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有人不急,有人急
“时间还有很多,不急。”面对提议继续前进的张飞,刘备缓缓摆了摆手。“防线一定不要留下缝隙,不要给乌桓人钻过去的机会,等你二哥和子龙过来把北面堵上,我们再继续前进。”
太史慈这段时间放火上了瘾,整天带着他的人马四处巡逻,几乎把整个濡水西岸可以放牧的草场全部烧了个干干净净,若不是越接近濡水乌桓人的斥候和游骑越多,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甚至打算渡过河去大干一场。
由于推进速度缓慢,刘备已经把自己的作战计划做了更改,他感觉在今年冬天到来之前,可以把乌桓人驱赶到辽西走廊以东,然后利用强大的基建能力,在那里新建一座关城就可以。
如此一来,汉军可以进一步挤压乌桓人的活动空间,把他们限制在阴山以东、辽水以西的沿海地带,到那时,再利用海上的运输优势投送兵力,将其一举歼灭。
“真是无聊啊。”虽然战局一直在沿着自己设计好的轨迹进行,但刘备对这种慢节奏的战争还是感到十分的不耐烦,他现在终于感受到,自己前世看过的那些连绵几十年的战争是多么漫长,意识到那些几十年纵横在战场上的将领是多么的超乎常人所想。
但是,作为一个没有接受过正规军事培训的人,刘备只能老老实实地制定计划,结硬寨,打呆仗,利用强大的生产力来压倒敌人。
奇谋?不存在的。
刘备的等待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蹇硕就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而这一次,伴随着那张笑脸前来的,正是任命刘备为幽州牧的诏书。
“恭喜刘使君了,大汉几百年来还没有过你这么年轻有为的州牧呢。”在一番隆重的礼仪之后,蹇硕高坐在刘备特意安排下的酒席主位之上,对着刘备露出了豪爽的笑容。
“多谢黄门的鼎力相助,不知刘虞现在身居何处?”刘备端起酒爵遥遥一敬,满饮之后顺口问道。
说起这个,蹇硕笑得更开心了,“咱家回到蓟城之后就没走,一面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面派了人快马加鞭回京城禀告圣上,等到洛阳支援的一百名羽林军赶到之后就开始抄家了。你别说,还真有一群穿红戴绿的女眷,财物也不少,那个乌桓逃奴也在,只可惜羽林军不熟悉蓟城地形,被他给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以后总有机会收拾他,能够扳倒刘虞,自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刘备满意地点了点头。“黄门真是守信之人,刘备也早已筹好了钱财,如今应该到徐州了。”
“这么快?恐怕咱家还没回京,这钱就已经到了,这可怎么办?”蹇硕有些急了,双手握紧,皱起眉头盯着刘备。
刘备再次微笑着举起酒爵说道:“这笔钱财数额巨大,我早已吩咐过只有见到黄门本人之后才能给钱,运送钱财入京的是下邳陈家的商队,绝对可靠。”
蹇硕这才放心,端起酒爵嘬饮了一口,“想不到刘使君和下邳陈家还有交情,那蹇某就放心了,若是这事上面出了差池,那可就糟喽。”
宦官贪财是历代的铁律,蹇硕自然也不例外,他这次派人回京,给张让和皇帝汇报的金额要低于刘备和他商议的价格,所以在得知钱已经南下之后,他才会惊慌失措。
万一被张让知道这次蹇硕谈下来的价格是一万四千金,这个老家伙不但会吞掉多余的数目,而且会对蹇硕心生芥蒂,给他下几个吃不了兜着走的绊子也是难免的。
要知道,作为宦官集团的首领,历经两代皇帝不倒的常青树,张让的权势可是比蹇硕大得多了。
放下了心中大石之后,蹇硕开怀畅饮,左一杯右一杯,喝得不亦乐乎,到最后喝得兴起,几乎都要跟刘备称兄道弟了。
“还是刘老弟你为人实在,出手豪爽,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大族强多了,就说前些天,一个世家子弟想要谋个刺史职位,居然只肯出两千金,还搬出他家的叔父去找圣上说情,真是丢人现眼。”蹇硕失笑地摇着头,嘴巴撇到一边,显然对这种铁公鸡十分不屑。
刘备心思一动,放下手中酒爵问道:“袁家?”
蹇硕愣了愣,望向刘备的眼神更带上了几分钦羡,“刘使君,你的耳目也太灵了吧,没错,就是袁绍,他想去豫州。”
这话说得却是有些刻意巴结了,放眼天下,有实力、有野心、并且已经按捺不住,四处串联造势的,也就是袁家,找不出第二个。
确定是袁家之后,自然也就排除袁术了,袁术虽然深得袁隗喜爱,但他名望太差,再狂妄也不会觊觎刺史这种职位,最多是谋个太守,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袁绍,他在士人阶层之中拥有极高的声望,豫州又是出了名的人才济济,别的不说,一个颍川郡就走出了多少奇男子:荀彧、荀彧、郭嘉,曹操五大谋士之三,再加上陈群、徐庶,甚至连水镜先生司马徽都是颍川本地人。
不夸张的说,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只要获得豫州士人的鼎力支持,只要头脑不发昏,夺天下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
“袁绍也不想想他的身份,陛下怎么可能让袁氏主政一州?”刘备酒也不喝了,坐在那里冷笑起来。
果然是见小利而忘命,临大义而惜身的袁本初啊。
就算刘家的皇帝再昏庸无能,但天下人还是认这个天子的。
就算天下再糜烂,十有七八都落在世家手中,但整个社会还是按照早已制定好的规则在运行。
你袁绍表现得这么急吼吼,真的是等不及了吗?
按理说,历史上的袁绍相当有耐心,他一直潜伏在朝堂之中,尽情地捞着政治资本,直到何进和宦官同归于尽,董卓进京,把汉家朝廷的威严全部撕下来踏在泥里,这才施施然举起大旗,得了个“首倡义举”的名分,从此一帆风顺。
刘备回忆了一阵,觉得旁人的举动暂时和自己没什么太大关系,便放下心来,对蹇硕笑着举起了酒樽,“黄门,请满饮此杯。”
第四十四章 布局
“真是岂有此理!”袁绍浑身颤抖,一下一下用力拍着案几。
这名出身高贵的公卿子弟在别人面前一向显得温文尔雅,此时却气得吹胡子瞪眼,那张被无数人称赞的英俊面容也扭曲得不像样子,坐在他对面的许攸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自叹息。
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许攸还从没见过袁绍如此失态的模样。
袁绍自己咆哮了半天,忽然抬起头来直勾勾看着许攸。“子远,我们失败了,我没当上冀州刺史,孟德的济南国相也没了,我们失败了。”
在汝南袁氏这个庞然大物中,袁绍的身份只是一个庶子,即使他在外界得到了再多的赞誉和声望,但论起家中地位,始终还是屈居在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袁术之下,即使他能力和外界声望远远强于袁术,但担任家主的叔父袁隗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袁术捧在手心。
同样是官宦子弟出身,同样在洛阳城中长大,曹操和袁绍自幼相识,相互来往十分密切,袁绍年长几岁,对曹操这个比自己年轻却更有冲劲的小兄弟一直视为知己,甚至在自己被宦官集团盯上,不愿踏上仕途的时候都把曹操推到了高位。
曹操能力极其出众,把济南国死水一潭的官场一扫而光,让百姓重新安居乐业,然而禁不住袁术在背后捣鬼,各级官吏阳奉阴违,曹操一个人苦苦支撑了近两年之后终于心力交瘁,最后还被袁隗从济南赶走,一怒之下辞官还乡,回到谯县老家读书。
如今,铲除了袁绍的最大助力之后,袁隗又从中作梗,搅黄了他的刺史美梦,这让袁绍感到极度的委屈和愤怒。
“袁隗那老匹夫,只肯借给我两千金,他明明知道一个刺史要八千金才能买到,还非要说袁氏四世三公,皇帝和张让会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答应我。”袁绍自嘲地笑了起来,他怎么也忘不掉那一天的屈辱。
每一个夜晚,只要闭上眼睛,袁绍脑子里总会浮现出那一天的情景,以及皇帝和张让脸上那种揶揄、不屑的表情。
许攸有些同情地看着这个就像发了疯一般,从洛阳跑到南阳的老朋友,为他扶正了被震倒的酒盏,又斟满了一盏酒递给袁绍。“本初,来日方长,不要急。”
袁绍也正好骂得有些口干舌燥,接过酒盏头一仰就满饮了下去,然后他伸出左手,抓住许攸的胳膊用力摇晃起来。“你不知道啊,连刘备那个贩履之辈都花了八千金,买到了幽州牧一职,那个人都爬到我的头上了。”
“八千金,幽州牧?”许攸难以置信地瞪圆双眼,他和袁绍还有曹操认识了这么多年,自然记得那个幽州来的土包子。
当年刘备没钱没后台,每天就跟着众人吃喝玩乐,卢植一离开洛阳,他那三个弟子就灰溜溜地滚回了穷乡僻壤,听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走了狗屎运,借着黄巾贼叛乱,又捞了个一官半职。
这才短短几年,刘备都混到州牧的程度了?
“你别不相信,刘虞已经被囚车押着回京了,据说是勾结胡人,有不臣之心,哼,无非就是为了给刘备腾位子,过几天又得把他无罪释放。”袁绍冷笑起来,朝廷经常玩这一手,是个人都能说出接下来的流程了。
“本初啊,你不用羡慕别人,王芬不是买到了冀州刺史的职位吗,他的,以后就是你的。”许攸耐心地劝解着。
王芬是党锢之乱之中,士人群体的八厨之一,家中资产极其丰厚,和袁绍有极其密切的往来,许攸作为袁绍的死党,当年为他四处奔走联络士人,自然也搭上了王芬这条线,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什么意思?”袁绍一时转不过脑子来。
许攸诡异地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袁绍发泄了半天,这一路上憋着的怒气也散得差不多了,他看着故作高深的许攸,以为对方只是想安慰自己才信口胡说,心中不由得好受了许多。“子远不用安慰我,其实你有所不知,明年,就在明年,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哦?”许攸细长的眼睛眯了起来,他久不在洛阳,对朝堂近期的事情并不了解。
“皇帝要组建一支新军,驻地就在洛阳西园。”袁绍神秘地笑道。
许攸一个骨碌翻起身来,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皇帝快驾崩了。”
汉家四百年天下,一向是贯穿着世家、外戚和宦官这三方的博弈。
外戚借助皇后的力量,经常可以谋得大将军这个统管天下兵马的重要职位,可以说是权倾朝野,经常可以干预到皇位的继承,早在先汉昭帝时期,霍光就可以随意废立皇帝,成帝时期外戚王莽甚至有能力篡汉,就在三十年前,大将军梁冀甚至做出了毒杀皇帝另立新君的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的大将军何进本来是个屠夫,但是凭借同父异母的妹妹何氏当了皇后,一跃成为总揽军权的大将军,从此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何皇后为灵帝刘宏生了一个儿子刘辩,身为母亲她自然希望儿子可以继承皇位,然而刘辩举止轻佻,没有国君应有的气度,所以灵帝更希望另一个儿子刘协继承大宝,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说起刘协,还有一桩陈年旧案。
刘协的母亲名叫王荣,出身于名门世家,深得灵帝刘宏宠爱,何皇后因妒生恨,居然指使宫人在王荣产后服用的汤药中下毒,王荣当即身亡。
灵帝得到消息之后亲自前往后宫,一见王荣四肢青黑,便知道她是中毒身亡,当场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然而何皇后早已重金买通了十常侍曹节等人,在宦官们的苦劝、以及其他力量的作用之下,昏庸的灵帝居然赦免了何皇后,不再追究此事。
为了防止还没满月的刘协再遭到暗害,灵帝刘宏将他抱到永乐宫,交给自己的母亲董太后抚养,从此,刘协就以董氏为外家,被外界称为董侯。
但是,刘宏不追究,不代表这事就算了,何皇后和何进看着刘协一天天长大,并且聪颖伶俐,不由得如坐针芒,生怕有朝一日刘协继承皇位,为无故惨死的母亲复仇。
只需要将来龙去脉认真一想,许攸就理清了这些看似没有头绪的线索:灵帝刘宏一直不肯立长子刘辩为太子,肯定是抱着让刘协继位的念头,如今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希望组建一支不在何进掌控之下的新军,作为支持刘协的军事力量。
就算退一步来说,刘协不能当上皇帝,但有军方力量,以及董太后家族的支持,保住一条性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不愧是子远。”袁绍赞许地拍了拍许攸的手背。“我叔父买通了一些内侍,他们说皇帝纵欲过度,早已是摇摇欲坠了,最近还数次吐血昏厥。”
皇帝是死是活,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出身的“才俊”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从必然会产生的动荡之中,攫取足够的利益。
许攸皱起眉头思索起来,“新军的统帅必须是皇上最信任,并且和何进绝对不在一条船上的人,还得懂兵事,符合这些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袁绍接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蹇硕。”
宦官集团和外戚是天生的仇家,所以这个统帅必然是宦官,蹇硕是灵帝最宠信的十常侍之中唯一懂兵的,所以新军统帅非他莫属。
“皇帝组建新军,为的是扶董侯上位,所以他不光要依靠宦官,还要依靠世家,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支持他。”袁绍握紧了拳头,仿佛是在握紧那虚无缥缈的权力。
“可是除了曹孟德之外,我们再没有带过兵的,怎么进西园新军?”
