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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柯遥42     御前心理师txt下载     御前心理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五章 帝王之心

    林婕妤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新月的月牙,“皇上要问屈姐姐的事情啦,那奴先回去了~”

    才直起腰,建熙帝便伸手拉住了她,林婕妤嬉笑地跌入建熙帝的怀中,轻笑中带着几声求饶。

    “让他进来。”建熙帝头也不抬地对黄崇德说道。

    “是。”黄崇德还是像从前一样答道,他转过身,仿佛什么也没看见,便亲自去外头带贾遇春进来。

    随着黄崇德的步伐远去,林婕妤伸出了手,指尖轻轻在建熙帝的心口上戳了几下,叹惋着摇了摇头,“皇上啊皇上,你又欺负人。”

    建熙帝的目光依然停在眼前的奏折上,只是奏折半天都没有再翻过一页。

    “朕怎么欺负你了?”

    林婕妤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她的手指缠绕了几缕自己的发丝,将它们编在一起,又拆开,如此反复。

    建熙帝心中柔情涌起,他爱极了林婕妤身上这些没道理的小动作,爱极了这个女人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爱极了她一身的媚骨柔情。

    倒未必说这样的美人有多让人情难自持,毕竟建熙帝早就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年郎。

    真正令他着迷的,是林婕妤的身上那种不自知的放肆,正中红心地击中了建熙帝的要害。

    “朕怎么又欺负你了。”建熙帝又问了一遍,语气颇凶,“不说,朕现在就治你个欺君之罪。”

    林婕妤又笑起来,“屈姐姐的事,我怎么好在这儿听呀,皇上……你懂不懂女人心?”

    自己的丈夫当着另一个人女人面,说自己的事,哪个女人心里都不会好受的。

    建熙帝不会不明白,但他又旋即嗤笑一声,“她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妒妇。”

    “贵妃娘娘不是,可我是。”林婕妤眨了眨眼睛,“我的事都只要皇上一个人知道,要是皇上让别的妃嫔旁听,就别怪我吃醋使小性子!”

    建熙帝哑然失笑,这种没规没矩的话,大概也只有林婕妤能说得出来了。

    “好啊。”建熙帝闻着林婕妤的头发,“婉儿的事只让朕一个人知道,不让别的什么人旁听。”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黄崇德领着贾遇春进来了。

    皇上还没开口,贾遇春已经跪下了,“参见皇上!奴婢有罪!奴婢有罪!”

    建熙帝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头,林婕妤却笑了起来,把这一幕搅得有些滑稽。

    “怎么了?是出什么乱子了?”建熙帝冷声问道。

    贾遇春声音略略有些颤抖,他伏低了身子,“没有出乱子,但奴婢没有办好差事……没把住柏氏兄妹的口风!”

    “他们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建熙帝略略颦眉。

    “奴婢……不知道。”

    黄崇德有几分不解,“你没有跟在一旁听着吗?”

    贾遇春连忙答道,“奴婢自是从头到尾都跟在一旁的,但后来……但后来他们不知道说的是哪里的方言,奴婢竟是一句都没有听懂。”

    “方言?”建熙帝显然有些意外,他看向黄崇德,“柏氏一家是哪里人?”

    “回陛下,他们是西南蜀州府钱桑人士。”

    “蜀州啊。”建熙帝大概想了想蜀州的位置,“怎么跑到京城来了。”

    黄崇德温声道,“之前柏世钧其实提到过,他这些年为了修书,各地的名山大川都去考察过。”

    建熙帝笑了一声,“他倒真是立志要做个名垂青史的大夫啊。”

    见建熙帝看起来并不打算追究他这一次的失职,贾遇春微微松了口气。他之后便将今日所见一一讲述,从带柏世钧入承乾宫,看着他施针、开药,到最后临行前与贵妃的遭遇。

    “就这些了?”

    “就这些了。”贾遇春恭敬地答道。

    “在宫中找找,看有没有从钱桑一带来的。”建熙帝轻声道,“往后对承乾宫里的事还是要盯得紧一些,不要再出昨日那样的事。”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贾遇春躬身道。

    “对了,皇上,”黄崇德从袖中取出一道卷轴,“方才下头的人说,屈修在宫外求见,还送来了这个。”

    建熙帝接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皇上,您要见见屈修吗?”黄崇德问道。

    “不见。”建熙帝答得极为干脆。

    贾遇春望着建熙帝严肃的脸,思忖了片刻,略带犹豫地开口,“主子,奴婢还听说,今早屈家找了屈老大人整整半日,最后发现老大人竟然和梨园行的戏子们在一块儿……”

    “这些话不用说了。”建熙帝眼也不抬,“那是他们在做给朕看,告诉朕他们没有半点想弄权的意思,好让朕安心。”

    贾遇春听得一怔,不由得望了一旁的黄崇德一眼。

    黄崇德脸上没有半点波澜,似是对此早已了然于胸。

    贾遇春的心不由得碰碰直跳——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哪里懂得了这些君臣默契!只是不知道方才的话说出来,会不会听者有心,让人发现他在对屈家人落进下石。

    建熙帝将卷轴扔回桌上,“黄崇德,你也看看。”

    “是。”黄崇德双手接过,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等放下卷轴时,才叹了一声,“屈老夫人真是费了一番苦心哪。”

    这句话显然也是建熙帝想说的,他望向黄崇德,“修仙灵苑出七十万两,捐了自家三个马场,连家仆都辞了一半……”建熙帝略略挑眉,没有继续罗列下去,“朕这次,算是把屈家大半个家底给掏空了吧。”

    黄崇德没有接言。

    “太平山的马场让屈家留着。”建熙帝轻声道。

    太平山的马场,那是建熙帝和屈贵妃第一次遇见的地方。

    黄崇德点了点头,“想来,屈大人这次算是有了教训了。”

    “他最好是有教训了,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建熙帝的脸色冷了下来,“朕把他留在宫里做事是在保他!自己不晓得自己几斤几两,还老想着往粮草解运的位置上爬……”

    黄崇德垂了眸,“毕竟他大哥战功彪炳,屈大人也想追一追吧。”

    “什么大哥,屈家既然把长子过继给了常家,那常胜就和屈家半点关系都没有。”建熙帝冷冷答道,“要不是现在贵妃还病着,朕昨天就可以杀了他!”

    整个养心殿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站在那里,一时不敢动弹。

    忽地,林婕妤笑了笑,水红色的纱袖里探出白雪似的皓腕,三指端起桌边的茶盏,悠悠地递去建熙帝嘴边,“爷,您消消火儿~”

第七十六章 稀奇的针法,稀奇的事

    建熙帝沉眸,他没有接水杯,林婕妤也不勉强,随手将杯子放回了桌上。一双小手绕到建熙帝的背后,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着。

    建熙帝叹了一声,“屈家的这些东西,交给袁振去清点。”

    “是。”黄崇德应声。

    建熙帝又拾了笔,目光也继续落在桌前的奏折上,林婕妤又安静地蜷回他的膝上,养心殿里又安静下来。

    黄崇德用眼神示意贾遇春,两人一道行礼然后退出了养心殿。

    出了养心殿,黄崇德忽然喊住了贾遇春,面色平静地道,“最近都在办什么差事?”

    贾遇春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绽开个笑脸,“回干爹,儿子最近都在忙三月底的赏花会呢。”

    “哦,准备得怎么样?”

    贾遇春笑着道,“都很好,御花园原本就栽了不少奇株异植,正巧这两日徽州府和开封府又送来了一些应季的花草盆栽。儿子办事,干爹放心。”

    黄崇德只是听着,两人一道往前,又走了段路,他又忽然叹道,“你算是我带过的人里,比较通透的了。”

    “干爹抬举我了。”贾遇春连忙答道。

    “我说的是事实。”黄崇德叹道,“这个年纪就能挑赏花会这种大梁的,宫里头没几个。”

    贾遇春的背伏得更低了些,“都是干爹栽培。”

    “有没有人栽培倒是其次,关键是,人要能认得清自己头上是哪片云。”

    贾遇春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太阳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干爹这话是……”

    “我就是感慨一下。”黄崇德淡然笑了笑,他拍了拍贾遇春的肩膀,“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好好干吧。”

    ……

    此时的屈贵妃,已经在承乾宫的东偏殿,坐了好一会儿了。

    刚进门不久时,柏灵便对着屈贵妃邀请道“快请坐”。

    那一声邀请让屈氏笑了笑——柏灵说得那么自然,好像她和她之间并不是什么贵妃和司药,而是普通的长辈与小辈一般。

    或许是因为这丫头才刚进宫不久,许多规矩都还生疏吧……所以她不像宫中的其他人那么拘谨。

    屈氏有些感慨地想,这样真是很好呢。

    宝鸳则在旁噗嗤一声笑出来,揶揄着笑道,“你也真是不客气,娘娘来了连床都懒得下啦!”

    柏灵那时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礼,但贵妃又将她劝下,让她好好躺着休息。

    “怎么哭了?”屈氏凝望着柏灵有些发红的眼睛,“有人欺负你?”

    “没有,”柏灵垂眸看着手上的机器猫,“就是……想家了。”

    宝鸳笑了笑,“柏灵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这才进宫多久啊,就想家了。”

    柏灵轻叹了一声,也跟着笑起来。

    她是在想念一个可能永远也回不去的家。

    只是这种想念,她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和眼前满脸关切的宝鸳解释清楚。

    但她还是努力坐了起来,“我听说今早我父兄为了来见我,闹到了皇上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宝鸳姐姐知道吗?”

    屈氏也看向了宝鸳。

    “知道啊,”宝鸳轻声道,“上午我让几个宫女去太医院叫人,本来指明了要老资历的御医过来瞧的,可你父兄听闻是你病了都非要跟来,这就和那位王太医吵了起来。刚好那时候丘公公来太医院给圣上取药茶,就惊动了圣驾。”

    “严重吗?”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贵妃慢慢地说,“皇上既然让他们过来了,就不会再为难他们俩。”

    “这样啊。”柏灵重新看向了手里的机器猫,心也安定下来,“那就好。”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屈氏忽然问。

    “这个吗?”柏灵举起了机器猫,“是我哥哥今天给我带来的玩偶。”

    这只机器猫惹得宝鸳一时眼亮,“我能瞧瞧吗?”

    柏灵点头,伸手将手偶交给宝鸳细看。

    这布偶的走线特别工整,看得出费了很多心思。不过多看了两眼,宝鸳就瞧出了端倪,“这是什么针法啊……我怎么以前从来没见过?娘娘,你瞧。”

    说着,宝鸳转头就将手偶递给了贵妃。

    贵妃接了过去,稍稍翻看了拼接口的走线,神情也微微一动,“确实是很稀奇……我也没有见过这种针法。”

    “娘娘也没有见过吗!”宝鸳睁大了眼睛,又望向柏灵,“你这是找哪里的师傅做的?”

    柏灵笑起来,“这是我哥亲手缝的!”

    宝鸳更惊讶了,“你哥还会做这个啊!那这种针法你会吗?我也想学呢。”

    “还是等下次他来,宝鸳姐姐直接问他吧,”柏灵摇了摇头,“我不会女红。”

    “好呀……”宝鸳笑着点头,忽然又惊在那里,“等等,你……你不会女红?”

    “不会。”柏灵认真地点头,“怎么了?”

    “你是在谦虚,还是真的没学过啊?”宝鸳站在那儿,似乎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没人教过你吗?你爹也没把你送去学?”

    “倒也去学过,”柏灵轻声回答,“当时还小,去了一个家附近的绣娘那儿学,和几个女孩子一起吃住、做工。”

    “哦,坊学呀……那一般也都能学到些本事的,”宝鸳又问,“你没坚持下去?”

