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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九章 顺治十四年(完)

    永历十一年十月初,面对武冈总兵杨武的截杀,孙可望在极力周旋的同时再度向清廷表明了他要投降的意愿,并且明言是愿献云南、贵州和四川三省与清廷。

    为了确保这张王牌不至丢失,洪承畴立刻派出了湖广中路总兵李茹春和湖广左路总兵王平分别率领本部兵马进攻武冈,接应孙可望。而这两个绿营将领也很好的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将孙可望及其一行迎入了清廷的控制区。确切的说,是从宝庆府南面的花桥地区入境。

    那里,距离长沙还有段距离,但是距离宝庆府城却已经没有太远了。可是,清军迎接孙可望入境之后便再无寸进,将其一行人撂在明清两朝的交界却再不让他继续前进了。至于理由,只说是要等候清廷那边的消息,仅此而已。

    之所以逃出靖州,便是那白文选穷追不舍。此间不过是边界,明军随时都有可能杀过来,实在让他提心吊胆得无以复加。

    苦苦等候着清廷那边的消息,倒是洪承畴那边没有闲着,将西南明军内讧,孙可望战败降清的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送到了那紫禁城中,并且写明了个人的意见,直言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

    “大逆孙可旺虎踞滇、黔,鸱张区宇,年来费饷勤师,用张征讨。今天殄穷凶,自戕溃败,俯乞皈化,是不劳挞伐而南疆边土共戴皇上如天之福矣。”将这一段读出口来,亦是索尼最为中意的:“皇上,张长庚那个奴才也是支持洪经略的看法。”

    “朕不是要听他们如何看待此事,是要听你的看法!

    不只是洪承畴,湖广的封疆大吏们纷纷上书,就此事提出了各自的看法,但却是不约而同的认定了这是个大好良机。洪承畴这么看,湖广巡抚张长庚也是这么看,倒是索尼,滑不留手已经是习惯成自然了,看过了这份奏折,心中认同不假,但第一时间却习惯性的强调上折子的人的态度。这样,就算是日后出了什么问题,他也可以将自己摘个干净。

    习惯不是一天养成的,甚至早很多年,多尔衮势大时极力打压两黄旗权贵的时候,索尼也不像直线条的鳌拜等人那般被折腾个够够的,也不似瓜尔加*刚林、舒穆禄*谭泰之流那般干脆投到了多尔衮旗下,左右逢源之下,到了多尔衮死后,两白旗败于政争,他凭着两黄旗权贵的身份和当年皇太极死后团结两黄旗权贵拥立皇太极子嗣的功劳便一跃成为顺治的核心亲信。

    他是一枚打磨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在朝中亦有他不可获取的用处,使得顺治对其更是加倍倚重。奈何,这一次顺治已经急得火冒三丈了,实在听不得这等模棱两可,一声呵斥下来,索尼连忙告罪,随后便是一句斩钉截铁。

    “奴才以为,当效三顺王及平西王旧例,册封孙可望为王爵。嗯,最好是一字王,与其在伪朝时相差无几,其人必卯足了气力为朝廷扫平伪朝!”

    索尼不光是同意,甚至还进一步的提出了要册封孙可望这个麾下男女老少只剩下四百余人的丧家之犬为王爵。对此,顺治尚未做出反应,便已经有几个满洲亲贵出言反对他们不反对接纳孙可望的归降,也不介意丢给他个什么公爵、侯爵的爵位,但是王爵实在太重,哪怕是汉人王爵在满清的地位仍旧是受限于八旗体制,没办法与满洲王爵相比,对于孙可望这等手上把本钱都丢光了的家伙来说也实在太过了。

    “赏他个王爵的爵位,就是为了让他出死力为朝廷招降他的那些旧部,否则朝廷攻入云贵时就要面对不下二十万的贼寇,就算八旗劲旅所向披靡,刀子也会砍多了也会崩。”

    不等索尼反驳,急脾气的鳌拜就率先站了出来。他是支持接受孙可望归降的,也能够认同索尼的看法。此间,亲贵们有异议,鳌拜旋即便冷哼了一声:“等杀光了贼寇,彻底灭了伪朝之后,那厮无拳无勇的,朝廷还不是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

    鳌拜一句话中止了此间的争执,很快的,旨意送到长沙,旋即之前营救孙可望的那两个清军总兵便护送其前往宝庆府城暂住,并于十一月十五抵达了那里。

    “自行开诚,愿附大清朝,献滇、黔、蜀之土地,岁纳贡赋,祈经略老大人转奏大清皇帝陛下,请兵报仇,以复滇云,擒渠获丑,荡平叛逆,归版章于一统。”

    抵达宝庆府城的当日,孙可望立刻向洪承畴投书一封,再度表示愿意向满清献上云贵川三省的积极态度。书信平摊在洪承畴的案前,一切照着他的预想发生了这,乃是源于他几十年来在明清两朝政坛、战场上积累下来的宝贵经验,辅以个人的非凡才具,如此才有了今日的气象。

    “现在该去见见这位秦王殿下了。”

    秦王殿下四个字说出口,旁人无不能从其中听出讥讽之意来。不过,这讥讽归讥讽,洪承畴还是立刻召集了包括湖广满洲八旗的大帅在内的大批高官大帅赶赴长沙府的湘乡县。而孙可望那边,在宝庆府城休息了十日,于十一月二十五亦是自那里出发,并于三天后抵达湘乡,于洪承畴会面。

    “云贵远在天末,声教未通,十余年来非敢抗拒王师,实欲待时归命,近益喧传皇上文德绥怀,特恩招抚遐方人心深切向慕,且满洲大兵精强,威声赫濯,自顺治十年岔路口一战杀伤滇黔兵众甚多,十二年出犯常德又折兵万余……”

    见了洪承畴,孙可望表现得谦恭之际,于他在云贵时的嚣张跋扈完全是天壤之别。吹捧着顺治的“仁德”,吹捧着满洲大兵的战斗力,更不忘了吹捧着洪承畴的智计无双。说到后来,更是翻起了彼此间的那些“美好”过往,比如他的义父张献忠,当年就曾是洪承畴的手下败将。

    “殿下过谦了,老夫在湖广多年,自是晓得殿下的治世之能。待扫平了贼寇,朝廷同样少不了要倚重殿下的才具来恢复海内民生,共享太平盛世。”

    孙可望表现得很是恭顺,洪承畴也半点儿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势,不光是对孙可望以王爵之礼相待,更是将自身摆得很低。对此,孙可望感激涕零,双方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交流之后,洪承畴便要了孙可望随员中的十九个熟悉云贵内情的官员,其中四个派往宁南靖寇大将军罗托的军中,赞划军务,其余的则一并归入了长沙幕府。

    除此之外,孙可望还积极的配合洪承畴绘制云贵的山川地形图,并制作沙盘。随后,更是向清廷献上了云贵两省的地图,并且派出了熟悉地形的向导,不可谓不是一个卖足了气力来讨好。

    十二月初三,孙可望随洪承畴抵达长沙府城。这里是清廷在湖广,乃至是在湖广、广西、江西、广东这大片区域的统治中心。在当下,就算是曾经的南京,如今的江宁比之都要逊色良多。

    抵达了此处,孙可望算是安心了许多。紧接着,清廷下达旨意,册封孙可望为义王,并派了内翰林弘文院学士麻勒吉为正使,礼部尚书兼内翰林秘书院学士胡兆龙、礼部右侍郎祁彻白为副使赍册、印,专程前往湖南行册封礼。

    转年的二月二十,册封王爵的典礼在长沙举行,孙可望正式成为清廷的汉人藩王,乃是继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吴三桂之后的第五人,也是有清一朝最后的一个汉人藩王。与他的那些前辈们相比,他的爵位不是什么定南、平南、靖南、平西,也不是更早的恭顺、怀顺、智顺,只有一个单单的义字。按照中国历朝的传统,单字为亲王,双字为郡王,孙可望初入清廷,不太清楚这个蛮夷国度的爵位制度,但是一个单字的王爵落到头上,似乎便与他在明廷那边的时候齐平了,心中自是感慨万千。

    “当年我手握云贵两省,麾下劲旅不下二十万之众,求一个秦王的爵位,明廷百般刁难。到最后要不是朝廷攻入两广,把他们赶到了我的地盘,这个爵位只怕一辈子都求不来。而现在,孤只剩下了这四百余男女,朝廷却不吝亲王爵位。这二者之间,差距如此之大,怪不得朝廷能够以区区数万铁甲席卷天下。”

    心中如是想着,孙可望亦是这么与亲信说的。轻而易举的得到了王位,孙可望自然是喜不自胜。随后,宣诏使者表示要孙可望这个新晋的王爷入京觐见,孙可望亦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不光是答应了下来,只消数日,甚至连这个月都没有出了,他便启程从长沙出发。

    这已经是顺治十五年的二月二十八了,经过了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于五月初二,孙可望在麻勒吉等伴送下到达北京。清廷特别让两个和硕亲王亲自带领公、侯、伯、梅勒章京、侍郎等大批高官显爵出城迎接,场面相当之隆重。

    “南海降王款北庭,路人争拥看其形。紫貂白马苍颜者,曾搅中原是杀星。”

    围观的人群之中,万历朝户部主事方大铉之子,南直隶桐城大族子弟方文正在其中。亲眼看着孙可望得到了清廷如此厚遇,他随后便写下了这篇诗赋。

    只是作为遗民,方文也仅仅是游历京城,正巧看到了这一幕。他并不知道,到了第二天,顺治便亲自在太和殿接见孙可望。十天之内,赐宴多达三次,赐银两次共一万二千两,此外赐府第、赐蟒袍、朝衣、缎匹等,孙可望一跃之间就从那丧家之犬变成了清廷这边红极一时的大人物!

