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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二进宫(上)

    第二天一早,郑惜缘乘船离开了南澳岛。陈凯很清楚,她是照例来探望她父亲的,原本郑鸿逵心疼女儿,唯恐兵荒马乱会出现意外,便让她返回金门,岂料没等启程返回,她便“微感小恙”,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直到陈凯回来了,她的“病”才突然好了。

    目送着海船远去,陈凯的目光渐渐的深邃了起来,待到海船消失于海天之际,转过头,再看广州的方向,已是如黑洞一般,仿佛什么都可以吸进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凯留在南澳岛上,先后等来了郑成功和叶翼云的回信,郑成功依旧保持着对陈凯的计划的支持,哪怕从现在看来这个计划的利润率远低于正常贸易也在所不惜,而叶翼云也表示会尽快把第一批次的货物准备出来,绝不会耽误了陈凯的计划。

    从香港带回来的香木,陈凯已经转手给了洪旭去出售。用洪旭的话说,现在这等东西是紧俏货,尤其是江浙,女儿香的价格是承平时的十倍以上。这一点,陈凯是认同的,不光在于物以稀为贵,更重要的还是在于能够买得起这等香料的,基本上都不会再在乎多花个十倍百倍的价钱。

    有钱,就是可以那么任性。

    货物,在不断的沿韩江水道送至南澳岛的舰队。十天之后,陈凯突然接到了消息,说是施琅的左先锋镇在北山村一带大败苏利,后者仓皇而退。据说若非是郑成功早前有令,禁止大军进入惠州府地界,以免把黄应杰召来,无法从这东西夹攻的困境中脱身的话,只怕碣石卫也未必不能就此拿下。

    施琅原本是在诏安县那里跟随郑成功抗衡福建绿营的,谁知右先锋镇兵败,林胜阵亡,郑成功却利用了这一遭的不利状况,通过水师的机动性,将左先锋镇突然投放在潮州西南部战场,一战击溃了因早前取胜而变得骄横的苏利,实现了战局的逆转。

    苏利战败,许龙据说与其不睦,双方无法互相配合,再加上许龙的舰船状况很差,又得不到惠州府和碣石卫两方面的补充,所以迄今为止都没有什么动静,反倒是林察他们原本还笑话过的许龙的“乞丐舰队”与郑家的舰队对决海上,反倒还是高看了许龙一眼。

    不过,施琅这么一来,日子不好过的不光是苏利,却也还包括黄廷。原本黄廷是潮州西南大军的主帅,可是等到施琅一到,没等郑成功的命令就直接抢过了黄廷的指挥大权,黄廷也一向是受着施琅的,自也没什么办法。

    待到货物基本就位,陈凯启程出发之际,左先锋镇确定留在了潮阳驻守,以进一步威慑苏利,至于郑成功的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只是一如早前那般,与陈凯暂且不会有太大的交集了。

    舰队再度拔锚起航,目标依旧是广州。这一次,陈凯携带了大批的货物,包括没了销路的积压潮烟,洪旭暂且还没有联络到合适买家的潮瓷、锡器、糖制品以及各种布匹,外加上军器局的明军制式军服、藤牌、火药,也是装满了十几条船的大买卖。另外,船上还携带了大量的衣服、被褥、马桶、碗筷等物,却是并非用来售卖。

    陈凯和林察的交情日渐深厚,说到底还是源于二人的脾气都并非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存在,比之陈凯早前与洪旭、陈豹、陈辉他们是一般的状况还要来得自然。然而,海船驶出,岸上的潮阳县城里,施琅、施显兄弟与陈斌却爆发了一次冲突。

    究其原因,不过是几句言语上的冲突,奈何陈斌早前得罪过施琅,倒险些弄个剑拔弩张起来。到最后,反倒是连来劝架的黄廷和卢爵也被施琅数落了一顿,才不欢而散。

    “他兄弟二人仗着兵力,我麾下将士足以与之抗衡;若论手段,虽说他是兄弟二人,我用只手足以蹂躏之!”

    此时此刻,陈斌说出这话,黄廷、卢爵等人没有觉得他是在说什么狠话。论兵力是大有不如,但是这等小事可也到不了真的动刀兵的份上,不说郑成功不会乐意,就算是他们也绝不会坐视不管的。

    至于武勇,陈斌有万夫不当之勇,在郑成功麾下,现阶段也就甘辉能与之一较高下,甚至就连武艺高超的蓝登也大有不及。施琅、施显兄弟平素里自号武勇,尤其是施显,阵斩张国柱,也是颇有些手段的,但是和陈斌比起来,就实在不够看的了,以至于饶是方才那般,最终也不过只是个不欢而散罢了。

    施家兄弟气哼哼的离开,陈斌也没有追打上去不依不饶,卢爵松了口气,可是黄廷的心里面却依旧不自然。

    旁的不说,从归附郑成功开始,郑成功就对他另眼相看,总以方面之任托付之,全然不似在施福、施琅麾下时那般的完全被压在施家底下,看不见出头之日。早前进攻鸥汀寨,就连陈凯也没有贸然干涉他的处断,仅仅是建议罢了,而且还只是在战后的处置上面,更做到了一力担责的气度。可是此番施琅一到,就先把他、陈斌、卢爵等人数落了一顿,连战死的林胜也没有幸免,随后便开始发号施令,直接夺了他作为偏师主帅的权柄、地位。

    再往深处想想,盘陀岭之战,陈凯能冒险营救柯家兄弟,对他们的失利也能够有所包容。若真换了施琅,在旁边看笑话怕都是好的,没有踩上一脚反倒是不合那厮的性子。

    “论做人做事,你施琅比起人家陈参军真是差太远了。”

    施琅性子如斯,黄廷自是明白,再加上他们的共同经历,总会有几分情分在里面。可饶是如此,施琅却一点儿面子不给他,当做下僚来指使都算好的,甚至动不动就要数落一顿,这却让黄廷对他愈感厌恶。

    很快,施琅以及左先锋镇就被郑成功重新调回了福建战场。没了他哥哥那个刺儿头,施显也安分了起来,只是看向黄廷的目光中,却总有着一种异样在其间,让黄廷感觉份外的不舒服。

    潮州西南部的战场逐渐趋于缓和,双方都没有了继续进取的力量,福建那边暂且也没有太大的动静。陈凯一行,饶是多载了大批的货物,但航速上却丝毫不让上一次前往广州之时,不过十来天的时间就再度来到了香港岛的临时停泊港。

    “留下三分之二的货物,其他的启程去广州。”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二进宫(中)

    “陈知府真是言出必行啊。”

    “杜制军过誉了,不谈支持友军抗击虏师的大义,就算只说生意,也当是一口唾沫一个钉,哪还有说了不算的道理。”

    大抵是确定了陈凯如约把货物运了过来,比之上一次可是要热情了许多。价格方面,是商议妥当的,码头上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是早早就说定的,陈凯和杜永和谁也不打算先把东西交给对方。这一点,心照不宣。

    “杜制军那边的商号和库房都准备好了吧?”

    “嗯,还差点儿,主要是朝中的阁老们,还是要照顾到的。”

    杜永和显得很是不好意思,其实他原本就打算好要等陈凯带着货物过来之后再行准备,而且这个价格,他也不太相信陈凯真的会带上太多的货物。岂料陈凯不光是来了,而且带的货物很是不少,眼下也只能拿那些“大人物”来当做借口。

    “无妨,下官也不急着回去。毕竟,定国公、永胜伯以及江浙、倭国、琉球和朝鲜那边的货还需要不少的时间才能联络妥当。”

    陈凯的善解人意让杜永和很是满意,接下来,又是一轮的饮宴,不过这一次陈凯却没有如上次那般跟着这些家伙喝一晚上,而是早早退席,待到第二天,亦是早早起来在广州城里面闲逛。

    比之上次过来,城里面的乞丐更多了,商铺的人流量却相对更少了。行在街上,无论男女老少,行色匆匆的越来越多,这并非是生活节奏在加快,至少说不是像后世工业化社会那种的加快,看样子更像是迫于生计。

    “米价在涨啊。”

    民以食为天,粮食涨价会最直接的影响到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陈凯绕过了排满了长队但却依旧限量出售的粮店,尚未拐过那个十字路口,售罄的牌子就挂了上来。接下来,上门板、收拾东西以及排队百姓们的怨愤和唾骂便随之而来,而那些侥幸买到了粮食的百姓也纷纷抱紧了口袋,急急忙忙的往家里赶去,不敢在街上多停留哪怕一分钟。

    电影里,转角据说可以遇到爱,游戏里,转角十有八九是会遇到怪。拐过弯,转头看去,粮店已经彻底关闭,一些脾气暴躁的百姓在门板上发泄了一二,也一步三回头的散去,似乎还在寄希望于粮店掌柜的能够良心发现。再转头,街角另一侧的书店倒是没有关门,但是那掌柜的有气无力的驱赶着蚊蝇,直看得陈凯怀疑碰上力气大点儿的苍蝇到时候会是谁把谁扇飞出去。

    “公子可有什么需要,旁的地方不敢说,但是咱们这高第街上,就属小店的书册最是齐全。”

    掌柜的用热情证明了他的力气肯定是比苍蝇要大的,对此放了心,陈凯便步入到书店之中,开始自顾自的翻阅书架上的书籍,找寻他感兴趣的东西。

    陈凯一身儒生打扮,但是身后随行的几个“下人”看上去却都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掌柜的是明眼人,大抵也瞅出了陈凯并非寻常儒生,但也猜不出门道来,干脆便更加殷勤的跟在不远处,既不会打搅到陈凯看书,又可以时时听候吩咐,可谓一举两得。

    翻找了一会儿,陈凯也没有翻到什么实际的东西,干脆便告诉了掌柜的他想要一些关于西学的书籍。掌柜的没有什么犹豫,很快就翻找出了一堆,接下来的挑挑拣拣,陈凯竟真的从中找到了几本他需要的书籍,但也看到了一些旁的什么。

    “这几本,也有人看吗?”

    《圣经》、《古兰经》以及《波斯古经》一一放在了掌柜的面前,后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奇怪,只是道了一句有些夷商以及定居在广州的外国人和信教的本地人会来买,就扔在书架上扔着了。

    “原来如此。”

    广州乃是南洋之北最大的都市,乃是中国对外交往的南大门,一座17世纪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化大都市。不过,这些书册很少不说,陈凯也注意到掌柜的都是把它们扔在一些不显眼的地方,莫说是与儒家经典的待遇相比,就连道德经以及佛教经典都要比它们显眼太多。

    “果然还是市场决定一切啊。”

    闲逛了两日,陈凯想买的东西也搜罗得差不多了。广州不愧是个大都市,比之潮州在很多东西上都要齐备,只要用心思去找寻,总能有所收获。只是陈凯更希望能够把整座城市搬走,等日后有机会赶走了尚可喜,再把城市重新搬回来,却显得有些太不现实了。

    不过,陈凯没打算把整个城市搬走,杜永和似乎却看那些城里面日渐增多的乞丐越加的碍眼了起来。仅仅是这两天的功夫,陈凯已经看见好几次衙役拘押乞丐的事情。

    只是被抓的乞丐,却似乎都不是什么本地原有的乞丐,而多是郊外百姓进了城却找不到生计最后迫不得已沦为的新乞,倒是那些一眼看去就是“手艺熟练”的职业乞丐却好像是最近都放假不工作了一般。

    两天过后,杜永和那边也准备完毕。双方开始在码头上进行交易,这是陈凯所必须到场的。

    潮瓷、潮烟、潮糖、潮蓝布、锡器以及其他散货,外加上军器局制造的军服、藤牌和火药。不谈武器,只说这些民用货物,一船卖到了日本就要四五千两的白银,反倒是那些军服、藤牌什么的占了太多的份额,把整体的利润率都压低了。因为,这些东西,杜永和是留作自用的。

    “陈知府,如今虏师围城,藩库实在不怎么富裕……”

    走账,走的是众将合办的商号,购货用的银钱却是藩库的,杜永和说得理所当然,陈凯也报之以理所当然的回应。

    “那就用城里的乞丐抵偿部分缺额好了,杜制军,还是那句话,不能太多,也不能有伤残,而且最好是有家有业的一起带走,否则安不下心思,也不可能把心思都用在做工上面。另外我只付给壮男壮妇的,老弱您可得白送。”

    “这个陈知府请放心,本总督自然是明白。说来,本总督也是可怜他们吃不上饭,起码到了陈知府手下,总有口饱饭吃。”

    “杜制军仁心治粤,实乃两广百姓之福啊。”

    一吹一捧之间,喜笑颜开的杜永和是真的明白,还是自以为明白了,陈凯不得而知,只是如军器局那般的工作方式,也是杜永和所无法想象到的。不过嘛,这不重要,完成了交易,才是关键。

    乞丐们被驱赶上船,陈凯也没有急着让他们进船舱,而是征用了对岸河南岛上的几座院子,先让他们洗干净,换上了干净衣服再行上船,以免滋生病菌。

    比之广州,潮州的人口密度确实低了太多,可是如陈凯这般,想到用乞丐来做工的,却也是少有的新鲜事儿。不过,杜永和不觉得他吃了什么亏,也乐得能用这些路倒尸预备队来省下些银子。

    “陈知府,武器方面可否再多运一批过来?”