“有一个懂兵的就够了,这支部队不但要能打,更要交好各方,那就是我们的强处了。”袁绍这么多年可不是在虚度光阴,他早就看出来十常侍不是铁板一块,每个人都想取代张让,成为皇帝最宠信的人。“蹇硕是个明白人,他若是想要在新皇帝那里取代张让和赵忠,就绝对不会拒绝我们的支持,所以,交好蹇硕,我们就能安插更多人手进去。”
许攸点了点头,但他又有了新的疑虑,“这一次汝南袁氏会支持你?”
“肯定会,那些老不死的在外面布好了局,现在他们需要一个在京城里掌握军队的人,有这个能力的只有我和袁术,可是袁术已经被任命为河南尹了,整个司隶南部都归他管。”袁绍说着说着又生气了,他咬牙切齿地拍着自己的大腿,恨声说道:“你知道河南尹多少钱吗?四千金,袁隗那个老匹夫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帮他交了。”
第四十五章 稳步前进
远在幽州的刘备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口中讨论的焦点,从拿到任命书的那天起,他就连忙派了得力的手下去辽东告知卢植和张焕,请这二人挑选大批得力人手前往广阳接手政务。
幽州不比辽东,这里豪族众多,各种关系盘根错节,和中原联系也相对密切许多,必须有卢植这个威望极高的老江湖坐镇,许多事情做起来才不会出乱子。
“子义,这段时间你就多费点心,把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人口,各处军事要地,都掌握清楚,等辽东来的工匠探出煤矿和铁矿来,这里就是又一个辽东,足以让百万人丰衣足食。”
得到了刘备的承诺之后,太史慈兴奋异常,每天率领骑兵出去巡逻的时候也充满了干劲。
相比起得意洋洋的太史慈,张飞的情绪就不是那么高了,虽然对民政之事不上心,但看着身边的同伴得到重用,老张还是蛮眼红的。
“别光看别人,想想你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子义上次专门来找我,把他对右北平未来的建设和防备思路都讲得清清楚楚,你呢?”刘备见张飞没精打采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揪着他的耳朵教训起来。
张飞并不服气,铜铃般的眼睛一瞪,高声反驳起来,“俺就跟着大哥,大哥在哪俺就在哪,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刘备气得又踹了他一脚。“现在我们有一个州要管,北面有几十万的鲜卑人和乌桓人,西边有匈奴人,如今到处都是用人的时候,你却如此不思进取,难道就想当个指哪打哪的打手?给我滚回去好好想想。”
看着张飞垂头丧气地向营寨走去,刘备又有些于心不忍了,他喊住张飞,“认真琢磨琢磨,如果给你一万骑兵,你该怎么统领,有空了就跟子义一起出去巡逻,把地形弄清楚,到时候有重要的任务给你。”
张飞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俺就知道大哥不会偏心,那俺回去好好想想。”
职位越高,责任越大,刘备现在是真正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真谛。
过去的两年时间,他只需要管理辽东,没有豪强掣肘,面对的困难只是让百姓吃饱穿暖,最大的敌人也不过是几个弱小的渔猎民族。
如今一时兴起,当上了幽州牧,管理的疆域面积大了几倍,人口多了两倍,同时面对的敌人也变成了多年来让汉家朝廷头痛不已的乌桓人和鲜卑人,这让刘备首次意识到自己的人才储备、尤其是内政人才严重不足。
“要是给我个诸葛亮或者荀彧就好了,我就能天天躺家里逗孩子玩,所有烦心的事都交给他们。”刘备恨恨地想着,但他也知道,这只是空想而已。
诸葛亮生于光和四年,这个时候还是个拖着鼻涕满地跑的小屁孩,荀彧倒是和刘备年龄差不多,正是应该大展身手的年纪,但人家是颍川荀氏几十年来最前途无量的新星,年方弱冠就被称作有王佐之才,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拉拢的
要知道颍川荀氏在经学方面享有盛誉,上一代家主荀淑,也就是荀彧的祖父,品行高洁学识渊博,世人以神君称之,名气大得吓人。
荀淑有八个儿子,号称“荀氏八龙,慈明无双”,虽然免不了有吹捧的嫌疑,但总是有那么些本事。
然而就在这样的世家中,荀彧横空出世,被称作几十年一遇的天才,这种人注定是要成就一番事业,在最显赫的集团效力的,哪能看得上刘备?
在这个时代,想要建立自己的基业,必须有声望,有人脉,这也正是刘备请卢植前来幽州坐镇的另一个原因。
卢植是当世前几位的大儒,名声远播海内,其渊博才学和高洁的品行被世人广泛传扬,只要卢植在幽州,一定会有许多人才前来求学,到那时刘备就有更多的人才储备了。
“唉,想那些都是没用,还是老老实实的,专心对付乌桓人吧。”刘备抱着脑袋苦恼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不想这些事,把手头的工作先做好。
根据太史慈的报告,乌桓人最近动作不断,派出过好几批游骑兵,企图穿越汉军防线,但这些倒霉蛋遇上了一群史书上都有名气的神箭手,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了,短短半个月时间就死了好几十人。
似乎是感觉到此路不通,如今濡水西岸的乌桓人似乎又心生退意,开始撤军了。
辽西郡虽然地域广阔,幅员数百里,但其南边是乌桓人难以逾越的天险——渤海,中北部则是巍峨起伏的燕山山脉,在渤海和燕山的南北夹击下,辽西郡的地形就像一个巨大的葫芦,此时汉军和乌桓人正在葫芦西部的开阔地带对峙,刘备今年的目标,就是把乌桓人赶到葫芦东部,然后封住中段的狭长地段。
正在刘备站在那里琢磨地图的时候,太史慈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启禀使君,我们今天又全歼一支企图越过防线的乌桓人小队,汉升兄一个人就射死七个,那臂力那准头,绝了。”
黄忠初来乍到,还需要进一步熟悉军队的状况,所以在关羽率军北上之后,他就留在主力这边,给太史慈当副手。太史慈是个豪侠性格,对黄忠的高超武艺也十分敬重,两人名义上是上下级,实则是忘年之交,每天结伴出行猎杀乌桓人,切磋的不亦乐乎。
刘备呵呵一笑,对这个战果很满意,但他马上发现了异样,开口问道:“你平时不是叫我玄德吗,怎么现在改叫使君了?”
“往日是往日,如今我们也应该注意尊卑了。”太史慈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着解释起来。
“咱们都是自己人,平时别这么拘谨,有外人在的时候留意点称呼就行。”刘备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跑进帐内单膝跪下,“启禀使君,西北方尘烟阵阵,有大队人马接近。”
“应该是云长或是子龙赶来了,他们一来,咱们就可以继续推进,逼迫乌桓人后退。”太史慈乐呵呵地说道。
天色蒙蒙黑的时候,那支部队终于来到了刘备大营外,领头的正是关羽。
“哎哎,云长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活像个大枣子。”太史慈一见关羽就笑喷了,然后就被恼羞成怒的关羽几拳打倒,躺在地下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刘备也很想笑,但他看见太史慈蜷曲成油炸大虾的样子,就立刻收起了笑容,就自己这小身板,没必要刺激一个自尊心受了损伤的猛男。
揍完太史慈之后,关羽似乎也消了气,他双脚站定,抱拳向刘备行礼道:“恭喜大哥就任幽州牧,另外子龙来不了了,卢龙塞那边经常有乌桓人试图通过,他得彻底卡住那一条出塞的路。”
卢龙塞位于庚水源头,是燕山山脉东段的一个隘口,地势极其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关羽自从到了徐无城之后就开始整理城防,然后就发现了那一处的长城早已被胡人破坏得残破不堪,于是连忙组织人手重新加固。
由于关羽率领的全是步兵,面对隔三岔五出现的小姑湖人有心无力,于是在赵云率部与他会合之后,两人商议一番,决定赵云的骑兵部队原地驻扎,关羽再给他留下一千步卒。
“小弟还有一事,望大哥三思。”关羽也不避讳其他人,郑重地说道:“所谓水涨船高,大哥步步高升,当初的老弟兄们也应该提拔提拔了,这次我将一千名步卒委任给了孙宇,还望大哥不要怪罪。”
听关羽这么一说,刘备就想起来了,那个孙宇是涿郡游侠儿之一,从起兵开始就在关羽麾下效力,作战极为勇猛,平日里说话也颇有见地,是个值得提拔的人才。
“嗯,不错,你们这才是动脑子的将领,不像翼德那个粗货。”刘备夸了一句,转回地图前面沉思了一阵,然后说道:“等这仗打完,咱们把所有弟兄前前后后的功劳都理一遍,该提拔的提拔,该赏赐的赏赐,不能再耽搁了。”
“大哥是怎么了,为什么说话都要避着我?”关羽有些纳闷。
“二哥——”没等刘备说话,闻讯赶来的张飞就大步踏进了营帐,可是他看到关羽的脸,第一反应也是噗哧笑了出来,“二哥怎么晒得紫红紫红,黑里透红,活像你当年推着小车卖的枣子。”
张飞话音未落,便被羞愤的关羽抓住右臂,来了一个势大力沉的背摔,重重将他砸在地上。
只听噗通一声,尘土四溅,看得刘备又是心头一颤,更不敢直接面对关羽了。
“我每天亲自搬运土石修缮城墙,才晒成这副模样,你们两个偷奸耍滑的泼皮还敢嘲笑。”关羽骂完还不解恨,又狠狠踢了张飞屁股几脚。
一时之间,高大的营帐中就只剩下了太史慈那没心没肺的狂笑声。
第四十六章 你说厉害不厉害
辽东这群将领,在整个三国时代都是排得上号的猛人,他们平日里就喜欢互相对打,这种场景,刘备见得多了。
过去刘备还看得心惊肉跳,后来才知道,所谓高手过招,点到为止,他们打闹的时候看起来声势浩大,其实都是有分寸的,只会让人疼而不伤。
等关羽他们闹腾完,一群人又嘻嘻哈哈地坐成一圈,商议起正事来。
刘备已经升任幽州牧,那就要常驻广阳,不能再蹲在辽东了,可是乌桓人被汉军一路驱赶,他们势必要把视线转向东边,这样以来,辽东面临的压力就大了。
“云长,如果把辽东交给你来镇守,再给你安排两名副手,有信心让辽东继续稳定发展吗?”刘备沉思片刻,望着关羽问道。
关羽是刘备最信任,同时也是能力最突出,最靠得住的伙伴了,这些日子以来,刘备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只有关羽的威望和能力可以单独镇守辽东。
“啊?我?”关羽有些不知所措,虽然以前刘备不在的时候,都将辽东交给他来主掌,但是,真的让他担任一方郡守,关羽还没做好这种心理准备。
刘备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以示鼓励,“你担任辽东太守,徐荣担任玄莵太守,张焕则兼领辽东、玄莵和乐浪三郡长史,就这样定了。”
“愿为大哥永镇辽东!”关羽迅速站起,慨然领命,他从不畏惧承担重任,既然刘备给予了绝对的信任,那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完成任务。
接下来,大军继续前进,挤压乌桓人的迂回空间,而辽东那边,卢植和张焕等人也第一时间渡过渤海,来到了军中。
“玄德,咱们在幽州怎么弄,还是按照辽东那样先清一遍?”张焕不怀好意地看着刘备,这个家伙一直为了付给蹇硕的那一万四千金而耿耿于怀,现在整天琢磨着从哪弄回来。
刘备看看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卢植,再看看跃跃欲试的张焕,有些为难地抹了抹鼻子,“直接抄家不太好,过于粗暴了,咱们现在可是体面人,幽州本土又不比辽东那边山高皇帝远,想点计策吧。”
这厚颜无耻的话一出口,连自认气度超凡的卢植都有些坐不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眼光太短浅,总想一下子解决世家大族这个顽疾,我朝制度一向是官不下县,除了州牧郡守和县令是朝廷指派之外,其余办事的都是世家子弟,若是还像你们在辽东那样不管不顾地胡闹,这幽州还不得彻底乱套了?”
“哎,有了,张纯和张举勾结乌桓人叛乱,我就不相信其他人都是干净的,安排人手去查查,还有没有与胡人明里做买卖,暗中有来往的,顺便把他们那些见不得人的事都掀一掀。”刘备假装没听见卢植说话,对张焕坏笑着说道。
既然幽州换了他刘备来主事,这些世家豪强们就别想再过得那么逍遥自在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得抡起大棒敲打敲打他们,帮他们看清形势,再让这些金光闪闪的蛤蟆吐点东西出来才行。
幽州地域广阔,单单是位于腹地的渔阳和右北平,就有大量的土地被荒置成草场,想要妥善地利用起来,并且产生效益,需要大量的劳动人口。
豪族们占据了良田,在他们的庄园里收纳了海量的佃户和无地农民,这些人不在朝廷户籍之内,生产出来的所有财富都进了豪强的腰包,刘备哪能容得下这些国中之国存在?