    对孙可望大加封赏的同时,确切的说是更早的时候,清廷便已经开始了物尽其用。顺治十四年腊月十五,也就是下旨册封孙可望为义王的同时,清廷正式下达了三路进攻云贵的诏谕。

    按照经过了顺治和八旗的亲贵们商议而成的诏谕,清廷将任命平西王吴三桂为平西大将军,与固山额真墨尔根侍卫李国翰率领所部由陕西汉中南下四川,进攻贵州。这是第一路,二第二路则是任命原定驻防江宁的固山额真赵布泰为征南将军,统兵南下湖南,由经略洪承畴拨给部分汉兵,取道广西会同定藩下提督线国安部,北攻贵州。至于第三路,清廷任命固山额真宗室罗托为宁南靖寇大将军同固山额真济席哈等统兵前往湖南,会合洪承畴节制的汉兵一道由湖南进攻贵州。

    这三路大军,分别从四川、广西和湖南对贵州形成合围之势,待拿下贵州之后,再集中主力部队进攻云南,并设法与明军决战。面对千载难逢的良机,清廷可谓是卯足了气力。但是,始终等待着这一天,为此殚精竭虑多年,总算是看到了这一日的到来的洪承畴,对此却表示了反对。

    “亨九……”

    清廷已经下达了诏谕,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里面,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考量,更不乏有政治上的权衡。诏谕在第一时间送到了西南经略衙门,长沙幕府闻之无不是欢呼雀跃,因为他们这么多年担惊受怕的大敌即将覆灭,等到清廷占据云贵之后,那两个省的新占领区,多少的官位都在等待着他们,每个人都看到了各自手握地方权柄的那一天。

    但是在洪承畴的书房之中,接到了诏谕,洪承畴经过了少许时间的思量,旋即就开始写反对的奏折。清廷这样的处断,按道理来说应该最是洪承畴所希望看到的,可如今洪承畴却并不认同,这样的反应,就连黄志遴这样亲近的人物都是无法理解的。

    面对姻亲的质疑,洪承畴停下笔,抬起头来,烛火映衬的面庞,严肃得让黄志遴只看了一眼便不由得是一愣。而此时,洪承畴更是语重心长的将胸中所思坦露了出来。

    “朝廷这样的布置,或许有他们的考虑,但是从根本来看,却并没有凸出满洲八旗的主导地位。另外,陈凯是个大麻烦,照着此子的性子,待到三路大军进攻云贵之际,他肯定会跳出来的。所以,朝廷需要一位满洲亲贵作为主帅,而老夫则必须留在湖广,否则那厮一旦发动,朝廷很可能就是一个满盘皆输!”

第二十章 窃取

    回到广东巡抚衙门的后宅,陈凯看着那封加急的军情报告,面上写满了无话可说。

    对于孙可望的内犯,他是早有预料的,因为孙可望骑虎难下,已经不能放弃权利了;而永历朝廷那边,则更不可能再回到永历六年大反攻时的状态永历帝接受不了,朝中大臣们接受不了,李定国和刘文秀更是接受不了。

    双方拉开架势打上一仗是不可避免的,就算是其中出了辰州失陷的变故,导致了内讧的延期,也不过只是延期罢了。说明白了,没有洪承畴,清廷在湖广的统治早就结束了,也不会有辰州失陷的问题;而有洪承畴在,以着他的能力是绝对不可能看不出收取辰州那座城池对于清廷是弊无限大于利的。既然清廷不可能死攻孙可望,那么孙可望就一定会发起内讧,因为对他而言,越是拖下去他就越没有胜算。

    内讧果不其然的爆发了,也以着一个果不其然的方式结束了。看似出人意表,但是对于陈凯而言却完全不然。这,不仅仅在于他是知道这段历史的,更重要的是,他很清楚当下的人心所向。

    “当年建议李定国入滇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孙可望啊孙可望,好像这辈子就与亲自指挥大战取胜没有缘分。前次的周家铺便是大胜在即,结果大热倒灶,这一次又是如此。唯一的区别,上一次输在了人为,而这一次则输在了大势所趋。”

    此战,无论李定国怎么指挥,胜算其实都是微乎其微的,关键还是要看对手犯错。这是硬实力上的差距,并非人力所能轻易逆转的。而孙可望在这一战的战略布局和临场指挥,其实做得都很是不错,起码错得比李定国和刘文秀少。但是到了结果,李定国不光是赢了,而且赢得很轻松。

    说到底,这一战,李定国并不是赢在了他的军事才华,也不是赢在了白文选的跳反,而是赢在了人心所向,就算是没有白文选,也会有黑文选、黄文选跳出来,孙可望在这个时候打内战是不得人心,法、术上再强,也敌不过一个大势。

    看过了报告,陈凯停下了既定的工作,转而就着上面的内容给郑成功写信。这件事情实在太过重大了,郑成功那边必须尽快通知到了,因为陈凯总有一份隐忧在心中。

    “接下来,应该是孙可望降清,满清三路进剿云贵了。”

    压力铺面而来,眉头不由得微微紧凑了些许。陈凯写过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福建,随后思虑了片刻,却并没有去特别做些什么,反倒是重新回到了因这封加急军情而打断的工作之中。

    第二天一早,陈凯将军情通报给了广东的众将,众将的反馈亦是众说纷纭,从不同的角度阐述了看法。对此,陈凯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因为他知道这已经发生了,而且西南的大势还在继续滚动,他能够做的不是在其中硬插上一杠子,而是把自家的事情做好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才会有更大的胜算。

    先前与邝露提过的事情,陈凯特别找来了王江和曹从龙二人,与这两位负责民政和讼狱的大员好生探讨了一番,随后便来到了咨议局召开会议。

    “本官决定,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出售养殖蚯蚓及潮州养殖场的相关技术。只要付了银子,便可以得到相关的技术资料以及有偿培训。”

    陈凯在潮州建立的养殖场对于平抑潮州暴涨的粪价起到了不小的作用,同时导致的还有鸡肉和鸡蛋的市价在一定程度上出现了降低。

    这样的影响,对于很多方面都是有利有弊的,不过从纯粹的商业角度,养殖场的存在丰富了当时潮州的军队的肉类供给,军官、士卒们是非常高兴的。但是,增加的产能始终没有得到主动的扩大,而有心经营这样的营生的人们也摄于陈凯的身份地位而不敢贸贸然的使用相关技术,使得潮州养殖场仍旧只是曾经的那处所在,仅此而已。

    此间,陈凯将技术出售,有了白纸黑字的文书,那些有心经营这样的营生的人们就能够安下心来。而一两银子的价格,其实等同于是白给,因为这种生产方式本就不适合普通的农家,须得规模化生产,而规模化本身就是需要资金支持的。

    咨议局的大会堂里,陈凯将这番话说了清楚,随后便将有偿培训的培训费进行了公布,在数额上也仅仅是人工而已。

    这样的表态,当即便赢得了会场上的一致赞颂。但是,很快的就有议员提出了想法。照着他的话说,陈凯这样做是没错,但是应该以此为例,设立相关的制度和法规,要将其推而广之。

    “董议员所言甚是,在下亦有同感。”

    “在下也觉得有此一举,当可保护那些费尽心思开发新技术的人们的利益。”

    “……”

    能够坐在这里的都是人精,此间一个个恍然大悟,不光是极力表示认同,更是举出了一个又一个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总而言之,就是要求陈凯在咨议局进行表决,表决是否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本官从萌生出设立咨议局的想法伊始就相信咨议局能如其名一般,做到为民发声和为官府拾遗补缺。今日看来,本官没有想错,而诸君也确实实在履行咨议局赋予各位的权利和义务。”

    抚掌而赞,陈凯当即便表示了对这些议员们提出的议案的认同。走过了正常的流程,是否制定相关制度和法规的表决一如这座会议大厅中表决过的其他议案那般开始和结束,最终的结果,不出意外的自然是需要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这不是阿谀,这是权利的牟取,或者说是窃取从理论上说,如今广东所行的法律仍是《大明律》,因为这里本就是大明的控制区。《大明律》是朱元璋制定的,立法权便在大明朝廷,而现在,咨议局也在设立制度和法规,与他们早前制定咨议局的制度截然不同,是在制定由其他官府执行,广泛适用于普通百姓的制度和法规,这就意味着咨议局实际上拥有了立法权!

    坐在会场之内,陈凯默默的看着这场饕餮盛宴,一言不发,如旁观者似的,看着他们针对相关的制度和法规进行激烈的讨论。直到良久之后,他才站起身来,按住了其他的声音,站在台前将最后要做的道了出来。

    “本官看到诸君如此辛劳的为百姓们的福祉讨论,甚为欣喜。只是,这个《专利权法案》的制定,其中涉及了民政和讼狱的大量内容。以本官愚见,不如由咨议局邀请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过来,进行针对性的问询和讨论,如此方可避免闭门造车的可能。”

    理论上,立法权在中枢,地方上只有司法和行政的权利。但是在当下的乱世,中枢无力,藩镇各行其道,陈凯是有权制定相关制度和法规的。但是,这些制度和法规仅仅是陈凯的个人行为,中枢无力时会默认,一旦中枢恢复了力量就可以借打倒陈凯来恢复权利。

    古今中外,盖莫如是。为此,陈凯设立咨议局就是要捆绑更多的人为制度增重。既然如此,咨议局就必须与行政机构和司法机构实现共存和联系,这样才不至沦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总舵主,为何不直接用天地会来控制官府,非要建一个咨议局呢?”

    商议之时,曹从龙就是这么直截了当的当着王江的面儿问出了这话,这对于已经成为天地会会员的王江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尴尬的。

    倒是陈凯,特特的看了曹从龙一眼,旋即才解释道:“大明的未来,如果实现了中兴,也将会是群雄并治的状态。我们没办法把所有人都拉进天地会,就算拉进来了,他们都有着各自的利益取向,也未必能与咱们一条心。如果还是想要凭天地会控制朝堂,那就落入了东林和阉党的旧模式之中,唯有再建立一个权力机构,用士绅的力量来限制君权,将天子的个人好恶对党派的影响降到可以接受的程度,咱们才有机会真的做大做强。”

    对这二人,陈凯是如是说的,他们经过了思量之后也表示能够理解和接受。紧接着,就《专利权法案》的制定,咨议局向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发出了邀请,直接就得到了两位主官的积极响应,不光是本人亲自到场,更是拉来了一批相关的官员进行讨论,全力配合咨议局制定相关的制度和法规。

    “要在省布政使司衙门和州府一级的衙门设立管理专利保护的机构。”

    “那维系的费用该当从何处来,总不能用百姓的民脂民膏吧?”

    “那就从专利的收入里收取一定比例的税收,之所以是一定比例,而不是一定数额,在下以为是在于专利费的制定环节既然是由专利持有人的个人行为,那么或多或少的不一定。如果真的有人愿意惠及百姓,收取极少的专利费,或是不收费,那咱们难道还要人家倒贴银子不成?”

    “……”

    “既然专利持有人收取了费用,官府也收取了税赋,那么对于没有得到同意而私自使用的团体和个人,在下以为应该进行严厉的处罚!”

    “正该如此,不可姑息养奸。”

    “那么以前的怎么算?”

    “嗯,这是说到点子上了,本官以为应该有时限的,而且是要向官府申报过的才行。否则的话,几百年前的东西,难道还要去管不成?”

