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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沉舟烂柯     大汉昭烈帝txt下载     大汉昭烈帝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三章 挖儒家墙角

    拗不过刘备的执意要求,陈洪只好去给他张罗了一艘最大的商船,还特意从陈家的护卫中选出二十名最为精悍的,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刘备,“这位公子要是有什么差池,你们也别活着了,自个去找个好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刘备来的时候带了许多钱财,结果一点都没花掉,他索性让陈风做了个见证,把价值五千万钱的财物都存放在了陈家的商行,只留下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

    经过一番准备之后,船只缓缓离岸,沿着汉水向南驶。

    汉水是长江最大的支流,水量充沛,在我国历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自古以来的人们都把汉水和长江、黄河、淮河并列,称为“江淮河汉”。

    张宁趴在船舷的栏杆边上,有些出神地望着滚滚的江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咱们辽东的大梁水要是也有这么充足的水量就好了,那就可以推动更多的水车,浇灌更多的粮田了。”

    “这还算不上什么,等再过几天到了长江之上,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大河,可以养活千万人的大河。”刘备嘴里说着,心中其实也是在暗中叹息,颇有遗憾。

    如今随着辽东人口越来越多,加上小冰川期导致气候干燥寒冷,降水不足,大梁水明显有些难以承担所有的用水需求了。

    北边的大小辽水虽然水量比大梁水要充沛许多,但那边更加寒冷,加上地势平缓,不利于构建良好的防御体系,所以刘备不敢把重要的工业设施,比如说他一直想要付诸实际的水力锻锤,水力鼓风机和配套的冶炼钢铁设施安置在辽东北部,只能在大梁水将就。

    或许应该想想办法,把南边乐浪郡的水力资源利用起来,无论是从东北方向穿过朝鲜城的大同江,还是更南边的汉江,都是有着较为广阔的冲积平原,可以大力发展农业。

    将大梁水流域的农业生产压力转移之后,或许襄平城一带可以专门用作工业区,那样的话,倒也方便管理。

    刘备越想越烦躁,浑然没有发现张宁早已悄悄走开,此时站在自己身边的是卢植,他这边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卢植在一边看得是莫名其妙。过了一阵,卢植终于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玄德,你这是在为何事叹气?”

    “啊?怎么是先生来了。”刘备连忙侧身行礼,然后才继续望着滔滔江水说道:“学生是在想,这么好的河流,人们却没有加以利用,真是可惜了,要是能把汉水搬到辽东去就好了。”

    卢植不解地问道:“老夫一路上看到无数农夫在这汉水中汲水灌溉土地,怎么就没有加以利用呢?”

    刘备嘿嘿一乐,“先生你是没见到学生的发明,三四丈高的水车在河水里依次排开,根本不用百姓费力去提水,河水自己就上岸了。辽东的农民可比中原的要享福多了,吃得饱,穿的暖,没有过去累,收成还好。”

    这一下可把卢植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老先生索性学着刘备的样子盘膝坐下,认真倾听刘备为他讲述那些稀奇古怪却又排得上大用场的发明来,刘备也正闲的无聊,就从水车开始,水车、曲辕犁、新式风箱、新式炼铁炉……一样样地在船甲板上连画带讲,听得卢植咋舌不已。

    “这水车老夫在洛阳见过,十常侍之一的毕岚就曾经在城外制作此物,从河里将水提上来用于浇洒城南和城北的道路,可惜此人把更多心思放在朋比为奸,祸乱朝政之上,不能将好东西用于真正需要的地方。”卢植不住地拍着大腿摇头叹息,或许毕岚自己都没有发现,水车若是被广泛用于农业生产将会有多么大的好处。

    刘备趁机说道:“学生想的是在辽东开设许多学堂,让每一个孩童都能读书识字,他们不仅仅要学习儒家经义,同时也应该对所有的知识都加以涉猎,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卢植眯起眼睛瞥着刘备,语气变得有些森冷。“你是想让士子去钻研那些奇技淫巧,还是想让百家复起,和儒家并列?”

    先秦之时百家争鸣互不相让,诸子百家为了大道之争甚至可以挑起灭国之战,秦朝以法家思想统一六国但旋即灭亡,汉高祖刘邦威加海内,以黄老之术休养生息。

    倒是儒家,自从被孔子创立之始就难以适应乱世,甚至连创始人孔子都在各国接连碰壁,直到天下大定,汉武帝刘彻为了巩固皇权,这才给了思想较为中正的儒家机会。

    广川人董仲舒独辟蹊径,上书汉武帝,希望他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并且开创性地提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学说,深得统治者喜爱。

    在此之后,儒学在一代代软骨头“大家”的阉割和扭曲之下,变成了封建统治者愚民的利器,这才正式成为了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影响中国近两千年之久。

    到了东汉末年,儒学已经是所有世家借以踏上官途的敲门砖,几乎每一个书香门第都有其尊崇的儒学经典,家中子弟甚至将毕生精力都用在某一本书中,比如汝南袁氏专修孟氏易学,弘农杨氏精通欧阳尚书。

    卢植虽然博览众家,喜欢钻研经典却又不拘泥于字句,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卓尔不群,但他归根到底还是一个坚定的儒家弟子,无数前人经过无数努力才得来的地位,他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刘备知道卢植心中所想,也明白儒家弟子的坚持,但他早就预料到卢植会有这种反应,心中也早已有了说辞。“敢问先生,现在的儒学是否还是孔子的儒学?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其中法家、道家、阴阳五行皆有,他是不是让这几家和儒家并列了?”

    “董子所言,皆是儒皮法骨,以儒家之名行法家之实,和圣人之道不知道偏离了多远。”卢植老脸微微一红,有些难堪地说道,他一生正直,根本不屑于在这种问题上说谎。

    “那再问先生,孔子和孟子才学远远胜于董仲舒,为何他们四处碰壁,而董仲舒将儒学带上殿堂,成为正道?”刘备继续追问。

    卢植沉吟片刻,“或许董子更知道顺应时代。”

    “这就对了,就像古人用石斧木棒,春秋战国用青铜兵器,我们现在用钢铁制成的环首刀一样,所有的事物都要经历时代的筛选,去增加新的,有活力的东西,剔除不适合时代的糟粕。董仲舒那一套也过了三百年了,许多东西已经不适应这个时代,我们是时候再次做出改变了,而先生你,就将是这个时代举起变革旗帜的那个领头人。”刘备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膝盖,恳切地说道。

    “你这竖子,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来对付为师吧?”卢植定定望着刘备,仿佛不认识这个弟子一般。

    过了半晌,卢植忽地笑了,他悠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背负双手向船舱内走去,“太突然,你说的太突然了,让老夫仔细想想。”

第十四章 锦帆贼

    汉水是长江中上游最大的支流,在两江交汇之处,曾经汇聚成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湖泊——云梦泽。

    如今云梦泽已经消失不见,变成了大大小小的诸多湖泊和洼地,使得陆地交通极为不便,南来北往的人们几乎都是利用舟船往来通行。

    船只借着奔腾的江水,一路顺流而下,这时候刘备才真正感受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意境,顺水行舟,真的是太舒服了。

    又是两天之后,刘备一行终于离开汉水,正式进入了长江的江面上,宽阔的江面之上烟波浩淼,水鸟在空中盘旋飞舞,时不时地飞速扎入水中,然后又叼着大大小小的鱼儿上来。

    “卢植先生这几天怎么也不出来晒太阳。”

    天色渐渐阴沉,仿佛是要下雨,赵云走上船头,见刘备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便凑了过去随口问道。

    刘备回头一看是赵云,就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船板示意他坐下,然后指着前面更加辽阔的江面,以及影影绰绰的船只,随口胡诌道:“先生可能是听说江里有水贼,吓得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吧。”

    赵云明明知道刘备在胡扯,却懒得跟他斗嘴,只是同样向前方的江面上望去,“末将问过船工和护卫了,他们说这江里确实有江贼,主要集中在巴郡到荆州一段,而且相当嚣张跋扈,咱们再有几天时间过了江夏,那时就安全了。”

    “二位公子,后面有船,是江贼。”赵云话音未落,一名船工就连滚带爬地跑到二人身侧,指着后方报告起来。

    这名船工吓得一脸煞白,腿脚都哆哆嗦嗦得几乎要站不住,应该是见识过江贼的厉害。

    “哟呵,还真有不怕死的,子龙去喊人,拿家伙。”刘备一个骨碌翻起身来,快步走到船尾,只见远处茫茫江面上,一艘彩色斑斓的大船正在乘风破浪,向自己这边迅速驶来。

    这艘船似乎相当有名,当它出现在江面上的那一刻起,其他船只就像是见到了苍鹰的兔子,慌慌张张地四散而去,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江面上,似乎就只剩下了一前一后的两艘船。

    刘备他们乘坐的这艘商船是陈洪特意选的,尽量考虑到安全坚固和舒适性,与之相对的,船速就偏慢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后面那艘大船一点点靠近。

    没到两柱香的工夫,江贼那艘花花绿绿的船就已经追了上来,和刘备他们并肩而行了。

    这个时候,赵云带着自己的手下全副武装地站上了船板,他们见识过不少大阵仗,此时面对一群小蟊贼,根本没有一点紧张,迅速而又从容地摆好了阵势。

    前排十几名兵士将坚实的大盾竖在船边,另外的兵士则是手持硬弓站在他们身后,每人身后都挂着好几个箭囊,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羽箭。

    陈家的商队护卫这时候才如梦方醒,原来那个沉甸甸的大箱子,里面全是武器。

    见到己方的人早有准备,并且都像是身经百战的样子,陈家的护卫们也鼓起了勇气,各自手中拿着兵器站在了靠后一排。

    “真奢侈啊,用锦缎做船帆,这些人是不是刚抢了绸缎铺啊,怎么人身上也是花花绿绿的?”赵云布置好阵型之后,这才有了闲暇,仔细打量起对面来。

    这一看不要紧,看着对面这艘船的作风,赵云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备此时也是憋得辛苦,要不是考虑到还有这么多弟兄们严阵以待,他早就笑得满地打滚了。

    对面这艘船半新不旧的模样,看起来平日里也没怎么收拾过,不少地方都有破损,但无论是船帆,还是各种绳索,都是用锦缎制成。

    船上的江贼们也是同样的风格,一个个都是蓬头垢面,头发和胡须都乱糟糟的没有搭理,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凶恶,还挺胸腆肚站成一排,眼睛珠子瞪得像牛一样。

    然而就是这样的土鳖江贼,脑袋上却插着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鸟毛,身上还穿着花花绿绿的锦袍,整个人都像是巨大的鹦鹉一样,穿锦袍就锦袍吧,偏偏这些人为了在船上行走方便,还都是光着一对大脚板。

    一阵江风吹过,江贼们的锦袍被微风掀起,几十条长满茂密黑毛的粗壮腿脚完全走光,一览无余地展露在刘备等人的眼中。

    “我这是造什么孽了,为什么要看到这样的一幕。”刘备无语地捂住眼睛。

    微风吹起美女的裙子,露出一双美腿,那是赏心悦目;微风吹起江贼的锦袍,露出两条黑毛腿,简直就是罪恶,让人想要自挖双眼。

    “怎么回事?”

    卢植刚才正在船舱内休息,听到甲板的动静之后,迈着方步来到了甲板上。

    但下一刻,老先生的目光不出所料的,被对面花花绿绿的鹦鹉型江贼吸引住了,即使他见识渊博,此时也被这种诡异的装扮给惊得一愣,低声问刘备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船在江中并行,气氛沉闷压抑,而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刘备这边的士卒虽然个个都是好手,可他们从未经历过水战,所以格外小心谨慎,对面的江贼虽然经验丰富,可是见到这边严阵以待,似乎还是正规官军,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贼们愣了愣,开始交头接耳,活像是一群大鹦鹉在开会,片刻之后,一名年轻江贼转身往船舱里跑去。

    由于他身体矮小,袍子几乎要拖到地面上,拐弯的时候不小心绊住了腿脚,还险些摔了一跤。

    还没等刘备笑出声呢,随着一阵铃铛声响,一名彪形大汉大步从船舱内走出,其余江贼们连忙向他躬身行礼。

    这人的造型和江贼们别无二致,只是搭配得更加酷炫,一出场就把刘备这边的人给震住了。

    张宁从船舱门口伸出半个脑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那个人脑袋上插的鸟毛好长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身上的锦缎衣服好漂亮,我也想要;他还在身上挂了好多铜铃铛,金光闪闪的,我也想要……”

    刘备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瞪了张宁一眼,“什么都想要,赶紧回去躲着。”

    这名大汉虽然体型魁梧,但面容却显得十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他迈着大步丁零当啷地来到船边,小心翼翼地扶正脑袋上被风吹歪的长长的山鸡尾羽,然后背起双手,昂首挺胸,向数丈外的刘备这边大声叫喊起来。

    “遇见锦帆而不退避,阁下不是本地客商吧?”

    刘备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通过这群江贼的打扮还有张扬的行事作风,他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如今这名头领自报家门,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测。

    对面的年轻江贼头领不是别人,正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个纵横于长江,肆意游侠的锦帆贼,后来的东吴虎臣——甘宁。

    “阁下可是甘宁甘兴霸?”刘备面带笑意,朗声反问道。

    “哦?”甘宁有些惊讶,难道自己已经这么有名了吗?但是年轻人特有的骄傲和虚荣,让他还是保持了几分矜持,“我就是巴郡甘宁。”

    “久闻锦帆贼大名,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在这江上巧遇了,我船上有美酒,兴霸过来共饮几杯如何?”刘备呵呵笑着,对甘宁发出了邀请。

    这甘宁是个胆大包天之人,听见刘备相邀,马上回头吩咐手下将船靠近,他自己则是顺手摘下腰间的佩刀在刘备视线里晃了晃,然后随意地扔在脚下。

    刘备见甘宁如此做派,也让赵云等人收起兵器,赵云自然是无所谓,挥一挥手,他手下的兵卒们转身进了船舱,再出来时便换上了平日里的装束。

    两船越靠越近,在相距还有不到两丈的时候,甘宁突然后退两步,然后一跃而起,矫健的身形在空中犹如一只雄鹰飞过,就这样跃上了刘备这艘船的船头,并且稳稳站住。

    甘宁见众人眼中都有惊叹之意,心中更是得意,他大刺刺抱拳行礼一圈,说道:“各位贵人,甘宁有礼了。”

    锦帆大船上的其余江贼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哄笑着嬉闹了一阵之后就各自归位,那艘船也缓缓离开,直到再次相距数丈远才继续和刘备这艘船并肩而行。

    卢植见甘宁身手矫健,不禁叹道:“阁下如此身手,如此胆魄,为何不思报效国家,反而在江中做这无本买卖?”