    杜永和出言问及,陈凯点了点头,便回答道:“近来的一两个月可能不会有太多,下官此番返回潮州便去督促。”

    围城之中,杜永和对利润率的问题似乎也没有太过在意。接下来,陈凯表示了会抓紧联络各地货物以加大贸易流量的同时,在广州城里收购了一批本地货物以及大量的食水之后,便直接返航,没有些许停留的意思。

    “林侯,接下来的两个月,每个月给杜永和送一批货物过去,照例换那么多的乞丐过来,派船送回南澳,一切如今次这般。”

    “陈参军放心,本侯在此,绝不会误了此番大计。”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二进宫(下)

    自西锚湾入,自鲤鱼门出,林察分出了一部分舰船由一个部将率领,护送着陈凯和那些广州方面用以“抵偿货物”的乞丐以及那些从广州收购到的货物一同返回潮州。

    送到广州的那些出口海外可以卖出三四万两白银的货物,收到的货款自不可能这么算来,林林总总,加加减减下来,连一万两银子都不到。银子前脚进了陈凯的口袋,后脚就被陈凯花费在了购置广州本地货物的上面。这里面,杜永和又要从那些商铺里抽成几何,他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这些广州货运回潮州,也是能够将此番的利润率过低的问题重新拉回来。至于那些乞丐,也就是白赚的了。

    包裹在做工名义下的人口买卖,杜永和省了银子,陈凯收获了人口。不过那些被当做货物抵偿给陈凯的乞丐们,却是始终战战兢兢的在船舱之中瑟瑟发抖,唯恐被陈凯贩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充作苦工,直至累死。

    “众位广州的父老,本官就是威远侯招讨大将军行辕参军,管军器局事,漳州府知府陈凯。”

    海上风平浪静,简短的自我介绍,甲板上的这些带着畏惧目光的百姓却似乎已经被吓得连行礼都慌乱得不成样子。对此,陈凯却也并不在意,而是面露微笑的与他们讲明了此行的目的地以及对于他们未来的安排。

    “南澳岛,位于潮州沿海。各位广州的父老们,其中有些或许不知道潮州,这个嘛,其实很好理解,广州是省会,位于广东一省的中部,而潮州则是在广州一省的最东部,还是没有出广东的……”

    没有离开广东一省,多少还是让这些乞丐安下了些心,尤其是那些知道陈凯官衔中漳州府似乎已经是邻省的那些乞丐来说,更是松了一口大气。

    “广州围城,官府无力赈济,鞑子凶残,动辄便是屠城。诸位父老且随本官回到南澳岛,该种地的种地,该做工的做工,总有诸位父老一口饱饭吃。至于有些人瞎传的什么本官会把各位买给夷商或是贬为奴隶什么的,这一点不用害怕,尔等依然是平民的身份,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身依附关系,做工的、务农的,都可以得到工钱,无非就是暂且换个地方生活,就这么简单。”

    陈凯此言既出,甲板上的乞丐们纷纷长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会有这般的好事。须知道,不说路上的花费,这些乞丐中的壮男壮妇可是每个抵偿了陈凯的一两银子,饶是那将近三倍的老弱白送,也足足花了陈凯一千两白银有余呢。

    不过,陈凯既然当众说出了这番话,那么自也不会差到太多,但是真的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却还是他们所难以相信的。

    接下来,陈凯开始与乞丐们闲聊了起来,谈谈乞丐们过往的营生,谈谈南澳岛上的设施,谈谈对于当前形势的分析和未来的憧憬,希望悄悄的埋下了心田,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得到了缓解。

    果不出陈凯所料,这些所谓的乞丐其实都是来自于城外,因为清军围城,依靠掳掠来逼迫百姓进城,加以消耗城内粮食库存。他们在城外的时候,都不是什么真正的乞丐,虽说也没有工匠和读书识字的儒生,但是自耕农、佃户、菜佣、花农以及一些工匠学徒却还是有的,并非什么游手好闲才会导致挨饿的。

    造成如此结果的原因,那是因为在民间,确实是有着类似于丐帮的乞丐组织存在。但是却不似武侠小说中那种行侠仗义的互助性民间组织,反倒是与后世的那种把人打残了或者是伪装成残疾在商业街上乞讨的职业乞丐背后的利益集团。他们与衙役相互勾结,前者为后者提供孝敬和信息,后者则为前者提供保护。所以当杜永和的命令下达,本地的丐帮便躲了起来,暂且不出来碍眼,而衙役们也选择性的挑拣那些刚刚沦为乞丐的“兼职”们来完成上官交代的任务。

    当然,陈凯也专门为此设置了限制。倒不是他对老弱妇孺和残疾人存在着歧视,而是他需要用这些百姓比较“有用”来堵一些有心人的嘴。

    “不急,这只是第一次。”

    座舰能够运输的百姓就这么多了,其他的船上的百姓则享受不到陈凯亲自讲述的待遇,但是每条船上都有识字的人来讲解陈凯的告示,虽说总是大有不如,但是对这些百姓来说他们也只能把相信这等说辞。

    比之来时,又一次在回航时航速受到各种情况影响,以至于到了七月底的时候陈凯才回返到南澳岛。所幸,陈凯带来的衣服、被褥、马桶以及餐饮用具确保了一定的卫生,没有遭遇什么海难以及疫病,甚至就连许龙也依旧是不知所踪,除了几十个因为晕船虚弱而致病,最后不治身亡的,其他的百姓虽然一程下来大多显得颇为虚弱,但却总算是活着抵达目的地。

    “林侯真乃是宿将,每次出海都要带上两三倍的食水储备,真是经验丰富啊。”

    比之挨饿惯了的林察,陈凯更加庆幸于这些百姓生在广州,与江河湖海打交道得更多,身体适应更好。旁的不说,若是一群内陆百姓,这近一个月下来弄不好要病死一半都得多。

    上了岛,百姓们被分配到了城外的军营暂作恢复。衙门的吏员们组织了郎中检查身体,同时给这些百姓编户,以及记录个人的生产、生活技能,以备身体恢复后分配到军器局下属部门以及由于大量征兵而壮劳力锐减的村镇来加强民间的农业、手工业生产。

    一切如陈凯在船上所说的那般缓慢展开,陈凯的一些过往和成绩也在有意无意间的在百姓间传播,无论是军器局,还是陈凯在潮州、在漳州的努力,无不加深着百姓们对陈凯的信任。同时,这也在不断的提升着陈凯在这方面的经验,早前的准备不足,接下来势必也将会得到弥补。

    完成了与陈豹的例行会面,随即巡视了营地,确保了百姓正在按部就班的融入军工和民政的体系,陈凯便回返军器局检查,他不在的时候,自有大督造陈启负责,其人按照着陈凯的制度行事,确保了军器局的生产能力,这是陈凯所最愿意看到的。尤其是他专门强调过的火药、军服、旗帜的制造以及大量日用品的收购任务,也在有条不紊的展开着。

    离开了军器局,陈凯转而前往军服制造工坊,那里是军器局下属规模最大的工坊,甚至可以说是军器局下属各部门中最赚钱的一个,哪怕只是出售利润率很低的军服而已。

    来到军服制造工坊,老鼠须子早已在门口迎候,随即陪同着陈凯视察整个工坊,态度竟比一个月前更加恭顺,甚至跟在陈凯的身边的时候,他似乎总觉得好像是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太监跟在老佛爷的身边的那种感觉。

    军服生产效率很高,启程前往广州前新增的帐篷、被褥以及旗帜的生产速度也不慢。视察完毕,老鼠须子迎陈凯进了公事房,随后逐退从人,才从一个锁上的箱子里猴儿献宝似的给陈凯呈上了几匹看上去就价格不菲的布料,看那颜色和花样,却应该是给女人用的。

    “这是卑职专门托了人弄来的,下值时便让人给参军送到府上。”

第一百五十四章 挑唆(一)

    给女人用的布料?

    什么意思?

    莫不是说这厮认为老子本质上是一个隐藏着的女装大佬?

    陈凯不太明白老鼠须子的用意为何,从身份上说,他如今是知府,但是漳州府城尚在清军之手,他平日里依然是住在南澳总镇府的那个小院里,两年前的那四个下人,现在依旧是那四位,其中倒是有两个女子,但是以着她们的身份,老鼠须子是不可能专门找人去寻那么名贵的布料用以送给她们。

    “说吧,岛上是不是有什么风言风语。”

    “呃。”老鼠须子咽了口唾沫,但是面对陈凯的目光,他也只得实话实说。

    用老鼠须子的话说,岛上有疯传陈凯正在和郑家议亲的事情。至于是谁,倒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毕竟石井郑氏家族也是个大家族,适龄的女子并不在少数。不过,无论是谁,陈凯都不可能不同意,那么成为郑家女婿的事情大抵已经成了定局了,老鼠须子自然要更加卖力气的提前巴结上。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这几匹布料的价值,并不是老鼠须子的月俸所能够支持得了的。是平日里贪污,还是此番使用的是公款,陈凯没有追究,只是告诉老鼠须子,东西就存在库房里,他需要时自会派人来将其购走。

    “参军,卑职只是想报答您的知遇之恩之万一。”

    “你好好做事,就是报答本官了,那些歪门邪道的,最好不要沾,没好处。”说到此处,陈凯皱着的眉头也舒缓了些许,继而对老鼠须子言道:“国姓早前说过,聘礼什么的他会替本官准备,因为本官的那点儿月俸还真的娶不起郑家的闺女。”

    说娶不起,那是夸张了,起码石井郑家的很多适龄女子的父兄大多没有什么太高的地位,聘礼也不会太吓人。但郑成功既然说了,那么郑家选择的女子的父兄只怕地位是不会低到哪去的,估计最起码也得有个总兵以上的官职才够得上这个说法。

    此言既出,老鼠须子先是一愣,随即在艳羡的转瞬过后,当即对陈凯的信任表了忠心,并且表示一定遵从陈凯的命令,绝不沾那些“歪的斜的”,说服力度竟好像比只说还要来得更大。

    离开了军服制造工坊,已经是平日里下值的时辰了,陈凯干脆直接回了总镇府休息。不过等待晚饭的空档,平日里就只在南澳岛上跟随陈凯的小厮则向陈凯汇报了近期岛上的一些动向,其中就包括那个流言蜚语。

    “小人查过了,应该不是从外面传上岛的,但具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小人无能。”

    “无妨,不也没有人确定了是谁吗?”