    “好像……也不是坚不坚持的事,”柏灵回忆着,“我当时在那儿待了三天,因为手笨被师傅打了好几次,后来我哥来看我,发现我身上有淤青,就和那里的师傅打了一架,气冲冲地把我带回了家,之后……再没去过了。”

    柏灵笑着回忆。

    她还记得当时柏奕怒喝一声“你们这是虐待童工!罪加一等懂吗”!

    也是听到了这句话,她才起了疑心,和柏奕敞开聊了一次,然后两人惊奇地发现——大家都是穿过来的。

    宝鸳眉头拧得更紧了,“再之后呢?之后也没再请师傅教?”

    柏灵摇头,“没有了,他说反正他会缝,以后这种事可以都交给他做。”

    宝鸳叹了口气,几步走到床前,拉住了柏灵的手,“你哥怎么这样,真是把你害苦了!”

    柏灵没反应过来。

    害苦了?

    谁害了谁?

    柏奕害苦了她?

    宝鸳满是同情地摸了摸柏灵的头,显然心疼得要命,“你这样的女孩子怎么能不会女红?你现在小,不懂,过两年给你找婆家你就明白了,有些苦晚吃不如早吃啊……是不是啊,娘娘?”

    宝鸳回头去看屈氏。

    屈氏笑叹了一声,没有回答。

第七十七章 东偏殿里的谈话

    宝鸳攥紧了柏灵的手,“我跟你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得学好女人家的本事,才能嫁个好门户,才不会被婆婆妯娌瞧不起,不然你到时候,你怎么在夫家抬得起头啊?”

    柏灵这才明白宝鸳眼里的那些同情从何而来。

    原来她担心的是这个啊。

    但柏灵很快就绕过了这个弯。

    好像也不难理解,在这个地方女子过了十五就要说亲,十六七岁就要出嫁。

    而今年自己已经十一了,在宝鸳眼里,大概算是半只脚已经踏进婚事的人了。

    柏灵半笑着开口,“要是嫁了人就要受欺负,我不嫁人好不好?”

    宝鸳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认真劝道,“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你看看那些不嫁人的老姑娘,哪个有好下场?你看我,我今年都二十一了,要不是娘娘早就帮我物色了一个,等我二十五出宫,哪还有男人愿意娶我啊?日子过得可快了,你别觉着现在年纪小,就不拿这当回事……”

    宝鸳絮絮叨叨地说着。

    这种催婚和劝嫁的话柏灵并不喜欢。

    但宝鸳叮咛的态度近乎笨拙,这种笨拙让柏灵微微有些动容——这显然并不止是她的一家之言,而是这个时代里身为女子的普遍命运。

    “你别光看着我呀,”宝鸳轻轻打了一下柏灵的手背,“我说这么多,你听进去了没有?”

    “听进去了,”柏灵笑起来,“那宝鸳姐姐闲着的时候也教教我吧。我现在开始学,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宝鸳大手一挥,“只要你想学,那就包在我身上。”

    说着,宝鸳欢喜地回到了屈氏身边,轻轻地给屈氏敲起了背,“我的绣活儿可是得了娘娘亲传的,是不是?”

    屈氏又笑了笑,她的目光落在那只玩偶上,“看来我错怪那个少年了……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柏灵又笑。

    好吗?不过吵架的时候也会吵得很凶。

    柏奕实在也是个很固执的人呢。

    外头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低眉顺眼的宫女端着热茶进来,默默地将托盘放在桌上,就转身离去了。

    屈氏向门那边望了一眼,“宝鸳,你去和外面的丫头们说一声,没有吩咐,不要进来。”

    “好~”宝鸳听话地点头,临走前不忘给屈氏倒好一杯水,放在了手边。

    宝鸳一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柏灵目光和煦地看向屈氏,“看来娘娘有话想和我说。”

    “嗯。”屈氏应声,她脸上带着安和的笑意,“原本大概是有的……现在不大记得了。”

    方才宝鸳说了那么一大通的话,完全被冲得忘记了啊。

    “但来你这里坐一坐,也是好的。”屈氏侧着头,缓缓说道。

    她想了片刻,又问,“这样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柏灵轻声道,“但我可能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娘娘可以和我约定一个时间,在我们约定的时段,我都会在这里等着。”

    屈氏心中微动,“……你和太后,也是这样吗?”

    柏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屈氏垂目而笑,“明白了,我不该问这个。”

    “我对太后会如何守口如瓶,对娘娘也会。”柏灵说道,“所有我们的谈话,除非娘娘点头授意,否则我不会对任何第三人提及,这一点,请娘娘信我。”

    屈氏心中慨然。

    她一直不大明白,为什么平日里深居简出的太后,会让一个小姑娘出入她的慈宁宫,这一往来就是四年。

    如今,她依然不大明白,但却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很快就能得到答案。

    屈氏望着床塌上的柏灵,心里既觉得暖融,又觉得困惑——柏灵来到这里才多少时日呵,竟是让她觉得如此地可靠和值得信赖。

    屈氏微笑着,郑重地答道,“我信你。”

    柏灵低下头,伸手在袖中探了探,取出那张已经被雨水打得有些斑驳的“药方”。

    “那也许,我们的治疗可以从今天开始。”

    ……

    屈氏的久久不归,让正殿里等候的郑淑坐不住了,她快步出了正宫,就见到宝鸳独自站在东偏殿的门口。

    郑淑心下略惊,“你怎么呆在这儿?娘娘在里面吗?”

    “在啊,”宝鸳点了点头,“娘娘让我在外看着门,她好和柏灵姑娘在里头好好说话。”

    “你糊涂啊!”郑淑说着就要往里闯,“怎么能让娘娘一个人待在里面!”

    “诶——”宝鸳连忙挡住,“娘娘不是一个人啊,有柏灵在啊!”

    “柏灵自己还病着,万一娘娘又出了什么事,她哪有力气拦得住!”

    宝鸳愣了一下,但还是本能地抱住了郑淑,“淑婆婆你听我一回吧!我觉得娘娘不会的——”

    “放手——!”

    偏殿的门就在这时开了。

    郑淑和宝鸳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只见屈贵妃泪光盈盈地走了出来。

    两人连忙左右去扶,屈氏长舒一口气,摇了摇头,示意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郑淑和宝鸳都不敢多话,只好跟在后面和贵妃一道回正殿。

    进里屋不久,屈氏轻声吩咐道,“窗户打开,怪闷的。”

    几个宫婢连忙上前支起窗。

    屋子里又亮了几分,屈氏扶着额头躺下,宝鸳已经打了盆凉水来,她将白色的棉帕浸湿,叠成长条递给屈氏,“娘娘,您敷一敷眼睛,当心别肿了。”

    屈氏接过,郑淑又上前替她整了整腰背的软垫,好让她舒服地躺靠在床塌上。

    郑淑眼中浮起不忍,声音里更带起了几分愠怒,“娘娘,是不是那个丫头今天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怎么哭成这样?”

    屈氏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去问她!”

    “婆婆……”屈氏把蒙着眼睛的白帕摘下来,那双红肿的眉眼分明是笑着的,“别去,在这儿陪陪我吧。”

    郑淑登时又心软下来,她坐到屈氏的软榻边,又重新帮着将那块白帕好好敷在贵妃的眼睛上。

    “娘娘在里头待了一个多时辰呢,都在做什么?”

    “在聊天……”屈氏答道。

    郑淑的眉头仍紧皱着,“什么事能聊那么久啊?”

    “聊我的病。”

    郑淑和宝鸳对望了一眼,目光中都有几分惊奇。

    平日里她们提起这个,屈氏哪一次不是恹恹地转过头去,丝毫不愿理会。怎么今日竟能听得进柏灵和她说这个,还聊了这样久……

    “她想必是说了许多有用的话,能让娘娘听得进去。”郑淑猜测着。

    “也不是,”屈氏淡淡地否认了,“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话,她听。”

    什么?

    这就更稀奇了……

    郑淑微微颦眉,“那……娘娘都说了什么?”

    “都是一些生活里的琐事,像从前在马场学骑射,在宅子里偷学名伶的歌舞,还有……”

    说起少年的时光,屈氏的脸上少见地浮起些许微笑。

    她本还想接着说下去,郑淑却面带关切地打断了她,问道,“那这病到底要怎么治,柏司药和娘娘说了吗?”

    宝鸳也靠近着坐下,“对对,她怎么说?好治吗?”

    片刻的沉默过后,屈氏脸上的笑意又渐渐褪去了。

    “不好治,”屈氏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说是……会很艰难。”

第七十八章 赏花盛事

    “她原本和皇上要了三年的日子,但皇上只给了她一年,她也不确定一年的时间可以做到什么程度,也要试试看。”

    “这……行不行啊,”郑淑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她年纪那么小,娘娘要不要再招太医院的御医一起来商议商议?”

    屈氏摇了摇头,“不必。她说,‘我们各自尽力,就好了’。”

    郑淑不说话了。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这种话哪能由大夫来说,这不是不负责任吗……

    郑淑想了许久,终还是叹了一声,“既然娘娘信她,那奴婢也只能信她。只是不知她到底想怎么治?这个今日娘娘也聊了吗?”

    “嗯,今天讨论了初步的治疗目标。”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我现在只求每天能睡得着,吃得下,别的……什么也不想了。”

    说罢,屈氏向着床的里侧方向侧卧——这通常意味着她不想再说话了。

    纵使郑淑还有太多问题没有说出口,这时候也只能沉默。

    郑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是看着屈氏长起来的人啊,可如今屈氏宁可与一个外人聊上一个时辰,也不愿与自己多说一句。

    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郑淑想不透,却也只能带着这份苦涩上前为屈氏拉下纱帐。

    次日一早,卯时还不到,郑淑和宝鸳便起了。

    昨儿个傍晚,贾公公那边送来口信,说今日一早会有一批宫内的新人过来。而与此同时,那些先前和屈老夫人相对熟络的宫婢则全部都被点名,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被调派到御马监、浣衣司之类的地方。

    宝鸳喜上眉梢,郑淑却笑不出来。

    那些人即便是屈老夫人放在宫里的眼线又怎样,那毕竟是自家人,再怎样都知根知底。

    而今贾遇春换来的新人究竟如何,那就只有这些个新人自己知道了。

    “空缺盘得怎样了?”郑淑问道。

    宝鸳笑着将一本名册递来,“婆婆你看,昨儿咱宫里一共走了十一个,这下可清净了!”

    郑淑接过,眯着眼睛认真地瞧起来。

    “还得再变动变动。”她指着名册上的一处地方,认真道,“所有今日新来的,一律不要让她们进正殿伺候,全都放在外面先做一阵子粗使宫女。”

    “诶?”宝鸳眨了眨眼睛,“这里头还有几个从前伺候过老太妃的婆子,也放在外面干粗活儿吗?”

    “对。”郑淑点头,“都先隔着,不要让她们碰着娘娘。”

    宝鸳一时明白过来,“好嘞,那我再挪挪人头。”

    外头的天渐渐亮了起来。

    两人换好衣服,一道去院中等候,才一出门,就看见柏灵也收拾了行装,背着一个小包袱,手里还抱着个小桌案,一副也要出门的样子。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宝鸳几步跑下了台阶,“怎么不多躺躺?”

    她伸手去探柏灵的额头,热果然都已经退了。

    柏灵答道,“昨日耽误了,我今日继续去御花园给娘娘祈香。”

    宝鸳和郑淑都是一怔,两人的表情很快从惊讶转向无奈。

    郑淑啧了一声,想了想,上前道,“你毕竟病了,这两天宫里的调度又多,正缺人手……你在宫里多养养,也算是帮上忙了,老夫人不会知道的。”

    “知不知道,天知道,婆婆和姐姐也知道。”柏灵笑道,

    宝鸳立刻接道,“哎,你是不是没听明白?婆婆的意思是说,我们不会和老夫人说这个的!”