    甘宁最好面子,被卢植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脸上无光,他面色一变,沉声问道:“小子无知,敢问尊驾何许人也?”

    “老夫卢植,你可听说过?”卢植毫不畏惧地对视过去,眉宇之间尽显威严。

    甘宁脸色又是一变,后退一步问道:“先生可是涿郡人士,卢植卢子干?”

    “哦?”卢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甘宁。“你还真听说过老夫的名号。”

    “哎呀,晚辈真是有眼无珠,还请先生恕罪。”甘宁本就见卢植相貌威严,气度不凡,如今听他亲口承认,心中更不怀疑,当即深深弯腰,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

    卢植也不矫情,摆了摆手,就算是回礼了。

    这时候已经有下人将矮桌摆上了船头,然后开始布置酒菜,刘备热情地拉着甘宁来到桌边,自顾自地盘膝坐下,然后抬起头来,对站在那里有些迟疑的甘宁招呼道:“船上就别讲究那么多了,坐吧。”

    甘宁见卢植也不拘于身份,直接坐在了上位,他讪讪地笑了笑,来到位于卢植对面的下首坐下,结果一个没留神,被自己身上挂的大铃铛给硌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

    “刚才听甘兄弟说自己是巴郡人士,怎么会带着一船人来到了江夏?”刘备轻轻咳嗽一声,强忍着笑意问道。

    “闲来无事,带着弟兄们出来耍耍。”甘宁见众人一点都不见外,便也放下心中拘束,嘿嘿笑了起来。

第十五章 甘十七的爱情

    虽然顶着锦帆贼这个称号,名气在长江上游也是首屈一指,但要真说起来,甘宁其实并不是个称职的江贼,他的爱好并不是打家劫舍,而是带着一群小弟四处游荡,显示威风。

    他的手下有好几百人,每当这些人穿着锦缎,穿郡过县的时候,一路都是光彩斐然,百姓一听铃铛响,就知道是锦帆贼到了。

    甘宁所到之处,无论地方官员还是豪强,都要摆设酒宴招待他,招待的规模越是隆重,越是给甘宁面子,他就倾心相交,愿意为对方赴汤蹈火。

    可是,如果遇见言语之中有所轻慢,或是礼节不周到的,甘宁就会纵容手下劫掠对方的钱财,他一旦脾气上来,连地方官员都敢杀。

    “这么说,老夫刚才也算是言语轻慢了?”作为前朝廷高官,卢植对贼寇这种秩序破坏者往往是不假颜色的,他冷笑一声,看着甘宁问道。

    甘宁满脸羞惭,连连作揖道歉,“先生是天下闻名的贤人,岂是那些贪官污吏可比,甘宁刚才也是有眼无珠,还望先生不要计较。”

    “杀官员,抢豪强,却不叨扰百姓,这么说起来,你们锦帆贼一伙,还算是义贼。”刘备有心收服甘宁,连忙笑着岔开话题。

    “确实如此,我们劫掠钱财,自己也花费不了多少,大多都是换成粮食和布匹,分给穷苦百姓了。”甘宁连忙解释起来。

    卢植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你们这样,只是痛快了一时,却没办法从根源上救助百姓啊。”

    没有生产和创造,只有破坏和分配,注定是没办法长久的。

    “先生之言正是小子心中所想,这次来荆州,就是为了寻访贤人,希望学习经世济民之道。”甘宁恭恭敬敬地答道。

    “早就该这样了,你现在这个名声,荆州哪个名士敢收你?”刘备酒劲有点上头,说话也不在乎对方生气不生气了。

    甘宁苦笑起来,“我是江贼的儿子,自幼就学着舞刀弄枪,哪里能想到这些?现在醒悟了,却也晚了。”

    嚯,还是子承父业,家传的手艺?

    面对众人好奇的目光,甘宁也不忌讳讲述自己的身世,他端起满满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开始讲述起来。

    甘宁是巴郡临江人,老爹甘十七是一个资深江贼头目,作为贼首的儿子,他也自幼生活在长江之上。

    江贼基本上都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的粗人,甘十七也不例外,他靠着出众的武艺,再加上为人豪爽仗义,纠集起了一群轻薄少年,每日里纵横在大江之上,见了商船就抢上一抢。

    但这人又不贪财,也不爱杀人,抢劫钱财在他看来只是个谋生手段,或者说,是当成一个职业爱好来对待的。

    在二十年前,一次例行的拦江抢劫活动中,甘十七和同伙们拦住了一艘从益州开往荆州的商船,可是当他得意洋洋地拎着刀,踏上对方船板耀武扬威的时候,却被一名勇敢少女指着鼻子怒斥,最终灰溜溜地放弃了打劫。

    整船的男人都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一样,瑟缩在各个角落,手无寸铁的少女却临危不惧,越众而出怒斥贼寇,甘十七人生的前二十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女子,看着远去的商船,他突然发现,自己坠入了情网。

    作为一名优秀的江贼,甘十七是出了名的胆大脸皮厚,他力排众议,硬是主动护送这艘商船靠岸,并且扔下一船茫然失措的江贼手下,陪伴着这名少女返回了家乡。

    “家母名叫李灵,是荆州商人之女,跟随先祖父在益州经商,后来遭遇了一场疾病,一家三口只剩了家母一人,她那时年龄不大,被同郡之人伪造借据谋了商铺,只能孤身一人返回故乡。”甘宁仰头又喝了一碗酒,愤愤地咬牙说道。

    带着父母的噩耗回到故乡,李灵又面临着新的危机,家乡的宗族觊觎她家的财产,竟然合起伙来欺负这名孤苦无依的女子,甚至不顾她本人的强烈反对,将她许配给了一户人家。

    李灵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却都无功而返,最后,她被捆了起来扔在马车上,跟着送亲的队伍前往对方家中。

    就在这名少女陷入绝望的深渊之时,那个死皮赖脸跟了她一路,最后被恶语相加,骂得掩面而去的江贼出现了。

    面对百余名精壮汉子组成的送亲队伍,甘十七孤身一人,手握钢刀,坚定地挡在了道路中央,无论是钱财诱惑还是武力威胁,都无法让他后退一步。

    李灵被捆得牢牢实实地动弹不得,嘴里还塞着防止咬舌自尽的麻布团,她只能默默流泪,看着甘十七在人群中呼喝厮杀,最后,浑身浴血的甘十七硬是砍断了她身上的绳索,带着她杀出了送亲队伍。

    “好汉,真是好汉。”刘备用力拍了一下桌子,举起酒碗对甘宁遥遥一敬,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多谢!”甘宁同样一饮而尽,继续讲述起来。

    甘十七身负重伤,带着李灵逃出了十几里就昏迷不起,然而李家的追兵在后面紧追不舍,眼看两人终究难逃一死,李灵觉得因为自己的缘故害了甘十七一条性命,心中过意不去,便向甘十七许下了誓言,希望来生再报答她。

    “结果没等追兵到来,家父的那些江贼弟兄们却先赶到了,将二人救了回去。”甘宁讲到这里,眼睛都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养好伤之后,家父就起了成亲的念头,家母是个正派人,一向讲究说话算数,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刘备又端起一碗酒喝了,然后好奇地问道。

    甘宁一拍大腿,得意地昂头说道:“家父一辈子没干过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就拿这件事吹嘘了十几年,我背都背得出来。”

    有了家室之后,甘十七渐渐地对江贼生活感到厌倦了,后来在甘宁七八岁的时候,甘十七再也不愿过那刀头舔血的营生,便将自己的一点点基业都交给了其他人,带着妻儿生活在长江边上,安安心心地当了一名渔夫,生活虽然平淡却其乐融融,加上时不时的还有以前的部下前来孝敬些钱财,一家人过得衣食无忧。

    然而幸福的生活总是短暂的,李灵在一次剖鱼的时候被鱼鳞割破了手,不知怎的就一病不起,不久后便过世了。

    而那个喜欢高声说话,永远咧着大嘴傻笑的甘十七也一瞬间不见了,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个整天失魂落魄,只知道疯狂地喝酒,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乎的痴傻汉子。

    一年后的祭日,在李灵坟前,甘十七又一次喝了许多烈酒,老兄弟们都回去了,只有甘宁陪在他的身边。

    喝醉的甘十七一反常态地没有倒头便睡,而是拉过刚满十岁的甘宁,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放开,然后流着泪说出了自己人生的最后一段话。

    “俺这一年来经常梦见你娘,她说一个人太孤单,害怕,俺是个男人,总不能看着你娘孤伶伶的在下面受罪。孩子,以后你自己要好好的,有什么事自己做不来,就去找你苏伯父。”

    说完之后,甘十七摸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角尖刀,反手扎在自己心窝,追随着他发过誓,要一直保护的结发妻子而去。

    甘宁原本活得无忧无虑,却忽然就变成了孤单一人,他看着母亲的小小坟墓,看着身体还温热的父亲,茫然不知所措。

    也许是喝得太猛,甘宁这一碗酒喝了一半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又是一仰头,然后将碗重重地放在桌上,用宽大的手掌擦拭了一把眼泪,勉强笑道:“诸位莫怪,甘宁喝得太多,失态了。”

    换了缓之后,甘宁又开始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

    第二天天一亮,甘宁便跑去找自己父亲生前的水贼兄弟,那些老水贼们帮着操办了甘十七的丧事,又各自拿出许多财物给了甘宁,没了父母的管束,甘宁顽劣的性格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由于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良基因,甘宁身强体壮且头脑灵活,他迅速成了附近少年的首领,这些水贼的后代不爱读书不爱劳动,舞枪弄棒才是他们的强项,如今有了带头的,更是无法无天起来。

    以甘宁为首的少年们随身携带弓箭,头插鸟羽,身佩铃铛,成群结队,四处游荡,很快就成了巴郡一带家喻户晓的祸害,百姓们只要听见铃铛的声响就连忙关门闭户,唯恐得罪了这帮家伙。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甘宁他们的行动也终于从陆地转到了水上,少年们接过了老一辈水贼的大旗,成为了益州最威名赫赫的盗贼团队。

    蜀地自古生产蜀锦,往来商队也多以贩卖蜀锦为利,甘宁一伙人沿江打劫,主要收获也是这些,于是他们穿蜀锦,用蜀锦,甚至用蜀锦来做船帆和绳索,才有了“锦帆贼”这个称号。

    卢植听到这里,轻轻摇头叹息道:“令尊是至情至性之人,其所作所为,也是希望阁下不要走他的老路,只可惜……”

    甘宁听得出卢植的意思,他摇摇晃晃地俯身下拜,惭愧地说道:“甘宁每每思及往事,心中都后悔至极,如蒙先生不弃,我愿执镫牵马,只求聆听先生教诲,学习做人之道。”

第十六章 醉话连篇

    听到甘宁的请求,卢植忍不住皱起眉头,他虽然一心想要宣扬圣人之道,但是,对面这个花花绿绿的鹦鹉青年可以说是恶名昭著,万一打着自己的旗号去为非作歹,那不就毁了自己一生的名望吗。

    还没等卢植有所反应,刘备那边先做出了回应。

    “你可找对人了。”刘备砰地一声将酒碗扣在桌子上,“我批准了,收下你。”

    甘宁一愣,“啊?在下是跟子干先生说话。”

    谁愿意给你这个醉醺醺的家伙牵马?

    “这是我的老师,我是卢植先生的嫡传弟子。”刘备噌噌几下就把屁股挪到了卢植身边。“你认真看看,像不像?”

    “这么一说倒是有点相似。”甘宁也喝高了,现在看什么都是重影,但他又不甘示弱,只好点着脑袋假装自己看清楚了。

    刘备继续问道:“你想要拜先生为师对吧,若是先生收了你,那我是不是师兄?”

    甘宁当即撅起屁股,对着刘备又是一拜,“小弟见过师兄,还请师兄多多美言几句。”

    “噗哧——”一直站在船舱门口听甘宁讲故事的张宁终于憋不住笑了,她视线稍微一转,又看到卢植臭着一张脸,更是忍不住笑意,连忙跑回舱内去找卢毓玩耍。

    “跟着师兄走,不但能朝夕聆听先生教诲,还能拓展眼界,见到比这长江宽阔千百倍,不,一万倍的大海。”刘备的手从左往右那么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豪迈气势。

    甘宁又是一愣,“一万倍,真有那么大的海?”

    刘备见两人隔着一张桌子,想要走过去说话,腿脚又软得不行,他索性打了个滚,灵巧地滚到甘宁身边支起身子,一手揽住他的肩头,开始描绘起大海的壮丽雄奇。

    “你在这江里见过多大的鱼?一丈到头了吧。海里可是有十几丈长的巨鱼,只有最勇猛的汉子才能斗得过。”

    对面船上的水贼们齐齐“嚯”了一声,十几丈的巨鱼,那还是鱼吗?

    “茫茫大海中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大海另一边更是有你们从未见过的美景,往北走,有终年积雪的茫茫雪原,那里所有的动物都是雪白的,你们见过熊吗?哦,见过,那纯白色的熊,你们见过吗?”

    水贼们齐齐摇头,黑熊和黑白花的熊他们见过不少,可是纯白色的熊,还真是超乎想象的。

    一看自己彻底激起了甘宁和水贼们的好奇心,刘备索性天马行空地吹嘘起来。

    “南边有什么?南边有黑人,除了眼睛和牙之外全是黑的,哈哈哈哈你见了肯定吓一跳。还有什么?那师兄我就不知道了,等你自己去看吧。”

    一名小水贼弱弱地举起手,“俺见过全身都是黑的人,俺爹,他是烧炭工。”

    “拖下去,揍他。”刘备遥遥一指,几名听故事听得开心的水贼便抓住那名可怜的小家伙蹂躏起来。

    甘宁满脸兴奋,热切地追问道:“去那些地方得开多久的船啊,我的船装不了多少粮食,路上饿着怎么办?”