    “……”

    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的官员在咨议局里与议员们热烈的讨论着相关的事宜,这其中,妥协是最必不可少的,尤其是粤海商业同盟在咨议局内部本就有着极大的影响力,他们使用着太多的技术,其中若是有需要交纳专利使用费的,无疑是在成本上加码。

    这些人是有心反对的,但是碍于陈凯,更是碍于咨议局自身在谋求权利的目的存在,使得他们的声音微乎其微。陈凯相信,山寨或许有利于快速发展,但是不重视发明创造的精神,不能在利益上给予足够的保障,仅仅是靠山寨的话,那么越是发展下去就越是会缺乏自主创新的能力。

    将暂时性的权利转化为长期有效的权利,在陈凯的指使下,广东的官府与咨议局大唱双簧,可谓是不亦乐乎。

    能够如此,关键还是在于中枢式微,才给了陈凯可趁之机。若是有着一个强有力的中枢在,地方上想要玩出这样的花样是非常难的。而对于陈凯来说,现在的机会难得,因为西南的情况暂时还在按着他的预估发展,但这样的发展终究是不利的,他总要设法扭转不利的态势,而一旦态势得到扭转,伴随着的很可能就是机会的消逝,必须趁着现在把咨议局的根扎得更深才行。

    咨议局和官府以《专利权法案》作为突破口来染指立法权,那些先前得到了官府和郑氏集团保证的商贾们则纷纷来到衙门出具交纳税赋、牌饷的证明来换取官府的担保,在拿到担保之后,他们便启程前往福建,以便于将因禁航令而遭受的损失压到最低。

    禁航令无疑是闽粤两省的当下要务,受其影响,再加上拜陈凯这么个没事儿喜欢瞎折腾的家伙所赐,又赶上了秋税的收缴期,广东的官员们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回家亦是倒头大睡,连吟诗作对的时间都没有了。

    相较之下,已经开始习惯将实际公务丢给手下人的陈凯倒是少了在这些公务上的操劳,但是咨议局、天地会、粤海商业同盟之类的组织每天也都有大量的事情等待着他的审阅和处理,哪怕是他已经将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交给了郑惜缘去打理也没让其轻松多少。

    在这浩如烟海的公务之中,陈凯却找到了一个乐子,这个乐子的发生地距离广州并不远,确切的说就是佛山的制造局,那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发展,果不其然的产能过剩了。

第二十一章 加速(一)

    一个正在水力机械化的军工企业,她的产能势必是要比那些纯粹凭着工匠的人工打造的工坊要高,而且是要高上很多出去。

    但是,如今正处于乱世,战事频仍,武器的消耗极大。而佛山的制造局又是近几年才刚刚兴建的,不似中左所的军器局和潮州的老制造局那般经营多年,规模庞大,有限的机器和人员比之那些“老前辈”们都只能算是小字号的。

    如此这般,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17世纪竟然还闹出了产能过剩的笑话来,实在让陈凯有些哭笑不得了。但是,细究因果,这份好笑背后却有着更为深层次的现实问题作祟,才会摆在了陈凯的面前。

    看过了报告,陈凯便启程前往佛山。两地相距不远,很快抵达了,他便直入佛山制造局的工坊里,亲眼看个明白。

    步入其间,视线所及之处,忙碌的预期荡然全无。倒也并不是懒懒散散的,工匠和工人们仍旧在做事,只是看那脚步和神色,便可知他们当下是否真的忙碌。

    这是陈凯当年在南澳主持军器局时练就的眼力,只一眼看过去,心中便有了底。随后的,带着随员进入工坊的车间,扫视一番,便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车间里的水力机械大半是放在那里闲置的,工匠们轮换着使用有限的几台,打造着不知什么东西。这样的节奏,十有八九是工坊的主管为了降低水力机械的磨损而想出来的,变相的降低维护费用。至于有效与否,那就是两说着的了。

    “不用继续看了,去公室房,把账册备出来。”

    向陈凯写报告的是本处的主管,前不久才从潮州制造局调回来的前番禺典吏丁有仪。原本,丁有仪在潮州制造局那边从主管工坊建造的巡抚衙门属员开始做起,随后很快就成为了那里的主事。直到几个月前,招讨大将军行辕那边进行人事调整,他才从潮州调过来,而接任的则是陈凯的另一个老下属,原本在潮州管民政的官员。

    丁有仪从潮州回来,亦是重返故土,这对于他而言是有着特殊意义的。虽说,没能在广州城任职,但是城内的宅子物归原主,城外还分了田土,自是一个心满意足。

    待到他接替那个要调往福建任职的官员的缺,陈凯便让其着手将佛山制造局的实际情况汇报上来。其实,前任的主管也是陈凯的老下属,素来为陈凯马首是瞻。但是,此人身上官僚气太重了,报告上总是一个形势大好,看得多了,有时出了问题也只会是外因造成的,比如铁矿、铁料的供给不足之类,于佛山制造局本身是从来没有问题的。

    陈凯不是初入官场的萌新,总能看出个端倪来。只是,最近这段时间佛山制造局的侧重很低,远远无法与咨议局、天地会、粤海商业同盟之类的机构相比,陈凯才没有放太多的心思过去。此番换了主管,他倒是有心看个清楚,结果一看竟然还真的吓了一跳。

    来到了公事房,翻阅着卷宗和账册,这些都是丁有仪事先准备好的。陈凯不是查账,自然也不需要逐条查阅,只要找到他想看的东西,前后翻阅几遍就足够了。

    “吃胖容易,减肥难啊。”

    莫名其妙的道出了这么一句话来,陈凯随即便合上了账册。

    根据过往的卷宗和账册显示,陈凯也依稀记得,佛山制造局刚刚成立的时候是陈凯收复韶州府,顺势拥有了广州的控制权。那时候,由于李定国西进广西,同为保皇派的他按照盟约提供武器装备和军粮军饷以为助力。

    那时候,供给盟友,外加上控制区的新建部队,使得佛山制造局日日开工,对于铁矿和铁料的需求极大,因此他才会设法与罗定州方面以及王翰进行沟通。尤其是随着他开始筹建铁人军的那段时间,佛山制造局忙得不可开交,其中一部分的水力机械就是那时候建造出来的。

    随后,大战过后,梧州失陷,导致陈凯对李定国所部的供给中断。但是,由于南赣地区的收复和肇庆府北部的实控,需要大批武器用来武装部队,外加上战时的损耗,以及赣州大捷中铁人军的优异表现促使了郑成功决定编练铁人军,佛山制造局的生产压力不光没有降低,反倒是出现了大幅度的上升。

    由此一来,新的一轮水力机械的制造便顺理成章的开始了。而随着肇庆府北部的实控,原本被连城璧带去就近生产武器的大批佛山铁匠也重新回到了佛山,因为急需增加产能,其中很有不少就直接进了佛山制造局。

    接下来,佛山制造局完美的达成了左虎卫镇和右虎卫镇的装备需求,同时通过水路对南赣明军进行了补给。因需求而扩大产能,这无疑是一种良性的发展,但是突如其来的巨大需求量达成之后,到现在一直是处于一种维护和补充损耗的状态,需求大减使得很多水力机械和人员派不上用处,这却又是另一回事。

    “抚军,其实潮州制造局那边也出现了类似的状况,只是远远达不到佛山这里的水平罢了。”

    丁有仪是从潮州制造局过来的,他是最清楚实际情况的。潮州制造局的产能是永历八年清郑议和期间,郑成功疯狂扩建军队刺激出来的。当时由于中左所军器局产能锐减,而潮州制造局顺利的堵上了缺口使得水力机械一度名声大噪。

    后续的几年,由于闽粤两省的恢复,明军的地方部队大量扩编,潮州制造局被刺激出来的产能并没有出现过剩,而是平缓的发展。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福州军器局的落成,由于那里更加靠近原材料产地和“市场”,又是招讨大将军行辕的工官直辖,所以潮州的订单开始渐渐地转移到福州了。

    “潮州制造局,本官不记得有过类似的报告。”

    “正是如此,因为很快就有了新的订单,制造局又恢复到了日日开工的状态,下官就没有进行上报。”

    “哦?”

    按照丁有仪的说法,当时福州军器局落成,对于潮州制造局的冲击是渐进式的。他一开始便看出了苗头,但是很快陈凯要编练铁人军,铁甲是在佛山生产的,可其他的组件,诸如头盔、面甲、铁手套、铁靴,乃至是云南斩马刀则都是来自于潮州制造局和中左所军器局这两处,使得他们受到福州军器局的冲击大幅减小。

    到了后来,南赣的订单,潮州捞不到什么,但是郑成功又开始编练铁人军了,又有了新的订单过来,恰好补上了这个口子。而随着粤海商业同盟的成立,潮州的会员们也开始定制一些水力机械,用以他们的工坊、矿山,使得潮州制造局并没有出现佛山这样的崩塌。

    至于中左所的军器局,手工业的生产模式已经开始被郑氏集团逐步淘汰,工匠和工人分批次的分流到了福州、潮州和佛山的水力工坊之中,反倒是免了这方面的烦忧。

    需求量降低,竞争对手增多,这都在影响着佛山制造局的开工率。但是在陈凯看来,这一切的造成归根到底还是佛山制造局自身的问题。说白了,还是那句话,官营企业,控不住成本,找不到市场,上官下了任务,他们便照着任务去做,没了任务指标,也没有动力去寻找商机,反正运营、人工、原料等方面全都是官府的。

    “缺乏追逐利润的本能,人浮于事,结果就是被市场所淘汰,无论是渐进式的淘汰,还是突然间的淘汰。”

    想到此处,陈凯却不由得暗自发笑。佛山制造局的本质是军工企业,就算是赔钱了也会有官府补贴的。况且,武器这种东西也不是能随随便便拿出去贩卖的。若是真的这么干了,只怕没等银货两讫,官府的镣铐、枷锁就已经先按在了售买双方的身上了,甚至还要查他们是否有为清廷做奸细的罪名。

    不过,饶是如此,陈凯也不打算放任佛山制造局这样发展下去。不为了盈利,甚至也不为了保本,只谈未来的发展需要,他也不会什么也不做。

    “水力机械方面,广州这边的需求应该比潮州大吧?”

    陈凯如是问及,正是根据潮州制造局那边的先例而由此及彼的推想。只可惜,听到了陈凯的问题,丁有仪回忆了一番,旋即便摇了摇头。

    按照丁有仪的说法,潮州承平多年,人口增长是闽粤两省首屈一指的。但是明军长期以此作为根据地,大批的劳动力从军,使得此间的人力紧张其实一点儿也不比其他府县小。由于农业和手工业在这期间的发展,外加上粤海商业同盟模式的出现,雇工的工钱也有所增长,所以潮州很多工坊、矿山都有着对水力机械的需求。

    归根到底是商人逐利,需要水力机械来压低成本,更是在于官府需要大批百姓从军以收复失地,而那些吃军饷的军官、士卒们在驻防、征伐各地的过程中,也不可避免的开拓了眼界,受他们影响,就连那些没有选择从军的普通百姓也不似太平年景的那等视线局限于家的方圆十几里地而已了。

    “水力机械初期的投入比较大,但是一旦建成,维护、修缮的费用都很低,起码比雇佣同等产能的工匠要便宜,而且完全不知疲倦为何物。所以,在潮州已经逐渐为士绅、商贾们所青睐,潮州制造局那边接的单子就没有断过。”

    由丁有仪口中道出的潮州现状着实让陈凯听了个一愣,说起来,从收复广州以来,陈凯的工作重心就转到了此地,于潮州那边的了解则往往局限于官府的报告。那些传统化的上报正税、丁银、徭役、支出以及讼狱的报告确实不少,站在传统封建官府的角度已经足够了。可问题在于,陈凯是在引领着变革,需要知道的内容,需要了解的角度,这就远远不够了。

    从丁有仪口中,陈凯了解到了这些,重新将视线转到广州,据他了解,粤海商业同盟的本地会员们确实也很青睐水力机械,尤其是在顺德丝织产业蓬勃发展的当下,水力机械确实给他们带来了更大的效率。故而,水力机械在本地确实开始普及化,只是不似潮州那边的士绅、商贾们大多有着较为雄厚的资金,所以在速度上其实一点儿也不快。

    广州这边其实已经很努力了,奈何起步点有些低,所以在发展过程中不免受到了局限。而潮州的那边,其实也不乏水力机械打出了名号的同时,自然经济的模式仍旧存在,缺乏大批沦为无土之民而走向工厂的产业工人,能够进入工坊的工匠也多是父子、师徒的传承,有着一技之能,不在此地干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使得这些工坊主们就算是想照死里剥削也缺乏适合的对象。

    仔细想来,潮州那边由于承平日久,传统经济模式更为根深蒂固。而广州这边因为之前的战乱使得新的开拓者们反倒是少了不少的掣肘。例如顺德县,如今就是丝织行业主导全县的经济命脉,其他的行业,反而成了丝织产业的附庸。

    佛山制造局,其实也可以照着这个模式走下去,陈凯的脑海中早有思路。可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佛山制造局是个官营企业,不似顺德丝织工坊那样的纯民营企业,二者需要考虑的东西截然不同。

    “看来,又要唱双簧了。”

    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陈凯噗嗤一笑,继而对丁有仪言道:“丁主事可曾考虑过开发新产品?”

