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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二十一章 秋风(一)

    军服制造工坊,这是最新并入军器局的单位,原本员工不过十来个人而已,但是等到陈凯回到南澳岛的时候,再去审阅文件,却发现这个小作坊现在已经演变成了军器局下属用工最多的一个生产单位,没有之一,甚至已经在走向以单一生产单位的员工数量超越其他各部门的趋势。

    “果然,想要让工业化的步伐走得更快,还是需要资本和商业来悉心浇灌。”

    新的订单送达,招工继续,这一次根据老鼠须子的计算,起码要新雇佣不低于五十个女工才能在确保订单按时完成的情况下,维持住当前的产量。毕竟,军器局是一个军工制造部门,首先要确保的还是自家大军的用度,而非是贸易获取。

    这边,陈凯开始向外拓展业务,以加速成衣制造业的发展,潮州那边,郑成功对潮州北部那些不肯归附的土豪们的打击也在顺利展开。随着实际控制区的不断扩大,地方的出产也越来越多的被掌握在手上,原本由于土豪、盗匪遍地而导致的地方商业萎靡的现象也开始得到缓解,以潮州府城为中心,南来北往的客商越来越多,所携带的大批货物,使得海贸的货源也更加充足起来。

    潮烟、潮瓷、布匹、蚕丝、盐、糖以及粮食和锡器,这些东西都是潮州运往各地的走俏商品。这里面,潮烟由于江西的残破而失去了原本最大的出口方向,现在民间的潮烟商人们还在重新调整业务方向,但是其他的货物所受到的印象却是少之又少,这无不在进一步的提升着郑成功所部的实力。

    陈凯去年调整了郑成功所部的战略方向,如今成效日趋显著,并且还有着更大的发展空间。于陈凯的眼光,郑成功很是欣赏。二人之间的信件往来不绝,即便是施琅如今在郑成功麾下众将之中已经稳稳坐到了第一人的情况下,陈凯作为一介文官却依然可以压他一头。

    八月连绵的暴雨中,一艘海船自福建海域抵达南澳岛。这支明军,打着的是闽安侯周瑞的旗号,陈凯和陈豹早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暂且让周瑞的部队临时停靠在东山岛,由周瑞亲自来与郑成功洽谈归附的事项。

    闽安侯周瑞,福建福州府福清县人,乃是平夷侯周鹤芝的族弟。不过这兄弟二人,前不久亦是在温州三盘爆发了一次内讧,虽然没有付诸于武力,但是其结果亦是选择了分道扬镳,一个北上去了舟山,而另一个则干脆南下来投奔郑成功。

    这是鲁监国朝廷离开福建后的第一场大规模内斗,郑成功在接到东山岛报告周瑞来附的消息后,也是在第一时间就乘船南下,等到周瑞抵达南澳岛的第二天,郑成功就赶了过来,亲自设宴为周瑞接风洗尘。

    “六月的时候,定西侯攻陷了健跳所,并于次月迎鲁王抵达。不过健跳所那个地方,实在并非是有发展地方,而且陆路与鞑子的占领区相接,也不怎么安全,所以末将听闻,定西侯、荡胡伯与平西伯打算迎鲁王到舟山,只是肃虏伯那边,大抵是不会同意的。”

    定西侯张名振,鲁监国朝廷的武将之首;荡胡伯阮进,南明初期江浙沿海第一号的水师名将;平西伯王朝先,本是四川土司,崇祯时征调辽东,甲申南逃,后为黄斌卿所掠,于舟山受其节制;至于肃虏伯黄斌卿,则是福建莆田人,盘踞舟山多年,在唐鲁之争中遥奉唐藩的隆武帝,借此对抗鲁监国系统明军。

    这四大位,就陈凯所知,很快就会在舟山岛上爆发第二场内讧大戏,这一次可就不是不欢而散那么温情脉脉的了,而是真的你死我活的争斗。

    “既来之,则安之,鲁王那边素来是这个样子,周伯爷来此,算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里俱是以恢复为己任的好汉子。”

    “竟成所言甚是,修整些时日,咱们再出兵收复失地,岂不快哉。”

    周瑞的情况比林察、施琅他们都要强上许多,无非是从三盘,横跨台湾海峡,越过了福建一省来投罢了。这支军队,说到底也就是乘船的疲惫,以及部分武器和粮草的补充,其他的倒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得到补充的地方。比之形同乞丐的林察所部,比之遭受围攻受困死地的施琅所部,这一路已经算的是游山玩水了。

    “末将定谨遵国姓号令。”

    周瑞所部,兵员千余,郑成功给了一个水师的军镇差遣,也应了周家兄弟原本闽北海盗的身份。

    这边周瑞来投,郑成功那边也新来了几个读书人,其中有一个叫做杨英的,陈凯对这个名字还很有些印象。倒也并非是此人在郑成功和郑经时期的郑氏集团内部有多么高的地位,实在是因为此人写过一本关于记载郑氏集团的史书,陈凯当初有幸拜读过,才会对这位作者君颇有些印象。

    “那本《从征实录》里面,应该也会写上我的名字了吧。”

    很可惜,《从征实录》本就是从杨英投效郑成功旗下之后才开始记述的,前面的事情皆未有涉及。放在陈凯的问题上就是,他早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杨英都不会记述在那本书中,所以想要被更多的后人所铭记,就要做出更多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对此,这两年的努力,从一个光着屁股的路倒尸预备队,到如今的漳州府同知,掌管着华南地区产能最大的军工企业,想要继续做出成绩来,已经打下了一个极佳的基础。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唯有倍加努力,才有真正夺取最终胜利的那一天。

    有了名垂史册的鞭策,陈凯的工作热情高涨。只是八月刚刚过去,九月的风就吹来了一个让他不得不行动起来的消息。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风(二)

    “王起俸?”

    从南澳到潮州府城,大帐中郑成功通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无非是一个叫做王起俸的漳浦县绿营军官想要反正,表示愿意作为郑成功大军进攻漳浦县城的内应。

    全取潮州,后续的路线肯定是要打回闽南,这是毋庸置疑的。郑成功早有此意,近来的几个月也实在竭尽全力的扫平潮州北部的土豪、贼寇,建立一个更加安定的大后方。现在后方稳固,虽然惠州方向还有郝尚久、黄应杰以及苏利这样的敌军存在,但是李成栋的部下们在主帅死后已成一盘散沙,剩下一个碣石卫的土匪头子,也成不了太大的气候。

    “根据情报显示,漳浦守备王起俸是中都人士,本非闽将。不过他在漳浦过得似乎并不怎么样,似乎因为他本是云霄参将张国柱的部将,现在却在漳浦总兵杨佐的麾下,所以屡受杨佐欺压,又求告无门,愿意反正,却也并不奇怪。”

    陈凯一语说罢,众将哪还听不明白,这王起俸说白了就是清廷为防止杨佐做大而掺进去的沙子,若是寻常人,大抵也就忍了,可是这杨佐似乎还是个嫉恶如仇的家伙,很有些眼里揉不得沙子,那么王起俸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明末清初,已是大乱之世,李成栋不满清廷重用辽人便起兵反正,姜镶、金声桓受官员欺辱亦是如此,王起俸不过一介守备,也不过是个小人物罢了,上不得台面。

    眼见着众将纷纷点头示意,岂料施琅却出言反驳,认为此事颇有蹊跷,尤其是在郑成功全取潮州,对漳州造成的军事威胁更大的情况下,会否是福建清军的诱敌之计,还需慎重考虑。

    施琅表示持重,也确实引发了众将的忧虑,但是看在陈凯的眼中,却颇有些疑惑了起来。因为历史上关于此事,郑成功所部似乎没有什么反对意见,是一力出兵的,是施琅反对未成,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而导致了施琅的反对,实在已经很难说了。

    不过,这事情却绝不能任由施琅如此,因为这对于郑成功所部而言实在是一个绝佳的杀入闽南的机会,一旦拿下漳浦,向西可以夺云霄镇和诏安县城,从而与潮州连成一片,向东则直薄海澄县城,乃至是漳州府城,这样闽安的局面就可以打开了。

    眼见于此,陈凯亦是力劝郑成功出兵夺取漳浦县城,为夺取漳州府铺垫。果不其然,当陈凯明确站在了响应王起俸反正的一侧之后,施琅的反对也愈加激烈了起来。

    “行了,此事无须再议。我军正待进攻漳州,王起俸反正,乃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持重,是应该的,但是为此而裹足不前,如何恢复汉家天下,难道等鞑子都老死了不成?”

    这事情,说到底还是郑成功来决定,陈凯和施琅的谋主身份,也不过是从旁筹划罢了。郑成功很清楚,陈凯并不是什么激进的人物,即便是夺取潮州,也是早前筹划、准备了长达几个月的时间才真正动手;而施琅的身上,也从来没有半点儿的暮气。但是问题在于,这两个人一旦凑到一起,就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们自己,尤其是施琅,经常性的为了反对而反对,郑成功若是连这个都看出来,那才叫奇怪呢。

    “下属不和,是好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为此,郑成功很是挠头,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到后来那次藤盔事件,干脆就给陈凯和施琅划了一个线,便再不去想了,因为他也实在没有那个精力为二人的关系操心。

    出兵,已经成为了定局,这一次不光是为了响应王起俸,更多的还是为了打开闽南的局面,所以郑成功抽调了左先锋镇、右先锋镇、援剿左镇、援剿右镇、前冲镇、中冲镇、左冲镇、右冲镇以及戎旗镇和亲丁镇等十个镇,一万两千大军出兵。这样一来,潮州本地除了各地的驻军以外,就只剩下了前冲镇、后劲镇以及正兵营三部作为机动兵力。

    一战打开闽南局面,郑成功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大军在潮州府城以及澄海县城集结,林习山、林察以及周瑞的舟师尽出,甚至还抽调了不少原本走海贸的海船来运载大军。陈凯站在郑成功座舰的甲板上,眺望前后,俱是扬帆而行的舟师,胸中一股豪气油然而生。

    “竟成,感觉如何?”

    “铁甲万众,战船千艘,气吞山河如虎。”

    “好一个气吞山河如虎。”

    郑成功起兵至今已有两年半的时间,陈凯加盟也已经过去两年的光景了,比之当年郑芝龙时代的郑氏集团,恢复了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但是比之当年从安平镇登船的那九十几个部下,在风雨漂泊中驶向南澳,却也并非可以同日而语了。

    “这里面,多有竟成你的努力。”

    “不,是我们的努力。”

    说到此处,二人相视一笑。比之施琅,陈凯是从郑成功势弱时就追随在侧,更是因为隆武皇帝的缘故,二人之间早已不再是东家和幕僚的关系,而是志同道合的同伴。

    这一点,是施琅根本无法比拟的,甚至一旦想明白了这些,陈凯也开始对他这段时间下来一直在和施琅互相别苗头而感到一丝羞耻,一丝自甘堕落的羞耻。奈何这其中绝大多数的时候,却根本不是他主动为之的,而是作为挑战者的施琅始终在向他发起决斗的邀请,他则仅仅是被动反击,仅此而已。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斗气上,还不如多干些有意义的事情来。”

    这个道理,陈凯是明白的,绝大多数时间也都是这么干的,但是施琅的骚扰让他总有些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看来现在是要重新整理一下思路了。

    漳浦县城,抛开去年冬月万礼、卢若腾的围攻以外,在清军入闽之后的这些年里,庠生杨学皋、土贼黄春召和侩道赞、原太仆寺卿许祚昌、原池州推官沈起津等诸多不同身份、不同规模的抗清武装都曾对其展开或大或小的攻势,其中更有攻陷过县城的,但是在福建清军的重兵围剿之下,却没有一支武装能够坚持太长的时间,甚至很多仅仅是援军一至便化作鸟兽散。

    这样的情况,在全国各地都并不鲜见,甚至可以说是每天都在复制着这样的剧情,好像老天爷一点儿也不觉得厌烦似的。

    说到底,清军入关以来,收服了太多的明军和流寇,比之作战经验,临时组建的义军是根本没有办法和正规军相比的。

    不过这一次,对于漳浦县城来说却是个例外,因为不光有王起俸作为内应,郑成功所部也已经不再是前年进攻海澄县城时的那支毫无经验的新军。毕竟,郑成功可是在潮州拿吴六奇们刷了一年的经验,已不复吴下阿蒙。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秋风(三)

    大军扬帆而行,很快就抵达了漳浦县城以东的龟镇港。这里距离漳浦县城只有三十里的距离,按照约定,郑成功决定之后,提前通知于王起俸,好做准备,待郑成功大军直薄漳浦县城之际,王起俸发动突然袭击,打开城门,迎郑成功大军入城,以尽全功。