    郑淑抚额,有些话不能说得这么明白,可宝鸳竟是一点底也不留。

    柏灵依然摇头,“承蒙好意,但我既然应了这差事,还是要做到底。”

    “既是如此,那柏司药也多多留心,”郑淑不再挽留什么了,只是沉声道,“撑不住了,就回来歇一歇。”

    柏灵欠身点头,正要出去时,外头忽然传来许多脚步声。

    “来了。”

    听见宝鸳的自言自语,柏灵也不由得停住了步子,在一旁静观其变。

    来人果然是贾遇春,他带着七八个年龄各异的宫婢从外头走了进来,一见郑淑,他便笑吟吟地上前行礼。

    一番客套之后,郑淑让宝鸳带着这些新人各自去熟悉自己的活计,贾遇春一副还有话说的样子,站在一旁并没有离开。

    郑淑客气道,“公公是还有什么交待?”

    贾遇春望向郑淑,躬了躬身,“今日来的个婢子,都是万岁爷亲自交待,我精心挑选的,若是有什么不妥当,您老尽管和奴婢说。”

    “贾公公客气了,”郑淑也笑,“你是黄公公亲自带出来的人,挑人的本事我怎么会信不过,有劳公公费心。”

    “对了,有件事……”贾遇春的声音低了下来,“奴婢还要与淑婆婆交个底,您看……”

    贾遇春的目光闪过柏灵的位置。

    郑淑想了片刻,还是说道,“公公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贾遇春显然有些意外,他忍不住又看了柏灵一眼,脸上的笑容略有些僵硬,“瞧瞧,奴婢这……唐突了。”

    “公公不要介怀。”柏灵轻声道,“方才您是想说什么?”

    “哎,就是月底的赏花会呀。”贾遇春笑着道,“去年娘娘怀着龙子,没去成,奴婢想,今年娘娘该是不想错过了。”

    宫里每年一次的赏花会,是从大周开国时沿袭下来的。

    最初,它只是皇室亲眷们的春日家宴,而后慢慢变成一年一度的内廷盛事,朝中一些重臣也受邀参与其中。各家有了适龄的儿女,也都会趁此机会带出来见一见。

    所以这一日,众人往往既在赏花,又在赏人。

    至于对后宫的女子们,这又是在圣驾前一次极难得的露面机会,多少人只求在这一日的桃林杏花下,得到建熙帝的草草一瞥。哪怕只有只言片语的谈笑,之后不久也能得敬事房一两次给陛下侍寝的机会。

    甚至于,有机敏者看清了吸引建熙帝目光这件事的难度太大,所以就趁此机会去一些背景深厚的嫔妃面前混个眼熟,以求今后抱上个粗枝可附……

    总之各人有各人的算盘,唯一不变的,就是这赏花会年复一年的热闹非凡。

    郑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淡淡答道,“错不错过,也是看娘娘的意思,我们不好作主的。”

    贾遇春垂眸,似是对郑淑会这样回答早已了然,他笑道,“知道,但奴婢听说,娘娘的病昼重夜轻,所以这一次的赏花会,奴婢特意把时间排在了傍晚。”

    听到这里,郑淑眉心微动。

    这是她没想到的。

    她又看向贾遇春——这个太监依然躬身带笑,姿态谦卑。

    这样安排,显然是有意为屈贵妃考虑,但……贾遇春此前和承乾宫的关系并不近,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尤其是在贵妃日渐衰微时的示好,显得既珍贵,又可疑。

    郑淑一时没有回答。

    贾遇春又道,“主要是这次徽州府送来了几批金边夜来香,还有两盆刚结了苞的月下美人,这些花草平日里宫中不常见,赏花会年年都办,奴婢也是想换换花样,图个新鲜。我也就顺道过来卖个人情,婆婆不必多虑。”

    
郑淑这才点了点头,“原是这样……那确实要谢谢公公记挂了。”

    “没什么。”贾遇春笑道,“归根结底,都是为万岁爷。万岁爷心里装着娘娘,那娘娘好了,万岁爷才能舒心。”

    见郑淑舒展了眉头,贾遇春也略略放下心来。

    “哎,我有个疑问。”柏灵忽然眨眨眼睛,好奇地向贾遇春这边望过来。

    贾遇春连忙道,“柏司药请说。”

    “公公是从哪儿听说娘娘的病昼重夜轻的?”柏灵略略侧头,“是黄公公特意告诉您的吗?”

第七十九章 咨询记录

    昼重夜轻这件事,柏灵只说过一次。

    那是在她第一次来承乾宫的时候,在外屋问诊时提到的,并得到了贵妃的肯定。

    这件事儿本身不算秘密,毕竟当时屋子里站了那么多太医、宫人,且太医院的问诊记录和贵妃的起居注上也有记载。

    所以贾遇春并不慌忙,他只是笑道,“哪里,黄公公身上担的差事那么重,怎么会特意交待这个。”

    柏灵似是有些惊讶,“所以您是从别处听来的了。”

    “那是自然了。”

    贾遇春并不打算继续聊这件事,他正想换个话题,柏灵又开口了,“是承乾宫里的哪个宫人告诉您的吗?”

    氛围忽然就僵了下来。

    贾遇春这时才意识到,这个柏灵的问题,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这话里的含义,凶得很。

    若是承乾宫里的宫人把话传出去,是在嚼主子的舌根;

    若是他在暗里打听主子的病情,那更是找死。

    他不好再跳开了——那样只会让人觉得心虚。

    “当然,不是了。”贾遇春心中急剧地想着,“都是太医院那边的消息。”

    “所以公公是专门去查了娘娘的问诊记录,还是,哪个太医和您说的?”柏灵几乎是立刻接着问了下去,“我不确定,贾公公日常是需要过问这些的吗?”

    “怎么会,”贾遇春急中生智,“都是……因为今日要为承乾宫挑选下人,我得清楚娘娘的情况,才好去挑合适的人不是?”

    柏灵点头,“难怪,所以公公到底是从哪儿听到的昼重夜轻?”

    贾遇春望向柏灵。

    看来这个柏灵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不会罢休的了。

    贾遇春觉得背上微微地沁出了些许汗水——方才多嘴说什么昼重夜轻啊。

    这时候说查了太医们的问诊记录显然是最合理也最安全的办法——但问题是,他没去过呀。

    每一次宫人去调取问诊记录,太医院都有登记。

    这件事他没做过,一旦柏灵去核查,就会发现他在说谎。

    所以只能想想别的路子。

    贾遇春咳了一声,轻声道,“前个,碰见了章太医,顺口就问了一嘴。”

    遇见章太医是真的,和章太医问了问几位娘娘近来的身体情况也是真的。

    真要查起来,他不怵。

    贾遇春脸上仍带着笑,但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已有些阴寒。

    得了答案的柏灵又笑了,这一次她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摇了摇头,“下次贾公公再想知道娘娘的情形,大可以直接来问我。话传话,传到最后总会失真,最后万一让公公误了差事,那就不好了。”

    这话倒说得客气又妥帖。

    贾遇春松了口气,躬身道,“司药说的是,若是今后能直接来问你,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嗯,奴婢还有别的差事,就、先告辞了。”

    柏灵和郑淑点头致意,而后目送他远去。

    贾遇春转身的瞬间,郑淑的目光冷了下来。

    是了,倘若贾遇春真心是为了给承乾宫挑选下人而专门来了解情况,又怎么会去和某个太医“随口问一嘴”呢?

    只怕是话赶话、话赶话地说,到最后圆不回去了。

    今日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示好,不过是另一场来日的欲盖弥彰。

    柏灵面色如常,转头轻声道,“婆婆,看来咱们宫里,大概有这位公公的私人呢。您多留心吧。”

    郑淑这才回过神来,应声点头。

    “那我走了。”柏灵重新扛起地上的小木桌。

    “等等——”郑淑忽然想到,“万一娘娘一会儿醒来要见你——”

    “娘娘今日白天不会见我,该交待的我昨日都已经交待过了。”柏灵答道,“您和宝鸳姐姐先忙,今晚回来,我还找您二位有事。”

    “啊?……好。”

    柏灵挥挥手出了门,留郑淑一人在原地。

    她忽然对柏灵有些刮目相看。

    细想来,无论是日前在承乾宫与屈修的对峙,还是在宫墙上对屈氏的抚慰……这个姑娘对言语中那些细枝末节的觉察,实在是……敏锐得有些惊人了。

    ……

    晨间的空气清新而湿润,柏灵独自走在去御花园的甬道上。

    原本早上醒来还有些头疼,但这会儿出来走走,又觉得神清气爽。

    她很快来到御花园假山后的老地方。

    她把小桌子摆好,然后将笔墨与纸张铺开,提起笔,柏灵在纸张的左上角依次写下:

    “咨询会谈记录·一”

    “建熙四十五年春,三月十二日”

    写到这里,柏灵略作停顿,犹豫了片刻之后,她用笔将这两行字全部抹黑了。

    又另起一行,接着写道:

    “PsychotherapyNote1”

    “Jianxi45,Mar.12”

    这是她与贵妃第一次咨询的记录,其实昨天就应该动笔了。

    但承乾宫人多眼杂,她不希望自己写到一半,就有什么宫女端着茶盏进来送水,又或是被郑淑、宝鸳撞见自己的笔墨,然后被询问“柏灵你这写的是什么?”

    在宝鸳之前许诺的那个“单间”出现之前,这个无人问津的御花园一角,实在是用来做咨询记录最好的地方了。

    (以下记录均为英文)

    “当前病史”:

    1.从孕期中段开始明显情绪低落,恶劣心境持续一年以上,伴有严重自杀倾向,已知自杀行为4次,贵妃的主诉为:“好像只有在想象和准备去死的时候,才能有一点解脱和安慰的感觉”;

    2.夜间无法入睡,并出现明显强迫思维——白天发生的负面事件会反复在脑海中盘桓,无法中止,并激起她强烈的内疚、后悔与羞耻感,以至于痛苦到无法睡着;

    3.食欲明显下降,近一月来尤其严重,食量跌至每天一次,每次大约半碗粥,但依然不想吃东西。

    “关系”:

    1.夫妻近似分居,伴侣有新宠,但贵妃对此似乎反应平平;

    2.身边有两个相对信赖的仆从,除此之外在宫中几乎不见生人,生活极度闭塞,社交近乎为零。

    3.与咸福宫宁嫔是世交,怀孕前两人常常一道切磋骑射,她表现出对这段回忆的强烈怀念;目前贵妃的独子“阿拓”正由宁嫔抚养中;

    4.家中有两位兄长,除屈修外,还有另一位被过继给常家的大哥常胜;后者对其影响巨大。

    她的骑射、剑术,甚至包括一些粗浅的格斗手段、户外生存技能,均由大哥常胜教习,二人亦师亦友。

    在述说这一段回忆时她几次微笑落泪;直到去年两人仍有书信往来,可见是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柱。

    5.与屈老夫人有涉的所有话题,一旦谈及,均刻意避开。

第八十章 来历不明的少年

    ……(接上文)

    “过去病史”:

    贵妃在十六岁进宫前夕曾有一段类似的低迷期,表现为明显的入睡困难和强迫行为,每天反复洗手多次。

    她完全不了解自己会出现这些情况的原因,模糊地认为是因为人生进程被突如其来的“入宫”打断——她原本的计划是追随大哥去北境成为女将。但随后在母亲和二哥的劝说下,意识到自身作为女性对家族的价值;