    开发新产品?

    这个词,丁有仪有些陌生,但转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抚军说的是要为军队更换武器、甲胄?”这不难理解,因为陈凯确实做过,就像是铁人军:“这事情,不瞒抚军,下官在潮州时起过这样的心思,但是潮州制造局的问题不大,所以就搁置了下来。至于原因,还是要设法让国姓爷同意,因为更换新的武器,战阵什么的也都是要调整的吧?”

    此事,丁有仪确是说到了点子上面。陈凯对此表示了肯定,但是对于“开发新产品”的热情却丝毫不减。

    “此事,本官自会与国姓商议妥当。现在的问题,在于是否来得及。”

第二十二章 加速(二)

    话,陈凯没有说清楚“是否来得及”的到底是什么。对此,丁有仪也没有刨根问底。这是他基于多年担任典吏所养成的职业习惯,更是在于他对陈凯的信任,他相信眼前的这个人能够解决掉一切问题,使佛山制造局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就像是当年在广州营救下了那么多百姓时一样。

    在信任的目光中,陈凯翻出了几本书,将上面的东西明明白白的指给了丁有仪,按照记忆描述了一番,随后回到了巡抚衙门,他便开始给郑成功写信。

    因为涉及军队,尤其是大规模换装,陈凯肯定是要争取郑成功的支持的。当然,如果只是诸如抚标之类直属于陈凯的少数部队换装的话,自由度还是有的,就像是抚标至今在战法和装备上就与其他各镇有着明显的区别,更如国姓瓶和铁人军的提前问世。只可惜,陈凯的脑子里有的只是要玩一票大的,要对郑氏集团的军队进行彻底化的换装。唯有如此,佛山制造局才能得到真正的发展机会。

    想要做事,人才和资金同样不可或缺。这几年,潮州和广州的质测学堂已经培养出了一批批的粗通基础物理、几何、代数之类学问的人才,他们通过在基础建设、机械制造、武器生产等方面的工作,拥有了丰富的工作经验。而这些年,陈凯更是陆陆续续的找来了一些欧洲科学技术的书籍,尤其是那些经过了对西学感兴趣的儒家士大夫的翻译后的书籍,其中很多都能够对实际工作起到非常有益的作用。

    质测学堂培养出来的学生已经很有不少了,这些人大多是进入了潮州、佛山、中左所和福州的制造局和军器局做事,也有进了地方官府的。他们已经在各处起到了或多或少的作用,这是陈凯所乐于见到的。

    当然,也有他并不乐于喜欢看到的,那就是其中的部分重新开始研习八股文,仍旧受着传统的深刻影响。

    这是个人的事情,只要不耽误了工作,陈凯并没有兴趣去理会。但是这也同样透露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工科狗的数量过低,尤其是在官府和官营企业之中,他们仍旧只是儒家士大夫包围下的极少数异类份子,甚至有些文官对他们的身份定位仅仅是比工匠多认识点儿字而已,平日里受到的歧视可想而知。

    人才,还是要继续培养的,陈凯相信科学,自然科学和人文科学同样重要。为此,他决定在惠州府、琼州府以及韶州府新建三处质测学堂,并且在原本的那两处进行扩建和扩大招生。因为,他相信未来需要的是更多的科学家。

    往佛山制造局的调令下达,具体涉及的人员由负责的官员去决定,陈凯不打算越权,也没打算像赫秃似的把权利都握在手上,那是非常愚蠢的事情。

    有了框架和人才,剩下的就是资金。广东的蕃库里有上一次大战之后开始逐渐积累的钱粮,尤其是这两年粤海商业同盟的蓬勃发展,使得商税出现了爆炸性的增长。

    不过,陈凯不打算把这些轻易花出去,而是准备从郑氏集团那边获取一些补贴。毕竟,各镇素来都是由郑氏集团的海贸收益养活的,广东方面主要负责的也就是军粮之类的供给而已——财政上的分责,同时也涉及到兵权,随随便便的触碰红线并不利于目的的达成。

    研发工作开始的同时,书信也在贯通广东、福建两省的官道上飞驰。送到福州时,已经是腊月的事情了,这里的空气越加的紧张起来,就连初到此地的信使都可以轻而易举的感受到。

    城外的军营里,操练的喊杀声不绝于耳,就连军营外老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入了城,大街上亦是不乏有军队在按部就班的巡逻,偶尔还能看到一车车的粮草转运。有的是运往城内的库房用以储备的,有的则是从库房里运出,按照命令发往需要的所在。至于具体地方,初入此间的人自然是不得而知,但是有一点,那就是这些出入的仓储大多是经过码头的,耽误了信使不少的时间。

    郑成功的书房中,稍加问了信使两句,郑成功便让其人暂且下去休息,等他的回信写完了好直接送回去。

    持笔伏案,郑成功几次想要起个头儿,却几次都没能如愿。他的性子刚强坚毅,本不是个会犹豫不决的人。此间如斯,却更多的是在于当下形势的发展。显然,他和陈凯的选择出现了一些差异。

    “竟成上一封书信中提及的孙可望内犯之事,我已有计较。国事如斯,我辈更当砥砺前行。今日收到竟成关于更换全军武器、甲胄的倡言,我很是欣慰。奈何时不我待,全面换装不切实际,或可逐步为之,亦当以驻扎广东各镇为先……”

    思量良久,待到笔尖都已经有些发硬了,郑成功才重新换了纸笔,将他对于陈凯的建议的态度,以及他接下来的计划娓娓道来。初起时尚且写写停停,倒是越写下去便越是下笔如飞,千言万语只在片刻间就徜徉于纸面之上。

    回信在同一条官道上奔驰而返,待抵达广州时,此间全然没有福州那边的紧张气氛。若非要是强调出一个紧张的话,那就是本地的老百姓和外地来的客商们都在为永历十二年的新春佳节做着准备工作,年货的售卖、采购,尤其是年关将近了,这一年下来的盘点、结算,不光是商家,就连官府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衙门里的官员、小吏,乃至是衙役、帮闲们都好像是练就了轻功似的,唯独是那一个个焦急的神色倒是把武侠的气氛给破坏了干净。

    “大侠不都应该是没有个工作,但却能够每天大吃大喝、衣食无忧,甚至是出手极其阔绰,富可敌国的吗?这些家伙,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群天亮就开始忙,一直忙到晚上睡觉的苦人儿,哪有大侠的半点儿风范?”

    又是过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值,陈凯原本是打算用土豪、大款来作对比的,奈何他认识的那些富商、大贾们一个个的也都是忙得没有点儿的,就连各家中只要不是特别无所事事的子弟也大多在族中的产业做事,用他们打比方似乎有些不切实际,于是乎他便想起了从前看武侠小说里的那些每天到处行侠仗义的大侠们。

    既是调侃衙门的官吏,同时也最少不了一个自嘲。只是听得这话,郑惜缘却是噗嗤一笑,继而笑道:“妾身听说,那些大侠平日里也是很忙的……”

    此言既出,陈凯正夹了一筷子小菜往嘴里送,结果菜是送进了嘴,还咀嚼了两下,可是待他反应过来时却差点儿吐了出来。

    “差点儿忘了,这时代的大侠其实黑社会,用广东话说就是古惑仔——在现在古惑仔这个词也不是后世的意思,大概是指狡猾精明。可惜到了后世,古惑仔的含义变了,大侠的含义也变了,就连衣冠禽兽都变了,传统文化的缺失让我感到痛心疾首啊。”

    更加痛心疾首的还有不少,比如陈凯当初在网上看过的那些传统文化缺失体的笑话,有时候想起来也是蛮有意思的。只是,有些笑话实在不方便对郑惜缘说,尤其是不方便当着下人的面开玩笑罢了。

    心中如是想着,面上则是一笑而过。陈凯依稀记得他当初看小说时还曾想过若是能够回到古代,总要有个三妻四妾,享尽齐人之福。奈何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真的到了这样的时代,每天忙碌得完全没有旁的心思,现在能够与家人坐在一起用饭已经是难得的休憩时光了,若是出征了,那就更是一连几个月在外与军官、士卒们同吃同住。

    忙碌,仍旧是当下的主旋律。陈凯已经习惯了,更是在亲眼看着开花结果,那一份的满足更是无法取代的。

    从一个久经战乱、残破无地的省份,到现在已经是欣欣向荣的气象,广东的恢复是最让陈凯欣喜的事情。只是广东仅仅是广东,也不仅仅是广东,她本就是中国的一部分,不可或缺分毫,当下西南的局势正在向着如历史上那般的翻车趋势滑行,到了他这里,就更需要继续努力去做些事情出来。

    佛山制造局那边已经是万事俱备,差的只是郑氏集团财政补贴的东风了。关于技术,其实算不得困难,因为陈凯计划中的第一批新产品其实在明朝时就已经有过批量生产了,无非就是规模的问题而已。技术难关并不太成问题,再加上陈凯这些年培养的“工程师”和工匠们,再有水力机械的加持,已经不成什么问题了。

    这些东西,并不似国姓瓶、铁人军那样一露面就可以造成颠覆性的效果的。但是,战斗的胜利本就不只是依靠武器装备,更重要的是在于如何使用,如何将效果最大化,这才是武器、装备方面的关键问题。

    对于军队的战斗力提升,肯定是有的,尤其是在规模化之后。只是陈凯并没有打算将其作为如国姓瓶、铁人军那样的杀手锏罢了。

    为此,从计划决定实施伊始,陈凯便动用了蕃库的存银来为佛山制造局购置原材料,并进一步的进行扩建工作。这是在提前准备,亦是他对于能够说服郑成功是有着极大的自信的。这样的自信,一直到晚饭刚刚用过,正在花园里消食的时候,信使带着回信匆匆赶回,他才发现这一次的自信实际上是有些过于自我、过于盲目了。

    “大木准备在浙江大举用兵。”

    郑成功这几年福建需要休养生息,他也没有闲下来,始终对浙江保持着攻势,在舟山、在台州、在三盘,即将要在浙江大举用兵已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了。

    这一点,不光是郑氏集团内部人人心知肚明,就连满清那边也是明了——郑亲王济度的八旗军,杭州驻防八旗,还有现在驻扎在宁波的那支用来防备舟山的八旗军,满清在浙江已经下了大本钱了。倒是郑成功,一边还在与西班牙人打着贸易战,另一边则是要在浙江大举反攻,确是显得有些操切了。

    “因为西南之事?”

