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帝国再起TXT下载帝国再起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帝国再起全文阅读

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冬月(下)

    确定了施家在这个大时代的定位,施福如约将兵权上交给了郑成功,只留下了少数海船和亲信用以从事海贸。施福的态度,让郑成功原本的不悦烟消云散,兴建府邸的事情交给了一个亲信,郑成功便启程回返潮州府坐镇,就连施家兄弟也同时启程返回了左先锋镇军前。

    临行之际,施福与施琅密谈,点评郑成功麾下众将,提及陈凯时,施琅咬牙切齿,很是敌视。但是施福对此却并不在意,反倒是更多的将关注点放在柯宸枢的身上。

    “张进、陈辉他们,都是老相识,有几分成色我再清楚不过了,无需多虑。至于那个文官,这几日我倒是见过几次,确是个难缠的家伙。但他终究是个文官,尊侯你没必要和他照死里掐,这样只会让国姓对你越加不满。若是一定要与其相争,不如给其他文官一些暗示,挑唆他们互斗,总比你每每亲自下场要体面。”

    郑成功启程出发前,军器局复制灵铳的工作有了第一批的成品。城外的武器试验场试炮,陈凯抚摸着复制品的炮声,对比着灵铳,完完全全的一模一样,甚至就连炮声上的划痕都复制了出来。

    对此,陈凯不知道是该说他们精益求精,还是应该说他们些别的什么。所幸,这些不必要的东西也没有耗费太多的人工,陈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真的一模一样啊,试试炮,看看效果。”

    细看过后,郑成功发出了与陈凯一般无二的感叹。复制成功,据说试射的效果也不错,但是这毕竟是复制灵铳,郑成功总有一份额外的心思在,对于射击精度的心理预估也不可避免的要更高一些。

    郑成功有令,陈凯摆了摆手,精挑细选出来的炮组便领命而行,开始了装填和瞄准的工作。

    诚如揭阳县城外的那一次试射,炮长摆弄着那几件测量工具,铳规、铳尺和度板都是照着灵铳配套的进行复制,人工打造的精度极高,至于远镜,却是从水师里淘换来合用的,因为陈凯的军器局现在确实不具备独立生产望远镜的能力。

    炮长一边摆弄这些吃饭的家伙什,一边指挥着炮手们不断的调整着火炮的方向和角度。待到确定了角度,但见一个炮手从旁边拎来了一个布袋子,一扯线头,布袋子便开了个口子,随即便将内里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倒进了火炮。

    “定装药包?”

    看着装填的炮手连火药的计量都没有去测算,几近于无脑的便把布袋子里的火药倒进去了事,郑成功先是一愣,随即转过头,对陈凯便道出了这句其实已经被他所确定了的“疑问”。

    “确是定装药包。”

    陈凯点了点头,对于郑成功知道这种东西,他并没有太过惊异。说到底,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地方,就像是火药的成分比例以及颗粒化火药的技术一样,定装药包在明朝也已经投入使用了,奈何这份提高射速不小,且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发明最后却还是消失在了明清易代的硝烟之中。

    灵铳的复制,让陈凯下定决心来推行定装药包。于他看来,宁可多耗费些布料,也要加快射击速度,这是毋庸置疑的,哪怕是在军器局接受郑鸿逵和郑彩两军的军服订单,布匹本就紧张的情况下,也一样是有着这样做下去的必要。

    火药填实、炮弹放入,最后的准备结束,只待一声令下,那三门灵铳的复制品便依次喷发出了夺命的怒吼。

    两里地位置的小丘,是专门测量过距离的,炮弹呼啸而过,接二连三的轰在小丘之上,随即透过观测效果的望远镜,无需观测员来汇报,郑成功便已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多难的事情,一旦到了竟成的手里,总是能够给予吾一个满意的结果。”

    从一门灵铳,几个月过去,就变成了四门,郑成功一旦想到这种“神器”能够批量复制,那份激动便是油然而生。对此,陈凯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工业化生产,说到底是走量的,现在的铸炮行业却还都是手工业的办法,速度上比不了,但是人工在精度上却是很可怕的,复制一门前装滑膛炮,哪怕是一门24磅红夷炮,其实也并非是什么不可完成的壮举。

    “国姓过誉了,下官只是布置下去任务,皆是铸炮工坊的工匠们的功劳,尤其是那位老师傅,手艺是真的没得说。”

    “竟成每每都在说吾过誉,难道你不是在过谦吗?”笑着按住了陈凯的谦虚,郑成功继而问道:“这样的复制,速度几何?”

    所幸灵铳是门铜炮,而中国的铸铜技术向来发达,产量和质量都值得肯定,陈凯很快就给了又一个让郑成功很是满意的回答。随后,趁着老郑的这股子兴奋头儿,陈凯便把定装药包的事情拿了出来。

    “这事情,倒也好办。不过,现阶段还是仅限于那些大口径的红夷炮吧,若是每门炮都要定装药包的话,布匹消耗太大是其一,也会造成运输和储存的不便。”

    仅仅是片刻之间,郑成功想得很周全。倒是对于陈凯来说,却已经是心满意足了,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什么改革,步子太大了,就会扯到蛋,总要循序渐进才好。至于定装药包的好处,只要用过的都会明白,全面推广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

    灵铳的第一批次复制工作圆满完成,老师傅果然是老师傅,人生阅历让他对未来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预估能力,随着灵铳被确定能够进行较为完美的复制,他果不其然的又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复制工作之中,而且是持续性的。

    说白了,他的前半生还可以铸造各种不同型号的火炮,有着不同层次的新鲜感,但是他的后半生则已经被郑成功和陈凯限制在了灵铳型号的24磅红夷炮之中了,枯燥而乏味。

    这位老师傅后半生的“悲剧”,陈凯打算用白花花的银子来将其冲淡掉,他也坚信着在白银的面前,这一切也就都算不得是什么事情了。但是,发生在广东、在广西、在湖广、乃至是在全中国的悲剧却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消弭的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恶化(上)

    去岁,忠贞营在湖广总督堵胤锡的指挥下围困长沙,几乎打开了湖广战场的局面。奈何反正的陈友龙遭致受命于督师何腾蛟的郝永忠(注1)的偷袭,忠贞营也受何腾蛟之命解围而去,湖广战场全面崩溃,最后何腾蛟被清军俘杀,那是这位督师老大人咎由自取,但是局面不可挽回,却是莫大的损失。

    何腾蛟死后,湖广战场明军全线崩溃,忠贞营被迫退入广西,却遭到了本地文官和军阀的排挤,甚至是攻杀。然而忠贞营实力强悍,在广西如入无人之境,广西军阀陈邦傅便转而拉拢,引其攻击南宁义军徐彪所部,后来更是引诱高必正和李赤心(注2)进攻桂林,先后为瞿式耜和忠贞营识破,才不至爆发更大规模的内战。

    忠贞营退入广西的同时,堵胤锡也率领标营残部退入广西镇峡关,但却遭到了受人挑唆的守将曹志建的攻杀,标营全军覆没,堵胤锡父子勉强逃出生天。等到堵胤锡入阁辅政,瞿式耜、李元胤等人又纠结了一批文官将何腾蛟丧师失地的罪名全部加在了其人的头上。

    对此,永历帝倒是对其委以重任,加升他为少傅兼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总督直省军务”,节制忠贞、忠武、忠开诸营兵马(注3)。可是在瞿式耜和李元胤这对两广实权派的钳制之下,堵胤锡五次请疏发饷,以为开拔出征之费,最后朝廷却只给了区区三千两银子,还被李元胤带人抢走了。

    饷银全无,待到八月二十四,堵胤锡陛辞,永历帝问:“卿将何往?”胤锡回答:“陆行无马,水行无舟,有视师之名,无犒军之费。臣决不敢逍遥河上,贻外人指摘,惟有廓清四海,以申此意。万不得已,当捐此身,以报皇上耳。”朱由榔无可奈何,“乃撤御前龙旗二,以壮行色。胤锡叩谢,含泪而出”。

    可是等到堵胤锡檄调忠贞营出师,又正赶上该营主将兴国公李赤心因病去世,“军中新丧大帅”不便出师。到十一月,在堵胤锡再三要求下,只有忠贞营的淮侯刘国昌愿意率部跟随他出征。可是兵力孱弱,等到十一月二十六,堵胤锡心力交瘁,在浔州一病不起,最终郁郁而终。

    南明弘光、隆武以及永历朝的最初几年,全凭堵胤锡带领忠贞营在湖广收复失地,与清军厮杀,明廷才能勉力保有此地。奈何堵胤锡不过是总督而已,督师何腾蛟主持湖广战场大局,屡次排挤忠贞营及堵胤锡,导致湖广战场形势每况愈下,最终全面败坏了湖广大局。

    说来可笑,破坏湖广大局的是何腾蛟,最后罪名却落到了堵胤锡的头上。何腾蛟被俘杀,追封中湘王,堵胤锡郁郁而终,却只追封了个浔国公,由此可见,还是朝中有人,便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

    瞿式耜与李元胤排挤堵胤锡,归根到底,实源于永历朝自李成栋反正以来逐渐形成的吴楚党争。

    起初,由于李成栋反正,永历朝廷进入广东肇庆,用人用事上为讨好李成栋便出现了“重反正,薄守节”的乱象。

    如瞿式耜的一封信中所写到的那般:“吾之留守桂林,不止要照管东、西,通何督师之气脉;亦为东边用人行政,惟知奉承剃发之人,全不顾朝纲清议,太看不得。与之同流合污既不能,终日争嚷又不耐,反不如身居局外,犹得清清白白做一人也。”由此可见最开始瞿式耜对东勋得势是颇为不满的。

    但是随着何腾蛟兵败身死,朝中马吉翔极力拉拢李成栋,广西方面陈邦傅与其相争,瞿式耜力单势孤,才通过袁彭年、刘湘客、金堡等人同反正来归的“东勋”结合起来,共同对付马吉翔、陈邦傅等原广西实权人物。

    吴楚党争,表面是两党相争,其实际上在武将层面上是陈邦傅的西勋派与李成栋的东勋派这两广军阀之间在朝中的争权夺利,同时在文官的层面上,也是以堵胤锡、王化澄、朱天麟等主张借大顺军余部和大西军余部来抗击清军的文官与何腾蛟、瞿式耜之流依旧秉持着阶级敌视态度的文官之间的立场之争。

    这两党相争,何腾蛟在湖广战场上排挤堵胤锡及忠贞营,导致湖广大局败坏;瞿式耜则在朝中排挤堵胤锡,使其在撤回广西后不能用事,乃至郁郁而终;而陈邦傅这边,则在拉拢忠贞营来消灭与其对抗的义军,并且设法鼓动忠贞营到桂林驱逐瞿式耜。

    双方无所不用其极,使得永历朝廷原本就孱弱的力量更是无法用在抗清的大局上面。这其中,堵胤锡等人虽然引陈邦傅为援,但所行多出于抗清的公心,但是何腾蛟、瞿式耜等人却秉承着阶级立场,既要“抗虏”,又要“平贼”,最终导致大局败坏。

    到了转年,永历四年的二月,永历朝廷从广东逃入广西,进入陈邦傅的控制区后,风向逆转,户部尚书吴贞毓、礼部侍郎郭之奇、兵部侍郎程源、万翱、户科给事中张孝起等十四人联名上疏揭发袁彭年、刘湘客、丁时魁、金堡、蒙正发这五虎“把持朝政,罔上行私”的罪行。永历帝对五虎依仗李成栋、李元胤父子的兵权,骄横狂悖的行径早已不满,当即决定将除丁忧在家的袁彭年外的刘湘客等四人逮捕,下锦衣卫狱拷打审讯,是为永历朝的“打虎”。

    永历朝廷在广东则“媚东”,在广西则“打虎”,说到底还是朝廷不能威福自操,朝政走向的决定权在于更多的依仗哪一派的军阀,而不是生死攸关的抗清大局。

    不过,到了这个阶段,无论是党争,还是打虎,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旁的不说,永历朝廷之所以从广东肇庆逃亡广西梧州,究其原因,便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统领大军越过了梅岭。

    说白了,清军大举南下,杀进了广东!

