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御前求情
就在世子进宫后不久,东华门外又出现了一队人马,那是一辆疾驰而来的马车,车头和车尾各挂着两盏大灯笼。
“是恭亲王府的马车。”守门的侍卫一眼认了出来,“快进宫禀报!”
果然,不一会儿,那马车远远停了下来,下人们打伞上前,扶着车中人往下走是恭亲王和王妃。
雨竟是没有半点要停的意思,恭亲王先跳了下来,转身去扶妻子,可王妃却没有接他的手,反而从另一边淋着雨下了车。
恭亲王急得跳起来,他一把夺过一旁下人手中的伞,追过去要给王妃遮挡,王妃眼中含怒,“我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世子今晚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拿着你的鞭子,把我一起打出王府好了!”
恭亲王百口莫辩,“我刚才车上说的都是真的,没有一句在骗你!今晚我没打他也没骂他,完全是他自己突然就往外跑”
“要不是你天到晚在他跟前摆架子,动不动就跟孩子动手,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和家里说!”
“我……”恭王一下噎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但见王妃转身就要往雨里走,他又忙不迭地撑着伞追上去,“君平!君平你等等我……”
大雨淹没了两人的声音,远处的侍卫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宫门下好奇地张望着越来越近的王爷和王妃。
“今儿这是怎么了,”为首那人有些奇怪地看向一旁的伙伴,“王爷这一家,一个个都往宫里跑啊。”
……
养心殿里,世子已经隔着纱帐跪在了建熙帝的面前。
丘实心疼地看着眼前落汤鸡一样的孩子,早就抱了一身干衣裳等在一旁,“世子爷,您就是有话,也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吧?”
世子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是静静跪在那里。
纱帐后传来建熙帝有几分呛火的声音,“你不要管他,他年纪轻,经得起!”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建熙帝合眼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个时辰先是听北归的钦差细细讲明金贼情形,然后又急召内阁商议对策,直到入夜才吃下了今天的第一口饭。
世子的眼睛是红的,他的眼睛也是红的,爷孙俩隔着纱帐彼此看着,丘实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丘实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救星来了养心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黄崇德自然是跑不掉的。
他显然也是刚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头发也不像以往一样梳得那么整齐,黄崇德在世子旁边跪了下来,行了礼后轻声道,“皇上,恭亲王和王妃也来了,在东华门门口等着求见呢。”
世子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建熙帝厉声道。
“是。”
黄崇德站起身,又往外去了,丘实登时又沮丧起来也是,外头王爷那边,黄崇德应该是要亲自去瞧瞧的。
等养心殿又恢复了宁静,建熙帝的声音又响起来,“怎么,今天进宫,是来和朕告你爹妈状的?”
世子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父王和母妃待我很好。”
建熙帝冷哼一声,“好什么,就为了那条蛟龙,你父王打你不是打断了几条竹鞭吗?”
世子愣了一下,“……皇爷爷都知道了。”
“朕什么不知道。”建熙帝从卧榻上坐起来,被世子这么一闹,他也不困了,他长叹一声,“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父王管教你,朕也管不着。说吧,这么晚进宫是来干什么了。”
世子俯身磕头,“我是来认罪的。”
“哦。”建熙帝瞥了世子一眼,“什么罪。”
“昨夜承乾宫司药柏灵,被指控与侍卫私通……那个侍卫不是别人,是我。”
只听得一声轻微的响动丘实手里拿着的衣服落在了地上,他盯着世子,一时间连嘴都合不上了。
“……但我和柏司药一直是君子之交,没有做过任何逾矩之事。”
丘实扶了扶自己的心口,“世子爷……您说话不要这样大喘气,怪吓人的。”
纱帐之后伸出一只手来,建熙帝挑开了幔帘,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丘实连忙上前,想给建熙帝披上外衣,却他一手打开,“拿走!”
建熙帝缓缓走到桌前,坐在了世子的面前,“……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到尾说一遍,要是有半句谎言,朕定不饶你!”
世子脸色如常,他对着建熙帝再次叩首,开口讲述起来。他抹去了两人谈话里所有牵涉的具体人事,从御花园第一次遇到柏灵说起。
第一次遇到柏灵时,她递了一个水囊过来,两人说了没几句话便匆匆分别,柏灵问起他的身份,他随口说自己是御前侍卫;
第二次遇到柏灵时,是他有意接近。那段时间柏灵在宫墙上救下贵妃的事惊传四野,他也着实好奇这个女孩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然而那次谈话两人对历史上红颜祸水的观点起了分歧,近乎不欢而散;
第三次遇到柏灵,是他被父亲抓着去拜访申老将军,他半路出逃,两人偶遇。柏灵帮他藏身,他回请了一顿酒肉;
第四次遇到柏灵,是在为建熙帝守经之后,他为胡律一家的事忧心忡忡,万分焦虑,柏灵当头泼下冷水,让他清醒过来。
第五次见安湖畔、第六次东林寺……
越往后说,世子的神情变得愈加坦然他至此忽然意识到,自己对与柏灵有关的每一件事,都记得非常清楚,一切恍如昨日,清晰得像是刚刚发生一样。
建熙帝一路听下来,已经把世子那点小小心思看了个一清二楚。
“我着实喜欢和这位司药谈天,她总是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思路和观点。”世子轻声道,“我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告诉她我真正的身份,但又担心告诉了她,她心中拘束,反而不能像从前那样”
“朕看你是傻到家了。”
建熙帝冷笑着打断道,想起昨夜柏灵的反应,他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柏灵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这丫头精得跟只狐狸一样,心中手段又有百般花样,现在才十一二岁就已经搅动京城,等再大一些,不知会引来多少风雨。
也难怪柏世钧想跑啊。
建熙帝看向世子,冷声提示道,“你是什么身份,就算第一次柏灵没有看出来,第二次第三次,她不可能不知道。”
“这不重要,”世子也抬头望着皇帝,“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是我需要一个侍卫的壳,她知不知道……其实没什么关系。”
说着,世子再次叩首。
“请皇爷爷放了柏灵!如果这件事非要有个说法,我愿意和柏灵一起承担所有罪责!”
建熙帝挑眉。
没救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雨夜相见
慎刑司里,柏灵正靠在石墙的一侧,等候着建熙帝的传召。
关押她的牢房在地下一层,并不完全处于地面以下,透过牢房南面的高窗,柏灵可以看见外面的闪电。
这夜的大雨顺着窗往地牢里渗,又通过四面墙底的排水渠流向更深的地底,水流似乎将整个地牢的温度都降了下去,她看见对面牢房里的犯人把整个身体都埋在了角落的稻草堆里,籍此取暖入眠。
柏灵看了一眼角落里被打湿的稻草,还是放弃了这个尝试。她确实有些冷,但还远远没有到不能忍受的程度。更何况就算这里的稻草没有湿,那儿也一样被老鼠、蟑螂和一些奇奇怪怪的多足爬虫喜欢。
她在下雨之前,取了一些干稻草来,在靠近地牢走廊的一侧铺下了薄薄的一层,现在这里还是干燥的百无聊赖之际,她抽了三四根稻草出来遍蚂蚱,好打发地牢下的时间。
巡逻的太监举着灯笼,不时在地牢的走廊里巡视,看看每个房里的犯人都在做什么。经过柏灵这里的时候,柏灵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略带惊讶的“呦”。
多数被打进慎刑司里的宫人,在刚进来的时候就会先上一轮刑讯。不论这人在外头有多风光,在从刑架上下来以后,就都变成了半人半鬼的样子。
像柏灵这样,进了地牢还有闲情拿稻草编东西玩的,他在慎刑司待了这么久,也还是头一次见。
柏灵抬头笑了笑,那人连忙避开了目光,装模作样地甩开袖子走了。
在这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柏灵等得有点儿无聊,却并不怎么害怕。
尽管现在还不知道建熙帝究竟会从十四那里问出多少事情来,但就算这一个多月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被皇帝知晓,她也有办法暂时保下性命且不算自己在太后和贵妃两处的分量,只把某些事情拎出来单看,她和建熙帝的立场就是一致的,比如对那位明公真身的探寻。
连蒋三暗自向恭王献媚建熙帝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身分不明的幕后人把触角伸进他的后宫和前朝?
只要皇帝提审,她就有办法向建熙帝证明,自己活着比死了有用。
柏灵闭上眼睛,将已发生的一切再一次在脑中过了一边。
是的,没有问题。
目前唯一的变数就是父亲和哥哥,倘若他们在这个时候沉不住气,跑去找了宋家、恭王或是任何其他的什么人求情,就有可能被趁机被人诓骗、落进他人圈套。
柏灵有些担忧地叹了一声……十四应该把那张字条给柏奕了吧,虽然她那张字条意思隐晦,但柏奕应该是能看懂的。
你俩千万千万,要沉住气啊。
正当柏灵记挂着家中的父兄之时,不远处的地牢大门传来了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有人推开了慎刑司厚重的牢门。
柏灵有些在意地睁开了眼睛,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个时候来这里……莫非是建熙帝已经忙完了他的朝务,要来提审了吗?
很快,柏灵看见有狱卒提着灯笼飞快地走下阶梯,然后站在角落照明,不多时有身着红衣的宫人现身……果然是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柏灵站起了身,拍了拍粘连在衣服上的稻草然而眼前来的这位公公她并不认识,那人不是丘实袁振黄崇德当中的任何一个。
“开门吧。”那位公公轻声道。
慎刑司的人连忙上前打开了柏灵所在的牢门,那人隔着铁栅栏,对着柏灵微微一笑,“柏司药,请。”
柏灵没有动,她有几分警惕地望着来人,“……是皇上要见我么?”
“是。”那人恭谦地说道,“皇上正在养心殿等候。”
“那”
“司药如果还有什么问题,不妨先随奴婢出来,”那人的声音轻且柔,“世子爷在外面等您呢,外头雨大,可别让他久等。”
一时间,柏灵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子……?