    “船?这种船不行,也就能在小渠沟里开一开。”刘备把船甲板拍得梆梆作响,满脸的不屑之意。“你那个更不行,一下海就散架了,得用师兄我的船,我的船比这个长三倍,劈波斩浪如履平地。嗬,不信,还想拜师吗?”

    这边刘备讲得口沫横飞,越讲越来劲,那边甘宁听得如痴如醉,脑袋点得就像小鸡啄米。

    卢植终于听不下去了,他面色阴沉地起身走回了船舱,只留下一脸无奈的赵云陪在两个酒鬼身边。

    而对面船上的水贼们听得眉飞色舞,纷纷趴在船舷边上,生怕听漏了一句半句。

    说句实话,这些家伙的水平还真不差,一两个时辰的时间里,他们硬是用操帆和掌舵的技术,保持着两船齐头并进,间距只有不到两丈的距离。

    暮色渐渐深了,刘备和甘宁也早已躺在船头上沉沉睡去,赵云起身看看对面锦帆贼船,扬声问道:“谁是管事的。”

    水贼们不约而同,十几只手齐齐指向了呼呼大睡的甘宁。

    “你们打算怎么的,我把他扔过去?”赵云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对面的船。

    “哎哎哎,千万别,还请公子多加照看,我们跟在后面就好。”水贼们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陪笑。

    万一这帅哥手一滑,把老大扔到江里面怎么办?

    赵云也不多说,对水贼们点点头,弯下腰一手一个,就把刘备和甘宁提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消失在船舱口。

    “是我眼花了吗?那位就这样,”一个水贼目光呆滞地转头看了看同伴,学着赵云提起二人的动作。“这样把两个壮汉给提起来了。”

    醉汉身子沉,一般两个人都抬不动,更何况甘宁和刘备都是身形魁梧的大汉,一旦睡死了那简直就是铁块。

    可是赵云看起来英俊得不像话,也不像是特别雄壮的汉子,居然就像拎小鸡一样毫不费力地扛起两个人,这几乎颠覆了水贼们的世界观。

    由于夜间航行不太安全,水贼们放慢了速度,两艘船一前一后错开了些距离以免相互碰撞,夜色降临,滔滔江水上又再次恢复了宁静。

    唯有一间船舱里鼾声震天。

    “这是在哪儿呢?”许久之后,刘备才醒了过来,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感觉头痛难忍,喉咙干得像要喷火一般。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只见不远的对面,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衣服乱糟糟的家伙也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

    甘宁明显还没从宿醉中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刘备的时候还吓了一跳,抱着脑袋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昨天的事情,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刘备笑了笑,“喝多了,别见怪。”

    “你这酒量也是不行啊,完事得好好练练。”刘备鄙夷地说道。

    他缓了一阵,感觉自己已经清醒得差不多了,便一鼓作气站起身来,却没想到刚一站起就觉得天旋地转,险些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幸亏甘宁眼疾手快,一个箭步窜过来扶住了他,然后两人踉踉跄跄,跪在一起。

    这两个醉鬼互相看了看,咧了咧嘴,又是羞愧又是觉得好笑,他们索性互相搀扶着走到门口,将舱门一下子打开。

    “醒了?”赵云一直守在门口,见两人安然无恙就松了一口气,“宁儿姑娘煮了粥,请二位到甲板上享用。”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啊,她就不能端过来?”刘备苦着脸抱怨道,但是赵云说完之后径自转身离开,他无奈地扭头看看甘宁。

    甘宁也是一脸绝望,他已经看见舱门口的位置距离自己这边有十几步远,换成平时自然不在话下,可现在两个宿醉之人走路都摇摇晃晃,哪还有力气上去?

    “还不出来,要睡到晚上吗?”甲板上传来了卢植中气十足的声音,刘备听了还没怎么,甘宁却不想在卢植面前丢了表现,只见他紧咬牙关,单手扶着舱壁就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玄德,你呢?”卢植又开口催促了。

    刘备才不讲究什么脸面,他走了两步就觉得天旋地转,索性又施展出了绝学,满地打着滚,硬生生滚了出去,假装没看见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卢植。

    这二人又饿又渴,看见稀粥都觉得分外亲切,犹如风卷残云一般就将整整小锅给喝光了,然后满意地躺在船头摸着圆鼓鼓的肚皮。

    卢植坐在不远处,冷眼看着,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看看你们,成何体统?”

    刘备翻了个身,让自己正脸对着卢植,“先生勿怪,学生上一次如此欢饮还是两年前涿郡起兵的时候,昨日实在是因为和甘宁兄弟情投意合才贪杯了。”

    没等卢植说话,甘宁先开口了,他也学着刘备的样子翻过身来,疑惑地问道:“兄台到底是谁?”

    “涿郡刘备刘玄德,现任辽东太守一职,兼领玄莵乐浪二郡。”刘备笑嘻嘻地回答道。

    甘宁伸出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片刻之后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甘宁居然能和天下闻名的卢植先生把酒言欢,还能和南征北战的豪杰称兄道弟,喝得酩酊大醉。”

    “子龙,瞧瞧,我可是有点名气的人了,以后出门记得给我留点面子。”刘备得意地哈哈大笑,费力地支起身子,脑袋转来转去,才看见端坐在一旁,正在用心擦拭枪尖的赵云。

    赵云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专心对付自己心爱的兵器,至于刘备的话,完全就被他当成空气。

第十七章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看着这几个年轻人活力无限的样子,心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有这样的一群人,怀着满腔的热血和抱负,以及似乎永远都用不完的斗志,为了他们心中理想的国度而前赴后继,虽百死而不悔。

    但是,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却永远都无法逆转现实,天下终究还是一天天地烂了下去。

    “兴霸,你是真心想弃暗投明?”卢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已经端坐在自己面前的甘宁说道。

    甘宁躬身下拜,一脸认真地回答道:“好男儿岂能一生做贼,甘宁愿意洗心革面,为天下人尽一份力。”

    卢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眼光犀利,看得出甘宁意志坚定,绝非作伪,“老夫此行是要前去辽东,那可是在数千里之外,想要再回故乡可就难了,你考虑清楚。”

    甘宁稍稍迟疑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甘宁自然是愿意,只是我在巴郡还有数百名弟兄,若是不辞而别,恐怕他们无人约束。”

    “哎,你们把船靠过来。”刘备快步走到船尾,向着紧紧跟随的那艘水贼船大声喊叫起来。

    水贼们操船技术十分出色,片刻之后就又将两船的位置变成了并肩而行,甘宁来到船边看着跟随自己数年的这些汉子,指着刘备开口说道:“这位是辽东太守刘玄德,那一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卢子干先生,两位贵人想让咱们不做贼了,去辽东重新过活,你们觉得怎么样?”

    “去得,去得。”出乎甘宁意料,水贼们没有半点犹豫就举起双手高声欢呼起来。

    “无论是投军还是当良民,你们都要遵守法纪,绝不能再像以往那样肆意妄为,在我辽东抢劫百姓横行乡里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想清楚了!”刘备看着这些过惯了无法无天生活的水贼们,觉得自己有必要先说清楚,免得他们到了辽东之后再生出什么幺蛾子。

    一名水贼小头目咧着大嘴,嘿嘿笑道:“只要头领遵纪守法,俺们肯定也一样。”

    甘宁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当下再无迟疑,向刘备单膝跪下,朗声说道:“甘宁愿意追随太守,还望收留。”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甘宁和手下的二十多名水贼就彻底脱下了锦袍,换回粗布短衫,和过去的荒唐生活彻底做了了断。

    甘宁摘下插了一脑袋的绚丽鸟毛,还有那一个个叮当作响的铜铃,送给了早已垂涎三尺的张宁,这个童心未泯的丫头满心欢喜,拎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铜铃铛,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船舱,和卢毓玩耍起来。

    “我在巴郡还有部属,不知太守愿不愿意收留他们。”甘宁迫切地望着刘备,他十分关心这个问题。

    在原本的历史上,甘宁就是因为许多部下被江夏太守黄祖扣留,才无奈地为他效力,这个人重情义,一向把弟兄看得比性命和前途还重要。

    “要么你们回去一趟,把那些部属,还有他们的家眷全部接过来,咱们家大业大,来多少人都养得起。”刘备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应承了下来。

    这些水贼虽然散漫惯了,但摆弄起船只来还真是好手,看那艘锦帆船在江水中灵活得像是游鱼一般,估计他们到了海上,也同样是优秀的航海人才。

    那就是现成的海军胚子啊。

    甘宁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刘备首肯,他当即抱拳请辞,“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召集人手,只是从荆州到巴郡,来回至少需要十天时间……”

    刘备呵呵一笑,拍了拍甘宁的肩膀,“我在徐州等你半个月,回去之后跟弟兄们说清楚,以后你们就是朝廷的正规军,事事都要有规章制度,若是有人不愿受约束也不必勉强。”

    “知道了。”甘宁整理衣服,向刘备抱拳一礼,正色说道。

    决定了回去召集人手之后,甘宁也不多待,他后退几步,再次像苍鹰一般飞过一丈多宽的距离,稳稳地落在锦帆船上。

    片刻之后,锦帆船掉转船头,向上游逆流而去。

    江面之上,只留下甘宁悠悠的声音。

    “我还会回来的。”

    卢植背负双手,凝望着那艘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视野中的锦帆船,转过头来对刘备微微笑道:“很不错的年轻人。”

    “是啊,很不错。”刘备同样笑着,轻声答道。

    他如此热切地招揽甘宁,一部分原因是源于前世的记忆,知道这人是三国时期的名将,另一方面,则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甘宁的身上,刘备看到了优秀的特质:坚定、热情、无所畏惧。

    和关羽他们一样。

    “在这一方面,玄德你做得比朝廷要好,你那两位结拜义弟,赵子龙,还有这个甘兴霸,都是出身草莽,若不是你慧眼识珠,恐怕他们的才能,还有大好年华,就要白白蹉跎在愚夫村氓中了。”卢植叹息道。

    刘备也叹了口气,“是啊,这也正是来请先生的原因,我要让天下的年轻人都有机会来学习、交流,发现自己的才华,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充分发挥出他们的能力,从而造福天下。”

    卢植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天老夫也仔细思索过了,学问被少数人掌控,终究不是好事,玄德你提出的那个学堂的想法不错,有一定的道理,我们就在辽东试上一试。”

    有了卢植的首肯,刘备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他只觉得心情愉悦,连吹拂在脸上的江风都似乎甜美了许多。

    如今的天下,知识是被极少数人垄断着的。

    当极少数人垄断了知识,并且垄断了权力,垄断了上升通道之后,他们自然而然的,会成为特权阶级,随之而来的,就是生产资料和财富的垄断。

    与此同时,绝大多数人民失去了上升空间,甚至连生活、生存的权力都被剥夺,他们该怎么做?

    是要甘心为奴为仆,甘心躺在漏风的茅舍里冻饿而死,还是登高一呼,豁出性命,把那些剥削者拉下马?

    前面一条路,人不少。

    后面那条路,人更多。

    历史上有太多这种事情发生,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是天地间的铁律。

    兴建学馆,一步步推广教育,给更多人机会,虽然不是消除社会矛盾的灵丹妙药,可终归是有一定效果的。

    三天的时间过去了,江夏,这个位于荆州和扬州交界的重镇,也被刘备一行甩在身后。

    长江下游水势较为平缓,而且江面宽阔,有些地方甚至宽达十几里,江水浩浩荡荡,令人感慨大自然的伟力。

    到了这边,水运更加常见,各种船只影影绰绰,或是顺流而下,或是逆流而上,不断出现在刘备等人的视野里,又渐渐地消失在他们的身后。

    刘备也询问过卢植几次,究竟为什么选择走水路,而卢植却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笑而不答,眼看再有几天就要到徐州最东南的广陵郡,陈家的商船头领终于忍不住来找了刘备。

    “先生,陈家的人来问是不是要在广陵上岸,从陆路前往下邳。”刘备带着陈家商队的人来到卢植面前,他也想早点上岸了。

    这艘商船虽然挺宽阔,但毕竟还是太小,作为一个习惯了宽阔活动空间的北方人,刘备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忍耐了。

    卢植却是不慌不忙,慢悠悠地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问道:“广陵到了,那吴郡应该不远吧,咱们先去吴郡找一个人。”

    “吴郡?”刘备和商队头领都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这名商队头领有些犯难,“启禀先生,吴郡可不小,不知先生要去哪里。”

    “曲阿,听说就在江边上不远。”

    商队头领松了一口气,“曲阿好走,就在广陵隔江而对的丹徒南边,来回不过一天路程,那小人就去吩咐手下继续前行。”

    刘备看着此人告退而去,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好奇心,对卢植开口问道:“先生,咱们去吴郡找谁啊?”

    “还不是为了你?”卢植索性将书卷放在桌面上,“老夫有一名故人因为性情刚直,不幸遭人诬陷,多年来只能避祸于江海,此人学贯古今,不在为师之下,若得其相助,辽东书院一事就大有可为。”

    “先生莫要说笑,这天下哪还有比先生更厉害的大儒?”刘备撇了撇嘴。

    “你可听说过蔡邕蔡伯喈?”卢植不理会刘备的马屁,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然听说过了。”刘备一下子抓住卢植的手,兴奋地难以自已。

    蔡邕是谁?

    东汉末年第一大文豪,文学家、历史学家、音乐家,超级名人,亲手做出了四大名琴之一——焦尾琴的手工帝。

    并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是著名才女蔡文姬的爹。

    蔡文姬这时候还是一只小萝莉吧,也不知道她和张宁谁好看,刘备笑得眼睛弯弯,脑袋里面胡思乱想起来。

    一想到张宁,刘备就像是被人在脑袋上浇了盆凉水,瞬间清醒了许多,他悻悻地走出船舱,去甲板上吹风了。

    不对啊,我就是想看一看她长啥样,又没别的想法,这个不犯法,也不算是道德败坏吧?

