。
张让惋惜地叹息一声,起身背着手转悠起来,“单凭这一间小厅,不可能让士人对你这里趋之若鹜,带老夫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吧。”
半晌之后,这位老宦官便弄清楚了,幽州商会是用什么东西镇服了杨彪和蔡邕,并让那些读书之人蜂拥而来了。
印刷精美,由郑玄和卢植等人注解的各类经典书籍;
洁白如雪,坚韧如丝绸的上好纸张;
以及造型精美,一看就是高档货的笔、墨和砚台;
图案各异的镇纸、洗笔。
这些都是文化人的最爱。
张让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之前,试了试右手边的几个“抽屉”,又顺手拿起一本古文尚书,轻轻抚摸着细腻的羊皮封面,轻声赞叹道:“老夫还从不知道,读书写字,居然也可以如此有格调。”
“老大人若是喜欢,草民便派人送到府上一套。”简雍站在旁边,微笑着说道。
“不了,你准备一套新的,准备进宫去讨圣上欢心吧。”张让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背着手向外走去,“明日送几张椅子到老夫家中,那个躺椅也要。”
简雍补充道:“还有茶具。”
送走张让一行,简雍疲惫地回到平日里习惯的躺椅之上稍事歇息,随后,他迈步走到盥洗之处,用细麻布沾了清水,仔细地擦拭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又漱了好几遍口。
“把主位的椅子撤了,换个新的,那个茶杯也砸了吧。”看见两名侍女向西厅走去准备清扫,简雍连忙对她们吩咐起来,“做事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沾了老阉竖的晦气。”
道歉书
或许是沾了张让老太监的晦气,作者今天跑肚拉稀一整天,就在刚才,准备上传文章的时候,网络出毛病了。
反复用断网急救箱检查,都说是dns问题,要找运营商,这大半夜的去哪找啊?
想用数据线把东西传手机上发布,结果发现,这个什么快乐码字软件没有网络就登录不上,点开文件夹又怎么都找不到存稿。
于是乎,明天凌晨的更新是肯定不行了,各位早点歇息吧。
Ps:最特么让人想不通的是,电视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三章 吴钩霜雪明
数日之后,简雍应召入宫,在一座小小的偏殿之中,见到了大汉王朝目前的主人——灵帝刘宏。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在外界风评差到极点,几乎可以和夏桀商纣媲美的昏君,对待自己却是很客气。
“你叫简雍,刘备那边来的?”刘宏随意地指了指自己身边不远处的锦垫,“坐吧。”
看到简雍有些畏手畏脚的样子,陪坐的张让也温和地笑了起来,“圣上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让你坐你就坐。”
是啊,反正自己在进宫之前,已经被从头到脚搜查了两三遍,浑身上下连个带尖的东西都没有,皇帝自然放心了。
就算自己暴起发难,门外还有顶盔贯甲的侍卫呢,随便来两个就打发了。
想到这里,简雍索性放下心来,对刘宏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坦然坐下笑道:“山野村夫,不识天家威严,让陛下见笑了。”
“你送来的东西朕用过了,很好,只是宫中有宫中的礼制,当着外人还是得用这个。”刘宏说着,拍拍身下的锦垫,有些无奈地说道。
简雍消息灵通,早就打听到灵帝刘宏喜好书法辞赋,于是在入宫觐见的前两天,他已经通过张让,把一整套书桌,皮椅,文房四宝以及茶杯镇纸等小玩意都送了进来。
至于儒家经典一本没有,皇帝不喜欢这个。
为了这次觐见,简雍早有准备,送来的东西都极其华贵,远远胜过这个时代主流的质量,自然而然的获得了刘宏的欢心。
“圣上昨日在御书房,用宪和你送来的笔墨纸砚,将五十章《皇羲篇》写了一遍,期间可是赞不绝口呢。”张让笑着说道,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融洽。
“是啊,孤这三十年来,还是第一次将笔意施展得淋漓尽致。”说起这个,刘宏就有些得意,他自认治国理政没什么本事,但一直以书法为傲,简雍送来这个,不啻于将宝刀赠予英雄。
简雍也不谦虚,当即拱手说道:“使君听子干先生说,今年是陛下年满三十之大喜,于是特意派草民献上这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为陛下贺寿。”
“卢植也在幽州?是了,他是涿郡人,自然要落叶归根,这一师一徒都是身具才学的忠贞之士,殊为难得。”刘宏自问自答了几句,不禁唏嘘起来,他是昏庸,不是白痴,分得出谁有本事。
刘宏慨叹了几句,把注意力转回简雍的说法上来,“笔墨纸砚,文房四宝,这称呼不错,以后就这么叫吧。”
有了皇帝的认证,文房四宝这个称呼,便提前数百年出现在了华夏大地。
三人又聊了片刻,彼此熟络起来,话题也渐渐从眼前之物,转到了千里之外的幽州大地。
当初刘备选择简雍前来洛阳,并对他委以重任,一个原因是简雍擅长打听情报,坐镇洛阳传递信息是再好不过;另一个原因就是简雍口齿伶俐,急智过人,正适合和士人打交道。
此时简雍动起三寸不烂之舌,从渔阳张纯张举叛乱讲起,一直讲到刘备平定叛乱,远逐乌桓于塞外,并在辽东收纳流民,发展产业,广开商路,听得刘宏和张让二人如痴如醉。
听到白马义从寡不敌众,公孙瓒血战殉国,饶是刘宏没心没肺,也在简雍声情并茂的讲述之中潸然泪下。
听到刘备坐镇幽州之后,让百姓安居乐业,同时整饬军队,厉兵秣马以防备外敌入侵,刘宏又击节叫好,只恨自己不能亲眼目睹。
“今年年初,使君巡视到辽东之外的极寒之地,遇见一个上古部族,自称欧冶子之后。”简雍神秘兮兮地说道:“彼处之人久未现世,却知晓当今天子登基已有二十年,特献名刀一把以为贺。”
刘宏震惊了,张让也震惊了。
欧冶子,那个传说中的铸剑大师,为越王勾践铸造出湛卢、巨阙、胜邪、鱼肠和纯钧五柄宝剑,有为楚昭王铸造出七星龙渊、太阿和工布三柄神剑的奇人?