    “是啊,大木上一封回信你也看了,他是份外的不看好西南的战局。尤其是让孙可望给跑了,这事情一出,不光是朝廷,就连大木和我都是有着极大的紧迫感的。”

    大明在之前几年把持国政的亲王,或者说是就差了一顶皇冠、一袭龙袍的皇帝预备役,这样的大人物竟然降清了,其结果可想而知。陈凯要赶在西南崩塌之前做好准备,郑成功那边又何尝不是。于今看来,那里确实是等不到装备的换砖,因为换装只是一个过程的开始,更重要的在于换上新装备之后的磨合训练,这里面需要花费的时间已经超出了郑氏集团的忍耐极限了。

    明年,永历十二年,大战必将在浙江爆发,这已经不需要应该之类的词汇了。大战一起,钱粮势必是如激流一般,郑氏集团这几年积累下来的财货都将用在这上面。于陈凯的换装计划,郑成功在书信中虽说没有表示爱莫能助,但是能够给予的补贴却少之又少。

    可是,陈凯这边,佛山制造局的架子他已经在搭着呢。这时候,要不断然停止下来,将换装计划进行大幅度的修改,要不设法找到新的财源,以确保节奏不会因此而出现紊乱。

    别无他法。

    ………………

    PS:上个月说这个月恢复正常,结果也没正常多久,汗颜。这几天事情多,心烦意乱,打开文档也写不下多少。只是请假多了,已经不好意思说话了。于现在,还在尽力恢复状态,至于太监,还是那句话,不会的,肯定正常完本,说过的话自然是要做到的。

第二十三章 加速(三)

    素来,佛山制造局的用度都是由广东的藩库,以及郑氏集团给予的财政补贴来负担的。作为官营企业,确切的说是主营军工制造的工厂而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就像是就像是明廷当年的工部下属工坊,就像是陈凯曾经主持过的军器局一样,无非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出现了特殊的现状罢了。

    财政补贴方面,郑成功那边虽说算不得是爱莫能助吧,但也差不了多少了。旁的不提,只说规模化生产之后的先期消化也将会只能由广东方面来进行,福建那边一是财政、资源不富裕,二来是时间紧张,有再好的装备,士卒们不会使用,军官们不知道怎么指挥,不熟悉武器、兵种之间的配合便无法发挥武器的效用。就好像是一支用惯了刀剑的冷兵器军队突然扔给他们一堆高达让他们去打仗去,其效果只怕还不如用刀枪剑戟来得有效。

    这么说,或许有些夸张,但是从军事上的角度看,郑成功的处断并没有任何问题。这一点上,陈凯早前编练铁人军、掷弹兵的时候也从未打算将他们作为主力部队使用,而是赋予杀手锏的用意,而且也是经过了长久的训练。尤其是铁人军,更是险些误了战事。

    既然财政补贴已经不用太过指望了,陈凯就只能寄希望于藩库了。藩库收入的来源基本上就是传统意义上的税收田赋丁银是首当其冲的,它们乃是封建社会最重要的财政收入,也是最符合封建社会结构的收入形态。其次的,还有盐课、鱼课、茶课、市舶、商税之类的收入。而最后的,则是在后世臭名昭著的辽饷之流的加派。

    “广东的田赋,按照万历六年的标准,夏税麦米六千一百二十二石八斗九升九合七勺零、农桑米三百九石八斗九升九合二勺零、以及零丝折米九斗三升;秋粮米九十九万三千八百二十四石八斗一升一合九勺零、改科丝折米九斗四升七合九勺零……”

    这些数字,王江都是倒背如流的,此间陈凯特特的请他过来,他对于这样的问题亦是一脸的无奈。至于原因,首先他是很清楚陈凯对于这些也并非全然不知,即便是记不清楚的,只要翻翻巡抚衙门里的存档就够了。而另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他更清楚广东的现状。

    “这样的税,我是不敢收的,因为要是照着那时候的收法,民变是肯定少不了的。估摸着,也就是潮州和琼州还勉强可以接受,其他府县是根本不用想的。”

    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下达了任务,下面的府县官员就要把税收继续分下去。承平时,还免不了转嫁和腐败,现在同样也避免不了,就算是陈凯在吏治上管得严,王江也是有名的能吏,也最多是缓解一些罢了。而现在,战乱本就导致人口锐减和田土荒废,还是照着之前那么收,分母不变,但分子减少了,分摊下去的绝对会把民变激出来,到时候就又回到了明末的恶性循环上去了。

    王江说的,陈凯很是清楚。广东历经十多年的战乱,早已是残破无地。潮州和琼州的状况比较好,乃是在于一个有大海作为阻隔,受到波及较小,而另一个明军收复最早,收复期间也更多是旨在平息民乱,恢复秩序,以为长久之基。这几年下来,明军收复广东,民生的恢复在各地参差不齐,形态不一,但总体上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早前残破得太过厉害了,底子的问题不是说恢复如初就能恢复如初的。

    田赋是这样,丁银甚至还大有不如。因为只要鼓励开荒的政策到位,受田亩数量直接影响的田赋还是有提升空间的。但恰恰是人,死了,就没了,再想恢复丁银的数字,就要等那十八年后的有一条好汉再说了。

    这些,陈凯自然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倒是王江,并没有如顺德的那个知县似的,总在明里暗里的抱怨顺德丝织工坊在当地大肆收购土地后种桑养蚕,而不是种植些粮食,导致一向土地肥沃的顺德县成了个不产粮的所在。他是广东布政使,他很清楚这些丝绸都是正常交纳税赋的。高度和能力往往会影响着一个人的视野和格局。

    “这几年,除了粤西那几个州府以外,盐场我都尽力恢复了起来,现在广东本地的盐课收入不少,除了本省的消耗外,还在向外省贩卖。说句笑话,若是突然断了江西的盐运,弄不好那里的虏师都要难受几天。”

    对于王江的理财能力,陈凯是信心十足的,这是基于多年来的了解所致。广东的盐课收入已经基本上恢复到了甲申前后的水平,虽说距离真正承平的时候还有些差距,但是在乱世已经算是相当难得的了。

    盐,素来便是历朝历代的财政支撑点之一。从管仲提出了“官山海”开始,暴秦的商鞅变法,到汉武帝时桑弘羊的盐铁专卖,从来都是如此。盐是官卖的,有爆利在其中,所以私盐贩子素来出造反的人才。这是题外话,倒是相对应的铁,在明朝时是收税,而非官卖的,此间王江的神色,依着陈凯对他的了解大概是想到了这一点上,更想到了一旦实行铁专卖制度的后果。

    “放心吧,长叔,铁专卖我是不会做的。”

    给王江吃了一颗定心丸,陈凯果不其然的看到了紧张得以舒缓的神色。盐铁专卖是古来已有的制度,但是放在现在的广东却不合适。

    如今的广东,铁制品生产主要是潮州和佛山这两处,前者的主要原料来源是福建和程乡、兴宁,而后者则是罗定州和粤北。这两边,潮州的铁制品产业链的各环节都有大量陈凯的支持者,粤海商业同盟在潮州的会员中他们影响力很大,陈凯是没必要挖自家墙角的。而粤北那里,清远山的铁矿握在王翰的手里,王翰则旗帜鲜明的站在陈凯麾下。至于罗定州那边,韦应登和叶标是倾向于合作牟利的,所以他们才能保持对佛山的铁料供应。一旦铁专卖,最后的结果,估摸着只能是一个兵戎相见了。

    铁专卖对于藩库的收入是肯定会有增长的,但是对于陈凯长久以来的布局却是会造成巨大的损害的,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得不偿失。这个道理,王江能够意识到,陈凯自然也不差。

    抛开了这个问题,其余的,诸如鱼课之流受到人口锐减的影响较大,王江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茶课之流的经济作物,以及由此而生的商税,在粤海商业同盟的刺激之下,近年来倒是出现了很大的增长,尤其是在顺德县,那里的丝绸产业交纳的大量商税已经让王江能够乐得多吃下两口干饭了。

    二人聊了许久,王江才离开。只是,这期间,他们二人对于市舶收入却始终是避而不谈的,极有默契。

    其实,这一点他们早已是心照不宣了。至于原因,很简单,郑氏集团的牌饷在闽粤两省的存在使得市舶收入已经到了哪怕适当收取都会影响到海贸热情的份上。而这份热情,更是直接影响着郑氏集团的收入和大军的军饷。

    这个难题,陈凯和王江在面对,福建的卢若腾同样免不了。郑氏集团在实际上已经代替这两省收取了市舶税,这在崇祯朝郑芝龙作大时就已经开始了。而从用途上说的话,起码郑成功收了牌饷是用来养兵和收复失地的,总比用来收买官员和待价而沽要强,而且强上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想想,这世上大概没有比抢和骗来得更赚钱的买卖了吧?”

    躺在床上,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空洞洞的看着轻纱。陈凯如是说着,郑惜缘不由得瞪大了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继而便是噗嗤一笑:“亏得夫君还是个文官,若是武将,大概这时候已经动手了吧。”

    动不动去做,这更多的还是在于实际情况。陈凯闻言亦是一笑,只是笑过之后,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佛山那边需要后续的大量资金支持,而资金方面,广东仍旧需要正常运转,所以藩库能够给予的也仅仅是启动资金。

    局势的发展以及所造成的影响出乎了他的预料,使得计划开始赶不上变化了。陈凯重新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此时,这一切无不是看在郑惜缘的眼里。她是素来要做一个合格的贤内助的,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夫君是一个能力卓绝之人。而在这一点上,她自问也从来没有因为家事让陈凯操心过。除了最开始的婚事,但那也并非是她的问题。

    眼见于此,郑惜缘稍加思量了一二,旋即便对陈凯言道:“夫君,妾身听说粤海商业同盟中有一些会员在筹划经营票号的事情……”

    郑惜缘幽幽的道出这话来,本就是存着为陈凯分忧的心思。结果,只此一言,陈凯腾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旋即转过头看向已经吓了一跳的枕边人,俯下身子,直接就是一口印在了樱唇之上,直吻得她几乎不能呼吸了。

    “娘子可是给了出了一个好主意啊!”大声赞颂,紧接着陈凯便转而问道:“他们打算怎么做?”