    “是的,家主,都只是些谣传,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但是谁也不曾有确定的说法。”说到此处,小厮倒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对陈凯说道:“好像,说是澄济伯的女公子的说法,比较多。”

    澄济伯郑芝豹,陈凯听说过,但却没有见过。此人是郑芝龙的五弟,秀才功名,入过国子监,和郑成功的早期经历相差无几。不过此人却是当年和施福一起奉了郑芝龙之命率福建明军主力降清的郑氏集团首领,后来见郑芝龙被掠,干脆也急流勇退,如今就在安平镇“养老”。

    “有三十七岁的老年人,那么三十二三就回乡养老的也不新鲜了。”

    陈凯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变成了这样,这里面会否有郑成功的意思在,亦或是那次如逃一般的离开了南澳岛的董酉姑的手笔,实在是很难说的。但是,他与郑惜缘已经有了白首之约,无论如何,他也必须去做些什么。

    这件事情,需要见到郑成功时再行提及,现在却还不是时候,至少广州那边的事情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他也实在不方便为了这等事去专门找一趟郑成功。

    吃着晚饭,陈凯尽量的把这件事情暂且放下,待吃过饭,回到书房,拿出了陈豹早前交给他的那封林察送来的情报,就着烛火,细细的琢磨了起来。

    林察的情报是晚了陈凯十几天才从香港出发的,结果反倒是先送到的南澳岛,就在陈凯抵达的前一天,一路上反倒是少了十几天的路程,也是让陈凯一阵的无话可说。可是对此他也没什么办法,风帆战舰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很多时候都是看运气的,单是郑成功的一生就碰上过不知道多少次运气不佳的状况。

    这事情陈凯不打算再浪费心思了,因为他很清楚对此他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广州方面的情况还在持续性的恶化,却是不争的事实,而且留给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必须尽可能快的行动起来。

    ………………

    “按着林侯和陈参军送回来的情报上说,前几个月,鞑子不是在攻城略地,就是在招降纳叛。这几个月倒好,肇庆那边的马吉翔按兵不动,马宝、郭登第出兵收复清远县失利;虏师进攻广州西面的三水县城,何吾驺组织总兵陈奇策的一百余艘大小战船以及张月所部的陆师迎战,结果被鞑子击溃,三水县城失守;三水陷落,忠贞营出兵,结果被陈邦傅勾结土司攻击,一怒之下返回广西,然后就连陈邦傅也按兵不动了……”

    一条条情报脱出施琅之口,有的无非是讥讽,仅此而已。他在李成栋麾下时,曾追得永历朝廷一路如丧家之犬,马吉翔等人都是手下败将,就连陈邦傅当时也是给李成栋写了请降的书信,准备剃发降清的,要不是陈子壮、张家玉、陈邦彦们的奋起,只怕广东巨变时陈邦傅还得有另一出精彩的表演。

    至于马宝、张月以及蹲守在广州一动不动的杜永和、范承恩等人,亦是熟识。不过,现在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跟着郑成功虽然发展不大,但也好过越混越惨的这些李成栋的部将们。

    有时候,幸福就是这么没有道理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挑唆(二)

    “杜永和那个废物就一直在广州城的发呆,连出城袭扰都不去做,任由鞑子把外围的据点一一拔除,也是个十足的缩头乌龟。倒是那个张月,在三水打不过鞑子,倒是有功夫跟援军起内讧,真当这广州是他们这群李成栋的余孽的了。”

    杜永和始终在广州城里面闷守是真的,张月的事情其实林察那边却是风闻,还没有切实的消息。但是,在施琅看来,这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这一遭,他却没有去质疑陈凯的这一系列让人看不懂的行动来,倒也是一奇。

    半个月前,郑成功利用水师的机动能力将部分军队突然运抵漳浦的旧港,袭扰漳浦县城左近区域,对漳浦县城形成了攻击之势。漳浦县城是杨名高、王之纲等清军的退路,自是不敢轻忽,连忙收兵回援,结果郑成功又利用水师把军队运了回来,同时追着清军的尾巴重新对盘陀岭以西地区实现了控制,双方的控制区重新回到了原点。

    东西夹攻的困境解除,只是两路清军犹在,暂且依旧不敢轻忽。利用这段时间,郑成功也在进行反思,反思战法上的问题,确实如陈凯所言的那般,一切照搬清军的,对于他这样麾下多是新兵的军队实在不利,而且熟练战士数量上面的差距始终存在,甚至几年乃至十几年的时间都不太可能实现逆转。

    这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可是陈凯的那个西班牙大方阵,也确实就像施琅所说的那般,在南方的地形很难展开,也是一个不小的问题。

    毕竟,随着周边局势的持续性恶化,清军对他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即便是如陈凯那般的洞察先机,只怕也很难再找到如进取潮州时的那等绝佳良机了。而想要更快的收复失地,那也就只能换一种全新的战法,借此来消弭掉清军的单兵素质优势。

    这并非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情,郑成功记得,好像就算是戚继光的那样的天纵奇才,编练鸳鸯阵也是前前后后花了不短的时间,而且随着作战的需求改变也在不断的进行调整。所幸,压力骤减,他也无需急于这一时。

    听着广州及其周边地区的形势恶化,比之满脸快意的施琅,郑成功越是听就越是觉得心累,渐渐的听不下去了,就岔开了话题,继续与施琅探讨福建战场的情况。

    事实上,福建战场,暂且还真的没有什么比较好的机会。聊着聊着,话题就渐渐的又转向了潮州的守御,尤其是守卫潮阳的后劲镇那里。

    “国姓,末将与那陈斌确是有言语冲突,按道理说末将本就更不该说他些什么闲话,但是那厮桀骜不驯惯了,在潮州也有几分威望,再加上后劲镇皆是潮州本地士卒,与咱们这些闽南人,终究是不会一条心的。”

    “尊侯你的意思是说,就连竟成和咱们也不是一条心的?”

    施琅用外省人的籍贯来攻击陈凯不是一次两次了,此番说的是陈斌,但郑成功立刻就联想到了施琅早前是如何攻击陈凯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

    “国姓,末将并非是指桑骂槐。陈参军是国姓起家时就追随左右的,还是一介文人,末将是平日里看他不惯,因此多有冲突,可这还是分得清的。别的不说,陈参军手里没有兵权,就算是心怀异志又能如何。但是陈斌可不一样,据说他和杨虎近来关系日渐融洽,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杨虎是当年郑成功安插在后劲镇用以监视和牵制陈斌的,这一点陈凯明白,施琅打听过那段往事自也不可能不懂。原本他说了不少,可郑成功却无有触动,直到这话说出来,面上才稍有动容,但却依旧只是转瞬即逝,并没有太过于在意。

    从潮阳返回,施琅憋了一个月的时间,就是为了先把他自己摘清楚了再到郑成功这里给陈斌下眼药。奈何即便如此,郑成功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施琅干脆也不再提及了,随便岔了个话题,便一笔带过。

    商议完毕,其实也没有商讨出太多的东西,说来还是局势陷入胶着状态,以至于动弹不得。离开了郑成功的大帐,施琅回返左先锋镇的军营,待进入大帐内,苏茂便挥退了左右,问及成效。

    “国姓的心里面未必没有疙瘩,派人去趟潮阳,散布消息,就说国姓对陈斌这个潮州人有疑,觉得他与咱们这些福建人未必是一条心的,所以历次作战才不愿意大用他。”

    苏茂点了点头,他很清楚,以着陈凯如今在郑成功心目中的地位,他们是很难挑唆的,早前施琅一次次的受挫就是因为这个。但是平日里同样看不惯施琅的陈斌不同,一个大势之下来投,被充当了马骨的直性子汉子,远比陈凯那个你撅屁股他就知道那要拉什么屎的人精要好对付得多。

    想要借陈凯来杀鸡儆猴,从而直接确立他在郑成功麾下众将之首的地位,结果一脚脚的踢在门板上,施琅是并不甘心的。奈何现阶段似乎还没有太好的机会,干脆就先冲着陈斌下手,给众将树立一个榜样,也好出出几个月前在潮阳的那口恶气•。

    此事说定,苏茂便挑拣了几个机灵的手下去做。接下来的几天,好消息传来,说是杨名高的福建提标撤军了,似乎有消息说是江西那边的义军闹得太凶了,清廷有意抽调在闽南白吃干饭不干活的福建提标去援赣,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管是否如此,这对郑成功所部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伴随着这个好消息,郑成功的三叔郑芝莞和族叔郑芝鹏二人也自安平镇老家前来探望郑成功。只不过,叔叔大老远来探望侄子,就好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般,郑成功稍有些诧异便很快就被二人的说辞证明。

    “来人,去南澳岛,速速请陈参军来诏安见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挑唆(三)

    接到消息时,陈凯还在等待新一批的货物,不过算来算去,陈凯还是打算再找郑成功要些船来,可是等到他真的赶到诏安县城的时候,这份心思也立刻就收了起来。

    “日前,郑彩率部出海,去向不明。不过,那厮在出发前曾与郑联密议了良久,事后郑联在酒后也说过诸如其兄太看得起国姓之类的言辞。”

    事情,郑芝莞和郑芝鹏早已与郑成功提及过,此刻无非是陈凯和施琅这两个谋主聚齐,再行详细讲述一遍罢了。

    用郑芝鹏的话说,郑彩此番出征,随行军队不多,如江美鳌、蔡兴、章云飞之流部将的名字,便是陈凯也颇有些印象。现如今的中左所,基本上都是郑联的部队,主事的也自然也是郑联。在郑芝莞和郑芝鹏看来,正是他们石井郑氏重新夺回被高浦郑氏“强占”了多年的厦门的最好时机!

    “末将以为,强攻是下策,当设计图之。”

    郑成功既然召来了他和施琅,陈凯便已经明白了郑成功其实际上已经对此动心了。厦门,是郑氏集团当年精心经营起来的大本营,闽海上真正意义的海贸中心,每年来往的海船过江之鲫,来自江浙、广东、朝鲜、日本、琉球、大员、南洋列国以及泰西的货物多有在此中转的,甚至可以说,如果能够拿下厦门的话,每年能够得到的海贸利润可以轻而易举的攀升到百万两白银的级别,根本不是一个潮州府所能够比拟的。

    说到底,郑成功所担忧的还是郑彩、郑联兄弟的实力雄厚,郑成功有了陈凯的助力,如今雄踞粤东,麾下虎贲几近两万,但是比起那兄弟俩不下四万的大军,却还是差距良多。正因为如此,此刻施琅提出了要设计图之,并且切实的给出了计策。

    “此计甚当。但吾欲善取之,庶免杀兄之名。”

    眼见着郑成功有所担忧,郑芝莞连忙劝道:“不杀其人,唯恐其部将、士卒恋主,以致不能为贤侄所用。盛唐之初,李建成、李元吉与太宗皇帝难道不是亲兄弟吗?更何况,郑彩、郑联二人不过是通谱过来的,算得了什么!”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杀兄诛弟,方有贞观之治以及盛唐辉煌。郑芝莞以此来比之此番谋取厦门,郑成功亦是面露动心之色。然则那句“庶免杀兄之名”听在陈凯的耳中,却猛然间想起了靖难之役时,建文帝似乎也对耿炳文说过“勿使朕有杀叔之名”的话。

    “原来,郑成功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杀郑联了!”

    当着陈凯的面,事情竟如此简单的就定了下来。而此时此刻,他就如同是一个旁观者那般,坐在那里,观察着另外四人的神色,一切的盘算皆在脑海中反复权衡。

    “竟成?”

    大致商议完毕,接下来无非是细节,直到此时,郑成功才突然想起来仿佛是进入了隐身状态的陈凯,问及其人的意见。

    面对郑成功咨询的目光,陈凯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继而言道:“国姓既然已经定计,下官再多说些什么也没有任何用处。但是即便如此,下官还是有一句话要说,那就是广州数十万军民即将亡于虏手,诸君却在此商议内讧之事,恕下官没有什么好说的。”

    陈凯很清楚,这一切能够如此顺遂的达成一致,说到底还是归根于郑氏集团作为一个海商集团对海洋贸易的根本诉求,海贸才是他们的根本利益所在。更重要的是,陈凯突然发现,他早前为博取郑成功信任所按照郑成功早期的发展轨迹提出的那个诸郑归一的战略,却已经将他所有反驳的角度都彻底封死了。

    说罢,陈凯拱手一礼便要转身离开,施琅未动,郑芝莞却突然暴喝一声,指责陈凯不思为东主谋划,反倒是把大量的精力和资源都用在了外人的身上,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就好像陈凯此番谋划所花费的都是他的私房钱,而非郑成功集团的公帑。

    “您是想说下官吃里扒外吧?”

    “你!”