    注1:郝永忠,即是郝摇旗,原为大顺军袁宗第的部将,弘光朝退入湖广后为何腾蛟拉拢。

    注2:高必正即是高一功,李自成的妻弟;李赤心即是李过,李自成的侄子。皆是赐名。

    注3:忠贞营,高一功、李过、党守素、马重禧(改名马腾云)、张能、田虎、刘国昌、刘世俊等部;忠武营,马进忠、王进才、张光翠、牛万才等部;忠开营,于大海、李占春、袁韬、武大定、王光兴、王友进、王昌、王祥等部。

第一百三十八章 恶化(中)

    永历二年,江西金声桓、广东李成栋、山西姜镶先后举兵反正,清廷深感单凭满洲兵力不足以镇压这一波又一波的抗清浪潮,旋即决定征调辽东的三顺王入关。

    次年四月,三人到达北京。至五月十九,清廷下诏改封恭顺王孔有德为定南王、怀顺王耿仲明为靖南王、智顺王尚可喜为平南王。同一天“令定南王孔有德率旧兵三千一百,及新增兵一万六千九百,共二万,往剿广西,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靖南王耿仲明率旧兵二千五百,及新增兵七千五百;平南王尚可喜率旧兵二千三百,及新增兵七千六百,共二万,往剿广东,挈家驻防,其全省巡抚、道、府、州、县各官并印信俱令携往”

    出身东江镇的三王率军南下,孔有德走湖广,攻广西,尚可喜和耿仲明则走江西攻广东。原本按照计划,冬月驻扎江西,至腊月初时便大举南下,奈何尚耿二藩南下时收留逃人案发,耿仲明畏于“逃人法”之酷烈而自杀,清廷只得以尚可喜为攻取广东的主帅,由耿仲明之子耿继茂以阿思哈哈番的官职统领靖南藩作为尚可喜的副手。

    自李成栋兵败身死,李成栋麾下众将只有武涉伯阎可义据守梅岭,一度北上进攻南赣地区的南安府,但是很快就清军击退,且在不久之后便染病而亡。

    广东门户需要重兵驻守,李元胤和杜永和有意派宝丰伯罗承耀率部北上,堵截清军来路,反被罗承耀说是“尔等俱安享受用,独苦我邪!且国公屡出,未能一逞,今以我去,能又何如?”直到最后,杜永和等人反复劝说,另给以重贿下,罗承耀才勉强赴任,驻于韶州府。于南雄,则仅仅是派出了中军江起龙驻守。

    腊月二十八,清军抵近南雄府,以内应破城,明军兵败,总兵官杨杰和副将萧启等十余名将领被杀,总兵董垣信被活捉。守军马兵二百余名、步兵六千余名战死,“城内居民,屠戮殆尽”。

    永历四年正月初六,尚可喜、耿继茂抵达韶州府,罗承耀事先已率兵南逃,清军不战而下韶州一府之地。由此,才有了朝廷在皇帝的带领下的再次西窜。

    郑成功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的事情了,还是由于镇守惠州府的奉化伯黄应杰、潮惠分守道李士琏、潮惠分巡道沈时启等人降清,惠州的消息屏蔽失效的缘故。同时接到的消息,还有尚可喜大军已经兵临广州城下。

    从去年盘陀岭之战结束后,陈凯就奔波于南澳和诏安县这两地,与郑成功少有会面。郑成功那边,倒是时有到诏安协防和视察,但是很少能与陈凯碰上,反倒是与施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

    二月初的时候,陈凯收到叶翼云的书信,说是施琅在正月里设宴请潘庚钟和冯澄世饮宴,结果被二人先后以身体不适和公务繁忙进行了推脱,便再没有后话了。

    施琅的心思,陈凯从叶翼云的字里行间也能够看得出来。奈何施琅当初与陈凯相争,便已经动了文官的蛋糕,尤其是藤盔一事,表面上只是借军需发难,其实际上已经触碰到了文官们的底线,他们与陈凯无冤无仇,自问也没有挑战陈凯在郑成功麾下地位的能力和心思,就更犯不着接受施琅这么个不知轻重,有可能会插手文官权责的武将的拉拢了。

    这等事情,其实只是一个插曲,便是陈凯也只是看过就随手扔在了一边。这不过是件小事罢了,甚至就连上个月杨才病故,郑成功任命了戎旗镇正总班林勇接掌右先锋镇也于大局无有什么影响。但是清军南下,平南藩和靖南藩大军围困广州,这却是天崩地裂般的大事,一旦接到郑成功的书信,陈凯也是立刻抛下所有公务,就急匆匆的赶到了潮州府城,进行会商。

    潮州府城,乍看上去一切如旧,但是仔细观察,却也能够注意到商旅的数量减少,很多百姓的眉宇间流露着一丝或多或少的忧色。

    陈凯匆匆赶来,但见自郑成功以下,众将和幕僚们亦是显得忧心忡忡,饶是他对此早有预料,心中还是免不了一沉。

    军议的内容,依旧是应对这场巨变,就像是李成栋反正以及李成栋身死时那两遭一般无二。郑成功所部在这两年实力大增,可是面对如此巨变,其承受的压力却依旧没有下降多少,作为弱势的一方,也依旧处在一个被动的地位。只是与早前不同的是,现在或许已经开始有了些许抗争的力量,而那时则是只能逆来顺受。

    “李成栋身死,杜永和接掌两广总督大印,但众将皆不受其节制,各行其道,如散沙一般。去岁,阎可义进攻南雄府,兵败,病亡;杨大甫劫掠行舟,杀戮往来军使抢夺贡物,并勾结同乡的忠贞营叛将刘希亮、刘希尧,密谋降虏,为李元胤诛杀;今年,罗承耀接替阎可义驻守韶州府,未战先逃,且密谋降虏,亦为李元胤刺杀;现在黄应杰已经降了鞑子,郝尚久那边的情况不明,但也不会好到哪去。这样算来,李成栋麾下九将,就只剩下了杜永和、张月、张道瀛以及董方策四人了。”

    最近的几天,消息像暴风雨般稀里哗啦的传来,不光是弄得人心惶惶,于郑成功军中高层这些对广东明军有着一定了解和认识的大帅、幕僚们,更是把原本庆幸李成栋麾下众将一般散沙不至于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心思都抛诸脑后了,剩下的唯有对广州能够坚守多久的担忧,因为广州即下,下一个遭受清军主力打击的很可能就会是他们。

    曾经压在头上的庞然大物,就这么轰然倒塌了。剩下的,不是长舒了一口气,而是不知所措和更大的恐惧。

    汇总的情报说罢,众将默然无语,陈凯站起身来,拱手言道:“下官以为,我军当打出勤王旗号,尽起大军西向,为广州解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恶化(下)

    “末将反对!”

    消停了大半年,陈凯谏言,施琅反对的节奏再度上演于军议之上。对此,郑成功没有开口,众将亦是将注意力放在二人的身上,寄希望于从陈凯和施琅之间的辩论中得到对下一步如何行事的启发和指引。

    陈凯刚刚站起来谏言,连理由都还没说出口,就遭到了施琅的狙击。不过,陈凯的话中,其实也已经透露出了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从政治上考量,出兵援救广州,打着勤王的旗号便可以彰显忠义,于皇帝、于朝廷、于各方实力派、于民间的士绅百姓,都将会带来极好的影响,在儒家思想大行其道的时代,有一个忠臣义士的名声傍身,很多事情就会变得顺遂许多,这便是所谓的得道多助。

    这些东西,根本不需要点明,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因为他们就是生活在这样的社会之中,从出生到现在皆是如此,反倒是陈凯还是需要从结果来逆推回去才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

    “广州,天南重镇,商贾云集之地,我军援救广州,确是无法将其收入囊中,但是以援军身份出现,打通当地商贾脉络,海贸上就可以获得更大的提升。甚至不谈这些,惠州府城紧邻广州府东部,我军与广州守军关系微妙,但只要占据东莞,西可援广州,东可下惠州。广州巨城,虏师必顿兵城下,时日久了,为王师所破,我军便可名正言顺的据潮惠两府之地。届时,北入江西,东攻闽南,气象自会与今时今日截然不同。”

    商业和收复已经降清了的惠州府,是陈凯主打的基调。既可以收获勤王讨逆的好名声,又可以夺取实际上的地盘,一举两得,当即便引起了一些在座之人的暗暗点头。

    然而,施琅既然出言反对了,就绝不会那么轻易的放弃。他原本出口时,还只是一些较为朦胧的想法,待听过了陈凯的说辞,立刻便找到了攻击的方向。

    “陈参军未免把事情想得太过乐观了,李成栋麾下的那些家伙都是什么货色,没有人比本将更清楚了,指望他们能守住广州城,还不如寄希望于鞑子受不住广州的酷热而被迫退兵呢。”

    “据本帅所见,从当年的李成栋,到现在的这群家伙,无不是把广东当做了他们的封地。咱们去救援,于他们看来只会是一群过去抢地盘的,少不了要兵戎相见。那时候,他们在朝中有人,便可以诬陷国姓一个内讧的罪名,就算是陈参军说的那些海贸的利益和惠州府的地盘,怕是也都会成为泡影了吧。”

    施琅所言,并非没有可能,奈何对于陈凯而言,援救广州,并非仅仅是为了这些。从大局上来说,这样可以保住广州,确保潮州占领区的安全,而陈凯则更是要阻止广州大屠杀。但是问题在于,他根本不可能用尚未发生的事情来作为理由,这才是最难办的。

    有道是为虑胜先虑败,这是兵家正理。施琅将另一种可能阐述清楚,没有跟陈凯任何时间,便立刻提出了广州一旦被清军攻克,反倒是会引发更大的崩溃,届时就算是在东莞,郑成功所部很可能也没办法独善其身。与其如此,不如大军盘踞潮州,向西可攻惠州府,向东则可以进一步的拓展闽南的占领区,不比冒险援救广州更加稳妥?

    这番话说过了,陈凯余光扫过,众将已是多有倾向此议者。只不过,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并非是意气之争,而是广州城中的那几十万百姓,总要再努力一次,哪怕得到的仅仅只是一个未必能够实现的希望。

    “施将军言之凿凿,一口咬定王师守不住广州。那么,本官却是奇怪了,以施将军看来,鞑子有多少兵马,能够在守城和左近援救的数万王师的手里拿下广州城来?”

    清军的兵力,这确实是个难题,施琅很清楚,这绝对是陈凯的一个陷阱,但是他却还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根据情报显示,虏师自江西南下,以尚可喜为主帅,尽起平南、靖难王府精锐,外加上江西和南赣虏师,兵力当不下数万之众,甚至很可能在十万左右!”

    施琅脱口而出,一句大军十万,当即便引起了众将的隐隐惊呼,甚至就连郑成功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来。

    “耸人听闻!”

    “那陈参军倒是说出个不耸人听闻的出来。”

    施琅的性子是不会选择对其势弱,更是大抵在潜意识中也根本不相信他对此会有个比他更加详细的了解。

    眼见于此,陈凯当即便冷笑道:“好叫施将军知道,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沈永忠,这东江镇出身的叛逆,当年降虏,一是王师镇压登州之乱,一是为东江总兵沈世魁所迫,一是虏师攻陷皮岛,皆是以破败之旅为虏首爪牙,本部兵马皆不过两三千人,甚至是一两千人,现在围城广东的只有尚、耿二贼,难不成这二贼还能撒豆成兵?”

    “你怎知虏廷不予这二贼增兵?”

    “施将军这话说得倒是动脑子了。”说着,陈凯拊掌而赞道:“据本官所知,虏廷汉军,分陈、新之别。所谓陈汉军,既是在辽东组编的牛录,而新汉军则是入关后用来安置降将的牛录。前者共一百三四十个牛录,每牛录两百兵,不过两万七八战兵;而后者,则基本上都是名义而已,做不得数。孔、尚、耿、沈四贼所部,挂名于汉军旗,但是兵力也不会太多,否则鞑子就无法心安了。”

    “汉军旗要驻扎陕西、浙江、湖广以及京城和辽东,还要协助满洲八旗防范漠北和漠南的蒙古人。旁的不说,光是杭州驻防八旗就有四千多汉军旗,由固山额真金砺、刘之源二人统领,不可能以旧有牛录用于补充这四贼。至于此番南下增兵,则只可能是沿途的绿营兵。说到底,真正的汉军旗,尚耿二贼手里就只有几千人,剩下的绿营兵也不过一两万而已。”

    “陈参军倒是知道得清楚,这其中辛秘,只怕未必是你一个外人就能轻易了解的吧?”

    “施将军的意思是说本官是鞑子细作喽?”

    “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明白。”

    施琅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凯却是冷笑道:“本官是不是鞑子细作,倒还两说。却是施将军,一张嘴就是十万大军,忙不迭的为鞑子张目,莫非是早与尚可喜有了联络,在此牵制王师不成?”

    “你!”

    被陈凯指着鼻子咒骂,施琅当即就站了起来,甚至下意识的就要拔剑相向。可是没等他真的把手握在剑柄上,郑成功一声暴喝,便了断了二人之间的争执。

    “够了,你二人皆是为我大军出谋划策,用得着每次都这么剑拔弩张的吗?!”

    示意二人各自回坐,郑成功已然有了决断,只是稍作思虑,便开口说道:“虏师南下,天子不能安居于庙堂,实乃臣子的羞耻……”

    话说此处,众将对郑成功的心思已然明了。施琅反对失败,欲要张口再言,但却没等他酝酿好措辞,就在陈凯暗道不妙的目光闪过之际,由郑成功守在大门外的侍卫蔡巧的带领下,一个风尘仆仆的信使便急匆匆的赶了进来。

    接过书信,郑成功神色突变。待其看过了书信,更是身子一晃,全凭双手及时撑在了案上才险些没有坐倒在座位上。

    “国姓……”

    “无妨。”

    示意无碍,郑成功重新拿起书信,细细看过,已是眉头深锁,竟仿佛是要扼死个人儿似的。直到片刻之后,深锁的眉头没有丝毫纾解,但郑成功却已经恢复到了往日的镇定。

    “出兵援救广州之议作罢,各部整顿兵马,迎战虏师!”