    刘备笑得眼睛弯弯,继续胡思乱想起来。

第十八章 擦肩而过

    从卢植说出自己要请的人是蔡邕开始,船上的人们就开始不淡定了,众人纷纷向卢植提出请求,希望他讲一讲蔡邕的事迹。

    卢植也不藏着掖着,索性乐呵呵地讲述起来。

    陈留蔡氏,时代研习黄老之术,在西汉时期是很有名望的家族,虽然历经王莽篡汉和天下大乱,家族失去了许多财产,但是,他们作为书香门第,把家族一代代延续了下来。

    到了桓帝时期,蔡邕横空出世,开始了属于他的传奇生涯,他年少时就博学多闻,师从太傅胡广,前途一片光明,只要不犯大错,将来位列三公几乎是板上钉钉的。

    但是,蔡邕这个人喜好众多,唯独不爱做官,他喜欢文学、数学、天文、书法、音乐,把玩古董,在各方面都有精深的造诣、独到的见解,甚至汲取百家之言,撰写了《释海》一书,用来自勉。

    年近四十岁时,蔡邕在多方压力下,不得不出山为官,在短暂担任司徒桥玄的椽属之后,他被拜为郎中,在东观(相当于国家图书馆)校对书籍,后来又升任议郎。

    直到八年前,蔡邕得罪了司徒刘郃,还有中常侍程璜等人,被陷害下狱,灵帝刘宏怜惜他的才华,将其免死,改为流放朔方郡,在第二年又赦免蔡邕,允许他回归原籍。

    可是灵帝身边的人嫉恨蔡邕,坚持不懈地诬陷他,蔡邕担心回到洛阳之后无法幸免,便携带家人远逃到江东,依靠泰山羊氏的资助生活。

    “先生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张宁听得唏嘘不已,向卢植发问道。

    卢植轻轻摇头,叹息道:“老夫与蔡伯喈是好友,多年来无论在何处,往来书信总是不曾断绝的,要不然老夫怎么知道他在曲阿隐居呢。”

    众人听了之后,都对蔡邕的遭遇感到义愤填膺,刘备在叹息之余,更加坚定了将他接到辽东的念头。

    这个时代读书人很有地位,名士就更有地位,蔡邕这种天下闻名的大儒就更别提了,要是卢植能够说动他去了辽东,到时候学馆打出招牌——卢植卢子干和蔡邕蔡伯喈开馆收徒,各地的人才还不得蜂拥而至啊?

    船只刚一靠上丹徒的港口,刘备就第一个跳上岸边,急吼吼地找了几辆马车向曲阿赶去,结果问了半天的路,最后在蔡邕家的柴门外,他们得到了一个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伯喈先生啊?去京城了。”一位乡邻见这么一大群人围在蔡邕家门口,便好心地出来告诉他们。

    卢植拉着这位乡邻,急赤白脸地问道:“他去京城做什么?”

    “听说是去找他的好友卢植卢子干了。”这位乡邻见卢植相貌威严,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去年吧,在下的婆娘正在家中做饭,结果饭做到一半,伯喈先生就跑进厨房来了,直接从炉膛里把一块柴火给拽出来,还说是什么梧桐木,是凤凰筑巢用的,哎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哪里懂什么梧桐木。”

    “然后呢?这和他去京城有什么关系?”卢植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梧桐木不梧桐木,他想知道的是蔡邕怎么突然要找自己。

    这位乡邻被卢植捏着胳膊,疼得哎呀哎呀叫唤起来,卢植连忙松手,他才继续讲述起来。“伯喈先生就用那块破木板做了一把琴,结果木头烧了一半,只好将就着用了,连琴尾都是焦黑焦黑的,可是先生一弹,还蛮好听的哩。伯喈先生说这是稀世之宝,要拿给京城的子干先生去鉴赏,就收拾家当,带着女儿走了。”

    众人齐齐以手掩面,过了一阵子,卢植才回过神来,低声问道:“走了多长时间?”

    “半个月了吧,听说是坐船走的。”

    半个月,坐船走的,刘备看了看身边的赵云,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前些天那些擦肩而过的船里肯定有一艘是蔡邕乘坐的,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卢植乘兴而来,却落得个败兴而归,老头气呼呼地一整天都不说话,直到回到了停泊在丹徒的陈家商船上,卢植才奋笔疾书,写了一封信让商队头领带回洛阳。

    “若是你们陈家有能力,劳烦把蔡先生再接到徐州,我会派人来迎接。”刘备从怀里掏出一块赤金,不顾对方的推辞,硬塞到他手里。

    这一次陈家看在刘备的面子上,专门为他调了一艘最好的商船,但面子这个东西不能一用再用,礼尚往来,不让对方吃亏才是正道。

    商队头领拿了金子,心中欢喜异常,当即拍着胸口向刘备保证,务必完成任务。

    众人从曲阿向北出发,穿过长江之后就到了广陵,接下来再有三四天陆上的路程就可以再次抵达下邳,但刘备担心甘宁那一群水贼人数众多,若是轻易上岸,横传州郡的话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执意在广陵等待了几天。

    或许是船快,或许是心急,甘宁根本没有让刘备等待太久,七八天后,一支规模不小的船队就浩浩荡荡沿江而下,出现在了广陵的港口。

    “师兄久等了,辽东怎么走?”甘宁率先登上岸边,对前来迎接他的刘备兴高采烈地问道,他这一路也琢磨了好久,决定还是先把卢植这个师傅给认下来,省得老头到时候翻脸不认账。

    “你们的船能出海吗?”刘备看着这几十艘挂着锦帆的大船,心中不禁有些疑虑。

    这些都是江船啊,万一在海里出了事,那可关系到许多人的性命,千万大意不得。

    甘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们来的时候询问过徐州的客商,他们说船都是一样的船,无非是海上浪大一些,不碍事。”

    两人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让这些水贼和家眷们继续乘船,出了长江之后沿着海岸线北上,在朐县和刘备会合,然后一起前往辽东。

    刘备担心甘宁这一行迷路或是出什么差池,还特意又雇了一艘经常出海的商船,为甘宁的船队做向导。

    在目送甘宁等人继续前行之后,刘备等人才动身北上,去了下邳。

第十九章 病虎

    陈家作为徐州第一豪强,财雄势大,做事效率自然也不差,就在刘备去京城转了一圈这段时间,在陈珪的操办下,一座占地广阔的宅院被改造成医学院。

    这座医学院内外墙都被刷上了洁白的石灰,院内树木茂盛,郁郁葱葱,青石路面平整光洁,道路之外的土地也有专人负责平整,并且每天洒水,避免尘土飞扬。

    如此豪华的手笔,如此细致的安排,连卢植这个见多识广的前尚书都对陈家的财力和办事水平赞叹不已。

    在华佗的精心治疗之下,陈登已经基本恢复了健康,而他的亲身经历也让整个徐州的医学界轰动了,所有听说过这件事的郎中都心悦诚服。

    有陈登作标杆,有陈家作背书,医学院迅速迎来了火爆的行情,不光是前来学习医术的人络绎不绝,更多的则是慕名而来的病人,希望在华佗这个神医的妙手之下摆脱病痛。

    刘备一行来到医学院门口,得到消息的陈登连忙迎了出来,由于被华佗救了性命,这位陈家大公子,未来的家主不顾旁人的反对,每天都坐镇在医学院为华佗不遗余力地宣传,并且利用出众的组织才能,把偌大一个医学院治理得秩序井然。

    “看到陈兄龙精虎猛的样子,真是令人深感欣慰啊,这位是我的恩师,卢植卢子干。”刘备见陈登光顾着对自己嘘寒问暖,连忙退后半步,将卢植让了出来。

    陈登一愣,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把卢植和一行人让进医学院,来到一间幽静的院落坐下之后,他对着卢植就是一揖到地。“下邳陈登,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足慰平生之愿。”

    “贤侄快快请起,老夫与令尊多年未见,不知他身体可好。”卢植微微笑着,坦然受了一礼,他和陈珪有旧,陈珪以子侄之礼相待也是正常。几句闲聊之后就熟络起来。

    刘备懒得应酬,加上想要在医学院里再多看看,便告了个罪,自顾自地闲逛了起来,不多一会,一个魁梧得明显异于常人,却仿佛格外萧索的身影就出现在他的眼中。

    此时赵云担心他的安全,也已经跟了过来,刘备对远处那人影抬了抬下巴,压低声音说道:“子龙,你看那人,我看他的时候,心中总是有种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云随意地看了过去,紧接着就变得有些警惕,眼神也锐利起来,缓缓说出两个字。

    “病虎。”

    那人虽然远远地坐着,并且背对着二人,可是赵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不甘、怨愤,仿佛是一头坠入陷阱,却不甘地垂死挣扎,随时准备着暴起一击的猛虎。

    刘备不是武者,根本没有赵云这种直觉,他摆了摆手,示意赵云放心,然后随意地走到这人身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出言寒暄起来,“阁下是来求医的?”

    大汉缓缓转过头来,然后起身,刘备这才发现对方身量极高,接近九尺,再看样貌,只见他方面阔口,狮鼻星目,一双浓眉有如雄鹰展翅一般,下颌是尺许长的黑髯,相貌极其威严。

    然而此人满脸尽是忧虑之色,双眼之中也全是掩藏不住的疲惫。

    这名大汉见刘备虽然衣着普通,但眉宇之间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傲然气度,当下不敢小觑,抱拳行礼道:“某家是来为犬子求医的,不知阁下是?”

    “哦,我与这神医华佗是老相识,过来看看。”刘备也抱拳回礼,笑着说道:“听阁下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荆州那边的,大老远的来这徐州,想必令郎的病情很严重啊。”

    一听刘备说到自己儿子的病情,这人难过得几乎要掉下泪来,铁塔般的身躯也似乎佝偻了许多。

    “拙荆怀胎的时候就受了寒,最后难产而死,犬子也自幼体弱多病,多年来四处寻医问药都不起作用,前些天听洛阳来的行商说起神医华陀,某家便带了犬子来碰碰运气。”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不容易,真是不容易。”刘备叹息着说道,紧接着,他就想起了前些天陈风提起过的魁梧大汉,顿时恍然大悟,“阁下是从南阳过来的吧,想不到来得还挺快。”

    “阁下是怎么知道的?”这名大汉分外惊讶,“某家姓黄名忠,字汉升,正是南阳人士。”

    这一下,轮到刘备惊讶了,他倒退一步,招呼赵云过来,“子龙,来认识一下。”

    赵云快步走到近前,和黄忠刚好打了照面,两人均是心中一凛。

    “好汉子。”同为武者,黄忠一看赵云就知道他是个练家子,明显要比刘备顺眼的多,当下出言赞道。

    “好汉子。”赵云一向对人不假颜色,可是今天看见黄忠如此威势,也忍不住赞叹起来。

    刘备站在旁边,越看黄忠心中越是感慨,不停地琢磨着怎么将他诱拐到自己麾下。

    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忠在荆州一直郁郁不得志,刘表主政荆州期间,只是把他扔到侄儿刘磐手下,在长沙攸县镇守。

    不久刘表病故,黄忠又隶属于长沙太守韩玄,仍然是没有施展才能的空间,直到刘备南征四郡,才慧眼识珠,对黄忠委以重任。

    在刘备帐下,已是年过花甲的老将黄忠爆发出了极强的能力,他跟随刘备入川,每战必身先士卒,勇冠三军,战后论功行赏,被封为讨虏将军。

    在刘备和曹操争夺汉中的战役中,面对曹军最精锐的关西夏侯渊部队,黄忠所部仍然是全军最锋利的尖刀,亲率死士突袭,阵斩夏侯渊。

    面对这样一个人才,若是不闻不问,任由他浪费三十年光阴,真是极大的犯罪,刘备心中这样想着,脸上却仍然是充满笑意,“我看汉升兄英雄了得,不知汉升兄在何处高就?”

    黄忠听了这话,脸上显露出惭愧之色,“黄忠时至今日,还是一介草民,当不起阁下的称赞。”

    “可惜了。”赵云皱起眉头说道,他是最顶尖的武者,能够感受到对面这名大汉的实力绝不在自己之下,没有官身,或许真真是时运不济吧。

第二十章 心病可医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只听吱呀一声,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扇木门被打开,一名十三四岁的瘦弱孩童被华佗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

    黄忠连忙迎上前去,牵着这名孩童不住地嘘寒问暖。

    华佗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一眼看见刘备正在站在旁边,连忙对他行礼道:“公子从洛阳回来了?”

    “嗯,回来了,先生这边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刘备看着华佗容光焕发的样子就知道他心情很好,“这孩子是什么病?”

    华佗左右看看,见没有病人在此等候,便引着刘备和黄忠父子来到旁边的一间小屋,这间小屋是陈登特意留了出来,专门供华佗休憩之用的,非但布置得幽雅别致,每天还有陈家下人前来,将屋内清扫得干干净净。

    五人来到屋里各自落座,华佗才开口讲述起这名孩童的病情。

    “自幼脾胃虚寒,导致体弱多病,原本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他心中有事放不下,忧郁烦闷,引起中气郁结,气血不畅。”华佗看着这个孩子清秀却没有血色的小脸,眼神中满是怜惜之情,然后又抬起头,将视线投向黄忠说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若是心结不解,喝再多药也没用,活不过二十岁。”

    黄忠听了这话,像是泄气的皮球一样,瞬间失去了力气,他悔恨地捂住了脸,泪水不停从指缝中流淌下来,“都是为父的错,叙儿,为父对不起你啊。”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黄忠虽然极力压抑着声音,可他哭得有如穷途末路的猛兽的呼号,声声泣血,让坐在旁边的人们也难受不已。

    那个孩子看着自己父亲痛哭失声,却也不说话,只是委屈地撅着嘴,小脑袋越垂越低。

    “黄兄先别哭,你这样把令郎都吓着了,咱们慢慢聊,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心病,然后把病给治了,华佗先生这样说,一定是有治病的法子对吧。”刘备最见不得人哭,用力拍了拍黄忠的肩膀,让他振作起来。

    黄忠点点头,擦了一把眼泪,回复心情之后,语气低沉地讲述起来。

    其实黄忠早已发现自己儿子黄叙心里憋着事,但他十几年来一直带着这个孩子东奔西走,四处求医问药,根本顾不上和黄叙有太多的交流,只是想着把病治好了,儿子的心事也就了了,没想到主要的病根居然就是来自心病。

    听到这里,刘备着实有些纳闷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心事,还郁结成病了?