    突如其来的激吻让郑惜缘一时间有了些大脑缺氧的状况,所幸,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陈凯这样吓到了,飞快的便缓过了劲儿来:“他们……据说他们是打算照着其他票号那样做,发银票、开飞票,收取费用……”

    票号在这时已经存在了,提供的也多是类似的金融服务,比之后世自是不能相比,但也极大的方便了需要相关服务的客户。

    郑惜缘如是说着,陈凯那边听过之后却是大摇其头,对此表现得很不满意:“不行不行,这样要哪辈子才赚到大钱啊,事情是这么做的。”

第二十四章 加速(四)

    在广州,工坊停工、商铺也多有关门的,从巡抚衙门以下,那些平日里被陈凯驱使得脚不沾地的官吏们也大多没有来上值。

    收复多年,广州的人口在持续性的回升,很多原本因屠杀而空闲下来的宅院、房屋也被官府售卖、出租了出去,倒是此时,各家各户在门框上张贴着标语,表达着他们对来年的诉求,不一而足。

    街面上,充斥着爆炸残留的火药味,人们亦大多无所事事,全无工作的欲望,成天酗酒,打牌,就连那些黄童稚子们也成群结队去讨钱,仿佛整个广东都已经陷入到了崩溃的之中……

    大概,在不了解中国习俗的悲观者眼中春节就是这样的日子,但是在中国的商贾们看来,年前却是难得的旺季,几千年都是如此。哪怕是在这样的乱世,同样不能免俗,旁的地方都如此这般了,更别说是恢复已有两年的广东了。

    不过,经济危机并不存在,但是在正月里将新近决定建立的票号生意开展起来,那些有心的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们却也同样是不打算如此的。

    腊月里决定筹建,很快就得到了广东贸易商社的注资,经过了正月里的全面准备,到了二月初一,广州最热闹的商业街双门底下街的一处原本的商铺经过了这段时间的重新装潢后终于正式开门营业了。

    围观的人群已经挤满了左近能够看到此间的所在,大门前,舞龙舞狮,热闹非凡。牌匾的内容,与往日的票号有些不太一样,并非是某某号的字样,而是书着广东发展票号这六个漆金大字而已,显得很没有文化深度。

    不过,这样直白的名号却更加印证了近期的那个传言,使得广州的士绅、商贾和百姓们对于这个新开设的票号有了更多的期待感。

    一如粤海商业同盟的其他工坊、商铺那般,此间亦是合股而成。只是,相较着那些所在还多有极大的地域性划分不同,此间的股东是来自于广东各府县的,票号亦是在各府同时开设,这里的只是总号罢了。

    股东、掌柜们已经在招待那些士绅、商贾,这些人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也都是股东们特特请来捧场的,此间自然是要照顾周全了。他们如斯,下面的伙计们也没有闲着,卖力的向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们宣传着票号的营销口号。

    “只要存钱就给利息?”

    “不是只要存钱就给利息,是定期储蓄,存够了约定时限才给利息。”

    “说白了不就是要拿咱们的钱去做买卖吗?”

    “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坐在家里白拿钱,还不需要承担风险,那位抚军老大人真是好盘算啊。”

    “……”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约定时限,其实就是在拿利息来引诱储存,同时规避风险,降低出现挤兑潮的风险。

    早前,广州城的坊间就有传闻,说是陈凯的广东贸易商社注资了一家票号,仍旧是粤海商业同盟的模式。陈凯的才能,外加上粤海商业同盟早前已有的成功案例,在市面上很是引发了不少士绅百姓的兴趣。兴趣在正月里的走亲访友中迅速扩散,同时不断地发酵,到了今天总算是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来了。

    人越聚越多,从众的心理本就是人类的共性,少有人不会受此影响的。此间的热闹将双门底下街的氛围推向了新的高度,其间确有一些请来的人物办理了业务,也不知是刻意作秀,还是确实对此有着兴趣,但是不可否认,利息本就是诱人的,尤其是什么也不需要做便可以坐享其成。

    于更多人眼里,这无非还是信用度的问题。不可否认,陈凯的威望,再加上粤海商业同盟的成功案例,这些都是有着极大说服力的,就连那些伙计们也在以此作为说服百姓的理论依据,但是陈凯到底涉足多少,或者说这里有陈凯的背景是不是真的,并非局内人就很难得到确认了。

    更多人还在驻足观望,也有人开始在诱惑之下动起了心思。立刻做出决定的总是少数,这里与冲动无关,实在是看热闹的人身上带着的基本上都是购物用的银子铜钱,储蓄是计划之外的事情,自然不好混为一谈的。

    此间的热闹一如其他店铺开业时的那般,人们大多也已经习惯了,无非是储蓄给予利息的新鲜事儿确有些让人眼前一亮。这样的情状按道理是会在舞龙舞狮表演结束后渐渐冷却下来,可是这一回,表演刚刚结束,人还没来得及散去了,广东布政使司衙门的一位参政却亲自赶来祝贺,同时当众宣布了广东巡抚衙门及布政使司衙门的决定。

    “广东巡抚陈老大人与布政使王老大人经过商议,随后在咨议局发起投票,得到了咨议局的通过后,决定以广东藩库为广东发展票号担保,广东发展票号则会向藩库交纳十万两白银的保证金,长期存放在藩库,以确保储户的储蓄安全。后续,储蓄金额若有增多,保证金还会继续提高。广东官府会保障百姓的储蓄安全,同时保证百姓得到应得的本金和利息。”

    宣读了公文,参政寒暄一二便启程返回布政使司衙门。轿子四平八稳的穿过了人群,但是那些看着这一幕发生的人们却多是受了定身法影响似的,目瞪口呆着,一时间实在没办法在这样的出人意料之中缓过劲儿来。

    “官府,为票号作保?”

    “不是说了吗,票号还要向官府交纳保证金,以确保储户的安全。”

    “我的老天爷啊,原来之前传闻说陈抚军在里面有股份是真的。照现在这架势,怕不是整个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衙门的官老爷们都有往里面投钱了吧。”

    “……”

    官府,在封建社会是个令寻常百姓畏惧的所在,因为她拥有着直接决定生死的权利。官场的腐败,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但是官府本身的权威性之大,哪怕是如今的乱世也不能动摇太多。

    广东如今的官府从底子上并非是永历朝廷在地方上的延伸,缺乏朝廷中枢的加持本是一件会影响到权威性的因素。但是,如今的巡抚衙门,其下属的布政使司衙门、按察使司衙门以及各府县的衙门皆是从陈凯和郑成功收复的潮州开始发轫的,一步步到今天,有收复失地的力量、有守土不失的坚韧、更有营救百姓的壮举和光复全粤的奇勋,这反倒是那个在西南如风中烛火般飘摇的朝廷所难以比拟的。

    “十万两银子,我的天啊!都说粤海商业同盟赚钱,竟然这么赚钱啊。”

    “你也不看那是谁发起的,能不赚钱吗?”

    对陈凯的信心,于广州这片土地是从未少过的。十万两银子,对于寻常百姓每月月钱额那一二两银子而言,确实是一个天文数字,但是放在东南沿海跑海贸的海商家族,哪个没有十几万、几十万,甚至是百万两银子的家底。贫富差距大,在明末是最不新鲜的事情,这就像后世寻常人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要吃要喝,有钱人一张嘴就是先定个小目标,赚他一个亿,其实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贫穷限制了绝大多数人的想象力,此番筹建票号是粤海商业同盟的集体行动,经过了这两年的快速发展,以及他们过往的家底,资金是最不需要发愁的。

    此一番,广东官府的信用极佳,这十万两白银的保证金则无疑是在为广东发展票号的信用平添了莫大的助力,使得人们对于这个存银就可以吃利息的储蓄行为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人群没有散去,反倒是越加的密集起来,以至于没过多长时间,就连双门底下街都拦腰截断了。

    人群之中,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学究吹胡子瞪眼,身子竟也微微的颤抖起来。指着那些大肆宣扬官府担保的掌柜、伙计,指着那些拼命往前挤上去咨询的百姓,口中亦是念念有词。

    “堂堂官府,竟然为奸商作保。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老学究气得七窍生烟,这边一个掌柜的见状,亦是连忙让伙计抬来了椅子服务体贴周到,讲的就是一个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开业的大喜日子,若是闹出了人命来,就算是在法律上不需要他们承担什么责任,也免不了那晦气二字。

    面对商家的热情,老学究的手指头哆嗦着指了指掌柜和伙计,随后抖了抖衣袖,转过身去,大步流星的穿出人群,不带走一丝灰尘,表现出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气节,直叫那些端坐在票号内饮茶、交谈的士绅们惭愧无地只要他们能隔着墙看到的话。

    这,不过是一个插曲而已,官府为商家作保这样亘古难遇的新鲜事儿发生在了广州城里,百姓们理所当然的懒得理会那个什么体统,他们关心的只是利息的多寡,以及如何才能得到利息。这才是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事情,至于官府的体面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广东发展票号的热闹持续了一整天,一直到晚上关门闭店了才告一段落。距离此间很有一段距离的状元坊,临近牌坊的小院里,父子二人做工回来,家中的老妻和少妇也为她们的丈夫们做好了晚饭。

    饭菜的材料都比较便宜,但是烹饪上显然都是花了心思的。只是此间,无论是这双父子,还是那对婆媳,对这饭食的兴趣远远没有今日听来的新鲜事儿更大。唯有那个只有一两岁模样的孩童,反倒是有着更好的专注度。

    他们聊的,自然还是双门底下街的广东发展票号的事情。利息,这对于他们这样稍微有些积蓄,但却仍然免不了要努力做工的家庭来说不可避免的存在着极大的诱惑力。

    父子二人在工坊里是听闻的,这对婆媳说来也是听说的,但是小媳妇的娘家本就不远,买菜时碰上了妯娌,而她的那个妯娌却是亲眼所见的,从头看到尾,一点儿也没有遗漏。就是,等她热闹看够了,再想起来买菜的时候,就连菜贩子都散得七七八八了。

    “妾身听说,以前在潮州时与咱家比邻而居的那老学究差点儿气个好歹的,说官府这么做没有体统。”

    “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那老学究,学问是极好的,就是人太酸,比老陈醋还酸。”

    小夫妻的结合源于当年两家一起在潮州的相处,那时认识的一些人,放在从前是根本摸不到边儿的,即便是现在也免不了因为身份的差异而少了走动。不过,对于个人的了解,这些却并不会因为这短短两年的时间而消磨太多。尤其是像那老学究似的,张口之乎者也,闭嘴纲常伦理,好像圣人之言若是不存在的话他就连话都不会说了的性子,实在是少不了一个印象深刻。

    “定期存一年给一成五的利息,存两年给三成五的利息,存三年给五成五的利息,存五年给一倍的利息。这,把银子放那五年,就能翻翻儿了啊!”