张焕和卢植对望一眼,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名正言顺,既能树立刘备的威望,又能给予豪强们一定的震慑,让他们不敢再蠢蠢欲动。
“我这边估计还得和胡人相持一两个月,老张你和先生先去广阳接手所有政务,重要位置都安排上我们的人,再在蓟城建一座学院,贴出告示来广招门徒和贤才,一定要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人才选拔体系。”刘备对张焕严肃地说道。
世家之所以能垄断经济和政治,就是因为他们首先垄断了知识,可以做官。普通人家若是没有关系网,就很难获得求学的途径,即使侥幸遇到名师赏识,再摸爬滚打上许多年,也最多能谋个位高权轻的官位来安慰自己,安慰世人。
比如卢植,他就出身普通人家,纵使满腹经纶名满天下,但最多是在朝廷中做个尚书,根本插手不到那些真正具有实权,可以荫庇子孙的官位。
就拿前些年来说,位于扬州的庐江和九江二郡发生叛乱,危难之时被派去担任太守平叛的正是卢植,可叛乱一平,他就被某些人捣鼓得回到洛阳担任尚书,根本没有在地方扎根的机会。
汉灵帝刘宏也不是没想过削除世家对知识的垄断,早在十年前,他就让宦官派在洛阳鸿都门建立堂室,创立了鸿都门学,这所中国乃至世界上创立最早的文艺专科大学。
和世家把持的太学截然相反,鸿都门学招收的学生由州、郡、三公择优选送,多数是社会地位不高的平民子弟,学习内容也不是经学,而是书法、辞赋,一时间声势鼎沸,学生多达千人。
但是,一个昏庸的皇帝,驱使一群目光短浅的宦官,建立一座文艺专科学校,培养出一千多名书法家和小说家,就想要动摇世家的根基,无疑是蚍蜉撼大树,极度可笑的行为。
想要改变这种局面,除了搞土改,发展集体农业,让百姓在经济上不必依附于世家豪强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多建学院,拓展获取知识的途径,让整个国家的年轻人都有机会读书识字,都有上升通道,让世家子弟不能那样肆无忌惮,依仗家族的权力来瓜分本属于全部国民的资源。
在近两千年后,一位开天辟地的伟大人物就是这样做的,他从人民中来,最终又投身到人民之中,彻底摧毁了把持文化数千年的蛀虫阶层。
张焕笑嘻嘻地说道:“这话说得在理,玄德你是没看见这半年来辽东人求学的盛况,连三五岁的孩童都整天摇头晃脑地背诵之乎者也,只不过卢植先生一走,那边的学院就只剩下些当地的文人,恐怕撑不起来这个摊子。”
“那也没办法啊,咱们一群小年轻,威望根本不足以掌管幽州之地,没有先生坐镇怎么办?”刘备也有些苦恼,辽东现在有百余万人口,并且对刘备无比拥戴,这就是以后争夺天下的基本盘,必须大力发展教育,但他现在实在是不能不依靠卢植,只能把那边先放一放了。
卢植对此也有同感,不由得叹息一声,“可惜蔡伯喈留在洛阳了,要不然他在辽东肯定没问题。”
刘备也想起来这一茬了,“蔡先生不肯来辽东?”
“他相貌异于常人,一进洛阳就被官员认出来了,朝廷拜他为国子祭酒,希望能把我们当年没完成的东观汉记给编写完。”卢植又是遗憾又是羡慕地说道:“那可是从班固开始的大工程,几代人都曾为之努力,当年我和马日磾,蔡邕和杨彪等人齐聚京师共同编纂,可惜遇到党锢之祸,便不了了之,这次若是蔡邕能将其完成,也算是一大盛举。”
在文人心目中,能够参与一个朝代的史书编纂,乃是可以传扬后世,至高无上的荣耀,这份荣耀,根本不是建一座学馆,教几个弟子可以相提并论的,蔡邕要是放弃了这次机会,那才是脑子有坑呢。
“先生当年也曾求四处学,就没有同窗好友什么的?如今天下盗贼四起,不如将他们都请到辽东去传道授业。”刘备还不甘心,他如今是认准了卢植的关系网,一心想要招揽些有学问的人。
卢植一想也对,指着刘备笑道:“你这竖子,整天就想着使唤老夫,等等,哎,确实是有好的人选,老夫怎么把他给忘记了!”
刘备和张焕见卢植激动地几乎掀翻桌子,连忙开口问道:“先生,是何等人物能把你老人家激动成这样?”
“老夫有一名友人名叫郑玄,字康成,青州高密人,当年一起在马融先生门下求过学的,他在党锢之祸中被囚禁了十四年,直到前几年才被释放回乡。此人胸中才学胜我十倍,若能请动他,则天下士人都会蜂拥而至。”郑玄拍着桌子激动地说道。
“居然是康成先生!”张焕一骨碌翻起身,抓住刘备的胳膊不停摇晃,满脸兴奋地喊了起来,“赶快派人去北海,我可是仰慕他好久了。”
“子龙——”刘备一歪脑袋,对着帐外叫道:“哦,子龙没在,那让谁去请比较好?”
“我啊!”张焕转到刘备视线正面,伸出手指用力指着自己,“我啊!”
“不行,你这三脚猫功夫,遇见强盗怎么办,给我留在这里老老实实地把幽州稳下来。”刘备立刻否决了张焕的自荐。
“哎哟我不行了,头晕,气短,胸闷,恐怕是去不了广阳了。”张焕也有办法,手一松就躺在地上哼哼唧唧起来,捧着胸口,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
刘备无奈地扶着额头,“行行行,你去,挑五十个机灵又能打的,到海边去找甘兴霸一起,别把自己小命丢了。”
张焕爬起身就往外跑,卢植连忙扬声叫住他,“老夫给你写一封书信,你再带点好纸,他自然会过来。”
“多谢先生指点,我先去挑选人手了。”张焕对卢植一拱手,甩开两条腿,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这郑玄先生真那么厉害吗,至于把他激动成这样?”刘备有些疑惑地看着满脸笑意的卢植,他小时候玩小霸王,有个游戏叫吞食天地,里面出现过郑玄,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印象了。
卢植心情大好,起身拂了拂自己的长袍,也是向外走去,“当世经学家,郑康成若是自称第二,没人敢自称第一,你说厉害不厉害?”
第四十七章 求和
汉军在会师之后继续缓缓前进,坚决贯彻着推进——放火——再推进这个原则,而在另外一边,经过几个月的漫长相持,乌桓人真的感觉自己支持不住了,原因还是一个:牧草。
草原民族以骑射见长,一向依仗机动性频频侵扰中原,但归根到底,他们是要有水源和粮草的补给才能打仗,人可以一两天不吃饭,战马可不行,每天驮着一二百斤重的东西走上几十里,一顿不吃就走不动了。
丘力居的部队现在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在战争的前一阶段,他曾经想过这样的计谋:引诱汉军拉长战线,然后伺机切断他们的粮道,让缺乏补给的汉军陷入混乱。
然而刘备根本不给乌桓人交战的机会,他虽然步步进逼,却始终注意保持粮道和侧翼的安全,再加上游弋在草原上的大量骑兵,让丘力居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大首领,诸位首领,我们撤吧,粮草不够了。”大帐之中,苏仆延再次向其他人提出撤退的请求。
这已经是两个月以来,苏仆延第四次说出这样的话了。
乌桓人现在是有苦自己知,自从他们退过濡水之后,加上生活在这里的部族,联军人数已经变成了汉军的四五倍,每天光是十几万人的吃食就让乌桓人的后勤捉襟见肘,更别提战马了。
战马的体重是人的好几倍,与之相对的,食量也是人的好几倍,就算战马是吃草,可那也是巨大的数量啊。
黑压压的战马群和牛羊群走到哪里,两三天后,那里的草场就会变成乌延的脑袋一样,光洁溜溜,让人不禁想要流泪。
只是丘力居还在犹豫,迟迟不能下定决心,“打仗要吃粮,平时也要吃粮,难道我们这些人撤到东边就可以不吃不喝了吗?再等等吧,或许汉人的将领会先坚持不住。”
事到如今,丘力居等人已经可以肯定地说,对手绝对不是公孙瓒,他们和公孙瓒还有白马义从打了十来年交道,也曾经并肩对抗过鲜卑人的进攻,深知公孙瓒的脾气。
那位白马将军向来以无畏进攻闻名,这种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始终保持着前进态势,缓慢而坚定的战斗风格,是他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说,公孙瓒给人的感觉是一团烈火,那现在乌桓人面对的对手就是一座巨山,沉默、坚硬、令人望而却步,生不起与之相抗的勇气。
寇娄敦的部队驻扎在最南边,这时候他也打破沉默,开口说话了,“大首领,恐怕我们的对手是来自辽东,我的人曾经多次看见庞大的船队穿梭在海面之上,昨天我也去了海边,又看见十几艘巨大无比的船只从东面驶来。”
“辽东,难道真是那个刘备?”丘力居的浓眉彻底扭成了一团,他对刘备确实有印象,可是怎么想,都不应该是辽东派来援军啊。“记得两年前,汉人的流民队伍经过我们的土地,严纲对我说,新任辽东太守是公孙瓒的同门师弟,难道是他们二人在联手对付我们?”