    进宫后不久,所有症状自行消失。

    “工作(?)”:

    1.如果仅从“用十一年时间从贵人升至贵妃”来看,贵妃的这段晋升的“职场”生涯非常成功。唯一美中不足可能是目前仅抬了贵妃的位份,但还没有赐予贵妃的封号。

    原本诞下龙嗣后应当顺理成章赐号“庄”,但因为自杀行为受到朝臣严厉反对。

    2.攀居高位曾是她过去追求的重大目标,但近一年来对此感到厌烦,亦疲于扮演“贵妃”的角色。

    3.当在问及“娘娘所期望的生活是怎样的”这个问题的时候,贵妃露出了非常迷茫的表情,在随后的交谈中,她既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初步诊断与治疗目标”:

    1.重度抑郁,同时伴有强烈的焦虑。失眠和食欲减退则从生理上进一步削弱了她的行动力。

    但值得一提的是,在交谈过程中我们一直保持着非常融洽的目光接触,她在进行叙事时,偶尔会在事件的结尾以自嘲的方式开玩笑,这种残存的幽默感令我对治疗的前景依然保持了一丝乐观;

    2.讨论后我们决定每七天一次咨询,如果在七天的间隔期内,她临时有需要增加咨询次数,需要提前至少一天进行预约;

    另外,今日咨询结束后,我们花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进行初次的正念练习指导,贵妃今后需要每天都抽出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按照身体扫描的指导语进行练习;每日晚间沟通当日练习情况。

    3.费用上,每次咨询一两银子/小时,十次一结;正念指导为期三个月,费用共二十两;均走单独的求医报帐;

    ……

    写到这里,柏灵略略停了一会儿。

    她静静地回忆着昨天与贵妃在东偏殿的谈话,以确认自己是否还有重要信息遗漏。

    片刻之后,她又低头继续写了下去——

    “几处令人担忧的补充”:

    1.虽然这并非出自我的本意,但我已经意识到,在这场咨询开始的时候,我已经严重违背了现代咨询的伦理守则。

    首先,这一次的咨询,我没有办法为自己联系到任何督导——这意味着在这个过程中,如果我的操作出现了失误,将没有任何同行或前辈能够为我提供支持和指导;

    其次,出于自保和其他不可抗力,我已经渐渐卷进了贵妃的生活中。这种双重、乃至多重关系是我不可避免要面临的问题。这是否会导致后续我对她的判断出现偏差,抑或是削弱咨询师在咨询中的作用……我不得而知。

    我只能尽力而为。

    2.此外,我的个人状态似乎同样有些不对劲。今年以来,我反复在梦里回到中学时代,梦见和小姨见的最后一面。我暂时还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我必须要想一些办法,来为自己寻求一些帮助了——

    “啪——”地一声轻响。

    一块小石子从斜后方打来,正好落在了柏灵的笔上,让她不由自主地在纸面上划过一道墨线。

    柏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她本能地放了笔,将手中写到一半的手稿夹进书册里,合了起来。

    才刚这么做,假山顶上就探出了一个头。

    “你在干什么?”

    柏灵应声抬头——那个趴在假山上的人,正是前天遇见过的天青色少年。只不过,今日他的衣服已经从前日的长衫换成了深灰色的官制衣袍.

    这显然是一身如假包换的御前侍卫服。

    柏灵若无其事地将夹了手稿的书册放回行囊里,小桌上只留着几本无关紧要的话本。

    此时她心跳才略略加快——方才那块小石头,果然是十四的警告啊。

    ……看来御花园也不完全安全。

    “祈香。”柏灵神情平静地答道。

    少年笑了笑,拍了拍假山顶上的香炉——那是前天柏灵嫌它放在身边熏人,亲自摆上去的。

    少年一手环住香炉,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了柏灵身旁,“香炉都是空的,你在祈什么香?我看你是在偷懒。”

    柏灵笑起来,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被发现了吗……”

    少年放了香炉,走近了几步,俯身拾起一本书册,随手翻了两页,笑道,“外头都天翻地覆了,你还有心情坐在这儿读话本……倒是沉得住气。”

    “天翻地覆?”柏灵侧头,“什么天翻地覆了。”

    “还能是什么,是你的主子呗。”少年随手丢下了书,笑道,“先前你说在宫里当差,我还没想到你是在屈贵妃的宫里当差,难怪那么伶牙俐齿的。”

    柏灵略略欠身,“大人过奖。”

    “我听说前日贵妃娘娘又寻死了,结果被你从西北角楼上生生给劝了下来……”少年忽地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你当时都说了什么?”

    四目相对,少年脸上的笑意褪去了,一脸的肃容,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柏灵沉吟了片刻,“……大人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少年笑了起来。

    他忽然想起来,大约是很小的时候,照顾他衣食起居的大伴儿曾教过他——倘若遇上不想答、不便说,却又不能置之不理的问题,你就反问对方“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毕竟,能让你犹豫要不要开口的问题,本身总是不那么方便直言的。

    你反问对方想知道的缘由,这就算把问题给抛回去了——甚至有时候,手里还能多攥上对方一个把柄。

    再看眼前的柏灵,少年的眼中也多了几分含趣。

    他想了片刻,没有立即回答柏灵的问题,“那你想不想知道,外面现在都在闹些什么?”

第八十一章 谁的错误

    “不想。”柏灵答道。

    少年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消息这种东西,其实也可以以物易物——你有一个消息,我也有一个消息,我们交换彼此的消息,手里就有了两个消息。

    他以为眼前的女孩子应该是不会拒绝这种交易的。

    正因为天子是天下的君父,所以在辅佐天子的朝臣眼中皇帝没有私事,前朝对后宫的影响力,从来都不容小觑。

    “你刚才说什么?不想?”少年又问了一遍。

    “对,不想。”柏灵重复道,“如果那些消息现在都还没有传到后宫来,说明这些消息不重要。”

    不重要这个词,放在这里似乎有些言过其实,柏灵想了想,声音很轻地补充了一句,“至少现阶段来看,对贵妃来说,不重要。”

    她看向少年,“既然不重要,我为什么要知道?”

    少年哑然失笑,只觉得心中的胜负心被激起了,他哼了一声,“但你非知道不可!”

    柏灵摊手,“你当然可以讲,嘴长在你身上,但我听了,也只会当从未听过。”

    “……”

    少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这个女孩子的当,但他暂且压下了心中的这一分不快,只是沉声问道,“翰林院被杖毙的李民生李大人,你知道么?”

    “听说过。”柏灵垂眸答道,这是昨日柏奕来看望她时与她讲过的。

    “而后发生的事情你又知道么?”

    “不知道。”

    少年望着一旁的清水池塘,神情颇冷,“当日有二十几个官员一同上书,要陛下褫夺屈氏的妃位,结果奏疏全部被打回。”

    “嗯。”柏灵点头应声,示意自己在听。

    “可这二十几位官员真乃我大周之脊梁,第二日还是原书上奏,竟一字未改!”少年赞叹道,声音亦慷慨起来,“我大周的后位还空着,等明年祭祖,皇上若再给这贵妃一个封号,那么抬她为后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一个自杀过的贵妃就德行有失当不了皇后了……”柏灵挥了挥手,示意少年这一段可以跳过,“然后呢?”

    “然后这二十人又被拖出了午门,廷杖四十,有几位大人年纪已经不轻了,当场就……”少年脸上露出了怜悯和心疼,“剩下的人,全都被皇上下了鸩狱!”

    鸩狱啊。

    柏灵原本在玩笔的手停了下来。

    少年对柏灵忽然认真的神情很是满意,他接着道,“如今前朝,正为贵妃之事进行三法司会审,群臣驳议激烈,经此一役,定然要将屈氏罪妇捉拿问罪!”

    柏灵抬起头,“所以……为什么这些事我非知道不可?”

    “你不是在治她的病吗?”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可你也要知道,有些人只要还在这世上活着,其他人就不能好好活,你不要站错了位置!”
两人之间忽然只剩下了风声。

    柏灵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少年,良久,她轻声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认真的吧?”
“这种事还能开玩笑吗?”

    柏灵脸上带起一个笑脸,她对着少年叹了一声,“我是不懂你们前朝的事了……但有几个问题我实在想不明白,请教请教,可以吗?”

    少年一展衣摆,“你尽管说。”

    柏灵:“这场午门外打人的主事者是谁?”
少年:“司礼监秉笔太监袁振,此君也是宫内一大恶徒!”

    柏灵:“那要打人,是谁下的令?”

    少年沉默了片刻,脸上已有了些许不解,“……当然是皇上啊,不然还有谁?”

    柏灵一笑,“打人的是司礼监的太监,下令打人的是御座上的皇帝,结果你们既不恨那个太监,也不恨那个皇帝,却把帐全记在后宫的一个妃嫔身上……我有点不懂啊,这是个什么逻辑,大人能告诉我吗?”

    少年呼吸一滞,“当然是因为她以色侍人,媚得圣上枉顾礼法了!”

    柏灵眨了眨眼已经,“所以他们是亲眼看见了贵妃以色侍人?还是靠脑补的?”

    少年愣了一下,“脑——脑什么?”

    “脑补,就是指……”柏灵伸手比划,“没有依据地胡乱猜想。”

    “胡乱猜想?”少年神色微震,“你说那些……那些为了纲常礼法而死的谏臣是、是胡乱猜想!?”

    “所以我才说我不懂你们前朝的事啊……”柏灵再次摊手笑道,“长得美难道是罪过吗,皇上为了贵妃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到底是谁的错?抑或是在你们看来,不论是谁的错,归根到底都是贵妃的错?”

    少年的脸一时有些泛白。

    这个女孩子,她是在暗示这件事里……错的人是建熙帝吗?

    “你、你怎么敢——”

    柏灵笑了笑,“当然,这些话要是别人问起我来,我也是不会承认的,大人也姑且一听吧。”

    少年有些口涩,他想了一会儿,接着道,“那她多次寻死、德行有失总是千真万确的吧?这样的人——”

    “退一万步,”柏灵笑着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少年的话,“北境战事还未完全平息,听说西北旱灾中部洪涝……大人身份尊贵,还是不要把自己的心思,放在这些虚名的争执上了。”

    这一句“大人身份尊贵”,让少年为之一骇,他神情顿时凝重下来,“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柏灵摇了摇头,笑道,“但如果今后大人来时,还是要和我说这些,那今后这个地方,我也不会再来。”

    少年又静了静心神,重新看向眼前的女孩子。

    “好,好。”他咳了几声,“我不会再说这些让你为难的话……你之后每日都会来这里么?”

    “说不好。”柏灵答道,“也都要看我的差事。”

    柏灵低下头去,继续看自己手中的话本小说,少年原还想再说些什么,见此情形,也心知柏灵已下了逐客令。

    “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少年自顾自地说道,“我也不一定每日都有时间,但和你说话……也确实蛮有意思,我会再来找你的。”

第八十二章 是夜之灯

    扛着小木桌回承乾宫的时候,柏灵一早带出来的话本已经看完了。

    踏进承乾宫的宫门,柏灵看见贵妃的正殿依然亮着灯,她停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白天那少年的言语还在耳边回旋。

    柏灵心情颇有些复杂。她忽然觉得,这里宫墙既像是贵妃的囚笼,却又何尝不是一直在保护她、使她免受外界恶意的壁垒呢?

    “回来啦?”正殿里,郑淑走了出来,宫人们已经把柏灵回来的消息带到了屈氏的跟前,郑淑闻言便出来接,“东西叫人给你先收着吧,娘娘喊你呢,快进来。”

    说着,两个宫女就要过来接柏灵的包袱。

    柏灵将怀里的小木桌抱得更紧了些,笑道,“不必了,一会儿我自己来。对了,淑婆婆,咱们宫里有没有好酒?”