    王起俸派来潮州的亲信在第一时间回返漳浦县城,待他入了城,抵达城内的军营,却不见王起俸的人,稍一问询才知道原来今天一早王起俸又被总兵官杨佐找了麻烦,借故抽了几鞭子,干脆回家休息去了。

    “好,杨佐小儿,你不仁,就莫怪老子不义。”

    赶回王起俸的家中,王起俸的伤到不重,甚至杨佐本身也没使什么气力。但是,当着部下们的面如此落他的颜面,实在让他怒火中烧。旁的不说,长此以往,将无威信,下面的军官士卒又如何带得了,他早晚不过是杨佐砧板上的一块肉罢了。

    密议一番,王起俸便派了亲信回去知会郑成功,表示他这边一切准备妥当,只待郑成功大军攻城。

    亲信离开,王起俸依旧没有太早的行动起来,以免打草惊蛇,可是等到了下午,却是杨佐的亲兵,一脸谄媚的请他到杨佐府中赴宴。

    “大帅相邀,末将一定到场。”

    着人送走了亲兵,王起俸却假作回营,随后便找了个理由,带着一众亲信连忙逃出城去,没有哪怕半分的犹豫。

    是否真的泄密,已经很难说了,但是杨佐的表现实在出乎常理,尤其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王起俸要为家人负责,更要为郑成功的大军负责,不敢冒半点风险,只得连忙逃奔郑成功军前。

    一场打开闽南局面的大战尚未爆发就率先落幕了,施琅对此报之以冷笑,但是陈凯却好像还在回想些什么。

    安抚了一番王起俸,郑成功便让其暂时下去休息。但是等到王起俸离开了大帐,施琅便挑起了话头,明里暗里的提醒众将,尤其是提醒郑成功,当初王起俸派人前来商谈之际,陈凯是如何力劝的。其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兵行凶险,哪有必成之理。此番,说到底还是杨佐那厮警觉,否则凭着我军兵力之雄厚,再有内应开城,胜算还是极大的。”

    陈凯没有出言反驳,郑成功却先替陈凯解释了一番。这么一番下来,施琅也不好再借此来攻击陈凯,因为一旦争吵的对象变成了郑成功的话,他是万万不可能有胜算的。当然,甚至他似乎也依稀的发现了,陈凯作为郑成功最重要助手的身份地位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扳倒,所以暂且不打算继续盲目的踹这块铁板。

    不过,对于王起俸的任用问题,施琅还是提出了不同的意见。不说王起俸是个北方人,于这个以闽南人士为主的军政集团之中,是否可有立刻得到信任,只说一个新附的武将,太早加以任用,万一心怀异志的话,损失不可估量。

    “只怕,就连这一点,郑成功都不会依了你的。”

    离开了大帐,陈凯看也没看施琅一眼,便是心中冷笑如斯。果不其然,第二天,郑成功便下达了命令,将各镇骑兵的大部归并在一起,组建一个名为铁骑镇的新军镇,由王起俸担任铁骑镇总兵官,并负责全军骑兵的训练工作。从一介守备到一任总兵官,升迁之快,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进攻漳浦县城,既然已经失去了突然袭击的效果,那么一旦顿兵城下,即将面临着的就不再是城内的守军那么简单了,整个漳州府,甚至是整个福建的绿营兵都会接踵而来。郑成功很清楚现在的福建已经今非昔比,各地还有小规模的抗清运动,但是鲁监国系统的明军已经撤入了浙江,郑彩、郑联兄弟似乎也还在受困于粮荒的情况下,没有其他方向的军事压力,福建绿营的手脚就可以放开了和他周旋,而他凭着现在的规模,硬碰硬的话却还是没有太大的胜算的。

    大军不战而走,回返到东山岛暂时驻扎,以观闽南风色。陈凯随船至此,当天夜里就与郑成功密谈了一番,随后便悄无声息的带着一队由郑成功的贴身侍卫蔡巧率领的亲兵,离开了东山岛,乘船而去。

    陈凯的离开,并没有引发什么太大的动静。说到底,他是一任亲民官,早前随军,也是郑成功觉得肯定能够拿下漳浦县城,正好由其理政安民。现在莫说是漳浦了,就连下一步的进攻方向都还是个未知数,那么与其让陈凯继续在此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南澳岛上,没准还能折腾出什么新鲜玩意儿,为大军提供更大的战斗力也说不定呢。

    这边陈凯走了,那边王起俸的铁骑镇也拉开了架子。铜山所前的空地上,王起俸一句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溜溜,这些刚刚转入铁骑镇的骑兵们便撒开了丫子在校场上策马狂奔了起来。马蹄声如滚雷轰鸣,烟尘四起,郑成功等人自远处已然看不清楚那里面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只觉得声势浩大,颇有些气势。

    “骑兵是离合之兵没错,但是这么乌泱泱的,连点章法也无,大概只能算是刚学会骑马的水平吧。”

    不顾旁人的怒目相视,王起俸跳下点兵台,翻身一跃便跨上了战马,提起了一根棍子就冲进了那成群的骑兵之中。片刻之间,随着几个带队的骑将先后被突然杀进来的王起俸打落马下,整片区域的骑兵们就更显得杂乱无章了起来,甚至渐渐的连同队的袍泽们也开始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点兵台上不乏明眼人,无论是郑成功,还是施琅等人,哪怕对骑兵的使用都还不甚了了,但是观兵望气的学问多少还是能够理解一些的。眼前的区域依旧是烟尘滚滚,但是随着王起俸的杀入杀出,纷乱的气象就越来越明显了起来,甚至很快就发展到了就连他们这些门外汉们都能很清楚的看出来这里面存在着的巨大问题了。

    “一个中都来的骑将就能如此,若是八旗军,不敢想象。”

    这话,施琅涌出了心头,却强忍着没有脱口而出。回想起他们骂了几年的李成栋,当年不也是凭借着真刀真枪的硬实力才能慑服得了他们,任由其驱使,否则仅仅只有清廷的名义,旁人不说,就是他施琅也不会尿李成栋的。

    渐渐的,那些骑兵越来越乱,待到王起俸从渐渐散去的烟尘中重新返回点兵台时,就连那如雷的马蹄声也低了不知道多少度,似乎已经乱到了连起码的马速都没办法保持的地步了。

    “真的是惨不忍睹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秋风(四)

    诚如郑成功所言的那般,这支大军在此前的两年里确实得到了长足的发展,但是兵种配比上的巨大问题依旧存在。尤其是骑兵,不光是数量少之又少,而且质量也实在难看得紧。这一点,不光是他看出来了,麾下的众将无不是看了个明白,以至于待到王起俸重新回到点兵台时,众将再看这个新来的降将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了。

    “王帅好手段,日后这铁骑镇,就看王帅的了。”

    “末将定竭尽全力,请国姓放心。”

    王起俸单膝拜倒,郑成功双手将其扶起。郑氏集团,原本是海商、海盗集团,水师自是冠绝中国海,但是陆师上,就要相形见绌良多了。这其中,步兵和炮兵还好,起码一个是南方兵惯常的,而另一个则干脆可以从海船上抽调炮组下来,可是骑兵,无论是江浙,还是闽粤,这东南沿海的富庶之地,却从来都不是产马的地方,甚至就连更适用于驮载货物的滇马他们这里也是没有的。

    但是,战场之上,骑兵强大的机动能力和裹挟来的巨大气势,往往拥有着一锤定音的能力。郑成功需要有经验的骑将来为他提升本部骑兵的战斗能力,这也是陈凯之所以认定施琅的谏言不会被郑成功采纳的原因,因为王起俸虽说原本只是个守备,但却恰恰是一名骑将,而且对训练骑兵很有些心得。

    “骑兵,不比步卒的堂堂之阵,乃是离合之兵。所谓离合之兵,说白了,需要合力而击时,就要以着最快的速度,最合适的方式汇聚成一体;需要分散开来的时候,就同样要以这最快的速度,最合适的方式散开,不能有丝毫的迟疑。”

    “那什么样的时候需要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又需要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完成呢?”

    “这个,就不是一句话两句话便能够说清楚的了。但是从今天开始,击杀敌军战马,割取马耳,与斩首同功!”

    铁骑镇在东山岛上展开了训练,郑成功出征的大军,有的留在了东山岛,有的则返回了南澳岛,具有水师联络,大军想要重新聚集也很是简单,现在所差的无非就是一个时机罢了。

    南澳岛上,原本城内的总镇府兵营以及原广东营和福建营的兵营又重新住满了部队,甚至就连城外荒弃良久,原本是中冲镇、左冲镇以及右冲镇这三镇兵马初建时使用过的那处也重新被整理了出来,但住进去的却也只有中冲镇以及左冲镇的一个营头,因为那片营地原本就只是设计给一千五百兵使用的。

    柯家兄弟重回南澳,拜见父母,与妻儿团聚,待到晚上,柯宸枢考较了一下柯平的学问。一番下来,儒学的水平,增长似乎还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八股文却好像是根本没什么长进,仅仅是没有退步而已,但是比之上次考较,显然是脑子活络了许多,不似原本的那般一板一眼,年纪轻轻就带着几分迂腐气。

    “真是跟着什么人学,就会学成什么样子啊。竟成啊竟成,等我儿子长大了,大抵天下也太平了,可是要正儿八经的考科举的。真不知道,这交给你来传道受业,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

    柯宸枢笑着自言自语,若说是坏事,其实他也没有真的那么想。旁的不说,柯平、洪旭和陈永华跟着陈凯长了不少的见识,这一点洪旭和陈鼎都曾在不同的场合盛赞过,心思活络了些,是一辈子受益,比之为了科举考试而死读书,总是要更有益处的。

    这边柯宸枢兴致勃勃的问询着柯平,在平日里陈凯到底都教给他们了些什么,并且不断的陷入到了思索,又重新恍然大悟。可陈凯这个始作俑者,却根本就不在南澳岛上。

    “参军,山里的风凉,您还是到帐篷里休息吧。”

    蔡巧,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心却是如其名字一般,很是细腻。在这个郑成功的贴身侍卫的保护下,陈凯从东山岛出发,于对岸的新圩一带登陆,随后一路向北,直奔诏安二都的官陂镇。或者是,陈凯此行的目的地根本就是他去岁曾经到过的那座长林寺。

    “没事,倒也不是凉,好像是有谁在念叨我似的。”

    “莫不是哪家的小娘子对参军动了春心,正巴望着参军去她家提亲呢吧。”

    “是啊,参军人品贵重,相貌堂堂,又才华横溢,就连国姓爷都赞誉有加,哪个小娘子见了不心生爱慕。”

    两个同样凑在篝火旁的亲兵打着趣儿,倒是蔡巧,转过头便瞪了他们一眼,吓得二人连火也不敢烤了,连忙支吾着要去巡哨,逃一般的便蹿得没了影子。

    “这些小子说话没大没小的,还望参军见谅,等此行事了,卑职一定严加责罚。”

    “没事,没事,我这人最是不讲那些繁文缛节。再者说了,他们说的也没错,我陈凯向来是那么优秀,万一真要是哪家小娘子对我有意,说不准还是段好姻缘呢。”

    陈凯脾气好,与他们这些侍卫、亲兵们也没有什么架子,这一路上他们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换做是旁人,这样的玩笑他们是断断不敢开的,但是跟着陈凯,总会轻松许多,也就潜移默化的放松了许多。

    相较之下,蔡巧是始终跟着郑成功的,他的这位主帅军法严苛,不讲情面,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的。当然,习惯使然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作为贴身侍卫也更多的知道些内情——眼前的这位陈参军,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其实也并非是那等真的好脾气,想起那个见面就拿下洪旭的亲戚,想起那个在潮州府城的总兵府里暴起发难,以命相搏的身影,想起那个面对施琅那样度量狭小的大军头也敢针尖对麦芒的人物,他就越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九月,深秋的闽南,气温也越加的凉了下来。确如蔡巧所言,山风越是夜深,就越是望衣衫里钻的凉。

    照例聊了会儿天,陈凯就回到了帐篷里休息。走了几天,饶是东山岛与官陂镇之间也不过只有一百多里地的样子,但是翻山越岭,仗着有向导,路上熟悉,尽走的都是捷径,却也实实在在的花费了好些天在路上。

    今天到了这个山坳里避风,亦是贪了行程。不过到了明天便不只是抵达官陂镇上休息了,而是可以直接抵达长林寺这个最终的目的地,却也不差这一晚上的山风。果不其然,等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他们便真的从官陂镇路过,到了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长林寺。

    在那里,卢若腾的弟弟卢若骥,道宗和尚以及万家的其他几个兄弟,还有已经被陈凯派到此处四五个月的林德忠皆已得到了消息,特特的在山门处迎候。而到了片刻之后,长林寺前的空地上,如林的长矛直指天际。在夕阳下,哪怕规模还小得可怜,但是那份如环抱着他们的闽南群山一般的坚定,却依旧呈现在了陈凯的眼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序幕

    长林寺前,方阵矗立,陈凯点了点头,这支拣选出来重新整编过的小部队便解散回营。

    比之大半年前,长林寺依旧是长林寺,那座小寺院还是那般模样。陈凯在这半年里倒是运来了一批粮食和一批武器,刚刚的那一幕,显然是都已经体现在了那支小部队的身上。

    “按照参军的指示,我等从留守的义勇中拣选出了这两百余人,分授长矛、步弓以及刀牌。这几个月,一直在操练队列,如今已有小成。只是……”

    说到此处,卢若骥似乎有些迟疑,但是陈凯的名声在外,亦是其兄颇为推崇的士人。治才上面,他亦是佩服得紧,但是这毕竟是练兵,在明时多是武将的工作,文官士大夫偶尔写点儿兵法,其实际效果也得不到印证,作为一个在隆武朝就已经是游击将军,负责镇守一处关隘的武将,这几个月里他也是不可避免的要产生些犹疑出来。

    “只是这方阵密集是密集,但是操练上并不强调个人武艺,是不是本末倒置了。我说的,没错吧?”