第一百四十章 启程

    为配合尚可喜、耿继茂南下进攻广东的攻势,福建清军秘密调动兵马,并于数日前对盘陀岭发动突然袭击,一句拿下了尚在修复之中的蒲葵关。

    接下来,这支由福建提督杨名高率领,坐拥福建提督标营,福建左路镇标以及抽调自漳州、泉州、兴化三府的近万绿营先后越过了这座半年前还曾为明军誓死守卫下来的战略要地,直扑云霄镇。

    云霄镇城崩塌多年,修复花费巨大,以致动工计划一拖再拖。待到清军突然出现在城外,云霄副将卢若骥率军迎战,与清军在云霄镇展开了殊死巷战。最终,寡不敌众,全军溃败,卢若骥英勇殉国,只有少数守军乘船逃了回来。

    郑成功接到消息时,卢若骥已死,清军已经在继续向诏安县城迈进的途中。为此,郑成功不得不出兵迎战,因为这已经并不仅仅意味着是去年下半年的战果即将付诸东流,更重要的在于当清军一旦拿下诏安县城的话,只要越过了分水关,那么潮州也将会面临着再度陷落的危险。

    “比起明军,清军打得有配合多了。”

    看过了求援信,陈凯一度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殉国于云霄,就连以长林寺义勇为主体组建的云霄协也损失惨重,心中痛楚自是难免。可是待重新恢复过来,却又不由得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崇祯朝朝廷权威下降,武将逐渐脱离控制,弘光朝、隆武朝更是出了江北四镇以及郑氏集团这样凭拥立大功而跋扈自专的大藩镇,等到永历朝,西勋陈邦傅、东勋李成栋,另有刘承胤之流,皆弄权朝中,而各地藩镇,亦是如同一盘散沙似的,各行其是,不仅信不过彼此,就连朝廷的令谕也是多有不尊,而朝廷对此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任何办法。

    武将如斯,文官亦是多有秉承着党争和个人恩怨的思路做事,甚至为此不惜败坏大局。相较之下,反倒是清廷的组织力更强,就好像是一块鹅卵石敲在了一块布满了裂痕的巨石之上,巨石虽大,但力不能一,也照样只能被那块鹅卵石一点点砸成碎末。

    郑成功紧急调遣部队的同时,很快又传来了一个新的消息,说是碣石卫的苏利降清,甚至在惠州方向的海面上,还疑似出现了许龙的影子。

    从前年被郑成功驱逐至今,两年的光景,许龙原本是去广州投奔李成栋,结果正赶上李成栋反正,就被迫流落海上。凭着那些运上船的积蓄,以及海上的劫掠,苦撑至今,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重归我大清的怀抱之后,便忙不迭的跳出来要与郑家的水师相争。

    这对郑成功,对陈凯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原本还准备浮海援救广州的,现在已经沦落到被清军东西两线夹攻。所幸,用林察的话说,许龙在海上漂了两年,就算人能上岛居住,船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海上的压力没有那么巨大。

    在这方面,林察是有着丰富经验的,一旦想到许龙带着那些乞丐一样的族人驾着破破烂烂的海船来和郑家的水师打海战,就没有人不想笑的,但陆路的压力却并不能因此而有些许衰减,甚至一旦许龙载着更多的清军赶来,压力只会是更大。

    为此,郑成功决定分兵出击,由他亲率戎旗镇、左先锋镇、亲丁镇、援剿右镇、中冲镇、前冲镇、左冲镇、右冲镇、前锋镇以及铁骑镇迎战福建绿营,由黄廷统领援剿左镇、右先锋镇、后劲镇以及正兵营坐镇潮州西南部,防备苏利。

    大军紧急调动,陈凯的任务也变成了回到南澳岛去督促武器生产。这样的结果,是他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问题在于,莫说他是否有决定权,就算是决定权在手,一旦大军西进,那就意味着潮州很可能会在清军的攻势下陷落,这就立刻变成了拉动拉杆撞死一个,坐视不管撞死五个的“电车难题”,甚至其中关于道德和功利的东西还要更加复杂。

    “我不是大军主帅,没有决定权。”

    这样的理由或许可以自我安慰,但是陈凯很清楚,这根本就是在逃避面对,也绝非是他的风格!

    先期,施琅等人已经带着左先锋镇、援剿左镇以及援剿右镇提前出发了。明天,大军启程,郑成功率领其他各部赶往分水关,而陈凯也要赶回南澳。今天是最后的机会,陈凯决定和郑成功再深谈一次,哪怕他已经没有什么实力去改变什么了。

    书房之内,烛火摇曳,郑成功的眉宇之间,忧思难掩。此番清军南下,福建绿营以及苏利、许龙,不过是牵制他的偏师罢了,但这却已经是他起兵以来所面对的最大的困境了。

    “国姓,下官还是认为,广州那边,咱们不能不管!”

    这个问题,从郑成功宣布赶去福建迎敌开始,就已经没有人再提及了,“先见之明”在身的施琅趾高气扬的带着先头部队出发,就算是陈凯也没有再说过什么。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到了此时此刻,陈凯却旧事重提,郑成功的目光深邃,当然明白,陈凯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肯定是有了主意才会与他说项。

    “竟成,你知道,我已经分不出一兵一卒给你了。”

    “战兵诸镇、各营,各地驻军,下官一个也不用。国姓只需要给下官些船,即可。”

    ………………

    第二天一早,大军改变了原定的由水师护送前往诏安的计划,转而由广济桥越过韩江,走陆路奔分水关。

    大军出发的同时,陈凯乘着水师顺流而下,返回南澳岛。那里,是陈凯的主阵地,也是经营多年的大本营,他准备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让这些成果发挥更大的作用,只是在昨天之前,他从未想过会是这么快罢了。

    海船南下,一路航行,海澄、南澳的水师也都很快就接到了命令,等待陈凯将一切准备就绪。

    陈凯回到南澳岛,与陈豹密谈了一番,就赶回了军器局,与陈启、老鼠须子等军器局以及军器局下属工坊的管理人员谈话。谈话过后,所有人都带着紧张而兴奋的神色离开了陈凯的公事房,而陈凯也没有回返家中,仅仅是稍加整理了下思绪,便启程前往码头。

    码头上,辅明侯林察的舰队早已是焕然一新,其中有修复、保养的旧舰,也不乏这两年打造出来的新船。大大小小,也有百多艘的样子,武器、给养,早已准备就绪,只待陈凯的到来。

    “林侯,这次麻烦您了。”

    “陈参军这话说的,都是为国姓效劳,何谈麻烦二字。更何况,能与陈参军共事,是我林察的荣幸。”

    曾经意气风发的辅明侯,在那一年多的风霜雪雨之中,磨砺的圆滑了许多。陈凯不敢托大,拱手一礼,便要紧随其后登上林察的座舰。可也就在这时,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却拉了下他的袖子,随即给了陈凯一个眼神。

    顺着小厮的眼神延伸出去,一艘刚刚入港的海船上,一个俏丽的身影正在搀扶下踏上了踏板,缓缓下船,目光却在空气中与陈凯的视线交融。

    “又是一个四月啊。”

    小厮平日里话不多,但很多事情却都跟个明镜儿似的。陈凯匆匆忙忙于公务,他却注意到了这点。

    奈何,陈凯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再去风花雪月了,只是转过头,便要登船。但是脚还未踩上踏板,却又收了回来。

    “把这个交给她。”

    借了笔墨,草草写了句话,陈凯交给小厮,便登上了林察的座舰。海船缓缓离港,随后便是更多的舰船尾随而去。

    码头上,女子透过帷帽的轻纱,眺望着远去的海船。海风吹动,裙摆摇曳,恍如初夏待放的花朵,在暖风中轻轻晃动。唯有,那葱白似的指尖捏着的纸张,却紧绷得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颤动。

    “诚如郑小娘子所言,坐观成败,确非吾之本色。此去广州,能救回一个,便是一个!”

    “我,信你。”

    折纸为书,郎心若石;激丹微颤,妾韧蒲柳。

第一百四十一章 见面礼(上)

    永历四年四月,广东沿海的洋面上,风波如常、气象依旧。湛蓝的海与蔚蓝的天之间,唯独是多了一支由百来艘大小海船组成的舰队,正在顺着海风,一路向西,劈浪而行。

    自天空鸟瞰,海面上,偌大的舰船,也只不过是一个又一个枯叶,显得微乎其微。但是这些枯叶,却在舰队主舰的旗帜和引领之下,如棋盘上的棋子一般,排列着稀疏但却整齐的阵型,在船长、舵工、水手们的努力下,于这浩瀚大海兀自前行,竟唯有半分随波逐流的意味。

    自十五那日,陈凯乘辅明侯林察的舰队自南澳岛启程出发,至今日,已过去了十天的时间。风向称不上顺遂,但也不至逆风。缓缓而行,即便是只有数节的速度,这么长的时间也足以走完了这条路程的大半。

    “陈参军请看,那边那座岛,若是吾没记错的话,当是蒲胎山。”

    在海上,这位水师名将总算是有了几分海上大豪的气象。此间豪气干云的向陈凯指点着沿途的坐标,更显对这广东沿海地区的了若指掌。

    奈何,什么蒲胎山,陈凯完全听得是一脸懵逼。旁的不说,早前过碣石卫和大鹏所的时候,陈凯还知道一是进入了惠州府沿海地区,一是过了大亚湾,起码于今生前世,这两处他还有些印象,但是今天指着远处那个乍看上去好像跟沿途的岛屿没什么太大区别的地理凸起,便说出了个他一时间也想不起来的地名,确实让他感到有些困惑。

    “看见了蒲胎山,过了佛堂门和再向西的大奚山,向北就是零丁洋了。”

    零丁洋,总算是听到了一处有些印象的地名。宋末文丞相曾有《过零丁洋》诗篇流传千古,到了此处,就算是进了珠江口地界了,而陈凯此行的目的地——广州,则就在珠江三角洲的核心区域。

    临近目的地,陈凯自是兴奋不已,现在还不到五月,时间还很充足,很多事情还大有可为。不过,清军抵达广州城下也已经一个多月了,包括黄应杰在内,很多明军都已经降了清,现在珠三角地区敌我难辨,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即便是真的本地明军也未必能够合得来的福建明军而言,就更是危机重重了。

    “陈参军,依本帅想来,入了零丁洋,咱们先不急着去广州,本帅派人去南沙,那里有一座天妃庙,往来的走海之人颇多,总能有些消息传出来。”

    “天妃庙?祭祀妈祖娘娘的?”

    “正是。”

    妈祖娘娘,姓林名默,也称林默娘,是宋时的福建莆田湄洲人。据说其人能预知祸福,且时常出海拯救遭遇海难的百姓,因而此后千百年来得到了中国海及周边地区人民的广泛信奉。

    提到妈祖娘娘,林察的神色恭敬万分。出发前,陈凯在布置工作,林察就已经拜过了妈祖娘娘,才启程出发,一路上也常说风平浪静,且没有遭到鞑子水师拦截是妈祖娘娘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他们。对此,陈凯也表示了认同。

    此番林察表示要派人去天妃庙那里打探消息,陈凯亦是点了点头。南沙的天妃庙据说香火鼎盛,往来人流如织,且那样的地方,估计就算是清军中的汉军旗和绿营兵也不太敢放肆,毕竟是要承担着触怒神灵的风险的,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探查清楚了,咱们也去祭拜一下。”

    “陈参军此言,正合本侯心意。”

    听到这话,林察抚掌而笑。舰队在转天缓缓驶入零丁洋,只是没过数日,林察派出去的部下却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诧的消息。

    ………………

    陈凯和林察驶入零丁洋的当天,永历四年的四月二十六,广州城南的港口,明军水师照常做着平日里的事情,营操、保养乃至是躲在军官看不见的地方偷得浮生半日闲。

    尚可喜、耿继茂所率之清军主力早在三月初的时候就已经抵达广州城下,并且对广州城发动了一次不成功的攻势,在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就放弃了强攻的愚行。

    广州天南重镇,周长三千七百九十六丈、高二丈八尺,城北收越秀山,地势较高,易守难攻;城南毗邻珠江,可依江水为濠;城西、城东,具有护城河。无论瓮城、城门楼,守御工事一应区全。如此雄城,就凭着尚可喜带来的两万来人,平均摊开的话一米的距离,就算是只站上两个兵都未必做得到,想围死了广州,实在是痴人说梦。

    如今广州城外,清军围着城池缓缓的挖掘城壕,仅仅是保持存在感而已。城内的两广总督杜永和率部坐镇,左近也有马吉翔、李元胤、张月、董方策、马惟兴、马宝、郭登第、陈奇策等将环伺,据说广西那边的陈邦傅和高必正、党守素等将也在赶来的路上,城内一切如旧,也难怪他们无精打采。

    当然,尚可喜的到来,也并非没有对这座雄城造成什么其他的影响。广东北部的南雄府和韶州府尽入清军之手,甚至就连清远县和从化县也丢了,广州北面已无屏障。向东,惠州总兵黄应杰降清,东面也与潮州的福建明军不复连为一体,更别说是尚可喜最近一直在招降纳叛,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下一个黄应杰会是谁呢。

    所幸,清军由北而来,南面的珠江上,没有水师,对于他们也就不造成什么威胁。如今广州城外,水师分为两部,一支是由总兵吴文献、殷志荣等将率领的本部水师和李元胤早前招降的红旗海盗,海战上都是有一把刷子的,莫说是尚可喜带来的那些连船都没有的陆师,估计就算是清军水师来了,也未必能讨到好。

    一大早,两广总督衙门里照常聚众议事。这是惯例,不过也就仅限于他们这些杜永和能管得到的武将,至于那些曾与杜永和一般在李成栋麾下平起平坐的众将,他们即便是在广州城里,也不大理会这个总督的号令。

    例行的军议,既然是例行了,那么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总督老大人给他们灌输些坚守城池,上报天子,下安黎民的大道理,要求众将保持警惕,也实在没有什么新鲜词儿了。待到军议结束,众将各自返回信地,如吴文献、如梁标相这样不属于同一系统的水师将领,也可以并辔而行,聊一聊广州城内的莺莺燕燕,一则打发时间,一则增进友谊,以备日后真的并肩作战时,能够有些交情。

    不比吴文献,梁标相是海盗出身,连同着他一起接受招安的还有刘龙胜、徐国隆等人,麾下一百二十五艘战船,千余海盗,皆在李元胤的中军旗鼓汪捷的监督之下。

    梁标相返回营地,众将聚齐,一听还是那些老生常谈,一个个的也都神游天外去了,就连汪捷也是如此。待到事了,众将散去,一切恢复原状。直到入夜之后,汪捷巡了巡营地,已经睡下,却突然被梁标相那里的紧急要务打搅了清梦。

    “梁帅,出什么事了?”