他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柏灵有些疑惑地伸出了手,让眼前的宫人为自己打开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她一面揉着自己被镣铐蹭破的手腕,一面跟着来人走出了牢房,向着大门而去。
外面的雨下得幕天席地。
宫人们提前撑开了伞,领着柏灵走入慎刑司外的雨巷。这里有几处路面积起了浅浅的水坑,但宫人们已经提前在上面垫好了砖块,引路的太监直接踩在水里,却像生怕柏灵淋着雨似的,让她扶着自己的手臂,每一步都走在坚实的地面或砖块上。
远远地,柏灵听见前面有人在说“人来了!”,她循声抬头,果然见有人在大雨里擎着灯笼,站在慎刑司的大门外等候。
陈翊琮也望见了柏灵她还穿着昨日出宫时的男装,只是长长的头发已经披落在腰间,看起来虽然比往日憔悴,但还是一样好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喉中微动,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雨幕里,天地的一切都小小的,瓢泼似的的雨帘好像把一切都隔开了什么宋家屈家,什么贵妃王侯……所有平日里甚嚣尘上的声音都变得不值一提,只有他手里的灯笼明灭地闪耀。
陈翊琮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大雨里的两把伞也越靠越近,伞面上溅起薄薄的雨雾,终是交叠在了一块儿。
柏灵从一把伞走到另一把伞下,身上旋即被披上了一层桐油雨衣。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有些犹豫,“程……”
“我不姓程,我姓陈。”陈翊琮举着伞,认真地看着眼前女孩子的眼睛,“我是恭亲王世子,陈翊琮。我早该告诉你的。”
柏灵低头笑了笑,然后又抬起眼睛,“……原来是世子爷啊。”
柏灵一笑,陈翊琮便有些羞赧地移开了目光,他盯着手里的灯笼,轻声道,“你放心,我们的事,我已经和皇爷爷全部解释清楚了。”
说着,世子手里的伞往柏灵那边靠了靠,“我现在来接你去养心殿,他还有一些话要问你。”
“好。”柏灵也伸出手,将伞柄往陈翊琮那边推了推,“世子小心,不要淋雨。”
第二百七十章 挽回
从慎刑司到养心殿,有一段漫长的路程。
柏灵几次住陈翊琮那边看,或许是因为离得比较近,她甚至能听到世子有些紧张的呼吸声。
“世子今晚是特意为了我的事进宫的吗?”柏灵轻声问道。
“……嗯。”世子点了点头,他觉察到柏灵的视线,不由得将手中的伞握得更紧了。
即便只有一点点昏暗的灯火,柏灵还是捕捉到了许多从前不曾留意到的细节。
少年微红的脸颊,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的指节,刻意闪避却又忍不住投向自己的目光……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十一岁的柏灵也许尚且还不明白,但如今的柏灵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难以掩藏心中的惊讶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如今再想想上次东林寺见到世子时,他慌张而反常的言行……柏灵恍然大悟。
这个小家伙……
这个小家伙是……
明白过来的柏灵忽然低头笑了一声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荒诞,又有些出人意料。
“怎么了?”世子在一旁有些关切地看过来。
柏灵抬起头,发现头顶的伞又倾向了自己这边,陈翊琮半个肩膀淋在雨中也浑然不觉,她忽然很感动。
细算起来,这已经不是这孩子第一次为自己出手,早先在吟风园的那晚,她就曾受过世子的一箭之恩。
柏灵伸手抓住了伞柄,轻声道,“我来吧。”
“这怎么好”
“让我来吧。”柏灵加重了几分手里的力道,笑着说道。
陈翊琮只好松开了手,任由柏灵握着伞,将它重新执到两人中间。
“圣上责怪你了吗?”柏灵问道。
世子摇了摇头。
“那王爷呢?”
“我还没来得及和我父王说,”世子答道,“反正说破了天,就是挨顿打的事,你不用担心的。”
柏灵轻轻叹了一声,原本想劝他一句之后不要再这样意气用事,但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多谢你。”
陈翊琮的嘴角有些抑止不住地上扬,他转头看向别处,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事的。”
……
等柏灵和陈翊琮一起到了养心殿,两人一起穿过点满了红烛的长廊,柏灵看见尽头黄崇德等在那里,面色严肃。
柏灵微微沉眸,用只有自己和一旁陈翊琮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世子爷?”
“嗯?”
“一会儿殿前答话,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论我说什么,你都别拆穿,好吗?”
陈翊琮的目光也随之沉静,“……你要说什么?”
柏灵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混着哀求和笑意的目光看着他。
黄崇德离他们越来越近了,世子皱起了眉,低低地答了一声,“好。”
等真正进到了正殿,柏灵才意识到今晚这事闹得有多大。
御塌上的纱帐已经卷起,建熙帝已经换好了一会儿早朝要穿的衣服,坐在塌上闭目养神而在他的左手边,恭亲王和王妃两人也到了,一见世子进来,他们本能地想要起身,但又旋即意识到这样很失礼,只得又坐了回去。
正殿里的灯比外面还要亮许多,柏灵这时才看清陈翊琮浑身上下全湿了而一旁恭亲王和王妃两人,虽然看起来身上已经换过了干衣服,但两鬓的头发也依旧湿漉漉地粘着额角。
所有从外头进来的人里,好像就只有自己没怎么淋着雨。
“世子,”柏灵小声开口,她指了指一旁案台上盛在托盘里的衣服,“您要不先去换一身?别着凉了……”
丘实面带无奈,刚想说一声“柏司药甭劝了,那衣服就是世子不愿换才搁在那儿的”,就见世子安静地点了点头陈翊琮转过身,端着衣服就往养心殿的里间去了。
“嘿……”丘实挠了挠头,旋即听见御座上的建熙帝轻轻“哼”了一声。
柏灵这时才跪下来,“罪臣柏灵,叩见皇上、王爷、王妃,皇上万岁,王爷、王妃千岁。”
恭亲王和王妃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各自百味陈杂。
恭王那边前脚才听张、孙二人聊起这位司药,后脚自家世子就为了这姑娘冲进了风雨之中。一时间,他竟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恭王余光一直望着建熙帝,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先观望一阵,看看父皇的态度如何,再作打算。
王妃那边就更是复杂了。她只觉得心头惊忧交加,又带着一两分的安心。
惊与忧自不必说,安心的是,原来世子这些天来茶饭不思的人是柏灵这个姑娘这总好过他喜欢的是东林寺里的哪个俏和尚。
建熙帝仍旧坐在那里,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黄崇德站在柏灵身后,轻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吧。”
“一切都是罪臣的一时糊涂……”柏灵声音沉缓,“原是想在将来给自己多留几条退路,特意结交世子、曾小侯爷、李爵爷和张尚书的公子,岂料世子惜才,得知臣今夜有难,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前来相救求情。乃至酿成这样大的风波,臣有大罪。”
听到柏灵这番话,御座上的建熙帝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陈翊琮在里间也听到了,他莫名奇妙地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在说什么?她想干什么?
黄崇德轻声道,“你都是如何攀附的?”
柏灵望着眼前的地板,“……一开始确实是和世子在御花园偶遇,但臣很快就对世子的身份起了疑心,后来果然发现他不是什么侍卫。
“臣假装不知世子身份,与世子成了朋友。世子仁厚,知道小侯爷他们在见安湖赏花会那晚想来找臣的麻烦,就提前将这一切告诉了我。”
那边建熙帝微微颦眉,这边黄崇德就开了口,“为什么曾久岩他们要找你的麻烦?”
“因为他们觉得臣定是在贵妃身上用了什么妖术。”柏灵轻声道,“他们担心放任我在宫中横行,会有损陛下的龙体。”
恭亲王那边松了口气这倒是给柏灵圆回来了。
要知道,曾久岩可不是因为什么担心贵妃才要整的她,相反,正是因为贵妃一日好似一日,让宋家的尾巴越翘越高,这群少年才决定替天行道来给柏灵点厉害瞧瞧。
接下来的一切,柏灵便如实讲述了。
那一晚她是如何支开的小厮,如何单独接近的曾久岩,又是如何通过曾久岩直接避开了危险,还顺便在小侯爷那边刷了下好感度……
恭亲王听得心中满是不快,只觉得张守中他们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是个可争取的人才。他小心地去瞥了一眼建熙帝皇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柏灵,表情不可捉摸。
正当恭亲王拿捏不定一会儿要如何表态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坐在身旁的甄氏极轻地笑了一声。
第二百七十一章 王妃的智慧
恭王狐疑地侧身望了妻子一眼,又带着几分惊惧瞄了瞄建熙帝,生怕这一声轻笑引来不快。
然而建熙帝的表情自始自终都没有变过,他听着柏灵从见安湖那一晚说到东林寺那一日,她口中的故事与先前陈翊琮的相辅相成,可见没有说谎。
大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恭王一家从养心殿里缓缓走了出来。
直到离开时,建熙帝才面带肃穆地瞥了恭王一眼,低声训了一句,“自家的孩子,自家看好。”
恭王忙不迭地想跪下请罪,却被黄崇德赶了出来。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只是过道上还多有积水,三人沉默地走过长长的宫道,乘上马车回程。
自从上了车,恭王就开始了对世子一连串的批判。
王妃看了看坐在一旁的陈翊琮,他一直略低着头,看起来像是被寒霜打了的树苗显然也是完全没有在听恭王说话的。
陈翊琮靠在马车的软垫上,脑海中全是方才柏灵冷着脸自我揭露的画面。他想不通柏灵为什么要那样自贬,为什么不肯坦然地接受自己的好意可是一想到她说在见安湖的那一晚,与曾久岩的会面是她的反将一军,陈翊琮又忍不住为这分机警与应变赞叹。
“你还笑?”恭王竖起眉毛,“今晚闯了多大的祸你是还不知道吗”
王妃挽住丈夫抬起的手臂,轻轻拍了几下,“好了。”
恭王看了王妃一眼,声音虽然小了几分,但仍旧带着余怒,“还不都是你宠的!”
“我看那个司药挺不错的,脑子转得快是一方面,”王妃轻声道,“重要得是懂好歹,明事理。”
“什么懂好歹,”恭王呵斥道,“不过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趁乱捞些好处、攀附权贵的丫头片子”
陈翊琮突然坐直了,“她不是!”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王妃连忙把两人的手都按下去,声音也高了几分,“好了!都少说两句吧。”
她看向恭王,“今晚父皇为什么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讲,还不是这位司药台阶给得好,我们顺坡也就下去了。要不然你儿子看上了宫里的女官,还三番五次偷偷跑去见面的事怎么追究?”
“母妃不要胡说!”陈翊琮的脸刷一下地红了,“我、我没有看上她!”
王妃笑了一声,“……一屋子的人里,怕是就你一个这么想。”
恭王眯起眼睛回忆着似乎确实如王妃所言,建熙帝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最后也只是让他们把世子领走就结束了,确实……什么都没有追究。
王妃看着丈夫,笑着道,“这个司药要真是想攀附什么,今晚就该什么都不说,把话都留给你儿子来讲。反正去御花园、见安湖、东林寺……都是她应下的差使,她有什么洗不清的呢?无非是被世子今晚不顾安危前来相救的真心打动,不忍心看他声名受损,所以把事情都往自己这边揽下,再给世子扣个‘惜才’的高帽……且不说传出去别人信不信吧,至少把整件事说圆了。”
陈翊琮愣在那里,原本暗淡的眼睛又忽地明亮起来,想到柏灵现在还一个人在养心殿,他的心又猛然下沉
王妃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了世子的胳膊,“又要跑?这次回去,先好好在王府里思几天过。”
“但她现在”
“她现在不会有事,”王妃的神色也严肃下来,“她肯这样为难皇家的为难,你皇爷爷就不会为难她。这孩子反应这么快,我看要不是你今晚突然闯宫,她肯定有更好的脱身办法,你就不要再去给人家帮倒忙了。”
陈翊琮刚想辩驳,王妃又继续说了下去,“你要真是为她着想,以后就不要再这么意气用事,你是世子,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但凭她的出身,能经得起你几次折腾?你不要以为你皇爷爷饶过你几次就会次次都饶了你,再这么做事不过脑子,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
“好好听你母妃的!”恭王在一旁凶道,“以后遇事要带脑子!”
甄氏噗嗤一笑,忍不住看了丈夫一眼。
唉。
算了……
马车很快驶到了王府门前,陈翊琮又变回了刚出宫时那副霜打柿子的模样,他向父母道了别,然后就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王妃在原地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情却意外地好,这几日一直悬在心头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她暂时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旁敲侧击什么。
“君平……”恭王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响起。
王妃回过头,见恭王满脸堆笑地站在旁边。
“做什么呀?”