苏仆延摇了摇头表示不认可。“辽东是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我和大首领是知道的,他们只有八九万人,加上迁徙过去的十几万老弱病残,根本没什么威胁,若不是辽东郡有个叫徐荣的都尉很厉害,并且我们担心公孙瓒会发怒,恐怕早就发兵,将那里的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辽东根本没有实力来援助白马将军,那这几万人和船队是凭空冒出来的吗?”寇娄敦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然后缩起肩膀坐下,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期盼地看着丘力居,希望这个东部乌桓大首领做出正确的决断。
丘力居长叹一声,他现在有些后悔了,后悔没有继续忍耐下去等待更好的时机,后悔过早地跟随张纯和张举举起反旗,后悔轻信了张纯的鬼话,说什么汉人王朝已经腐朽不堪,根本没有力量来管幽州。
自从举起叛旗,遭遇到的所有汉人军队,其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极其强横,远远超乎乌桓人的想像。
即使是丘力居设下毒计,舍弃渔阳,用寇娄敦部族一万多人的性命为诱饵,诱使白马义从进入十万乌桓骑兵的包围圈,即使乌桓人顶着巨大的伤亡,差一点就能把这支始终威慑着乌桓各部落的强悍部队完全歼灭。
但是,面对后续的汉军部队,乌桓人仍然是没有正面对抗的能力和勇气,只能一退再退,被对手牢牢掌控着主动权。
“去找汉军的统帅,求和吧,希望他们还是像以前一样好说话。”丘力居最终下了决心,求和,继续给汉人朝廷当孙子,再忍几年。
他人生的前四十年都在忍耐和等待中度过,不介意再等几年。
虽然心中早有预感,但其余乌桓首领们还是有些不甘心,他们都望向了寇娄敦,想知道这人会做什么表态。
寇娄敦统领的渔阳乌桓这次损失最为惨重,对汉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他环视一圈,嘴唇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脑袋,低沉的话语声缓缓传入众人的耳中。
“求和吧,我看清了,分裂的乌桓人永远不会是汉人的对手,我的部落愿意与大首领的合并,从此就是一家人。”
“寇娄敦老弟,你可不要灰心,相信我,我们只要继续养精蓄锐,终有一天会为你的部落报仇,把汉人都变成我们的奴隶。”丘力居心中大喜,求和决定带来的屈辱感也不翼而飞,他快步来到寇娄敦,面前亲切地拍着对方的肩膀,另一手放在自己胸前,郑重地宣誓道。
其余首领见损失最大,伤亡最惨重的寇娄敦都这样说了,便纷纷点头附和,他们一向是在汉朝和鲜卑中间摇摆不定,从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根本不在乎这种虚名堂。
等个几年,若是汉家朝廷真的衰弱到不行,再反叛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就是乌桓人的求生之道。
丘力居此时志得意满,又恢复了那个叱咤风云的大首领姿态,他傲然站在营帐中心,高声说道:“汉人不可能永远强盛下去,这几十年来大家也看到了,他们正在一天天变得软弱,我们乌桓人只要万众一心,就一定能获得翻身的机会。”
一天之后,乌桓人的使者就出现在了刘备的中军大帐。
“你是来求和的,还是来求救的?”刘备看着这个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乎看不清本来样貌的乌桓青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丘力居派出的这名使者是乌桓贵族,中原话说得流利,只是他一向桀骜不驯,虽然打着求和的旗号,却拒不配合汉军士卒例行的搜身检查,还骂骂咧咧地想要动手。
只是很不幸的,今天巡逻的是太史慈,经过太史慈的耐心劝说和谆谆教诲,这名乌桓使者被感化得胖了不止三圈,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要断了,性情也变得不再暴躁。
如今他跪在刘备面前的,温顺得就像是一只接受了洗礼的小绵羊。
“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乌桓丘力居大人派来,请求大汉原谅的使者。”一听刘备开口,这名使者连忙五体投地,谦恭地回答他的问话。
刘备忍不住向太史慈投去赞赏的目光,这人热爱教育事业,尤其热爱教育胡人,就应该在边疆地区发挥特长才对。
“丘力居犯下弥天大罪,现在轻描淡写就想把事情了结了?”刘备索性摆足了架势,拿腔拿调地打起了官腔。
“大人明鉴,举起反旗对抗朝廷的是张纯和张举两名贼子,我们乌桓人是受到他们的蒙蔽,还望朝廷宽宏大量,只诛首恶。”这名使者按照来时丘力居的指示,把所有的黑锅都扔给张纯张举,并且希望用这两个人的脑袋来平息汉人的怒火。
刘备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卢植,老先生面无表情,只当和自己无关。
“张纯和张举被你们抓起来了?为什么没有押送过来?”刘备继续问道。
这名使者连忙解释起来,“那两名贼子带了党羽躲在肥如,只要朝廷宽恕乌桓人,我们立刻发兵,将他们带到大人面前。”
“宽恕你们,说得倒是轻巧,你们害死了白马将军公孙瓒,朝廷闻讯大怒,派遣他的恩师前来报仇,你觉得杀害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刘备指了指卢植,对这个使者说道。
“啊?白马将军死了?”乌桓使者就像是捡到了财宝一样,咧着嘴刚要笑,却突然想到场合不对,连忙硬生生将笑脸变成个无比扭曲的哭丧脸,可是眼中仍然是掩饰不住的狂喜,“丘力居大人说了,我们乌桓人和汉人一直是好兄弟,兄弟犯了错,教训教训之后,还是一家人。”
刘备冷笑几声,伸出三根手指,对这名侍者说道:“回去告诉丘力居,不要说那些没用的谎话,本官有三个要求,他能做到,我就放过你们,让你们安安稳稳地过冬,要是做不到,本官大军所到之处,鸡犬不留。”
第四十八章 大局为重
“那个汉人将领真是这样说的?”丘力居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使者不敢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一,张纯张举是罪恶滔天的叛贼,现在躲在了乌桓人的地盘里面,本官要捉拿他们回去禀告朝廷,你回去告诉丘力居,把这两个叛贼及其党羽捆了交给我;”
“第二,朝廷当初征发了三千乌桓突骑,这些人半路逃回了乌桓部落,按照大汉律法,逃兵都要处死,本官体谅你们是同族不好下手,所以还是让丘力居把这三千人捆了交给我;”
“第三,嗯,本官还没想好,如果丘力居有什么让本官消气的好主意,让他无须禀报,只管去做。”
丘力居气得笑了起来,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出来,刘备在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是怎样一副丑恶嘴脸。
自家首领愤怒扭曲的表情落在使者眼里,让这个倒霉蛋除了害怕之外,心中更是多了几分屈辱。
为了防止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乌桓小子出错,确保他能够一字一句地把话传回丘力居的耳朵,刘备专门指派了张飞做他的老师,张飞的教育风格相当有特点,一个字背错就打一拳,一遍背不会就打一顿。
在张老师的耐心指导下,这名乌桓学生旧肿未去,新肿又起,付出不少努力之后,终于将这段话倒背如流,成功出师。
“有一句话明明是那个黑脸恶霸记错了,结果还是我挨打,他还理直气壮地说是我背了太多次,把他的思路给搅混了。”一想起来在汉营的悲惨遭遇,这名使者就忍不住地想要流泪,天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无情的对待。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苏仆延咽了咽口水,涩声说道:“这个刘备根本就不想谈和,他就是在羞辱我们。”
是啊,如果按照刘备的要求去做,不等汉人来攻打,乌桓人自己就要造反,把这些首领们推翻了。
那三千名乌桓突骑可是各部族最精锐的战士,把他们捆了交给汉人,开什么玩笑?
“这个人和公孙瓒一样,不,他甚至比公孙瓒还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率领着十几万流民前去辽东,我只是说了一句乌桓人好客,你们知道他说什么?”自从知道对手是刘备之后,两三年前那次在濡水边上的会面,就清晰地浮上了他的脑海。“他说辽西是汉人的地方,我们乌桓人才是客人。”
现在回想起来,丘力居突然明白了,那时候他在刘备眼里看到的是什么。
那是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高高在上的傲慢,属于汉人的,特有的傲慢。
乌桓首领们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们虽然没有接触过刘备,但是,是从这些话语里,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刘备的意思,他是不准备善罢甘休的。
更何况使者还带回来一个重要的消息:白马将军公孙瓒,死了。
乌桓人向天神祈求了不知道多少次,只求天神显灵,让公孙瓒这个拦路虎早点死掉,但此时得知公孙瓒的死讯,这些乌桓首领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死了个公孙瓒,来了个官位更高、兵马更多、更凶狠、更不讲道理的他的师弟,早知道这样,他们还不如就老老实实的,跟公孙瓒和平相处呢。
寇娄敦思索良久,开口说道:“汉人不准备放过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在这里僵持吗?”
“不,我们撤吧,汉人既然花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肯退兵,也不打算跟我们谈和,那这个刘备就不会犯下轻兵冒进的错误,再在这里也是没有用的。我们走,去辽东攻打他的大本营,汉人用了三五万人马在这里,他们不可能再有多少兵力守护辽东了。”
既然求和的幻想破灭了,那丘力居也不再婆婆妈妈,他在右北平和辽西消耗了无数的粮草,若是不能去辽东劫掠一番来弥补损失,按照乌桓人的强盗性格会心疼死的。
乌桓人动作很快,就在当天,趁着夜色的掩护,他们便做好了准备,借助天上星斗的指引向东撤退而去。
在丘力居的安排下,乌桓人将己方动态遮蔽得很好,太史慈又带着骑兵出门游荡了好几天,都没有发现他们的端倪。
直到濡水东岸的乌桓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人马也收拾好营帐,有条不紊地相互掩护着远去的时候,汉军才如梦方醒。
“启禀使君,乌桓人跑了!”太史慈高声喊叫着,一头撞进刘备的中军大帐。
刘备早有预料,如今秋收都已经结束,再过一两个月冬天就要来临,乌桓人不可能继续坚持下去,他思索片刻,对太史慈吩咐起来:“子义,不要放松戒备,带着你的骑兵把整个濡水以东都给我梳一遍,不许有潜藏的胡人。还有,那天的乌桓使者说漏了嘴,张纯张举现在在孤竹城北面的肥如,去看看,有机会的话我们就把他一锅端掉!。”
“属下领命!”
“翼德,你和汉升率领前军,尽快抵达我们预定的地点驻扎下来,寻找适合建城的位置。”刘备继续下令。
张飞和黄忠齐齐站起,抱拳领命而去。
五万大军不可能长期处于野战状态,必须有一个个据点来安置,而从蓟城向东直到燕山,近五百里的广阔土地全是平原,根本没有阻挡骑兵前进的天堑。
为了更好地防守这一片资源丰富且战略意义重要的土地,在燕山和渤海之间,也就是后世山海关的位置修建关城是最有效,也最节约兵力的举措。
“小凡,你去兴霸那里,派船通知辽东那边的关太守,乌桓主力过去了,让所有人提高戒备。”刘备又思索片刻,对着跪坐在最下首的一名青年说道。
这人是巴郡水贼团的一员,自幼跟随甘宁,他姓谭,没有大名,只有个小名叫小凡,虽然是水贼出身却不爱打架,反而钓得一手好鱼,白瞎了那一身腱子肉。
谭小凡性情敦厚不爱说话,办事十分可靠,所以甘宁把他留在刘备身边当个跑腿的,这次去海边港口报信,正是谭小凡的特长。
接下来又是一番任命,众人纷纷领命离去,奔赴各自的岗位,帐内又只剩下刘备和卢植师徒二人。
到这时候,刘备才松了一口气,轻声对卢植说道:“先生,这边没什么大事了,你还是去蓟城坐镇吧,城里怎么也比这野地里整天睡帐篷要好。”
卢植抿着嘴点了点头,学生担心自己这把老骨头经不住风霜也是一番好意,他自然不会矫情,“那老夫明天就动身,哦对了,找几个跟随伯珪一起突围的白马义从将士跟我一起吧,虽然找不到他的尸首,但老夫还是想去大概的地方看看,要不然心里总是难受。”
想起公孙瓒,刘备的眼眶也不由得红了,“先生只管放心,学生会安排好的,其实我不是不想给师兄报仇,可要是把乌桓人逼到绝路,他们不管不顾地四处流窜起来,我们手头这点人马还真的堵不住,到时候整个幽州就乱套了,所以学生再急再恨,也只能以大局为重。”
“老夫知道,都是大局,当初广宗城下我不也是一样强忍着攻城的念头,选择了最稳妥的进攻方式吗?”卢植站起身来摆了摆手,神情萧瑟地向外走去,快走到帐门口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刘备。“这边忙完了就把宁丫头接过来吧,你也该成婚了。”
“全听先生的。”刘备深深一躬到地。
第四十九章 幽州安危
中平三年春,渔阳大豪张纯、张举,勾结乌桓丘力居等作乱,设伏击杀幽州中郎将公孙瓒,时辽东太守刘备率军渡海,与叛军相持于右北平、辽西二郡。
至秋,贼人粮草不济,乃退。
“写得太简略了。”刘备直起身来,有些不满地看着案桌上墨迹淋漓的白纸,“算了,就当做个笔记,以后找个文化人,把我们这些事迹都写成回忆录。”
虽说读过书,会写字,但刘备还是不怎么习惯这个时代的毛笔,勉强写了几十个字,就占满了整张纸的空间,他索性放下笔,缓步走出营帐,向东眺望而去。
根据前军传回的信息,乌桓人已经逃过了辽西走廊,向北部的柳城、阳乐方向移动,张飞等人正驻扎在阴山南麓,派出工匠勘察地势和土壤材质,推算筑城规模,所需人手及时间长短。
只要卡住辽西走廊,然后把卢龙塞那边封堵起来,再组建一支千余人的骑兵部队往来巡逻,防止小股胡人流窜进来,整个右北平和辽西郡的安全就有了保障,可以大规模招徕流民垦荒,开采矿产了。
不知不觉,刘备已经漫步走出大营,来到了广阔的原野之上,太史慈担心意外,早就跟了过来,为了不打扰刘备思绪,特意跟在他身后几步。
“玄德,冬天快来了。”此时,太史慈打破了沉寂的气氛,开口说道。
刘备脚步微微一停,“是啊,冬天快来了,转眼之间,我们就在这片土地上耗费了半年时间,却连一点斩获都没有,真是让人不甘心。”
半年时间说起来轻巧,但对于置身其中的人来说,这一百多个日日夜夜可是不小的煎熬,刘备也就是仗着辽东那边有张焕等人坐镇,否则的话,不要说幽州百姓受难,就是整个北方遭受兵灾,他也只能灰溜溜地跑回辽东,稳住自己两年的心血。
能够拥有一群忠心耿耿,肝胆相照的朋友,兄弟,真好。
太史慈又沉默片刻,然后有些为难地说道:“士卒们多有思乡之情,如今胡人已经被我们赶走,山海关那边地势险要,只需要几千名士卒驻守就足够了,其他人是不是可以?”
“还说什么士卒思乡,我看是你思念老夫人和家中娇妻了吧。”刘备失笑起来,对着满面通红的太史慈调笑了几句,可是说着说着,他自己心中却怎么也忍不住的,浮现出一位女子的身影。
那是张宁。
从辽东带来的信件,他总是怎么也看不够,有时候夜不能寐,还要翻身起来,借着昏暗的灯火,一遍遍地欣赏那明显有些笨拙的笔画,然后才能安心入眠。
谁还没个牵挂的人呢。
刘备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思索片刻之后说道:“子义,你回去让各部司马梳理一下,军中士卒,凡是家有父母妻儿在辽东的,优先回乡探亲。那些没什么牵挂的,也询问他们的意象,若是愿意跟随你驻守辽西的就留下,官府优先给他们提供住房、耕地和耕牛。”
“知道了。”太史慈笑着应道。
阳乐被乌桓人占着,而且那边太偏,不适合做郡城,西部四城之中,令支城内有公孙家族一手遮天,并且过于接近边境,肥如和临渝也是一样,不是可以大施拳脚的好地方。
就在前些天,乌桓人退去之后,刘备等人反复斟酌,决定将孤竹城重新修缮,作为辽西郡的新郡城,孤竹城位于濡水和卢水的交汇处,土壤肥沃,水源充沛,是个开展农业的好地方。
并且这里南通渤海,东扼山海关,北据令支、肥如,向西可以直达土垠城,交通极其便利,有利于总揽全局。
“幽州还有百余万流民聚集,能招揽过来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刘备笑呵呵地对太史慈说道。
太史慈同样开怀大笑,“给我三年时间,辽西一定会变成比肩辽东的富庶之地。”
就在刘备和太史慈二人并肩而坐,畅想未来的时候,几匹骏马远远出现在地平线上,向这边高速本来,掀起阵阵尘烟。
“什么情况?”太史慈霍然站起,他眼力极好,认得出其中几人是自己麾下的斥候。
这些斥候都是弓马娴熟,胆大包天的好汉子,平日里遭遇乌桓骑兵都不见他们这样慌张,一定是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汉军大营中也发现了远处的不平静,马上又有十几名骑兵冲出营门,远远迎了过去。
“我们过去看看。”刘备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快步向西边走去,太史慈连忙跟上。
怕不是又有人搞叛乱了吧?