    营地内,一切如常,但是到了梁标相的座舰上,众将云集,一个个却显得颇为紧张,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梁标相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示意众将的随从退下,房间中就只剩下了梁标相、刘龙胜、徐国隆以及汪捷四人,他咽了口唾沫,才向汪捷言道:“汪旗鼓,咱们兄弟受了李帅诏安,一向任劳任怨,从无二话。如今大清席卷广东,咱们兄弟想谋个生路,您看如何?”

    此言既出,汪捷本就是李元胤派来的监军,哪还不明白这其中涵义。奈何刚才来得匆忙,连佩剑都没有带上,右手下意识的向左腹处一掏,却抓了个空。而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刘龙胜和徐国隆却已然出手,直接将他打到在地。

    “来人,将这厮绑了!”

    舱门洞开,汪捷目光所及,侯在门外的亲兵们也已然倒在了血泊之中,甚至连尖叫声也没能发出来,就已经死透了,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

    汪捷被缚的同时,红旗海盗的舰船也纷纷起航。但是,他们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驾着海船,驶向明军本部水师停靠的区域,随即一枚枚火毬、火砖以及一声声的炮响便很快将水师营地点燃。

    火光映在珠江水的滚滚波涛之中,明军水师突遭攻击,当即乱成一团,饶是吴文献、殷志荣等将奋力组织人员救火,奈何红旗海盗还在不断的发起攻击,火势越来越猛,尤其是当那些火药被引燃,巨大的爆炸声将更多的烈焰喷溅到周边的区域,冲天的火光很快便惊动了整座广州城。

    远处是广州城南码头上的熊熊烈火,梁标相的座舰上,被缚于桅杆的汪捷身上早已是千疮百孔,无非是他们这些海盗还要在继续折磨这个平日里将他们盯得死死的监军些时辰,才没有给他一个痛苦。

    鲜血还在顺着肢体、顺着桅杆和绳索,甚至是直接从口中、从创口滴落。于梁标相等人看来,却是份外的解气。可是就在梁标相等人的狂笑之中,汪捷鼓起了最后的一口气,将口中的血水吐在了地上,继而一字一句的将仇恨倾泻而出。

    “天道好还,尔等今日背叛朝廷,早晚有人会收拾你们这些不忠之徒!”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见面礼(中)

    “前天晚上,红旗海盗暴起,火烧王师战舰,焚毁大量舰船,随后便离开了广州。卑职打听到,说是梁标相等贼降了鞑子,杀了李元胤的中军旗鼓汪捷,广州水师元气大伤,已经不复能有效控制珠江水面了。”

    询问了几句,军官拱手退下。陈凯和林察对视一眼,分明从后者眼里看出了些许快意。当年李成栋入粤,如施福、施琅,如林察,这样的福建明军无不是被踩在脚下,现在风水轮流转,施琅可以在潮州尽情嘲笑李成栋以及他的部将们,林察自然也乐得看杜永和的笑话。

    不过,看笑话,不是陈凯此行的目的,至少他没有这么无聊,而他也相信,林察,能有今日之成就,也绝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林侯以为梁标相等贼,嗯,水平如何?”

    “土鸡瓦狗而已。”

    “那就好。”

    陈凯与林察相视一笑,随即便各忙各的事情。两天之后,这支同样由百来艘战船组成的福建水师舰队驶离停靠的港湾,很快就消失在了珠江口的海面之上。

    诚如林察的部下所言,广州水师经此一役,实力大损。不光是舰船的焚毁,士卒伤亡也颇为不小,如今的广州及其左近码头上,船只尚有千余艘,但基本上都是本地商贾、百姓的商船和渔船,即便是改装,在航速、在炮位等很多方面上,也没办法和红旗海盗的战舰在这珠江水道上争衡。

    原本水师占用的码头上,军官们正在组织人力修复码头,打捞沉船和火炮,以最大化的挽回损失。

    广州这边一片残破,红旗海盗们扬帆远去,改驻在了东西二洲。这里,随着清军南下,东莞总兵镇安伯张道瀛以及东莞参军张善降清,已经落入清军之手,左近正有清军驻扎,协助保护这支水师。不过,码头上突然多了一百多艘大小战船,左近的船坞里尚可喜也派了平南王府左翼总兵许尔显和中军盛登科督造舰船,招募水师,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红旗海盗初降清军,虽说只有百多艘战舰,但是为了讨新主子欢心,也是忙不迭的分派舰船巡航珠江水道,总要落个勤谨的印象来。

    梁标相乘着座舰出发,随行十来艘船,无需太多,只要起到一个威慑作用即可。行船顺着东江而下,东江之上,承平时渔船撒网,岸边织补的渔家生活已找不到半分。梁标相很清楚,清军招募水师,说是招募,其实干脆就是派兵把沿岸的渔夫扫荡一番,投入营中,就算了事。不过这对于他而言,却也没什么看不过眼的。乱世,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渔村破败,沿岸土地也渐渐荒芜,舰队一如昨日前日那般,缓缓驶过,待绕过一处江心洲后,便启程回返,了却今天的巡航任务。瞅着周遭一成不变的景色,梁标相已经有些困倦了,干脆回了船舱休息。不过,他这一觉刚刚睡着,正在梦里与一广州城里的头牌红姑娘厮混之际,距离东江汇入珠江的河口越来越近的舰船却突然发现了一支同样十来艘的明军战舰正缓缓驶入。

    “大帅,前面有明军的战船。”

    “多少?”

    “十来艘。”

    “太好了!”

    听到了这个答案,梁标相直接就从床上腾起身来,正愁着没有新功来讨好尚可喜呢,这还真是打着瞌睡就有人来送枕头。只是转念一想,明军的舰船数量与其仿佛,并没有什么稳定的胜算,干脆释放响箭、旗花,引码头中的海盗跟进。

    “先上去,缠住了明军,等待后援。”

    舰队扬帆而起,风,将船帆吹得向前紧绷了起来,舰船陡然加速,直奔远处的明军舰队。

    然而,明军似乎仅仅是来探查一番的样子,眼见着清军转舵,在江面上划出了一道弧线之后便顺着珠江的走向而去,连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无。只不过,这一转弯的功夫,双方的距离已经拉得很近了,甚至梁标相座舰那门不甚大的船首炮都能够轻易的够到明军战舰的尾巴。

    “冲上去,给老子打!”

    梁标相意气风发,舰船在炮击声中奋起直追,而此时,明军的水手似乎不是慌了手脚,就是经验略显不足,哪怕吃水并不比清军水师深,但是速度却始终提不起来。

    双方的距离在追逐中慢慢缩小,清军水师也早已把缠住二字抛诸脑后,发命狂追,而在东江之上,更多的清军舰船则同样鼓足了风帆追来,唯恐这份功劳与他们失之交臂。

    距离还在不断的缩小,梁标相甚至已经想象到明军丧胆的神色。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前方明军的船上的一枚响箭飞上天空,不远处的江心洲的背面,由一座座小山背后,号炮响起,一艘艘远比清军水师要更为巨大的福船扬帆起航,其中为首的那艘更是打出了辅明侯林的旗号。

    “林察!”

    梁标相怎么也想不明白,消失了几年的广东总兵辅明侯林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看那舰船,似乎比当年还要强大。

    “上当了,快走!”

    诱敌之计,这根本就不用什么明眼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出来。明军摸准了他们的巡航规律,然后专门设个圈套,现在他们已经进套了,不在明军收网之前脱身,那就真的死路一条了。

    梁标相的惊声尖叫,清军舰队无需命令,这些前海盗们便毫不犹豫的转舵而走。这样一来,诱敌的明军开始转头追击,埋伏的明军更是直愣愣的就要扑过去,前者还好,可后者之于清军,就好像是刚刚发生在东江河口的那一幕重演了一般。

    追逐戏换了一个方向重新上映,陈凯与林察一起立于座舰之上,遥望清军在明军炮弹衔尾追击之下仓皇而逃的身影,却是不由得笑了起来。

    “陈参军已经想到了?”

    “下官觉得,大抵是想到了。”

    珠江的江面上,明军舰队追赶着清军的水师,炮弹就好像是驱赶他们的皮鞭一样,将清军顺着来时的航线重新驱赶回去。

    东风依旧,自南而北的追与逃,在硬帆的角度控制之下,都还能保持着不算太慢的速度。梁标相久在粤海,知道林察的手段,更别说是此刻明军已然具备着压倒性的优势。翘首回望,伴随着炮弹的呼啸而来,梁标相总是觉得好像时间好像愈加的趋于粘稠,粘稠得就像是一锅粥一样,起初还在翻滚,沸腾,到了现在,大抵是水快熬干了,就连冒泡都慢上了半拍,或许再过一会儿的话,他们就会彻底沉入这珠江之下,再也翻不起浪了。

    不停地催促着,舰船赶在被明军彻底追上之前,总算是返回到了东江河口。逆流,加上逆风,这对清军来说很是不利,但是转念一想,只要在此间没被明军追上,那么接下来以着明军更加庞大的战船再想在这样的航道追上他们,也自然是更加困难的了。

    没有时间犹豫,舰队驶入东江,好在距离明军还有些转圜的距离,梁标相不由得松了口气。可是就在这时,待他再转过头去,东江远处,正有一支更大规模的清军舰队正全速赶来,似乎就是他早前呼叫的援军!

第一百四十三章 见面礼(下)

    东江之上,援军和溃军在江面上乱成了一团。明军从容驶入,远则火炮轰击,近则跳帮夺船。逆流逆风的江面上,清军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完完全全的被明军吊起来打。

    火光吸引了周边的注意,左近地域皆被清军占领,赶到的自也是清军。可是待他们匆匆赶来之时,看到的只是冒着火的残破战船横七竖八的,如同是被孩童玩腻了的玩具一样丢在江面之上,更有不少搁浅的,连人都逃了个精光。

    当秩序遭遇混乱,当正规水师碰上业余海盗,一切,根本无需太多赘述。

    “林侯妙算,下官佩服至致。”

    林察久经战阵,于这粤海,更是老资格的战将,当年的广东总兵,就曾与永历朝的大军在这珠三角地区抗衡,对于水文地利,自是熟悉非常。至于这般手段,其实更多的还是运气,清军此番稍有求稳,反倒是害了他们,于陈凯和林察而言亦是意外之喜。

    “陈参军过誉了,吾原打算借着逆流、逆风来追上去打掉些掉队的贼船,既然这些红旗海贼盛意拳拳,吾不收下,也不合适不是。”

    二人相视一笑,舰队也早已缓缓驶入珠江的主航道。比之来的时候,却又多了十来艘不同程度损坏的战船,正被明军战舰拖拽着驶向另一个方向,明军来时的方向。

    东江口的海战,广州这边还没有收到消息,清军没有发动攻击,城内如常,码头上也还是在清理和重建。总督府内,杜永和一连碎了几个做工精细的瓷瓶,据说当天晚上还掀了桌子,只是到了几天后的今时今日,这份气也消了不少,可是那份对背叛者的怨恨,却仿佛是酒一样,越沉就越深。

    “水师恢复得怎样了?”

    杜永和阴沉的声调,吴文献咽了口唾沫,干脆硬着头皮回复道:“回制军的话,今天捞起了两艘战舰,已经都烧得不成样子了,权当是疏浚码头。所幸,船上的炮还都能用,就是火药什么的,还需补充。”

    今天的情况和昨天差不多,甚至比昨天还要好上一些。红旗海盗有心算无心,本就想得很是清楚,自然不会让明军水师有机会恢复元气。这把火,烧得太过狠了,就连码头的木制栈桥也烧毁了不少,竟真的一举将明军对珠江江面的控制权废掉了大半。

    “火药,火药,又是火药,本总督就算是会变火药,也经不住你们这般求索。”

    广州城内,相关武备还是有的,清军就扑城一遭,耗费并非很大。奈何李成栋两败梅岭,损失甚大,底子本来就薄,随着众将分据各地,地方上也多有截留,水师这一次,更是赔了个底儿朝天,一旦想到重建的费用,杜永和就是忍不住的挠头。

    “今天是火药,明天就是火炮,后天就是鸟铳、刀牌,大后天就是重新建造战舰。吴总兵,咱们是被鞑子围城呢,现在珠江水道的控制权也易手了,如何补充,从哪补充?”