恭王趁机拉起夫人的手,“嗯……不生我气了吧?”
王妃收了笑,轻轻哼了一声,把手一下从恭王那里抽了回来,“气着呢。”
恭王这时才确定甄氏心里的气应该是消得差不多了,于是又笑着凑上来,两人说了几句话,恭王便像年轻时一样在王妃面前蹲了下来,“王妃今晚辛苦啦,本王背王妃回房歇息好不好?”
王妃有些意外,很快又笑出了声,她上前抱住丈夫的肩膀,恭王勉强站了起来。
“你行吗?”
“行啊。”
“累了就放下来。”
“诶……累什么,君平这么轻,背在背上……都……没有感觉,不累。”
走了几步之后,恭王渐渐找到了相对轻松的姿势,脚下的步子也稳了起来。
王妃趴在恭王的背上,提醒着他小心脚下。一路上偶尔碰见在王府值夜的下人,两人也全当没看见。
四下无人,王妃在恭王的耳畔轻声道,“世子现在也大了,你也要顾一顾他的面子。以后要是做错了什么事,别再动手了,和他讲讲道理,他会听的。”
恭王笑了笑,“你就是不让我打他呗,小时候是身子不经打,大了要顾面子。”
王妃轻轻敲了一下恭王的头,“说了你又不听,你看他,哪次听话是你动手打出来的?”
恭王嘿嘿笑了两声,“……这还是多亏本王有个贤内助啊。”
……
养心殿,柏灵的头磕在地上,久久没有抬起来。
“刚才不是很会说吗。”御座上的建熙帝终于开口了,“现在哑巴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各人的难
养心殿里一片寂静,只有夜风偶尔卷起帷幔,带来远处宫廷深处的打更声。
雨夜里的风是湿冷的,吹得建熙帝两颊微凉。
柏灵轻叹了一声,她直起腰,眼睛还是望着自己膝盖前的那块毯子,“罪臣确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陛下如果还有话想问,请问吧。”
“该说的你都说了,朕还有什么好问?”建熙帝冷声道,“既然知道自己心思浮动,那就回家反省反省,即日起,没有朕的旨意,你就不要回承乾宫了,也不要再见宫里的任何人。”
“……是。”
“这月下旬你在太医院的宣讲也先停了。”建熙帝轻声道,“你把要讲的东西先整理好,让朕和张神仙一起过了目再说。”
“……罪臣明白。”
建熙帝冷嗤了一声,“不要动不动自称罪臣,朕没有治你的罪,谁敢说你是罪臣。”
正此时,窗外忽然又传来几声刺耳的猫叫。
建熙帝皱了眉,“宫里的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了?”
黄崇德欠了欠身,“回主子,许是今晚大雨,淋着了。”
“让袁振去,去把宫里的这些猫都剿了。”建熙帝眼也不抬地道,“朕不想再听着这些畜生的声音。”
黄崇德正酝酿着回答,底下的柏灵轻声道,“皇上,这样做恐怕不妥……猫这种动物有些邪性,直接剿了怕是会给陛下招来不必要的栽秧。”
建熙帝看向柏灵。
柏灵接着道,“臣看袁公公煞气重,不如让他自己想法子去镇一镇,总归不要惊扰了陛下就行。”
建熙帝哼了一声,默许了。
……
不一会儿,丘实领着柏灵出了养心殿,大殿里又只剩下黄崇德和建熙帝两人,建熙帝命黄崇德将大殿里的幔子全都卷起,然后熄了正殿里的所有蜡烛。
“你怎么看柏灵刚才的话?”建熙帝忽然问道。
黄崇德正拿着雕花的蜡烛银剪依次熄灯,听见建熙帝的话,动作不由得慢了几分,他半侧过身,将建熙帝纳入自己余光的视野,轻声道,“奴婢觉得……实在是难呐。”
黄崇德轻轻叹了一声,“林氏那边的火要扑,贵妃这边的病要治,世子那边的好意不能辜负,宋家屈家还在变着法儿地施压……在这个情势里头,还要保着自家人的安危,就是在踩钢丝了。也亏这孩子性情稳,耐得住。”
“她难……朕更难。”
黄崇德笑了笑,“天底下谁的担子能和皇上肩上的比。”
建熙帝努了努嘴,不说话了。
“奴婢现在就是担心贵妃那头,这个月下来好不容易病情才有些起色,今晚世子这么一闹,屈家那头,怕不是容不下柏灵了。”
建熙冷冷抬眸,“要是他们连个给贵妃治病的司药都容不下,那朕也一样容不下他们……还有多久上朝?”
“回主子,大概还有两刻钟。”
建熙帝垂眸沉吟了一会儿,两手撑着膝盖从榻上坐起来,“不坐了,去太和殿吧。”
黄崇德刚要转身去传令,建熙帝又道,“你扶朕走过去。”
养心殿离太和殿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只是这时候天还没有亮,又刚下过雨,黄崇德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着建熙帝,走得很是艰难,脚下偶尔一个趔趄,建熙帝稳稳搭住了他。
不过黄崇德到底不是别的宫人,他站稳之后向建熙帝躬身道谢,而后又像先前一样继续给皇上打灯笼。
不一会儿,丘实小跑着赶了回来他已经将柏灵送走了。这会儿,丘实一见黄崇德独自扶着建熙帝走夜路,连忙上前去扶建熙帝的另一只手。
不过皇帝并不领情,他甩开丘实,低声道,“去扶你黄公公,朕自己走得稳。”
丘实走到黄崇德身边,可黄崇德也不要他扶,只是把手里的灯笼交给了他。
过了乾清门,建熙帝忽然道,“黄崇德。”
“在呢,爷。”
“你说,是当明君快活,还是当昏君快活?”
丘实手里的灯笼抖了一下,不自觉地咬紧了嘴唇,侧目往边上看。
黄崇德没有立刻回答,他面色坦然地想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回主子,奴婢说得不好,主子别怪罪。”
“嗯。”
黄崇德温声道,“奴婢觉得,明君也好,昏君也好,过得都不快活。”
建熙帝的脸上少见地浮起几分自嘲,“怎么讲?”
“明君么,活得累,为了要一个好名声,许多事都得忍着、约束着,反而不如底下的臣子百姓来得自由。”黄崇德停了一会儿,似乎是又想了想,才接着道,“昏君呢,看起来是轻松了一点儿,可他没有平衡朝野的本事,往往就被底下的人牵弄着,所以也不快活。”
建熙帝笑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旁边缩着脖子,大气都不敢出的丘实,“好好学着!”
丘实还是缩着脑袋,讨饶地笑道,“奴婢没有黄公公那个脑子,学也学不像……”
建熙帝不再理会他,目光望着前方,继续说道,“做明君做昏君都不快活,知道怎么最快活吗?”
黄崇德没有接话,这个时候也不必接话。
建熙帝已经说了下去,“……做暴君最快活。”
……
天蒙蒙亮的时候,柏灵在侍卫的护送,或者说是押解下,回到了自家的家门口。
她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只好抬手叫门然而门竟是一叫就开了。
一夜辗转难眠的柏奕听到了她的声音,披上衣服,连鞋也没穿就跑了出来。
侍卫目送柏灵进了院子以后就离去了。柏奕关上了门,再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柏灵手腕上的擦伤,他嘴角沉了沉,一言不发地拉着柏灵回了屋子。
厅堂的地板上铺满了药材,屋子里也弥散着略有些刺鼻的药味。
但这气味,现在闻起来却让现在的柏灵觉得安心。
她扶着桌角,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直到回到了自家的老屋子里,柏灵才忽然感觉浑身都有点散架,手也好,脚也好,到处都在酸,都在痛。
她坐在那里发了会儿呆,忽然意识到柏奕一个人跑到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柏灵站起身,先绕过药材去柏世钧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父亲还在睡着。像是觉察到了外面的动静,柏世钧翻了个身,轻轻磨了几下牙,柏灵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笑着放下了隔帘,去院子里找柏奕。
柏奕正在生火。
“……这是在做早饭?”柏灵问道。
“在烧水。”柏奕轻声道,“是饿了吗?饿了我一会儿也给你煮点儿东西吃。我看你也累了,先烧水给你洗个澡,然后去睡一会儿吧你肯定是要先洗澡的,对吧。”
柏灵微微后仰,对着柏奕轻轻打了个响指,“啧,你懂我。”
“我不懂,我不懂,”柏奕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瞪了柏灵一眼,“……你再来两出让子弹飞,我心脏病都给你吓出来。”
柏灵哈哈笑起来。
“对了,韦十四呢?”柏奕问道,“怎么不是他送你回来的?”
第二百七十三章 大舅哥的钦定
“他这几天都不在。”柏灵挽了挽自己耳边的头发,“皇上那边好像有桩只有他能做的差使交给他。”
柏奕沉默地看着灶下跃动的火苗,“……那你现在算安全了吗?”
柏灵摇了摇头,她坐在了柏奕旁边的小木凳上,“不好说,我感觉皇上现在更像是没空管这头的事,所以就先拖着。”
她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大致和柏奕讲了讲,柏奕听得心惊肉跳,把手里拱火用的木枝抓得紧紧的,“……你还敢用催眠?你不怕那个张神仙直接说你会妖法,当场就把你给”
“那我肯定是有点把握才敢赌的,”柏灵看了看柏奕,“我记得十四之前和我说过,张神仙借着要给建熙帝祈寿命的名头,搜刮民脂民膏的事情。宋伯宗父子一直那么支持建熙帝的玄修,没理由和这位张神仙关系不好。月初的时候,宋家在京城把上我们家提亲的事情闹得那么凶,我想这个张神仙应该是听过的。”
柏奕颦眉,“……所以你就赌这个张神仙会顺手帮你一把?”
“嗯。”柏灵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还是可以试一试。一方面是顾及到宋家,另一方面我现在在宫里的分量也不算轻,让他在这个时候来做个顺水人情,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拒绝。当然如果之后玩脱了,这位张神仙也能反咬一口,到时候再见招拆招吧。”
柏奕轻叹了一声,“你倒是不紧张。”
“紧张也没用啊。”柏灵笑了笑,“我昨晚在慎刑司,忽然觉得这事儿有一个悖论,还蛮有意思的。”
“嗯哼。”柏奕轻声道,“说说看?”
“你要是想从这个局里脱身,你就不能让自己变得不可替代,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嘛。可是你要是想自保,你就得有能让别人愿意保你的本事,这种本事,当然是越不可替代越好。”
柏灵也望着灶下的火焰,“所以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道理呢?”
柏奕侧目看着柏灵,盈盈的火光在她的眼睛里跃动,他忽然就明白了柏灵想说什么。
柏灵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先前宁嫔娘娘和我说进了宫就没有退路了,我还没完全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是说要全力以赴才能活得下去,可你越全力以赴,就在这个局里陷得越深。皇宫,就是这么个大泥潭子。”
“我知道现在想这些好像有点不是时候,不过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柏灵两手托着下巴,“我有个想法。”
“嗯?”