    他侧过头看着黄叙,温言说道:“孩子,跟我们讲讲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位神医也好为你治病。”

    黄叙继续垂着脑袋一声不吭,被刘备哄了半天之后,才放下心防,低声说道:“若是没有我就好了。”

    “什么?”四个大人都是一惊,什么叫没有你就好了?

    “母亲是被我害死的,父亲也为了带我治病,把家都卖光了,若是没有我就好了,父亲和母亲在一起,一定过得更好。”

    黄叙干瘦的小手像是鸡爪子一样,紧紧地攥着自己衣衫的下摆,他的声音低沉却无比清晰,一字不落地钻进黄忠的耳中,

    一时间,这位铁塔一般的高大汉子竟然呆若木鸡,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华佗抿了抿嘴,低声问道:“这些都是别人告诉你的?”

    “那些人都说父亲是顶天立地的豪杰,却为了个医不好的黄口小儿,将十几年的光阴都蹉跎在路途之上,家也不顾了,田也卖光了,前途也不要了,什么都没有了。”黄叙抬眼偷偷看了看黄忠,继续说道:“他们说我是灾星,克死了母亲,又要克父亲。”

    “混账!”黄忠低吼着一拳砸下,将面前厚实的枣木案桌生生砸成两截,他胸口剧烈起伏,眼露凶光,声音里满是杀意。“是谁跟你说的?是谁跟你说的?为父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

    “哎哎黄兄,你把孩子吓着了。”刘备见黄叙颤抖得厉害,连忙伸手把这个孩子瘦弱的身体搂住。

    黄忠长身而起,像是困兽一般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然后又盘膝坐下,尽力压着内心的怒气,一字一句地对黄叙说道:“我们自家的事,为何要听外人的?男儿一生做事只求无愧于心,你是为父的骨肉,若是不为你尽心尽力,为父怎么对得起你去世的母亲?”

    “可是父亲为了我,把什么都不要了,每次回乡都要卖几块田,那些乡邻对父亲也越发的不敬重,孩儿心中有愧。”黄叙眼中含泪,哽咽着说道。

    他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对于人情冷暖也看得出来,黄忠武艺高强,前景本是一片光明,可是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道渐渐中落,那些原本敬仰他的人也失去了对他的敬畏,从不理解,替他不值,到背地里嘲讽,这些转变都被黄叙看在眼里。

    小孩子的心理是最敏感的,黄叙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些原因都归结到了自己,认为自己是这一切的根源。

    刘备抬起手止住了黄忠,他出言对华佗问道:“华先生,这孩子身上的病能治吗?”

    “能治,用几年时间调理身体就行。”华佗见这对父子都是至情至性之人,心中早已定下主意,一定要把黄叙治好。

    “孩子,你留在华佗先生这里,一边治病一边跟他学习医术,让你父亲去博取功名,这样一来,你的病能治好,你父亲也能放心,好不好?”刘备认真地看着黄叙,温声问道。

    这个孩子眼前一亮,他看了看黄忠,又看了看华佗,终于不再迟疑,当即跪下给华佗行了一个大礼。

    “南阳黄叙,愿意跟随先生学医,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之中。”

    黄忠心中大急,怎么儿子不明不白就拜人为师了?学医可是贱业,恐怕这一生就与仕途无缘了。

    可是华佗已经信誓旦旦,表示可以治好黄叙,他又害怕惹得对方甩手不治,所以根本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只能急得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刘备看出了黄忠的心思,他轻轻冷哼一声,“黄兄,你可别以为跟了华佗先生学医是断他前途,华佗先生在我辽东还有一座医学院,学生数以千计,百万人受他恩惠,将来必然是要被树碑立传,流芳百世的。”

    “有这么厉害?”黄忠不太相信,自古至今的名医多了去了,先秦时候的扁鹊还号称能医死人肉白骨呢,也没见谁给树个碑。

    “你现在不信不要紧,再过十几二十年,华佗先生的弟子遍布天下,医学院也遍布各州的时候,你就信了。”

    “阁下到底是何许人也?”黄忠听刘备说得玄乎,可是看他神情,又不像是在胡吹一气,不禁出言问道。

    “这位乃是我大汉辽东太守,刘备刘玄德。”华佗在一旁解释道。

    “平定黄巾的刘玄德?”这一下黄忠彻底惊了,连忙抱拳行礼却又觉得不妥,一时间手足无措。

    他出身于沔南黄氏,活了近四十年,也不是没有见过朝廷的官员,但如此年轻又没架子,跟自己这个草民还能称兄道弟的一方大员,他可是第一次见。

    刘备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黄忠不必拘谨,继续说道:“我与人结交不看身份只看品行,人品低劣者纵使位列三公,在我眼中也不过是狗屎一堆。阁下爱子情深,令郎更是至孝,在我看来值得相交,不知黄兄愿不愿意来我辽东军中任职,也免得令郎不知你去向,心中担忧。”

    “承蒙华佗先生施加援手,太守慧眼垂青,黄忠敢不从命!只是——”

    黄忠练就一身绝伦的武艺,本就有从军报国,光耀门楣之志,如今有贵人相助,得到了出头的机会,自然是不愿轻易放弃的。

    但这对父子十几年来四处奔波,相依为命,此时黄忠望着黄叙,只觉得心如刀绞,一时之间竟然踌躇起来。

第二十一章 陈家的决断

    “父亲请勿以儿为念,只要父亲可以一展抱负,孩儿自然再无心病。”黄叙转过身来,向黄忠又是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黄忠双膝一软,将相依为命了十几年的儿子搂在怀中,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他不是没有抱负,他不是甘于平凡,但作为一个父亲,挽救儿子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更重要的责任,压在肩上这么多年,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被他深深地压抑在心中。

    黄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的大好年华就要在穷困和奔波中被慢慢消磨,直到垂垂老矣,但今天,非但有人说可以治愈黄叙,并且可以给自己一个实现抱负的机会,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只要华佗先生能治好犬子,黄忠愿为太守赴汤蹈火,绝无怨言。”黄忠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心情,转向刘备深深一躬,肃然说道。

    刘备和华佗对视一眼,脸上再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他连忙上前一步搀扶起黄忠,温声说道:“不必弄得像生离死别,徐州到辽东不过十几天路程,想儿子的时候随时都可以过来探望。”

    由于黄叙身体过于虚弱,一路上又颠簸受累,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再经过调理脏腑之后,才能接受药物的治疗,华佗便将他安排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住下。

    而黄忠有些放心不下,一直跟着黄叙,直到看着儿子睡下,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露出了多年未见的笑容之后,他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跟着刘备走出那间院落。

    到了这个时候,赵云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他向黄忠一抱拳,郑重地自我介绍道:“在下常山赵云,字子龙,现在辽东任骑都尉一职。”

    黄忠连忙回礼,然后侧过头,满是钦佩地望向刘备。“我看子龙神华内敛,非常人可比,应该是太守帐下首屈一指的勇将吧。”

    “不瞒汉升说,辽东如今猛将如云,哪个最厉害我可说不准,得他们自己来说。”刘备呵呵一笑,把话头推给了赵云。

    最好是能听到赵云这小子自吹自擂,然后回到辽东之后我再大肆宣扬,号召那帮家伙一起揍他,刘备心中下定主意,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然而出乎刘备意料的是,赵云此刻却表现出难得的谦虚,“确如太守所说,和赵云武艺不相上下的,至少有三四人。”

    “什么?”黄忠有些不相信,以他的眼光看来,赵云绝对是最顶级的武者,并且能够被刘备带在身边出行的,肯定是辽东最为优秀的人物。

    可如今赵云自己说,辽东还有三四个和他不相上下的,这让黄忠对刘备的实力更加高看一眼,心中再无疑虑。

    刘备心里更是愉悦得无以复加,他从小听着三国评书,看着三国演义长大,成为一名光荣的穿越者后,他也和别人一样,对收集名人,尤其是猛将兄充满了兴趣。

    如今关张赵黄,蜀汉五虎大将聚齐了四个,太史慈甘宁,东吴最强二人已在帐中,还有个颜良,河北四庭柱之首,刘备扳着手指头数来数去,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赵云却是轻轻摇了摇头,遗憾地说道:“只是,恐怕我们都不如汉升兄。”

    他这话一说出口,立刻让刘备皱起了眉头,“云长都不是对手?”

    “现在难,五年后或许是平手,十年后就反过来。”赵云言简意赅,听得刘备云里雾里。

    黄忠自然听得懂赵云的意思,他对刘备解释起来,“黄某今年三十有六,正值壮年,若是和自己二十多来岁时相比,自然是完胜,若是再过十年便会气血衰退,也不是如今的对手。”

    “哦,懂了。”刘备恍然大悟,不住地点头。

    关羽和张飞赵云他们都是二十来岁,体能和战斗经验还远远没有到达巅峰期,若是他们的武力巅峰在一百,那这时最多有九十出头,赵云意思是说,众人若都在巅峰状态就是伯仲之间,但现在这个时候黄忠凭借身体机能的优势,可以压制他们每一个人。

    怪不得虎牢关的时候,吕布单挑张飞大占上风,被关羽张飞联手夹击也能勉强支撑,可是到了徐州,又和张飞交手几次就都是平手了,原来是此消彼长,这么个道理。

    “以后大家就都是同僚了,你们多亲近亲近,我去陈府看看,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咱们这两天就回辽东去。”刘备心情大好,摆摆手,拒绝了赵云要护送自己的意图,让他们两个人去闲聊,自己则是背着手悠然走在下邳城中。

    到了陈府,早已等候多时的陈前连忙将他引到后院,此时陈家早已准备了隆重却不张扬的宴席,卢植和陈珪端坐在主客位,正在有说有笑,陈登在一旁陪坐,时不时插上两句话,露出会心的笑容。

    “玄德来了,快坐。”卢植一见刘备就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徐州人口众多,富庶冠绝天下,而且与辽东隔海遥遥相望,你和陈家可是有许多可以往来的地方啊。”

    刘备看看卢植递过来的眼神,又看看面上带笑,却笑得有些勉强的陈珪陈登父子,心中明白了些什么。

    他也不推辞,就在卢植身边的一张矮几坐下,闲谈了起来。

    众人聊了一阵,眼看天色渐晚,卢植便起身告辞,和刘备去往医学院歇息了。

    “先生,可是有人联系了陈家?”刘备不急不缓地问道,特意加重了“有人”这两个字。

    卢植轻哼一声,简洁地答道:“袁家,七天前。”

    “袁绍还是袁术?”刘备继续问道。

    袁家素来有内斗的传统,这一代袁绍袁术两兄弟斗得不可开交,落了个双双败亡的结局,下一代袁绍的儿子之中,又出现了袁谭和袁尚的争斗,他们结局更惨,非但自己的脑袋被当成快递,从辽东千里迢迢去了许昌,甚至将汝南袁氏,这个显赫一时,差一点就问鼎天下的世家给彻底葬送了。

    “汝南袁氏本家派了人来,希望下邳陈家,东海赵、糜两家,支持袁术在徐州谋得一个太守的职位。”卢植的脸色不太好看。

    “袁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成不了大事。”刘备不屑地嗤笑一声,“陈家应该是拒绝了,准备继续待价而沽。”

    卢植笑道:“不错,有长进,陈家就是这个打算,等到袁家内部的情况见了分晓,再选择站到胜者那边。”

    刘备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其实也不光是他的本事,而是来自于后世的记忆。

    徐州本地的大家族都是那种小富即安型的,他们没有争夺天下的本事,也没有不切合实际的野心,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存徐州的实力和元气,在最后的霸主那里卖个好价钱。

    如果能够保留一定的自主性,那就更好了。

    按照原本的历史,在陶谦这个野心勃勃的外来户担任徐州刺史之后,曾经一度激起徐州大家族的抵触,可是陶谦依靠从丹阳老家带来的子弟兵,还有汝南袁氏的附庸,徐州军方大佬曹豹的支持,硬是以过江强龙之姿态,压服了这些地头蛇。

    陶谦病重之后,以陈家为首的徐州世家迅速倒向了刘备,这个能打却没有根基的军阀,并将他推举为徐州的州牧,但是好景不长,吕布来到徐州之后,和占据淮南的袁术眉来眼去,于是曹豹策划了一场兵变,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徐州反手卖给了吕布。

    由于担心袁术这个蠢材将徐州捆绑上自己的战车,将所有人拉入覆灭的深渊,陈珪和陈登父子开始了游走谋划。他们先是拆散了袁术和吕布的联姻,又远赴许昌,和曹操密谋攻取徐州,最后更是临阵反水,直接导致吕布败亡。

    这一段诡谲的历史,充分显示出了徐州世家主流的想法。

    把徐州卖给最强者。

第二十二章 乌桓人反了

    “陈珪只想稳住我们治好陈登的病,在他心里,我不过是个侥幸闯出了些名堂的乡下小子,先生也不过是个失势且没有背景的穷酸名士。”站在缓缓离开朐县港口的船上,回望渐渐远去的徐州,刘备向身边的卢植说道。

    这几天时间里,刘备一行虽然得到了陈珪的热情招待,但他从那种刻意的热情背后,还是能够感觉到世家大族天生的高傲,以及掩饰得很好的不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名士风度吧。

    卢植轻叹一声,默认了刘备的说法,“世家有共同的行事作风和规矩,一切都是为了家族利益,以后见得多了,你也就习惯了。”