    “参军明见万里。”

    果然是如此,陈凯摇着头笑了笑。这样的质疑声,郑成功和施琅也曾有过,于他而言并不陌生。不过,卢若骥不是郑成功那样的上司,更不是施琅那样的竞争对手,身份不同,很多东西也就不一样了。

    “当年戚少保的鸳鸯阵,于东南沿海横绝一时。《纪效新书》和《练兵实纪》中虽有讲述武艺,但是真正强调的却是配合。而这个方阵,就是以着更加简单的方式来强调配合的重要性。”

    卢若骥是否能够理解,这并不重要,因为陈凯是漳州府府一级的官员,长林寺的这些人马则只是本地的义勇,于军镇无有从属关系,就连卢若骥也依旧只是那个隆武朝的游击将军,在郑成功麾下同样是黑户,甚至由于万家兄弟的关系,卢若骥在此也并非什么真正的首领。

    “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惯常的雷厉风行,倒是一股新气象吹到了长林寺。晚饭,陈凯稀里哗啦的便吃完了,只是稍待消化,或者说是等旁人都吃完了,陈凯便开始一一约谈了起来。

    “禀告参军,卑职抵达长林寺四个月零三天。人员拣选以及各项训练,卢游击和万家兄弟都很配合,就是卑职愚钝,没能领悟精要,以至于到现在依旧无法成军,还请参军责罚。”

    林德忠是随着那批武器过来的,长矛丛林上山时已经展现在了他的眼前,原本陈凯还打算送一批鸟铳过来的,但是潮州方面的正规军尚且还未能满足,就更别说是漳州的义勇、民团了。有了武器,配套的战法则是他早早传授给林德忠,再有林德忠来负责训练,眼下成效缓慢,却也怪不得谁。旁的不说,就算是陈凯也没有见过真的西班牙方阵,最多是看看电影和文字而已。

    扶起了林德忠,陈凯将他按在了座位上:“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吾自问是不会能做得更好到哪去了。看得出来,你已经尽力了。”说罢,陈凯拍了拍林德忠的肩膀,继而笑道:“你父母和岳家都很好,德孝现在也已经能够肩负起军器局卫队的责任了。就是你的妻子,现在大着肚子,大抵离临盆可能不远了,打完这一战,回南澳休息几天,有你在身边想来对母子都是好事。”

    “卑职,卑职谢参军体谅。”

    此话入耳,林德忠眼眶中已然含着泪水。对此,陈凯只是摇着头笑了笑,便开始向其问询起了训练的详细情况,而前者也很快就恢复了应有的状态。

    问询结束,陈凯对此已经算是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随即便找来了道宗和尚。上一次关于杨佐与王起俸存在矛盾的情报,就是道宗送来的,不过却并非是特意为之,只是道宗在漳浦确有关系,七拐八拐的传到他耳朵里的。

    虽说,这份情报并没能起到太大的实际作用,但是情报这种东西,就像是认识的人一样,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朋友,甚至是知己或恋人,但是有些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份缘分。

    赞赏了几句,道宗有提及到了他新近得到的一些消息,陈凯听来听去,都没有存在太大价值的。唯独算得上有些意义的,就是王起俸逃亡后,漳浦的守御更加严密,甚至就连临近的几个县,乃至是漳州府似乎都有一种风声鹤唳的感觉在。

    “这不是个好消息啊。”

    陈凯的喃喃自语,道宗亦是能够理解。去年的这个时候,万家兄弟攻打漳浦未尽全功,其结果就是打草惊蛇,弄得很长一段时间再难有合适的机会。此番,无非是换了个主角罢了,其结果同样是不容乐观。

    “国姓不会就此罢手的,近来,或许还需要道宗师傅多往潮州府城走动走动。”

    “参军放心,贫僧明日一早就启程出发。”

    陈凯目露寒芒,道宗亦是心生激荡。到了第二天一早,道宗果然是急匆匆的启程出发,而陈凯这边则展开了对这支小部队的进一步观察和训练。

    长林寺前,这支两百来人的小部队列成刀削斧劈般的方阵,迈着整齐的步子前进。行军、列阵、接战、追击,模拟战场情况,就显得远没有单纯的列阵前进来得那么熟练。陈凯也不太清楚这里面的问题具体在何处,只能一点点的操练着,观察着,期待尽可能快的找出问题所在以及解决的办法,从而使方阵的实际战斗能力得到提升。

    整整一天,陈凯的眼睛除了吃午饭的时候以外,几乎全程没有离开过那些士卒。直到训练结束,回去休息,走着半路,陈凯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便向身旁的卢若骥问道:“卢将军,从漳浦县城到云霄镇,有什么必经之路吗?”

    卢若骥是金门人士,但是早前联络万家兄弟攻打漳浦之前,对于此地也专门进行过一定的了解。此刻陈凯发问,卢若骥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给出了一个答案:“盘陀岭!想要去从漳浦县城到云霄镇,走陆路的话,那里是必经之路。”

    “盘陀岭。”口中念着这个地名,陈凯点了点头,继而说道:“今年,或许咱们还要在这么个地方唱上一场大戏,也说不定。”

    “敢问参军,唱,嗯,唱什么戏?”

    “三岔口!”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三岔口(一)

    时间如被拨动的指针,很快,便已是一个月之后。对于如何练兵没有太多心得的陈凯、林德忠以及卢若骥,这三个臭皮匠最后也没能置换出来一个诸葛亮。不过一个月过去,质变是没有,但是御敌、接战等方面的队列一眼看过去倒是比他刚刚抵达此间时要严整了不少,就是不知道真正对上清军的时候,会否还能保持如斯。

    一个月前,道宗得了陈凯的命令,专程前往潮州府城去打探。这一个月下来,郑成功歇兵东山、南澳,郑彩那边也没有半分动静,强敌在侧,漳州清军亦是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弄得道宗也没能掌握到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一个月后,永历三年十月初八,漳州月港,与澄海这两个字正好相反的海澄县的港口,由于福建粮荒导致的全省商业萎靡,直到现在也远远没有恢复过来,甚至连十分之一的气象也无。

    零零散散的几艘大小船只在港,驶出去的也基本上都是些近海打鱼的渔船。对于守港的清军而言,似乎,这一天又可以平平静静的混过去,然后回到家,该打孩子的打孩子,该和媳妇做些爱做的事情的也可以做些爱做的事情,就连那些耍光棍的,甚至在现在就已经可以为哪家的闺女而分些心思出去,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凑够了彩礼,再找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张拢一下。

    奈何,这般美梦,却还是被远处匆匆赶回的渔船所打碎——倒不是因为这些本地的渔民真的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招惹他们,实在是这一眼望去,渔船匆匆驶回的背景,却是海天一线,根本数不清楚到底有多少的海船,鼓足了风帆,正遮天蔽日般的向这里驶来。

    “海寇来了!”

    烽火台上的狼烟直冲云霄,被驿卒急不可耐的抛上天的信鸽也在慌乱中扑腾着翅膀,更不乏那惊声尖叫与打马扬鞭而去,如逃一般离开此间的信使。

    海寇一词,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闽南地方,便是寻常百姓也知道,十有八九,甚至说是板上钉钉的是郑家的人来了,其区别无非在于来的是郑彩、郑联,还是郑鸿逵,亦或是郑成功,就这么点儿区别!

    既然只可能是明军,能逃得已经急急忙忙的准备车马逃跑,不觉得有必要逃的则干脆紧闭院门房门,准备好香案,只待里正、乡老们吆喝起来,就可以上演喜迎王师的戏码,就像前年郑成功攻海澄未果,被迫转战泉州,清军尾随而来接手港口时是一个样子的。对于他们这些处于前线的老百姓而言,都已经熟练得不能再熟练的了。

    大军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海澄港,可是对于海澄清军而言,却已然是风声鹤唳,连郑家的一个兵都没看见的情况下就忙不迭的把城门紧闭。

    这世上,几家欢喜几家愁,早前漳浦差点儿被围攻的时候,海澄和其他县城的清军无不是长舒一口大气,现在轮到海澄了,随着通报以及漳州总兵王邦俊的命令传遍全府绿营,抛开那些不得不应援的,旁人就又可以松上一口气来。

    毕竟,死道友不死贫道嘛。

    然而,就在本地绿营胆战心惊的祈祷着明军晚些时候过来攻城,起码等到援兵抵达再说的时候,老天爷就真的似乎听到了他们的乞求,并且大发了一把善心。只是这份善心,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侦骑四出,很快就变成了一场于那些援兵来说只有惊没有喜的怪事——郑成功的大军,撤军了。

    “不对,这是调虎离山!”

    就像王邦俊所言的那般,第二天一早,明军乘风而去,待到初十的一早,已经抵达漳浦县与诏安县之间的云霄镇地界。

    大军在白塔登陆,郑成功分兵而行,以左先锋施郎、援剿左镇黄廷、前冲镇阮引三镇右左而进,右先锋杨才、援剿右镇黄山、左冲镇康明、右冲镇何德由右而进,藩自率统领戎旗镇以及中冲镇柯宸枢、亲丁镇甘辉由中而进,直扑云霄镇。

    云霄镇城始建于明正德年间,此后几经倾覆,几经修复,至顺治元年,即崇祯十七年城倾,伴随着明清易代,当地的地方官在一时间便没了修复的心思,以至于此间虽为军事要地,却根本无城可守。

    云霄此地,原设有总兵官,也称福建左路总兵。现任总兵叫做王之纲,北京宛平人,是原兴平伯高杰的部下,与李成栋本也是一个锅里抢过饭吃的老兄弟。不过此人这些年却少有驻扎本地,多半是在闽北、江西助剿,臭名昭著的邵武之屠便是这厮的手笔,后来清军镇压“江西四大寇”也多称其力。

    但是如此地方,却不可无兵将守御。就这样,王起俸的老上司张国柱就以着云霄参将的身份作为此间的守将,统兵千余。此番郑成功大军来袭,张国柱面临着如此窘迫,唯恐死于清廷军法,又不愿投降如“风中烛火”般的明军,也只得率千总夏义、柯虎二人离城五里迎战郑成功大军,只留下旗鼓中军姚国泰守御几乎无险可依的镇城。

    张国柱所部很快就与施琅的左先锋镇接触,交锋数合,左先锋镇中军副将施显跃马扬刀,直扑其阵。张国柱被迫迎战,但却仅仅是一个回合就被施显斩于马下。清军闻主帅战死,当即大溃,尸横遍野。

    紧接着,随后赶到的郑成功统兵攻城。守将姚国泰奋力死守,但却还是被中冲镇和左冲镇突破了城防,姚国泰被明军所伤,倒于积尸之中。

    郑成功拿下了云霄镇,闻姚国泰之名,遣人寻得,其人身背数创,换作旁人早已死透了,可是姚国泰却气息未决,眼见于此郑成功连忙请了最好的郎中加以医治,总算是捡回了这条命来,随后送至东山岛,交给当地地方官看护医治。

    云霄即下,下一步无非是向东攻漳浦,亦或是向西陷诏安。前者因调虎离山之计,由于距离上与海澄更近,肯定守备更加严密;而后者不光可以实现突袭之效,更兼夺取其地便可以与潮州的占领区连成一片,自然也就无需再行选择了。

    “国姓,我军进攻云霄镇,府城的鞑子必派兵来援。现在我军拿下了云霄镇,但是此间城防全无,实在不是个能够守御的所在。而盘陀岭乃是虏师入云霄、诏安的必经之路,末将愿领本部兵马镇守盘陀岭,拦截虏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三岔口(二)

    诏安以西,便是潮州,背靠经营了一年多的占领区,原本还是比较安全的。奈何大军尽出,顿兵城下的话一旦清军追至,内外夹攻,反倒是更加危险。

    柯宸枢所言非虚,郑成功亦是明白这个中道理。事实上,在场的众将大多能够设想到此处,只是有的未必能有柯宸枢想得深远,更多的还是不愿摊上这等费力不讨好的殿后任务。

    人性趋利避害,郑成功自是明白。于柯宸枢,郑成功本就很是看重,始终认为其人是一位“沉毅有谋”的良将,虽然这两年柯宸枢的光辉被陈凯和施琅所掩盖,但却也不能否认其人的能力,至少郑成功每有独当一面的军事任务都会想到此人,而每一次柯宸枢的表现都相当不错。

    “鞑子援兵赶来,不是王邦俊领兵,就是王进那厮,兵力不会少于三千,你这一部不够!”