只是欧冶子距今已有七百余年,他的后人怎么会从吴越一带,迁居到了辽东那边的极寒之地,并且避世不出?
“等下。”刘宏的直觉告诉他,这画风有点不对劲,“欧冶子是铸剑的,他的后人为什么献上宝刀一把?”
简雍脸上微笑,心中却在流泪,这也是我当初质问刘备的话,“欧冶子一族向有以身殉剑,沟通天地的惯例,至于成品是刀是剑,就要看上天的意思。”
“哦,这么回事。”刘宏不愧是封建时代的君王,具有迷信的传统美德,听了这个明显就是胡诌的解释之后,他居然信了,“宝刀呢?”
“在殿外。”简雍答道。
刘宏一声令下,片刻之后,一名心腹侍卫双手托着个镶金边的长方形木匣进入殿中,小心翼翼地放下之后又转身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木匣被轻轻打开,只见里面是黑色皮革裹着个弯曲的物体,刘宏伸手将其取出,几下解开皮革,然后就不说话了。
展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把弯曲如眉的长刀,刀鞘上裹着一层漆黑的蟒皮,接合处由一排细密的金色小钉固定,深邃的黑、耀眼的金,形成了诡异的和谐。
金色的刀镡宽有二指,边缘被錾刻出繁复的云纹,刘宏视线继续下移,只见刀柄也是漆黑,不过入手粗糙,不像是蟒皮。
“据说刀成之日,天雷滚滚,空中落下不明之物,欧冶子后人尽取其骨与皮,作为刀柄材料。”简雍适时解说道。
刘宏点点头,双手用力,出乎意料的是,明明刀身与刀鞘之间有某种吸力,拔刀出鞘却是悄无声息,几乎在一瞬间,整个刀身就滑出刀鞘,无比光洁的刀身犹如一泓秋水,令人无法直视。
这是真正的宝刀!
“吴钩。”刘宏在狭长的刀身上看见两个篆字,想必这就是宝刀的名字了。
简雍欠身道:“刀匣之中还有物件,请陛下过目。”
刘宏恋恋不舍地收刀入鞘,这才发现在木匣角落还有一个白色纸卷,他双手将其展开,徐徐念了起来。
“赵客缦胡缨,
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
飒沓如流星。
……”
许久之后,刘宏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望向简雍,涩声问道:“此诗是何人所作?”
简雍俯身下拜,面带微笑,朗声说道:“刘使君见此宝刀,豪气陡生,于是赋诗一首,名曰侠客行,以应和吴钩之名。”
“好刀,好诗,相得益彰。”刘宏叹道:“想不到玄德竟有如此大才,真乃国之栋梁!”