    郑芝莞哪里想到陈凯会与他这么个郑家的长辈这么说话,只是未待开口,郑成功便立刻从中说和。如此,郑芝莞不打算和陈凯继续纠缠下去,他和郑芝鹏此行就是为了促使郑成功出兵夺取厦门,这样在海贸利益上,于他们亦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不怕告诉诸君,杜永和死不死,与我陈凯一星半点儿关系也无。我所为者,乃是那里的几十万百姓。是的,我能力有限,但也会竭尽全力,这一点,国姓能够理解。”

    陈凯的慷慨陈词,迎来的却只是施琅、郑芝鹏和郑芝莞的不屑一顾。唯有郑成功,对此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并且表示会加派出闽安侯周瑞的舰队从旁协助。

    如今的郑成功,远比历史上要强大太多。对于陈凯的计划,郑成功是首肯的,哪怕在遭逢东西夹攻的情况下,他也愿意支持陈凯把计划做下去。这份信任,是对其他人都不曾有的。此刻未有,或许未来也未必能够再有。

    郑成功好生安抚,陈凯也没有立刻离开,但却依旧坐在那里,若隐身状。对此,施琅无不看在眼中,脑海中不知想了些什么,以至于在与郑成功、郑芝莞、郑芝鹏三人将计划补全的过程中,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渐渐的,夺取厦门的计划越来越详细,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可也就在这时,施琅却突然提出了一旦不能快速制服郑彩,又遭逢到福建清军或是惠州清军的进攻,亦或是这两厢的夹攻,潮州的守御又当如何的问题。

    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因为潮州如今已经成为了郑成功最重要的一片占领区,此间的赋税、兵员、出产对于郑成功所部的存亡都有着极大的影响,并不似历史上那时仅仅占据了潮州南部的部分地区,还仅仅是用来征饷、征兵的所在那么光脚不怕穿鞋的。

    “末将以为,还是当以今时今日的布防来维持对潮州的统治。但若是实在支撑不下去的话,那么宁可暂时放弃潮州的部分区域,甚至是整个潮州,也要保全住那些已经有了一定战斗经验的部队。只要撑过这段,解决了郑彩,大可以再出兵夺回潮州。”

第一百五十七章 挑唆(四)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施琅的说法甚合此意,乃是至理。但是在场几人,都不是如陈斌那般的“耿直”,言下之意,所指在何,不言自明。

    此时此刻,视线汇聚在陈凯的身上,他却只是摇着头笑了笑,继而言道:“国姓既然已经决心夺取厦门,那么潮州之事,自然要放在次要的地位。如果真的如施将军所言的那般,放弃部分地区也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必须放弃潮州的话,下官以为不如将其交给定国公,用以换取金门。届时,定国公为我军挡住西面之敌,我军便可以专力于闽南,不必两线作战,疲于奔命。”

    所有人都知道,潮州攻略是陈凯一手策划的,潮州地面上的文官、众将也多与陈凯亲近,便是在潮州百姓之中,陈凯也是威望丝毫不逊于郑成功的存在。可是面对施琅如此明目张胆的打击,陈凯不光是应了下来,甚至进一步的提出了将潮州转手以获取可以在闽南战场上集结更大的力量。

    如此说法,当即便将郑芝莞和郑芝鹏听了个一个目瞪口呆,但是郑成功和施琅,却似乎都想到了些什么。尤其是后者,更是立刻就说出了口来。

    “末将风闻,陈参军好像是准备向定国公求亲,这大概就是聘礼吧?”

    施琅此言,表面上是说陈凯用郑成功的地盘来讨好他的未来岳父,其言下之意却是陈凯打算借郑鸿逵的鸡来生他陈凯的蛋,利用女婿的身份将潮州据为己有,甚至往更远处说,或许从陈凯智取潮州开始就已经在利用郑成功来做着这样的准备,可谓是诛心已极。

    然而,陈凯对此却是坦然一笑,继而轻描淡写的道了一句“南澳岛上的那些风言风语果然是施将军的手笔”,一举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导到了施琅身上后,更是直言不讳说道:“追随多年,国姓知我,从不会因私害公。不过,施将军有一点说的没错,本官确实是准备向定国公的女公子求亲,这件事情原本是打算在广州事了后再与国姓商议的,现在既然施将军提了出来,那么就摊在明面上好了。”

    “我,陈凯,确实喜欢定国公的女公子,她云英未嫁,我也尚未娶妻,男欢女爱,此乃天经地义。倒是施将军,本官却要问问,这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干卿何事?!”

    郑芝莞和郑芝鹏确实是没有见识过陈凯和施琅互撕的场面,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却也正常,可是陈凯此刻的这番话,饶是郑成功这般“见多识广”的存在都听了个一惊,险些失态。

    “你这厮……”

    施琅怒不可遏,正要起身喝骂,岂料郑成功却率先起身,竟是满心欢喜的对陈凯说道:“竟成有此心意,吾自当代为向四叔说项,定求得四叔应允这门亲事。其实,四叔对竟成亦是颇为欣赏,多次在吾面前夸赞,岂料缘分天定,真是天大的好事!”

    大抵是受了陈凯的传染,郑成功拊掌而赞,当即就揽了媒人的活计,奈何这般不按常理出牌,就连陈凯都被听了个一愣,更是弄得施琅硬生生的把喝骂给憋了回去。

    书房之中,画风突变,眼见着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对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要变成他们的侄女婿,郑芝莞和郑芝鹏也是连忙起身预祝了一番,尤其是郑芝莞,惊诧、疑惑、了然,神色几变。唯有施琅那副神色,却好像是吃了一嘴的蟑螂、苍蝇,却又不能吐出来一般,说不出的别扭。

    争执的那股子劲儿就这么被画上了一个句号,郑成功决定,一旦与郑彩陷入胶着,就将潮州西南部的惠来、普宁、潮阳这三个县一并转交给郑鸿逵,同时帮助郑鸿逵训练部队,换取金门以及部队收缩的空间。但是,计取厦门的事情也彻底定了下来,郑成功几乎是转天便开始为此秘密抽调部队,准备赶在八月十五那个中秋团圆的时日,去一趟厦门,找郑联好好的叙一叙“兄弟之情”。

    厦门的事情与其无关,陈凯便回返到南澳岛。不过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郑成功抽调了闽安侯周瑞的舰队跟随陈凯前往广州,同时写信给郑鸿逵,替陈凯向郑惜缘求亲。只是陈凯启程返回的当夜,郑成功却是翻来覆去的回忆着陈凯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竟一夜没有合眼。

    第二天一早,郑成功便派人召来了洪旭和陈辉,与这两个追随多年的部将密议了一番,才继续抽调部队。至于其密谈的内容,不光是已经启程回返南澳岛的陈凯不知道,就连依旧身在诏安县城的施琅、郑芝莞、郑芝鹏等人同样是一无所知。

    回到南澳岛,货物已经运来了不少。这一遭,既然杜永和事先提出了要多购置些武器的事情,那么陈凯干脆就把军服、帐篷、被褥和绣有郑氏集团字样的旗帜以及火药等储备全都提了出来,另外在民用货物里面也增加了布匹和桐油的比例——既然要去玩,陈凯就要在广州好好的玩上一把大的。

    经过了几天的休养,随船来到南澳的广州百姓们的身体也大多恢复了过来。营地里,本地的官吏们在按照他们的技能进行分别登记,进而分配工作,其中的那几个工匠学徒更是连带着一家人全部搬进了南澳城中,入了军器局下属的工坊里去继续做他们的学徒。

    南澳岛上的安置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之中,叶翼云从潮州各县抽调来的吏员、衙役、郎中和大量的药材、粮食也在不断的送抵南澳。

    这期间,从诏安到揭阳,郑成功的书信快马加鞭,郑鸿逵那边也没有太过犹豫,便应了下来。说到底,明清易代,郑家很多的旧有关系现在都是在清廷的占领区,郑鸿逵不放心女儿嫁到清廷占领区,挑选余地就大量减少,才会迁延至今,而陈凯自身条件摆在了这里,配他的女儿也是足够的。

    只不过,郑鸿逵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六礼要等陈凯从广州回来再过。其言下之意,很是明白,那就是假设陈凯死在了广州或是海上,他总不能让闺女没过门就当个寡妇吧。

    郑鸿逵的爱女之心,陈凯深表理解,于他而言,亦是如此打算。毕竟,此去广州,乃是兵行险着,绝非是安全的所在。

    待到永历四年的八月十一,一切准备就绪,林德忠带着几十个军器局的卫兵以及郑成功派来的上一次随他前往长林寺的那队亲兵也在蔡巧的带领下抵达,共同担负保护陈凯的任务。

    登上周瑞的座舰,舰队浩浩荡荡的自南澳岛启程出发。与此同时,另一支舰队亦是选择了这个时候自诏安出发,向着相反的方向而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夺军

    永历四年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夜,正是阖家团聚之时。

    厦门岛的万石岩上,定远伯郑联大宴宾客。来者,有郑家的亲戚、有本地的名流、有寄居的遗民、也有他和郑彩的部将、更不乏一些暂且停靠在厦门的海商、船主,正好趁着佳节来联络一下感情。

    明月当空,众人饮酒赏月,觥筹交错,好不痛快。可是没过多一会儿,一个侍卫来报,说是郑成功乘船抵达了鼓浪屿,郑联不由得回想起了郑彩出发前与其说过的那些话,以及他当时对此的回应来。

    “郑森的帆船来往两地,当有所防备。”

    “兄长多虑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二,徒有些虚名而已,何足介意。”

    “贤弟此言谬矣,且不可以少年轻之,细观调兵,甚有经济,兼有陈凯为其谋主。吾提师远出,贤弟当留心防范,且不可以为戏。”

    不比与郑芝龙也小不了几岁的郑彩、郑联兄弟,郑成功如今不过二十六岁的年纪,起兵亦是不过只有三年多的时间。如今势力不容小觑,在郑联看来却也不过是郑成功运气好,平白的捡了个陈凯,才会有今日气象,心底里很是瞧不上这个“小屁孩子”的。但是郑彩的话,却又让他不得不提起一分提防,干脆便向侍卫详加问及。

    “随行舰船几何,战将几员,兵士多寡?”

    “回禀侯爷,来船四艘,战将和兵士暂且不明。”

    “就四艘船?”

    既然只有四艘船,那兵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尤其是没办法和厦门岛上的驻军相比。郑成功就带了这么点儿船来,还选择在这时候来,大抵也就是来探望厦门岛上的亲戚。郑联自觉的是有些大惊小怪了,刚刚提起的警惕当即就烟消云散了。接下来,饮宴继续进行,一直喝了大半夜,总算是尽了兴致的郑联才醉醺醺的回府休息。

    第二天清晨,郑成功便前来拜访。这时候,郑联还没睡下多会儿,饶是郑联的妻妾知道郑成功现在今非昔比了,需要更加倍的重视,也是花了老半天才算是把这个醉鬼弄起来。奈何酒意远未有退却,即便是洗漱了一番,也还是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

    “兄长战将如云、舰船如雨,坐镇这中左所,于咱们郑家便是泰山之靠!”

    “贤弟过誉了,过誉了。”

    郑成功拊掌而赞,郑联自是明白郑成功在说他有恃无恐,不惧清廷。这话,他倒也能听得进去,而且身在海岛,水师优势巨大,他确实不惧清廷来攻。至于贪好杯中之物,他也从不在意,更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都是亲戚,彼此之间的了解甚多,寒暄片刻,郑成功问询了下亲戚们的近况以及安平镇老家的情况,做足了借着中秋团圆来维系亲戚关系的做派。

    片刻之后,郑联的酒劲儿也下去了不少,郑成功提及了广州之战的情况,也提到了前几个月遭逢的两面夹攻,便提出了一旦再出现这等状况,希望郑彩、郑联兄弟能够从厦门出兵漳州,为其分担部分压力的要求,表示“终不敢忘大德”。

    “军旅相助,分所应当。倒是贤弟这说的却是两家话,当罚!”

    郑联笑着便一口答应了下来,随即更是拉着郑成功小酌了几杯。不过,郑成功还要去拜会其他亲戚,便没有多待,只说带了出自广州和潮州的好酒,到晚上在虎坑岩设宴,要郑联一定赏脸。

    说来,郑联此人最是个喜好玩乐,贪好杯中之物的性子,听说郑成功带了好酒,哪有不去的道理。

    郑成功走后,郑联补了一中午的觉,待入夜时分,已是精神百倍。到了虎坑岩,投壶角胜,酒兴一来,更是酣畅淋漓,尤其是还听说了陈凯要与郑惜缘订亲的好事情,他一面暗笑郑成功臂助将失,一面表示了作为兄长定会有大礼送到。这一高兴,就更是多喝了几杯,等到夜半三更,酒宴结束之时,却又是醉成了昨天的那副模样。

    随从的护送下,郑联坐着轿子,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虎坑岩。直到一行人走到了半山塘的时候,只觉得屁股一颠,轿子落了地,尚且昏昏沉沉的郑联还没来及问过是否到了府邸,只见轿帘被粗鲁的扯开,当先的一个蒙面大汉便一刀了却了他的性命。

    片刻之后,山上炮声响起。原来,郑成功此行表面上是四艘船,其实际上尚有大量船只分别停靠于厦门岛附近的岛美、浯屿、大担、白石头等地。直到今天郑成功自郑联家出来,确定了郑联没有防备,暗地里便下了命令,让这些伪装成商船的军舰入厦门港,将停靠在那里的军舰盯死,只待此刻的炮声便一起发动。

    炮声响起,厦门岛的驻军尚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施琅、洪政、甘辉等将便从船上杀出,很快便控制了港口以及港口中停靠的大批军舰。随后,陆师深入,迅速的控制了厦门岛上的各级衙门和仓储,并且以保护郑彩、郑联家属为借口,派军队包围郑彩与郑联的府第,没有命令严禁出入。

    第二天一早,郑成功宣布了郑联的死讯,并且声称“谁杀吾兄,仇不共戴”,悬赏抓拿凶手,将戏份做了一个全面。

    大营之中,郑联的部将们对坐苦笑,谁又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来。可是郑成功已经控制了厦门岛,便是军营之外也有明军活动,如今也只能是这般模样。

    “大局已定,咱们没必要为了他们郑家内部的争权夺利去平白送了自家的性命。”

    “吴兄弟所言甚是,国公和侯爷当年也是跟着太师才有了今日地位,现在人家太师的长子来收回产业了,咱们跟谁,不都是跟着他们郑家讨生活吗?”