    说罢,郑成功点了黄廷和何德二人,让他们带着援剿左镇和右冲镇随行。至于他们的作战目标,即是在明军夺取诏安县城,彻底将新取的占领区与旧有占领区连成一体之前,堵住清军的来路。

    除此之外,郑成功还派遣了黄山守南岭门小路,甘辉驻札岭下以为援应,称得上是一个考虑周全。但这场截击战的关键,却还是在于盘陀岭的守御之上。

    大军一分为二,郑成功亲统主力西进,直取诏安县城,而柯宸枢则带着打援的人马急忙赶往盘陀岭。

    盘陀岭古道是闽粤古驿路重要的一段,以崎岖闻名古今。此间乃是山谷地带,虽然不比蜀道那样“难于上青天”,但是两边是高山悬崖,道路崎岖,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柯宸枢和黄廷、何德三镇人马抵达之时,清军还在赶来的路上。眼见于此,三人连忙分工,按照来之前的布置,由柯宸枢守盘陀岭古道左岭,黄廷和何德二人率部守右岭,“相为犄角。虏若冲左则右援,若冲右则左援,若从中路则互击”。

    十月二十六,郑成功进逼诏安县城,大军驻扎于龙峰、磁灶一带。守将晋级、知县李四知议援兵不至则降。

    同日,援兵进抵盘陀岭,由福建左路总兵王之纲、漳州总兵王邦俊亲提本部兵马兼调集自各县的清军汇聚于此,比之明军预计的不低于三千之众足足多出了一倍之巨!

    议定休整一日后,分兵四路围攻盘陀岭,打通进入诏安县的道路。十月二十八黎明,清军大举出动,按照议定的计划,左路镇标右营走小道攻黄山把守的南岭门,王之纲所部主力攻右岭黄廷、何德二镇,王邦俊带来的漳州镇标中、左二营攻左岭柯宸枢所率之中冲镇,漳州千总魏标所部于道中拦截援应,另遣海澄副将郝文兴率部抄后路攻中冲镇。

    清军大举出动,浓雾弥漫,数米外已无法辨识人形。清军自持兵力远胜明军,兼诏安危在旦夕,不敢有丝毫迟疑,依旧按照原计划出兵攻山。

    根据前两日的探查,右岭的明军兵力较为雄厚,王之纲和王邦俊议定,便以此为主攻方向。大军穿行于雾霭之中,他们看不见山上立寨扎营的明军,明军也完全看不到他们的行迹。一路上,怪石嶙峋、草植繁盛,清军在几乎看不清楚痕迹的小路上步步逼近,更是强行拖拽着几门火炮,速度不可谓不慢。

    然而,雾过于浓密,清军的动向山上几乎是不得而知,如同是聋子瞎子一般。就这样,清军的夜不收尽数撒了出去,凭借着更为丰富的经验,一个个的清理着明军的暗哨,大队清军紧随其后,慢慢的登上山,直到营寨左近才爆发了第一轮的冲突。

    到了这个份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已经荡然全无,于黄廷和何德而言,唯独还能依仗的就是道路狭窄,不宜通行,清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那么优势在山上就和没有一样。

    猛攻了一轮,清军不得寸进,反倒是险些被援剿左镇给轰下了上。清军重新稳住了阵脚,明军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将其驱逐下山,只得围绕着城寨进行守御。这倒是与他们的任务相符,不过黄廷还是派了信使回去向郑成功求援,因为此番清军的兵力比他们早前预计的可是多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雾不曾散去,竟仿佛是愈加浓重了起来。清军好一会儿没有动静,便是黄廷也已经开始疑心了起来。可是正待他抽调士卒发动突击之时,一声轰鸣响起,几近于直射的炮弹竟直接将一段寨墙轰出了个窟窿来。

    炮弹磕在了地面上,削没了浮土,将下面的石块暴露了出来,随即便崩飞了出去,顺带着将一个明军的胳膊带走。

    惨叫声中,高温碳化的木头寨墙轰然倒塌。然而,没等黄廷做出反应,清军的炮弹便接二连三的轰了过来。

    “还击!快!”

    清军的炮击展开,明军也立刻做出了应对。火铳、火炮,乃至是弓箭,就如同是不要钱一般死命的往浓雾之中射去,仿佛借此便可以将恐惧射穿一般。奈何营寨是死的,人是活的,清军早前的炮兵阵地也没有暴露,明军的还击就好像是石子抛入黄河一般,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炮击过后,便是蜂拥而至的清军步兵。这一次,营寨残破,明军仓皇应战,双方很快就战成了一团。奈何清军兵力更为雄厚,明军渐渐的被挤出了营寨,随后更是在越来越多的清军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瞬间,彻底溃败而走。

    “别追太远,小心埋伏。”

    浓雾,对明军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对于清军亦是如此。夺占了右岭的营寨,清军稍作驱逐便转而向左岭上的中冲镇发起了进攻了。

    援剿左镇和右冲镇被清军攻击之时,中冲镇并没有奔赴驰援,并非不想,实在是刚开始时根本不知道,等到炮击响起,浓雾屏蔽了视线,也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可是到了现在这份上,黄廷和何德已然被溃兵裹挟而走,中冲镇彻底沦为孤军!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三岔口(三)

    盘陀岭以东是绵亘着奇石嶙峋的梁山山脉,西面则是重峦叠嶂的乌山山脉,中间只有一条羊肠石径可以通行。

    清军想要顺利通过,两侧山上的明军就必须连根拔起,否则的话,哪怕只要是一块石头落下来,都有可能让清军彻底陷入大乱之中。更何况,若是真有明军在侧,这时候无论是拦腰而斩,还是前后夹击,清军兵力再多也不过是一块砧板上肥肉罢了。

    盘陀岭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名,原本有这三千明军驻守,便是上万的清军来攻也未必能够如何。奈何浓雾弥漫,此时此刻,右岭上的那两镇明军为清军击破,剩下的无非是左岭的这一镇了。不过左岭较之右岭,其地势更为险恶,想要把火炮弄上来也是难上加难,所以他们才会选择将这里作为最后的攻击方向。

    “都给本帅把眼睛睁大了,看不见鞑子,就不许射击,哪个胡乱射击的,本帅先斩其人,以正军法!”

    右岭的情况不明,柯宸枢能够依仗的也不过就是他麾下的这支中冲镇罢了。这支军队从永历元年年底开始组建,迄今已近两个年头了。论编练时间,比之郑成功原本的那几个镇以及施琅带来的兵马,自是要少上许多,但是这两年里柯宸枢也是绞尽了脑汁来操练兵马,更是多次参与战事,表现皆是不俗。

    “盘陀岭地势险要,如今浓雾弥漫,鞑子很难施展,但若是离了此处,暴露在狂野就很难得以保全。我军援兵不日抵达,守住此地,重重有赏!”

    守则生,逃则死,鼓舞士气,本质上无非是威逼利诱。这是最普遍的办法,也是最好用的。但是这话说来,能骗的了这些士卒,却骗不了他自己。柯宸枢很清楚,黄廷、何德那边的情况似乎并不怎么好,尤其是听到了那些炮声。而郑成功所部的主力,则还在诏安县城附近,即便是收到消息,只怕也很难赶在营寨被击破前赶来。毕竟,这路上是有一百四五十里地的距离呢。

    “能守上一日,便是一日。若是不能,也要尽可能的拖住鞑子哪怕多上一刻。权当是,报了国姓的知遇之恩。”

    话无需说出口,兄弟二人只在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这里面,能够让柯宸枢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弟弟与他抱着同样的信念,兄弟齐心,这就足够了!

    历史上,柯家兄弟驻守盘陀岭,正是因为大雾弥漫,导致了与另一部的明军无法互相援应,被清军各个击破。此战,柯家兄弟殉国,中冲镇全军覆没,但最终却也没能为郑成功夺取诏安县城拖住足够长的时间。直接导致了郑成功在迫不得已之下,转进那时候已经反正归明的潮州府地界。

    原本的历史随着陈凯的到来而改变,潮州尚在清军之手时就已经为郑成功所攻取,但是王起俸反正,郑成功夺取云霄镇,继而进取诏安县却并没有丝毫变化。柯家兄弟依旧守卫在盘陀岭上,而掎角之势的援剿左镇和右冲镇也依旧被清军击破。

    绕了一个大圈,仅仅是由于杨佐为难王起俸这个砂子的缘故。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中冲镇的将士们按照柯宸枢的部署守卫各处寨前、营门,并留有预备队随时应变。柯宸枢没有急着出寨去寻觅清军的踪迹,试图御敌于山道之间,他没有那么多的兵力,只能设法借营寨的工事尽可能的消耗清军。

    渐渐的,伴随着暗哨的不断传回消息,清军也在不断的前进。过了片刻,似乎依稀的已经能够听到清军的鞋子与山道上的石子的摩擦声,即便是清军尽可能的压低了声音,但是在这等由于视线被迷雾遮蔽而寂静得已经有些恐怖了的环境之中,却依旧显得是那么的明显。

    “再重复一遍,看见了鞑子再打,哪个乱了军心,本帅定诛其人!”

    说着,柯宸枢的目光已然死死的盯住了眼前的浓雾,中冲镇那一千将士亦是将目光死死的钉在浓雾之上。

    片刻之后,脚步声越来越近,浓雾微弱滚动,刹那之后,一抹灰蓝色闪过,所有人精神都绷得紧紧,甚至就连箭矢也都搭上了步弓,手指亦是攀上了扳机,只待命令下达便可以径直的射向那一抹的异样。

    不比红色军服的明军,八旗军按照旗帜颜色分辨,绿营则是清一色的灰蓝布面军服,压抑而沉重。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死死的盯着那一瞬间的方向,待到下一个瞬间,浓雾翻滚,一队手持着刀盾列阵而行的清军便直接出现在了守卫正面营门的将士们的眼前。

    “第一排,射击!”

    扳机扣动,硝烟进一步浓密了雾霭,但是铅弹击破的血花和惨叫,却根本不是这一层薄薄的幕布所能遮盖的。

    枪火爆发,清军也立刻确定了自身所处的位置。惨叫声响起的同时,大队的清军蜂拥而出,甚至在那一瞬间,就好像浓雾也被这一声声的怒吼所撕裂。

    第一排的火铳手退后装填,后排的步弓手上前,直接将箭头捅出了寨墙的缝隙,瞄准了正冲杀向前的灰蓝色身影便是一箭射出。

    前排直射,后排仰射,箭矢从两个方向射来,清军的刀盾兵饶是作战经验丰富,也免不了顾此失彼。此时此刻,也只得加快步伐,尽可能的不给明军射出下一箭的时间,用速度来缩减距离上的劣势。

    “继续射击!”