片刻之后,几名斥候簇拥着一名大汉匆匆而来,和刘备二人碰了个照面,太史慈连忙上前几步,护在刘备身前,警惕地看着对方。
“这位就是你要见的新任幽州刺史刘玄德。”一名斥候见了刘备,连忙对那大汉说道。
这名大汉见刘备和太史慈都是器宇轩昂之人,心中顿生敬重,双脚站定,抱拳一礼,朗声说道:“见过刘使君。”
好一条昂藏汉子!
刘备心中暗自赞叹不已,这人身高近九尺,肩宽体阔,古铜色脸,豹头环眼,颌下一圈寸许长的钢髯,一看就是勇猛彪悍,和张飞也有七八分相似。
若是换了个初来乍到的穿越客,见到此人,恐怕直接就把他认成燕人张翼德也不一定。
“壮士姓甚名谁,来我军中有何要事?”刘备连忙回了一礼,心中却像走马灯一样检索起那些三国名将的信息来。
许褚?应该不是,许褚可是谯县豪强出身,这会估计还在修建坞堡对抗贼寇呢。
该不会是那个古之恶来,雄武壮烈的典韦吧?
没等刘备多想,这名大汉就自报家门了,“某家名叫王烈,青州人士,此行特为幽州安危而来。”
兄弟啊,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好吗,刘备心中忍不住吐槽起来。
这边刚刚抵御外寇,将幽州拯救于水火之中,还没消停呢,又来个壮汉说幽州安危。
幽州怎么一天到晚总是危机不断啊?
只是刘备没想到,这人接下来说的,还真是关系重大。
相当重大。
第五十章 难楼的阴谋
“两年前天下大乱,某家便逃到了边塞之地,寄身于乌桓难楼部中。”
众人回到军帐之中,王烈便开始讲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乌桓人一向敬重英雄,这王烈生得威武雄壮,且有一身好功夫,非但普通乌桓人对他格外友好,就连西部乌桓的霸主——难楼,也是多有青睐,甚至希望将女儿嫁给王烈,借此笼络住他。
上谷郡北部突出于太行山脉,一向是各民族混杂的地区,南匈奴人、鲜卑人、乌桓人和汉人都在此有一定影响,难楼作为上谷乌桓的首领,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着过人之处,他不但和护乌桓校尉邢举有交情,同时和鲜卑大首领和连关系密切,可谓是左右逢源。
只是王烈心怀故土,便婉拒了这门亲事,难楼倒也不以为意,虽然不可避免地稍稍疏远了一些,但大体上还是不肯放弃笼络他。
大概在一年前,有个名叫阎柔的汉人来到了上谷,并迅速得到了难楼的器重,在此之后,每过两三个月,阎柔就会出现在难楼部落,和难楼进行一番密谈,他所居住的帐篷也从来不让其他人靠近。
“那个阎柔,我倒是在蓟城刺史府中见过,满身羊膻气,据说是被乌桓人抓去当了奴隶,一年前才回到汉地。”刘备说着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当日听说了阎柔的来历,和如今王烈所说有些不一样啊。
王烈一愣,“阎柔此前确实不认识难楼,他应该是被东部乌桓抓去的。”
好像是有点道理,怪不得当初在刘虞面前,阎柔一个劲地给丘力居说好话呢,刘备点点头,示意王烈继续讲下去。
就在半年前,难楼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大宰牛羊,邀请护乌桓校尉邢举前来赴宴,邢举欣然而往,没想到酒没喝到,却迎头碰上了一群匈奴人打扮的盗匪。
一场激战下来,邢举和他的数十名亲兵全军覆没,难楼悲恸不已,将众人尸身送回了汉军的驻地,并深深自责。
表面上看,这是一次意外,可是王烈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就在邢举战死当天,许久未见的阎柔出现在难楼的大帐之中,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鲜卑人的使者。
王烈起了疑心,便趁着夜色潜伏在难楼大帐旁边,这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阎柔等人策划已久的阴谋:
由于邢举傲慢,对待周边胡人态度相当强硬,乌桓人和鲜卑人早就想要对他下毒手,只是担心邢举死后,护乌桓校尉的军力落入白马将军公孙瓒手中,故而迟迟未动。
直到今年春天,朝廷下令征召乌桓突骑,张纯张举趁机谋反,这让难楼等人觉得有了可乘之机,便设下圈套杀死邢举,并且向刘虞联名上书,希望阎柔接替。
“又过了两个月,阎柔仓皇逃到了上谷,对难楼说大事不好,我也是从那时候才听说幽州换了主政的。”
阎柔回到难楼部之后,极力劝说西部乌桓南下,和东边的丘力居等人相呼应,两面夹击汉军,可是难楼担心自己主力南下,老巢却被南匈奴人或是鲜卑人抄了,便以天气炎热为理由,一直拖拖拉拉。
到了秋天,难楼估计汉军和东部乌桓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才下定决心,想要昨收渔翁之利,趁着汉人秋收的时节,狠狠捞上一把。
王烈见乌桓人不断聚集军队,便决心返回幽州报信。
“那天夜里,趁着难楼和阎柔等人喝得酩酊大醉,我便摸到乌桓人囤积草料的地方,一把大火烧了个精光,趁乱偷了难楼最爱的青骢马,一路向东逃来,不想到了蓟城,却听说新来的使君尚未就任,我便继续向东,一直来到这里。”王烈讲到这里,脸上颇有骄矜之色,确实,能够做出这种壮举,值得任何一个人自傲,也当得起任何人的称赞。
“直入虎穴取虎子,好壮士,不愧是我汉家男儿,拿酒来!”刘备一拍案桌,向帐外高声叫道。
“使君不可,乌桓人虽然被我烧了草料,但他们实力雄厚,恐怕此时已经开始南下了,我等岂能安坐在这里开怀畅饮?”王烈浓眉一皱,焦急地说道。
“太史将军,传令下去,全军做好拔营准备,明日一早,随本官前去赴任。”刘备笑呵呵地止住了王烈的话头,“今天天色已晚,暂且歇息。”
得到消息之后,颜良等将领也赶到了中军大帐,在听说乌桓人的阴谋之后,这些人顿时群情激奋,恨不得马上起兵,将那些胆大包天的贼人尽数剿灭;又听说王烈的壮举之后,他们又击节叫好,恨不得自己也能过一把孤胆英雄的瘾。
尤其是颜良,他曾经在南匈奴那里待了七年,和王烈有很多共同语言,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二人越聊越是投机,到最后几乎就要摆张供桌,结拜为异性兄弟了。
饮酒正酣之时,刘备借着更衣,悄然走出营帐,片刻之后,太史慈也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
夜空之中,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在头顶,将苍茫大地照得明亮无比,但此时,二人似乎都没有酒后赏月的闲情逸致,反倒是眉头紧锁,满脸凝重之色。
别看当着王烈和众将的面,刘备显得成竹在胸,完全不把乌桓人放在眼里,其实他早就通过单经等人了解了西部乌桓,对难楼的实力清楚得很,这可是能够以一部之力,对抗整个东部乌桓的强人。
幽州腹地诸郡一向比东部富庶,如今又全无防备,万一被难楼的大军突破居庸关,在平坦辽阔,交通便利的华北平原,就彻底没有能够堵住他们的办法了。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作为一军之将,刘备越不能表现出焦急,只能尽量安稳军心,以免出其他乱子。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暂时回不去辽东了。”刘备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太史慈却无所谓地笑了笑,“好男儿就是要为国尽忠,社稷安危面前,其他的都要靠后,军中弟兄们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明天一早,派人去通知翼德,让他务必小心谨慎,必要时可以向辽东求助,反正现在是农闲时节,抽调几万人前来筑城,然后给发工钱,一举两得。”刘备现在最担心的是东部乌桓各部,万一丘力居想不开,来个反戈一击,张飞那边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还应该派人去子龙那里,让他直接西进,他在徐无城待了两个月,估计都快憋疯了,而且我们骑兵数量不足,他刚好可以作为先头部队,早早赶回广阳。”太史慈提议道。
刘备点了点头,如今天气越来越凉,估计也没人愿意翻山越岭地通过卢龙塞,徐无城再驻扎那么多骑兵显然有些奢侈,还是将赵云抽调走,留下孙宇和一千步卒就已足够。
年轻人是需要压担子来培养的,就看这个孙宇能不能扛起来,成为一方重将了。
第五十一章 兵贵神速
“这居庸关的位置太险要了,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站在居庸关残破的城头之上,环顾四周的悬崖峭壁,奔腾而过的涧水,刘备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伴随他前来的其余诸人也纷纷点头,对大自然的雄奇瑰丽赞叹不已。
居庸关,位于太行山脉末端的军都山,与燕山山脉相连接,乃是天下闻名的“太行八径”之一,更是后世流传的“天下九塞”之一,战略意义极为重要。
然而近些年来,由于白马将军公孙瓒的赫赫威名,加上有护乌桓校尉部坐镇在居庸关外的上谷郡,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西部乌桓人,都不敢轻易南下,侵扰汉民,所以居庸关也渐渐地不被人重视。
就在今天,刘备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居然能够一路纵马而行,直到关城下方,才有一支十余人的巡逻小队发现他们,并大声呵斥着询问众人身份。
进到关城内部,众人更是失望地发现,整个关城中,驻军不过二百余名,还都是懒懒散散的不像样,万一胡人南下,这些懒汉,恐怕连半个时辰都守不下来。
“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估计今晚就能知道难楼的先锋部队到了哪里。”赵云走在刘备身旁,一边用锐利的目光扫视周围地势,一边低声说道:“弟兄们正在关城中巡逻,清点库房内军械物资,明天一早,我们就修缮城墙,将防卫重点加固。”
刘备满意地点点头,虽说赵云这人蔫坏蔫坏,经常欺负自己,可是他办事细致,一点都不含糊,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地就想器重。
前些日子,得知乌桓难楼部正在调集兵马,准备南下劫掠的消息之后,刘备当即率领主力向西而来,与此同时,赵云和他的骑兵部队也快马加鞭,抄近道追上了主力部队。
按照王烈的指引,汉军一路直扑居庸关,横渡五条河流,急行六百多里未曾停歇,只是在途径蓟城的时候,将已经精疲力竭的战马留在那里,并为卢植留下了两千名士卒来稳定民心,加强蓟城周边防备力量。
抵达居庸关之后,刘备等人还是没有见到乌桓人的踪影,这让众人长长松了一口气,要知道难楼若是下定决心袭扰幽州,他的大军必然会从居庸关南下,只要越过居庸关口,再通过二十余里的峡谷,广阔无垠的华北平原就会无遮无拦地暴露在这些强盗面前。
“幸好是我们先到,这座关城若是落在胡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太史慈从城头另一端走来,远远地扬声说道。
和众人的如释重负不同,王烈此时却是有些尴尬,他担心的是,万一难楼不来,刘备会不会认为他虚报军情。
刘备看出了王烈的不安,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胡人若是来了,我们就迎头痛击,他们若是不来,我军正好可以休整一冬天,没什么损失。”
王烈讪讪一笑,不再说话。
“公孙范那边呢,他去令支做什么?”刘备转向赵云问道。
“他是辽西本地人,说要先去肥如安抚百姓,再去令支,询问公孙家族是否与丘力居有勾结。”说起公孙范,赵云就有些头痛。
“胡闹!”刘备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公孙家族在辽西和胡人做了许多年交易是不假,可他们还没蠢到要投靠胡人。”
说起来,刘备也是能理解公孙范的举动,他出身于公孙家族旁支,父母又去世得早,家中地位比起公孙瓒这个嫡系的庶子还不如,从小就受尽了白眼和蔑视。
好不容易跟着公孙瓒,用自己的鲜血和无所畏惧换来了一点点尊严,却始终得不到来自于家族的支持,这一年多来,白马义从遭遇了最困难的时期,伸出援手的竟然是远在辽东的刘备,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公孙家族。
如今公孙瓒战死了,公孙范怎能咽下这口恶气,想也不用想,他去令支城,就是为了找公孙家族的晦气去的。
“如今的要务,是尽量保证幽州局势稳定,把人力物力投入到流民迁徙上来,同时重建白马义从,确保我们有足够的机动力量,而不是去招惹别人。”刘备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个公孙范,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呢。
不过公孙范是真的能打,就在前段时间,丘力居等人向东逃去之后,驻扎在肥如城的张纯张举却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反倒是甩开了归心似箭的五千名乌桓骑兵,带着自己多年来笼络的亡命之徒向北逃去,准备越过卢龙塞,投奔长城之外的鲜卑人。