    “……”

    若换是郑彩,或许还有些许犹豫的空间,但是郑联那厮是个什么货色,大伙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自家贪杯误事不说,在岛上也是横征暴敛,很是不得人心,弄得他们这些直属于郑联的部将们都少不了背后被乡亲们戳脊梁骨。

    郑联麾下众将迅速的改换了门庭,郑成功立刻便任命了陈俸为戎旗镇前协副将、蓝衍为戎旗镇后协副将、吴豪为戎旗镇副将、黄屿为中冲镇中军副将,并以此番夺取厦门的主谋,他的三叔郑芝莞管理中左所地方事,从海澄抽调来的亲信部将忠靖伯陈辉管理郑联所部水师,而从中冲镇中军副将替换下来的柯宸梅则升迁为总兵官,以部分戎旗镇的老兵新建一镇,是为后冲镇。

    如此一来,郑成功麾下,仅是陆师,便有左右先锋镇、援剿左右镇、中前后左右五冲镇、前锋镇、后劲镇以及戎旗镇、亲丁镇和铁骑镇这十四个镇的大军。未免造成降将的担忧,郑成功没有剥夺郑联部将们的兵权,只是慢慢消化,却也不急。

    厦门初步抵定,剩下的无非是游荡在外的郑彩以及他的那些部将们罢了。对此,郑成功倒也不急,因为厦门仓储皆在其手,潮州守御严密,兵无粮则散,郑彩只怕是撑不了多久。反倒是广州那边的情况,却更加让他忧心。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串联(一)

    自八月十一启程,在海上漂泊了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陈凯一行才勉强抵达香港,甚至中途遭遇了一场算不得多大的风暴后,周瑞麾下还有二十来战舰掉队了,至于什么时候才能跟上来,实在很难说得清楚。

    林察依旧在香港岛上,早前运来的货物按照陈凯的布置也已经分批送到了广州,收购的货物和抵偿货款的广州“乞丐”也分批送往了南澳岛。

    大舰队航行,安全上是有保障的,就算是小规模的舰队也不怕碰上寻常客串海盗的海商——毕竟是谁抢谁还说不定呢。可若是遇上了清军水师,却依旧很是危险。所幸的是,近来在惠州海域,已经看不见了许龙的踪影,陈凯、林察等人都不知道许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就失踪了,是被苏利吞并了,还是缩在一些明军水师没有观察到的地方瑟瑟发抖,亦或是根本就不在惠州府了,这都很难说,但是有一点可以缺人的是,林察分批运送广州百姓的舰队这一路上应该还是有一定的安全性的。

    “参军,上次去广州,杜永和一再表示需要咱们送更多的货物过去。尤其是武器,看他那副样子,大概是准备扩充部队了。”

    杜永和还没有丧胆,这是好事情。但是对于武器,陈凯却是不置可否,因为他从来就没打算给杜永和送去多少武器,以免资敌。

    接下来,林察有提起了一些事情,说是这两次交换货物,风闻广州城内官府开设的粥场已经停了,另外杜永和等将从等待交换的“乞丐”中抢掠了不少女子,用以配给军中将士为妻。

    杜永和等人,说到底都是些随着李成栋南下的外乡人,这事情传开了之后在广州城里引发了很大的不满,甚至还有说法说是粥场关闭也是杜永和不肯发放粮食所致,而府衙、县衙的文官和本地的卫所将领,找李成栋讨论过好几次了,如今也只是稍加收敛了一些罢了。

    “总督就是总督,比我这个知府会玩多了。”

    说来,杜永和这些人都是从崇祯朝北地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什么没有见识过?之所以没有把那些“乞丐”直接投入女营,供麾下将士们泄欲,陈凯估摸着一是怕引起公愤,不利于守城,二则是弄不好杜永和也在试探本地人的情绪和如此做来军中士气的提升几何。若是本地人反应不大,对于军中士气提升却大的话,弄不好来个扩大化,给每个光棍部下都分配一个媳妇,这样“包分配媳妇”的做法,弄不好还真让他把士气提升起来了呢。

    “说普及自由恋爱,似乎还太不现实。但问题在于,广州城破根本就不是士气的问题。广州城内的守军历史上是有不少人选择了坚守至死的,但依旧没办法改变城池沦入敌手的现实,杜永和这么玩根本不存在任何意义。”

    不过,这件事情听来,陈凯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些值得深思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许可以使他的计划的执行更加顺利,也是说不定的。

    “吏员、郎中、衙役全部下船,等待后命。旗帜放在林侯的旗舰里面,不许拿出来。把火药和桐油都留下,带着其他货物,咱们再去喂一轮杜永和去。”

    商议完成,改由周瑞坐镇香港岛,陈凯和林察启程前往广州。出了大帐,走在前往港口的路上,远处一个明军打扮的汉子却正在暂且滞留于此的百姓们的营地里劈柴火,期间一个姑娘家打扮的民户女子还出来给那个汉子递了碗水喝,那汉子笑着接过水碗,一口饮尽,又挥舞着斧头继续劈着柴火,看上去很有那么回事的样子。

    好一派军民和谐的鱼水情,奈何,刚刚听了一耳朵杜永和的段子,陈凯疑窦丛生,干脆转过头看向林察,后者对此则是报之以肯定的笑容。

    “那小兔崽子跟随我多年,未曾娶妻,这次在岛上,看上了换来的一户百姓家的闺女,主动的帮人家干活,那户看他老实,就把闺女许给了他,就定在下个月月初成亲。”

    林察说着的功夫,陈凯依稀看见帐篷之间似乎还有一个明军的身影过去,好像也是在干什么活计的模样。回想起林察刚才对杜永和那番行径的不悦,现在看来似乎并非是什么原广东总兵怜惜曾经保卫过的广州百姓,到好像是杜永和抢了他麾下将士们的资源的样子。

    “这群封建军阀,一个赛一个的会玩。”

    不管怎样,林察这边似乎军士还在帮百姓干活,以换取好感,借助于好感和安全感来求取女方父母的认同,总好过杜永和的那般强制手段。

    对此,陈凯也只得是点了点头,权当是默认了。这个时代,对旧有军户的歧视导致军士社会地位低下,想讨老婆不容易。此番没有明抢,已经是林察带兵有方了。更何况,在这个到处杀得尸山血海的残明末世,就算是这样的婚姻,也并非是所有人都能够奢求的了,他又何必多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呢。

    粮食入库和大量的民用物资入库,上了船,轻车熟路,舰队很快就抵近广州。在船上,林察倒是提及了一些风言风语,好像说是广西明军内讧的事情,但具体是谁和谁,亦或是谁们和谁们内讧,林察也没太有切实的消息。只是这般听来,到好像是和广东没什么两样,永历朝廷在两广地区的状况似乎都没有好到哪去,留给他的时间确实是越来越少了。

    到了码头,吴文献亲自出迎,热情得简直不成样子。倒是进了城,杜永和看过了货物清单,问及武器,陈凯表示军中耗用巨大,无可奈何的杜永和似乎还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

    不过,货物送抵,就又是一大笔的收入,众将这段时间赚得满盆满钵,陈凯也依旧被他们奉为上宾。

    只是,宴会上多了些人,相互介绍后才知道是博兴伯张月以及他带来的部将,早前张月兵败三水,就干脆撤回了广州城里协守,但是看样子,似乎杜永和也分了一部分收益给张月,张月还专门向陈凯敬了一回酒,表示了他们对福建明军支援广州明军抗击虏师的支援的感激之情。

    然而到了现在这个份上,广州外围据点,西面的三水、北面的清远和从化以及东面的增城和东莞,都已经为清军所占据。这座巨城,仅仅剩下了南面凭着珠江与外界连通,一旦堵死,城内军民就彻底成了瓮中之鳖。

    “永历四年九月二十七,还有最后的一个月!”

第一百六十章 串联(二)

    交易,当天就结束了,饮宴过后,陈凯照例住进了驿馆,转天亦是照例在城里面闲逛了起来,顺带着收购一些本地出产的货物。

    奈何,围城日久,随着三水被清军攻陷,原料输入降低,货物越来越贵了不说,当铺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而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赤贫,陈凯此行的收购任务便是折腾了一天才算是勉强完成。

    到了入夜时分,陈凯七拐八拐,到五仙观左近的仙邻巷处,拐进了一处名为海雪堂的所在,敲开了大门,报上了姓名,但却被告知主人不在家。

    留下了拜帖,陈凯转而回返驿馆。街巷之间,乞丐比上次来时还要多上几分,仔细想想,这应该还是杜永和把大批的乞丐抓走以供抵偿货款之后的情况,否则只怕是还要更多上几分。

    广州自三月初围城开始,至今日已经七个月了。虽然交通未有全面断绝,但是城内商业萎靡,物价高涨,这都是不可避免的。这对大户人家来说算不得什么,但是小家小业的,有限的存蓄也早已花光了,若是连个营生都做不下去了的话,那么也就剩下沿街乞讨的份了。

    走在路上,陈凯细细的思索着,只是未走多远,却看一抱着琴的中年男人从一间当铺里走了出来。那男人看面相,当是个放荡不羁之人,身上穿得也不算穷苦,却不知为何要跑到当铺这等地方。

    这人与从陈凯擦肩而过,下一秒,陈凯却突然转过身,对其问道:“可是邝舍人?”

    中年男子转过头,看向陈凯时亦是满脸的疑惑。眼见于此,陈凯当即上前自我介绍,却是那中年男子还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依稀想起了陈凯这号人来。

    “下官一个从七品的中书舍人,识不起陈知府这样的封疆大吏。”

    一介从四品的知府,还是个手里面就只有一个县的知府,这句“封疆大吏”,实在是把陈凯讥讽了一溜够。

    说罢,中年男子转身就走,仿佛与陈凯说句话来都会脏了他的唾沫。此人如此无礼,便是陈凯的从人也无不激愤。然而陈凯却并不以为意,反倒是追了上去,直接拦住了中年男人的去路。

    “久闻邝舍人有魏晋遗风,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只不过,看来邝舍人对在下是有些误会。”

    “误会?”中年男人眉头一皱,指着路旁的乞丐便向陈凯喝问道:“那些被杜永和强掳入营的贫苦百姓,不是都转手卖给你了吗?这里面有什么误会!”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陈凯摇头苦笑,继而与中年男人解释道:“邝舍人怎知我陈凯不是在救他们,怎知那些随我离开广州的百姓如今日子过得如何,有没有吃上饱饭,是不是比沿街乞讨、露宿街头的时候过得更好?”

    “怎么,被你这外乡人买走了,还不是当奴隶使唤?!”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陈凯自知他也是没有办法给中年男人证明,但是他既然把话头引到了这里,自然是准备好了回他的话来。

    “外乡人如何,你邝舍人当年流落广西,云亸姑娘待你这个外乡人如何?换言之,我陈凯一样是流落粤东、闽南的外乡人,你凭什么如此揣度我的为人?”

    云亸的名字一出,中年男人登时色变。待他缓过劲儿来,那股子义愤填膺也过去了,拱手向陈凯行了一礼,为他方才的先入为主而道歉。但是对于陈凯以人来冲抵货款的行为依旧表示了严正的不满,并不愿意与陈凯再多说些什么。

    “你怎知我这么做不是在救这一城百姓?”

    “以人为货就是救人?”

    中年男人自是不信,陈凯干脆也不解释了,直接拽着他便往海雪堂走去。而那中年男人气势已堕,见陈凯如此执着,干脆也不反抗,干脆便一前一后的回到了那处所在。

    “老爷……”

    守门的老仆哪里见过如此场景,奈何中年男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与陈凯以及陈凯的随从们进了府,二人直奔着书房,随即便挥退了下人。

    中年男人叫做邝露,广州著名的大才子,性子狂放不羁,颇有魏晋嵇康风采,早年就曾因应试时以真、行、草、篆、隶五体字答卷,结果被认为“违制”而被黜,可是他若无其事,狂笑拂袖而去。后来他几次参加乡试,都“名落孙山”。“于是放诞纵酒,或散发徜徉于市中,傲然不屑,以是颇为礼法之士所仇”。

    至崇祯七年上元夜,邝露与友人乘醉策马,纵游花灯夜市,刚好遇南海县令黄熙出巡仪仗,邝露酒醉不避,反而信口赋诗讥讽“骑驴误撞华阴令,失马还同塞上翁。”就此惹下大祸,被县令逼得远走他乡避难。先后流连广西、湖广、江西、浙江、南直隶,甚至还去过北京,历时五年,直到黄熙受贿获罪,才得以回返家乡。

    “你,见过亸娘?”