    弓箭不比火铳,拈弓搭箭,瞄准射击,熟练的步弓手能够在短短的一两个呼吸间就将箭矢射出去,随即又可以在下一个一两个呼吸之后将下一箭射向远处的敌军,全然不似火铳那般还要进行繁复的装填、瞄准,甚至一个行差踏错就无法完成射击,乃至是伤及自身。

    可是,箭矢闪过,在这个距离却很难与动能衰减尚未有多少的火铳相比。清军持盾冲锋,哪怕是盾牌被穿透,箭矢的动能耗尽也很难再对盾牌后面的清军造成实际的杀伤。

    越来越多的清军冲出浓雾,更多的清军则在浓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下一秒就会冲杀而出。可也就在这时,冲在最前面的清军锐士跳入寨前浅沟的刹那间,惊声尖叫,更是随着清军如下饺子般涌入浅沟而此起彼伏的响彻盘陀岭上。

    浅沟里有的是竹签子,这是比之原本的那场盘陀岭之战中柯宸枢的布防中最大的区别所在。眼见着清军进入圈套,柯宸枢连忙大喝,指挥着长枪手上前。

    “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岔口(四)

    第一个从浅沟中探出头的清军立刻就被一杆长枪从左眼窝捅了个对穿,红的白的溅了后面那个依旧在趟竹签子的清军一脸,以至于其人视线受阻,脚下一个没注意就踩在了根竹签子上面,落得一声惨叫。

    长枪蓄势待发,步弓手则依旧在射杀那些冲向浅沟的清军。只不过,浓雾掩护了清军的行动,使得他们在毫无阻滞的情况下便突入到了营寨前十数米的地方,在此发起冲锋,一路上的伤亡就可以减少太多,战斗意志的削减也会少上很多。

    越来越多的清军涌上前来,步弓带来的杀伤就越显微乎其微。此时此刻,鸟铳早已装填完毕,柯宸枢一声令下,正面的鸟铳手们上前,将铳口探出了营寨的木栅栏外,紧接着就又是一轮的硝烟,当即便打倒了一排的清军。

    鸟铳退后装填,步弓手继续上前射击,但是随着冲到近前的清军越来越多,长枪手们也越来越显无力,攀上浅沟的清军们很快就在浅沟前列起了阵势。

    这样一来,有了前排刀盾兵的保护,后续的部队就会变得更加安全。清军在寨前越聚越多,尤其是营门处,由于没有浅沟的缘故,清军甚至已经抬着一根原木,直愣愣的便冲到了营门前,准备就此撞开大门。

    营门前的清军已经抱着原木奔来,呐喊着号子,就要往营门上撞去。然而就在这时,营门却吱呀呀的打开,到了下一幕,几门火炮如掀开盖头的新娘子一般,竟直接呈现在了清军们的面前。

    “开炮!”

    迎亲的炮竹震耳欲聋,新娘子害羞,又自行重新蒙上了盖头,留下的只有重新关闭的营门外,那一片尸横遍野、那一片的残肢断臂和鲜血淋漓,以及后续清军的裹足不前。

    “贼寇的火炮还要装填,冲上去,把营门撞开,他们就别想再开炮了!”

    比之大多在一两年前还是些寻常百姓的明军,清军,哪怕只是绿营兵大多都是旧明军或是原本的流寇出身,各级军官和士兵们的战斗经验上实在多出太多。恐惧或许会让他们在一时间动弹不得,但是恐惧更会让他们以着更加疯狂的姿态发起进攻。

    大队的清军踏着饱饮鲜血的山间老泥,其中的几个干脆抬起了原木,再度发起了冲进。不过这一次,营门却又是毫无预兆的打开了,与上次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次并非是铜熕了,而是几门小上许多的虎蹲炮被抬到了正在装填的铜熕前,依旧对准了营门外的清军……

    大营面北的正门方向,战斗如火如荼的展开,在浓雾的幕布那误了时辰的开启后,几乎没有什么铺垫就直接进入到了高潮阶段。

    与此同时,中冲镇登山的道路上,郝文兴所率领的海澄绿营也在浓雾中摸索前行,与担任正面进攻任务的王邦俊所部相比,他们在路上就已经听到了远处的炮火声,有了更加明确的目标,以及更加容易估量的距离,无论是行进速度,还是方向上无不比前者要快上许多。

    郝文兴坐镇海澄县多年,与郑成功、与郑彩都是老对手了,但不似其他县城那般动不动的就被明军或是义军攻陷,海澄县城称不上固若金汤,但是守御向来得力。是故此番出兵,王邦俊干脆也将包抄后路的任务交给了郝文兴来执行,就是相信其人的能力。

    海澄绿营步步进逼,距离炮火声和喊杀声越来越近。片刻之后,动静还有很远,但是他们却已经依稀看到了不远处的寨墙,以及寨墙后更为模糊的那一抹抹的火红色身影。

    “击鼓不进者,死!”

    在发现明军营寨的第一时间,郝文兴就派出了所部兵马发起进攻。明军前后受敌,柯宸梅就不得不死死把住营寨的后路,这就进一步的削减了守军在任何一侧的兵力。

    比之刚才,几轮炮击过后,在督战队的刀下,清军终于冲到了营门前。原木已经换了一根,但却还是在尽职尽责的完成着它的前辈的使命。营门被重重的撞击着,后面的火炮则远还没有装填妥当,甚至其中的一门炮的炮组更是忙中出乱,没有倒入火药就急匆匆的把炮弹先放了进去。

    营门吃紧,寨墙各处也不复方才的那般一边倒似的杀戮。清军站稳了脚跟后便结阵前进,用刀盾兵抵近寨墙,用长枪手穿过缝隙与明军对刺,同时竭尽全力的想要推倒寨墙。而明军这边,为防寨墙被推倒,会有更多的清军涌入,也只得与清军在此间展开了残酷的消耗战。

    中冲镇只有战兵千人,而攻寨的清军,前有王邦俊所部的漳州镇标,后有郝文兴的海澄协,更别说是王之纲的左路镇标在击破了当前的援剿左镇和右冲镇之后,也在赶来增援。

    耗下去,与明军而言,只有死路一条!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伤亡越来越多,渐渐的就连寨墙的守御也越来越力不从心。片刻之后,营门被巨力撞开,正在装填的那门铜熕的炮长直接将火把按在了引信上面。

    火星喷溅,但却没有炮弹射出。慌忙之下的错误使得其他的炮兵丧失了继续装填的勇气,纷纷向营内逃窜。

    柯宸枢已经亲自带队杀到营门前,与清军战作了一团。但是营门被破,清军便可以毫无阻碍的冲入其间。攻入营寨的清军越来越多,很快,就连左近的一处木制寨墙也被清军推倒,更多的清军杀入其间,与守寨的明军展开了混战。

    败局已定,甚至或许下一刻,柯家兄弟以及他们倾注了两年心血的中冲镇就要面临全军覆没的惨剧。

    到了这个份上,柯宸枢反倒是从容了几分。营寨的后门方向,喊杀声透过迷雾隐隐传来。他们兄弟或许这就算是永别了,但是他却知道,他的弟弟是绝对不会降了鞑子的,就像他一样。而他也坚信着,郑成功迟早会将鞑子赶尽杀绝,为他们兄弟,为这些中冲镇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只可惜,他是看不到了。

    “若有来生,若胡虏未靖,咱们兄弟二人再随国姓杀鞑子!”

    心中默念,心志逾坚,柯宸枢大呼鏖战,奋勇的向当前的清军发起了反冲锋。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王邦俊所部的后阵,却突然是一片的惊呼,随后更有喊杀声传来,由远及近。

    喊杀声在背后响起,临阵统兵的军官不明所以,转头眺望,连带着士卒们也开始担心起了后路,以至于清军的攻势登时便为之一顿。

    眼见于此,虽然不明所以,但柯宸枢怎肯放弃这大好良机,连忙向麾下那些尚在奋战以及已经放弃了战斗,试图寻找退路的部下们大声喝道:“援兵到了,将士们,杀出去,和国姓爷汇合!”

第一百三十章 三岔口(五)

    盘陀岭右岭上炮声滚滚,守寨的援剿左镇、右冲镇,攻寨的福建左路镇标,双方的炮火此起彼伏,喊杀声震天。

    而此时,盘陀岭北的山间小路上,一队两百来人,身上皆穿着寻常百姓的短打但是手中武器却是清一色的制式装备的队伍正在渐渐的绕过盘陀岭。但是,这支小部队绕过明清两军重兵云集的此间,却并非是奔着远处的漳浦县城而去,反倒是转而南下,竟仿佛是为了更好的接近盘陀岭一般。

    “参军,雾实在太大了,很多地方已经辨识不出来了,咱们别是迷路了吧。”

    操练月余,比之他抵达长林寺时,队列似乎更加整齐了一些,但也仅此而已。陈凯这几年的心思几乎都用在了军器局上面,于战法,心思就分得少上太多了。奈何这一遭,他却必须赶来,也只得带着这支半成品到盘陀岭来凑个热闹了。

    此番,清军趁着浓雾发起了进攻,陈凯则依旧在浓雾之中行进。是不是迷路了,陈凯也不知道,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退回去,只怕也未必能够找得到回长林寺的道路了。

    “有道是老马识途,若是连向导都信不得,难不成还要本官扔鞋子来选路走吗?”

    此番行军,始于早前得到了郑成功大军出现在海澄县城。道宗带回了消息,陈凯便连忙启程出发,因为他很清楚,郑成功等不到机会,干脆就选择制造机会,来了一把调虎离山,利用水师的机动能力更加强大的优势,借时间差狠狠的耍上清军一把。

    他的目标,陈凯记得是云霄镇,随后则是诏安县城,那么盘陀岭就是必守之处。他不知道郑成功会否还是派了柯宸枢守卫此地,但无论是谁,哪怕守卫此地的是施琅,他也要救上一救,因为那些那些守卫盘陀岭的将士不应该死在此地,郑成功此番进军闽南的军事行动也不能就此搁浅。

    “恕妾身直言,这只怕也不是陈参军的风格吧!”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句话的触动,至少陈凯的脑海中却依旧没有忘记那个姑娘在说出这番话时的激愤。但是无论如何,身为一介穿越者,不去设法改变历史注定的失败的话,那么和一条咸鱼还有什么区别!

    浓雾掩盖着行迹,对于清军,对于陈凯,一视同仁。两百来人的小部队缓缓前进,动静更是小得无以察觉,在陈凯专门让道宗引荐的向导的指引下,不断的接近他此行的目标——盘陀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实在多么遥远的地方,依稀传来了炮声,却根本不知道是直接传来的,还是声波在山谷中的折射,但是能够确认的是,他们距离盘陀岭是真的越来越近了。

    “还有多远,能估摸出来吗?”

    向导是个猎户,久在山中,对地形的了解只怕是比对家都熟悉。奈何浓雾弥漫,能够走到此地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面对陈凯的问询,向导吱吱呜呜,最后却还是没办法对陈凯的问题作出任何有意义的回答。

    “那就继续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前进。”

    智取潮州,一个羽扇纶巾的形象给了陈凯莫大的威信,再兼着万礼在郑成功军中如鱼得水,陈凯也尽到了本地官员的本分,尽力的武装他们,这些留守长林寺的义勇们自也是有了对陈凯命令遵守的义务。

    向导在前,这两百来人就这么沉默着前进,没人有哪怕一声的抱怨。片刻之后,已经不知道走到了何处,甚至就连来时的路在哪也都找不到了。但是伴随着向导突然停下了脚步,伏在地上用耳朵聆听地面传来的动静,很快就给了陈凯以一个令人惊骇的答案。

    “禀告参军,前面不出两百步,起码有数百人在向那个方向前进!”

    向导一指,陈凯也不知道东南西北,但无论如何,有人,而且有几百人,哪怕是几百号的清军,也比孤独穿行于这片浓雾之中要强。

    “前进,追上去。”

    有了目标,小部队加速前进。渐渐的,与前面的那支队伍越来越近,可是向导每一次伏在地上,再起来其面色就要沉重一分。片刻之后,小部队渐渐的追上了前面的那支队伍,只是身后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前面的那支队伍并没有太大的防备,依旧在按照着这一直以来的速度前进着。

    意识到了这一点陈凯的不安也愈加浓重起来,奈何林德忠和卢若骥分别在队伍的中间和尾巴维持队形,避免迷雾中行进的混乱和掉队,他也根本找不到什么人来商议,干脆硬着头皮,指挥着这支小部队继续走下去。

    没过多一会儿,已经能够听到前面队伍那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陈凯低声命令,小部队的前锋开始在行进间慢慢的把队列调整到御敌的阵型。可是没等队形彻底调整完毕,前面的队伍似乎也发现了他们,一个声音干脆就从迷雾中透了过来。

    “后面的,带队是谁?”

    对方一张口却是北地口音,只是陈凯一下子没能太分辨出是什么地方的。眼见于此,他一个摆手,示意众人不要说话,换上一个北地口音就扯着嗓子把话递了过去。

    “老子是王总兵的人。”

    回答穿过浓雾,对方没了回复,可是前面悉悉索索的动向似乎根本没有移动位置。话说着,陈凯已是一头的大汗,但是这边对着话,那边的手势也没停,毫不犹豫的示意麾下将士们抓紧时间追上去。

    可是到了下一秒,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小风吹过,浓雾微微散开,一支正在整队的绿营兵当即便出现在了陈凯的眼前,而那支绿营兵的后队也无不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与他们不过十来步距离的陈凯。

    “还等什么,冲上去,把这些鞑子扎成肉串!”

    陈凯一声暴喝,前队的义勇们毫不犹豫的冲了上去。待到五六秒过后,刚刚反应过来的清军正待持枪还击,岂料那一丈五尺的长矛当即便缩短了另一半的距离出来。随即只听一声声暴喝响起,长矛便毫无阻滞的洞穿了几个最后排的清军。

    “压上去,不给鞑子喘息的机会!”