    “无所谓,我原本还担心和世家搞好了关系,以后不方便收拾他们呢。”刘备冷笑起来。

    按照刘备的脾气,他也不愿和世家,尤其是陈家这种根深蒂固的世家,建立过于密切的往来。

    在他的认知里,世家豪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生产资源,但他们获得的大量的金钱和粮食,要么被储藏起来,要么被无度挥霍,基本没有被用在推动社会发展上,这种世家是社会的毒瘤,历史进步的阻碍,必须被毫不留情地铲除。

    所以在感受到陈珪的冷淡之后,刘备并没有过多地纠缠,只是通过陈登,在广陵招募了一些造船工匠,连同他们的家人一起,通通带去辽东而已。

    广陵是汉朝四大造船中心之一,那里的工匠基本都是代代相传的手艺,技艺精湛不说,对于各种船型的历史演变,也有着极为深厚的知识储备。

    在刘备眼里,这些造船工匠都是无价之宝,比起那些高谈阔论的名士,以门第论交的公卿,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真是爽快,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正在师徒二人闲聊的时候,从他们身侧传来了甘宁的大呼小叫。

    从出海第一天开始,甘宁以及那些水贼们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不停地大呼小叫,惊叹不已,纷纷后悔没有早点出海,感受这浩瀚无垠的水世界。

    这些水贼们正是年轻气盛,精力无穷的年龄,他们迅速被大海迷住,主动向刘备重金雇佣,分散安置在每艘船上的老船工请教,由于有多年的操船经验,这些小伙子们很快就熟悉了海船和江船的区别,并且得心应手起来。

    此时甘宁站在船头上感受肆意驰骋的感觉,在他身后,几名水贼汉子不断地操纵船帆,利用风势,将船速提到最高,在他们的操纵之下,那艘船越来越快,不多一会就远远地冲到了船队的最前方。

    虽然甘宁一行乘坐的只是普通的江船,但对于这些无法无天,根本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水贼来说,开什么船无所谓,只要够快就是好,多大的浪无所谓,只要不翻就是安全。

    “这帮小子真是精神充沛,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晕船晕得站都站不起来,吐了两天。”刘备看着甘宁他们乘风破浪,不禁羡慕地叹息起来。

    “你这次收服这群锦帆贼,非但让他们有了用武之地,还为荆州和益州商旅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干得不错。”卢植同样羡慕地看着这些活力无限的年轻人,深感刘备这次做了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刘备嘿嘿一乐,“那他拜师之事?”

    “若能让浪子回头,为师多收个弟子又有何妨?”卢植矜持地答道,然后背着手,施施然回船舱去了。

    又是一路北行,很快,刘备等人就来到了东莱,即将进入幽州海域。

    “这里是青州的最东边,继续向东北走就是辽东,正东面是乐浪郡,向西的话可以到济南国或是广阳,先生若是想见见伯珪师兄,等返回辽东之后就给他写封书信,让师兄前来拜见。”刘备趴在栏杆上来回指着,给卢植介绍着四周的形势。

    卢植听得不住点头,他向西望去,黑漆漆的海岸线在视线中若隐若现。“四通八达,兵家必争之地,若是在这里设立港口,再安置一支水师,方圆数百里就都能控制住。”

    刘备笑了笑,继续向正北方向指去,“这里还是有些偏了,并且没有合适的港口,北面二百余里是辽东郡最南的沓县,和东莱隔海相对,牢牢地卡住了渤海的门户,其间有一连串的海岛。学生的计划是利用沓县的优良海港,将其建设成整个渤海的核心地带,到那时候整个青州、幽州和乐浪的沿海地带就都在控制之中了。”

    “看来玄德你早有计划,那老夫也就不多说了,等到了辽东安顿下来,老夫再乘船去广阳看看伯珪吧,这些年经常听说白马公孙,白马义从,伯珪确实没有给老夫丢脸啊。”卢植悠悠说道,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可是真正收入门下的只有三名从涿郡老家来的孩子,除了刘德然英年早逝,剩下两名弟子公孙瓒和刘备如今都镇守在大汉的北疆保境安民,这让卢植觉得十分欣慰。

    “师兄那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他被刘虞排挤,军饷都快接济不上了,还是学生从辽东给他送粮送铁才吃饱肚子,先生若是去了肯定没什么好酒好菜招待,还不如让他过来好好吃上一顿。”刘备嘿嘿笑着,公孙瓒都穷得快当裤子了,要是卢植去了看得心疼,自己还得再给他多支援点物资,不过辽东现在就是不缺粮食,多支援白马义从一点也无所谓。

    卢植也是乐了,他转过头来笑骂了一句:“你就好好败坏别人名声吧,刘虞那人素有贤名,为人清正守礼,怎么会克扣军饷。对了,上次朝廷征发三千乌桓骑兵去凉州,也不知道是不是伯珪率军,若他不在幽州,老夫就好好待在辽东等他。”

    “先生不要慌,等咱们回去之后,子龙就又要带一千名士卒和粮草去广阳了,到时候让他传个消息回来。”刘备伸了个懒腰。“出来这么长时间,说实话还真想辽东了。”

    由于归心似箭,刘备一行没有在东莱靠港补给,而是径直驶向了沓县,这里以后将会是辽东最大的港口,也是整个东北亚地区的枢纽,刘备希望让卢植帮忙出出主意,看怎样布局会更好。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沓县广阔的港口中空空荡荡,只有几只小船孤零零地停泊在岸边,往日里热闹的人群也没了踪影,这让刘备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船队还没有靠岸,几名负责管理港口的小吏就远远跑了过来,看着他们慌慌张张的模样,刘备心里咯噔一声。

    不会是出事了吧?

    “怎么回事?”刘备伸着脑袋,大声喊叫着问道。

    为首的小吏定睛一看,认得这是太守,连忙跑到近处,带着哭腔向他汇报起来。

    “启禀太守,乌桓人反了。”

第二十三章 跃跃欲试

    “什么?”刘备一边催促着船上的人赶快做好登岸的准备,另一边伸着脑袋继续大声发问:“乌桓人反叛和咱们的船有什么关系,他们攻打辽东了?”

    “启禀太守,乌桓人攻打的是渔阳、广阳和右北平,幽州边军支撑不住,派了使者来求援,关羽将军征召了所有的船只,载着我们的大军渡海去救援了。”

    这时候众人都已经走上甲板,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都是无法相信,乌桓人依附汉朝已经数十年,近年来更是多次被征发入伍,和汉军并肩作战,今年还被征召了三千名精骑呢,怎么说反就反了?

    更何况,幽州边军人数并不少,即使步卒都是统属于各郡,临时不能抽调,但还有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以及驻守在代郡,护乌桓都尉邢举的精锐骑兵呢。

    这些可都是汉军中的王牌部队,面对三倍于自己的乌桓人也能打个平手,怎么会支撑不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刘备的右手在栏杆上飞速地敲打着,心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念头。

    就在他沉思的工夫,船上的船工已经将缆绳紧紧地绑在岸边的木桩上,并且搭好了下船的木板。“启禀太守,船板搭好了,先下船再说吧。”

    “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还请你先去襄平城中歇息。宁儿——”刘备回过神来,对走上前来的卢植和张宁分别说道:“你也先回家去,让老张给先生安排个安静些的院落,再让他把咱们带回来的船工安置好。”

    张宁点头应是,而卢植却有些不同意,但是他考虑到船上还有许多家眷,并且卢毓年幼,这段时间的船上生活已经让孩子的身体无法承受了,于是还是点点头,拍着刘备的肩膀嘱咐道:“自己小心,和伯珪一起打退了乌桓再说。”

    看着卢植和张宁一行踏上陆地,渐渐消失在沓县城中,刘备转向留在船上的黄忠笑道:“刚来就遇见打仗,汉升你真是运气不错,跟我去一趟广阳吧。”

    黄忠听说有仗可打,早已心痒难耐,只是他性格稳重,不爱显露,只是微微颔首,向刘备拱手笑道:“忠愿随太守共建功业。”

    “兴霸,你的人怎么办,是让他们在沓县修整,还是跟我去广阳?”刘备又走到甲板的另一端,朝着甘宁那艘船大声喊道。

    甘宁不知道正在说些什么,听到刘备的声音之后,连忙转身答道:“小弟已经安排了,老弱妇孺上岸,剩下的人全部跟随师兄一起。”

    刘备点了点头,也好,这个时候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战斗力,这些水贼就算不能上战场,熟悉了海上往来的方向之后,做个联系辽东和幽州本土的运输队总是可以的。

    刚刚靠岸的大船再次升起风帆,载着众人向西北方向而去,甘宁和他那一排锦帆船也迅速做好了重新出海的准备,紧紧跟随而去。

    不知是不是上天帮忙,这一次顺风顺水,天色刚蒙蒙黑,刘备一行就到达了广阳最南侧的海港。

    “子龙,能看见什么情况吗?”赵云站在高高的桅杆横杆上向北眺望,刘备在下面急得直跳脚,可是他又没有赵云登高望远的本事,只能仰着头时不时地叫唤两声。

    赵云定睛望了一阵,向下喊道:“岸边有人,有战旗,应该是我们的队伍,再远就看不清了。”

    岸上的人也早已看到了远远出现的这些船只,还没等船只靠港,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就跑上了码头大声盘查起来。“来者何人?”

    “我乃赵云,你们这里谁管事?”没等其他人搭话,赵云从桅杆上呲溜一声就滑了下来,快步来到船头应答。

    “原来是赵都尉,我们是太史都尉的下属,奉命镇守码头。”这些士卒欢呼起来,赵云是辽东军骑兵主帅,在军士中间一直有着极高的声望,许多人也知道他护送刘备去了洛阳的事。

    在这个时候,赵云回到了幽州,那岂不是意味着辽东的主心骨刘备也回来了。

    刘备没有让这些士卒们失望,他从赵云身后闪出来,笑嘻嘻地对下面的人挥手。“你们敬爱的刘太守回来了。”

    “太守回来啦,太守回来啦。”这些士卒们欣喜若狂,连忙大声呼喊着向营地跑去,希望同袍们早一点听到这个好消息。

    太史慈正在码头北面指挥军士修筑营寨,得到士卒的禀报之后连忙扔下手中的活计,甩开长腿一路跑到了码头,刘备见他气喘吁吁又满身泥土的样子,不禁嘲笑起来,“子义啊,你这是怎么了,堂堂的先锋官干起了挖土的活计。”

    “肯定是抽签输了,只能担任守备。”对于这帮家伙的行事作风,赵云是再了解不过的,马上猜出来了。

    一群猛将,谁都想当先锋,不愿意担任后备,那怎么办?抽签呗,谁抽到什么就是什么。

    “唉,我就说不应该第一个抽的。”太史慈一提起抽签就恨得牙痒痒,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建立港口防线,确保己方后路通畅。

    开过玩笑之后,刘备在太史慈的陪同下穿过熙熙攘攘的码头,向汉军大营走去,路上还顺便将黄忠和甘宁介绍了一下。

    仿佛是冥冥中的感应一般,太史慈和甘宁,这两个激情似火的男人,在第一眼对视的时候就分外欣喜,有了见到知己的感觉。

    或许,这就是冒险者之间天生的好感度吧。

    见到甘宁是欣喜,见到黄忠,则让太史慈隐隐感受到了一股压力,就像是卧在不远处的沉默猛虎,虽然不声不响,却让人汗毛竖起。

    “汉升兄若是生于乱世争雄,当可为万户侯。”太史慈将黄忠打量了一番,连连赞叹起来。

    黄忠对太史慈也是赞不绝口,这个年轻汉子浑身散发着剽悍不羁的气息,而且很明显的,是个绝对意义上的强者,强者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辽东究竟是什么地方,居然能有这么多年轻才俊!”黄忠这时候才真正地相信了赵云的话,辽东确实卧虎藏龙,英才众多。

第二十四章 焦虑

    “诸位,差不多就行了,以后需要你们相互吹捧的地方还多着呢。”刘备笑呵呵地打断了众人,将话题拉回到眼前的战争,他把目光转向太史慈,出生问道:“我军出动了多少人,此时都在什么位置。”

    “我们此行一共出动了两万战兵,三万民夫,云长亲率主力部队,两天前已经到了渔阳郡的雍奴,大军后路不容有失,故而末将领军一千,负责镇守港口,颜良领军一千,负责护卫粮道。”太史慈收起笑容,开始禀报军情,他言语流利清晰,几句话就把辽东军的动向说得明明白白。

    刘备一边走一边点头,关羽的兵力部署没有问题,敌人是乌桓人,是来去如风并且人多势众的骑兵队伍,若是贪功冒进,被乌桓人截断了粮草输送的通道,几万汉军在地广人稀的渔阳郡就很难得到补给,想要战胜敌人更是痴人说梦了。

    突然,刘备站住脚,疑惑地问道:“咱们辽东什么时候能凑出两万战兵了?”

    直到去年秋后,关羽率领几乎全部的战力征讨高句丽,那时候辽东拉出的阵势是八千名战兵,就算加上来广阳和白马义从共同训练的两千人,也不过是一万人马。

    如今太史慈说关羽带了两万战兵,这个爆兵速度已经不是用科学能够解释的了,这是科幻。

    “嗨——”太史慈摆了摆手,解释起来,“扶余人刚好迁徙过来了一部分,尉仇台一听说幽州遇袭,坚持要派遣部队跟随我们作战,最后精挑细选,抽调了一万多名精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们的兵力再加上白马义从,可攻可守,应该有正面抗衡任何敌人的能力了。”刘备这才放心,顺口询问起来,“我师兄的部队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和云长汇合?”

    太史慈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

    这让刘备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同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瞪着太史慈,“怎么回事?”

    太史慈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声音也降低了许多,“白马义从在十几天前遭遇大败,被乌桓大军团团围困,公孙将军更是不知身在何处,这些消息是从幽州来求援的公孙将军麾下得知,具体是什么情况,末将也不清楚。”

    “十几天。”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备之前的轻松心情完全消失殆尽,他仰头看天,深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背着手,继续向前走去。“我要尽快到前线去,子义,你这里有没有马?”