“我们找机会跑路吧。”柏灵认真地说。
两人之间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灶台下火舌舔着木柴的哔剥之声。
柏奕一下有点跟不上柏灵的思路。
“你是认真的?”柏奕问道。
柏灵点了点头,神情严肃,“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听起来最不可靠的办法最可靠。平京附近多山林,我们就找个机会从山路走,路上看到哪里宜居,就在哪里安家。这会儿什么追踪黑科技都没有,只要我们前期设计得当,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肯定是能跑得脱的”
“你冷静一下。”柏奕轻轻摸了一下柏灵的额头,“我刚才才说你不紧张,原来是被吓坏了。”
“……我真的是认真的。”柏灵轻轻推开了柏奕的手,“除了这一条路,再没有能从这里彻底脱身的办法了,趁着爹现在还能上山,腿脚还利索,这事儿可以早点开始筹划……等晚了,怕是就来不及了。”
“你也太小看这里官兵抓人的能力了。”柏奕也同样认真地回答,“而且更重要的是,十四一直跟在你身边,你做什么能瞒得过他?到时候你人一不见,皇上就把韦十四抓起来审问,就什么都知道了。”
柏灵怔了一下。
是了,自己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可能是太习惯十四在身边听从号令,就忘记了他身为大周臣子的身份。
柏灵眯着眼睛,犹豫了片刻,用不确定的口吻轻声道,“……嗯,那就带十四一块儿走。”
“你问过他吗,他愿意吗?”柏奕轻声道。
“……”
柏灵垂眸,忽然想起先前和十四的谈话十四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付出的心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这件事对十四来说大不公平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自由,就去要求韦十四放弃来之不易的一切。
柏奕站起了来,看了看锅里头的水,低声道,“总之,你先别想那么远的事情,毕竟现在还没有糟到那一步。”
厨房里的水汽蒸腾起来,柏灵有些担忧地歪着脑袋。
……总会糟到那一步的吧。
只要你继续待在这里,总有一天会翻车的。
“对了,说起来……”柏奕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带起了几分笑意,“……那个世子,你觉得怎么样?”
柏灵没听出柏奕话里的意思,“什么怎么样?”
柏奕轻声道,“虽然这个世子我从来没有见过,不过如果非要在这么多人里选一个,我觉得他……好像还挺合适的。”
“……什么?”柏灵终于缓过了神来。
锅里的水开了,柏奕卷起了袖子,开始拿瓢往一旁的空桶里舀热水。
他一面动手,一面道,“我倒不是说他身份怎么怎么高贵,而是你看恭王和恭王妃,在大周历朝历代的权贵里,能做到不纳妾,从一而终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吧?那个世子在这种家庭里耳濡目染地长起来,对待感情的态度应该还是挺端正的。再加上他昨晚为了救你去闯宫……不是挺可爱的吗?”
想起昨夜见到的恭王和恭王妃,柏灵笑了笑,“确实是挺难得的……不过还是不行。”
“这么坚决?”柏奕有点意外,“你也不用现在就做决定,先观望看看?”
柏灵斩钉截铁地说道,“真的不行,他年纪太小了。对这种纯情的小男孩下手……你良心不会痛吗?”
柏奕不由得看了一眼才长到自己肩膀的柏灵,叹了一声。
“行吧。反正在这件事上我的意见也不重要,得你自己看得喜欢才行。”他一面说着,又将另一个装着井水的木桶提起来,稳稳地把凉水倒进锅里,“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好男人都英年早婚,咱们从前是这样,在这儿就更是了。机会没把握住,溜了就是溜了啊。”
柏灵轻轻翻了个白眼,“谢谢您呐。”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两面
柏奕哈哈笑着答了一声不客气,接着便提着两桶滚烫的开水往外走,“你把那个、那个什么,拿出来刷一下,我再去给你打三桶凉水。”
虽然柏奕没有说清“那个”是什么,不过柏灵还是听明白了。
她一个人去了后院,把在家闲置了一个多月的浴盆拖了出来平时柏世钧和柏奕洗澡都是直接去的街边澡堂,偶尔还找那里的师傅搓上一两把,非常方便。但柏灵在跟着去过一次之后,就被女汤换衣间里那股类似脏衣服发酵的气味彻底吓退。
更高级一点的浴堂不是没有,但考虑到柏灵洗澡的频次,为了省钱,一家人还是决定去买个浴盆回来给柏灵单独用,这一用就是四年多。
四年前柏灵还能在这个浴盆里勉强蹬水游两下,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坐在里面。
感觉再过一两年,这浴盆就得换了。
柏灵搬了个小板凳坐在浴盆的后面,用勾兑好的温水仔仔细细地把身体洗了一遍,最后才将剩下的热水全都倒进了浴盆,蜷膝坐了进去。
“你外套我给你洗了?”柏奕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好啊,谢谢!”
“换的衣服拿了没有?”
“拿了。”柏灵头顶着毛巾,惬意地闭着眼睛,她坐了一会儿,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扶着浴盆的边沿望向前院,“……你今天不用去太医院的吗?”
“我和爹这两天都告假了,在家做一点自己的事情。”柏奕在前院答道,“反正我每个月俸禄的大头是皇上亲赐的那石粮食,太医院的那点死工资拿不拿无所谓……”
柏灵挺了不由得笑了一声,又安心地把身体全都浸在了水下,只留半个脑袋在外面。
四下安静下来,只有前院柏奕打水和搓洗衣服的声音。
又到了柏灵独有的禅定时刻,随着水温渐渐下降,她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缓。
说起来也奇怪,此刻她最记挂的不是贵妃,不是世子,而是被下了大理寺狱的林婕妤。
闭上眼睛,前天晚上林氏向着建熙帝轻轻躬身,然后款步离去的身影还在眼前,始终挥之不去。
现在的这种拖延,很不妙。
其实看那天晚上建熙帝对林婕妤的态度就已经很不妙了。
事情一直拖下去,就让林婕妤一直在狱中既堵了贵妃、宁嫔之口,又不会给林氏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等到时过境迁了,建熙帝再把人提出来小惩大戒一番,那时候谁再提当初的巫蛊之事,谁就是在翻皇家的旧账这种事,建熙帝一定做得出来。
柏灵叹了一声,水面传来一阵气泡。
这个皇帝的每一面就像拼图一样在柏灵心中依次浮现,他在自己面前的威不可测,在屈氏面前的脉脉温情,对林婕妤的百般庇护,以及对文臣尤其是言官的冷酷残暴……共同组成了一个有些诡异的形象。
其实如今再细想,屈贵妃和林婕妤两人在后宫盛眷不落,恐怕会有一些更深的原因她们俩就像建熙帝最极端的两面,屈氏隐忍,林氏放浪;屈氏温和,林氏狠辣。
忽然之间,柏灵觉得脑海中闪过一道光亮。
如果屈氏的美像草木,清丽无害,那林婕妤的美就像一条花纹艳丽的毒蛇,人人都看出她的危险和狠毒,她却独在建熙帝的手中化为绕指柔情。
天生的好皮囊加上从百花涯锤炼出来的媚骨……皇帝真的会在乎她有没有作恶吗?
不如说,皇帝就是喜欢看她作恶吧。
屈氏身上满是他欣赏的美德,而林氏则映照着他心中的恶兽。
他竭力将屈贵妃扶上后位,但后宫里又永远留有林婕妤的一席之地……这难道不是建熙帝身为帝王的矛盾和困局吗?
柏灵微微颦眉。
只是不知,那位明公在送林婕妤进宫的时候,有想到这一层吗?
如果有……那这位幕后人的手段,未免有些过于可怕了。
“还没有洗好吗?”柏奕的声音再一次从外面传来,“你小心着凉啊!”
柏灵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水已经微微有些冷了,她应了一声,从浴盆里站起擦干,重新换上女儿家的衣裙。只是先前的思绪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经打开,里面的东西就全部一股脑儿地冲了出来
如果是这样,那让自己来说出林婕妤的身世,确实是再巧妙不过的借刀杀人了。一旦林婕妤坐实了是沈严的女儿,那她身上就流着反抗暴政的血,长着良将诤臣的骨头……也就再不能成为那只恶兽的完美映射。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柏灵为之胆寒,却又好像让她心头的血液为之沸腾。
林婕妤真正的七寸,也许就在这里了……
“柏灵?”外头的柏奕又喊了起来。
“我好了我好了。”柏灵连忙答道,她又紧了紧身上的腰带,抱起自己的亵衣往外走先打水泡一会儿吧,等下午睡醒了再洗。
等到院子里,柏灵才发现,那身跟着自己进了一趟慎刑司的外衣,此时已经被柏奕穿在了竹竿上晾了起来。
“煮了点面条在锅里,”柏奕提示道,“饿了的话,就自己去捞点儿吃。”
柏灵感叹着道了谢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田螺姑娘,那差不多就是像柏奕这样了吧。
她接连不断地打了好几个呵欠,一个人拿着干毛巾坐去了井边,侧身擦着头发。
“也不知道皇上这几天是在忙什么,”柏灵看向柏奕,“平京城里最近有传什么消息吗?”
“不太清楚。”柏奕答道,他面向着屋门口的窗栏站着,“不过这几天外头都在说,北边又要打仗了。”
“打仗?”柏灵的困意顿时褪了好几分,“之前不是说仗已经快打完了吗?”
柏奕轻声答道,“据说是金人的八个部族统一了,立了新的宗主,所以可能会再起战事。”
柏灵沉吟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继续问下去,忽然注意到柏奕一直背对着自己没有回头。
她有些好奇地起身往柏奕那边看了看,“你在做什么?”
“在练打结。”柏奕头也不抬地答道,“有些结好久不打,有点手生了。”
柏灵已经走到了柏奕的身旁。只见一根大约三尺长的灰线被柏奕绕过了窗栏的木板,他牵着线的两端,左右手飞快地上下交替,而右手中指翻转勾绕,迅速地缠起一个又一个的绳结。
“这种方结手上速度一快,很容易打成假结……我前几天在太医院的时候就打空了两个,感觉有点丢人。”
柏灵轻轻啊了一声,“被很多人看到了吗?”
“没人看到,”柏奕低头笑了笑,“主要还是柏大夫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对了,你上次和我推荐的那个羊肠材料,我前段时间找内务府要了几分样本。”
“怎么样?”
“效果还行,能用。”柏奕答道,“我之前也找过一些动物小肠,但可能是我处理材料的方式不太对……我约了后天进宫,去向内务府的老师傅们请教一下方法。”
柏灵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开始练伤口缝合了?”
柏奕伸出食指轻轻按在了自己的嘴上,“先不要告诉其他人。”
第二百七十五章 助攻
柏灵惊讶地笑了起来,“那麻醉和无菌环境的问题解决了吗?”
“无菌……还是别想了,勤消毒勤洗手吧。再说没有抗生素,本来也不可能完成大创面的手术,先从简单的缝合清创做起吧,”接着,柏奕用下巴示意柏灵去看铺在屋子里的药材,“麻醉的话还得试,说起这个,我这几天读到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柏奕还没有说完,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兄妹俩同时看向门外,柏奕高声道,“哪位?”
门外传来少年熟悉的咳嗽声,“请问是……柏太医家吗?”