    邝露声音颤抖,已不复刚才那般不羁。牵挂二字,在一个从来不屑于掩饰的四十七岁中年男人的脸上浮现,直看得陈凯也免不了心中一颤。

    “我没去过广西,也没见过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云亸姑娘,只是在南下的路上听人说过一桩浪漫的爱情故事,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现在看来,当是千真万确。”

    “你!”闻听这等解释,邝露指着陈凯,却无从发力,最后更是只落得一声叹息:“真不愧是骗取潮州的陈凯陈竟成,你这张嘴啊,车任重死得真不冤枉。”

    邝露流落广西之时,曾在一瑶民女土司的幕中做掌书记,据说他还和那个叫做云亸的女子有过一段感情。

    是否如此,陈凯不得而知,但是早年他曾听过一个说法,说是一个文人为女子写了多少字,可以证明其人爱那个女子有多深。邝露的那部被后人称之为是明朝版《山海经》的《赤雅》一书中,关于云亸娘的记述就有三条之多。在邝露,云亸是一个知兵能武、美若神女、家藏珍物的瑶族女性。虽未言爱,但用情之深,亦是可见一斑。

    “我就当是邝大才子对我陈凯的褒奖了,当然,如果能把骗换成智,那就更好了。”

    对上这等放荡不羁之人,陈凯也是放开了,岂料这般作态,邝露却是眼前一亮。与人交往,说见人下菜碟是难听的,但是根据不同的人以不同的姿态应对,却是没错的。

    一个是有魏晋遗风,另一个则根本就是穿过来的新青年,对于封建礼教的条条框框都是不屑一顾的态度。尤其是陈凯,原本跟在郑成功身边时还要绷着些许,此刻到了邝露面前,也是放飞了自我,就差没把邝露给吓到了。

    三言两语之间,二人已是倾盖如故,很快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原点,关于陈凯用城中百姓抵充货款的事情上面。

    “不瞒湛若兄,小弟此来,就是专程来寻求你的臂助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串联(三)

    “臂助?”

    听到这个词,岂料邝露却是叹了口气,继而对陈凯说道:“我如今,在这广州成里,不过是个只等一死的闲人罢了。贤弟与其在我这里下功夫,不如多给杜永和、张月他们使些银钱,没准会更有用也说不定了。”

    邝露是何吾驺的门人,当年李成栋反正,何吾驺就曾为李成栋的爱妾赵夫人作传,同时命门人邝露为其作歌,用以纪念赵夫人以死激励李成栋反正的节烈。

    但是,随着李成栋死后,被朝廷任命为中书舍人的邝露便更加倾向于永历朝廷,而非擅自掌握两广总督印信,逼迫朝廷承认其为两广总督的杜永和。就连此番回到广州,也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来宣诏。

    原本,宣诏完毕,邝露就可以回返梧州行在。但是他不光没有走,还把妻儿送回了家乡,孤身回城,做好了与城偕亡的准备。身边伺候的,也只有看门的那个老仆而已。

    他本是何吾驺的门人,如今杜永和防备何吾驺过甚,连陈奇策的水师都不敢请来为援,更别说是指望邝露一介文人来说服他们改变战守大计了。这样一来,反倒是还不如陈凯这个散财童子更加有用了。

    “不,湛若兄,这件事,只怕还真的非你不可呢。”

    二人密谈了一番,到了第二天,陈凯便告辞而去,乘船离开了广州。又过了几天,邝露则向城内的广州知府、南海知县和番禺知县三人分别发了请帖,说是他有一篇新作,要请这些人来共同赏鉴。

    邝露是广州城的大才子,工于诗词,不仅如此,他还通晓兵法、骑马、击剑、射箭,又是古文物鉴赏家和收藏家。还精于骈文;又是篆、隶、行、草、楷各体兼擅的有成就的书法家,其草书字迹劲秀,师法王羲之而自成一格。

    这般大才子相邀,众人自是以为荣耀,忙不迭的推了公务,前往海雪堂来赴这一场文坛盛会。岂料等他们赶到此间之时,有的不是什么新撰之文,有的却只是邝露之于他们的相欺。

    “湛若,你平日里潇洒惯了也就罢了,谁也不强求你些什么。可是如今公务如此繁忙,诸君可都是奔在你的才学才抽出时间过来的,怎好出言相欺?”

    知府开了口,几个义愤填膺的文官就都开了腔。对此,邝露却只是微笑以对,直笑得众人发觉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才拱手还以一礼。

    “此番相欺,确是邝露无礼,但却绝非是恶意耽误诸君的公务。”说着,邝露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书信,便交在了他们的手上:“看过之后,诸君便知我之心意。”

    满眼疑惑的接过书信,众人凑在一起,细细看来,岂料自信瓤呈现于众人眼前的那一瞬间,便是陡然一惊。

    “……情报所指,虏师调动江西、南赣之红夷炮,兼于从化令前知县季某铸炮。尚逆可喜、耿逆继茂欲效扬州故技,而广州一城,外已无援兵可望,内则无出城迎战之勇。城池陷落,至多月余,届时广州数十万父老,亦将与扬州八十万冤魂无异!”

    目光所及,触目惊心,原本乍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广州城防却好像都比不得这张信纸来得更加厚实。大半年下来,他们日日为稳定人心、筹措粮饷守具而殚精竭虑,如今看来,却仿佛只是在做无用功,仅仅是为了安他们自家的良心,于这城中几十万百姓则根本是于事无补。

    落款的名字,明明白白的书着陈凯二字。他们早前就听说过的这个从福建来做买卖的知府,心中很是不以为意。可是其人近年来在这广东声名鹊起,既然能够说服邝露,并且设法引他们至此,肯定是有着他的理由,姑且听上一听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人如此耸人听闻,可看上去却更像是打算空手套白狼一般,哄得我等将广州一城百姓都送上他的船,供他运到南澳、潮州使唤。”

    这些文官的想法,邝露很是清楚,即便是他,也曾怀疑过陈凯的说辞。但是陈凯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了他,而他也打算把这句话直接用在此刻。

    “陈竟成所言,并非要诸君现在就把百姓都交到他的船上,只是希望在鞑子破城前做好准备。这些准备无需惊动百姓,也不至引起杜制军的不满。若是广州城固若金汤,鞑子铩羽而归,此事便可以权当没有发生过;可若是鞑子真的如他所言那般轰开了广州城的话,这些准备便可以让百姓多出一条生路来。就算是诸君,亦可以有香名流于后世。”

    陈凯没有争夺主导权,这就是最大的诚意,众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似乎这事情于他们,于广州百姓都并没有任何不利的地方,而一旦真的大难临头,到潮州去干活,总比在广州城里被屠戮要强上不少吧。

    “他何不自行来与我等说项,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这个实在情非得已,须知道杜制军和张侯爷对他是颇为忌惮,与我这等闲人交往倒还不至于,可若是与诸君来往,只怕连觉都未必睡得着了,更别说是做事了。”

    陈凯名声在外,是资本,亦是负累。莫说是杜永和他们这些已经把广东当做是自家封地的军阀了,就算是这些文官,不同样是在怀疑陈凯在诱骗治下百姓到潮州去充实那里的人力资源吗?然而,一旦如此想来,陈凯的那番话就再度浮现于脑海。

    不可否认,广州城防坚固,守军也曾击退过一次尚可喜的大规模攻势,可是沉寂日久,无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如今广州周边据点尽失,或许差的就是那些火炮而已了。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事情,陈凯没有任何损失,他前前后后三次,毕竟已经捞走了七八千人了,再加上从广州收购的货物,就算是就此罢手,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可这事情一旦被杜永和知道,那位总督老大人是绝对要横加阻拦的,否则他们早早就把实权上交给了朝廷,还用得着现在这般连援军都不敢呼叫吗。

    “湛若,这事情,我等要好好想清楚。三天之内,必给你个答复。”

    “不,不是给我个答复,也不是给陈竟成一个答复,是给这广州城里的几十万父老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串联(四)

    邝露开始展开行动的时候,陈凯也早已回到了香港。回来之后,陈凯一直在写东西,把庶务都交给了那些吏员和衙役们去准备。期间,倒是派人往下川岛送了封信,便在没做些旁的什么,以至于林察看过了陈凯写的东西的名目,都不知道该说陈凯是胸有成竹,还是玩物丧志。

    三天的约期未至,远在香港的陈凯更是无从得知其结果如何。但是秉承着有备无患的理念,陈凯还是坐着船,一路向西,前往零丁洋另一侧的一座叫做濠镜的小岛。但是占据此岛的那些欧洲人,却管她叫做“Macau”,据说是因为这些欧洲人初到此地时,是从一座修有妈祖庙的港口登岸的。

    “这位是费素莎先生。”

    “这位是福建郑氏的代表,陈凯陈知府。”

    通事很聪明的没有提及那个澳门总督的说法,因为明朝是不承认葡萄牙人在澳门拥有所谓的主权,只承认葡萄牙人在此经商、居住,但是行政等方面都是归香山县衙管辖的,甚至每年还要缴纳租金,就更没有什么总督的说法了。

    之所以明廷没有如之前的几次那般派兵将葡萄牙人轰走了事,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明廷在辽东的军事压力促使着他们对红夷炮的需求急剧提升,而葡萄牙人在澳门建立的卜加劳铸炮厂则是当时远东最著名,甚至是最好的铸炮厂,没有之一,正好对上了明廷的胃口。

    费素莎是今年刚刚接任澳门总督的,不过这个时候,葡萄牙国王还没有设立海外委员会来协助管理海外的殖民地,总督只是个兵头,权力主要集中在议事会的手中。

    陈凯自称是闽南郑家的代表,澳门方面也听说过陈凯的名字,知道陈凯是郑成功的重要幕僚,在明廷也是有正式官职的行政官员,并不敢有所失礼。

    很快,陈凯便被引入到了议事会的议事厅。不过,和澳门总督一样,澳门议事会同样没有得到明廷的承认,陈凯也只是表示要和在澳葡人中管事的商讨一些事情,面对郑家,对方也没有纠结这方面的东西。

    “本官此来,就是做一个通知。最近的两个月内,我军要在珠江及零丁洋一带海域通行大量船只,我军的船只无论大小都会悬挂绣有郑字的旗帜。国姓和本官希望,贵国人员、船只近期见到这样的舰船驶过,不要靠近,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郑家在中国海与海上马车夫荷兰人争竞过霸主的地位,郑家背靠明廷,而荷兰人则收买闽粤海盗,双方交锋多次,直到料罗湾海战结束,郑家才勉强确立了霸主的地位,但是对于台湾南部的荷兰人也依旧无法将其彻底驱逐。

    不过,对于葡萄牙人来说,这两家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确实没有必要和他们产生些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当然,郑家现在日子不怎么好过也是真的。集团首领郑芝龙被清军掳至北京软禁,集团分裂,近来似乎有重新趋于统一的迹象,但抛开郑鸿逵,郑成功和郑彩看上去都是比较有机会的。而如今的明清战争,郑家也再难得到明廷的支持,所以若是能够在此得到一些商贸利益的话,他们也是很开心的。

    接下来,澳门议事会的一个绅士提出了愿意出动战船帮助明军,却被陈凯婉言谢绝了。用陈凯的话说,中国海上,郑氏集团有足够的实力做他们想做的事情。对于朋友的慷慨,他们深表感谢,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提出来;但如果有人敢冒犯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的权威的话,那数千艘大小舰船和他们在南洋华商中的巨大声望也不是说着玩的。

    正常的外交照会,走完了流程,陈凯向澳门议事会租借了十艘海船,同时表示会向郑成功转达澳门方面希望能够建立贸易渠道的意向作为交换,便离开了这里。倒是他的这身官服,却还是引起了本地民户以及居住在船上的疍民们的注意。

    “派人去找几个疍民首领来见我。”

    回到香港,下川岛方面的回信依旧没有送到。但是,周瑞舰队早前掉队的那些舰船却总算是赶到了,陈凯重新清点了一番货物,接下来的几天便进入到了一边写东西,一边对随行的吏员、衙役们进行最后的培训工作。至于其培训内容,很多东西其实作为吏员和衙役,他们在地方上也多少涉猎过类似的,倒也算不得多难。

    这几个月,林察在香港岛上沿着后世维多利亚港的一线修建了大量的临时营地,每个营地如今也都被挂上了书着不同字样的牌子。帐篷、被褥、餐饮用具等民用物资也勉强就位了,几个月的努力,即将等到这临门一脚的时候,陈凯确实是有些紧张了起来。而衬托着他的紧张的是,他在澳门让通事去找的周边疍民首领,却是一个也没有过来。

    “不愿意掺和就算了,本来也只是临时起意,没把他们算在里面。”

    古时疍民,终生以船为家,不得上岸居住,等同贱民。倒是佟养甲出任两广总督期间,曾上疏清廷,废止合浦珠进贡,于采珠为生的疍民有所恩德。就算不说这个,疍民首领不愿为陈凯一个福建文官去得罪明廷的广东官场也是情有可原,所以陈凯也没有太当回事。所幸的是,张屠户没来,还有李屠户路过。数日后,随着一支更为庞大的舰队缓缓驶入,陈凯在震惊之余,信心却是前所未有的高涨了起来。

    “洪伯爷,您怎么来了?”