    “有,可是天已经黑了,末将的建议是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出发。”太史慈知道刘备和公孙瓒交情匪浅,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出言劝阻,不希望刘备轻身冒险。

    在得知公孙瓒和白马义从陷入险境之后,所有的辽东将领都心急如焚,恨不得肋下生出翅膀飞过去,太史慈自然也不例外,但如今,全军的粮草输送,以及可能的后备部队都要从经过这个港口,然后前往前线,所以他必须保持冷静,不能被情绪扰乱了判断。

    毕竟对手是乌桓人,天生的惯偷和强盗,擅长长途奔袭,汉军只有稳扎稳打,才有胜算。

    刘备焦急难耐,不停地在原地转圈,但最终,他还是颓丧地垂下头,“也好,也好,休息一晚。”

    与此同时,远在雍奴城下,关羽大军正在此安营扎寨。

    中军大帐之中,关羽和张飞一前一后,来回在帐篷中兜着圈子,心情极为焦躁。

    “右北平右北平,右北平那么大,到底在哪个地方?”张飞越走越烦,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下,大声叫嚷起来,“还有这个破地图,画的什么玩意。”

    “不要吵!”关羽思路被打断,停下脚步瞪了张飞两眼,然后继续思索起来。

    右北平地域广阔是不假,但是,连绵的森林和丘陵占据了大半面积,能够让骑兵部队驻扎和机动的路线不会太多。

    只是,汉军以步兵为主,并且兵力相对于乌桓人不占优势,万一走错了路,或是分兵之后,迎头撞上乌桓人主力,那就很困难了。

    “翼德,我们明日就向东进发,你是留在雍奴,等候严纲率领广阳守军前来汇合,还是作为先锋,去寻找白马义从的踪迹?”关羽考虑良久,终究还是做出了决定。

    张飞一骨碌站起身来,连身上的尘土都顾不得拍,凑近关羽说道:“俺要作先锋,明天一早就走。”

    “也好,你带两千名战兵,再带三千名扶余射手一起去。”关羽把如此重任交给张飞,就是看重他的勇猛无畏,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叮嘱起来,“若是遭遇乌桓人主力,尽量虚张声势,能够接应白马义从突围就好,千万不要恋战,切记!”

    “明白了二哥,俺这就去找尉仇台。”张飞满脸喜色,转身出了大帐。

    目送张飞离开之后,关羽转过身来,独自看着屏风上悬挂的地图,心中忧愁不已。

    这张地图是羊皮质地,炭笔画成,整张地图上只有寥寥几根线条表示河流,三五个圆圈代表山丘,其余就是七八处大大小小的地名,从任何角度来看都堪称粗制滥造。

    眼下关羽无论是想要做出战略部署,或是战术机动,所需的地理信息,完全无法从这张地图上得知,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这让他心中极为不安。

    “严纲也该回来了吧,不知道他能带来多少援军。”关羽心中估算了一下往来广阳郡的路程,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当日白马义从被包围,只有严纲和单经带着十几名骑兵拼死突围出来,他们二人商量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分头向幽州刺史刘虞和辽东太守刘备求救。

    辽东方面毫不犹豫,倾其所有派出了援军,可是广阳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于是严纲又返身去广阳,希望弄明白是什么情况,按照时间推算,成与不成,都该回来了。

    作为白马义从的老人,严纲和单经二人对右北平和辽西的地形还是相当熟悉的,有了他们两个人来补充完善地图,关羽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怎么也比现在要强。

第二十五章 来龙去脉

    在港口附近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第二日大早,刘备就带着赵云和黄忠以及一众护卫飞马向北而去,甘宁和水贼们不善马术,也不擅长战阵之道,更不熟悉北方地理,只好留下来帮助太史慈守卫港口,顺便熟悉一下军营生活。

    刘备一行沿着沽水前行,一路之上,处处可见大军经过时留下的痕迹,他们歇息了两次之后,到了下午时分,便已经抵达了雍奴城外的关羽军营。

    见到刘备回来,关羽如释重负,连忙将他迎入中军大帐。

    而刘备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第一件事却是拉住关羽,向他询问具体的战况,以及白马义从求救的来龙去脉。

    “到底是怎么回事?子义那边说不清楚,你在这边应该了解得更多吧。”

    关羽让刘备坐下,然后双手递过来一碗清水,这才讲述起来。

    “七八天前,一艘货船从广阳来到襄平,到了码头却不卸货,反倒是跑下来个大汉,说是有重要军情,要面见辽东太守,兵士们不敢怠慢,连忙进城通报。”

    这半年来,辽东和广阳之间建立了良好的相互交流,人口、粮食和各种生产原料,甚至是战马,都通过海路,源源不断地被输送到有需求的地区,但有人来汇报重要军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关羽等人赶到港口,才发现来的是公孙瓒的部将严纲,顿时意识到幽州有大事发生了。

    城外码头人多嘴杂,严纲没敢说话,进城之后,来到军营之中,他才嚎啕大哭跪地不起,说渔阳大豪张纯张举率众背叛汉朝,自称天子,并勾结辽西乌桓各部,攻打渔阳和右北平郡城。

    公孙瓒率领白马义从迅速出击,在渔阳大战一场,并一路向东追杀张纯,不料在右北平遭遇十几倍于己方的乌桓人埋伏,陷入重重包围,公孙瓒生死不明,所以严纲只好单人独骑来到辽东求刘备出兵。

    “小弟见军情紧急,大哥又杳无音讯,所以自作主张,派出所有机动力量前来幽州,防止乌桓人趁机南下,侵扰冀州和青州地界。”关羽是侠义中人,行事风格一向雷厉风行,也不担心擅自调动兵力,是否会遭到刘备的猜忌。

    刘备点了点头,对关羽的当机立断非常满意,只是他心中还有些疑虑,“那辽东呢,万一乌桓人在西边讨不到便宜,转头去攻打辽东怎么办?”

    关羽马上回答道:“我来的时候,将襄平城防务交给了徐荣,他计划征召几千名青壮,紧急操练,并且组织沿河地带各个村落加紧防备;我还给玄菟郡的公孙度下了军令,命他将郡中兵力集中在西部布防,扶余王尉仇台也将人马分散到两郡,以防乌桓人前去袭扰。”

    一次性出兵五万,还有足够的能力保卫家乡,也就是辽东现在人口增长得厉害,关羽才这么有底气,若是换成两年前总人口只有数万的辽东,任凭谁主政,面对乌桓人的叛乱,都只能缩在城里瑟瑟发抖吧。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那翼德呢,怎么不见他的人?”刘备一听关羽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才放下心来,他左顾右盼,却不见张飞身影,心中有些诧异。

    “翼德今天一早已经率领兵马出发,搜索白马义从的下落去了,由于不知道公孙将军突围的方向,乌桓人多为骑兵,且军势浩大,我军多是步卒,所以我只给了他五千士卒,勒令他必须稳扎稳打,不能被乌桓人分割包围。”

    关羽独自指挥过数万兵马,并且一战将高句丽灭国,这辉煌的战绩放眼天下也不多见,但是,他以前从未和游牧民族有过交手,又有公孙瓒遭遇埋伏的前车之鉴在,作战思路还是以谨慎小心为主。

    两人正说着话,听到消息的尉仇台也来到了中军大帐,他和刘备一见面,自然又是好一番寒暄。

    就在此时,帐外远远传来了喧闹的声音,以及高亢的叫骂声,刘备眉头一皱,关羽连忙走出军帐去查看,片刻之后,关羽就转了回来,面色更加凝重。

    “是白马义从,从广阳来的。”

    紧跟在关羽身后进来的是严纲和单经二人,严纲还好,只是神色萎靡,单经就惨多了,不但鼻青脸肿,一条胳膊还被白布裹得严严实实,无力地垂在身边。

    “刘太守和关将军义薄云天,白马义从上下在此谢过了!”严纲在大营中一路走来,见到关羽带来的兵马众多,此时又看到刘备也在,心中的委屈便再也压抑不住,向众人抱拳见礼之后就掩面痛哭起来。

    刘备气得一跺脚,指着严纲骂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鼓起斗志去寻找我师兄,老严你平日里也是条硬汉,在这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老严是气的,我们白马义从现在已经被幽州抛弃了。”单经气哼哼地随便找了个案桌,一屁股坐在上面,将完好的右臂高高举起,开始中气十足地叫骂起来,“遭天杀的刘虞老贼,遭天杀的广阳官员,老子们不管了,他们就蹲在城里,等着被乌桓人砍脑袋吧!”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变了脸色,刘备的脸色更是黑得像锅底一样。

    白马义从被幽州抛弃了,是什么意思?刘虞和广阳那边,又是什么情况?

    “老单,你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一遍,到底是怎么回事,乌桓人和那个张纯张举又怎么会勾搭在一起?”

    单经身上疼痛,索性将腿一盘,坐在低矮的案桌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讲述起来整件事情的经过,间或骂上刘虞几句。

    由于去年羌人作乱的规模过于庞大,一度攻打到了汉朝的核心地带,皇帝刘宏感觉颜面受损,大为震怒,决定派出精兵良将,狠狠地收拾羌人一顿。

    为了确保征讨大军的机动力和突击能力,在年初的时候,朝廷的诏书到了幽州,要求乌桓人派出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往凉州助战。

    乌桓人一向野性难驯,并且军纪散漫,如果任由他们自己一路穿州过郡的去凉州,沿途百姓必然会被他们侵扰得不成样子,恐怕造成的破坏比羌人还要大,所以依照这二十多年来的规矩,幽州会派出一名有能力有威望的将领作为他们的统帅一并前往。

    “统领乌桓突骑可是个升官的好差遣,弟兄们都希望公孙将军能够抓住这次机会,去凉州建功立业,刘虞老贼见众望所归,也答应了,可就在准备出发的时候,跳出来个张纯老匹夫。”单经说到这里,不禁往地下吐了口吐沫,狠狠地骂道。

    张纯是渔阳郡最大的豪强,非但占据了不少良田,家中还蓄养了近千名亡命之徒,为他多年来和塞外的鲜卑人以及乌桓人做交易保驾护航,并积攒下了巨量的财富。

    人一旦有了钱,接下来就会谋求权力,张纯也不例外,他曾经花钱买官,做到了中山国相一职,却很快就因品行不端,胡作非为而被朝廷罢官,但此人一直不甘心,始终谋求重新踏上仕途的机会。

    这一次率领乌桓突骑参与征讨羌人,被张纯看作是重新为官的最好时机,他精心准备了几大车的财物,前往广阳求见刘虞,希望刘虞以他为将。

    然而刘虞作为宗室,一向在朝中担任清贵的职位,对这种粗鄙的武夫根本不待见,非但拒绝了张纯的请求,而且当面斥责了他一顿。

    张纯回到渔阳之后羞愤难忍,于是和自己的族弟张举诉苦,这张举同样是渔阳郡的大豪强,曾经担任泰山太守,平日里就有野心,如今被张纯一撺掇,便下了反叛汉朝,自立为王的决心。

    两人多年来在边境为商,和辽西乌桓大人丘力居素有来往,如今既然决定叛乱,便找来丘力居,三人密谋之后一拍即合,张纯自号弥天将军,张举自称天子,引了乌桓人攻破渔阳郡城,烧杀劫掠。

    此时公孙瓒率领三千乌桓突骑还没出幽州,听说张纯张举起兵作乱,连忙原路返回,一路上乌桓人听说丘力居也参与反叛,害怕公孙瓒迁怒于自己,连夜就各自逃散了。

    公孙瓒又惊又怒,回到广阳之后便召集白马义从,准备征伐张纯张举,平定渔阳叛乱,性烈如火的他等不及集结粮草辎重,率领两千名骑兵就杀向了渔阳。

    作为天下闻名的劲旅,白马义从的战斗力自然强悍无匹,渔阳城下,面对张纯张举和乌桓人的两万联军,他们没有丝毫畏惧,一顿猛冲猛打,将联军打了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

    乌桓人被白马义从的战斗力吓得肝胆俱裂,护送着张纯和张举仓皇向东逃窜而去,而公孙瓒自然不会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率军继续衔尾追杀。

    “我给将军说,要不要缓一缓,等待后面的援军和辎重都到了再追,可是他根本不听。”单经摇着头不住叹息,脸上满是后悔之色。

    若是能再来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拦下公孙瓒。

    可是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第二十六章 无奈

    公孙瓒领兵这么些年了,每逢对敌胡人的时候他都是身先士卒,这一次又因为张纯的叛乱而失去了加官进爵的良机,更是心中愤怒欲狂,在连战连胜之后不顾单经的劝谏,执意孤军深入,继续追击张纯部队。

    没想到,白马义从在进入右北平腹地之后,刚刚追上张纯等人,却迎头撞上另一支乌桓大军,而这支骑兵部队似乎才是乌桓人的真正主力。

    白马义从个个都是武艺高强的勇猛之士,又有刘备支援的新型装备——双足马镫和高桥马鞍加持,单兵战力远远强于乌桓人,但他们追杀了张纯数百里,早已人困马乏,加上人数差距过于悬殊,很快就被蜂拥而至的乌桓人团团围困。

    “我们被围困了一天,终于等到公孙范带的后续部队,可还是无济于事,无法突破乌桓人的包围圈。在混战之中,我和老单找到了一处破绽,带着十几个弟兄杀出了重围,赶回广阳求救。

    我一边召集那些退伍了的老兄弟,一边去找刘虞,希望他调拨几千名郡兵给我带着前往,搭救公孙将军,可是——”单经说起刘虞,恨得眼中喷火,牙齿咬得咯咯响。

    想不到刘虞被声势浩大的乌桓人吓破了胆,根本不愿把手头的兵力交给严纲,反倒是听信了一名来到他麾下不久的乌桓逃奴阎柔,指责公孙瓒妄开边衅,命令单经去和丘力居好好交涉,请求乌桓人解除包围。

    单经在城中待了几天,不知找了刘虞多少次,但他的苦苦哀求根本无法换来哪怕是一百人的援军,直到严纲赶回广阳,告知他辽东派出援军的消息,二人一番商量,决定还是先来汇合辽东部队。

    刘备越听越气,最后甚至听得笑了出来,他咬着牙,背着手,在帐篷里兜了几个圈子,突地停下脚步说道:“我们自己的实力可以救出公孙将军,根本不用跟刘虞去要什么援兵。这样,老单你做向导,带着云长和他的部队去当初被围困的地方,雍奴这里交给颜良来驻守,我和子龙去一趟广阳,我要当面问一问刘虞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到刘备说完话就要往出走,关羽连忙一把将他拽住,“大哥,既然刘虞油盐不进,我们自己去救公孙将军便是,何必多此一举?”