柏灵愣了一下这个声音……
外面迟迟没有传来回答,柏奕有些警惕地皱起了眉,他放下手里的线,抓起了一旁的扫帚就往门边走。柏灵连忙上前按住柏奕的手臂。
“嗯?”柏奕看了看柏灵,“你认识?”
柏灵扶额,小声道,“应该是世子……”
柏奕发出恍然大悟的轻叹,旋即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那见吗?”
柏灵有些措手不及地想着话术,柏奕又轻声道,“你要是实在不想见就先回屋?我就说你睡着了让他以后再来……”说着他笑着撸起了袖子,“我还是很想看看这个世子长什么样的。”
柏灵有点无奈地看了看满脸姨母笑的柏奕,她刚想点头,外面的声音又响起来,“我是恭王世子陈翊琮,今天是专门来找柏司药的,因为有一些事情我必须当面和她说,所以就早早赶来了,不会耽误很长时间。”
世子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声音平静而温和。
柏灵有些犹豫地望着那扇门,轻轻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她轻叹了一声,“算了……我也没什么好躲的。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还是尽早摊开说吧。”
柏奕看着柏灵的表情,知道她大概是要发好人卡了,颇有些可惜地沉了沉嘴角。
“我去梳下头,”柏灵最后拧了一把还在滴水的头发,“你请他进来坐坐好了。”
“嗯。”
柏奕望着柏灵的身影回到屋子里,才应了一声“来了”上前开门。
门外,今天世子穿着一身非常普通的长衣长衫,头上也不像往日似的戴着颜色清亮的玉冠,束起的长发里,只有一根鸦青色的玉簪穿插其中。
这样朴素中又带着几分文雅的穿着,着实博了几分柏奕的好感果然是预想中那样清爽的翩翩少年啊。
陈翊琮已经认出眼前给自己开门的人就是那晚和柏灵一起出现在见安湖边的人。
他下意识地比了比自己和柏奕的身高,心中也不免暗暗惊叹,先前远看时不觉得,原来柏灵的哥哥生得这么高吗。
陈翊琮不自觉地把背挺得更直了一些,四目相对,他一时间找不到新话题作为开场白,只好明知故问地开口,“你是柏司药的兄长吗?”
“是啊。”柏奕点了点头,心里也有点拿不准要怎么行礼他现在在太医院任职,已经算得上是吃官粮的朝臣,所以见了这些王公贵族不必再行跪拜大礼,但具体要怎么做,柏奕还没琢磨清楚,对面的世子已经向着自己轻轻躬身拱手了。
柏奕连忙退了一步,也以同样的礼仪敬了回去,“世子快请进,我妹妹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出来,你进来坐会儿吧?”
“不必了。”陈翊琮摇了摇头,神情有几分矜持,“只是几句非常简短的话,我就在这里等等。”
柏奕有些奇怪地看了看空荡荡的巷子,“你一个人来的吗?”
“嗯。”陈翊琮点头道,“还有几个下人,我让他们在巷口等我了,免得惊扰了四邻。”
柏奕点了点头,这少年心还挺细的呢。
柏灵这时已经将自己的头发简单编了一尾麻花,虽然还是湿漉漉的,但多少出门不算失礼。她走出房间,见到空荡荡的厅堂还有些奇怪,等走出屋门才发现柏奕和陈翊琮两人站在门口聊天,竟是都没有进屋的。
“你们……”柏灵有些迟疑地穿过庭院,“在聊什么?”
“闲聊罢了。”柏奕笑着道,“你们说话吧,厨房里还有点活儿,我先去”
“等等”世子脱口而出,
“嗯?”柏奕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世子这是还要专门把自己留下来当电灯泡吗?
“请留下帮我作个见证吧,”世子认真看向柏奕,然后目光又转向柏灵,“柏司药,我今日来,是专门来道歉的。”
柏灵愣了一下,不仅为他今日这几声极为严肃的“柏司药”,也为他口中的来意。
“道歉……?”
“是的,为昨晚的事。”陈翊琮微微颦眉,“昨晚是我欠考量,一时冲动险些把你推到了更危险的境地……如果不是柏司药你反应机敏,可能我们俩现在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
柏灵有些意外,只觉得眼前的世子,和昨晚在慎刑司外见到的少年判若两人。
她轻轻欠身,也肃容答道,“世子言重了,是我自己这里情势太复杂,再说皇上也没有追究我,只是让我休息一段时间而已。世子肯为我出面向皇上求情已是大恩,真的不必再为这件事来特意来向我道歉。”
“柏司药愿意这样想,真的太好了,因为我确实担心自己的举动反而会给你带来负累……”陈翊琮的眉头轻轻舒展,他微笑着道,““对了,还有这个……”
陈翊琮从怀中再次取出了那个平安符,“我今天还是将它带了过来……”
柏灵正要拒绝,陈翊琮已经开口道,“柏司药别误会。我是想到,宫中巫蛊之事还没有完全了结,柏司药之后也许也会需要和张神仙见一面……这平安符是张神仙手书之作,你戴着它,可能有些话会更好谈。”
柏灵想了片刻,这一次终于伸手接过了平安符。
“那……我差不多就该告辞了。”世子望着柏灵,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他轻声道,“虽然和你相识的时间并不长,但我真的从司药这里学到了很多。今后如果有其他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请务必让我也尽一分力。”
柏灵望着眼前的少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郑重地躬身道,“多谢世子。”
柏家兄妹目送世子独自走出深巷。
“我看他好像也不像你说的那么青涩啊……”柏奕看向柏灵,“……你确定他对你的喜欢是那种‘喜欢’吗?”
“嗯……”柏灵两手捂着脸,望着已经没有人影的巷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可能……确实是我什么地方搞错了?”
柏奕叹了一声这不是经典的人生错觉吗。
两人说笑着,关上了门。
陈翊琮听见木门开合的声音远远传来,知道柏灵应该已经回了院子,他低头笑了起来,脚下的步子也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欢快的奔跑。
他真想立刻回府把消息告诉母妃。
这次按照母妃的说法去做,柏灵果然就收下了自己送的那枚平安符!
母妃真是太厉害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堡垒与花园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
恭亲王府里,甄氏正在自己的小花园里修剪花枝。
日子眨眼就到了四月中旬,园子里的茉莉已经开始蕾苞了,只是数量还不够多。
甄氏小心地剪去一些徒长的无苞绿枝,只有把这些绿枝剪去,等夜里园丁们再来追施一批花肥,新的花蕾才能更快、更多地长出来。
甄氏在半人高的盆栽前缓缓移动,且时不时打个呵欠她和恭王两人昨晚基本没怎么合眼。
因为今日早朝之后,建熙帝还要与内阁继续商讨北境的布局,恭王也要参加,所以昨晚的恭王只能和衣而卧地眯了一会儿,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又匆匆起身准备进宫了。
这样的困倦劳累,再加上昨晚因为世子的搅局,孙张二人要说的话其实并没有完全讲完,都让他有些沉不下气。
然而临出门的时候,王爷和王妃却看见世子已经在王府大门前等候为昨晚的事,他特意来向父亲道歉了。这多少平复了恭王的火气,也让王妃心中欣慰,所以在目送王爷的车马离去之后,王妃开诚布公地和世子聊了聊关于柏灵的一切……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甄氏回过头,却只看见世子的大伴卢豆恭恭敬敬地走近行礼。
甄氏看了看卢豆地身后,“怎么就你来了,世子呢?”
“回王妃,”卢豆的脸上带着几分谄笑,“世子爷本来是想过来回话的,但一看快到国子监晨读的时候了,就先出门往国子监去了。”
王妃嘴角轻提这孩子也差不多一夜没睡,这会儿又这么有力气了。
可见清早和世子说的那些话,他真的都听进去了。
“所以那位司药收下世子的平安符了吗?”王妃轻声问道。
“都收下啦。”卢豆轻声道,“哎,奴婢都形容不来,但反正这一路回来呀,世子爷真是乐开了花。”
王妃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继续去侍弄茉莉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会自讨苦吃呢?
柏灵显然不是一个单靠诚意就能打动的姑娘,就凭她昨晚在建熙帝面前漂亮的闪避,甄氏就知道这次世子是遇上了劫数。
对这样的女孩子,掏心掏肺或死缠不放完全无效。像陈翊琮这样,莽莽撞撞地冲过去,只会被对方的铜墙铁壁撞个头破血流,让自己早早败下阵来而已。
可即便如此,甄氏也还是对这个柏灵怀有几分亲切。
这也许是因为柏灵在危急之下选择先保全了世子的名声;也许是因为看见她的良善之下也一样带着隐隐的獠牙……这一切都让甄氏隐隐觉得,柏灵的聪明中透着几分狡黠,更难得的是,她心地不坏。
如果将来,她真的能诚心诚意地为王爷或是世子效力,是大大的好事呢。
想到这里,王妃回过神来,看向一旁的卢豆,“你下去吧,等世子下午回来了,你再派人来和我说一声。”
“诶!奴婢明白。”
等卢豆彻底退了出去,甄氏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想起世子这几日的表现,她既觉得好笑,又为儿子捉急。
只能说,幸好现在他还听得进劝,能暂时停下这种毫无意义的冲锋,不然直接一杆子把窗户纸捅穿了,有些事就再不能做,有些话也就再不便说了。
来日方长,只要留着一线余地,总还是诸事可为……
一旁丫鬟听着甄氏的叹息,又见她似乎有些犯难的神情,不由得上前关切道,“王妃是不舒服吗?要不要去旁边坐一坐,这些活儿就交给奴婢来。”
甄氏摇了摇头,她又伸手剪短了一根徒长的绿枝,似是自言自语地开口,“要是人心也像这花枝一样好修剪,世上就没那么多烦心的事了。”
……
时间平静地往后推了几日。
在得知柏灵已经被皇上从慎刑司提出,在家中禁足之后,贵妃终于松了口气。
这几天里,贵妃试探地去了几趟养心殿探望,终于在昨日得了建熙帝的应允,她也可以像太后那样,每隔一段时日就召柏灵进宫一趟,只是从今往后,柏灵恐怕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承乾宫久居。
这个消息让屈氏有些遗憾,不过从建熙帝的态度里,她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件事最初是宁嫔猜到的,皇上这是在借北境的备战,拖延对储秀宫的处置。
不过屈氏觉得没什么,她确实不太在乎林氏最后的结局,重要的是建熙帝也同样没有想严惩柏灵的意思。对贵妃来说,这样就够了。
这天一早,屈氏就在宝鸳的陪伴下,这几个新打的拨浪鼓去咸福宫看小皇子。阿拓已经吃了奶,屈氏进门时,他正神采奕奕地趴在宁嫔怀中玩她的头发。
“今天气色很好嘛?”宁嫔看着屈氏的脸,笑道,“有什么喜事?”