    洪旭带来了一支大小舰船不下两百艘的舰队,除了少量装备了火炮的军舰以外,其他的都是商船和武装商船。这是陈凯计划之外的,但是洪旭的回答,却是他在看见这位伯爷的一瞬间就已经预料到的。

    “国姓怕参军这里的船不够,便叫吾过来助参军一臂之力。”

    “那国姓那边怎么办?”

    由于潮州入手,郑成功的舰队比历史上更加强大。但是,郑氏集团分崩离析,更有不少舰船落入了清军之手,再加上保养不好以至于无法继续使用的,郑成功先后把林察和周瑞的舰队都交给了陈凯,现在又派来了洪旭的商船队,剩下的也就是林习山的楼船镇了,哪怕是几经扩编也显得过于单薄了些。

    “厦门那边已经拿下了,由陈忠靖统领故定远伯的水师;上个月的时候,永胜伯麾下的杨朝栋、王胜、杨权、蔡新四将也带着陆师、水师前来归附国姓;再加上林忠定的楼船镇,足以应对周边威胁。其实,若非是永胜伯手里还有不少的舰船和军士,以及有消息称永胜伯打算北上向鲁王求援的话,国姓还打算派来更多的舰船。”

    郑成功的援手自是让陈凯兴奋不已,这说明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而洪旭的舰队抵达,胜算就更加高上了几成。但是,郑成功已经与郑彩决裂,而他也改变了太多的历史,面对更加强大的郑成功,郑彩和鲁监国会否抛弃前嫌,协手与其对抗,一时间陈凯也无法确定下来。

    眼见着陈凯的眉宇间似乎还有些忧虑,洪旭却是慨然笑道:“还是国姓知道参军,此番特特的叫吾告诉参军。他说,若是连个现在这样的状况他都对付不了的话,那么也实在对不住参军这几年来的呕心沥血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串联(五)

    陈凯再临广州,已经是十月二十一了。这一次依旧只是林察的船队随行,货物很少,陈凯对杜永和的解释是潮州货源将尽,未来的几个月可能都会如此。

    不过,据陈凯描述,郑鸿逵和郑彩他们那边的货源已经联络好了,第一批估摸着现在应该已经从南澳出发了,少则七八天,多则一个月,就可以抵达广州,那将会是一批价值十万两白银左右的大买卖,要杜永和他们提前把银子凑齐了。

    十万两白银是给杜永和的价,杜永和再转手出去,那就不是十万两那么简单的了。这次的货虽然少了些,可是近半年下来,陈凯前后运了几批货过来,数量虽说也都不是很多,但也确实让他们捞到了不少的实惠,有了大买卖的诱惑吊着,他们更是将陈凯奉若上宾,盼着陈凯这个散财童子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实惠来。

    这一遭,陈凯没有急着走,而是表示要等那批货都到了之后再一起返回。毕竟是大买卖,总要有主事之人盯着才能放心。对此,杜永和等人也表示了极大的理解,而陈凯也再一次过上了在广州城里面闲逛的日子。

    于陈凯而言,闲逛,既是设法摆脱掉那些可能的跟踪者,也是凭记忆记录下眼前的广州城,因为等到清军攻破广州之后,这一切就要随之不复存在了。

    一天转下来,城内的乞丐似乎又多了不少,就连路倒尸也很是看见了几回。除此之外,城内的气氛似乎也越加的紧张,很有些传闻说是城外的清军有调动的痕迹,也有人说杜永和、张月他们都是外乡人,已经做好了城破逃跑的准备,留下广州本地人给鞑子杀。诸般流言,不足而一。

    到了下午,陈凯再度转进了仙邻巷,海雪堂的门很轻松就敲开了,陈凯步入其间,书房中已不再只是邝露一人,另有数人,看上去是寻常儒生打扮,但从那份气度上,便可知当是官身。

    “能与广州群贤一唔,实乃余平生幸事。”

    “陈知府无需如此,若非湛若力保,我等今日也不会出现于此。”

    广州文官们对陈凯并不甚感冒,说到底,陈凯一个福建的地方官跑到广州来搞风搞雨的,确是已经越权了。奈何如今清军围城,他们能够选择的余地少之又少,再兼着陈凯代表的不仅仅是福建的文官集团,同时也是粤东、闽南的郑氏集团,自是大有不同。

    对此,陈凯却也并不在意,全了礼数,便单刀直入的与他们把计划解释了起来:“不瞒诸君,在下初抵广州之时,闻其对湛若之态度、见其迟迟不肯向三水求援,已晓杜制军视广州为禁脔之心思,方使此障眼之法。”

    陈凯低价向杜永和出售货物,杜永和及其麾下众将贪好财货,这便给了陈凯屡次前往广州,乃至是详加了解城内情况的理由和机会。货物往来,一切正常,最多是用一些百姓来抵偿货款,这样杜永和等人就会以为陈凯的真实目的是来买卖人口的,便会对他放下几分戒心,而这样几轮下来,戒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陈凯就可以借邝露的关系来与广州的文官们产生交集。

    “在下自大同府启程南下,一路走来,扬州惨状,至今历历在目,更有幸结识了一位曾在史阁部幕中任职的本地生员,他也是扬州十日的幸存者之一,与其秉烛夜谈,对于扬州是如何被鞑子攻陷,扬州惨剧如何亦是有所了解。如今尚可喜正是要复制攻破扬州之法,虏师顿兵城下大半年的光景,再兼宁夏王反正,虏师必以屠城报复。广州百姓无辜,我等也绝不能让历史再度重演。我陈凯相信,诸君与我在这一点上是没有什么分歧的,否则也不会冒着被杜制军怀疑的风险至此。”

    这些,陈凯已经在那封书信中说得明白,可惜《扬州十日记》陈凯实在没有记住多少内容,否则写上一些,谎称是王秀楚所作,应该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所幸,清军残暴,与禽兽无异,这是共识,他们既然来了,也没有纠结于此的意思,甚至因为这段时间的一些内部消息和变化,他们也隐隐的更加倾向于陈凯的判断。

    “不怕陈知府笑话,朝中传来消息,说是孔有德先后攻陷了广西北部的镇峡关、灌阳、恭城一线,正在迫近桂林。而在此之前,镇守镇峡关一线的永国公还一度因为麾下榷税官刘成玉劫掠丁忧归乡的广西巡抚鲁可藻家资一事,险些与看不过去眼的宣国公兵戎相见。”

    “广西如此,广东本地的情况也很是不好。周围的几个县都已经被虏师占据了,这个阁下应该是知道的。几个月前,忠贞营刘国昌所部奉旨援粤,结果半路突然被说是谋逆,在肇庆府的四会一带遭到了庆国公、文安侯以及总镇马宝、马应龙所部的围攻,突围而走,现今不知去向……”

    广西军阀内斗,广东攻击援军。广西军阀们这属于是常态,不稀奇,倒是广东这里面的事情,看上去耸人听闻,其实内因并不复杂。

    陈邦傅拉拢忠贞营,其便可以算是吴党的人马,但是后来高必正和李赤心又回绝了进逼桂林,驱逐瞿式耜的要求,便可以算是一种背叛了。

    吴党对其不满,这还是其一。上一次,李元胤觐见,正好高必正和党守素也抵达行在,当时他们代表忠贞营提出了将兵权上交兵部、财权上交户部、人事权上交吏部的建议,意在借增强朝廷的实力来融入其中,彻底把贼名洗个干净。

    可是这样一来,便引起了其他军头们的不满,因为一旦实行,就动了他们兵为将有、割据称雄的蛋糕,自然同时引起了东勋和西勋两派军阀的嫉恨。等到这一次奉旨援粤,吴楚两党、东西二勋就不可避免的将其视之为是替朝廷来削藩以及来抢他们地盘的野狗。

    结果,先是陈邦傅勾结土司攻击高必正、李来亨等部,导致其被迫撤回到了南宁。而这一次,刘国昌亦是遭到了两派的群起围攻。更何况,刘国昌还兼了此前遵从堵胤锡命令准备北上湖广,两党就更是容他不下了。

    这件事情,林察早前得到过消息,不过那时候风闻的是张月袭击援军,现在看来,张月能与陈奇策配合作战,当不是此人所为,但是就在清军大举南下的时候,明军竟然还在搞内讧,还在攻击赴援的友军,实在是不知道死字该怎么写了。

    现在想来,施琅早前为反驳他提出的那些关于李成栋部将们容不下友军的说法果然是应验了,郑成功就算是真的全师而来,凭十四个镇一万六七千,其中绝大多数没有参加过万人规模野战的部队,去对抗保底两万且还在从南赣持续增兵且战斗经验丰富的尚可喜所部,以这一己之力肯定是不足以战胜尚可喜的,而友军的态度如斯,倒确实是他太过于乐观了。

    “友军非友,真不知道是该庆幸啊,还是应该感到悲哀。”

    说来好笑,事实上,如曹志建、焦链之类的广西藩镇以及他们的部下们,大多还都是在竭力抗击清军,甚至是宁死不屈;再者如参与围攻刘国昌的马宝,跟着李成栋抗清、跟着李定国抗清,后来降了吴三桂,等到三藩之乱时照样跟着吴三桂、吴世璠抗清,最后英勇战死。

    这些人都不是陈邦傅、刘承胤那般的货色,抗清意志坚决,但这却并不影响他们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继续内斗。

    想到此处,陈凯不由得摇头苦笑。昔曹刿论战,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事实上,肉食者真的鄙吗,只怕并非如此,只是人家想的更多的还是自身的利益罢了。一切行事也都是按照自身利益作为走向,才会有鲁公用曹刿迎战齐师,也才会有南明各势力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还要继续将精力发泄在内斗上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但是不论如何,广州城的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成为上位者争斗的牺牲品,更不应该就这么死于清军的屠戮。已经死了太多人了,民族元气,每一分都要竭力保存,陈凯之于同安,之于鸥汀寨,都是这么做的,于这广州城,也同样是秉承着这份信念才会坚持至今。

    “诸君,读圣贤书,所为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这些腌臜事,诸君无须介怀,他们乐意瞎折腾是他们的事情。咱们,只要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为国家多保留一分元气,便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圣人的教诲!”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串联(完)

    话虽如此,陈凯心里面也少不了要脱口大骂上几句。只是作为此番营救的主导者,陈凯首先要保证自家不至灰心丧气,不会把这些负面情绪传播给其他人,才能争取更多的力量。

    经营团队,无论是后世,还是今朝,道理是相通的。广州文官们都不是傻子,于他们个人而言,这样的情况也是大大的不妙。但是陈凯没有灰心,也同样是给了他们一些鼓励,既然陈凯有心为广州百姓设想,那么他们将其和盘托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其关键还是在于陈凯的详细计划到底为何。

    “按照在下计算,不出意外,十日之内,虏师当再临广州城下。届时会以红夷炮轰击城墙,待轰塌城墙厚大军杀入,扑灭反抗,厉行屠城之事。”

    “在下与威远侯议定,调动粤东、闽南水师,假贸易之名,停泊港口。若虏师不足以破城,则贸易照旧,若虏师破城而入,则尽可能的承载百姓,顺珠江水道逃出升天。这只是初步计划,能够救走的百姓也只会是少之又少。所以,在下打算通过诸君,组织百姓撤离,这样就可以有更多的百姓得救。”

    陈凯的计划看上去并不困难,奈何想要真正的将这些都组织起来,却又是必须要依仗这些文官,因为他们控制着的吏员、衙役、里正、乡老们才是真正的基层组织,没有这些力量的加持,想要组织如此规模的营救,实在是不可想象的。

    “陈知府可知广州城内如今有多少百姓吗?”