    “刘虞不值得白马义从去保护,但是,有些话我得跟他说明白,老严,你也跟我走,去联络你们所有人的家眷,若是刘虞把你们视若敝履,想扔就扔,那我就带你们去辽东安居乐业。”

    刘备甩开关羽的手,继续向外走去,“汉升,你和云长一起出发,最好是射死几个贼酋,让乌桓人见识见识我汉人的神箭手。”

    黄忠慨然应诺,转身向关羽抱拳一礼:“南阳黄忠,见过关将军。”

    “好汉子,大哥真是有眼光,为辽东带来如此猛将。”关羽同样回礼,连连称赞起来,“有黄兄相助,我军真是如虎添翼啊。”

    “忠不过一介老卒,当不起将军如此盛赞。”自从在徐州一见,刘备这边每个人都对他给予了极高的赞誉,这让寸功未立,且落魄了十几年的黄忠有些不安,如今知道对方是辽东主将,他更是下定决定,要谦虚。

    却没想到,关羽是个直性子,一听黄忠这话,瞬间拉下了脸,“大丈夫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何须过谦,阁下这等人才,若是甘心做一老卒,关某岂能与你为伍?”

    刘备出了军帐,自然听不见这些对话,但依照他的性格,即使听见也不会干涉,武人有武人自己的交往风格,只要他们能够在战争中精诚团结便是。

    换上几匹体力充沛的战马,刘备一行又马不停蹄地向西而去,虽然这些人奔波了一天,早已经劳累不堪,但他们心中满是怒火,一刻都不愿停留,只想早些抵达广阳,问刘虞要一个说法。

    直到夕阳西下,人困马乏,众人才停下脚步,在河边点起篝火。

    赵云带了几个人,拎着弓箭在附近绕了一圈,提了许多山鸡和野兔回来,然后放血拔毛,用削尖的木棍穿了放在火上烧烤。

    油脂被热量融化,一滴滴落在火中,使得火势更旺,不多时,浓郁的肉香便散发出来,不断刺激着众人的鼻腔。

    刘备终于忍不住,喉咙咕噜了一声,这时他才放松下来,感受到了两腿之间火辣辣的疼痛。

    再一想,身边这些人也是同样,跟着自己从早到晚都在奔波,一顿饭还都没吃,刘备不禁有些尴尬,对众人干笑了两声,“光顾着赶路了,让大家饿了一天肚子,真是不应该。”

    “气都气饱了,一点不饿。”赵云淡淡说道,顺手将一只被烤熟的野兔从火上取下,撕下一条后腿递给刘备,“太守先吃。”

    刘备也不客气,接过兔子腿就开始大嚼起来,“小伙子不错,终于知道给我面子了,以前咱们喝酒吃肉的时候,你不是说自己根本不会这个嘛,怎么今天又会了?”

    “我确实不会。”赵云见刘备也不怕烫,几口就啃完了一条兔子腿,终于放下心来,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周围众人说道:“应该是熟了,可以吃了。”

    赵云说着话,将拿在手里的野兔又撕了一条腿递给刘备,然后自己低头大嚼起来。

    刘备呆呆地握着兔子腿,看着众人纷纷从火上取下野味,津津有味地填进嘴里,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我是给你们试菜的!

    明白了这一点,刘备不禁恶狠狠地瞪着赵云,要不是打不过,他早就不知道把这个可恶的家伙按在地下殴打多少次了。

    可他就是打不过,没办法。

    严纲吃得满嘴流油,心情好了许多,不是那么郁闷了,他咧着大嘴,嘿嘿地笑着问道:“玄德,你见了刘虞之后,要跟他说什么?”

    “不管怎么说,首先是要让他知道形势严峻,万一没有白马义从作为震慑,乌桓人和鲜卑人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南下劫掠,到时候幽州,乃至冀州和青州的百姓都要遭罪了。”刘备跑了这一天,怒气也消散了不少,脑袋又恢复了理智,现在他想的更多的,还是以大局为重。

    刘虞是幽州刺史,只要能说服他,下令各郡加强防备,将人口和财产收缩到城里,辽东军就可以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正面战场,不用太顾虑后方了。

    “公孙将军是好汉,白马义从也都是好汉,不应该在刘虞手下被这样羞辱。”赵云冷冷地说道,他和公孙瓒等人也算是交往了几次,彼此都十分有好感,对刘虞自然也是满腹怨气。

    “我们做自己的事就好,不要想那些没用的。”刘备长叹一声,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吃完早点睡,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

第二十七章 对喷

    第二天中午,广阳郡,蓟城。

    几名不速之客来到幽州刺史府,出现在了刘虞面前。

    “下官刘备,见过使君。”

    刘虞见刘备气势汹汹,对他的来意自然心知肚明,但作为上司和长者,他还是要保持自己儒雅的风范,于是微微一笑,语气平和地寒暄起来,“原来是玄德啊,你不在辽东好好待着,跑到广阳来作甚?”

    “没事,过来转转,顺便问问使君,张纯张举二人勾结乌桓丘力居,悍然发动叛乱,幽州可有何对策?”刘备不知怎么的,一看刘虞那副儒雅淡泊的模样,就想狠狠一拳揍上去。

    别人为了幽州,为了大汉,正在浴血奋战,现在生死不明,你这个刺史倒好,安坐家中,仿佛没事人一样。

    刘虞身边站着个年轻人,从刘备进来就一直盯着他,此时开口说道:“刘太守此言差矣,乌桓人对大汉一向是忠心耿耿,这次被张纯张举蒙蔽,也是事出有因,实在是朝廷征发太频繁,乌桓人不堪忍受,这才希望朝廷有个说法。”

    “你是什么人,本太守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刘备眯起眼看着这个年轻人,嗯,满脸桀骜,仔细闻闻还有股子羊膻气,这应该就是那个乌桓逃奴吧。

    这人看看刘虞,然后转回视线正对刘备,恭敬地答道:“小人阎柔,乃是广阳郡人士,少年时外出游历误入乌桓部族,在那里一直生活到去年,所以深知乌桓人的疾苦。”

    刘虞似乎是想打个圆场,也是露出笑脸,向刘备介绍起来,“这阎柔虽然深得乌桓人敬重,却始终不忘报效朝廷,如今乌桓人和我大汉有了些误会,老夫正准备派遣他为使者,前去和丘力居商谈。”

    “误会?”刘备冷笑一声,向刘虞问道:“乌桓人支持叛贼,攻破渔阳,劫掠百姓在先,又将我大汉军队围困在右北平在后,这是误会?”

    面对刘备咄咄逼人的问话,刘虞脸色一沉,又顾及到自己的风度,索性闭口不说。

    “右北平一直都是乌桓人放牧之地,公孙将军贸然率领大军到那里杀人,当地部族有些紧张,想要讨个说法也是情理之中,使君已经写好书信,在下过几天便动身,一定能解除误会。”阎柔见刘虞闭口不语,便硬着头皮,厚着脸皮解释起来。

    “放你娘的狗屁!”刘备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屋内众人都是一抖。

    刘虞和阎柔更是乱了方寸,看着怒气勃发的刘备,不知说什么好。

    “看什么看,不服?信不信老子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刘备指着目瞪口呆的阎柔,张口就是一通怒骂,在他身后,赵云已经开始卷袖子,似乎只等刘备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刘虞眼看着阎柔被吓得连连后退,赵云更是跃跃欲试,连忙横身拦在二人中间,指着刘备怒斥道:“刘备,你如此大呼小叫,咆哮上官,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刺史?”

    “你眼里还有没有大汉的威严?”刘备转过身来,将满腔怒火化作语言,向着刘虞倾泻起来,“身为一州刺史,非但不能保境安民,坐视胡人叛乱,甚至面对下官问询,连句话也不敢说,就让这么个被乌桓抓去使唤了十几年的逃奴和我说话,你当的是什么刺史?”

    刘虞被这个下属当面连吼带叫,一张老脸早已挂不住了,他怒视着刘备,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你、你、你——”

    “我什么我?我一个辽东太守,带着几万人马渡海而来,替你这个无能的刺史守卫幽州子民,你这个刺史在干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安然坐在刺史府里是你的本事?跟你说,没有白马义从把张纯张举和乌桓人从渔阳一路赶到右北平,没有我的人守在渔阳一线,乌桓人早打到蓟城脚下了。”刘备声音越来越大,连站在外面庭院里的一众护卫都被惊动,纷纷凑到门外,只是不敢进来。

    刘备见外面人越聚越多,顾及到朝廷的颜面,也不好意思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刘虞下不来台,便放缓语气,强压着怒气说道:“乌桓人你不用管了,我会接手幽州东部防务,白马义从损失太大,已经无力守卫北面边疆,请使君再选拔人才,操练新军吧。”

    说完这番话后,刘备转身便走,走到门口却发现刘虞的侍卫们正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里,像一群受惊的小鸡仔一样不知所措,不由得心头火起,低声骂道:“都滚开!”

    走过人群之后,刘备正要准备离开刺史府,却听得前堂内传来刘虞色厉内荏的高声叫喊,“刘备,你目无尊长,老夫要向朝廷告你,夺你的官位。”

    “我去你。妈。的。”刘备气得浑身乱颤,他看了看四周,顺手抄起一块青砖,转身就向屋里砸去,只听得喀嚓一声,刺史前堂的大门塌了半边。

    不顾刘虞惊恐的叫声,刘备同样高声叫喊起来。

    “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也要上书,看谁把谁告倒!”

    刘备骂完,带着赵云等人来到城西军营,这里已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严纲行动迅速,已经召集了几乎全部白马义从战士的家眷来到军营。

    看着这些老老小小的人们,刘备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满腔的怒火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伤和无奈,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或许已经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失去了顶天立地的父亲,和遮风挡雨的丈夫阴阳两隔,再也不见。

    强忍住悲伤,刘备一步步走上高台,向人群大声说道:“白马义从的现况,诸位应该已经知道了,废话我也不多说,愿意去辽东的就去,舍不得家乡的也没事,我刘备养你们,绝不会让将士们流了血之后,他们的家人流泪。”

    说完之后刘备转身看了看严纲,“我师兄的家人在哪里?”

    “那边,牵着个孩子的就是了。”严纲远远指着一名衣着朴素的年轻妇人说道。

    “就两个?其余的家人呢?”刘备愣了。

    严纲面色有些尴尬,他压低了声音回答道:“公孙家在广阳可是望族,而公孙将军生母地位低贱,去世也早,对于公孙家来说,没了一个庶子其实不影响什么,所以他们只是托在下向太守道谢。”

    “好吧,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不能勉强,那咱们今天在这里过夜,明天出发南下,从海路去辽东。”刘备也无所谓,他和公孙瓒的交情是和公孙瓒的,又不是和公孙家的。

    “这么急?”严纲一愣。

    刘备分析道:“乌桓人若是决心叛乱,他们的十几万骑兵会绕过我们的防线来袭扰广阳和涿郡,甚至冀州都不一定安全。我们步兵多,守强攻弱,难以截断他们的行动,刘虞又靠不住,为了安全考虑,还是让这些家眷去辽东吧。”

    “那我们走了,其他的幽州百姓怎么办?”严纲瞪着牛眼,直愣愣地问道。

    “这么多人向南去了,城里其他百姓肯定人心惶惶,刘虞号称爱民如子,不会容忍这种恐慌蔓延,势必要组织人手,加强防务,我们这叫以退为进,用百姓倒逼刘虞,懂了吗?”刘备压低声音,对严纲说道。

    严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招呼着人们赶着马车,向南边缓缓走去。

    或许是内心还残存着一丝愧疚,或许是把精力都用来琢磨着怎么向朝廷告状,刘虞并没有派人阻拦,而是任由这些白马义从的家眷们离开。

    浩浩荡荡的人群向南走去,那些坐在马车上的老人怀中抱着孩子,回望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蓟城,眼角不禁有泪水滑落。

    白马义从是因为公孙瓒偏爱白马而得名,但在此之前的数百年中,幽州本地的骑兵队伍就纵横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保家卫国,这些老人们许多都是以前的大汉边军,他们或许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家乡,离开这块埋葬了无数为国捐躯的先烈,也埋葬了无数胡人野心的土地。

    “等到天下太平了,等到孩子们长大了,我们还会回来的,孩子们会继承我们的事业,继续守卫边疆的。”严纲走在一辆马车边上,车上坐着的是他的爹娘。

    严家大婶哼哼一声没说话,严老爹却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对着严纲冷哼一声,“你连个家都没成,连个种都没留下,还有脸说这些?”

    严纲因为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经常被老父责骂,如今也不敢顶嘴,只能悻悻地低头挨训,他一边走着一边用眼角向东面瞟去,心中埋怨起刘备来:你倒好,带着人去打仗了,却留下俺老严护送家眷,还得挨骂。

    “阿嚏!”刘备骑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突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谁在说老子坏话呢,估计是老严这个坏种。”

    “马上风大,容易受凉。”赵云悠悠地回答道,过了一阵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稍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刘备。“若是刘虞真的告到朝廷,我们该怎么办?”

    刘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一口吐沫甩向旁边。“怕个屁,朝廷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是派几个宦官来调查,到时候我就给他们钱,让他们告刘虞的黑状。”

    “我们也要行贿啊?”

    “那群没法传宗接代的家伙就认钱,你跟他们讲道理讲得通吗?咱们骑马得给马吃草;带兵得给兵吃粮;想驱使恶狼就得给它们吃肉,要不然狼就要吃你。”刘备没好气地教训起来。

    这个不懂事的赵云,你也不想想,我要是丢了官,你们这帮人还能有好日子,不都得喝西北风去?

    如今这年头,混个正式编制多难啊,哪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跟官位相比,钱算什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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