    无可厚非,这已经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清军在外,虽未围死,但是骑兵游曳,大宗货物也很难出入。这段时间,全凭水师控制的珠江水道,方可往来交易,可是现在倒好,控制权没了,接下来的状况只会更加恶劣。

    “制军,红旗海贼,他们也就一百来艘战舰,堵不死珠江航运的。”

    “本总督知道。”

    杜永和没个好气儿,吴文献也没什么办法。昨天他倒是多了句嘴,说是不行让三水的陈奇策带着水师过来协防,结果被杜永和好一顿的数落。他很清楚,陈奇策在海战上很有一手,就算是他也自问不如,杜永和并非不想让其过来好好教训教训梁标相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但是陈奇策的顶头上司可是大学士何吾驺,到时候若是何吾驺一起过来了,这广州城是听他这个总督的,还是人家大学士的。

    宁可不要陈奇策的援军,也不能让当初策动李成栋反正,在资历上远胜于他的大学士何吾驺进城主持大局。这对杜永和来说,是原则问题,不容丝毫质疑。但是单单指望着自行恢复,却又不知道得什么时候才能一雪前耻,以至于杜永和一旦想起这些就烦闷得不行。

    回到了老生常谈的节奏,吴文献的心思也渐渐飘到了码头那边,很快,二人就变得相顾无言,按照正常的节奏,下面吴文献就该表态明天一定会加紧督促手下人恢复水师,而杜永和在激励他几句之后,就可以散了这场面议。

    只可惜,这一次,吴文献的套话刚刚说到一半,守南城的军官就派了一个亲信急匆匆的赶过来向杜永和报急。

    “总督老大人,城南,城南有大队的战舰正在驶来,看上去不下上百艘。”

    杜永和和吴文献急急忙忙的赶到城南,林察的舰队就停靠在对岸的海珠岛、河南岛上,大摇大摆的全然没有任何拿广州水师和城头上的守军当回事。

    对面的舰队打着明军旗号,但是杜永和却根本琢磨不出来这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所幸,既然是明军,那么也就好说话了,没过多一会儿,一艘小船就缓缓驶来,一队盔甲鲜明的明军进了城,随后那个带头的军官就将一个锦盒交到了杜永和的面前。

    “制军,是梁标相的首级!”

    “吾知道!”

    刚刚还在恨得牙痒痒的仇敌,现在脑袋已经被装在了锦盒里面,被人当见面礼送了过来。杜永和眉头紧锁,细细端详了一番这个军官,但却依旧没有能够从记忆中找寻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来。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继续纠结下去,干脆直言不讳的问及了这支明军舰队的主帅为谁?

    “回杜制军的话,吾家大帅乃是前镇守广东总兵官辅明侯林侯爷。”

    林察!

    想起这个名字,杜永和的神色当即就变得复杂了起来。说来,林察与他们的交集也仅仅是李成栋趁着林察大败林佳鼎的契机,偷袭广州得手,趁势将他们赶下了海,也就这么点儿“交情”。奈何原本的手下败将现在反倒是过来帮了他们一把,饶是杜永和的脸皮可以厚到擅自掌握总督大印,也免不得要老脸一红。

    “原来是林侯爷啊,久仰,久仰,不知林侯爷近来可好?”

    “劳杜制军惦记,吾家大帅近来在威远侯麾下效力,今番就是奉了威远侯的军令,护送陈参军前来与杜制军一晤的。”

    威远侯,那个郑赐姓!

    又是一个原本被他们瞧不起,且正儿八经得罪过的人物。杜永和感觉他已经可以找个缝儿钻进去了,至少他是真不想看林察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可是人家见面就送了这么大的一份礼物,他要是连面儿都不见的话,反倒是把他这个总督的颜面丢得精光。

    所幸的是,吴文献大抵也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当即就抛出了杜永和已经被永历天子册封为侯爵的事情。这样一来,侯爵对侯爵,自成敌体,却也少了一份尴尬。

    吴文献的表现让杜永和很是满意,一时间就连水师恢复进度缓慢的事情都给忘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就在那军官略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恭贺他被册封为侯爵一事的时候,杜永和猛的想了起来,好像这人刚才那话里头还提到了一个人。

    “陈参军?”杜永和喃喃自语,下一秒,却当即就将眼珠子瞪了个浑圆:“骗取潮州的陈凯也来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试水(一)

    骗之一字,一旦出口,林察的那个部下的面色当即就是一沉。可是这话脱口而出,即便是杜永和在说出口的瞬间也觉得好像不太合适,但是身为一个总督,自也不好为此道歉。

    所幸的是,善解人意的吴文献再次把担子挑在了肩上,三言两语,几句恭维,就算是把气氛缓和了些许。只是问题在于,这几年与他们矛盾重重的福建明军居然在这个时候,派出了这么一个以狡诈多智闻名于广东的人物过来,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实在并非杜永和所能够揣测得出来的。

    “那便有请陈知府,嗯,和林侯入城一叙。”

    关于林察,杜永和说得不情不愿,倒是陈凯,他不仅仅有些亲见的兴趣,更重要的还是在于陈凯只是一个漳州府知府,与他这个总督,地位上天差地别,不会对其造成什么威胁。

    杜永和不愿意见林察,林察也懒得来看杜永和的嘴脸。片刻之后,陈凯坐着小船,驶入广州城南的港口,这时候杜永和已经回到了总督府,说白了就是摆好了架子,只留下吴文献在此迎候,就当是全了礼数。

    对此,陈凯也不在意,与吴文献闲聊着,便进了广州城。吴文献自行骑马,则给陈凯备了马车,自有明军护卫在侧。行在路上,两侧行人多退入巷子或是店铺檐下,显然是不愿意与这些明军有所交集,以免多生是非。

    陈凯坐在马车上,透过轻纱,所见之处,临街皆店,城内百姓,无论行商坐贾,亦或贩夫走卒,饶是仕女村姑、白首黄口,所能听及的,也多是买卖之事。唯有那些儒生打扮的读书人,似乎还被陈凯一行的旗帜上书着的漳州知府字样还或多或少的吸引了注意力。余者,只待马车过后,便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无甚影响,竟显不出太多围城之内的惶惶。只是总有些地方,让他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似的。

    自城南码头,过永清门,经正南门,只穿南城,一路行来,皆是如此。待绕过了拱北楼,直到总督府前,陈凯下了马车,便随着吴文献一同进入这两广总督衙门之内。

    有明一朝,初为布政使、按察使、指挥使三司负责地方事务,后设巡抚,至景泰年间,两广始有总督,总管广东、广西两省军民政务。首任两广总督,乃是仕宦七朝、辅佐六帝的名臣王翱。此后历任,皆系文官,直到出了李成栋和杜永和这么两个新鲜段子。

    没有降阶相迎,甚至就连起身也无,杜永和就大喇喇的坐在总督衙门的大堂之上,没显出半分亲善之睦。便是杜永和麾下众将,亦是一脸严肃的端坐在两侧。

    “下官,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漳州府知府陈凯,拜见杜制军。”

    总督一职,有正二品的,也有从一品的。杜永和加了兵部尚书的衔,属于高配,正儿八经的从一品大员,而且还有爵位在身。相较之下,陈凯只是一个知府,从四品而已,此间亦是须得恭恭敬敬的行礼。毕竟,朝廷再不成个样子,上下尊卑的礼数,也还是要讲的。

    陈凯行礼如仪,杜永和的面上也稍缓了些许。接下来,免礼、赐座,一气呵成,杜永和自觉着也对得起了那份厚礼了,便出言问及陈凯此行的来意。

    “久闻陈知府智勇双全,治才无双,素来是威远侯所依仗的。不知此番来我广州,是有何等要事?”

    我不是来骗广州城的。

    在路上时,原本陈凯还打算调笑一下杜永和,奈何转念一想,好像没有和他熟到那个份上,干脆也就郑重其事的说明了来意:“十来天前,威远侯风闻虏师南下,黄应杰降虏,原有意率师勤王。奈何福建虏师猛攻于漳州,苏利、许龙等降虏贼寇起衅于惠州,大军还在漳潮两府鏖战,暂且无力为援,特遣下官前来与朝廷、与杜制军解释一二。”

    比之原本的历史上,郑成功更加专注于广东战场,于黄应杰方面进行的情报搜集也更加卖力,由此才能如此及时的得到消息。

    陈凯这般实诚,倒是把杜永和听了一愣,不过他是不会相信陈凯这样的人物会为了这等“小事”专门过来一趟,早前郑成功改奉永历帝为皇明正统,也不过是派了江于灿和黄志高这两个隆武朝的旧臣、闲人过来,而非如陈凯这样得用的幕僚,现在就更加没有道理了。

    未及杜永和问及,陈凯就掏出了一封奏疏,表示希望杜永和代为呈送给永历帝。待后者出言应允,陈凯也提及了一个让杜永和颇有些性质的议题。

    “今日入城,见城内秩序井然,可见杜制军领兵御下有方,虏师虽众,却不能撼广州坚城半分……”

    一顿马屁拍过,杜永和的神色已经彻底缓和了下来,甚至还隐隐的透着些许笑意。眼见于此,陈凯便再接再厉道:“广州王师奋勇作战,时为皇明诸镇楷模。我军虽无力附广州王师骥尾,但也不愿落于人后。不瞒杜制军,下官负责的南澳军器局大量生产火药、火炮、鸟铳、各式刀剑枪矛以及军服等军需,广州王师若有需要,下官可以代为制造。”

    话说到这个份上,杜永和刚刚的笑意也渐渐的消退了下去。陈凯此番是来兜售货物的,并非是什么真的要支援广州明军抗击清军。不过,陈凯提及的那些东西,杜永和倒还有些兴趣,尤其是在水师刚刚遭逢了一次惨败的情况下,更是急需补充的。否则的话,陈凯直接就与他谈生意,依着他的性子,就算是不开口轰人,也是要斥责一二的。

    “陈知府既知道我军浴血奋战,还这般斤斤计较……”

    “范总兵,让陈知府把话说完。”

    照着范承恩的话说下去,无非是让陈凯支援他们些武器,才算是一个态度。但是杜永和却很清楚,这世上,白来的不足以长久,怕是郑家碍于面子送他一批,便再不会有所交集,这对于急需且长期需要大量武器作为城守之用的他而言,是绝对不够的。

    杜永和拦住了范承恩,陈凯淡然一笑,便继续说道:“原本下官也曾想过,奈何广州王师受敌于尚贼可喜,我军亦是被虏师两路夹攻之中,潮州本地出产有限,首先自还是要支应我军使用。不过,杜制军想来也是知道的,威远侯家学渊源,于江浙闽粤,于南洋日本,都是有大量关系的,便是定国公和永胜伯,也都是亲戚,货源方面,自不用担忧。可无论是百姓出产,还是贸易所得,咱们可以联络,但是说到底,却都不会是白来的,这一点还望杜制军见谅。”

    说过了这一番话,陈凯端起茶盏,洇了口茶水,便端坐于此,静静的等待着回答。不可否认,陈凯所言非虚,窃窃私语声响起的同时,杜永和的神色百变,待到最后,竟隐隐的流露出了些许兴奋之意。

    “敢问陈知府,货物就只限于武器吗?”

    见杜永和有此一问,陈凯当即表示了价格上他一定尽可能的让双方都可以满意。至于货物的种类,陈凯更是慨然一笑道:“当然不会仅限于此,这一点还请杜制军放心。”

    “至于货物嘛,先说潮州,粮食、食盐、布匹、白糖、潮瓷、潮烟、锡器,价钱合适,百姓也总愿意拿出来一些的。旁的地方,江浙的织物、南洋的方物、日本的裱物、泰西的金银器物、阿非利加的黑鬼,都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甚至就算是满洲的娘们,下官也可以试着联络一下,看看辽海的海商有没有机会去辽南走上一遭。就是价格嘛,总要物有所值,您说是也不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试水(二)

    陈凯的嘴脸,让在座的众将无不联想起了他们各自家乡最负盛名的奸商,但是仔细想想,好像这股子大有打算把广州城的金银珠宝掏空的疯狂劲儿,那些家伙怕是加在一起也是要相形见绌的。

    自杜永和以下,众将无不汗颜于陈凯对于商业、对于贸易的这股子劲头。但是转念一想,这也是一桩好事,这些商品,运到广州,也是一笔不小的税金。有钱,就能招兵,更何况陈凯还出售武器,在这个有兵就是草头王的时代,怎么看都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杜永和没费什么力气就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好处,甚至就连郑成功会因此同样得到海贸的大笔利润以及陈凯借此功劳在郑成功的集团中地位更加稳固这些都能已经想到了。至于弊端,也就是郑成功所部对广州和珠江口的情况更加了解,大抵也就这么多了。

    “潮州和广州之间还有一个惠州呢!”

    杜永和心思已动,可饶是如此,却始终不肯做出回答,干脆聊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直到端茶送客,才安排了人请陈凯移居驿馆,等待消息。

    陈凯走后,众将凑在了杜永和跟前,一个个目光炯炯,显然是如其一般,想明白了这里面的好处。这其中,李建捷更是一张口便是“我就说皇明的读书人哪有骗潮州的魄力,这厮分明就是个奸商,他那童生八成都是使银钱买来的”的话来。

    李建捷是李成栋的义子,排行第五,又称李五,乃是李成栋义子之首的李元胤留在广州城里监视杜永和以及范承恩、吴文献等将的亲信。

    对此,杜永和心知肚明,但却没必要点破。此间听了李建捷这话,亦是点头示意,表示了对此观点的赞同。

    不过,众将一个个翘首以待,就等着他拿一个主意,这份感觉还是让杜永和很是享受,待估摸着众将的耐心快消耗干净了的时候,他才轻咳了一声,开口说道:“本总督想过了,这事情确是好事。不过嘛,银子不能都让那些奸商赚了去,只有放在咱们这些忠勇将士们的手里,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守住这广州城。”

    “制军这话有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要说还是制军的心向着咱们这些为朝廷浴血奋战的将士!”

    “……”

    群起响应之中,杜永和自觉着他在众将之中的地位也更高了一层。李成栋死后,杜永和不惜重金贿赂众将,借此获得留后的地位来接掌两广总督印信,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够借着朝廷的威信来接手李成栋的地位。然则时至今日,众将依旧是各行其是,甚至随着杨大甫、罗承耀先后被杀、黄应杰和张道澄先后降清,这股子一度雄踞广东的军政势力也越来越弱小,这让他无不感到痛心疾首。

    所幸,这契机到来,守住了广州城,乃至是击退虏师,便可以威信大增。现在又来了陈凯这么个散财童子,有了银钱和武器,想招多少兵都行,总算是看到了关于未来的希望。

    “晾那个姓陈的奸商几天,再与他谈条件!”