第四章 生意火爆
“这个简宪和,还真把事情做成了。”卢植花了半天时间,终于把远道而来的信件全部看完,这才抬起头来,对刘备满意地微笑起来。
按照简雍的说法,自从入宫觐见,让皇帝龙颜大悦之后,那首《侠客行》就出名了,士人学子无不竞相传抄阅读,乃至幽州商会售卖的高档纸张迅速告罄,连带着其他的造纸商都趁势抬价,发了一笔横财。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洛阳纸贵”这个典故要到西晋年间,辞赋家左思写出千古名文《三都赋》,引得洛阳城中之人争相传抄而导致,没想到刘备剽窃了诗仙的《侠客行》,将此盛况的发生时间提前了一百年。
作为一名光荣的剽窃狗,刘备自然也学到了那股子理直气壮,他得意洋洋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大言不惭地说道:“如此名篇足以流传后世,区区几张纸算得了什么,照我说,洛阳士子应该募集钱财,请伯喈先生勒石刻文以记之。”
卢植似乎是被自己弟子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咂了咂嘴,却发现确实是没什么可反驳的,诗确实是好诗,豪气干云,说是能流传后世也绝非自夸。
只是无论老先生怎么看,刘备都不像是能写出这等诗篇的人啊,这个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老先生琢磨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不去想这些事情,还是去找郑玄,二人对坐饮上几杯美酒更有意思。
送走郑玄,刘备坐回椅子上,开始细细阅读简雍的来信。
幽州商会前期的投入和故弄玄虚没有白费,他们通过几名大儒打开了士人阶层的通道,又通过皇帝和张让这条线,在朝官之中得到了推广,最后一篇《侠客行》,则是临门一脚,从此之后,整个司隶无人不知幽州商会和简宪和的大名。
有了名气好办事,洛阳馆正式开门营业,在广阔的大厅之中售卖各种产自幽州的物件。
皇帝亲自赐名的文房四宝、卢植和郑玄亲自注解的经典书籍、造型精美别致的各类瓷器、让人坐上一天都不觉得疲累的新式桌椅,乃至辽东出产的皮毛、人参、精盐,都成了洛阳世家抢购的重点。
简雍按照刘备的嘱咐,设立了贵宾制度,分发出去三十张巴掌大的玉牌,上面镌刻有天干地支编号以及持有者姓名,唯有玉牌持有者及其指定之人才有资格入内,每次可额外携带两人,并且放出风声,说这三十张乃是第一批,今后每个月新增五张。
消息传出之后,整个洛阳城都沸腾了,第一批入选的贵宾都是身份尊崇,德高望重之人,他们在收到玉牌之后无不自得,而那些没有入选之人,或是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幽州商会申请,或是四处托人,希望持有玉牌的人带他们进去见见世面。
根据开业几天的火爆景象,简雍预测,之前运送过来的货物再有半个月就要售罄了,需要加大商队的运输力度,从之前的每月一支商队,增加为每月两支以上。
“这个简宪和,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组织商队穿州越郡,一路上盗贼横行,搞不好还有豪强养的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组织好的。”看到这里,刘备有些纠结,幽州商会生意火爆,能赚到钱,固然是好事,可相应的,安全问题就浮上水面了。
再往下看了一阵,刘备终于舒展开眉头,同时也知道了为什么卢植看完信件之后会放心地去喝酒。
简雍简直是太机智了。
幽州商会所使用的车辆都是经过数次改进的统一制式,非但载重量大,并且行驶起来也更加迅捷平稳,深受洛阳人喜爱,已经有不少人上门询价,希望购买几辆回去。
有了车辆,自然需要拉车的马匹,刘备通过贸易,从乌桓人和鲜卑人那里买来的马匹也分等级,最好的自然是用作军马,次一些的就用于民间交通,但就是这次一级的乌桓马,在中原也是好东西,同样深受好评。
简雍的思路是商队从幽州南下,到了洛阳之后把货物和车马全部卖掉,商队继续南下荆州,购买蜀锦等北地所需之物,沿江而下,入海之后由甘兴霸率水师护卫,返回幽州。
如此一来,既能获利,又能练兵。
不仅如此,简雍还主动向宫中缴纳税款,金钱有如流水一般,进了皇帝刘宏的口袋,把贪财如命的刘宏高兴得不行。
刘宏高兴了,许多事情就好办,当他得知幽州商队南下之时,沿途盗匪横行,许多货物被劫掠而去,立刻大笔一挥,责成幽州牧刘备务必要保护商队安全,必要时可以派遣骑兵护送。
“如此一来,水师得到了训练的机会,并可摸清沿江水文情况,骑兵部队也可以分批南下了解地形,刺探各地情况,真是一举多得。”刘备放下信件,起身在屋内转了几个圈子,这主意可行,绝对的可行。
“元绍,元绍。”刘备提高声调,叫来一直等在门外的裴元绍,“派人去通知各位执事,两柱香后到商会等我。”
裴元绍领命而去,刘备又将信件仔细地收起,准备夜里再看其余的,然后迈步走向后院。
州府占地广阔,后院更是房屋鳞次栉比,只不过刘备家中人丁稀少,许多房屋都闲置着。
刘备来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守门的婆子见到他前来,连忙起身行礼。
“主母今天吃了多少饭?”刘备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回禀使君,喝了两碗红枣羮,一碗鱼肉粥。”婆子迈着小碎步跟在刘备身边,压低声音回答。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平日里也要多规劝她,如今即将临盆分娩,要多吃才有体力。”
进到屋内,张宁正坐在桌前,手里捧着本书,专心致志地阅读着,她见到刘备进来,连忙放下书本,笑吟吟地迎了上来。
“兴霸已经亲自南下徐州去请华佗先生了,预计再过几天就能回来,你就在这里安心养胎。”刘备顺手摘去张宁肩上的发丝,温声说道。
张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见了多少女人生孩子,却从未见过夫君这样大张旗鼓的,从三个月就开始养胎,夫君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为夫也是第一次,有些紧张是难免的,以后就好了。”刘备陪着笑,殷勤地搀扶着张宁坐下,“今天踢你了吗?”
“嗯……,踢了五脚,可疼了。”张宁撅着嘴,又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肯定是个男的。”
“再忍忍,等他生出来,你想怎么揍都行。”刘备眉开眼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