    “酒?”郑淑诧异,“你想喝酒?”

    “不是。”柏灵摇了摇头,“总之……有我的用途。”

    郑淑没有再问,直接点头道,“有,你先进屋吧,我去帮你拿。”

    柏灵连声道谢,而后将小木桌放在殿外的台阶一侧,背着包袱就进屋了。

    只见宝鸳和屈氏都在里头等着,一见柏灵进来,也不说话,就是盯着她笑。

    “怎么都……这样看着我看啊。”柏灵才进里见就停在了那里,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有事问你。”宝鸳笑着冲柏灵招招手,“你过来!”

    柏灵走近,这才发现她手里,正拿着昨日自己给屈氏的那份正念指导语。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宝鸳一面笑,一面把正念指导语塞到柏灵手里,“什么‘感受你的呼吸’、‘把注意力放在你的右手’‘觉察你脑海里的想法’……故弄玄虚的,我今天陪娘娘练这个,中途睡着了好几回呢!”

    “练得睡着了,说明你练得不对。”屈氏在一旁淡淡地笑道,说着又看向柏灵,“是不是?”

    “娘娘说得对。”柏灵笑答,“看来昨日教娘娘的东西,您都记着呢。”

    “听着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不睡着嘛!”宝鸳歪着头,“反正今日,我非要听柏灵讲讲,娘娘练这个到底有什么用。”

    柏灵接过那张写着指导语的纸,这才发现上面的字迹全是新的——想来是宝鸳为了屈氏看得方便,重新又誊写了一份。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特地教过你一次了吗?”柏灵也抬头,“当时还专门把宝鸳姐姐拉到里间说的话呢,你忘了?”

    宝鸳愣了愣神,似是想了许久,这才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时候一看这玩意不是正经药方,我以为你是随便写点儿什么来应付呢,就没细听……你再和我讲讲嘛。”

    屈氏闻言,也轻声叹道,“再说说吧,我也再听一听,这一下午来,本宫也有许多问题想问……”

    “讲也可以,”柏灵看向宝鸳,“不过我不白讲,你既然听了,那今后就要跟着娘娘一起练习,这个能做到吗?”

    “可以啊!”宝鸳立刻答道。

    “那好,我现在,就再和你说一遍——”

    “再等等!”宝鸳又笑道,“等淑婆婆回来吧,我们在一块儿讨论一下午了,她也想知道这个正念练习,到底是个啥。”

    三人在屋中等着,说着话,又让婢子进来再添了几盏夜灯。

    在院中守夜的宫人望着正殿里透出的光,也不免有些惊奇。

    一个丫头轻轻戳了戳身旁一同值守的婢子,“你瞧今晚这灯亮得哟……贵妃这会儿又不觉得这些烛火看着晃眼睛啦?”

    一旁已经困得要打瞌睡的婢子猛地醒来,皱眉道,“闭嘴吧你,贵妃用的又不是你家的灯油……要是被人听见了你在主子后头说这些,我也得跟着你一道挨打!”

    那丫头悻悻地住了口,打着呵欠抬起了头——快到月中了,天上的月亮又渐渐圆了起来。

    ……

    夜深人静,储秀宫的灯依然亮着。

    往日里这个时辰,林婕妤定然是已经睡下了,可今日她枕着软垫,打着呵欠,仍是坐在外头。

    不一会儿,名作“金枝”的丫鬟笑盈盈地跑进来,“娘娘,贾公公来啦。”

    林婕妤脸上没有半点喜色,长长的睫毛微微动了动,挑眉望向门口,贾遇春果然踉踉跄跄地来了。

    见林婕妤冷着一张美人脸,贾遇春也实在是一通好哄,才勉强逗得林婕妤笑了一笑。

    贾遇春这才苦兮兮地开始了自己的卖惨,说起昨日被黄公公敲打,今日又被柏灵一同盘问的事——仿佛突然之间,所有人都开始针对他,让他不得不小心起来。

    所以今日到这会儿才敢悄悄过来。

    林婕妤敷衍地哼了一声,柔声嗔怪道,“公公现在的差事比从前难办了,我懂……可我也很难嘛。”

    说着,她将桌上的几张纸笺推向了贾遇春的一侧。

    “让公公帮我去查查那个柏灵一家的底,也有两日了吧。”

    贾遇春点头,“是。”

    “可公公啊,你看看你这两天送来的这些个消息……”林婕妤淡淡锁眉,“就没一条能用的。难道这柏世钧是圣人啊,就半点把柄没有?”

    “娘娘,您这就为难奴婢了。”贾遇春一脸的无奈,“您吩咐的事,奴婢真心半点儿不敢耽误。”

    “我信你,我信你。”林婕妤又笑起来,“可我不信这世上有十全十美的好人。我今日特地叫公公来,就是想当面再问一问,你好好想想,他们柏家就没有结下过什么仇家?就没有闹出过一两桩私怨?”

    贾遇春听后皱了眉头,沉吟了许久,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哎,娘娘还记得前几年京中发生的一起灭门未遂案吗?”

    林婕妤虚起目光回忆,慢慢答道,“记得是记得,是建熙四十一年的事了吧,当时死了两个锦衣卫,整个平京还宵禁了整整三个月,这一晃都四年了……怎么?”

    贾遇春没有说话,只是脸上慢慢沁出了笑意,望着林婕妤。

    林婕妤眼中一亮,“难道那一户人家是……”

第八十三章 何为正念

    “就是柏家呢,娘娘。”贾遇春低声答道,“行凶的人共有五个,都是青阳府刈荷县人。”

    “青阳府刈荷县……”林婕妤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地方。”

    “娘娘慈悲,五年前那儿有过一场时疫。”

    林婕妤恍然,“有点儿印象,是不是孩子染了就必死无疑的那个…?”

    “对,对。”贾遇春连连点头,“不过这说法太过了,这病凶是凶了点儿,但也不至于彻底没得治。柏世钧那时恰好在刈荷县住。当时县里许多孩子都染上了怪病,先是全身发冷,然后高烧不退,接着呕吐腹泻,病发的孩子大都熬不过两天。柏世钧用尽了浑身解数,可县里的孩子最后还是死了六七成,疫病才止住。”

    “哦。”林婕妤显然不大爱听这些,“之后呢?”

    贾遇春接着道,“有些孩子喝了柏世钧的药,活下来了;有些孩子喝了药,还是死了。许多人在这场疫病里失掉了所有孩子,他们不肯埋尸,就用尸体堵了柏家的门。就盼着柏世钧一双儿女也染病死了,也算是个报应。”

    听到这里,林婕妤有些不以为然地撇嘴笑了声,“公公怕不是随口编了个故事来唬我?生死有命,我还从没听过哪里的乡民会这么对待一个大夫……就算那些死了孩子的脑袋发昏去闹了,别家也不拦着?那他们以后再得了病,还想不想找大夫治了?”

    “情况不一样啊,我的娘娘。”

    贾遇春连忙解释道,“一般常驻一地的大夫,在当地都有些名望,就像娘娘说的,许多人今后看病都指望他们,所以没有人敢找这些大夫的麻烦;

    “但柏世钧不一样,他为了修医书,为了亲自验证各种草药和医术的疗效,一直在云游,在一个地方几乎不会待超过半年。平日里大家自然也把他当大夫敬着,但真遇上了疫情这么大的事,甭说礼法规矩了,到了那境遇里,人和畜生也差不去许多啊。”

    林婕妤眸子一动,这才点了点头。

    原来这位太医,过去半生是个流民……

    贾遇春这才道,“等后来时疫结束,柏世钧又遇上了太医院的院使秦康秦老爷子,就应邀来了京城,但刈荷县的那几个人还是追了过来。

    “这几个人在京城蛰伏谋划了三个月,然后专门挑着柏世钧不在、四邻又出外赏灯的夜晚,来取柏灵和柏奕的性命。可偏偏那一晚,太后又恰好派了锦衣卫去给他们俩送点心,这对兄妹的命,才保住了。”

    “怪不得太后要往柏灵身边派暗卫呢。”林婕妤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脸,“贾公公这么一说,奴便知道了。”

    “那娘娘还需要我再——?”

    林婕妤也不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将贾遇春领口一处卷折的衣角捋平。

    贾遇春的话戛然而止,他身子又僵在那里,浑身像是被雷轻轻地击了一下。

    林婕妤那双手冰冰凉凉,时不时碰在自己的脖子和脸颊上,这滋味就像是在夏日里,把身子贴上荫凉处的玉璧一般…

    “还……暂时不需要。”林婕妤笑着收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困倦的鼻音,“今日,多谢公公了。”

    贾遇春脸又红成了樱桃,“是、是……太晚了,娘娘休息吧!”

    ……

    “淑婆婆干什么去了,”宝鸳有几分按捺不住地朝门口望去,“再不回来,娘娘都要休息了!”

    贵妃闻言,抬起了半睁着的眼睛,“我哪有这么早休息……”

    柏灵才想解释淑婆婆的去向,郑淑已经闪身进屋。只见她手里拿着一小坛陈酿,酒坛子的外头显然是已经用抹布擦过了,但还是留了些泥尘在上头。

    “三十五年的花雕了,一直在承乾宫的地窖里放着。”郑淑把酒递过来,“姑娘看行吗?”

    “行,多谢婆婆!”柏灵双手接过,放在了自己脚边。

    宝鸳惊了,“柏灵你小小年纪的,怎么——”

    “不是我喝,带给朋友的。”柏灵笑道,“既然现在淑婆婆来了,我们说正事吧。”

    ……

    承乾宫的通明的灯火下,贵妃半卧在床上,宝鸳枕靠着贵妃的床沿,一旁郑淑站在那里,柏灵跪坐在三人对面,神情安和。

    “我接下来要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都闭上眼睛,按我说的情景想象一下。”

    三人不知柏灵想干什么,但也都顺从地闭上了眼。

    柏灵接着道,“这一天,你走在路上。远远见到一个平日里关系还不差,但也不算特别熟的朋友,离着两三步时,你主动向TA打了个招呼,但是TA却像完全没听见似的,和你擦肩而过……”

    柏灵的声音比平常还慢了些,以便留出充足的时间,让三人在脑海中补想出细节。

    片刻之后,柏灵轻声问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感受?”

    宝鸳先开了口,“生气!我要是主动打招呼了,那肯定会让对方看见的,TA没看见那就是故意不理。”

    柏灵看了看郑淑,“淑婆婆呢?”

    郑淑一笑,又想了一会儿,“也许是对方确实没看见呢,打了招呼不理,我也就尴尬一会儿吧……娘娘怎么看?”

    郑淑望向屈氏,屈氏正歪着头,艰难地在那里想——这几年来,一直也都是别人向她行礼,她不会、也用不着主动和旁的什么人打招呼。

    不过真要说起来……

    “也许是平日里,不小心在哪里开罪了这个人吧。”贵妃淡淡地道,“不然也不会这样被人冷落。”

    宝鸳和郑淑都是一愣,而后极为认同地点了点头,“是啊,还是娘娘考虑得周到。”

    “也许我会想想自己近来都做了哪些容易被误会的事。”贵妃又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想也无用。”

    柏灵不置可否,只是轻声道,“那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们,你们当天遇上的、这个没有理你的朋友,前不久正遭逢家中父亲亡故,所以TA这段时间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你们的感受,有变化吗?”