    命令下达,陈凯大步向前,但是更多的义勇们却以着更快的速度超过了他,补充到了前面已经进入到了战斗的区域。

    喊杀声响起,更多的清军调头迎战之际,后续的义勇们也纷纷冲了上来。这就是这近半年下来的训练成果,义勇们在遇敌的第一反应就是列阵。陈凯很庆幸,时间和物资的投入没有白费,起码已经有了正规军的几分气象,至于胜负,那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了。

    “杀!”

    长矛直刺,义勇们列阵队伍大步向前。相较之下,清军这边不光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七八尺的长枪在一丈五尺的长矛面前也连点儿还手之力也无。

    伤亡一边倒的产生,几轮直刺过后,遭遇的清军就再也没办法继续维持战阵。随着第一个溃兵的产生,大规模的溃败便随即爆发,义勇的长矛就再也追不上清军逃窜的速度了。

    “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快着点儿的!敢有半个字儿的虚言,老子就把你胯下的那玩意儿切下来,送你去宫里做太监!”

    丢下了十来具尸首以及几十个伤兵,被击溃的清军夺路而逃,陈凯从伤兵里揪出了一个军官来,正是刚才与他喊话的那个。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陈凯深知时不我待的道理,干脆拔出了佩剑,用剑脊从下到上的抽打了那厮的脐下三寸,后者立刻就是一个激凉,胯下的灰蓝色布面的颜色当即就如同是点墨入水似的,深色渐渐的渲染开来。

    尿骚味传来,军官两股战战,忙不迭的把所知和盘托出。其人所部原是王之纲麾下的一个千总队,此人不过是个殿后的把总而已。他们是王之纲所部进攻序列的最后一个批次,前面的部队刚刚击破了左岭上的援剿左镇和右冲镇,王之纲命令下达,他们这些没有参与攻击的便调头去增援王邦俊,因为王邦俊还要守卫潮州府城,兵员实在没多到哪去。

    “该死的,还是晚了。”

    原本,陈凯是打算配合三镇兵马,利用迷雾来打清军一个大败出来。岂料浓雾在掩盖他的行迹的同时,也耽误了时辰。此刻,黄廷、何德两镇被击溃,明军在战场上就只剩下了中冲镇,兵力劣势过于巨大,甚至可以说,在这样大的兵力劣势之下,他带来的这支长林寺义勇只怕连给清军塞牙缝都不够。

    奈何,是继续前进,还是寻机后退,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选择的机会了。因为这样大的浓雾,谁知道撤退会不会直接撤进王之纲的怀里。

    既然如此,陈凯当机立断,便大喝一声道:“兄弟们,追上去,上盘陀岭,跟着本官去捅王邦俊那厮的腚眼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三岔口(六)

    轻而易举的击溃了突然出现的清军,义勇们士气高涨,尤其是一旦联想到他们中间还有一个“算无遗策”的陈参军在指挥着他们,那就更是对胜利充满了信心。

    有向导、有那个把总、更有那些溃兵留下的痕迹,陈凯带着义勇们紧随其后,衔着溃兵的尾巴就追了过去。但是,追到了半路,大抵是为了保住命根子,那个把总反倒是战战兢兢的指出了方向的错漏,因为那些溃兵是不太可能上山的。从心理上而言,这是对的,因为山上还有更多的明军驻扎,一旦被前后夹击了,那可是连再逃都没有机会得了。

    与向导和跟上来的林德忠交换了下意见,义勇们便调转了方向。果不其然,登山的道路处,真的有不少的清军在等候命令跟进。眼见于此,陈凯干脆直接就带着这些义勇们便冲了过去。

    长矛直刺,喊杀声震天响起,明军主力在诏安,截击的偏师也在前方,谁知道漳浦的方向,明明是清军的腹地却突然蹿出来了一支义勇,见人就刺,完全不讲任何道理。

    比之早前的那支清军,王邦俊的这些部下大抵是因为有过了喊杀声的预警,不似刚才的那些绿营兵一般乱了阵脚。刀盾在前,长枪在后,步弓手于阵后抛射,按着平日里的样子一板一眼的设防。

    长矛直刺,前排的刀盾兵持着盾牌拼死挡格着。长兵易老,这是武人皆知晓的道理,眼见于此,清军的刀盾兵们也不作他想,全然是处于习惯的就在挡格的同时欺身入枪,试图凭此杀入阵中。

    当先的一个刀盾兵轻扭狼腰便躲过了当胸一刺,随即便侧身冲进了长矛丛林。这样的节奏,于他而言实在是过于顺畅,甚至当前的这些义勇们连收矛都来不及就已经被他冲了进来。接下来的节奏,无非是冲进人群,肆意砍杀那些武器过于不灵便的义勇。待一举将其击溃,功赏、升迁,都将会接踵而来,那时候便是到城里找个红姑娘来消遣消遣,只要银子扔给了老鸨子,也是轻松至极的事情。

    欲火自小腹腾起,受到原始本能的刺激,尤其是想起相好的那个娼妓白皙的肌肤,这个清军锐士便不可避免的兴奋了起来,整个人的反应、身法也都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便得到了大幅度的加强。

    闪展腾挪之间,刀盾兵已蹿出数步,眼前已然看得清晰,却是一个义勇的刀牌手在那里持牌护卫着身后的长矛手。

    只是一眼看去,从刀牌手持牌、握刀以及全身的姿势来看,不过是一个没怎么上过阵,最起码也是个训练不得法的弱鸡。眼见于此,刀盾兵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盾刀相接,对手的力量远远比不过他。紧接着,一脚腾起,便将其踹倒在地。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将会是欺身砍杀,进而冲进人群,那么大功便可以到手了。然而谁知道,意外竟真的发生了,倒不是那个刀牌手突然显现出了多高明的手段,却是那一排长矛的缝隙,又是两三杆长矛直挺挺的便刺了过来。

    刀盾兵自知不敌,更是很清楚身边依旧在刺向那些为入阵清军的长矛严重的阻碍了他闪避的空间。身子连忙倒退,可是这些长矛手显然是都经过了颇为严格的训练,直刺的速度快得惊人,仅仅是一瞬间过后,原本还大有杀入人群希望的他就已经被这些长矛刺了几个对穿,颓然倒地,当时便不活了。

    比之清军武器长出最少一倍的武器密集排列于战阵之中,双拳难敌四手,便是再勇猛,再敏捷的勇士也很难同时对抗各种武器从各个角度突如其来的攻击。刀盾兵冲不进战阵,长枪手更是只剩下挨打的份了,相较之下,倒是那些抛射的箭矢还可以对这些无甲的义勇们造成些杀伤。

    每一轮刺杀,便是几个,或是十几个清军被明军刺中。长矛手大步向前,刀牌手在保护本阵的同时顺带着给那些负伤倒地的清军补刀。虽然,这一切还显得很是生疏,但是比之刚才的那一次突然爆发的战斗,却已经熟练了许多。

    义勇们还在不断的前进着,可是这支清军在付出了一轮又一轮的伤亡过后,却依旧没有溃散的趋势。

    并非是他们的战斗力更加强大,战斗意志更为坚定,实在是他们已经站在了登山的道路上,向后退却的难度更高,背后的袍泽数量也更多。除此之外,突然袭击的效果丧失,以及主帅就在背后,这些心理上的因素也驱使着他们继续坚持下去。

    渐渐的义勇的前进步伐开始渐缓,很快,殿后的卢若骥那边更是送来了似乎有清军正在穿过迷雾向这个方向靠拢的消息。

    这,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说是天大的坏事。无论是既定的增援,还是突发奇想的围攻,于陈凯而言都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这个改良版的西班牙方阵虽然看上去结实严谨,但是兵力实在少得可怜,想要有所作为就要更好的将清军对于迷雾中一切的未知的恐惧发挥到极致!

    “传令下去,把本官的帅旗举起来,敲响我们的战鼓!”

    命令下达,一面正中大字书着威远侯招讨大将军,右下角小字写着参军陈这般不合规矩的大旗呼啦啦的便被竖了起来。与此同时,十来面大小战鼓,听上去似乎得有上万兵马才能制造出来的战鼓声震天响起。旁的不论,当面的清军登时就是一片慌乱。

    “大明天子御驾亲征福建,威远侯国姓成功只是大军先锋。王之纲已死,尔等已经被大明王师包围,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早降!”

    专门让军器局的铁匠打出来的铁皮喇叭,一遍遍的将陈凯的疯言疯语泼洒向盘陀岭上下的清军,义勇们的前进步伐却也没有因此而停顿,反倒是由于清军的慌乱,其速度却是得到了有效的提升。

    方阵渐渐的上了山道,原本还在等待后命的清军则在义勇们的长矛和陈凯的心理攻势下开始了向后退散。

    下一刻,陈凯所率领的这支义勇已经尽数杀上了山道。盘陀岭上,最远端是郝文兴的海澄协,柯宸枢的中冲镇正在遭到他和王邦俊所部的夹攻,而从另一个视角去看的话,王邦俊似乎也在遭受着陈凯与柯宸枢的夹攻,但若果真的可以这样去观察的话,那么随着卢若骥那边与追上来的绿营兵接上了战,陈凯也陷入到了王邦俊和王之纲的夹攻之中。

    互相夹着馅饼,陈凯恍惚间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就是现在的盘陀岭似乎就是一个巨无霸汉堡,卡在山道上的他和王邦俊以及驻守山寨的柯宸枢俱是这里面的生菜、牛肉和洋葱,而郝文兴和王之纲便是那两块面饼。这里面唯一的区别就是,除了他这块生菜以外,其他人由于浓雾笼罩还远远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就连他也根本没有意识到郝文兴的存在,可是只要等到迷雾散开,或是牛肉和面饼们意识到了这点,那么他和柯宸枢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压上去,把王邦俊这块牛肉给本官吞下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岔口(七)

    方阵的长矛步步前压,原本还算蓬松的肌肉组织在营寨和方阵的压迫下越来越紧实,也越来越劲道。

    陈凯已经把杀手锏全都亮了出来,道路狭窄,不利于兵力展开虽然对他这般兵力处于劣势的一方是存在着不小的益处的,但却也不可避免的遏制着他的进攻能力。可是作为面饼的王之纲却根本管不得这个,他的先锋已经与卢若骥接上了战,陈凯深知,殿后部队要一边退却,一边发起进攻,其危险性更加巨大,干脆便让林德忠与他的帅旗一起继续前压,而他则换到了后面却协助卢若骥防御。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先入为主的印象如斯,陈凯的到来竟也真的鼓舞起了殿后部队的不小士气。奈何,王之纲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陈凯手里的不过是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流窜过来的小部队,仅仅是在此虚张声势罢了,此间的攻击之猛烈,已经让这些义勇们有些不太能承受得住了。

    “后队停止前进,就在此处,本官与尔等一起,守住此处,为身后的同乡、袍泽们争取时间!”

    将为军胆,陈凯身为文官尚且敢与他们死守此地,义勇们无不是士气大振。清军的攻势依旧猛烈,但是在这等本就强调防御的阵法面前,想要快速突进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道路狭窄,遏制住了攻势,对于早前的王邦俊,方才的陈凯以及此刻的王之纲一视同仁,天时地利皆是上天的鬼斧神工,陈凯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插入,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撑下去,为方阵与中冲镇围歼王邦俊所部争取时间。

    然而,闽南炎热,便是这十月天里,也少有披甲。更别说,义勇本就没有甲胄防身,清军抛射,落下的箭矢对义勇们的杀伤竟比长枪、刀盾还要有效。仅凭着这百多号人的殿后部队,很快,流矢所带来的杀伤便带出了一道道的箭创,更有义勇甚至直接被箭矢射中要害。

    伤亡渐增,义勇们也是第一次面临如此惨烈的战斗,陈凯与他们并肩而战所带来的那些勇气也渐渐的开始消散。

    军心士气在伤亡面前急转直下,所幸诛杀清军良多,尸体堆积道路,已然阻碍到了清军的攻势。清军被迫放缓攻势,借此清理尸体和伤兵,以应再战。而此时,陈凯也趁着这短暂的间歇,重新和卢若骥一起调整义勇的阵列。

    到了此时此刻,进攻的前阵与防御的后阵已经拉开了距离,林德忠率部猛攻王邦俊的绿营,而王邦俊则显然还困在迷雾之中。

    喊杀声渐渐传到了营寨的主战场,清军的攻势不可避免的为之一顿。和王邦俊一样,柯宸枢对此一无所知,但是对于清军的不利那就是莫大的机会,尤其是对他们这些已经陷入死地,即将全军覆没的孤军而言,但凡是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可能,都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自要死死的将其抓紧。

    “援兵到了,将士们,杀出去,和国姓爷汇合!”