    “制军明见万里啊。”

    接下来的几天,杜永和都没有再召见陈凯,反倒是把心思都扑在了水师的重建以及城防的守御上面。

    杜永和不来请,陈凯也没兴趣找上门去。每天一早,从驿馆出来,在驿馆官员的陪同下,在广州城里闲逛了起来。这其中,风景名胜有之,但陈凯更关注的却还是民生百态。换上寻常士人的衣衫,徜徉于广州城的街巷之中,别有一番滋味。

    比之曾在书中看到过苏州、杭州、扬州以及南北两京的街巷,广州城毫不逊色。如同时期的大城市那般,动辄便是二三层的楼房矗立于大街两侧。待一旦步入其间,“屋内通常白如奶,像光滑的纸张,铺有方石板,沿一拃左右的地面涂成朱红色或几乎黑色。楝木光滑而平整,构制精美,安置适当。好像擦亮的,或者涂上色,要么白色,有的白色美观悦目,像锦缎闪光,差不多像金色,光亮到似乎应在上色时给它褪点色……”

    “门口房间的后面有一个院,内有小树、亭子供休息之用,还有一股小清泉。再往后,在妇女退入的房门前,是一条有顶盖的过道,面朝院子敞开,那里摆着精致的大柜,作为房子的间壁……”(注)

    屋内装潢精美,屋后小院亦是别有洞天,小门小户已是如此,莫说是那些大户人家族群聚居的庭院。只可惜陈凯只是穷极无聊的闲逛,于此间最多是购置些土特产才会进到那些沿街的小铺面,于广州士绅富户,无有交集,就更没有观赏一番的机会了。

    数日之后,陈凯有幸登城一览,城内坊巷在横平竖直的道路的分割下,如棋盘一般整齐。城内如此,城外亦是这般,甚至极目远眺,似乎城外的占地面积比城内还要大上一些。

    “只可惜,如此恢弘的城市,到了明年就再难观其气象万一了。”

    陈凯下了城,没有如平日里那般步行,反倒是坐上了马车。城内熙熙攘攘,商贾聚集,货物堆积,行人摩肩接踵,用明人叶权的话说——虽小巷亦喧阗,固不减吴阊门、杭清河坊一带也!

    苏州的阊门大街和杭州的清河坊,乃是这个时代苏杭二城最为繁华富庶的商业街,能够与此二者相比,虽有夸张,但也足显广州作为对外贸易口岸之繁华。

    只可惜,眼中所见,由于清军掳掠,城外百姓多有避居城内者,有亲戚的投亲戚,有朋友的投朋友,有银钱的则住进了客栈,可是那些要什么没什么的寻常百姓,则多有在街巷里打地铺,做些零散活计来维持一家生计,但源于周遭地区为明清两军拉锯,商业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萎靡,以至于他们往往只能忍饥挨饿,甚至是卖儿鬻女。

    繁华开始变得畸形了起来,陈凯便有些看不下去了。所幸的是,回返驿馆,杜永和大抵也是没耐心再继续耗下去了,直接便接到了杜永和在镇海楼设宴的请帖。

    “劳烦回去告知杜制军,下官沐浴更衣后便启程出发。”

    注:这段文字出自葡萄牙传教士克鲁士的《中国志》,克鲁士是明嘉靖年间来华,记述下的广州市井民生。当时的广州,由于隆庆开海和万历新政尚未开始,还远没有进入到全盛期,但广州富庶,在其文字之中其实已经有了些许眉目。

第一百四十六章 试水(三)

    沐浴更衣,以示郑重,杜永和对陈凯的态度很是满意,起码在这个外系的文官身上,他是能找到些做总督的自信出来。旁的不说,至少比那些各行其是的老兄弟以及朝中的公侯、阁臣、乃至是多如牛毛的部院们对他这个武将出身的总督要恭敬许多。

    好感,是有的,甚至随着黄应杰、张道澄那些家伙降了鞑子,反倒是卖力的帮着尚可喜来对付他的情况下,就连派系之间的矛盾也暂且放下了一些。但是,生意就是生意,容不得丝毫旁的东西,以至于杜永和进入镇海楼之时,已然是蓄势待发,准备和陈凯好好的杀上一场。

    镇北楼上,杜永和、李元泰、李建捷、吴文献、殷志荣、范承恩等众将云集,就连其他府县过来援应的宋裕昆等将也无不到场。倒是本地文官和广州本地卫所那些军官们却没有一个前来赴宴的,看来杜永和根本就没打算分润给他们。

    酒宴开场,主家欢迎、客人答谢,在座众人再为大明天子、为江山社稷贺过了一轮,随着莺歌燕舞在美妙动听的乐曲声中飘入了大堂,便开始了推杯换盏。

    这样的场面,陈凯比初抵时要熟稔多了,礼仪、尺度,这个时代上流社会在酒宴上的一些习惯和规矩,很多都是跟着郑成功学来的,如今正好派上用场。酒宴之上,皆是男宾,几个带点儿荤的段子一出,当即就热络了起来。

    男人嘛,用陈凯当初在网上都看腻了的一句话说,其追求无非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世上没有一般无二的人,但是追求上笼统说来这般却是不少见的,尤其是眼前的这些手握着实权的乱世武人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恭维了众将的武勇,预祝众将在杜永和的带领下击败尚可喜,以及尚可喜惨败后众将加官进爵,杜永和出将入相,一顿脑补式的畅想过后,众将之中不乏那般的直肠子,已经开始和陈凯论起了兄弟,要推心置腹了起来。

    陈凯的这一套下来,就连杜永和也是面带着笑意,尤其是联想到击败尚可喜之后,他是不是就能够拥有李成栋那般的威信,陈凯的话就好像是说进了他的心窝里去似的。

    不过,左近冷眼旁观的李建捷却远没有那么乐观,或者说是陈凯的无限畅想以着他作为李成栋义子、李元胤义弟的身份实在代入不进去,待到后面眼看着气氛要跟着陈凯走下去的时候,就坐在杜永和下手的他干脆轻咳了一声,随后一个眼色才总算是把杜永和给拽了回来。

    收起了尴尬,杜永和也自觉的好像是少了些许城府,干脆咳嗽了一声,掩去了尴尬,便挥退了女乐和伺候的下人。

    无关人等退散,那就是要说正事了,陈凯明明还没有玩嗨呢,但也只得客随主便,毕竟他也是来做正经事的,不是来把广州众将培养进非正常人类研究所去供人研究的。

    “陈知府前几日提过的事情,本总督细细想过,也与众将商议过,这几日想必陈知府也看到了,广州天南重镇,商旅往来不绝,就连那夷商也没少过,阁下的提议于我等而言,有所裨益,但也不会有什么分量……”

    杜永和此言说罢,看陈凯的神色随着他的话竟没有产生哪怕半点儿涟漪,不由得暗赞了一句镇定。

    “不过嘛,潮州王师的盛意拳拳,我等也是看得到的,尤其是这份忠君勤王的心思,想来就算是朝廷也会大为嘉奖。不过朝廷如今酬饷不比当年,没办法给予潮州王师以支持,我等本着为朝廷分忧的心思,也当促成这桩事情。说到底,毕竟是对咱们双方都有利的好事。”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称得上是花团锦簇,杜永和把主导权转到了手上,说得好像是他们在施舍郑成功一般。倒是陈凯,对此却也不气,平平淡淡的听过了这番话,便将一份文字递了上去。可是杜永和扫了一眼,却是当即色变,甚至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这份惊诧都没有褪却下去。

    “杜制军,下官这个人,比较怕麻烦,不喜欢讨价还价。这个价格,是下官给威远侯的,今天也给了杜制军,成则成,不成就算了,下官送了奏疏,还结交了广州众位大帅,已经不虚此行了。”

    “这价格,还是有些偏高……”

    “高与不高,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潮州王师愿意支援广州王师抗击虏师,可您也得分给咱们点儿汤水不是。要是连汤都喝不上,这买卖也长久不了,您说是不是?”

    眼看着杜永和刚才还高得吓人的调门只在这转瞬间就掉了下来,直看得李建捷等人一愣。陈凯气势正盛,杜永和想了想,便应了下来,但是他的应允并非是直接达成,而是在提出了一大堆的条件之后。

    “运费,下官可以和威远侯商谈,适当减少一些,倒也并非不能试着谈谈。但是,这份价格列表仅限于潮州本地出产,其他王师以及倭国、琉球、朝鲜、南洋以及泰西海商由我部联络来的除外。至少,您不能让我部跟着赔钱,对吧?”

    “这是自然不会的。”

    杜永和很是大气了一把,紧接着陈凯就继续回答道:“货物一律转售给各位大帅入股的商行,这个没问题,反正咱们这回也是支援广州王师抗击虏师,少赚些,交个朋友,日后也好并肩作战,这一点下官便可以做主。”

    “只是银钱不足的问题,下官想着,若是赊账,说出去实在有损各位大帅的威名。不如这样,城里面不是有不少乞丐吗,下官带回去做工、挖矿,便从中免一部分银钱。但是话可提前说清楚了,可不能太多,没了银子周转,下官也没办法收购货物。”

    一场酒宴,在欢快的气氛下一直折腾到天光放亮才算结束。陈凯打着哈欠就此告辞,打算回了林察的船上再去补觉。倒是杜永和等人,与陈凯依依话别过后,反倒是顶着困倦和酒意凑在了一起,对着那份价格列表就是一阵的瞠目结舌。

    “大米,一两银子一石;棉花,三钱银子一斤;潮蓝布,五钱银子一匹;绿梭布,六钱一匹……”

    “这是承平时的价格!”

    “当然,否则我怎么会一口就敲下来了呢。”

    “这里面不会有诈吧?”

    不光是李建捷,在场的众将亦无不是惊诧于这份低于市价不少的价格表。旁的不说,光是这个价格,郑成功和陈凯赔钱还不至于,但是赚得也微乎其微,远不如直接将这些东西卖到日本或是南洋来得利润更大。

    “管他呢,货是他送来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咱们还能吃亏了不成?”

    杜永和如是说来,众将也无不是松了一口大气。可饶是如此,李建捷却还是对此不敢抱有太大的信心。

    “陈凯这人可不会是个善茬,弄不好,到最后咱们都得被他卖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试水(四)

    离开了广州城北越秀山上的镇海楼,陈凯倚在马车的车厢里,晃晃荡荡的向着城南码头而去。

    清晨,车轮卷动着薄雾,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卷动着陈凯的思绪。昨夜的推杯换盏,饶是他“久经战阵”也颇有些受不得这等一折腾就是通宵达旦的节奏,那些家伙很给面子的没有在中途借口酒醉拉上个侍女、舞姬什么的换个地方潇洒一番,但是陈凯却很不喜欢这等面子,因为这面子弄得他几乎是喝了一晚上。

    马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前行,陈凯昏昏欲睡。车窗外,小巷里多有男女老少蜷缩于这潮湿的空气之中,或许饶是闭着眼睛,也还在为睁眼之后的饭食而发愁吧。

    昏昏沉沉之中,仿佛就连时间也无法量化。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到了码头,小船已经准备妥当,陈凯在马车里落了落这一觉下来发散出的酒气,便下了马车,驶向了来时的那艘福船。

    “陈参军。”

    “林侯。”

    舰队起航,顺着珠江的流向缓缓驶出。陈凯在马车上小憩了会儿,江风一吹,也精神了许多。待进入船舱,屏退了旁人,他便与林察交流了起来。

    “城里的情况如何?”

    “还好吧,鞑子此番与其说是围城,不如说是临城,城内的秩序井然,就是这广州城的百姓,日子大不如前了。来时您提过的广州城内无论男女老少总有簪花之风,也见得少了,想来不光是城外涌入的百姓日子难过,城内的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总比没命了强。”

    广州城外有大片的花田花圃,每天一早都有花农来码头售卖或是运往城内的花市、花店,正是由于广州富庶,广州人爱美而簪花的习俗才形成的。对于林察的观点,陈凯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林侯,周遭府县的状况几何?”

    “很不好。”林察的一声叹息,便将陈凯从广州城内的喧嚣之中拉了出来。

    根据林察这几日发动各种旧有关系的调查,清军早在正月底的时候就已经从韶州府启程南下,至三月初的时候已经拿下了清远和从化二县,清远参将郦文龙、从化知县季奕声降清。三月初六,清军抵近广州郊外,劝降遭到了杜永和的严词拒绝,结果在初九清晨发动了攻城,结果伤亡破千,惨败而还。

    但是,尚可喜和耿继茂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转而在广州城北、城西和城东三面慢慢的挖掘壕沟以隔绝交通,同时清理外围府县,大肆招降纳叛。

    如惠州总兵奉化伯黄应杰、潮惠分守道李士琏、潮惠分巡道沈时启、东莞总兵镇安伯张道瀛、东莞参将张善等人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先后降了尚可喜。更是杀滋阳、铜陵、兴化、永平等八郡王,以取悦清廷。

    随着他们的降清,广州以东直至潮州,中间这大片的土地便不复为明廷所有。而尚可喜早前攻陷的清远则成为了清军防范肇庆明军的前沿阵地,而从化则成了尚可喜的大本营,并且在那里铸造火炮,以备攻城之用。

    接下来,无非是招降红旗海盗,利用梁标相等人击破广州水师,取得了珠江中下游河道的制海权,对广州城形成了较为松散的四面合围态势。

    “根据增城、东莞那边传来的消息,鞑子好像还在制造舰船,试图进一步的对珠江形成实际控制。不过有了咱们这一遭,怕是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对广州造成什么太大威胁了。”说到此处,林察却没有些许自得,完全是就事论事。于陈凯看来,却更多还是对梁标相等人的不屑一顾,一种正规军对杂牌海盗的鄙视。

    “咱们回返潮州,若是从三水抽调总兵官陈奇策的水师东进,鞑子只怕连船也造不了。这广州,鞑子只怕还得抽调更多的军队才有机会拿下。”

    “三水那边不用考虑了,杜永和不会要陈奇策过来的。”

    “为什么?”