    三人都是一怔。

    “那我就没什么好气的了,”宝鸳连忙摇了摇头,“这么一想,这个人还怪可怜的。”

    “是,”郑淑也附和道,“我也没什么好尴尬的,都是人之常情。”

    屈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柏灵。

    柏灵俯身在她身前的纸张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举在身前对眼前人道,“这就是正念练习要解决的第一个问题了——自动化思维。”

第八十四章 戴着镣铐的人

    柏灵接着道,“在正念练习里,我们有一个默认的大前提——问题本身并不是问题,我们对问题的认知,才造成了问题。”

    屈氏双目微垂,将这句话在心头默默念了几遍。

    似是忽然之间,她隐隐觉察到了些什么,却又一时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于是更加专注地望向了柏灵,等候她的下文。

    “就以刚才的那个例子来说,我们遇到的问题是,路遇的朋友没有理会我们的示好,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我们对它的解读引起了我们各种各样的情绪。这种解读极其迅速,它不是我们以理性思考的结果,而更倾向于我们的情绪本能。

    “这样的不合理信念,会让我们在还没有意识到事件本身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激起我们的愤怒、尴尬、忧虑……这种顺流而下的自动思维直接带来了许多不必要的痛苦体验,甚至会引发真实的矛盾和困境。”

    “啊……”宝鸳望着眼前的柏灵,“有时候是会这样,遇上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一下就恼上来了……”

    “是呢。”柏灵笑着道,“那现在,我们可以再接着看看正念的指导语了。我想这会儿,这个练习所指向的目的就很好理解了,就拿这一部分来说吧——”

    柏灵伸手指向指导语的某一部分,几人都低下头去看。

    ……

    -将注意力转移到小腿,在这里安住一会儿;

    -觉察小腿与地面的接触,皮肤表面、小腿内部……觉察肢体所有的知觉;

    -现在,深深地吸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转移到膝盖,不是用“想”的,而是直接感觉膝盖的所有知觉;

    -接着再深吸一口气,吐气的时候,把注意力从膝盖放开,转移到大腿上来

    -这里你注意到了什么?

    -也许你发现,你此刻观想的已经是别的东西,譬如此刻身边的某种响动?抑或是身体某处沉重和不舒服的感觉?没有关系,觉察到此刻的这个想法,然后放开它,重新把注意力落在你的呼吸上。

    ……

    郑淑和宝鸳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柏灵指出的这一部分,二人都因为聚精会神而皱紧了眉。

    柏灵:“其实仔细想想,整个身体扫描的过程里,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做同一件事——也就是按照提示,全神贯注地、不间断地去感受自身呼吸或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你们下午既然已经跟着娘娘一起练过,现在应该已经知道到它的困难了。”

    “是呀,”宝鸳点头,“我就老走神,要不做到一半就打瞌睡……”

    “那下次你可以试着站着练,这样不容易睡着。”柏灵笑道,“这个练习非常重要,因为它真正的核心要义,其实是让你对当下脑海中流动的所有念头,都保持觉察,这也是最让初学者感到困难的地方。”

    保持觉察。

    屈氏若有所思,微微合上了眼睛。

    柏灵又道,“你们看,在这个过程中,指导语会不断地提醒你,此刻你应该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什么地方,它不断地让你意识到你的每一次走神是在想什么——这种提醒,会让你看清楚那些在你不经意间骤然产生的念头。而对这些念头的觉察,本身就是对自动化思维的打断。”

    屈氏眼中微亮,方才还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此刻终于清晰起来,她一时感慨,轻声道,“人总是要先看清自己是怎么被困住的,才有可能从某种桎梏里解脱啊……”

    柏灵有些意外地笑了起来,“娘娘领悟得真的很快啊。”

    “这……能有用?”郑淑咂摸了一会儿,“练好了这个,就能处变不惊了?”

    柏灵笑了笑,“当然不能。”

    郑淑露出为难的表情,“那觉察了自己的想法,又有什么用嘛。”

    “它能让你自由。”柏灵答道。

    自由……?

    郑淑的眼睛再次变得有些疑惑,然而未等她再次发问,一旁的屈氏已经长长地叹了一声。

    “娘娘,怎么了?”宝鸳问道。

    “没事,我就是觉得……”屈氏的声音渐渐变低,忽然断在那里,她看着柏灵,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言说此时心中的所想。

    “娘娘是不是觉得——”

    “淑婆婆,”柏灵笑着打断,“给娘娘一点儿时间,让她先想一想吧?”

    郑淑微怔了怔,也只好点了点头,强行把要说的话咽下心里。

    这种感觉让郑淑陌生,又有些紧张。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宫中沉浸多年的自己,对于这种谈话中的长久沉默几乎有着本能的恐惧。

    在主子们说不出话的时候,她一个下人要如何长袖善舞地把场面圆过去,怎么把主子们没有明说的意思透出来,怎么用最不着痕迹的言辞来粉饰太平……对她而言,已经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

    这不仅是身为仆妇的看家本事,更是危急时刻能教人绝地逢生的救命手段。

    但此时此地,她只能忍着这叫人一团乱麻的心慌,和柏灵一起等着贵妃自己的答案。

    这一次,屈氏想了很久很久。

    “我刚才是在想,你说的‘自由’……到底是什么意思。”屈氏忽然说道。

    柏灵点头,“娘娘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屈氏慢慢坐直了,她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三人,向着窗的方向望去。

    “这世上任何的事,‘只能如此’和‘我选择如此’是完全不同的。被裹挟着往前走,和咬着牙选择往前走走,也完全不一样……”

    屈氏的声音很低,她再次叹了一声,又收回目光,望向柏灵,“戴着镣铐的自由,也还是自由么?”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柏灵缓缓地说,“不过我想起以前听过的一句话。”

    “什么?”

    “‘理解得越多,就越痛苦。知道得越多,就越撕裂……但人会有着同痛苦相对应的清澈,与绝望相均衡的坚韧’……”

    柏灵话音才落,屈氏已经笑了起来,她垂下眸子,轻声道,“也许是,不过……可能世上就没有不戴镣铐的人吧。”

    在屈氏的卧房待了大约又半个时辰,柏灵拿着酒独自出来了。

    今日郑淑与宝鸳依然与贵妃同屋而眠,所以她又可以在东偏殿的卧房暂住一晚。

    回了屋,柏灵也没有点灯,只是摸黑往东边的窗户走去——那儿的外头就是承乾宫厚厚的宫墙,墙与窗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过道,爬山虎的叶子与石缝中的草倾覆其间。

    柏灵开了窗,把酒放在了窗台上,然后学着百灵鸟的声音,对着头顶一线夜空叫了几声。

第八十五章 韦十四的空中花园

    屋檐上慢慢垂下一道黑色的身影,一阵轻微的落地声,韦十四出现在窗沿之外。

    他上前拿起小酒坛,拔了上头的布盖,低头嗅了嗅。

    “好酒。”韦十四轻声道,“至少是三十年的陈酿了。”

    柏灵单手撑着下巴看他,韦十四这个人不怎么笑,但偶尔眼中会透出一些温和的神采。

    借着一线天的月光,柏灵看见韦十四的两侧有细密的汗水,他的几缕白发沾湿在鬓角,看起来就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剧烈的奔跑。

    “你刚才去哪儿了?”

    “玄穹殿那边。”韦十四答。

    柏灵一时有些惊奇,“又是玄穹殿啊,你好像经常往那边跑?”

    “嗯。”韦十四重新把酒坛盖上,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看过来,“你想去看看吗?”


    ……

    玄穹殿原本是靠近皇宫东北角的一处殿宇,临着御书房和景阳宫。

    它原本只是这偌大皇宫里再普通不过的一间房子,但建熙二十五年时,三十来岁的建熙帝连续七日梦见一只燕子落在金銮殿上,遂命钦天监占卜吉凶。

    钦天监给出的结论是:“天命玄鸟,大周盛昌”。

    同年,在经过一番复杂而精细的风水测算之后,建熙帝拆掉了玄穹殿的宫殿,转而盖起了一座几乎与宫墙等高的一处高塔。

    塔的内部横亘了许多木制的支架——它们几乎是天然的燕巢骨架。

    次年春,果然有燕子飞来,在这里安家。

    夜色下,身着黑衣的韦十四背着柏灵,在宫殿与宫殿之间的瓦檐上飞驰,向着玄穹殿的方向而去。

    皇宫的金色琉璃瓦在月光下像是泛着粼粼微光的湖面,柏灵不时抬头,总能看见远处有一些巡逻的卫兵,他们手中的长枪折射出冰冷的寒光,但似乎没有一人看见此处正飞檐走壁的韦十四。

    韦十四落步的声音完全掩在了风里。

    他才像一只玄鸟,轻盈地在这错落的宫庭院落间穿过。

    不久,韦十四在玄穹门前落下,轻声说了一句,“到了。”

    柏灵这才抬起头,只见门后的高塔耸伫入云,在这普遍低矮庄严的建筑中显得像是一个异类。

    韦十四领着柏灵进去,从玄穹门到玄穹塔之间有一条幽长笔直的石道,两侧每隔两米便是一盏石灯,里头红色的蜡烛显然是今晚新放的。

    莹莹的烛光在两侧映出他们淡淡的影子,柏灵前后看了看,“这儿怎么没有人?”

    “因为天黑之后这里就不允许人来了,包括守卫。”

    “为什么?”

    韦十四抬头看着玄穹高塔的匾额,“这是当初陛下怕人的走动惊动了燕子,惹得倦鸟不敢归林,而特意定下的规矩……跟我来吧。”

    柏灵跟在韦十四身后,绕去了玄穹塔的后侧,两人弯腰从一处半掩着的矮窗里跨进了塔中。柏灵原以为一个专供燕子栖息的地方气味该是很不好闻的,但意外的是,这里的气味似乎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

    塔内部的空间很大,大到让柏灵会想起小时候小区里的水塔,小孩子们甚至可以在这里追逐打闹。

    站在塔底向上看,只见月光从塔身一侧数不清的窗口倾泻下来,照在另一侧嵌在墙上的木梯上,形成许多道浅白微光格栅。

    借着这光,柏灵看见木梯上明显有几处横栏颜色有不同——大约是这些年不断修葺的结果。

    这座塔没有塔顶——或者说它的塔顶就是一处镂空的圆洞,上面是蓝丝绒一样的夜空。

    “我带你上去看看?”

    “好。”

    韦十四又背起柏灵,他没有规规矩矩地从木梯上走,而是借着两侧凸起的木架连续向上跳跃,在距离塔顶出口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蓄力一跃,带着柏灵直接从高塔内部的昏暗阴影里,跃进了塔顶的月光之中。

    在这一瞬的明暗交界后,柏灵才看清,在这玄穹塔的最上层是一个环形的天台,而沿着天台的弧形半身高的木栏下,摆着许许多多的花草盆栽。

    柏灵忍不住惊叹了一声,“这些都是你养的吗?”

    韦十四点了点头。

    柏灵感叹,难怪韦十四时不时就要来这里一趟,原来他竟在这里开辟了一处空中花园。

    “没想到你喜欢这个……”柏灵俯身去看脚边的一处纠缠在一块儿的木枝,伸手轻轻碰了碰它的叶子,“为什么要把花放在这儿养?”

    “宫里猫太多了,不方便。”韦十四双手抱怀站在一旁,轻声答道。

    他在柏灵的身后站了一会儿,而后便转身去一处花架的后面拿出了一个小铁炉子。他动作熟练地往里面丢了几块木炭,架锅烧水。

    然后,便温起酒来。

    两人都席地而坐,十四又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两只口袋,从中拿了几颗话梅、一些姜片,一同放进了酒坛里头。

    柏灵看着韦十四行云流水的动作,就猜到他大概常常到这里来煮酒赏花,又看他准备在这里的杯子只有一个,便知道他总是独自一人前来。

    不多时,酒已热了,空气中弥散着酒香,柏灵有些好奇地凑过去,“我能尝尝吗?”