    老学究的段子被扔在了脑后,他们直接就进入到了主题。毕竟,这利息是他们当下最关心的事情。

    说起来,定期一年15%的利息,看上去确实不少,不过和这个时代的正常借款利率相比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更别说是与高利贷相比了。

    中国的商人素来是求稳的,原始积累阶段讲究一个深根固本,稳中求胜。借贷,往往是发生在生意周转不灵,急需注资渡过难关的阶段,这时候借款人为求保本和获利,也会选择提高利息,使得这个时代的民间借贷利率居高不下。

    借钱,总是要担忧对方的还款能力的。但是,广东发展票号显然不是因为穷才借钱的,他们既然能拿出那十万两白银的保证金,又能让官府为其作保,显然是不缺银子的。如今还要展开这样的业务,自然也不会是什么造福乡梓之类的胡说八道。

    “我听老赵说,存的银子会用来做生意,现在粤海商业同盟的各项生意都在赚钱,不怕还不上的。”

    老赵是他那个工坊的账房,平日里精打细算,一文钱都能掰出个八瓣儿的人物,但是该花钱的时候绝不犹豫,也远比他们这样闷头干活的脑子活络得多。

    这样的人,看得是极清楚的,显然也是动了心思的。至于他们最担忧的还款问题,旁的不说,还不上,不是还有陈凯呢吗。那位巡抚大人的威望在广东还是响当当的,既然说出了作保的话来,就肯定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的。作为一家之主,他是早已动心了的。只是,要存多少,存多久,这还是需要时间琢磨的。

    三天之后,经过了不断地商讨,并且一再的向那老赵取经,他们总算是决定了下来。赶上休沐的日子,一家人便带着积蓄直奔了那处票号,抵达时已是挤满了人,使得那主妇不由得抱怨起了出发太远。

    儿媳妇在家看孩子,她还要赶回去买菜做饭,实在耽误不得。这边未免有些焦躁了,尤其是还要排号,而且距离到位还很遥远,就更是如此了。

    她已经生出了回去的心思,倒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却在同样焦急的同时,突然被另一件事情所吸引。

    “快看,那不是那老学究的儿子吗,他不是来闹事儿的吧?”

    老学究的儿子已经从票号出来了,手里紧握着票号的收据和契约,面上的兴奋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他与这家人做过邻居,虽说读书人和工匠的地位有差,但是当初在潮州时没少麻烦过人家,此间见到了,亦是上前打了招呼。

    “听说,令尊不是不太高兴官府作保的吗?”

    “这事情啊,家父回家后想了几日,觉得既然是陈抚军家的买卖,还是要捧场的,做人要知恩图报才是。其他的,都是小节。”

    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中年儒生兴冲冲的离去的背影,一句“真香啊”的赞叹在耳畔响起,也不知是不是从距离八丈远的那个酒楼里传出来的。

第二十五章 加速(五)

    明时,广东海贸不似江浙、福建那样的出风头,但是“天子之南库”一词亦是其海贸盛行的最好明证。

    这里与南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荷兰人、西班牙人,以及澳门的葡萄牙人,与欧洲殖民者有了更多的接触,眼界开阔了,自然就免不了要比内陆省份对新鲜事物的接纳速度和程度要更快、更高上一些。

    广东发展票号的定期储蓄业务开通,很快就引起了广州百姓的存款热潮虽说,他们中的大多数曾经一度背井离乡,但是陈凯的回归故土政策,以及这些年来的辛勤劳作,总会有些积蓄。

    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等待时间,便可以坐享其成。这样的诱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总是少不了一个趋之若鹜。

    在广州,百姓的存款热情高涨。接下来的日子里,从其他各府的分号传来的消息也大多是如此,尤其是在潮州,那里的民生是现阶段广东一省最好的,又不似广州、琼州那般有大把大把的投资机会,士绅、百姓们手里有了闲钱,也是更加乐于让钱去生钱。

    真金白银在不断地汇聚,形成规模尚需要时间,但是起码趋势上是股东们喜闻乐见的。不过,在一些方面,比如利息上面,却还是免不了要存在着异议。

    “和高利贷比,咱们的利息已经很低了。再低的话,就竞争不过高利贷了。”

    民间借贷是自古以来的事情,反倒是这票号的定期储蓄却是个新鲜事物。竞争,总需要拿出足够诱惑力的方案来,只是照着现在的趋势,各府的存款总额都在不断攀升,事情往往都是具备双面性的,好的一面存在,近忧远虑对于股东们而言也都是少不了的。

    “现在存款越来越多,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到了还款日期咱们需要还的本金和利息就越来越多。咱们本就不是为了与高利贷竞争,也勒不死高利贷。这利息,过过还是要调整调整的吧。”

    利息定在这个比例,是陈凯的意向。出于陈凯的角度,存款越多,票号的操作空间就会越大。至于利息,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有他的想法。

    “就算是调整也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势头已经起了,就由不得咱们了。与其在这为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后的还款担忧,不如抓紧时间把接下来的事情做下去。这可不只是抚军老大人看着,更是事关在座诸君的身家性命!”

    票号的股东照例仍旧都是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这一次也是同盟的第一次集体行动,全省各府的会员都有不同程度的入股。说来,最近这两年,粤海商业同盟确实很赚钱,但毕竟时间尚短,原始积累并不足以让他们拥有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的实力和空间,所以就更需要抓紧时间来进行发展,一时半刻的空闲也不能有。

    “最新消息,最新消息,顺德丝织工坊向广东发展票号抵押了杏坛镇的工坊和桑田,贷款了十二万两白银用以进一步的扩建。顺德丝织工坊那边已经放出话了,说是要在两年之内就现在的生产规模再翻上一翻!”

    杏坛镇是江河冲积平原,水网交错,土地肥沃。顺德丝织工坊在最初完成了对龙江、龙山这两镇布局之后,立刻就对杏坛镇下手。现在,那里是顺德丝织工坊内部与前两者鼎足而三的丝绸生产基地,此番工坊将那里的桑田和工坊全都抵押了出去,一旦投资失败,便是筋断骨折般的损伤。

    “顺德丝织工坊那边真有气魄,广东发展票号也舍得银子,看他们这么折腾,咱们这微官小吏的做起来也显得平淡无味得紧。”

    储蓄的风潮蔓延全省,虽说,由于票号只在各府的府城设立分号,使得受此影响的更多的还是各个府城的士绅、百姓,但是这广东巡抚衙门确是坐落在广州城里,衙门内部的小官小吏们也多有把积蓄拿出来的,此间看着人家拿着自己的银子去搞投资,心里总有些不是个味道。

    “你不乐意做,大把的人愿意顶你的位置,休要胡言。”公室房里,一个老成些的教训了那牢骚的同僚,旋即便对他们宽慰道:“人家是要承担风险的,需要考虑的事情很绝非是咱们坐在公室房里就能想象得到的。至于咱们,储蓄的利息是抚军担保的,那就是最稳妥的。其他的,人家赚了是人家的本事,人家亏了是人家的命数,与咱们有何关系?”

    看得开的,往往活得更轻松自在,只是这样的人总是少数而已。此一言说罢,众人亦是连忙附和,只是有多少听进去了,那就是两说的事情了。

    他们身在巡抚衙门,本就是最要紧的所在。此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套是陈凯想出来的,亦是不由自主的看向陈凯的公室房的方向,哪怕有墙壁阻隔,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更多的只是他们的想象罢了。

    “藩库担保,交纳担保金来换取官府的信用保证。然后鼓励储蓄,给予利息。有利可图,再加上有官府的藩库作保,士绅、百姓自然趋之若鹜,银子就会大量涌入票号。接下来,再用存银去向需要的工坊、商贾放贷。当然是要有抵押品的,比如评估工坊的价值,值一万两的放贷八千两,要把利息算进去,还不上就没收工坊转卖,还上了还有利息吃。放贷给海贸的商人同样可以用类似的办法,但要抵押不动产,也就是不能带走的,烂账、坏账是大忌,初期也承受不起……”

    公室房里,陈凯兴致勃勃的聊着广东发展票号的事情,无有丝毫藏私的意思,而那突然造访的郑泰亦是兴致勃勃的听着,若非实在不好意思偷学陈凯的“家传绝学”的话,他都恨不得拿纸一字不漏的记下来了。

    从福建匆匆赶来,郑泰当然不是过来取经的。只不过,刚到香港转乘他便听闻了广州城的奇闻,作为郑氏集团的财神爷,他对此自然是有着极大的兴致。到了巡抚衙门,寒暄了几句就问及了此事,而陈凯的态度亦是让他宽心了不少。

    “竟成总是有奇思妙想,只是这个东西,福建却是学不来的。”

    理论上,郑氏集团的岁入之丰厚已经远超历史同期,甚至已经开始向郑芝龙时代吹响了超越的号角。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郑氏集团军事占领广东、福建以及南赣等大片地区的基础之上,税收截留,以及垄断化的牌饷,都是由这支已经超过二十万战兵的大军作为基础的。养兵的费用极其庞大,赚得多,花得也多,尤其是在郑成功如今全心全意的要展开新的一轮收复失地攻势的情况就更是如此了。

    明朝缺钱,是朝廷、官府缺钱,而不是民间缺钱。陈凯这边,更多的还是吸引了民间资本。在福建那个经过了一场底层和中产尽数化为赤贫,就算是积富之家也被扒了层皮的经济战,民间的财富积累本就不如广东,粤海商业同盟的模式比之传统的自然经济恢复更是远远超之,这使得福建方面先天就不具备这样的条件。

    “竟成就不怕利息太高了吗?”

    这也是郑泰想要问的,哪怕他是很清楚如今粤海商业同盟的买卖的利润足够支撑起这样的利息,可若是真的产量激增的话,货物的单价必然会受到影响,这样的影响在如今广东已经成为了东南海贸的重要货源地的情况下,很可能会波及到整个东亚地区的海洋贸易。

    郑泰预见了这一点,陈凯自然听得明白。说起来,他之所以会如此更多的还是在于诸如丝绸、香料、棉布之类得到粤海商业同盟注资催肥的产业都存在着暴利的一面,利润丰厚使得参与者赚得满盆满钵,陈凯需要更多的财政收入,既然不能在田税丁赋上琢磨,那就设法在商税上动心思。而他动心思的方式也不是传统模式下的单纯加税,而是进一步的催肥产能,生产更多的货物,销售更多的货物,自然就可以收取到更多的税赋了。

    利息是吸引储蓄的手段,起初自然是要劲爆一些,先把名头打响亮了,哪怕在这期间收益会小上很多,但只要产能能够上去,一切就是值得的。

    “过段时间,利率还是要调整的。嗯,等我琢磨出新的办法来。”

    “那愚兄就拭目以待了。”

    陈凯需要调动更多的资金来增强广东方面的实力,以应对接下来的危局。他的心思始终未变,倒是郑泰那边,就郑氏集团的角度也是乐于看到广东的产能增加货源地在手,货物增多,他们就可以通过海贸攫取更多的利润,贸易型重商主义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其实,陈凯已经想出了更加变态的手段,只是那样的手段后遗症过大。这就好像是他看过的武侠小说里写的那样,正派武功讲究循序渐进,根基扎得稳,所以不容易走火入魔。而那些邪门歪道,成效快是不假,练上几年可能就有前者十几年、几十年的功力,可若是一旦出问题了,前功尽弃都是好的,弄不好一条命就直接交代了。