    “何吾驺。”

    “原来如此。”

    林察一点就透,不过相较陈凯,他对广州城防还是有着不小信心的。这,其实更多是源于他自身的经历——须知道,当年就连李成栋也是在他率领绍武朝廷主力与永历朝大军决战之际,骗取的广州城,这座城池何等坚固他可以说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这座广州城,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今年年底就会被鞑子攻破。”

    听到陈凯如此断言,林察先是一愣,可是未待他开口问询,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便对陈凯的观点表示了赞同。

    说来,杜永和也可怜,身为两广总督,可放眼四周,肇庆府有文安侯马吉翔、兵部尚书曹烨和提督御营的李元胤,临近的三水县那边还有个大学士何吾驺,他能够指挥得了的也就是城里面的这些守将守军,合着整个广州战场其实就是一片散沙罢了,等着尚可喜一个个的降服、敲碎

    这样的情况,在广西也是一般无二的。庆国公陈邦傅是广西本地武将,还有宣国公焦链、卫国公胡一青、开国公赵印选、永国公曹志建等一大批的外来户,现在更多了忠贞营以及那些从湖广败退下来的军阀,互相之间完全没有好好相处的可能,更别说是统一指挥了。

    两广如斯,四川、贵州,军阀混战,云南则已经是大西军的了。转过头说东面的福建,郑成功在先后吸收了陈豹、林察、施琅、施福等部,在陈凯的帮助下夺取了潮州之后,实力提升了一个台阶,但是当年的郑氏集团以及福建明军,依旧是分属于三个统帅的麾下。

    于南明而言,整体的局势,还是如历史上那般的持续性恶化,这是惯性,并非能够轻易撬动的。于陈凯看来,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郑成功的实力更强了,而此人也是这个时代少有的能够创造奇迹的军事统帅。

    “也不知道国姓那边怎么样了,东西两路夹击,虏廷就是财大气粗,一玩就是大手笔。”

    “吾到不觉得会怎样,王之纲、许龙、苏利,一群土鸡瓦狗而已,无非是时间罢了。”

    “但愿如此吧,否则我这三年来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吗?”

    这话,陈凯是不会说出口的,事实上他对郑成功也是有着很大的信心,奈何在他的印象中郑成功打陆战似乎神经刀得厉害,很多稳败的仗他能打赢,可很多稳赢的仗他也能打输了,完全不似海战上那么四平八稳,此间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些许忧虑。

    想到此处,陈凯突然发现,身在珠江之上,他就算是有怎样的奇谋也帮不上郑成功,最终还是要看这位国姓爷的临场应对。既然如此,也不必庸人自扰,只是一旦想明白了这些,陈凯猛的想起来,从上船开始到现在,林察好像都没有问过他所行之事的结果如何。

    “林侯对下官就这么有信心?”

    “当然,以着陈参军的才智,就算是把杜永和卖了,他也还得给陈参军数钱,更别说是这一遭本就没有打算计算于他。”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忠良

    舰队顺流而下,顺风顺水,未及一日,便已经出了零丁洋。不过,出了零丁洋,舰队却并没有出海继而东向,而是在新安县最南端的那片半岛、岛屿之间穿行,直至一处与九龙半岛隔海相望的港湾暂作停靠。

    拖拽着自红旗海盗那里缴获的十来艘大小海船返航的明军分舰队早已停靠在此处,林察此来不过是汇合而已。

    舰队携带的船工已经对破损舰船展开了修缮,港口也在进一步的扩大。所幸,此处本就是这地球上最佳的一处天然深水良港,舰队也仅仅是暂时停靠,倒也不会对本地百姓造成太大的麻烦。

    “此地盛产一种香木,属莞香,又叫女儿香,在广东和江浙都备受欢迎,当地百姓也多以种植香木为业。除此之外,此地亦是南粤香料贸易的重要转运港口。”

    听着林察的讲解,陈凯不由得点了点头道:“怪不得此处要叫做香港呢。”

    香港,得名何处,说法各异,但是早在宋时就已有驻军,明时商贸上已渐渐蓬**来,人口亦有所增长,更成为海防要地。明时香港,指的仅仅是香港岛,并不包括因英国殖民而划入殖民地范围的九龙、新界等地。这个名字,最早出自万历年间郭棐所著的《粤大记》一书。该书所载的《广东沿海图》中,标有香港以及赤柱、黄泥涌、尖沙咀等地名。

    此地如林察所言,乃是生产香木的所在,因香木及香料贸易而兴。入清之后,亦是因顺治、康熙朝迁界禁海,以及雍正年间香木划归贡品,导致种香人家在官府逼迫下纷纷破家灭门而砍树逃亡,自此香木生产一蹶不振。直到清末为英人侵占,成为了另一种燃烧释放异样气体的物事——鸦片输入中国的重要港口,才重新兴盛起来。

    “可惜东莞已落入虏师之手,光凭此岛出产,实在有限得紧啊。”

    林察久在广东,对此了如指掌。不过这份惋惜,陈凯却是一点儿也无,因为于他而言,什么莞香、什么女儿香,暂时都没什么太大的用处,他要的就只是这么一个岛,以及一处深水良港,仅此而已。至于旁的,无所谓。

    “在此修建营寨,无需太过坚固,暂时也不会有人顾得上这里。就是有一点,需要在此多囤积一些食水,以防万一。”

    “陈参军言之有理。”

    林察点了点头,便转而对那个已经被他临时派驻此地的那个部将说道:“按照陈参军的布置行事,确保此岛防御即可,没有命令,无需出海截击虏师,也不许出海攻掠商船,以免暴露我军位置。”

    “末将遵命。”

    营寨还在建设,从岛民手里收购了一批香木之后,陈凯和林察就启程出发,踏上了返回潮州的航线。

    陈凯前脚离开广州城,杜永和等人还在预估着此番可能带来的商业利润几何,一个叫做冯耀的卫所军官却来到了总督府,说是前来拜别的。

    明初在全国范围大肆建立卫所,于广州,亦有前、后、左、右四卫。冯耀此人,乃是广州后卫的世袭指挥使,护驾梧州。论差遣、军阶和品级,此人不过是个总兵官,赐一品服俸,但是如今已贵为侯爵,任职两广总督的杜永和却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连忙亲自迎了出去。

    “老将军,尚耿二逆兵败城下,却毫无悔意,还在大肆的招降纳叛,围绕广州城挖掘城壕。此刻出城,怕只会枉送了性命啊。”

    杜永和自持身为总督,平日里总是拿捏着架子,但是面对这个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却完全没有对待旁人时那般。

    这里面,广州四卫拥有五千兵员,是守军不可或缺的补充,而冯耀在广州四卫的世袭军官中地位颇高,这是其一。但更重要的在于,冯耀此番回城是令了圣旨的,册封尚可喜和耿继茂二人以侯爵的爵位,九成九以上的概率是没办法活着回来的,正当永历帝为难于派谁人前往的情况下,冯耀却自请了这项“送死”的差事。

    “吾如不往,则欺君,我今天只知道皇上不可欺,不知敌人不可说也。”

    冯耀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即就将在场的众将听愣在了当场。对于这些本地的卫所兵,杜永和等人向来是瞧不起的。但是这一遭,冯耀如斯,却也让他们不免动了些感触。

    “好吧,老将军心意已决,我等也不便再劝。来人,着镇海楼准备酒宴,为老将军送行!”

    冯耀抱着必死之心出城,在场众人无不动容。杜永和与众将如群星拱月般和冯耀一起来到了城北的镇海楼,酒宴摆下,老将军七十已过,两鬓浩然,却意气凌厉,饮满杯酒数斗,竟不让年少分毫。

    “从此出郊一里,至越王墓,即是天山朔漠,吾老矣,奋三寸之舌,宣布天威!但得丁零归命,亦何心苏武生还哉!”

    满饮此杯,酒杯在地板上摔得粉碎,冯耀拱手一礼,随即一抖鲜红色的斗篷,便大步流星的往着楼梯而去。只留下了杜永和等人望着其人的背影而去,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仅仅是稍作叹息,却又重新回到了预估受益的思绪之中。

    出了广州城,绯服玉带,两鬓苍苍的冯耀便喝令随行从人打鼓舞旗前进,将宣诏使者的排场彻底打出来。至越王墓左右,为清军探马发现,冯耀说明身份,清军亦不敢为难,扈从左右,直至清军大营。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东江镇副总兵尚可喜、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耿仲明之子继茂。朕以南岳之宠,首重桓圭……”

    东江镇副总兵和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是尚可喜和耿继茂的老子耿仲明在明廷时最后的官职,也是最高的官职。冯耀毫无避讳的宣读着圣旨的内容,全然无视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二人自是免不了怒火中烧。

    “……兹特颁敕:晋东江镇副总兵尚可喜为平虏侯、登莱巡抚标营中军参将耿仲明之子继茂为靖虏侯……立转南来之甲,旋为北伐之师。祗承朕意,益励奇勋。凯歌奏传,朕亦不吝封茅之赏……惟卿勉图。钦哉,特敕。”

    清军大举南下,永历帝寄希望于靠着封侯赐爵来改变战局,成功率几近为零,但却也不得不试上一试。奈何,如今的尚耿二人已分别是平南王和靖南王世子,不说他们对满清的畏惧和自效,单单是这份侯爵的爵位,他们也早就瞧不上了,此刻更是将其视为羞辱。

    眼见于此,冯耀厉声呵责,晓以大义,并且引李成栋初封侯爵,随后便进而赐封公爵之事为例,向二人阐明道理,劝戒二人不要为虏廷一时厚赏,背弃祖宗庐庙,落个汉奸的千古骂名于后世。

    一句“老匹夫安敢如此”尚未出口,耿继茂就率先看见了尚可喜的眼色,干脆把话也憋了回去。接下来,尚可喜表示愿意接受圣旨中赐予的爵位,回归明廷旗下,命令冯耀带着檄文返回广州,邀约杜永和等将会商北伐大事。

    尚可喜如此,若换了个旁人,便也就就坡下驴了,然则冯耀本就是怀着必死之心而来,眼见着尚耿二人毫无诚意,更欲骗取广州,怒而不从,随后在二人见奸计不能得逞,重新现出辣相之际,更是欣然赴刑场。

    刑场上,尚可喜、耿继茂二人集结麾下诸军围观。白发苍苍的冯耀昂首而立,全无惧色。见不能令其屈服,尚可喜微微点头,刽子手便要上前去取冯耀的朝冠,以便行刑,但却立刻被冯耀喝阻。

    “吾头可断,冠不可去!”

    说罢,以手扶冠,坐而受刃。全程,自入清军大营至殉国,无有半分畏惧。胸中所持者,唯有忠君二字。

第一百四十九章 乱象

    陈凯这边一路向东,可他早前送交给杜永和代为转交与永历朝廷的奏疏却是一路向西,伴随着冯耀殉国的消息,经三水、肇庆溯西江而上,直抵行在梧州。

    梧州,扼浔江、桂江、西江总汇,自古以来便被称作“三江总汇”,乃是广西东部门户。此地不光是连同两广的锁钥之地,商旅云集,也是桂藩自衡州为大西军攻陷后长期居住的所在,是故每当永历帝在广东遭遇到清廷的军事压力,便会第一时间逃亡此地。

    自两个月前,永历朝廷闻清军南下而慌忙逃至此间,于广东仅仅是留下了一盘散沙式的布防,未及进行统筹,西风便压过了东风,“打虎”运动开场。

    肇庆与梧州之间不过三百里地,奈何一旦进入了陈邦傅的地盘,原本烜赫一时的“五虎”便如同是落了架的凤凰一样,除袁彭年丁忧外,其他四人直接被锁拿下狱。拷问时,金堡不肯服罪,大呼二祖列宗;丁时魁、刘湘客、蒙正发则“满口老爷饶命,万代公侯等语”,叩头如捣蒜,可谓是丑态毕露。

    朝中东勋势弱,桂林留守瞿式耜便接连上疏,代为求情。但是,五虎跋扈,不光是党争的另一方要攻讦于其,就连永历帝也颇为厌恶其仗着李成栋在朝中狐假虎威,也绝非是一时间就可以挽回的。

    五月,清军围困广州两月,包括惠州府和广州北部、东部的大量县城沦入清军之手,梧州的党争却依旧没有结束,除袁彭年以丁忧为名解任外,其他四人都予以革职充军、追赃助饷。为此,身在肇庆的李元胤也不得不赶往行在,试图为楚党在朝中挽回颓势。

    梧州行宫,李元胤与自南宁入卫的忠贞营统帅郢国公高一功、兴平侯党守素一同觐见。马太后垂帘召三帅赐封,可李元胤却伏地请死,一力为五虎辩解。为此,永历帝勉励、马太后说项,就连高必正也和起了稀泥,直到最后马太后没了办法,把滇封一事拿出来说,才算是把群臣的嘴给堵上。