    “你还小。”韦十四看了她一眼,“要是渴了,喝这个吧。”

    说着就解下了腰间的水囊,向柏灵递了过去。

    柏灵一笑,也只得接过了。

    夜风习习,就着酒香,柏灵笑着道,“你上次给我拿的两本话本我今天都看完了。”

    韦十四闻言,抬头看了过来,“是你想要的那种吗?”

    “不是,”柏灵摇了摇头,“可能还要麻烦十四帮我再找找看,今天的这两本感觉都像是哪里的落魄书生写他们幻想中的官宦之家……读起来不大真实。”

    说到这里,柏灵想了片刻,缓缓道,“有没有那种,写书人自己就是亲历者的小说话本?譬如说书生写科考,落魄贵族写家族兴衰史……就算是神魔幻想也是可以的,只要里头的市井生活相对真实,我就想看。”

    “嗯……我试试吧,但不一定能找到。”韦十四手持竹夹,缓缓地转着正在水浴加热的酒碗,低声问道,“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些东西了?”

    “就是有点儿好奇,”柏灵望着远天,轻声说道,“想知道这儿的人都是怎么生活着的。”

    “你不是就生活在这里吗,”韦十四又抬起了头,“好奇什么?”

第八十六章 我有一个朋友

    柏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撑了个懒腰,起身走到高塔的边沿处。

    从玄穹塔往下俯瞰,是一览无遗的皇宫全景。

    在月色的清辉下,所有的宫殿都亮着灯,像极了古人对天上宫阙的幻想。

    “在我这次进宫之前,有一次柏奕带我去朝天街后面的一处开阔地上找人。”柏灵忽然说道,“那片地方有很多流浪人,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十四知道吗?”

    “嗯。”

    “我来京城四年多……快五年了吧?”柏灵叹了一声,“但这还是第一次知道世上有吃绝户这件事情。”

    韦十四放下了酒碗,看向柏灵,“你以前没有看见过吗?”

    “也许也有发生过吧。”柏灵轻声道,“只是我没有关心。”

    韦十四淡淡笑了。

    柏灵言语中偶尔会透露她那个年纪完全不该有的克制和坦诚,这大概也是四年来两人能够融洽相处的根本原因。

    韦十四略略垂眸,没有说话。

    柏灵转回过身,又道,“其实如果真想彻底了解某处环境里行事的基本逻辑,最高效的方法永远是直接参与到那个环境当中去。靠读话本,永远都体会不真切的。”

    韦十四低头喝酒,又问道,“那么你要去吗?”

    “不,我还是先读话本吧。”柏灵摇头道,“让我去面对那么多人,我心里还是害怕的。”

    “怕什么?”

    “怕人群。”

    “人群有什么可怕?”

    柏灵笑了出来,她望着韦十四,反问道,“韦大人啊,人群不可怕吗?”

    韦十四的手轻轻划过腰间的刀与剑,“不可怕。”

    柏灵看向韦十四的目光带起几分笑意。“好吧,十四的情况自然是要另当别论的。”

    她的视线渐渐落下,望向十四煮酒的小火炉。

    火光映着她的眸子,柏灵又喃喃着道,“但我还是怕的。人群聚集的时候,作恶没有底线。”

    这话很轻,但还是让韦十四端着酒碗的手停了下来,“是想起了从前青阳的事情吗?”

    柏灵摇头,“不止是青阳。”

    韦十四在心中叹了一声,他并不擅长安慰人,但想了许久,还是说道,“但愿这样的事,今后不会再有了。”

    柏灵没有接话,空气中只剩下火焰舔舐木柴的毕剥声。

    “我有一个朋友。”柏灵忽然说道,“她和我差不多大……嗯,不是,她比我还要大几岁。”

    “嗯。”韦十四两手抱怀,认真地看着柏灵。

    “她自小跟着她小姨住在一起,她的小姨是学堂的教书先生,把她照顾得很好。”柏灵说道,“等到她十三岁的时候,父母经商归来,赚得盆满钵满,把她接回了身边。”

    “嗯。”韦十四再次应声。

    柏灵心里忽然有几分感激,韦十四的寡言少语在这时候显得难能可贵——他不会问女子为什么能成为学堂的教书先生,也不评价这父母士农工商怎么就选了最末流得行当。

    他只是听。

    柏灵几步走回了韦十四的身旁,重新坐了下来。

    “她学业很优秀,但很腼腆,有一年学年结束的时候,她被选为生员代表,要在全校八百多人的面前发表致辞。

    “那个时候她其实已经搬回家和父母住了,但她还是只能去和小姨商量,她每天放学之后会去小姨那里待一段时间,写稿、改稿、对稿朗诵、脱稿演讲……总之准备了将近一个月吧,准备得很充分。

    “但没想到,在致辞的当天,还是发生了意外。”

    柏灵望着火焰,两手环抱着膝盖,忽然停下了叙述,仿佛陷入了对遥远过去的回忆。

    “忘词了吗。”韦十四问道。

    柏灵摇头,“那一天的典礼被打断了,一群人从外面冲了进来,每一个都身材高大壮实,穿着那种医院特有的白大褂,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那个朋友的小姨,抓走了。”

    柏灵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为什么要抓她?”

    “因为在常人眼中,她是一个不正常的人。”

    韦十四神色微动,却也没有打断柏灵的话。

    柏灵的口吻很淡,这件事过去了很多年,再回忆起时,已经远远不像当时那么冲击。

    “先是朋友的母亲觉察到的,她发现自己的这个妹妹年纪已经很大了,却不成亲。后来发现她总是和另一个女子混在一起。两人搭伙过日子如同夫妻。

    “这件事在我朋友的那个环境里,是非常伤风败俗的事,恰好朋友母亲得知,在朋友致辞的那天小姨也会到场,所以就事前联络了当地的矫治医院,强行抓人。”

    柏灵深吸了一口气,“之所以要在那个时候动手,是因为那段时间小姨出国在即,她从学校辞职并搬家了,朋友的母亲根本不知道她住在什么地方……她原本很快就要和爱人一起离开的。”

    “嗯。”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我的这个朋友眼睁睁地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人带走。然后……就当场昏过去了。”柏灵轻声道。

    韦十四轻轻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

    柏灵接着道,“我朋友在往后的人生里一直都在找小姨的下落……但都无济于事。在那次意外之后,她就再也没办法当众说话了,一旦进入到人多的空间就会呼吸过速,甚至直接晕倒。她的父母暗地里试了很多种办法让她说话,却独独没有带她去看大夫。”

    “为什么。”韦十四又问道。

    “因为看大夫,就意味着孩子‘有病’,他们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病’了。”柏灵笑了笑,“所以对外一直说‘这孩子非常怕生’。

    “再后来,我这个朋友去外地求学,系里——不是,学堂里恰好有一位先生精于这类病症的医治,用大概一年的时间,通过咨询和暴露冲击让她恢复了过来。”

    “她到底是……为什么变得不能开口说话了呢。”

    “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柏灵轻声道,“一方面是愧疚和恐惧,毕竟她本可以当众呼救,请求学校的老师同学施以援手,但她那时吓得整个人都僵住了,所以什么都没有做。更不要说‘小姨会到现场’这个关键信息,也是她母亲从她这里套出来的。”

    “而另一方面……”柏灵笑了笑,“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她对父母最直接、最彻底报复——叫他们立刻拥有一个令他们难以启齿的、不正常的女儿。”

第八十七章 未来不可及

    “在一开始的治疗里,我这个朋友的阻抗非常严重。她抗拒所有的治疗手段,但表面上又很乖顺。这种消极对抗很快被咨询师发现,所以咨询师暂时停下了行为治疗,把治疗的重点放在了咨询室内的谈话咨询上。

    “那位咨询师对她,真的非常耐心……在最初几次毫无进展的咨询里,他也给出了完全的抱持和陪伴,让我的这位朋友,在多年以后再一次有了被人完全理解的感觉。”

    “那很难得。”韦十四说道。
“是很难得。”柏灵点头,“慢慢长大的那些年,我这个朋友一直在想,小姨还活着吗?小姨自由了吗?小姨后来有和她的爱人过上想要的生活吗?在这些问题有答案之前,她不能让自己好起来,她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去过正常的生活。”

    “我明白。”韦十四低头喝了一口酒,“有时候原谅他人容易,原谅自己却有登天之难。”

    柏灵唇齿略僵,倏然转头望向十四——她着实没想到韦十四会说出这样的话。

    或者说,她没想到韦十四在初听不久时,就能理解到这一层。

    韦十四看着柏灵略带惊讶的神情,笑着摘下了自己头上的黑色锦帽。

    “我能理解这些很奇怪吗?”韦十四那一头苍白的头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他轻声道,“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啊。”

    柏灵怔了片刻,略有些心疼地笑了笑。

    白发白面的韦十四世怎么长大的,她不知道,但从这话里,她明白那一定也很艰难。

    韦十四将帽子放在了脚边,“然后呢,她明白过来了吗?”

    “嗯,”柏灵点头,“但也是很久以后才明白过来的,她这是在替父母向小姨还债。且不说这笔账根本还不了,就算是要还,也算不到她头上去。道理都懂,但还是停不下自我折磨吧。”

    “她不该担这个担子,但是她担了。”韦十四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至于该担担子的人,大概也只觉得自己大义凛然。”

    柏灵沉眸,没有立刻接话。

    十四确实一言即中,父母自始至终从来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反省。

    也许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但柏灵更愿意将它理解成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傲慢和恐惧。

    她叹了一声,接着道,“不过在找到了这处症结之后,治疗效果就开始飞速进展了……整个过程大概是一年零四个月。这位咨询师也是我的老师,后来也成了我的督导。”

    说着,柏灵往后靠了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一直在梦见我的这个朋友,梦见她十三岁的时候一个人站在讲台上,看着外头的人冲进来把人带走。”

    话音才落,柏灵忽然感觉一只冰凉的大手按在了自己的头上。

    韦十四拍了拍柏灵的小脑袋,“你不用怕,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带你走。”

    柏灵笑起来,却忽然觉得有点鼻酸。

    有些朋友即便自身身负沉重锁链,却依然能为他人带去自由。

    “那就拜托十四了。”柏灵撑着脸,轻声说道。

    ……

    月亮升到两人头顶的时候,韦十四熄了炉火,带着柏灵照原路返回。

    快到子时了,这时候宫里还醒着的,除了失眠的主子们,恐怕就只有在困倦里当值的宫人了。

    柏灵依旧趴在十四的背上,跟着他轻巧地越过这半个宫廷。她抬头望着头顶随她而动的月亮,忽然敲了敲他韦十四背。

    “话说,十四有想过如果不干锦衣卫,你要去做什么吗?”

    “没有。”韦十四轻声道。

    “为什么不想?”