这一群叛贼昼伏夜出,专门挑选骑兵追不到的山路走,没想到被公孙范率领的巡逻部队碰见,双方展开激战。
公孙范仅凭一百名骑兵,就击溃了张纯张举的一千多人,在叛贼沿山路逃窜之后,他也弃马步行,硬是追了一天一夜,让叛贼在燕山里留下了几百具尸体,以及绝大多数的财物之后才得意脱身。
失去了赖以维系亡命徒的金钱,估计张纯和张举二人也活不了太久了,他们这种乌合之众,在失去了利益,和未来可见的利益之后,窝里反是必然会发生的。
“事到如今就由他去吧,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跟他谈一次,他的仇人是丘力居,是乌桓人,应该找那些人报仇。”刘备长叹一声,转身走下城楼,峡谷地区风太硬,吹得人脸疼,他有些遭不住了。
两三天后,乌桓人终于出现了,他们的先头部队远远发现了汉军的斥候,警惕地放缓了脚步,同时也派出斥候,向居庸关摸索过来。
双方斥候似乎是有了某种默契,相互并不阻拦,任由对手窥探己方的实力,经过几个回合的试探,刘备和难楼都了解了一个事实:对方不好惹。
虽然汉军主力驻扎在南边二十多里的峡谷外面,关城内只有两千名士卒,但对于这样易守难攻的地势来说,已经足够抵挡缺少攻城器械的乌桓人。
汉军斥候也大略了解了乌桓人的规模,单单是先锋部队,就至少有一万名骑兵,难楼的主力则是拖在先锋部队后方十里左右,黑压压的铺天盖地。
上谷郡的郡城在沮阳,位于居庸关西北七十里,正在乌桓大军的行进路线上,原本刘备还担心乌桓人会顺势攻打沮阳,可是据斥候回报,难楼似乎是知道那里没什么油水,路过的时候也毫不停留,目标直指居庸关。
又是三四天后,难楼的主力到了,他在接到前军的报告之后,率领数百名亲卫,纵马来到居庸关外。
“这就是你说的,汉人没有防备?”看着城头上一排排迎风招展的黑底红字“刘”字战旗,再看着密密麻麻,几乎要连成一片的兵器反射出寒光,难楼顿时觉得脑袋都大了一圈,他转过头去,目光不善地瞪着阎柔。
第五十二章 真伪难辨
“启禀大首领,应该是那刘备击退了丘力居,带着他的主力赶过来了。”阎柔连忙挤出一副谦卑的笑容,心中却已经不知道暗骂了多少遍。
这个难楼在诸方势力之间混了太久,要论圆滑老道,他比起丘力居强了不止一筹,阴狠毒辣,他比起任何人都毫不逊色,谋害邢举就是最好的表现。
但是,说起当机立断,敢于在战场上决胜负,他就差得太远了。
从刘虞被捕,阎柔拼死逃亡,来到难楼部开始,他就极力游说,希望难楼趁此良机南下,若是运气好的话,甚至可以腹背夹攻,重创刘备主力,彻底将幽州变成乌桓人肆意驰骋的乐园。
可是难楼前怕狼后怕虎,拖拖拉拉,好容易才跟和连结盟,谋害了邢举,扫除了南下的障碍,他又担心自己走后,和连会占了自己的牧场,又磨蹭了好些天。
等到下定决心,聚拢人马之后,难楼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得没了锐气,只知道心疼自己的青骢马,重新筹措粮草都不怎么用心了。
否则的话,早在一个月前,乌桓大军就应该踏破居庸关,直入幽州腹地了。
这一年多来,阎柔越来越坚信自己的看法:若是丘力居拥有像难楼一样雄厚的基本盘,他早就成为当年檀石槐一样的草原霸主了。
“真是个废物。”难楼鼻孔出气,也不知道是在骂丘力居无能,居然胜不了汉军,还是在骂阎柔愚蠢,居然带来了假情报。
骂归骂,难楼对阎柔还是比较信赖的,要不然也不会帮他联络鲜卑人,并且害死邢举,准备推荐阎柔做护乌桓校尉了。
“汉人数量不少,若是强行攻城,伤亡大不说,还会耽搁时间,不划算。”难楼咂了咂嘴,放缓语气,对阎柔说道:“我们还是派出使者,把护乌桓校尉这个职位争取过来的好。”
毕竟这个人还有用,是个值得给笑脸的,只要他能当上护乌桓校尉,并成功掌握住军权,难楼就可以在太行以北横着走,到那时,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阎柔沉默片刻,终于想清楚了,自己目前能够依靠的只有难楼,他点点头,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只能如此了。”
“那你去?”难楼似是随意地说了一句,然后看着阎柔惊骇的表情,开怀地大笑起来,“吓唬你的。”
这个老东西,只要价码合适,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我卖给汉人,阎柔附和着大笑起来,心中却满是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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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楼还不错啊,知道派个聪明伶俐的过来。”刘备看着跪在下首的乌桓使者,再看看太史慈失落的表情,饶有兴趣地问道:“他这次带这么多人,是要干什么大事?”
他感觉自己最近好像没干正事,光接待各路使者了。
真像领导啊。
西部乌桓和幽州腹地多有经贸往来,所以难楼有大批擅长汉话的手下,如今刘备等人见到的这个使者更是口齿清晰,一点没有胡人口音,若是花上几年时间蓄起头发,再换上一身汉人衣服,恐怕混进边地人群中都分不出来。
“回使君的话,难楼大首领一向对大汉忠心耿耿,这次听说东部乌桓谋逆作乱,他连忙点起兵马,希望协助使君,剿灭叛贼。”这名使者比起丘力居那边的土贼,水平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连称呼州牧是用“使君”这个词都清楚。
不过这满嘴胡话,似乎也是乌桓人的种族天赋了,跟他们聊天,简直是标点符号都不能相信。
刘备微笑着点点头,同样回以胡话,“不劳难楼首领费心,我军已经将东部乌桓一举歼灭,张纯张举,以及丘力居的人头都被盐腌着送到京城去了,等皇上和百官看完再送回来,到时候难楼也能见到。”
“啊?”这名使者明显缺乏对谎话的甄别能力,顿时大惊失色,收腰提臀,跪姿变得更加标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回去告诉你们大首领,他只要老实本分,管好自己的部族就可以,其他事不用管了。”刘备心中满意,决心再给这名使者一些心理压力。
“使君明鉴,小人前来还有要事,今年春天,护乌桓校尉邢举不幸身亡,难楼大首领和鲜卑各部联名保举阎柔继任,不知使君可曾批准。”
果然还想着护乌桓校尉的职位啊,这个阎柔是想当官想疯了吗?
刘备皱起眉头,片刻之后又眉头一展,笑着说道:“这就是你们不懂了,护乌桓校尉可不是本官一个州牧可以做主的,要朝廷任命才行。”
这名使者低下头想了片刻,压低声音问道:“我家大首领听说,阎柔是得罪了使君,所以才——”
“得罪本官的人多了,他阎柔一个乌桓逃奴算个屁。”刘备不屑地一摆手说道:“我就见过他一次,本事太差,口气太大,也就是糊弄糊弄难楼和丘力居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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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刘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听着使者的报告,难楼陷入了沉思。
在乌桓部族待了太久,根本不了解汉朝情况,只能糊弄糊弄不懂胡人的刘虞,以及不懂汉人的乌桓首领们,这就是刘备对阎柔的评价。
原本难楼的打算是,让使者去试探刘备的态度,若是刘备对阎柔恨之入骨,难楼就设法把他卖个好价钱,换取一些实利和刘备的友谊;若是刘备对阎柔有所忌惮,说明此人确实有本事,难楼就重用他。
可如今,刘备表现出来的,却是对阎柔品行的鄙视,能力的蔑视,根本不在乎他去哪里,做什么。
难楼见过很多愚蠢到极点的汉人,也见过很多狡诈到极点的汉人,这个刘备就是属于后一种,说话让人分不清真假的。
那么对于阎柔,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第五十三章 尘埃落定
不管双方高层脑袋里面想的是什么,但对于大局来说,一切已经变得不重要。
在商谈了一系列交易互市的细节之后,乌桓人满意地撤军了。
难楼原本就没有太强的南下欲望,他的所作所为,仿佛更多是为了考验手下各个部族的忠心,以及邻居们的反应,如今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取得任何实质性的东西,但汉人的官员同意将铁器大规模地贩卖到草原上,已经足够让他喜出望外了。
汉军这边,刘备在得知乌桓人撤军的消息之后,也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的部队从春天开始就离开家乡作战,期间一切给养全靠海路运输,半年时间里,精疲力竭的不仅仅是这数万战士,还有辽东到渤海,昼夜不停的庞大船队。
“说是打了半年仗,实际上连个敌军的毛都没摸到,弟兄们白白受累,也没功劳,唉。”在返回蓟城的路上,刘备有些情绪不好,这半年来,辽东消耗了海量的资源,大量的人力物力,再想发动一次几万人规模的战争,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使君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只是我们实力不足而已。”赵云说的是实话,平息叛乱,又将乌桓人赶到阴山以东,最后还震慑住了蠢蠢欲动的难楼大军,虽然没有赫赫之功,但终究是确保了幽州乃至南边数州的安全。
在战略意义上,汉军这一次是大获全胜。
“是啊,实力不足,我们要是有五万铁骑,根本就不用在乎对手是什么难楼还是丘力居,直接碾压过去就行。”太史慈在另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刘备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没心情接这个话茬。
培养一名合格的骑兵,单单是人,就需要数倍于普通步卒的成本,再加上两匹用于轮换作战,最多十来年就要报废的骏马、各种马具,成本又要往上翻一番。
战马是吃粮的,饭量是人的五倍还多,一人两马,就顶上十几个人了,再加上粮草运输途中的损耗,一年下来就是天文数字。
光有骑兵和战马还不够,与之配套的铁匠、皮匠、仆役、马夫都是必须的,这些人的衣食住行,养家糊口的俸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就算是大汉王朝国力最鼎盛的先汉武帝时期,在决定国运的漠北之战中,汉家朝廷举倾国之力,加上私马,也不过调集了十五万匹,也就到了极限。
五万铁骑,就是幽州人不吃不喝,砸锅卖铁,也是绝对供养不起的。
“不过使君答应开关市,允许乌桓人购买铁器的请求,倒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赵云也没有搭理太史慈的胡言乱语,继续说道。
“我可没说铁器,说的是铁锅。”一说起这个,刘备的心情就变好了,他打仗平平无奇,利用后世知识坑人却是有一手。
“只怕乌桓人打的主意就是购买铁锅,然后回去打造兵器。”赵云不依不饶。
刘备摆了摆手,“子龙,你不懂,咱们卖给他们的,只会是生铁锅,想要重新熔炼做兵器,他们的炉子和木柴是不行的,就算行,也得损耗至少一半的铁料。”
如果难楼真的那样做了,刘备反而会高兴,草原上燃料来源很单一,数量也少,用来炼铁,直接的后果就是御寒和做饭的燃料少了,普通乌桓人的生活只会更加困苦。
并且,乌桓人让刘备头痛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机动性,像是草原上的狼群一样,追不上,抓不到。
而冶炼和锻造需要各种沉重的设备,需要固定的工作场所,还需要大量人手,只要难楼搞这个,就会不可避免地缩小活动范围。
到那时,狼群就被困在他们自己筑成的牢笼之中,汉军想要抓住他们痛殴一顿,就会简单许多。
就算抛去这些故意给难楼挖的坑,刘备在和乌桓人的交易中也是稳赚不赔的,如今辽东的盐业生产已经相当稳定,再加上乐浪郡那边建成了更大的盐田,百姓们腌鱼、腌肉,腌菜,把能用盐的地方全用上了,都阻挡不住白花花的盐堆一天天变高变大。
虽说盐在辽东已经不值钱了,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用得起,可是在内地州郡,盐价仍然居高不下,每石能卖到八百钱左右,到了草原上,价格又翻了三四倍不止。
铁器更是如此。
“同样一口十斤重的铁锅,在辽东卖一百五十钱,卖到徐州是二百五十钱,我和难楼谈下来的价格是五千钱,这跟从地下捡钱有什么区别?”刘备扳着手指头,给赵云等人算起了经济账,“不对,捡钱还得弯腰呢,咱们卖东西给胡人,连腰都不用弯一下。”
虽说胡人没有铜钱,可他们有大量的牛羊以及战马,按照之前刘虞在渔阳一带开关市的价格,一匹普通的驮马价格在一万钱左右,战马贵上许多,最便宜也要两万钱,看起来价格挺高。
但是,想想刘备能够把一石盐卖出三千钱,一口锅卖出五千钱,乌桓人的战马就绝对是良心价了。
“如果难楼觉得吃亏,不和我们交易呢?”太史慈等人问道。
“他只有和我们交易了。”刘备冷冷一笑,“等回到蓟城,我就会着手办这件事,以后幽州不准私下里和胡人做买卖,由官府统一指导价收购,然后卖给胡人。”
嚯,这是要当中间商赚差价啊,坐地收钱。
可是幽州那些依仗和胡人贸易发家的人,他们会同意吗?