    “愿闻其详。”

    对于广州到底有多少人,陈凯确实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按照明廷的统计,广州一府十三县共有四十万人口,但是问题在于明朝统计的人口只按纳税人口计算,依附于纳税人口之外的老弱妇孺则根本没有去统计。

    换言之,若是以一个男丁拥有一妻一子两个附庸人口,那么也就是说广州一府最少有一百二十万人;若是以一个男丁拥有一父一母一妻一妾以及数个子女来计算的话,那么这个数字就要呈倍数增长;若是以一个男丁拥有一父一嫡母数个庶母一妻数个妾室数个火十数个子女以及数十上百个家生男女仆人的话……

    古人讲究多子多福,独生子女家庭基本上是很少见的,父母可以几个兄弟共享,但是妻室、子女可只能算在一个男丁的附庸人口之中。当然,也有娶不上媳妇的光棍汉,若是再无父无母,那就不存在附庸人口的问题了。

    奈何情况不一,莫说是统计了,就连估计都很难。但是凭着广州当时的城池规模以及在华南地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等方面的重要地位,人口数量比不过苏杭,但起码也是扬州一个级别的。更何况,广州围城,城外附郭的百姓大量的涌入城内……

    “由于城外百姓大量入城,具体有多少,我等也不得而知。但是,按照历来的估量,这城里面少说也是有七八十万人,就凭陈知府带来的那三四百条大小船只,又能运走多少?”

    封建社会的组织力、动员力低下,地方官府的公信力和文宣能力也远远没办法和后世相比,再加上百姓故土难离,这些无不制约着城内百姓逃离。

    陈凯不止一次的想要事先与杜永和进行协商,但问题在于杜永和当年能够自行开印视事,将刘远生排挤走,早前能够因为一个何吾驺而放弃引陈奇策为援,如今他又凭什么会信得过陈凯这个潮州来的文官,更何况陈凯还兼着另一个军阀的首席幕僚的身份。

    广州的陷落,清军前后只发动了两次攻势,第一次在三月初,损兵千余,惨败而归,而第二次就是在数日后,破城的那一遭。说明白了,广州城破是突然死亡,根本就没有说服家属急救的时间!

    “全力以赴,能救一个,便是一个!”

    陈凯的斩钉截铁,目光坚毅,众人在其感染之下,亦是满脸的决绝。接下来,无非是转运上的一些细节,陈凯早已想得明白,只需与他们解释清楚。但是很快,一个新的问题就应运而生,那就是陈凯到底带了多少兵来。

    “船上水兵四五千,总是有的。”

    “不够,绝对不够。”

    眉头紧缩的知府的呼吸沉重了起来,摇头道:“不说鞑子,陈知府你也需要设法制服码头上的水师、旧城南城墙以及新城的守军,控制住城南的城墙和城门吧。另外还要转运人口,就凭这点儿人手,根本不够用的。”

    广州一城,明初时将宋时的三城归一,北城墙扩展,自此囊括越秀山;东西两面修有翼城,乃是数年前佟养甲的手笔;嘉靖四十二年时在城南加筑外城,将城南至珠江沿岸全部归入城内。知府所说的城南,便是旧城的城墙,陈凯起码要控制住那里才能让旧城的百姓得以进入,否则营救的范围就仅限于新城了。

    知府的意见得到了众人的肯定,就连邝露也有些急躁了起来。相对的,陈凯却摇了摇头,继而解释道:“在下带来的水兵,只需要控制码头,运送百姓就够了。剩下的事情,就要设法联络到本地的卫所。”

    广州城内,守军大体可以分成两个系统,其一便是杜永和、张月、吴文献、范承恩这些李成栋的部将,大体可以将他们归类为外乡人;其二则是明廷在此设置的沿海备倭卫所,即是广州左卫、广州右卫、广州前卫、广州后卫这四个卫的军事单位以及部分本地的镇戍营头,他们相较杜永和们,便是世居于此的本地人。

    比起那些外来户,本地人更有乡梓之情,坚守城池、保卫家园的决心也更加坚定。陈凯此刻一旦提及,众人的心思便立刻就转移到了那些卫所军官的上面。

    密议了两个时辰,基本上都达成了共识。第二天,知府便想方设法的联络了一番,并且把陈凯带到了竹筒营,那里都是些由达官统领驻扎此地的回回军,生活习俗不同,杜永和所部一般是不会注意到这里的,确是最好的密会地点。

    “广州左卫世袭指挥使张启贤。”

    “广州左卫世袭达官指挥使羽凤麒。”

    “……”

    “广州右卫世袭达官指挥使马承祖、撒之浮。”

    “广州前卫世袭指挥使施辉然。”

    “……”

    “游击将军郭瑶、守备余述之……”

    此间有汉人军户,也有达官的回回,身份上,不仅仅是卫所军官,就连本地的镇戍军官们也多有到场,所缺者大多是那些李成栋的旧部罢了。

    他们都是本乡本土出身的军官,远一些的,如郭瑶,不是广州府城的,但也是东莞县的。其当年曾随袁崇焕北上,为辽东守备,后袁崇焕被处死,带去的同乡基本上就都回到了广州,郭瑶便是其中的一个。

    “诸君,既然来此,想必已经明白了我等所为何事。今日之事,说明白了就是防患于未然,一旦虏师破城,我们要为广州百姓谋一条生路。诸君的家眷以及麾下将士的家小可以优先登船,本官会让辅明侯将他们送到安全的所在。但是,对于诸君,本官只有一句话要说,那就是我陈凯要尔等用尽所有手段,将鞑子困在城内,给城内百姓转移争取时间。”

    城破之后,设法拖住清军,说好听了是如此,说句难听的就是要他们用生命来推迟清军席卷整座广州城的步伐,就是让他们死在此地!

    然而,陈凯此言既出,众将竟无有半分惊惧之色,一个如此也就罢了,个个皆是如此,饶是陈凯也不免有几分动容。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昂首起身,一个广州后卫的世袭指挥使傲然而立,大声言道:“本卫世袭指挥使冯老将军已然殉国,我等后进子侄,自当以陈知府马首是瞻,护卫本乡本土百姓,绝不敢辱没列祖列宗以及冯老将军的忠义!”

第一百六十五章 狂飙(一)

    广州后卫世袭指挥使冯耀殉国于尚可喜大营之中,这件事情,陈凯早有消息,虽说是并不认为只是为了一次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尝试就毅然选择牺牲自我能够对战局构成什么实际影响,但是牺牲一事,往往其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意义,让人不由自主的感到钦佩,哪怕是陈凯也不能豁免。

    邝露是本地的大才子,林察曾作为广东总兵,在这些卫所军官中也是威信甚著,冯耀的牺牲更是激励着这些广州的卫所军官,再加上陈凯这几年闯下来的那份赫赫威名,本地军方反倒是比那些基层文官还要爽快得多。

    有了这两重加持,陈凯相信他可以救走更多的人。但是时间不等人,接下来的几天,广州城里的风声越来越紧张,随着更多的清军调动的消息自本地卫所军官们那里传来,似乎清军已经是彻底准备完毕了。

    广州城外,平南藩右翼总兵班志富、靖南藩右翼总兵连得成、广德镇总兵郭虎以及南赣副将高进库的人马抵近西关。前两者是平南、靖南二藩的藩兵,后者则是南赣绿营的援兵,除此之外,清军还有大部人马分别集结于城北和城东,用以牵制那里的明军。

    事实上,由于清军的后勤基地从化县位于广州城的东北方向,所以布置城防时,杜永和便将他们这些李成栋的旧部都摆在了城北和城东,辅以部分卫所兵,形成了防御重心。城南,由广州左卫和广州右卫的卫所兵守御,码头一带则交给了吴文献、殷志荣的广州水师。至于城西,则只有范承恩和广州前卫来保卫城池。

    抛开南面毗邻珠江,尚可喜老于兵事,自然看出了杜永和的布防情况,避实就虚,打的就是广州城防中最薄弱的一环。

    十月二十八,清军直薄西关,广州前卫还要守御城墙和西城门,这里只有范承恩的部队驻守。广州围城前,曾经的李成栋麾下旗鼓,已经是一镇总兵,广州围城期间,永历帝亦是忙不迭的给守城军官们加官进爵,以求能够激起些他们的效忠之心,便是范承恩也已是阳春伯的爵位。

    然则,伯爵归伯爵,李成栋当年南下之初不过是一镇总兵,哪怕超编再加上清廷的补充,以及成为提督之后的扩编,也不过是数万兵马,其中还不乏大量新卒。随着李成栋的死,这些兵马被杜永和等九个伯爵以及李元胤、李元泰、李建捷、马宝、范承恩等将领瓜分过后,轮到他一个总兵手里的老底子也不过是当初的那几百人罢了。即便是算上招募的新卒,比之城外清军三镇一协的兵力也不过是几分之一。

    上万的清军扑城,当即就给了范承恩所部明军以莫大的压力。所幸准备数月,守具齐全,面对清军的攻势,守城明军在半年前的那场胜利的鼓舞下也没有丝毫的退缩。可饶是如此,在击退了清军的第一波攻势之后,范承恩松了口气,转过头再看城上的那些将士,却再也提不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

    耳边沉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刚刚击退了清军的一次进攻,却一个个站着、靠着、坐着,目光呆滞,面无人色,全无看似不可战胜的清军在他们眼前仓皇退却后的惊喜,甚至就连劫后余生之色亦是半点儿也无。这一个个他叫得上来名字、叫不上来名字的士卒们,竟仿佛是还沉浸在对清军凶狠攻势的恐惧之中,不可自拔。

    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们还在尽可能的鼓舞着身边袍泽们,让他们意识到初战得胜,这是很有必要的。

    然而,看着城头上凌乱得毫无章法的火炮火铳、滚木礌石、箭矢刀枪,以及倒在城墙上无人问津的死尸和伤员,范承恩当即便回忆起了就在刚刚,他还在将他所知的那些污言秽语倾泻在这些将士们的身上,督促着、鞭笞着他们冒着被清军箭矢射杀的风险向城外的清军放铳放炮还击、探出身子去砸那些云梯上的清军,以及透过女墙、城堞的口子去砍杀即将登城的先登。

    “大帅,新兵太多了,儿郎们也都尽力了……”

    有经验的军官和老兵们还在督促着新兵为下一次进攻做准备,无论是整理守具,,亦或是用枪杆、用皮鞭、用刀鞘来命令协守民夫搬运尸体、救治伤患,奈何所应者也都只是机械性的听从着命令罢了。

    范承恩不是傻子,他自然明白部将的言下之意。但是问题在于,这已经不是大半年前的那一遭了,清军积蓄数月的力量必将会在这一遭倾泻在他们身上,而刚刚的那一次也不过是个开头罢了。

    “向制军求援,我部新兵太多,西关恐怕撑不了多久。”

    话音未落,远方的战鼓敲响,清军的新一轮攻势拉开序幕。城头上的明军仓皇迎战,依旧是清军还远在射程外就开始射击,依旧是没等清军爬上云梯就忙不迭的扔下滚木礌石,刚刚的那场小胜由于间隔时间过短,士卒们还没能将那些经验消化便再一次的投入到了战斗之中。

    就仿佛刚刚的那次进攻就仅仅是一场预演似的,这一次,清军的攻势远比上一次更加凶猛。清军发了疯的在云梯上攀登,喊杀声震天。很快,第一个先登者便踏上了城堞。

    下一秒,就在周遭明军惊骇的目光之中,一个眼疾手快的明军老兵持枪直刺,便径直的捅在了清军不便防御的大腿上,随后身子一斜,便要摔下城去。老兵的勇气和技艺当即就迎来了身边袍泽们的欢呼,奈何这些欢呼尚未出口,只见那清军腰刀一甩,便径直的钳在了老兵的脸上,后者倒退了两步,一如前者那般仰面就栽下了城垣。

    欢呼被硬生生的塞回到了腔子里面,接下来,越来越多的清军在明军的慌乱之中登上城垣,有的一如第一个那般被明军杀死在了城上,但却有更多的攀上城头,与明军展开了近乎于一边倒式的肉搏战。

    登城的清军分散了更多明军的注意力,将更多的精力倾注于杀死眼前敌军之中。这就是一场恶性循环的开始,借着明军精力分散,更多的清军攀上城头,渐渐的便从守御城垣变成了争夺城垣。

    有一座城墙保护,明军尚且还有一战之力,但是伴随着城头上的清军越来越多,崩溃就在一瞬间毫无先兆的爆发了。

    惊恐的明军慌不择路的逃下城去,全然不顾身后的刀枪和面前的军官和督战队。求援的使者刚刚进了城,范承恩自知援兵根本来不及抵达,便下达了撤退的命令。骑兵、军官和家丁亲兵们在这位阳春伯的带领下策马冲入了西城门,身后的明军亦是亡命狂奔,但更多的不是被清军杀死在当场,就是被城门堵在了城外。

    为掎角之势的西关失守,广州西城能够仰仗的也只剩下了这座看上去甚是坚固的城垣。但是随着城外红夷炮如雷公降世般的怒火响起,轰然倒塌的一幕,似乎已经可以预见于城内军民们的脑海之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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