屈氏一笑,将昨夜建熙帝允许柏灵再进宫的消息又说了一遍。
宁嫔看着屈氏眼里的笑意,打趣道,“你倒是还敢让她来呢?我听说屈老夫人和宋伯宗听说是世子把她救出来的,气得当场摔杯子摔碗。都说这丫头两头讨好两头瞒,鬼精鬼精的。”
“他们恼他们的,”屈氏轻声道,“我喜欢就够了。”
“你就是太能扛了,真的。”宁嫔将怀里的孩子小心地递给屈氏,“你就和老太太翻一次脸能怎么样?她能冲进宫里来把你揍一顿?她要真敢来,我敬她是个女中豪杰。”
屈氏又被宁嫔逗得笑了,这一刻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和柏灵的对话,当时柏灵和她提到了“防御”,那好像就是她自进宫以来的生存状态每当有令人忧虑的命令或是责备传进她的宫殿,她总是默默纠正着自己的言行,宁可忍受着近乎自戕的境况也要维系着原先的平衡,竟不曾想过第二条路。
屈氏怀里抱着孩子,有些怅然地笑了笑。
就在此时,阿拓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奶声奶气地嘤了一声。
屈氏带着几分温柔的心绪,握住了孩子的手。
她不想再勉强维持一座摇摇欲坠的堡垒了。
她想成为一座花园。
【第二卷完】
第二卷总结
不知不觉《心理师》就上架两个月了,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打赏、订阅的每一位读者。
其实这个第二卷本来应该是这本书真正的第一卷的,只是开篇的几万字和这一卷的主要内容不怎么搭界,所以当时就先摘了一个“陋巷篇”出来。昨晚写完了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今天醒来写一下总结。
这一卷主要讲的是柏灵进宫最初的一个半月发生的故事。比起上一本书三四十万字就开始放飞自我,现在六十万字剧情还在控制之中,感觉确实是个不小的进步。
这段时间的码字状态总体来说还是绷得比较紧,不像刚开书的时候手里总是捏着七八章的存稿。存稿有一个好,就算有些剧情在刚落笔的时候写得生涩,但在上传前还可以再修改几次,当时看不出问题的地方,过个一两天就很轻易地看出来了。
对贵妃进行危机干预那一段是到目前为止被修改最多的一章,最终上传的版本和最初落笔写的基本已经是两个故事了,那一段也是我相当喜欢的一处剧情,这种修改是值得的,但也有点奢侈。
在上架之后我的存稿就耗光了,现在的码字节奏基本保持着前一天夜里码第二天早上九点的更新,第二天醒来以后再码当天晚上的,这种写作的节奏就目前来还比较适应,但是它有一个风险——写完直接发的话,有时候会拿捏不准人物的心理,最怕的主要还是不小心把情绪写尬了,但是刚写完的时候又意识不到。
但……谁叫我木的存稿呢,只能说落笔无悔可能也是网文写手应该具备的一种素质,而这方面的能力我还是有点欠火候,之后继续加油吧~
最后再顺便提一嘴一个角色~在码字的过程里,很多读者留言说非常心疼世子,其实我感觉世子到目前为止应该是书里最幸福的人?因为他有建熙帝和王妃这两位智商超群的长辈关爱着,又有曾久岩张敬贞这样的损友陪伴着,所以写到世子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一句莎翁的台词:Whythentheworld’smineoyster,WhichIwithswordwillopen。他年轻健康身份高贵,世界是他的牡蛎。当下世子爷人生的最大困局就是有一个拎不清的爹和一个追不到的心上人,总体来说还是个没有经历过残酷世界的少年。
但……这些青涩的地方总是要因为一些经历渐渐褪去的,不然的话,就无法成为那种能够担起天下兴亡的大人。
那么,接下来的第三卷,敬请期待。
以及,本书书友群的群号是670878644欢迎来玩。
\(//∇//)\最后求订阅!!求月票!!嗷嗷嗷!
第一章 北境战事
在眨眼之间,日子就到了四月十五。
上午的太和殿里,早朝的朝臣已经散去了,除了御座上面色阴沉的建熙帝,就只有内阁的阁员和恭亲王还站在大殿的两侧。
在殿中央,昨天夜里才刚刚赶回平京的驻北参军关山,正神色疲惫地站在那里。尽管他连夜沐浴,修剪了须发,可与周遭这些一直在帝国中心养尊处优的内阁大臣相比,依旧粗砺得像个野人。
关山如今是常胜的心腹,也是被宋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然而此时的宋讷内心是惊异的关山与他年纪相仿,当年北上随军的时候还是容姿不凡的青年,此时却已经像个年过五十的大汉,满脸沧桑、尽是沟壑。
按说参军的工作是参谋军务,在军中算得上是文职,既不用冲锋陷阵,也无需做任何苦力,为什么几年下来,他竟是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
就在关山的身后,两个宫人缓缓展开一道立起的北境地图地图的下方三分之一的部分是大周汝阳以北的国境,上三分之二的,则是今年三月新绘制的金国版图。
所有人都静静望着那张地图,等候着这位参军带回的答案。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人都在试图推测一件事为什么阿尔斯兰收复七部的消息竟是同他在卢尔河畔加冕的消息一道传来,难道此前北境四个州的驻军竟是对阿尔斯兰部的四面征讨毫无觉察,直到对方的仗都打完了才知道的消息?
他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占领了七部无动于衷?
而这被吞并的七部,竟也从未向大周发出求援,直接就成了阿尔斯兰马蹄下的亡臣?
这件事从头至尾,都令人感到荒谬至极。
“陛下请移步来看。”关山的声音和他的容貌一样带着粗旷的气质,建熙帝眯起眼睛走下台阶,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那张地图。
“这次被阿尔斯兰部一举收复的七个部族里,真正出现过两军对阵的只有两个。”他手中拿着一臂长的竹节,分别点了一下地图西北角的两处,“分别是这里的朗锡部,还有这里的维乌部,离我们的国境线其实很远。而且朗锡和乌维这两部,光是这两年间就易了六次主,一直都在战乱之中。”
“剩下的五处部族,有三处是在三月十六的夜里同时哗变,杀死各自首领呼应阿尔斯兰,另外两处则是在几日之后,直接向阿尔斯兰献降。这前后加在一起,也不过就五六日光景。而各部严格戒严,我们派去的使节被尽数屠戮,常将军当时是觉察到了一些变化,但也只能稍稍加强边防而已。等得知阿尔斯兰已经在朗锡部附近的卢尔河畔加冕,已经是三月底的事情了。
“这件事究竟是如何被策划的,我们至今仍不不得而知。因为连月以来,我们一直以为阿尔斯兰的主力部队在我们北部的红水河一带和我军周旋……再加上北境四洲这几个月以来的流民叛乱,常将军,实在左支右绌……”
关山指着地图,将今年年关以来,北境四州的情况仔仔细细地说了一遍。
众人无不心惊。
其实这十年以来,北境的情况一直都是一摊乱局,却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灾殃,每一年各地的粮食都源源不断地送到前线,一道道捷报也源源不断地传来,仿佛已经成了习惯,可是战事从未有过真正的终结。
“关山。”宋伯宗面色沉重地开了口。
关山向着宋伯宗鞠了一躬,轻轻喊了一声“阁老。”
“为什么常胜在折子里说,今年秋后会有大侵袭?”宋伯宗皱起了眉,“就算阿尔斯兰部占领了其他七个部族,这七部又未必都与他心齐,就算他真的有狼子野心,至少也要缓上两三年,才能再举兵南下吧。”
张守中也看向了关山这也是他的疑问,此时金人刚刚一统,应该还是内乱未平,哪有精力统筹众军,南下出兵?
“阁老,”关山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你们不了解金人。”
“……什么?”
“金人逐水草而居,每年秋冬都要南下逼近。从前与我北境四州毗邻的几个部族之所以能相安无事,是因为他们相对孱弱,且还有彼此之间的内耗和牵制。他们若是想南下劫掠,就势必要提防其他部族趁他们与我军对阵时坐收渔翁之利,所以除了一直盘旋在最北部、完全没有后顾之忧的阿尔斯兰部,其他人没有谁敢向我们出手。”
说到这里,关山的声音陡然转冷,“如今金人一统,都归入阿尔斯兰的麾下,这种牵制就荡然无存了,所以今年秋天,他们一定会大举南侵。”
……
柏灵又恢复到从前几乎不出家门的生活,但与先前不同的是,韦十四没有再回来过建熙帝审问过他了吗?他到底被任命去做了什么?在自己被禁足之后,外面的世界都在忙些什么?
柏灵无从而知。也是在这段时间里,她才真正意识到,如果没有十四,自己就像是一个突然被人遮住了眼睛、蒙住了耳朵,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看不见与听不见,这段时间的柏灵又过上了作息正常、三餐准点的日子。
偌大的院子此刻只有柏灵一个人在家。今日太医院休沐,柏世钧因为修书,还是一早就起身去了太医院的书馆查阅资料,柏奕也与曾久岩他们一道往见安湖去了。
按说换作是旁人,这时候为了避嫌,不该再与曾久岩他们接近,但两兄妹商量之后,却愈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这种时候再干划清界限的事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坦然一些接受曾侯世子的邀约呢?
她把脏衣服洗好晾在院子里,轻轻拍平衣服上的褶皱,而院门就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
那敲门声音色很特别,比起人手更像是用金属比如剑柄,轻轻敲击木门所发出的声音。柏灵怔了一下,因为这种敲门声她很熟悉十四就是很喜欢像这样握着剑鞘,然后用剑柄击门的。
她连忙转身,把湿哒哒的手在衣服上胡乱擦干,一面应着“来了!”,一面快步去开门。
然而在取下门闩之后,柏灵的表情瞬间转冷。
门外站着的人她确实认识,但却不是十四。
几乎片刻之后,柏灵像往常一样莞尔一笑,轻声道,“韩大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韩冲没有立刻回答,他扫视了一眼柏家空无一人的院落,“看来柏司药今天一个人在家。”
“也不算一个人吧。”柏灵答道,“两侧的巷口,不都有皇上派来的锦衣卫在守着吗?”
韩冲木然地笑了一声,“靠他们能守得住什么呢?”
“所以韩大人今天来是……?”
“明公想见你。”韩冲开门见山地说道。
第二章 虎口脱险
一股寒意从柏灵的脚底升上来,她望着韩冲那双毫无生机的眼睛,本能地想要逃走。
往后院跑应该很快就会被抓住,但如果能冲出这道门,引起外面驻守的锦衣卫注意的话
“不要白费力气,”韩冲漠然地盯着柏灵,“巷口的锦衣卫已经不在了,没有人会来支援你。”
柏灵的喉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吞咽。
他确实做得到这件事。
那么就只能往院子里跑……
尽可能多地推翻所有的晾衣杆,最好能打翻屋子里所有的花瓶杯盏,只要能留下混乱的痕迹,柏奕回来的时候就会知道事情不正常
就在柏灵猛然转身的一瞬,韩冲冰冷的手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她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感到肩膀传来一阵骨肉撕裂的剧痛,仿佛一道烈火从肩头瞬间烧进了手臂,右肩以下的位置随即失去了活动的力气。
韩冲松开了手,柏灵摇晃地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跌倒在地上这种疼痛是从未有过的,让她一时间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还要逃吗?”