“担心什么,居庸关、山海关和卢龙塞,三条对外的道路都在我们手里,那些豪商就是跳,又能跳多高?”刘备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催动战马,加速向南而去。
多年以来,幽州豪商往来于南北,从汉朝和胡人的贸易中获取了大量利润,渐渐的,其中绝大多数人贪婪到缴税都不愿意了,他们或是利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权力关系,或是金钱开道,买通边境税吏,总之,宁可让金钱流入关系网,也不肯对国家尽半分义务。
这种蛀虫,刘备有的是办法收拾他们。
第五十四章 意料之外的热情
“怎么这么多人?”刚一进入蓟城,刘备就被前来迎接的人群给惊到了。
“你以为子干先生这些日子都在睡觉?他来了之后,打着你的旗号广施仁政,把不少可收可不收的税赋都免了,又效仿辽东那样,开设粥棚,让流民和蓟城的贫苦百姓都吃上了饭,如今刘玄德刘使君的大名,在蓟城百姓心中,比皇帝都管用。”前来迎接的张焕目不斜视,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讲述着最近发生的事情。
“先生对我真的是没话说。”刘备有些感慨地说道:“对了,你怎么回来这么快,人接到了?”
“先应付百姓吧,回去再说。”张焕说完就溜了,留下刘备和身后诸将,尽情享受百姓们的欢呼和热情。
白马将军公孙瓒的死讯早已传开,最开始还激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知道这些年来是谁奋战在幽州大地,也知道难得的安宁生活是谁用鲜血换来,公孙瓒战死疆场,白马义从遭受重创,让百姓们一时间失去了勇气,只想着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但是,卢植来了,作为当世首屈一指的经学大家、文武双全的治世能臣、幽州百年来最引以为傲的本地人才,他带着一百名杀出重围的白马义从将士,带着保住幽州的希望来了。
“子干先生都不避险境,从洛阳回到了家乡,我们又岂能将家园弃之不顾?”这是幽州百姓朴素而又简单的思维方式,于是,他们停下了准备南下逃难的脚步。
发布公告,下令各郡县整饬军备,修缮城墙,抢收庄稼,开仓放粮,卢植一番动作下来,蓟城内外无不称赞,惶惶不安的幽州百姓终于安心了,知道子干先生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真的要带领幽州人牢牢守住自己的家园。
与此同时,卢植又派出人手,四处宣扬新任州牧刘备率军来援,并将十万乌桓联军逐出辽西的英雄事迹,以及辽东焕然一新的面貌,辽东百姓丰衣足食的生活状况。
在刘备尚不知情的情况下,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幽州,成为继卢植和公孙瓒之后,幽州青年新的偶像、奋斗目标。
这才有了今天人声鼎沸,迎接刘备一行的场面。
“我胳膊都快断了,砍人都没这么累。”刘备好不容易才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到州府之中,不住嘴地抱怨着。
说起来这怪不得任何人,百姓们都那样热情地迎接了,刘备他们总得挥手致意,报以热情的回应吧。
坏就坏在刘备胳膊长,挥舞半径太大,消耗体力也更多,其他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喊胳膊疼。
此时前堂之内已经是高朋满座,刘备看了一圈,基本没有认识的。
“见过使君。”
见刘备进来,众人齐齐站起身来相迎,刘备来不及一一回礼,只能转圈作个揖,以示谢意。
卢植和一名褐衣老者则是巍然不动,端坐在客位上首,用欣慰的目光迎接刘备一步步走近。
“刘备见过二位先生。”刘备来到卢植二人面前深深一躬,张焕都回来了,这人又能坐在卢植身边,那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号称天下第一经学家的郑玄郑康成了。
卢植满意地点点头,对刘备介绍道:“这位就是为师说起过的康成先生了。”
“得见康成先生,真乃三生有幸。”刘备连忙装出恍然大悟和欣喜若狂的模样,对郑玄又是躬身一拜。
“贤侄何须多礼,快快入座吧。”见到刘备这么懂事,给足自己面子,郑玄心中也十分舒畅,呵呵笑着扶起刘备。
刘备坐到上首,膝盖立马嘎嘣一声脆响,他在辽东已经坐惯了椅子,这半年来又不是走路就是骑马,膝盖早就直了,再像寻常人那样跪坐,一时间很难适应。
可是,这么隆重的场合,这么多初次见面的人都在,他就是跪断膝盖也得硬撑着。
“来,玄德,老夫为你介绍这满堂诸公。”卢植今天心情不错,给刘备介绍起屋里这些客人来,他记忆力超群,每个人的身份,籍贯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些人主要都是幽州各级官员、蓟城各家家主、刘备强忍着双臂的酸痛感,再次挤出诚恳的笑容,一一作揖见礼。
每一位客人在被卢植介绍到之后,无论年纪长幼,都要站起身来向刘备行礼,并说上一大堆热情洋溢的话,刘备先开始有些诧异,但稍加思索,便也释然了。
在这个时代,地域歧视十分严重,尤其是幽州、并州和凉州,位于鄙视链底端,这些地方的人,也被中原人称作“边地人”,无论官位多高、财力多强,人家瞧不起你就是瞧不起你。
幽州人对这种鄙视十分气愤,但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紧紧抱团,以此相互取暖。
卢植之所以在幽州享有崇高的声望,就是因为他是土生土长,还能站在学术界顶端、朝堂顶端的幽州人,是幽州人的骄傲。
如今刘备青出于蓝,从一个涿郡穷小子,通过自身奋斗,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了州牧的位置,他的事迹不需要添油加醋,都是幽州人最喜欢的励志故事。
幽州由幽州人掌管,这是多少年来幽州人的希望,他们认为,无论如何,自己人总是要比瞧不起边地的外人要靠得住,所以,这些代表们格外热情,毫无保留地对他展示着本地父老的欢迎。
欢快的气氛一直持续到散场,等人们全都离开之后,刘备才松了一口气,毫无形象地瘫倒在席位上。
“两位先生是自己人,我就不矜持了。”刘备仰面朝天,尽情舒展早已从酸痛变为麻木的双膝。
想想后世那些领导,开会一坐一天,屁股都不带挪窝的,说八个小时话都不口干,这是何等的旷世奇才?
卢植和郑玄两个老头也累得够呛,又是捶腰又是揉腿的,根本顾不上训他,过了好半天,三个人才都恢复元气之后,重新坐正了身体。
“幽州这边条件简陋,还望康成先生不要见怪。”刘备首先开口,略带歉意地对郑玄说道。
“贤侄过谦了,你和子干能给老夫这种礼遇,老夫一辈子都没想过。”郑玄笑着说道。
刘备微微一愣,望向卢植。
这老爷子又做什么了?
第五十五章 援军
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出身于一个早已破落的家族,从祖父郑明那一代开始就没有出仕,只能在田间务农,生活贫寒。
他自幼不尚虚荣,一心向学,终日沉湎于书卷之中,九岁精通算学,十三岁熟读五经,并开始钻研天文学,还写得一手好文章,被大家称为神童。
到了十八岁那年,家中实在是没有能力支撑他闭门攻读,于是郑玄出仕,在乡里担任了一个主管役赋的小吏,又一步步成为乡佐、郡中的吏录,一边认真工作,一边刻苦学习深造。
此后十二年间,郑玄的脚步踏遍了幽、并、豫、兖诸州,遍访名儒,每到一处,都孜孜不倦地汲取新的知识,和卢植的交情,也是在那个时代结下的。
“老夫一生最爱书,这些年来除了耕田和授徒之外,最大的爱好就是读书,注释经典,如今能够衣食无忧,全心投入学问之中,对老夫来说,就是最大的礼遇。”郑玄笑呵呵地对刘备解释道。
卢植见这位老友年过六十,仍然保有对求知的热忱,不禁心生感慨,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踏遍山河,只为求学解惑的贫寒士子。
这种人,才是真正做学问的。
“幽州百万士子翘首期待这么多年,终于迎来了两位当世大儒,先生可不能关起门来当隐士哟。”刘备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说道,三人齐齐大笑起来。
郑玄也略开玩笑地说道:“只要贤侄支持,老夫活一天,学院大门就敞开一天。”
又闲聊了一阵,刘备见郑玄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便向卢植问道:“二位先生劳累了一天,是不是该歇息一阵了。”
“老夫没事。”卢植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转过身去对郑玄关切地询问道:“康成兄,你若是累了,就回去歇息吧。”
郑玄一生奔波劳顿,生活条件也不好,身体落下很多病,这会正是疲累不堪,便略有吃力地起身,自嘲地笑着说道:“不服老是不行了。”
门口一直有侍者等候着,见郑玄要回屋歇息,连忙上前搀扶着去了。
到这时候,张焕等人才出现在前堂门口,卢植连忙笑着招呼他们过来坐下,这些人才是干正事的。
“康成先生的家眷都接来了吗?”刘备对张焕问道。
“肯定都接来了啊。”张焕随便找了个垫子就坐下了,满脸懊恼地说道:“只可惜他那些弟子大都不愿前来,又不能绑了扔到船上。”
刘备眼睛一瞪,“绑几个怎么了,来了之后好吃好喝供着,继续跟着二位先生做学问,他们还能闹腾?”
“别提了,惹不起。”张焕垂头丧气地说道。
这家伙本以为郑玄是个隐士,结果去了之后才知道,光是在他的老家高密就有几千名弟子,一听说康成先生要去幽州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顿时群情激奋,差点把张焕活活给撕了。
“那你们怎么做成这件事的?”刘备有些好奇,卢植没听郑玄或是张焕说过,此时也好奇地望过来。
张焕老脸一红,往旁边撇了撇嘴。
坐在下首的甘宁不好意思地笑了,作为长江上著名的水贼头子,巴郡头号恶霸,他可以说是一肚子坏水,对付书生是最擅长的。
卢植咳嗽两声,把众人的思绪拉回正轨,只听老先生徐徐讲道:“幽州民风淳朴,豪强也不比内地那些高门大户,并非无可救药。”
“先生所言极是,我等不会鲁莽行事。”刘备连忙躬身答道。
老先生还是念着本乡本土的情分,不希望刘备大开杀戒,他之前多方转圜,煞费苦心,尽量缓解幽州诸多层面的矛盾,营造出相对融洽和谐的局面,也都是为了这个目的。
辽东那边环境闭塞,刘备关起门来怎么做都行,就算他说话做事比皇帝还管用,那也无所谓。
可幽州不一样,真要再把辽东那一套“成功经验”照搬过来,恐怕等不到明年,刘备他们就都得去阴间搞精神文明建设了。
卢植见刘备答得诚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声,起身便离开了,“老夫是赋闲之人,以后就专心开馆授徒,政事你们自己把握,切记要有个度。”
等到卢植走后,屋内气氛变得活泼起来,众人之中有相互没见过的,此时纷纷互相介绍着行礼,不多片刻就彼此熟悉,热络起来。
“你们怎么也来了?”刘备看见段浩和赵风两个老熟人,心情马上好了许多,他也不矜持,直接走过去和二人坐在一起攀谈起来。
由于担心刘备这边人手不足,做起事来缚手缚脚,关羽等人在辽东商议一番之后,决定让段浩和赵风带队,组织部分精明强干的吏员前来蓟城支援。
“好啊,有你们这些老兄弟在,比几万援军都顶用。”刘备开怀大笑,不过片刻之后,他又有些忧心忡忡,“一下子抽调这么多人手,辽东那边怎么办?”