    “因为这事没可能。”韦十四忽然把手扬在空中,示意柏灵不要说话。

    沉默中,一队士兵从他们的脚下列队而过。

    直到他们完全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韦十四才再次起跳,沿着起伏的宫墙和零星散布的大树向承乾宫而去。

    “人生几多意外。”柏灵笑着,接着说道,“像我以前,也决计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进宫的,想一想吧,想想又不吃亏。”

    韦十四略略沉默了片刻,又几步跳上了一颗老槐树的枝桠,接着闪身就落进了一条无人的甬道之中。

    在稳步的奔袭中,他忽然开口道,“要是不做锦衣卫,我可能会往北边走吧。”

    “北边吗?为什么想去北边呢。”柏灵问道。

    “我也是听一些在北境生活过的老人讲的,”韦十四认真答道,“他们说极北苦寒之地,入秋之后就是永夜,而春夏两季也常常阴云密布。我不喜欢太阳,所以一直想去看看……能在那里做个驰骋雪原的猎户,倒也不错的。”

    柏灵点了点头。

    “可以养一些狗,在靠近水源的地方搭一间屋子,或者就找个小村落安家。”韦十四想了想,“但太冷的地方种不了粮食,要怎么造酒是个大问题……我听说当地人会用土豆和玉米酿酒,也不知道成不成。”

    柏灵又点了点头。

    这何止是想过,这分明是仔仔细细地想过啊。

    韦十四略略沉眸,又接着道,“偶尔确实会想想这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了。我这条命是太后救下的,她在世上一日,我就听命她一日;她若是宾天,我就去为她老人家守灵,这是暗卫的职责。”

    柏灵默然。

    未几,韦十四已经带着柏灵回到承乾宫东偏殿的那个窗口。

    夜已经深了,除了偶然的几声鸦鸣,四下都静悄悄的。窗户还像他们离开时一样敞开着,柏灵翻身跃了进去。

    “等等!”柏灵对着十四已经转过身的背影,忽然喊道,“还有两件事,我还想和你求证一下。”

    韦十四转过身,示意他正在听。

    “今天上午那个穿着侍卫服的少年是谁,十四知道吗?”

    “原来你并不认识他吗……”韦十四这时才微微颦眉,轻声道,“那你怎么知道他身份尊贵?”

    柏灵挠挠头,“他连续两次出现在御花园这样的地方,且上次开口说自己是侍卫,这次就能直接穿着侍卫服过来……地位应该不会低吧……是哪个皇子吗?”

    “不是皇子。”韦十四直接否定了柏灵的猜想,“是皇孙——恭亲王府的世子。”

第八十八章 两地夜语

    恭亲王家的世子啊。

    难怪……

    柏灵微微垂了眼。

    恭亲王的名号在大周并不响,他虽是建熙帝唯一一个长大成人的儿子,却迟迟没有被立储。传闻说这位亲王本人性格极为内敛,虽然在外有敦厚儒雅之名,却因为做事畏缩而为建熙帝所不喜。

    “我听说皇上虽然不喜欢恭亲王,但对这个世子非常看重?”柏灵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是吗?”

    “嗯。”韦十四点头,“世子是恭亲王一派立储的筹码。”

    尽管早就对建熙帝见孙不见子的行径有所耳闻,但听到这一句柏灵还是有些惊讶。知道皇上喜欢恭亲王世子,没想到这么喜欢。

    “第二件事呢,是什么?”韦十四问道。

    柏灵从沉思中撤回,低声道,“有个人,我老觉得有点在意,不知道十四有没有时间,去帮我查查她的底。”

    韦十四目光一时严肃起来,“谁?”

    “就是……储秀宫的那位林婕妤。”柏灵轻声道。

    “她?”韦十四轻声念了一声,而后便很快答道,“她未必有什么可查。”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的背景,非常简单。”韦十四轻声道,“就是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婢子,偶然被皇上临幸了,而已。”

    柏灵有些意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了吗?”

    “她这样的出身,在后宫和前朝,都不可能会有别的什么。”韦十四平静地答道,“你想查她什么?”

    韦十四这么一点,柏灵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是的,那可是教坊司——多少罪臣妻子乱入其间,而后代代生养,为奴为婢。

    如今她进了后宫,只怕是有一万双眼睛盯着……

    柏灵脑海中电光一闪,“那怎么没人骂她德不配位?”

    贵妃一个寻死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就没人管她以浮萍之身青云直上吗?

    “有,但不多。”韦十四目光略深,“她既不结党,也无攀附,平日里除了皇上和皇上身边的几个宫人,几乎不见人。”

    “这倒真的有意思了。”柏灵似是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而后抬头认真道,“我就想查,既然她既不结党也不攀附,那是怎么走到的今天这一步。十四你帮我去探探她在教坊司的生活痕迹吧,看看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好。”韦十四点头,“为什么忽然注意起这个人了?”

    柏灵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才答道,“说不清,就是……一个直觉。”

    韦十四笑了笑,也没有多问。

    他抬手正了正自己的帽子,两人挥袖告别。柏灵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又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才转回身,拿着火绒点了灯,整间屋子一时亮堂起来。

    她出门去找几个宫人要了热水,一番洗漱之后,总算是躺在床上歇息了下来。

    只不过此刻脑中杂事纷繁,一时并无睡意。

    说起来,柏灵一直觉得,直觉这种东西,有时可以听之任之放任不管;但在某些时刻,它会比逻辑本身更可信。

    因为人难免会遗漏一些信息的细节,但那些发生了却未被自身觉察到的线索,依然在人们的潜意识中存在着,偶尔以直觉的形式出现——

    你说不清为什么,但你的本能已经告诉你,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而现在,林婕妤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

    至于这个直觉到底准不准,等十四下一次露面时,应该就知道了。

    柏灵翻了个身,目光对上柏奕送来的机器猫。

    她把机器猫拿到身侧,无声地凝视着。

    这让她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却也不自觉地、长长地叹了一声。

    ……

    “绝对不能让他们继续往咸福宫送药了!”

    柏家的院子里,柏奕的话掷地有声。

    柏奕皱紧了眉头,“我真就想不明白了,先是什么‘小儿至宝丸’,现在又搞出来什么‘出牙粉’,他们怎么就那么喜欢把水银用在孩子身上?”

    窗外偶尔传来虫鸣,柏世钧面容肃穆地坐在自家的客厅桌前,摇曳的烛火映在他和柏奕的眼里,像四把燃烧的火炬。

    “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这件事涉及皇嗣,我们还是要从长计议。”柏世钧说道,“现在毕竟是为了缓解小皇子出牙的不适,太医院才——”

    “这事儿真的没法从长计议。”柏奕径直打断了父亲的话,他站了起来,神情极为严肃,“我上次去咸福宫的时候就发现了,小皇子身上已经有轻微的汞中毒现象。他还这么小,根本没办法抵御这种剂量的重金属。再吃下去,别说小皇子长大以后脑子好不好使,能不能活过周岁都是问题……我这不是在危言耸听!”

    “出牙粉毕竟是民间的常用药啊……”柏世钧有些无奈,声音也透着几分辛苦,“你突然站出来说,这个东西用不得,没人会信你!”

    “爹,你好好想想,民间的药和宫廷的药能一样吗?”柏奕眉头紧颦,“就外面街头卖的那些个出牙粉,几文钱就一大包,里面能有货真价实的水银那才奇了怪了。”

    柏世钧陷入了巨大的犹豫。

    确实,如柏奕所说,宫里的药不一样。

    宫里的药别说用料都是货真价实的,剂量也全是实打实地给你放。

    柏奕的那一套言辞,虽然闻所未闻,但细听下来,逻辑也同样是自洽的。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但如果所言为真……

    见柏世钧似是依旧有些拿不定主意,柏奕靠近几步,“爹,我之前就和你说过了,一岁以下的婴幼儿照顾起来本来就特别耗神。所有那些、能让一个哭闹的小孩子立竿见影地安定下来的药,全都是以中毒的症状来达到效果的。

    “等这些孩子夭折的时候,没人会把他们的死往这些要命的安抚药剂上想,他们只会记得这个孩子从出生开始就不让人省心,体弱又多病!

    “爹,你再想想柏灵,想想她现在一个人在承乾宫里。小皇子是贵妃的儿子,如果他真的出了事,贵妃的情形会是怎么样,到时候柏灵又会是什么样?这个风险,我们冒得起吗?”

    柏世钧深深地吸了口气,良久,终是沉声道,“……明日我进宫一趟。”

    “不,我们一起进宫。”

    “你别胡闹!”柏世钧担忧地望着柏奕,“让为父去和王太医争一争就是了,你不要搅合进来!万一触怒了宁嫔——”

    柏奕摇了摇头,“这件事要争我们也不和王济悬去争。您帮我争取半天时间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上架感言

    上架感言

    各位读者姥爷好,本书明天(5.31)下午三点,准时上架!

    重要的话写在前面:如果你喜欢这本书,拜托请一定一定要支持正版,即便在明日之后,有人就转去看了盗版,也希望能支持首章的成绩。

    因为对作者来说,订阅就是吃饭的家伙,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拜托了(鞠躬.gif

    =======

    比起上一本书,这一次得到的支持和关注实在太多。

    非常感谢编辑绿萝,在这本书新书期的第一个月,她安排的推荐几乎没有断过,甚至在新书期的最后一周让这本书冲上了青云。

    这件事本身让我非常激动,又诚惶诚恐,一方面这实在是莫大的鼓励和信任,另一方面,我又实在担心自己笔力浅薄,最后登高跌重——但所幸,数据并没有非常惨淡,甚至一度还长势喜人。

    这全都归功于追读这本书的每一位读者。

    谢谢你们的收藏;

    谢谢你们每天的推荐票;

    谢谢你们的评论和捉虫;

    谢谢你们的打赏;

    谢谢你们把这本书加在你们的书单里;

    谢谢你们在外的主动安利……

    ……

    总之真的非常非常感谢!

    现在终于上架了,又期待,又忐忑。我记得上一本书的均订完结的时候只有14,可以说是非常惨淡。我相信这一本书一定会比上一本好,虽然写到现在,我知道自己在写作技艺依然粗糙生涩。

    比如叙述节奏。我还不懂得如何将一个故事讲得跌宕起伏,其实有读者已经在前文中和我提了三次,有些地方情节的节奏明显过慢。我并非没有觉察到这个问题,但除了现在的呈现方式,我还没有更好的思路来表达。

    而这种缓慢,也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还是会继续持续持续下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我拿捏不准的地方。

    譬如无法做到文笔的精准利落,很多描述回头去看,发现是累赘无趣的;

    譬如不确定后期某些虐主情节的处理是否会触及读者的毒点;

    又譬如对配角人物的过多描述是否会让情节变得拖沓,也是未知的……

    所有的这些问题,我只能硬着头皮先试一试。因为它们都是我正在面临的瓶颈的一部分。

    我想我的这本书应该是做不到完全解决这些问题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做到。

    这本书的免费字数接近二十万,我想这个篇幅应该足以和大家展现这部作品的大部分优缺点了。

    我只能先按照自己的节奏,把这个故事讲完。

    但我相信只要继续写下去,讲故事的手艺是会慢慢打磨出来的。

    我很认真地想吃这碗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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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说一下明天的加更规则。

    明日更新保底三章;

    以百订为基础,每增加50首订,加更一章;

    打赏加更,每一个读者号,每一个舵主一更,盟主三更——打赏加更长期有效。

    嗯,大概就是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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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这里,还是要再说一遍风险提示。

    这本书中所描写的任何症状、治疗方式,都不能够、也不应该作为现实生活中应对疾病的依据。

    我想我可能会反反复复地重申这句话,大家不要烦昂。

    当你觉得自己或者身边的人需要帮助时,积极倾听和及时就医永远是最重要的事。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而这本小说要做的,就只是讲述一个架空的故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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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了看我这篇七零八落的获奖感言……

    最后,还是要感谢我的先生,谢谢他一如既往的温柔鼓励,如果我最后能坚持把这个故事以我预期的样子呈现,那么有一大半是他的功劳(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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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103/ 第一时间欣赏御前心理师最新章节! 作者:柯遥42所写的《御前心理师》为转载作品,御前心理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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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心理师介绍:
新书《为什么它永无止境》已发布,欢迎移步一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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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穿越者在古代治愈人生的故事御前心理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御前心理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御前心理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