    柯宸枢喊得山响,突然寨中的清军亦是登时胆寒,寨中的明军士气大振,当即便向着那些慌了神的清军发起了反攻。

    拼死一搏的决绝与援军抵达的绝地逢生,中冲镇的将士们发了疯一般的攻击着那些因为意识到被包围而士气急剧低落的清军,仅仅是片刻之后竟在柯宸枢的带领下将大部分杀入寨中的清军重新赶了出去。

    “继续追击,绝不能停!”

    柯宸枢很清楚,士气可鼓不可泄,越是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就越是要拼死进攻,因为生路只有一条,那就是与援兵汇合,否则一旦被王邦俊和郝文兴夹死在这营寨之中,不光是他们,就连援军也会因此而全军覆没。

    林德忠的奋力前行,柯宸枢的决死反击,王邦俊所部被不断的压缩着、削减着。此刻所持者,无非是王邦俊所部兵马数量较之明军占优,但是这般无法展开的地形,兵力优势再大也不过是一根香肠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对手从两头啃个干净。

    攻守异势,原本胜利即将落入掌中的王邦俊陷入到了围攻之中。但是,能否赶在柯宸梅据守的营寨后侧和陈凯据守的山道为清军突破之前歼灭其部,并非是拼杀的血勇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死守的韧性。

    柯宸梅那里,遭受了更长时间的攻击,但是兵力劣势较小,又有寨墙作为依托,反倒是更加稳固一些,如今士气大振,亦是重新堵住了缺口。反倒是陈凯这边,全凭方阵,以血肉之躯相抗,随着短暂的休整结束,清军新一轮的攻势发起,新的伤亡很快就将义勇们逼到了崩溃的零界点。

    “参军,箭已经射光了,咱们守不住了。”

    万家兄弟的老幺已是泪流满面,他们的一个结义兄弟刚刚因受创不治咽了气,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啪!”

    守不住了,这样的话听在陈凯的耳中,却是反手一巴掌就扇在了此人的脸上,继而指着他的鼻子暴喝道:“你这厮,不思报仇雪恨,反倒是乱我军心,便是不从军法,你觉得你这般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兄长了吗?!”

    老幺闻言,登时就呆在了当场,随即暴喝一声,提起刀盾便补入了阵中。陈凯不再理会他,随即便向那些依旧在浴血奋战的义勇们大声喝道:“前队的兄弟们已经看见了漳州总兵王邦俊那厮的帅旗,坚持一下,就可以宰了那厮。儿郎们,莫要在九泉之下依旧被乡邻们指着脊梁骨骂你们是一群懦夫!”

    “我们不是懦夫,绝不是!”

    瑞士方阵,赖以维系战斗意志的很大程度便是同乡的关系,甚至就连后世的湘军、淮军亦是如此。长林寺的义勇,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诏安二都的乡党,能够坚持至此,其中便不乏同乡邻居间并肩而战的血勇。现在陈凯动之以乡情,他们更是鼓起了最本质的情感,将这些情愫通通转化为勇气,继续奋勇厮杀着。

    喊杀声中,长矛直刺的同时也推动着时间,义勇们奋勇作战,就连蔡巧等郑成功派来保护陈凯的侍卫、亲兵们也纷纷投入到了战阵之中,而陈凯亦是如他们勇气的见证者般矗立在战阵之中,未有丝毫动摇。

    面对堵在山道路口上的长矛丛林,王之纲所部的清军在义勇们浴血奋战的勇气面前也渐渐的陷入颓势,待到良久之后,陈凯的后方,盘陀岭的半山腰处突然爆发了一阵惊人的欢呼。接下来,林德忠更是挑着一枚首级冲下山来。

    “虏帅王邦俊已死,王邦俊已死!”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岔口(完)

    盘陀岭上的战斗从清军强攻援剿左镇开始,已经持续了几个时辰,在中冲镇与长林寺义勇的夹击下,从征的漳州镇中营和左营在盘陀岭上全面崩溃,镇守漳州府总兵官,都督佥事王邦俊为柯宸枢所杀,首级传阅阵前。

    一个总兵官,就这么被明军堵死,也切切实实是真的死在了盘陀岭上,随着首级得到确认,清军的士气急转直下,即便是王之纲已经看出了明军的兵力较少,也再难驱动他麾下的士卒奋力攻山。•

    浓雾依旧,王之纲也开始怀疑这支明军到底是援兵的先头部队,还仅仅只是如他所料的全部。兵凶战危,既然已经确定不了这会不会是一个圈套,那么王之纲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以免遭致更大的损失。左路镇标撤军,连带着谢子文和魏标的部队也赶忙离开这片险地,最后等到柯宸枢回师,郝文兴也不得不放弃了已经攻破的大门,设法向漳浦、海澄方向转进。

    待到日头登顶,雾气也渐渐的开始单薄、消散,陈凯目光所及之处,火红色、灰蓝色以及杂色的尸骸遍布山岭的道路,其中还不乏或轻、或重的伤员被遗弃在战场之上。

    “把王师的将士们都带上,无论负伤,还是阵亡。至于鞑子,本官不记得潮州盛产药材,把有用的东西带走,尸首扔在此处喂狼,受伤的给他们补一刀,了事。”

    “卑职遵命!”

    陈凯所到之处,崇敬的目光如影随形,林德忠带着饶有余力的义勇以及柯宸枢临时分派给他的部分战兵开始兴冲冲的清理战场,但是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却早已累得坐在了一块大石头上,再懒得动弹一二。

    “竟成,多谢了。”

    “哎,认识几年了,吾第一次发现你怎么跟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的,这一会儿的功夫你都谢几回了。”

    与柯宸枢相见,陈凯就把他突然出现在战场的原因解释为预估清军要经过盘陀岭,故此前来助战,顺带着让义勇们涨一涨战场经验。至于为什么打成了主力,一句雾太大了,就是最完美的解释,其他全部都可以归咎为运气二字。

    带来了两百二十几个义勇,现在活着的只有一百七八十号人了,余者也是人人带伤,全凭着乡党的凝聚力才撑到了王邦俊身死。中冲镇那边,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但是最终的胜利者却还是明军,陈凯和柯宸枢协力斩获不低于一千,很可能最后的结果比之他们的兵力总量加一起都多。

    这里面,抛开改版西班牙方阵的坚定防御以及将士们的浴血奋战,更多的还是在于盘陀岭的地势险要和浓雾遮蔽视线,否则不提中冲镇,陈凯此来也不过是送人头罢了。

    “真是险啊,本打算扮演一把任堂惠来救焦赞的,岂料进了的根本不是什么刘利华开的黑店,而是个土匪窝,真特么刺激。”

    盘陀岭之战,历史上明军就是败在了浓雾之下,才被清军各个击破,陈凯原本也打算利用这一天时过来浑水摸鱼,当一把搅屎棍的,岂料大雾弥漫,却把仗打成了主力部队才能接下来的硬仗,饶是已经取得了胜利,陈凯却还是免不了暗暗心惊。

    伤员很多,都已经安排在了营寨中包扎、休息,其余的士兵以及一些轻伤员开始打扫战场,修葺防御设施,以防清军去而复返。

    陈凯自己倒是没受伤,全凭着一个义勇全程的用藤牌为他遮蔽箭矢,但是那个义勇却身中数箭,尤死战不退,所幸都没有伤在要害,没有性命之忧。卢若骥和林德忠都受了些轻伤,柯宸枢亦是如此,倒是柯宸梅,险些丧了性命,现在还昏迷不醒。

    柯宸枢已经派人去向郑成功求援了,同时也派了人去寻援剿左镇和右冲镇,争取让他们回来重新守卫右岭的阵地。等到了午后,浓雾开始渐渐散去,陈凯巡视过了伤兵,暂且没了太多事情,才开始切实的观察起了奋战半日的这座盘陀岭。

    “盘陀岭上几盘陀,茅竹萧萧雨乍过。

    水暖游鱼出阴间,草香驯鹿食阳坡。

    怪山当面疑迷路,啼鸟迎人却和歌。

    纵谓世途当险恶,太行蜀道又如何?”

    诚如前人所作诗篇中描述的那般,盘陀岭地势险要,古道难行,但却是沟通漳州府城与诏安、云霄一带的必经之路。从岭上眺望而下,曲径狭窄,两旁山势陡峭。甚至在陈凯看来,这要是从山顶上扔下块大石头下去,砸到谁那都得是一次降维打击吧。

    胜利让陈凯的心绪轻松了许多,但是伤亡方面,也确实让他颇为担忧,尤其是其中有一些可能很难撑得过今晚。

    到了入夜时分,接到消息的黄廷和何德也连忙赶了回来。都仅仅是被击溃,更多的还是因为浓雾加剧了部下的恐惧才会如此,其实际伤亡并没有太多,反倒是在逃窜路上的走失,却比伤亡还要巨大。其中有些,已经被中冲镇收敛了,也有是黄廷他们回来的路上搜罗到的,但是彻底跑丢了的,其数量依旧不匪,这大抵是这场浓雾给援剿左镇和右冲镇带来的最大的损失吧。

    “柯帅,我二人治军不严,此番多亏了陈参军及时赶到,否则我二人便是万死难辞其咎。”

    二人一到,就要拜倒在地,却还是被柯宸枢所阻止。眼见于此,陈凯也是出言将罪责归咎在了浓雾弥漫之上,并且表示会在郑成功面前为二人说项。

    “历史上柯家兄弟殉国,中冲镇全军覆没,黄廷和当时的右冲镇总兵官洪习山由于大雾弥漫也没有受到郑成功的责罚。一个顺水人情,白捡的为何不做?”

    投桃报李,二人将没有丢在路上的药材一股脑的送给了中冲镇,何德更是干脆组织了人马,扫荡周围的村镇,把能搜罗来的郎中和药材全都搬上了盘陀岭,甚至就连稳婆都没有放过。虽说是有些过了,但是那些负伤的中冲镇将士以及义勇们也因此得到了更好的照顾,少了些不必要的死亡和伤残,却也是一件好事。

    没有出乎陈凯的预料,郑成功在得到消息后连忙率军赶来,就连诏安县城都只是让施琅和杨才带着左右先锋镇去取的,而他则统领其余各部匆忙赶来。不过等他赶到了盘陀岭,陈凯也确定了王之纲率军返回漳浦县布防的消息。因为浓雾弥漫,郑成功没有责罚黄廷和何德,但是优加奖挹了柯宸枢、中冲镇以及长林寺义勇,

    中冲镇从征将士功赏加了两倍,抚恤更是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从优。长林寺的这一百多义勇在功赏、抚恤奖励上与中冲镇一视同仁,林德忠由把总直升守备,继续在陈凯手下做事,而卢若骥则从游击将军升迁为副总兵,率领以这些义勇为基础扩编起来的一个营头驻守云霄镇。

    “深陷数倍于己的鞑子重重围困,尔等能够死战到底,进而击破虏师,阵斩虏帅王邦俊,我朱成功以有诸君这般的部下为荣。而今天,我更加要感谢的,便是带着长林寺义勇远行百里来援漳州府知府陈凯陈参军,是他的运筹帷幄,我军方可成就此大捷。将士们,和我朱成功一起,为陈参军喊个好!”