    所谓滇封,其实说的就是孙可望谋求秦王封号一事。这件事情是在何腾蛟、金声恒以及李成栋先后败亡的大背景下发生的,孙可望举一省来附,明廷内部,尤其是楚党的反对声却是极大,后来随着局势不断恶化,赞同之声渐多,双方才转而在封号一事上做文章。

    朝中争论不休,最后在堵胤锡的努力下永历帝才捏着鼻子给了孙可望一个平辽王的封号。岂料陈邦傅因诱使忠贞营进攻桂林不成,与高必正结怨,试图引大西军抗衡忠贞营,竟矫诏册封孙可望为秦王。诏书之中更多有如“朕率天下臣民以父师事王”,命其“监国”,赐以“九锡”、“总理朝纲”、“节制天下文武兵马”等不伦不类的话语,结果双方险些就此闹翻。但明廷的反复无常也彻底坚定了大西军集团武力兼并川黔藩镇的意志。

    这件事情,说到底是陈邦傅乱国,导致局势失控,但永历朝廷摄于陈邦傅在广西的势力,不敢发作。当然,其本身对大西军也是多有防备,如册封贵州军阀皮熊、王祥二人为公爵,就说得很清楚是“防滇寇也”。

    此时此刻,这团已经分不清楚吴党、楚党的乱麻倒是把李元胤给堵了回去。永历帝也就此算是松了口气,因为他很清楚,李元胤是个忠臣,是个可以依仗的武将,只是参与党争过甚,跋扈了一些。另外,如今的广东战场,他也必须依仗此人,方有击退清军的可能,便是一再勉励、嘉许。

    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李元胤暂且也没了办法,只得再寻良机。接下来,便轮到了高必正和党守素奏对,他们此番带了五千忠贞营精锐来梧州勤王,同时做好了入援广州的准备,这些都是李元胤已经知道的了,但是随着高必正的话不断的展开,李元胤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低估了这个“流寇头子”。

    “臣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诸藩蒙吾皇恩典,节制一方。钱粮、兵员、官员及将校任命,皆出于诸藩而非朝廷,虽无节度使之名而有节度使之实。盛唐自安史之乱而衰微,正是源于节度使权柄在外而不在内。盛唐如此,况国朝今日乎?”

    “臣以为,为免覆唐之覆辙,为全诸藩之忠义,为抗虏师之残暴,地方钱粮,官员、诸镇将校任命当由朝廷统一安排,量才是用。方可集中川黔桂粤四省之有限财力、兵力,救亡图存,实现皇明中兴之伟业。此事,既由臣倡言,亦愿由忠贞营始。”

    一开始,高必正和党守素倡言愿意以忠贞营作为主力,东救广东。忠贞营此前几年在湖广战场上屡立战功,战斗力便是对上绿营精锐也毫不逊色,在南明诸藩镇中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强兵。由忠贞营东进,这项提议一旦提出,当即就引起了朝中一些忧心国事的朝臣们的支持,甚至就连李元胤心里疑惑着高必正是来广东抢地盘的,却也没有好当面反对。

    毕竟,广东的局势每况愈下,他也实在没有无耻到可以告诉永历帝,他们“东勋”是有百分百信心击败尚可喜的。

    这件事情,涉及甚广,钱粮、调动、与广东诸军的协同作战,都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确定下来的。李元胤倒也不急于一时,即便楚党在朝中势弱,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办法来杯葛此事。可是随着高必正将兵权、财权和人事权三权重新交回给朝廷的倡议被提出,不光是他,大殿上登时便是鸦雀无声,甚至就连永历帝也没有对此发表出什么看法来。

    说到底,高必正的倡议确实有利于朝廷的权威恢复,也有利于忠贞营在朝中的地位上升以及那些曾经跟着李自成的大顺军余部彻底洗清“贼名”,乃是双赢的大好事。但是此事所涉巨大,尤其是对于始终在藩镇林立的状况下生存的永历朝廷来说,更是不能轻易做出表态的大事。

    嘉勉了李元胤、高必正和党守素三将一番,永历帝便忙不迭的让三人退下休息。眼见着这三个“惹事生非”的家伙退出了殿外,他才不由得松了口大气。

    此时此刻,杜永和的两封汇报情况的奏疏以及转呈的奏疏也已经送到。永历帝看过了奏疏,却又是一叹。

    “冯苍玉是个忠臣啊,可惜这样的忠臣又少了一个。”

    一旦想起那个扈从在侧,那个在他为难之际毅然决然的请旨出使的老将军,永历帝的鼻子便是一酸,泪水险些便涌出了眼眶。

    未免失态,他故作镇定的看起了奏疏,批复了嘉赏的朱批,交由有司办理,便连忙翻开了下一份由郑成功上奏、陈凯送交至广州、杜永和转呈至行在的那份关于闽南、粤东战场的奏报来。

    对于郑成功,永历帝其实根本就没有升起过令其勤王的念头,现在反倒是郑成功派了陈凯过来向永历朝廷解释他们暂时无法前来勤王的原因。是真心实意,还是堵永历朝廷的嘴,其实都不重要,因为永历朝廷对于藩镇的控制能力实在微乎其微,尤其是如郑成功这般远在粤东、闽南,原本还是遵奉唐藩的藩镇,就更是如此了。

    不过,对于陈凯,永历倒还有几分好印象。旁的不说,一个山西士人孤身一人南下投奔王师,无论说到哪里都是一桩令人激赏的好事,这便是吴党、楚党中来自江浙、湖广的那些官员们也纷纷借着抬高陈凯的气节来为他们自身造势。平日里听得多了,就更是加深了这份印象。

    “这个陈凯,也是个忠臣干员啊。可惜未能为朝廷所用,仅仅为一藩镇之幕僚,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想到此处,永历合上了奏疏,亦是一叹。可是等他翻开了最后一封奏疏,却差点儿被他刚才的想法给噎了个好歹。

    “……四月二十六,梁标相等红旗海贼降虏,焚毁广州水师舰船……臣督吴文献、殷志荣之广州水师及林察、陈凯之潮州水师败梁标相群贼于东江河口,斩其首,献于阙下!”

第一百五十章 定情

    噎到永历的,并非是陈凯,也不是杜永和将旁人功劳归在己身的这份无耻,只因为和陈凯同来的那个武将叫做林察,仅此而已。

    对于林察,永历帝可谓是印象深刻,永历朝初起于肇庆,与广州的绍武朝争立。当时,绍武朝廷的控制区连广州一省都不到,甚至仅仅是广州、惠州和潮州这么大的区域,面对得到川、滇、黔、桂以及湖广等省份明军效忠的永历朝廷,竟一度还打得有声有色,就连两广总督林佳鼎也没于阵中。而当时的林察,便是绍武朝廷的武将之首,那一系列的战役皆是其人筹划的。

    一个林察,早前还有被他们轰走的施福、施琅叔侄,郑成功麾下聚集了太多的与永历朝廷有着或大或小嫌隙的存在,这也不可避免的使二者之间会有些许隔阂产生。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招这个郑赐姓来勤王。他的部下与广东各路王师多有着或大或小的矛盾,根本不可能并力一向,来了反倒是添乱。”

    这话在永历的脑海中闪过,却突然觉得有些荒唐。旁的不说,论矛盾,光是现在的两广各藩镇就是矛盾重重,好像真的多一个郑成功不多,少一个郑成功不少,弄不好郑成功来了反倒是更热闹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就是顺其自然好了,反正郑成功一时半会儿的也来不了,不是吗?

    陈凯的奏疏在永历朝廷内部没有掀起任何一丝的波澜,这一点并没有出乎陈凯的意料,因为这个时期的永历朝廷无论是吴楚党争,还是两广抗清,亦或是招抚大西军,甚至哪怕是两个藩镇之间的矛盾也比一个远在潮州的藩镇的动向要来得更加紧要。

    不过,那边波澜不惊,陈凯却结结实实的在广东沿海的波涛中摇晃了将近一个月了还没有能够回到南澳,比之前往广州时的那十来天的功夫,实在是相去良多。

    风向不顺、惊涛骇浪、潮汐潮涌,等等等等,在海上,不似陆地,太多因素阻碍着舰船的正常行驶,这即便是林察所部的船长、舵工以及水手们皆是各种老手,于这广东沿海海况了如指掌,很多事情也是很难避免的。

    在路上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陈凯带在身边的书籍都翻来覆去的看完几遍了。穷极无聊,陈凯便干脆跟林察闲聊了起来,渐渐的,他对这位前广东总兵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尤其是其人对广东沿海地形地貌以及海况的了解,更是让他感到瞠目结舌。

    所幸,几天之后,永历四年的六月初一,舰队渐渐的驶入目的地,陈凯写了几封书信,让林察的部下乘船带去潮州府城和诏安县城,他便回返到了阔别已久的南澳岛上。

    岛上,军器工坊有陈启,军服制造工坊有老鼠须子,其他各部门也都有相应的官员,就连这些隶属于军器局的一系列工坊的保全工作也有林家兄弟全权负责,一切还是如陈凯走时的那般,几乎没有什么能够一眼便看得出来的变化。但是阔别粤东一月有余,漳潮两府,确切的说是诏安的福建战场和潮州西南部的广东战场上,却出现了让陈凯也不得不惊讶的变化。

    一个多月前,福建清军突破盘陀岭,攻陷云霄镇,郑成功率领主力部队迎战。一个多月过去了,小规模的交锋数次,谁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战线依旧保持在云霄左近,清军没有继续突破,明军也没有将能够将清军驱逐出诏安地区。

    这倒没什么不正常的,杨名高、王之纲他们本来就是奉命前来牵制的,如今郑成功的主力在此动弹不得,他们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可是在另一个方向,前出的右先锋镇却遭到了苏利所部的袭击,右先锋镇大败,总兵官林胜阵亡,反倒是落到了下风。

    陈凯返回南澳岛时,陈豹也刚刚接到了通报,说是郑成功任命了原援剿左镇总兵官黄廷接管右先锋镇,由左先锋镇中军副将施显来接掌援剿左镇,也是用以褒奖施显在去年阵斩张国柱的战功。

    这里面,很可能也不乏着对施福上交兵权的补偿。但是,施家兄弟坐拥两个镇,不下三千大军的兵力,这却还是让陈凯对此产生了些许忧虑之情。

    当然,忧虑归忧虑,他现阶段也没有功夫去理会施琅什么的,总有着更重要的事情,比与这么个汉奸预备队斗气要重要的。至少,不会因无端端的掣肘而浪费时间。

    总镇府小花园的凉亭上,重逢从小厮和丫鬟之间的联系开始,但是等到了二人真的见面了,却唯有沉默中的对视着,良久。

    “此行,吾没能带回一个人来。”

    “广州,无恙?”

    “尚在王师手中。”见姑娘松了口气,陈凯却摇着头说道:“最多半年,城池必然陷落。”

    “为什么?”

    “鞑子在调运红夷炮,同时在后方铸造火炮,意在效法扬州故技。”

    “原来是这样。”姑娘的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不忍,随即便向陈凯问道:“想必陈参军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广州人口太多,万全不切实际,尽人事,听天命吧。”

    “可惜,妾身身子大好,已经准备回金门了,怕是没办法为陈参军的努力而庆贺。”

    “无需庆贺,这里面本就有着郑小娘子的努力。若非小娘子的那番话,在下也无法下定决心行险搏上这一回。”

    “陈参军说笑了,您本是心地纯良之人,看不得惨剧降临。倒是妾身,只是多嘴了……”

    “不,你,很重要!”

    此言既出,姑娘羞涩的低下了头,陈凯亦是轻咳一声,掩去了尴尬,但胸中的那一股冲动却再也无法抑制。

    “在下听闻,郑小娘子至今未有订亲,可是如此?”

    陈凯目光炯炯,姑娘却是猛的抬起了头,瞪大了眼睛,仿佛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一般。

    “妾,妾身一切遵从父母之命。”

    细若蚊呐的回答中,姑娘小巧的头颅已经埋进起伏的胸膛之中。只是那胸中的小鹿乱撞,却是连陈凯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番事了,在下会去拜见定国公。”

    说出了这话,陈凯只觉得恍如是大石落地一般,胸中胀满的纷乱思绪只在这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也是份外的轻松。哪怕,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他一字一句的回应。

    “郑小娘子,你,先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

    “陈参军是在笑话妾身吗?”

    姑娘高傲的仰起头来,直视着陈凯的目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更多的却是一份执着和倔强。

    “你先走,我看着你回去。”

    “嗯。”

    姑娘温顺的点了点头,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只是未走出几步,却突然转过身来,快步跑到陈凯的身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毫无避讳的直视着陈凯的目光,檀口中轻轻的道出了句“妾身小字惜缘”,便仿佛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逃一般的消失在了陈凯的眼前。

    “惜缘,郑惜缘。”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78/ 第一时间欣赏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作者:张维卿所写的《帝国再起》为转载作品,帝国再起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帝国再起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帝国再起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帝国再起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帝国再起介绍:
明朝末年,北地狼烟四起,江南歌舞升平。世界东方,海洋贸易,繁花似锦,重商主义的胚芽在银山之下破开种皮。
甲申国难,清军破关而入,中国分崩离析。铁蹄踏处,烟雨楼台,俱成灰烬,华夏民族的未来于黑暗之中浴血沉沦。
大厦倾覆,独木难支,穿越者以文官之姿逆势崛起,吹响汉家文明复兴的最强音!
已有270万字完本作品,人品保证,请放心收藏、订阅。帝国再起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帝国再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帝国再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