柏灵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果然自己还是太天真了,上次在东林寺的那次侥幸,只可能发生一次。
她强忍着眼泪,用左手撑着地面,勉强支起了上半身,仍在缓慢地向后移动。
韩冲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柏灵徒劳的挣扎。
他不介意放任柏灵继续抱着希望,继续这种无谓的抵抗。
他过去曾遇到过许多比柏灵还要天真,还要趾高气昂的贵人,在初见时那些人也一样抱着这样的反抗之心,只可惜这些人的傲气在他这里往往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去。
他低头看着柏灵当然,眼前是明公要邀请的客人,是“必要时可以用特殊手段带来”的孩子,现在就是“特殊手段”的一部分吧。
“我……明白了。”柏灵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韩冲,“……你那天去东林寺,不是……去调查的……”
韩冲没有说话,但他能看出柏灵大概是想拖延时间,说些有的没的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嗯。”他向着柏灵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
“纵火者就是你们的明公……你是去现场检查除了那些着火点之外,还有没有残留的线索……”
韩冲步履轻缓地靠近,像是有意在与柏灵玩这场猫鼠游戏。
“只是……我不明白,你们……既然要倒宋……为什么要和……和一个惠施和尚过不去?”
韩冲笑了笑,那并非是常人微笑的神情,而是如同木偶提起嘴角,透着某种僵硬和不自然的气质。他走到了柏灵面前,低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感兴趣,还有别的吗?说一些我感兴趣的话题,我可以考虑再给你一些时间”
风中传来一道细微的响动,这声音极轻极快,韩冲耳廓微动,猛然往后闪退,但脸颊已经擦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下一瞬,一支飞刀斜斜地插在了韩冲身侧的土地上。
韩冲凭着感觉向飞刀的来处拔刀,然而在刀出鞘之前,从天儿降的黑影已经一脚踢在了他的刀柄上,将他整个人往后击退了几步。对方甚至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留,在他后退的时候向着他的眉心、咽喉、心口补了三枚寒刃。
韩冲眸光微亮,尽管他还没有看清来人是谁,但他已经知道了。
他翻身腾跃,才将将避开迎面而来的三把飞刀,对方的身影已经闪到了近前映着日光的袖剑从对方的袖口飞速刺出,直扑韩冲的颈侧。
那是锦衣暗卫特有的双刃袖剑,平日收纳在手腕内侧,需要时勾动手指,它会从无名指的方向刺出。
这种套路韩冲很熟悉,因为韦英也曾教过他同样的招式每一次出手都向着对方的要害,而每一次进攻都为下一次的补刀做出铺垫。
强烈的杀意扑面而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直到韩冲一连往后十几步,她才看清是韦十四挡在了自己和韩冲之间。
这样狠戾的韦十四,柏灵亦是第一次见。
在韩冲后撤之后,韦十四没有去追,他毫不恋战地迅速退回到柏灵身旁,只是两手依然朝着韩冲,保持着随时迎敌的进攻姿态。
“……你回来了。”身后柏灵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嗯。”韦十四轻声道,“我回来了。”
韩冲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韦十四已经从腰后取出一支信号桶,他轻轻拔出木盖,里侧的引信瞬间被点燃,一声鸣响过后,一道暗红色的烟雾在空中炸开。
韩冲轻哼了一声,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韦十四与柏灵一眼,转身消失在起伏的砖瓦屋檐中。
韦十四这时才慢慢松懈下来,转身去查探柏灵的伤势。
日头渐渐烈起来,韦十四扶着柏灵进了屋,他一手捏住柏灵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轻轻皱眉道,“忍一忍。”
一声骨骼的脆响过后,与先前近似的疼痛再次传来,但柏灵轻轻抬起右臂它又能够活动了。
“应该只是脱臼,没有大碍。”韦十四看向她,“很疼吧?”
柏灵缓了口气,低声道,“……他是那位明公的人。”
韦十四的动作轻微地迟滞了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又觉得,韩冲是那边的人太合理了。
“他说那位明公想见我。”柏灵忍着残余的疼痛,“这个明公,派韩冲这样的人来找我……可见没有安什么好心……”
是因为没有按照他的思路,在储秀宫当场揭露林婕妤的身份吗……
他是有什么后招必须要从这件事撕开一个口子?
巷子里传来了脚步声,附近的锦衣卫在看到那枚暗红的信号弹之后已经飞速向这边集结也包括那些原本应该在巷口驻守的人。韦十四戴上了兜帽,领着柏灵一同出门问责他略去了韩冲的来访,责问为何他方才到达此处时,两头巷口都空无一人。
统筹此处人员安排的小旗官领命自查,并重新排布了柏家附近的人员驻守。
等再合上门,柏灵又有些忍不住地皱起了眉,她轻轻“嘶”了一声,揉着肩膀,有些担忧地看向十四,“真的不会有什么大碍吗,我感觉它好像越来越疼了?”
“嗯。”韦十四点了点头,他轻轻拍了拍柏灵的肩膀,“这儿,一会儿可能会肿起来,但一两天就能消下去,别担心。”
竟然还要一两天吗……柏灵抬眼望了望韩冲消失的方向。
这笔帐我记下了。
“……不过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柏灵转向十四,“你这几天是做什么去了?皇上审问过你了吗?”
第三章 柏灵的忧心
韦十四摇了摇头。
两人又重新回到老屋的厅堂里,韦十四将几日前,关山与一众内阁大臣在太和殿的对话告诉了柏灵。
柏灵终于明白过来,难怪皇上没有找十四细问自己这段时间在宫中与宫外做过的事情,和北境比起来,她的事实在不足挂齿更何况世子的自陈已经将建熙帝最记挂的左卫营疑虑给打消了。
不过柏灵的脸色还是渐渐沉郁下来。
关于北境不甚太平的消息,她不久前已经从柏奕口中听过了,但是当它们如此具体地在自己面前呈现,柏灵还是觉得有几分难言的压抑。
她恰好出生在人类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全球和平时期,技术的进步带来物质的富足,普遍的繁荣在不同的文明下延展。
在有生之年,柏灵从来没有正面经历过战争。对她而言那是只存在于历史课本、老一辈口述、各类国际新闻和回忆录中的人间地狱。
而今大周的北境四州风雨飘摇,战事似乎一触即发,举国的命运还不知会向何处流转,个人的前程就显得更加渺小起来……
“关大人带回的那张大致标记了金人兵力的舆图,十四这里有吗?”
“没有,”韦十四轻声道,“但需要的话,明天我可以带过来。”
“如果这需要你去冒险,那就不用了。”柏灵补充道,她叹了一声,“我只是想看看金人的势力到底有多大……”
韦十四听出了柏灵语气中的忧虑,他颦眉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难道是怕他们打到平京吗?”
柏灵的手抓紧了衣袖,“……这样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什么时候?”韦十四有些奇怪,“我印象里,从来没有异族能深入我中原腹地。”
柏灵没有回答。
她明白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只是在这条世界线里还尚未出现过。
想想东林寺的那些和尚,想想王济悬、章有生那帮御医……她仿佛看见无数的蠹虫栖身于这个帝国的每一处关节,把手里的差事做成了生意。
平京尚且如此,地方上的官员又会吃拿卡要到何种地步,柏灵不愿去想,但如此内忧外患,一场大溃败的图景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她眼前……
柏灵垂下眸子,半晌才道,“皇上这几天让你去做的事,也和北境有关吗?”
“嗯。”
“不方便说?”
“……嗯。”
柏灵猜到了是这个答案,她一时没有说话,手肘抵着桌面,就这么撑着下巴看向十四。
韦十四也谨慎地看向柏灵,“不是我不愿说,只是泄密就违背了圣旨。你打听这些对你来讲本身就是危险。”
“我知道。”柏灵仰着头笑答,“你虽然是太后的暗卫,但皇上的话也不能不听……不过如果将来有一天,太后和皇上对你下了相反的指令,你要怎么办呢?”
韦十四愣了一下柏灵最近好像非常热衷出这种让他为难的假设。
他哑然失笑,“你又来了。”
柏灵也没有辩解什么。
这个问题很重要,因为此刻她依旧对自己那个八字没有一撇的出逃计划念念不忘。
不过,她也能理解十四很难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的原因。
柏灵安静地等待着如果十四不想说,她也不打算追问。
良久,在经过一番认真而艰难的思考之后,韦十四终于低声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柏灵轻轻松了口气,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回答已经足够了。
韦十四回想着储秀宫的那个夜晚,暗自庆幸着最糟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如果建熙帝当时对柏灵起了杀心……
“也许只有真的到了那一步,人才会知道自己的选择。”韦十四轻声道。
……
见安湖西畔,一苇细长的小船上摆着一张方桌,方桌的每一侧原本都够容下两人,但此刻只有曾久岩和柏奕两人对坐而已。
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前几天世子特意和他打招呼说这段时间不方便出门玩乐之后,李逢雨和张敬贞也如法炮制。
今日一早,曾久岩正要出门,就遇上这两家的小厮不约而同地登门,带了的消息也一摸一样自家公子都“非常不巧,偶感风寒、不宜外出”了。
小船的船尾放着酒坛与果馔那分量原是为四五个人准备的,现在看来明显备得多了。
尤其是今日上了船之后,柏奕才说他从不饮酒。
这实在让曾久岩有些郁闷,毕竟在他的理解中,酒这种东西,对饮是作乐,独酌就成喝闷酒了。
“这群鸽子!”曾久岩还是有些愤愤,他双手抱怀地坐在那里,“陈翊琮最近被家里管得严就罢了,李逢雨张敬贞也不来,小爷我银子都花了!”
柏奕笑道,“可能他们家里也管得严吧。”
“严个屁,”曾久岩皱起眉道,“他们就是怕碰上湖西畔的宜宁郡主。我上次都说了,咱们就在湖里饮酒谈天,又不上岸,这湖上这么开阔,就算宜宁今天也坐船出来,我们远远看到马上跑就好了啊。”
柏奕这才有些在意地看向曾久岩,“今天不上岸吗?”
曾久岩愣了一下,“……你想上岸?”
“这一代药田挺多的,本来还想顺道看看,”柏奕答道,“不行就算了。”
曾久岩沉吟了好一会儿。
“……其实你要真想去,我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看着眼前少年郑重其事的样子,柏奕有些诧异,“……呃,我之前是听人说过,这一片山林的道观里有两位郡主长居修行,你们说的‘宜宁’,是这两人中的一个吗?”
“对。”曾久岩点了点头,“她的事你可能不太清楚,但反正我们几个都吃过她的亏。她不是经常下山,一般都是年节的时候才进宫觐见。每年皇上都要让她在年节里给我们讲道经,一讲就是七天,每天从卯时一直讲到晚上酉时,期间还要斋戒……这个老女人真的太狠了。”
“等下,”柏奕皱起眉,“这个‘宜宁’郡主今年多大啊?”
“三十七啊。”曾久岩答道,“你以为?”
第四章 两位郡主
柏奕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他不由得哑然失笑。
这个“宜宁”的封号让他忽然想到了宫里的那位宁嫔娘娘。
是不是名字里只要带个宁字,性情就一定会往相反的方向走?