    如雷般的欢呼声在盘陀岭上升起,仿佛在那一瞬间就连天上的群星也为之震颤。陈凯立于郑成功的身旁,感受着万众欢呼,胸中亦是被激情所胀满,几欲喷薄而出。

    注:三岔口一戏,原本刘利华的角色是反派,是建国后某领导看戏提出了刘利华应该是正面人物才改成了后来的样子。但是在此之前,甚至从迄今为止刘利华的扮相和动作之中,都可以看出来在这出戏中反面人物的特征。所以,柯宸枢扮演焦赞,陈凯扮演任堂惠,王邦俊扮演刘利华,没毛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冬月(上)

    从管三个岛屿、统共十来个镇子的府同知,到管一个县的知府,乍看上去好像很是荒唐的样子。但是,比之那些在山里、岛上立个寨子,控制区不过是少则几百人、多则千来人却就敢自称御史、侍郎的明末读书人们,陈凯自觉着如他这般稳步升迁的无论怎么说都也还是南明官场上的一股清流呢。

    盘陀岭上的万众欢呼,陈凯与郑成功彻夜长谈。对于突然出现在此的理由,陈凯说得与早前对柯宸枢解释的一般无二。只是郑成功对此似乎还有些疑惑,但是却没能找到合理的解释。毕竟,他是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人能够未卜先知,唯一的可能就是陈凯的智计比之这两年多表现出来的还要深不可测。

    这些,还都只是些胡思乱想罢了。郑成功更加关心的还是陈凯用长林寺义勇编练西班牙方阵的实际效果。

    “下官无能,几个月的时间,总觉得只是练出了一个皮毛而已。其中还有很多关隘,下官还不太能够弄明白,或许真的需要找一个泰西的军官来参详一二。”

    在这个问题上,陈凯没有隐瞒的必要。西班牙方阵乍看上去好像并不是很困难的样子,但是真的操练起来,陈凯这个外行人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得法,完全没有以前在网上看过的那些文章中几个月就可以成军的神速,总是有着事倍功半的感觉。

    长林寺义勇能够有现在这般的表现,郑成功是个明眼人,只要听过了陈凯等人的描述,很快也就能够弄明白其中的关键还是在于那场浓雾,否则的话,能够正常将火炮调动过来,一炮下来,就算是凭着乡党的凝聚力,也得被轰散架了。

    “知易行难,古人诚不欺我。”

    第一次的操练兵马,没有收获太多的经验。所幸的是,这支义勇却还是发挥了足够的作用,而且凭此战,这些将士们的战斗能力也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不再是原本的那群“业余选手”了。

    但是,陈凯仅仅是一个知府,总要再升一级,到了兵备道的级别才能组建标营,那时候陈凯也应该已经加到了布政使司或是按察使司的参政或是参议的衔。至于现在,这支义勇就只能交给卢若骥,用来充当组建云霄协的底子。

    很快,诏安县城不战而下的军情就被送到了盘陀岭军前。这样一来,郑成功所部的占领区也正是连成一片。但是,随着盘陀岭之战最终以明军胜利告终,王之纲退避漳浦县城,严加守御,福建清军似乎也有增兵漳州府的迹象。

    “刚刚送来的消息,永胜伯和定远伯遣部将章云飞劫掠厦门岛百姓,以扩充军粮储备。”

    这个情报很关键,来得也很是时候,从郑成功手里接过了这份密报之后,陈凯对于郑成功选择暂停攻势的打算也表示了认同。

    “竟成,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咱们说到底还是要看咱们自己的。”

    郑彩如此行事,所求为何,无论是郑成功,还是陈凯,哪个又看不出来。虽然云霄、盘陀岭两战皆胜,但是福建清军依旧拥有兵力上的绝对优势,暂避锋芒,扩充实力,以备来年再战,也是无可厚非的。

    此番出兵,于战术上,明军斩杀了一个总兵和一个参将,先后斩获不下两千绿营兵,夺占了诏安一县,并且收服如王起俸、姚国泰这样擅长操练和使用骑兵的北方籍将领,收获良多。但是战略上却并没有实现打开闽南局面的根本目的,说来实在可惜。

    盘陀岭,郑成功决定在此驻扎军队,修建堡寨,恢复蒲葵关防御,以确保诏安、云霄地区的安全。

    战事告一段落,陈凯也赶往诏安县城去整理本地的民政事务。这个县,始建于明嘉靖九年,乃是划漳浦县的二都、三都、四都、五都建诏安县,治所设在南诏镇。置县时,诏安有2886户,人口20836人,即便是到了一百年后的今天,由于明清在此拉锯,人口具体数量很难确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此间,莫要说与“金漳浦”、“月港”那样同府的富庶所在相比,甚至很可能还不到潮州府城所在的海阳县的一个零头。

    从产业上去看,唐末宋初,境内已有陶瓷、原盐、茶油等作坊。明、清时期,造船、建材、制糖、酿酒、凉果业相继发展。但是,人口数量所限,规模实在没办法和临近府县相比。

    人口,永远是人类社会最宝贵的资源。但是很可惜,这个道理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陈凯理解这个道理,但他却不是女娲娘娘,不会抟土造人,原本收复诏安之前,南澳和东山的新增人口中就有不少诏安的移民,现在他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会有清军占领区的百姓迁移过来。至于什么奖励生育,现阶段实力不够,而且等那些受精卵十八年后成为一条好汉,也根本不现实。

    待了不过十二个时辰,陈凯就随着郑成功启程返回南澳。不过此番赶回南澳岛,却并非只有他们二人,施琅、施显兄弟亦是将左先锋镇交给了苏茂,仅仅是带上了随从便登上了郑成功的座舰。

    此番出征,施琅收复诏安县城,施显于云霄镇外阵斩云霄参将张国柱,俱是立下了大功。原本,这样的功劳,尤其是施显在云霄镇外那一战中的表现,已是冠于诸镇,奈何盘陀岭一战,陈凯配合柯宸枢大败清军,诛杀了漳州总兵王邦俊,他们兄弟的表现当即就被这份光芒所掩盖。

    施琅自视甚高,且无有容人之量,施显亦是以其兄马首是瞻,他们原本就对陈凯,对柯宸枢有所忌惮,此战之后那就更是如此了。

    待到上了船,他们与陈凯之间也仅仅是面上的礼节,对此无论是陈凯,还是郑成功都没有丝毫的诧异。不过这一次,郑成功在船上却并没有与陈凯作太多交流,反倒是拉着施家兄弟畅谈了良久。

    陈凯很清楚,郑成功这一年来始终在平衡他与施琅在这个军政集团中的地位,这样的竞争关系,是历史上所没有的,因为在历史上施琅在郑成功麾下的那几年里并没有出过一个足以与之抗衡的人物。不过,郑成功御下的手艺,可是从他父亲郑芝龙那里学来的,在不同的情况下换上另一种手段,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只是这一次,却与平衡没有任何关系。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冬月(中)

    南澳岛的码头上,一如当年林察来投时的那般,只要乍看上去就可以看出来长久缺乏保养的海船停泊在此处,将码头挤得满满当当的。

    船工们在监工和明军的监督下忙忙碌碌,时而从木料中弄出一根根长条状如蛆虫般的物体,便随手扔进了盆里。城外的军营已经住满了如乞丐般的汉子,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束着头发,更多的则是在不短的头发桩子之中,于后脑的部位垂着一根辫子,甚是乍眼。当然,若是仔细看去,依稀还能看出那些早就变了颜色、失了款式、很多地方仅仅是一堆布条拼凑而成的“衣服”似乎还是灰蓝的底色,也就无所谓那些辫子了。

    郑成功和陈凯匆匆赶回,陈豹已经在码头上等候。除了陈豹,却还有个三十六七岁的青年武将,若只是看那年岁,大抵也就是个陈豹的部将,但是此人在气势上竟一点儿也不逊于陈豹,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却也是个异数。

    “末将施福,拜见国姓。”

    武毅伯施福,受封于隆武二年三月,同年冬月奉郑芝龙之命与澄济伯郑芝豹一起率领郑氏集团主力降清,随后在郑芝豹退隐的情况下,率领部分福建明军追随李成栋入粤,为“我大清”征服广东,乃至是广西东部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是即便如此,施福在清廷那边也没有获得任何爵位和职务,仅仅是以着隆武朝的武毅伯的身份为清廷绞杀永历朝的明军和义军。等到李成栋反正,施福所部先是被剥离为水陆两师,分地驻扎,随后李成栋在朝中发力,他被永历朝廷施舍了一个延平伯的爵位,直接就被“派遣”往福建去收复失地,和施琅、黄廷他们一样,弃之如敝履。

    这件事情,发生在永历二年的八月,而今时今日却已经是永历三年的冬月了,跨度长达一年零三个月之久,甚至就连走陆路的施琅也是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投入郑成功的麾下。昨天乍看到施福来投的报告,陈凯细细想来,在海上漂泊了一年之久,甚至他一度怀疑施福是不是飘到了澳大利亚,去和袋鼠玩搏击去了,以至于被打得头晕脑胀,险些没找到回福建的路。

    “施伯爷,来之何迟?”

    陈凯倒是打算问问施福,奈何这种场面,他也没有必要争这番义气,干脆就看着郑成功和施福寒暄了起来。

    施福是郑芝龙的中军部将,最是亲信二字。在当年的郑氏集团之中,即便是如今的陈豹、洪旭也远远不及其人。比之施琅,郑成功与施福更加熟稔,谈及诸般往事,感慨之色,不断的浮现在抛开陈凯以外的三人面上,甚至很多时候就连陈豹也要差上一重。

    一路上,陈凯没有多嘴,其他人也很有默契的不去问及施福这一年多到底去了何处。回到总镇府,接风宴还未到时辰,郑成功还是拉着施家叔侄叙话,陈凯和陈豹则在一旁作陪,只当是等开饭了。

    聊着聊着,郑成功很快就提及了对施福的任用问题,不过比之林察、比之施琅、比之周瑞,比起这些人直接就被任命为某一镇的总兵官不同,郑成功却征求了一番施福个人的意见,是继续带着水师,还是转为陆师,有想法都可以拿出来谈谈。

    然而,郑成功盛意拳拳,施福却没有立刻做出回答。原以为是其人尚需时间考虑,可是没等郑成功出言表示,施福却起身言道:“国姓看得起末将,是末将的荣幸。只是末将年纪太大了,这征战四方的事情,还是留给年轻人去做。”

    此言既出,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反倒是郑成功和施福这两个对答之人的面上却没有任何的异处,就好像是施福所说的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一般。

    在场众人的神色,无不在陈凯的眼中,这份诧异,于他亦是如此。其实,这里面的问题很是简单,因为施福是公元1612年生人的,现在才不过只有三十七岁而已。比之他的侄子施琅,也不过是大了九岁而已,若是与陈豹、洪旭相比,更是分别小了十二岁和七岁。刚刚步入壮年,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

    现在施琅在郑成功麾下为将,陈豹和洪旭也在郑成功麾下主持一方事务,他身为郑芝龙的亲信,势穷来投,却一张口,言下之意就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退隐,摆明了车马就是不愿意跟着郑成功打拼,这不光是打了郑成功的面子,甚至就连陈豹也面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袋鼠真厉害,不愧是在澳洲拳打南山敬老院,脚踢北海幼儿园的一代霸主,把施福都打老了,服气,服气。”

    施福此言说罢,陈凯遐思万千,施琅若有所思,施显则连忙出言劝说,奈何施福心意已决,并非旁人能够劝动的。眼见于此,郑成功也表达了他对施福近三年来的经历的理解,表示可以为施福在他的控制区修建府邸,颐养天年。只是放在陈凯眼中,郑成功似乎对此很是不满,只是没有太过表现出来,而他亦是凭着数年的交往以及在后世见人见事的经验才会约莫的有着这种感觉。

    接风宴如期举行,在场众人,除了陈豹与施福多了层隔阂以外,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出来。待到接风宴结束,众人各自告退,施家叔侄便重新凑在一起,在确定了隔墙无耳之后,才说起了些真心实意的说出来。

    “叔父,为何要这么早的隐退啊?”

    施显不明其意,施琅则似乎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用意,只是未有说出口,还想看看施福的本心。结果,真的如其所料,施福一方面是唯恐施家军在郑成功麾下的占比太高,会印象到郑成功对施琅的信任,而从另一方面,也确确实实的不愿意在郑成功麾下为将。

    “尊侯、安侯,你们兄弟久在国姓军中,当知其实力如何!”

    施福所指,施琅怎会不明,只是斟酌了一下措辞,便对施福说道:“国姓所部,长于水战而疏于陆战,即便是这一年多下来在潮州攻城略地,看上去势头正盛,但也无非是国姓运气好,正好卡在了一个广东巨变、福建疲于奔命的千载难逢的良机罢了。若是真的明刀明枪的拼杀,莫说是八旗劲旅了,只怕就算是李成栋那厮,也大有不及。”

    类似的话,施琅在晚年曾与康熙朝重臣李光地言及过,说是郑成功“所带海兵,习水战而不习陆地,父母妻子悉在海上,乌合之众,动辄离心。本朝兵初下,兵势锐,先声已厉,如何能敌”。

    从事实上说,郑成功起家时不过九十来个部下,接手了陈豹的南澳协之后也才只有一千多老兵和两三千的新兵。

    进攻海澄,被援军击溃;桃花山之战,更多的还是依仗郑鸿逵的部队;而溜石寨一战,则全然是靠着用计将清军骗到了死地才战而胜之。几战之后,所部战斗力有所提升,这点不假,在同安之战中能够野战击溃清军就是明证。但是说到底,新兵遍地的问题依旧存在,哪怕是施琅、黄廷来附,郑成功攻略潮州期间能够横扫各路土寇,可真的碰上了郝尚久,却依旧落个顿兵城下,被迫解围而走的结果。

    由于陈凯的出现,郑成功所部比之历史上要强上太多,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兵员数量,亦或是所取得的成就上面,皆是如此。但是以郑家老兵为主体的左先锋镇、援剿左镇以及右冲镇的战斗力依旧要优于大军的平均水平,这也难免了施琅会有所轻视。

    “依叔父之意?”

    “郑家,原本是兄弟二人,一在北,一在南,无论是最终鹿死谁手,郑家都会有个起码的说法在。咱们施家,也得留条退路,就像当年不应该一股脑的跟着李成栋入粤一样,现在也不能一根筋的跟着郑森那傻小子一般的不开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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