“辽东已经上了正轨,从上而下的各级官吏对我们为政的举措、思路都很清楚,抽调一些人手没什么大碍。”赵风微笑着答道,他在辽东基层摸爬滚打了两年,对人事这方面还是很有发言权的。
听到赵风这么说,刘备放心地点点头,他知道赵风的性格,这个人绝对不会说没把握的话。
段浩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辽东各地宣传,有许多百姓响应号召,愿意作为骨干来到辽西开垦荒地、建设港口、勘探各种矿物。”
“不错,你们比我想得周到。”刘备由衷地笑了。
无论做任何事情,只要有亲身经历过成功,并且想要继续追求成功的骨干带领,都会事半功倍,也会让追随者们更加具有信心。
“我们今年把草场都烧了,冬天再一落雪,到明年正好开垦,这个冬天,大家还不能歇下来。”刘备继续说道。
此时已是秋后,距离开春还有三个月,在这百余天时间里,刘备他们需要完成的事情还有很多:询问流民意向,组织人手,准备前往辽西;调拨农具、建筑工具、种子、耕牛、以及足够几十万人吃半年的粮食。
这些事情,单靠辽东出钱出力是不现实的,必须找到其他的来源。
是该幽州本地豪强表现的时候了。
第五十六章 又见面了
“诸位,我们又见面了。”刘备端坐在上首,面带笑意,环视堂中诸人。
今天晚上天来的客人都是蓟城本地大户,基本上都参加了前几天的迎接活动,结果没过多久,新州牧又广发请帖,将他们召集过来,众人心中难免有些不安。
“使君有命,我等安敢怠慢。”距离刘备最近的一名老者拱拱手,不急不慢地应道,这人是城中最大的商户,名叫程熙。
其余众人似乎都是以程熙为首,见他说话,连忙纷纷应和。
刘备对他笑笑表示回礼,然后朗声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本官虽然是大汉州牧,但在朝堂之上,世家眼中,我们幽州人始终是边地蛮子,诸位也曾四处行商,你们说说,幽州人是不是矮人一头?”
幽州民风淳朴,不喜欢遮遮掩掩的行事风格,刘备这番话直白坦率,让众人不由得产生了共鸣。
是啊,幽州人走到哪里,不管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单单是一开口说话,就能感受到内地人的鄙视。
那群瞎了狗眼的直娘贼,躲在温暖的内地享受太平,却对自己这些人不屑一顾。
难道他们不知道,没了幽州人,没有北方诸州的汉子们,吞风饮雪,刀头舔血,将一代代胡人顶在塞外草原上,包括皇帝老儿在内,哪个达官贵人,世家子弟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只看得到幽州读书人少,做官的人少,所以瞧不起我们,可是本官来了,还请来了两位大儒,在幽州广收门徒,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刘备一拍案桌,大声问道。
“好事!”
“自然是好事!”
众人齐声答道,其中由以程熙声音最大。
这老者行走天下几十年,受过的歧视也远非其他人可以比拟,他也不是没想过改变这种境遇,尝试过接触更高层次的人,借以抬高身价,让儿孙有个上步的阶梯,可是每次花钱碰壁,渐渐的也就淡了这条心。
正因如此,这次卢植归来,并且宣称要在蓟城设立学馆,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欢迎,程熙等人更是慷慨解囊。
学馆的位置距离太守府不远,正是蓟城最好的地段,原本的主人也是一名蓟城豪强,本要无偿捐赠出来,被程熙等人劝住,硬是众人出钱,又招募人手,从内到外修缮了一遍。
若是苍天有眼,让卢植和郑玄再教出一批优秀的本地人才,不求像刘备这样位高权重,只要能扭转内地人对幽州人的鄙视,他们就觉得这钱没白花。
“本官也是幽州本地人,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在本官看来,幽州人优点多多,但有一个缺点最为致命。”
这些时日,蓟城豪强们也都通过各种渠道,充分了解了新任州牧的信息:这刘备是涿郡楼桑村人,中山靖王之后,跟着卢植求学数年,回到家乡之后便每日游手好闲。
但在张角作乱之后,刘备仿佛是换了一个人,召集义勇南下作战,结果一举成名,官运亨通了。
这样的人也算是浪子回头的典范,他说幽州人有缺点,应该是有那么一点道理,众人便不出声,静候他下面的话。
“照理说,我们幽州人位于内地和胡人之间,往来行商应该是获大利的,但是,由于商户不团结,只想着薄利多销,卖给胡人货物的时候竞相压价,从他们那里购买货物的时候又总会抬高价格,对南边也是一样,诸位说,是不是?”刘备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几名商人甚至互相怒视起来。
商业上的恶性竞争,自古以来都有,方式也大同小异,幽州和胡人交易的货物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几样,刘备说的这种情况实在是再普遍不过了。
胡人能卖的马,每年就那么多,胡人能买的盐和其他东西,每年也就那么多,谁不争就没生意做了。
赚得少总比没钱赚强吧。
程熙咳嗽一声,让众人稍安勿躁,然后试探地向刘备问道:“使君可有办法,让我等皆大欢喜?”
“只要诸位支持,本官就有办法让整个幽州皆大欢喜。”刘备自信地答道。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他们确实不信。
幽州前任刺史可是刘虞,在朝野之中向来有清正的美名,来到幽州之后,他几乎天天穿破衣,顿顿吃野菜,弄得蓟城豪强们都不好意思了,也只能捏着鼻子效仿,一个个吃得脸比苦胆还绿。
刘虞还安抚流民,鼓励他们开垦荒地、扩大渔阳的盐铁矿规模,积极与胡人开展贸易,就这,都不能扭转幽州的颓势,甚至连他自己的俸禄都要冀州和青州调拨。
这个刘备年龄还不到刘虞的一半,他凭什么胡吹大气,让幽州皆大欢喜?
“本官之前是在辽东郡任太守,那边之前是什么情况,诸位或许也有所耳闻,两年时间,本官让辽东人口翻了十倍,并且,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钱赚。”
“如今本官已经备好了船只,诸位可以自己去,也可以派遣信得过的人手,一起去辽东看看,回来之后,再和本官谈合作,如何啊?”刘备环视众人,向他们发出的参观的邀请。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互相商量的时候,一个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刘使君怕不是要把我等骗去,然后通通斩了?”
说话这人叫公孙盛,是辽西公孙家的一脉旁支,依靠着财雄势大的公孙家族,一向不把蓟城本地豪强放在眼里。
刘备皱起眉头,沉声问道:“阁下何出此言?”
公孙盛不屑地一笑,“我有一位堂兄名叫公孙昭,曾任辽东郡襄平县令,使君可曾听过?”
“本官当然听过。”刘备终于明白,这人为什么看着自己的时候,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了。“公孙昭追随先太守阳终,在与叛贼的血战中殉国了。”
“可我听说,我那堂兄是和阳太守一起,连同数十家当地士绅,被远道而来的刘使君给斩了,并且抄家灭门,死无葬身之地。”公孙盛也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知道的一些内幕讲了出来。
“来人,把这个血口喷人,恶意诋毁朝廷命官的狂徒押下去,用心审理,是否还有党羽和他勾结。”刘备脸色不变,扬声说道。
几名卫士迅速上前,将公孙盛按倒在地,拖拽出了前堂。
公孙盛被一路拖行,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连连吼叫,咒骂不休,刘备却根本不理他,向噤若寒蝉的众人继续说道:“诸位信或不信,辽东就在那里,等你们去看,若是害怕,可以派家人前去。”
第五十七章 没事找事
人类总是有好奇心的,蓟城豪强们自然也不例外。
有卢植用自身信誉做背书,程熙等人不再犹豫,各自回家之后,命下人收拾行装,准备远赴辽东,看一看刘备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提前派艘船回去,多做一些准备,安排些机灵的自己人,那些人去了之后,该看的让他们看,不该看的,一律不准看。”州府之中,刘备又对张焕仔细地叮嘱道。
张焕在辽东当了两年实质上的二把手,对那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加上在刘备身边得到的熏陶,如今也是满肚子坏水,坑蒙拐骗无所不精,这一次考察团前去辽东,他就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导游。
“我知道。”张焕严肃地点头,表示自己分得清轻重,但他马上又问道:“公孙盛还在牢里关押着,他的家人不止一次过来,或是申冤或是求情,恐怕过几天,辽西那边也会来人。”
“不怕,拖下去,等到程熙等人从辽东回来,明白他们将要面对多么大的机遇之后,自然会抛弃公孙家,成为我们的同盟,到时候就算是公孙家族本家,只要敢跳,我一样按死。”刘备不屑地笑笑,他早已查清楚了,这个公孙盛不过是公孙家族的一支旁系,要能耐没能耐,要家世没家世,往日里狐假虎威,吓唬吓唬蓟城本地的土包子是行,真到了政治舞台上,他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真要杀鸡儆猴?”张焕有些担心地看着端坐在一旁的卢植,之前这老爷子说了,不希望大开杀戒,还没几天呢,刘备就又忍不住砍人的欲望了。
刘备却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妥,“子远,你以后也要执掌一方了,今天为兄给你上一课:新官上任,你会面对许多心思莫测的人,收拾掉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你的人,再收拾掉第二个为他打抱不平的,然后给其他观望的人一点点甜头,这样,思想就统一了,事情也就好做了。”
张焕偷眼望去,只见卢植抿着嘴,脑门上青筋一个劲地跳动,他匆匆应付几句,拔腿就往外走去。
“回来的时候把先生和我的家眷都捎带上。”刘备望着张焕的背影,连忙提醒道。
等到张焕走了,刘备连忙转身对卢植拜倒,低眉顺眼地说道:“先生以为,小徒方才所说,可有几分道理?”
“哼。”对于这个满嘴歪理学说,偏偏做事又秉着一颗赤诚之心的弟子,卢植如今已经是基本放弃了挽救的想法,“道理是那么个道理,可我们是读书人,说话做事总要留点脸面吧,况且那公孙盛一向名声不差,你准备用什么罪名收拾他?”
“诬告谋反者反坐。”刘备嘿嘿一笑,“他说我杀害朝廷命官,这种事不是谋反吗?”
卢植刚要说话,却被刘备接下来的话打断了,“等到蓟城豪强在辽东转一圈回来,公孙盛诬告我谋反的证据也就齐全了,合理合法。”
这就是体制内的斗争规则,大家就算要拼个你死我活,也要遵循游戏规则,但是,只要在规则内,你用什么招数,都是合理的。
若是公孙盛什么都不说,只是在经济层面上对抗,那么刘备想要对付他,也只能从经济层面上着手,而不能轻易把转移战场。
偏偏公孙盛好死不死,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指新任州牧与之前的官员之死有关,并且是直接凶手,那就把斗争一下子拉到了政治战场,高了一个层次,那刘备可以动用的力量就要同样地上升一个层次。
可以说,从公孙盛说出那些话的一瞬间,他就注定是个死人了。
其余蓟城豪强也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些天来,除了公孙盛的家人还在四处奔走,其他人早已或明或暗地开始动手,准备分享他的遗产了。
“对了,玄德你前日所说,能够让学界翻天覆地的宝物,是什么?”卢植是老江湖了,对政治斗争的套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只是他天生厌恶勾心斗角,不屑于使用那些伎俩而已,他见刘备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便不再纠结刘备的做事风格,而是转移话题,谈论起学术来。
刘备也顺势接住了老师抛出的话头,从案桌上某个做工精细的匣子之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纸,想要递给卢植。
“且慢。”卢植强忍着好奇,制止了刘备的动作,转头向门外扬声说道:“去请康成先生来,就说老夫有要事。”
我怎么忘了还有一位大家在呢,刘备一阵懊恼,同时又感激卢植的细心。
郑玄既是贵客,又是学术泰斗,请他来一起观摩,既给足了面子,又能多一个人为刘备的东西提供学术信誉,这才是正确的做事方法。
不多时,郑玄拄着藤杖来到前堂,略显费力地跪坐下来,刘备看得心中不忍,便提笔在案桌角落写下二字“桌椅”。
是时候在幽州也推广桌椅了。
“听说贤侄有宝物要给老夫鉴赏,究竟是什么东西啊?”这段时日,郑玄一家享受了无微不至的关照,上至他九十岁的老父,下至十三岁的儿子,都对刘备赞不绝口,如今郑玄看刘备是说不出的顺眼。
刘备连忙捧起那张白纸,恭恭敬敬地递给郑玄,并低声说道:“这是晚辈研究出的句读符号,还请康成先生斧正。”
“符号?”郑玄和卢植疑惑地问道。
“就是约定而成的标记,取虎符与号令之意,用以规范文字。”刘备胸有成竹,有条不紊地答道。
卢植点点头,他倒是挺喜欢这个解释。
郑玄接过白纸,初一看就大惊失色,然后眉头越皱越紧,脸色尽是痛惜之色。
“康成兄,你这是?”卢植看不到纸上的内容,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暗想不会是刘备又写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吧。
“子干,你来看。”郑玄转手把纸给了卢植,随后单手扶额,仿佛是耗尽了力气。
随后,刘备就惊恐地看到,卢植的脸色越变越青,鼻孔冒着粗气,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至于啊,不就是把后世的标点符号给搬过来了嘛,就算这两位老先生食古不化,也没必要做出这种反应。
终于,卢植看完了全文,和郑玄对视一眼,两人轻轻点头,老先生脸色稍微好看了一些,对刘备沉声说道:“不错,比当今流传的句读强上不止一筹,足以流传百世。”
刘备这才松了口气,“那二位先生为何摆出一副狰狞的面孔?”
“你这字写得,实在是太丑了。”郑玄心有余悸地擦了把冷汗。
“有辱师门啊,真是有辱师门。”卢植沉痛地摇着头,“从明天,不,从今天起,每天抄写一千字交给老夫检查,写不完不许睡觉。”
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刘备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