“三十多岁的话……”柏奕在心里算了算,略有些不解道,“怎么好像没听过哪位王爷有这么大的女儿……”
“这两位郡主情形不一样。”曾久岩答道,“非要追溯起来,她们俩的血脉其实远在建熙、天启两代之前。”
柏奕坐直了一些,开始认真听曾久岩的讲述。
“我其实也有点算不清具体是多少年前了,总之当年是一位亲王生了两个女儿。这两姐妹不爱红妆爱武装,在父亲死后佯作得了不能见风的重病,整日在王府里修养,但其实暗地里扮作男装一道入伍,还真让她们给蒙混过关了,结果这一随军就是四年。
“四年里,两人都奋勇争先,一个从普通兵卒闯杀成了千夫长,另一个则被编入先锋营成了将官,非常厉害。但因为她们一直拒绝进京受赏,最终还是引起了上面的注意,加上那个时候她们是女儿身的事又刚好被同袍察觉,所以两姐妹不得不各自承认了身份,等消息传到京城,朝廷才惊觉两个郡主原来早就不在王府了。”
柏奕听得笑了起来,“京里的帮手倒是瞒得漂亮。”
曾久岩连连点头,“可不是吗,大周虽然是有过几个女子上战场的先例,但在皇家这还是头一次,所以当时的内廷对这件事反应挺激烈的,但总体来讲都比较偏向负面,觉得这两人败坏了皇室的门风。所以战功全部用来抵过,就当无事发生。
“当时年号是宁康,宁康帝虽然碍于家训不能作明面的赏赐,却将年号嵌入了这两位郡主的封号里,分别叫‘宜宁’和‘宜康’,此封号可世代沿袭,且只传给女儿。”
曾久岩顿了顿,“这位宁康帝是我大周的第四位皇帝,差不多就是在那两位郡主之后,王侯之家的女子才开始松了束缚,那之前女人是不能去马场学骑射的。”
柏奕点了点头,“所以玄青观里的两位郡主就是当年两位郡主的后人?”
“嗯。”曾久岩点了点头,他有几分感慨地后仰,一手扶着船舷,一手轻轻晃荡杯中的酒,“当年的两位郡主要是知道自家的后人现在在山上打坐问道,整天把礼法规矩挂在嘴边,恨不得把所有人都变得和她一样清心寡欲,那那两位老郡主怕是要气得连棺材板都按不住了。”
柏奕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哼笑,没有接话。
船慢慢划到了湖心,四面烟波微芒,湖堤上的行人与远处的群山都变得遥远。
除了站在船尾的船夫,此处再没有其他的人,两人的话题又不自觉地往家国战事上转,曾久岩将不久前驻北参军关山归朝的事情与柏奕说了一遍。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曾久岩轻声道,“别看皇上对文官动辄打骂,对武将他一向是爱惜的,不然也不可能纵容申老将军回京之后一直蛰居在将军府中。只是现在有些事必须得他出面了,我听父亲说宫里其实挺着急的,还专门找了旧人去将军府上作劝谏,不过具体效果怎么样就不清楚了。”
“是吗,”柏奕看向曾久岩,“这位申老将军……很有名吗?”
曾久岩笑道,“你在京城不觉得,但你要是过了汝阳关,进了北境四州的地界,那申集川这三个字就是响当当的了。北境有三个州的兵力先前是在申老将军手里的,如果不是他拉出了一条连续的坚固防线,常胜也不可能在最北端的靖州府和阿尔斯兰部争锋。”
“所以申老将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回京的呢?”
“听说是生病了,皇上特许他回京修养一段时间。”
柏奕的目光亦认真起来,“是什么病?”
“不知道,”曾久岩摇了摇头,“这个你在太医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之前张神仙说是邪祟,牛鼻子老道看谁都出邪祟,结果被申将军丢出府了。”
柏奕微微凝神回想了一会儿,“我没听说太医院有谁接过将军府的诊……或者等我回去再翻一翻记录。”
“哎,老将军都一把年纪了,还是退不下来……”曾久岩两手交叠于脑后,他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忍着停住了口。
谈到此处,两人都没有了在湖心垂钓的心情,曾久岩回头望了一眼站在船头的船夫,“蒙叔,麻烦靠个岸吧!”
“啊……这就要回去了吗?”
“不,我这位朋友想去玄青观的药田看看,”曾久岩答道,“麻烦您往西边去靠靠。”
“药田啊,”船头的船夫摇起了船桨,“小侯爷的这位朋友是大夫吗?”
“……算是吧。”柏奕轻声答道。
小舟靠岸,曾久岩与柏奕一道往枝叶茂密的山林里走,这里的大树遮天蔽日,合抱之木随处可见,柏奕跟在曾久岩身后走了许久,都不见有什么平整的土地,眼见又快要绕回原点,柏奕试探地问道,“……所以,你也不认识路吗?”
曾久岩叉着腰,“我上一次来玄青观还是七八岁的时候我爹带我过来的,谁没事儿跑这儿来给自己找不自在啊。”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柏奕看了看四面遮天蔽日的丛林,“我猜应该是这边,”
他指着南面,曾久岩顺着柏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儿确实有一条小路。
“那走。”
不多时,两人果然看见一大片用浮木圈起来的水田。
四月的莲芷还只冒着青青的花芽,看起来有一点像刚刚立起的内卷荷叶。
曾久岩怔了怔,“神了,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过?”
“没有,”柏奕卷起袖子,踩着着岸边的黑色大石慢慢靠近,他小心地扶着一旁的枝蔓,“我也是前几天听我爹随口提起过,说莲芷喜欢近水的地方。需要水,但又不大能暴晒,我看这边越靠南的位置树越茂盛,猜他们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挖个池子来养。”
曾久岩恍然大悟,也跟在柏奕身后往前靠近。
正当柏奕差不多快要走到离岸最近的一块水田时,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带着警惕的女声,“什么人?”
曾、柏二人同时回头,见高处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她双眉倒竖,还未等两人解释,就接着问道,“我家郡主的玉兔刚刚往这边跑来了,你们见了么?”
第五章 所谓玉兔
郡主……
曾久岩和柏奕都有些不自觉地心一沉这不是怕什么来什么吗。
“什么玉兔。”曾久岩皱起眉,“我们没见过啊。”
站在山石上的少女定睛瞧了瞧,似是这会儿才认出了来人,她轻哼了一声,“原来是定边侯府的小侯爷啊。”
曾久岩愣了一下,“你认得我?”
“怎么不认得。”那少女的脸又冷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着急和恼火,“方才我们郡主的兔子明明就是往这边跑了,我追到这里才不见的,是你们就是你们,不是你们也是你们,快些把我们郡主的兔子还回来!”
柏奕颦眉,只觉得心中被眼前少女的趾高气昂激起了几分厌恶。
曾久岩看起来并不生气,宜宁郡主那种人肯定是不会养兔子的那眼前这个丫鬟应该就是另一位宜康郡主的人。
掐指一算,宜康今年应该和柏灵差不多年纪,曾久岩笑道,“郡主丢的是什么玉兔啊,既然走丢了,我再送一只?”
“赔?就怕是小侯爷想赔也赔不起呢,我们郡主的玉兔是上个月观里几位师傅打醮时突然出现的,通体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师傅们说是几百年都遇不上一次。”
说到这里,那少女冷笑了一声,“小侯爷想去哪里赔一只这样的祥瑞?”
“原来是祥瑞啊,那我们确实没见着,”曾久岩从容地向着少女摊开手,“不信你来搜,我和这位公子身上肯定一只兔子都没有。”
“呸!”那少女微红了脸,“小侯爷你耍流氓到别处耍去,道门清净之地,岂容你们在这里放肆!”
曾久岩笑了起来,“你这个小丫头也是的,讲点道理好吗”
少女绷紧了嘴角,“反正我认得小侯爷,你们要是想耍赖,我回去就和我们郡主说,到时候告到你们曾侯那里去。”
不远处的山石后面,十三岁的宜康郡主也正忍着笑,她躲在那里听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比较顺利甚至说,盈香的嘴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
她今早就在观上看见了曾久岩的小船,自然也看到了坐在曾久岩身旁的柏奕虽然她暂时还不知道这人到底叫什么名字,但在看到两人的船渐渐朝着玄青观这边驶来,她就带着盈香飞快地下山了。
说起来也巧,今天宜宁姐姐不在观里,没人在旁边唠叨她。
宜康默默听着外面的争执,心里也把握着时机差不多就是现在,自己应该泪眼盈盈地起身,出去找兔子了。
“所以,只要是通体雪白、一点杂毛都没有就可以了吗?”一个陌生的、好听的男声响起,“还有别的什么特征?”
宜康的动作忽然停在那里,她扶着山石,犹豫着望向前方。
“没有了,”盈香冷声道,对着柏奕,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客气了一点点,“怎么?你是想帮忙找吗?”
“我和小侯爷都没有看见什么兔子,没有帮忙的必要。”柏奕答道,“不过看在小侯爷的面子上,如果你们郡主实在喜欢白兔,让她明日派人去太医院西柴房找我就是了。”
盈香没有听懂,“……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种祥瑞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我那里要多少有多少。”柏奕冷静地答道。
盈香愣了一下。
这个剧情,有点不太对啊?
这时候应该是郡主及时出现,虽然伤心但却依旧善解人意地表示不再追究啊?
柏奕瞥了一眼高处的少女,眼色中带着几分冷峻,“……还有,你主子真该好好教教你怎么和人说话,既然是名门之后,就不该放着你这样的恶仆在外面胡乱咬人。”
盈香先是一愣,继而眼中透出几分羞恼,“你”
“走吧。”柏奕轻轻拍了拍曾久岩的手臂,“我们再到别处去看看。”
曾久岩大笑着转身,两人身轻如燕地踩着湖岸的石头跑开了。
“等等!”盈香在他们身后大喊,“你叫什么还没说呢!”
“都说了去太医院西柴房,”柏奕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叫什么很重要吗?”
盈香望着两人消失在不远处的树影之中,她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回过身就看见宜康郡主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郡主……”
宜康摆了摆手,看起来并不在意,虽然今天并没有如预想的那样相识吧……不过总算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原来他就是那个,在内廷验药的柏奕啊。
……
傍晚,已经回到家中的柏奕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一直摁着肩膀的柏灵。
“所以你在就家自己待了一天,就把胳膊给扭了?”
“嗯。”柏灵认真点头,“十四已经帮我看过了,说是没事,就是这两天会有点难受……哎呀你别看了快去帮我打水烧水我要泡茶!”
柏奕随即哈哈笑了起来,他被柏灵推出了门外,只好叹了口气,卷起衣袖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道,“……能待在家里好端端把胳膊扭了,也是一种本事吧。”
柏灵有些好笑地瞪了柏奕的背影一眼这会儿在这耍贫,我要是把今天韩冲登门的事情说出来,一准吓得你马上跑过来嘘寒问暖……
“所以今天游湖好玩吗?”柏灵靠着门,看向着院子里的柏奕。
“……不好玩。”柏奕轻声答道,“下次不去了。”
“啊?”柏灵有点意外,“不好玩……你现在才回来?”
“没有……我其实过了中午就走了,只是下午去了趟太医院,所以回来得晚了一些。”
柏奕说着,提着水往厨房走,柏灵也跟了过去。
“我是去查将军府的出诊记录了。”说起正事,柏奕的神情稍稍收了一些,“感觉这位老将军情形有点不太妙,几次记录都是皇上钦点的御医,他自己从来没有求过诊。”
再想想邪祟之说……
只怕再这样下去,建熙帝就算是当世仁君,耐心也是要被磨没了的。
柏灵也有些在意起来,“……老将军具体什么情况?”
柏奕摇了摇头,“这个得去看章有生和王济悬的问诊记录,我现在还没有这个权限”
外头忽然又响起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