    这,陈凯自然是不会与郑泰谈及的。害怕教坏了郑泰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由于郑经的存在,陈凯需要留下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拿出来的底牌。这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聊过了这一桩新鲜事,郑泰很快便表明了来意。今年对于郑氏集团而言称得上是一个至关重要,郑成功在积极准备下一轮的攻势,他则在为银子绞尽脑汁。陈凯这边素来是不需要他们担心的,广东方面的粮食也是福建大军须弥不可或缺的。前段时间,郑泰的马仔谈下了增加收购量的事情,这对于郑氏集团而言已经是一笔补充了,他倒并没有打算得寸进尺。然而,对西班牙的禁运禁航开始以来,广东方面的执行确实没问题,但却仍旧出了问题,出了个并不在陈凯管辖范围之内的问题。

    “我和大木得到消息,说是有人从高州府那里去马尼拉,与佛朗机人做买卖。拦截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但是涉及到高州府,大木的意思还是要听听竟成的看法。”

    郑泰是郑氏集团的财神爷,经手的金额之巨大,按道理来说,几艘海船的事情犯不上他亲自来一趟广东。但是对于郑氏集团而言,对西班牙的禁运禁航是事关集团在中国海的威信的,而这份威信对于未来的海贸发展都是有着极大的意义的,那边不可轻忽了。而更重要的在于,事情牵扯了高州府,那里是永历朝廷直辖的所在,作为大藩镇与小朝廷之间的关系问题,从来也是最需要敏感对待的。

    “这事情我也得到了切实的消息,只是从制度上,张孝起隶属于郭之奇的管辖,无论是我这个巡抚,还是大木的闽王,都是管不到他的,他有足够的理由不例会禁航令。至于问题,我会着手解决的,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漏洞是绝对不能让他继续存在下去的。”

    这在去年其实就已经是郑泰与陈凯在福州谈及过的,陈凯还一度笑称说是郑氏集团饿了。只是就当时的情况,他并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哪怕是在现在,一切也还都是在五五之数。这,倒不是广东的部队打不下已经被陈凯按下了张月和郭登第那两颗钉子的高州府,在于这件事情根本就不能以军事手段解决朝廷,毕竟是朝廷,哪怕是有着充足的理由,内讧也是不利于当下的形势的。

    不过,有了陈凯这句话做底,郑泰当即就放心了许多。郑氏集团内部,即便是陈凯的老丈人郑鸿魁也远不如郑成功和郑泰对陈凯更有信心。前者是多年的默契,而后者则是纯粹的看明白了陈凯一次又一次的新花样,以及这些新花样所带来的影响。

    对西班牙人的禁运禁航是当下郑氏集团对外贸易的头等大事,倒是比西班牙人实力更强的荷兰人那里,最近却并没有什么动作。用郑泰的话说,他们在大员的眼线报告,说是大员方面似乎对与郑氏集团的现有关系出现了异议,双方还在争论不休,即便是巴达维亚那边也是如此。

    “现在没功夫理会他们,兄长,我现在就想知道大木还能给我多长时间来补上这几个镇的口子。”

第二十六章 加速(六)

    作为郑氏集团的财神爷,郑泰需要处置的事项实在太多,时间自然也是须弥不能浪费的。得到了陈凯的承诺,郑泰也没有在广州久留,很快就踏上了返航的行程。

    在这一点上,陈凯虽说不是郑氏集团的财神爷吧,但是他的工作量同样不少。而最让他们感到振奋的是,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了灭亡满清这个华夏大敌。哪怕,郑泰更多的是受到郑成功的领导,而陈凯则更加趋向于因对历史的了解所产生的自主的本能反抗意识。

    比之西南明军的内讧,郑氏集团的发展远比历史上来得更加迅猛。这个抗清组织正在向着他们的最终目标奋力前进,陈凯如斯,郑成功更是如此。

    “财神爷”走了,陈凯这边需要考虑和处理的事情反而更多了起来。广东发展票号方面,存放在藩库的保证金可以作为财政的临时补充,佛山制造局那边就可以按照计划全力开工。而借贷出去的款项,按照陈凯的授意和粤海商业同盟自身的需求,也是优先同盟内部比较赚钱的买***如顺德的丝织工坊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例子。

    丝织工坊在未来的预期中会出现产能的急剧增加,这是一件好事。而产能增加,交易量增大所带来的商税增加,亦是财政的补充。

    这是一种不同于封建社会那种旧式的收归赚钱买卖为官办,或是缺钱了就拿商贾开刀的全新模式。用陈凯的话说,是一种良性的可持续发展道路。

    不过,比起直接下手抢,这无疑是需要时间才能收到效益的。最起码,产品的生产周期是不可避免的,有的可能还需要涉及到产品的销售、回款之类的周期,并不会出现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从长久来看,于国于民,这却显然是更加有益的。

    民间的闲置资金在汇聚、使用,陈凯这边计划中的武器、装备更新换代的计划也有了稳定的资金来源。一切正在向预期的方向前进,只是对于陈凯来说,银子上的压力仍旧很大,这并不仅仅在于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以及未来必然会爆发的战争而需要的准备,更加在于郑成功计划在浙江打开局面,所以决定从已经变成半个腹地的广东调集部分部队入闽,作为进取浙江的预备队和定心丸使用。而郑氏集团在广东的部队,自然指的是那些受陈凯节制的部队。

    “潮州总兵忠勇侯陈侯爷会率领潮州镇大部入闽,部队会有其他的番号,具体的国姓还没定下来,潮州改由忠匡伯负责镇守……”

    接手张进早前镇守所在的是郑成功从福建调来的一个部将,陈凯与其没有见过面,早前也没有任何交集。不过,郑成功已经下令让其如陈豹、张进那般接受陈凯的节制,只要能够公事公办对他而言就足够了。

    “协守广州沿海的平夷侯要率部前往福建,国姓需要依仗侯爷在浙东的影响力,以及侯爷所部的强悍战力,侯爷还当勉为其难。”

    “抚军这话说的,国姓爷有令,某自当听令行事。”

    召集了广东除已经开始调动的潮州各镇以外的主要军事长官,军事会议在巡抚衙门中如期举行。通报了潮州的调动,陈凯随即便点到了周鹤芝。他的水师是跟着陈凯前来收复广东的,这几年来也始终驻扎在广州,作为郑氏集团在广东沿海的一大柱石。

    这支舰队与驻扎在琼州的林察所部、驻扎在香港的江美鳌的珠江水师以及驻扎在南澳的南澳镇组成了明军在广东的海防力量。当然,粤西南还有些诸如周金汤、邓耀之流的粤西水师,以及陈奇策和李常荣这两支已经在实质上倒向了陈凯的部队,但却仍然无法彻底取代周鹤芝所部的重要性。

    周鹤芝的部队在依附郑成功之前是主要在浙江和闽北作战,如今在广东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军中补充了一些广东籍的军官士卒,一如在福建和浙江时那般。还有的将士在广东驻防期间购房、成亲,此番调动势必会引起军心上的浮动,现在有周鹤芝的斩钉截铁,陈凯自然也就放心了。

    有着同样问题的不只是周鹤芝的舰队,名列调动名单的还有前冲镇、中权镇、护卫前镇和护卫后镇这四镇兵马,超过万人的陆师将要从广东转战福建,乃至是浙江。

    军心是需要调节和安抚的,时间还有一些,因为郑成功也不打算将这些部队在第一时间就投入到战事当中。但是,调动的那一日终会到来,这却是不可避免的。陈凯召集军事会议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军心方面已经在着手安抚,这一次也同样有着向陈凯报告进度的用意在。

    这些部队的调动,无疑会增强明军在浙江战场上的实力,但是对于广东方面却势必会导致防卫力量的捉襟见肘。

    对此,郑成功下令扩编陈凯的广东巡抚标营,以增强明军在广东的军事力量。这一进一出,区别不仅仅是老部队和新部队那么简单了,更重要的是郑成功在向所有人释放一种信号,那就是他与陈凯之间的信任如初,丝毫不减。

    “这是好人有好报啊。”

    早前陈凯就是这么与王江说的,而后者在听过了这话之后,在第一时间便直接开始了盘算扩军的费用问题。

    先前,有着陈凯收复南赣和天地会在福建的渗透,陈凯与郑成功之间也算是把面上的温情脉脉给撕了下来。他与郑经之间必有一战,而郑成功绝对不会容忍郑氏集团分裂。双方虽说在之后仍旧是各司其职,在广东和福建两省做着这样、那样的努力,但是嫌隙已经出现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了郑成功对西班牙人发动贸易禁运,荷兰人则选择找上陈凯为止。陈凯的表现无疑是摆明了立场,甚至不惜自绝后路。对于这样的表态,郑成功和郑泰自然是非常的感动,前者投桃报李,在这一次必然要调走部分广东部队的情况下,便选择了给陈凯以军事上的放权。

    “大军一旦攻入浙江,国姓爷那边只怕是就更顾不上广东了。现在给总舵主以兵权,是信任,怕是也不乏无奈吧。”

    同样的一件事,王江思考的是扩军所需,而曹从龙那边则在琢磨郑成功的用意为何。这是技术官僚和政客之间的区别,陈凯对此并不以为意。更何况,哪怕是无奈,郑成功都选择了对陈凯无奈,而不是对其他人无奈,比如调陈凯到福建,将广东交给诸如陈豹、洪旭这样的亲信,这本身就是一种信任。

    调走了部队,但广东的防务仍旧是不可忽视的。陈凯授命扩军,首先需要面对的就是钱粮,其次则是人员,有了这些,才有了最后需要考虑的那些诸如训练周期、训练方法之类的因素。

    调动的命令下达,各部都已经开始准备了。调往福建的钱粮,福建方面已经做好了预算,倒也不需要陈凯操心,需要他考虑的仅仅是广东的问题而已。而在这一点上,早前陈凯已经开始布局的票号带动产能提升倒也正赶上时候。只是,武器装备的更新换代需要银子,扩军同样需要银子,一来二去的,就免不了一个捉襟见肘。

    “钱粮方面,先这样,紧巴的日子有紧巴的日子的过法,现阶段步子不宜迈得太大了。”

    这话说出口,陈凯一时间也觉得好笑。他这些年迈大步子做的事情一点儿也不少,现在反倒来了一个“不宜”二字。

    但是,他很清楚,每一次的大步迈进过后,他都是要稳扎稳打的夯实基础,以免落得个沙滩上的楼阁的下场。这一遭,票号所代表的金融业刚刚迈出了第一步,甚至这一步迈出去的那条腿还没有落地呢,这样的大杀器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他又如何敢去再把步子迈得更大了?

    “原本的抚标要扩编为第一、第二两镇,第三镇则用马宝的部队,这事情我已经与马宝谈过了。王翰和李光恩的部队本部兵马都比较少,一口气扩编为镇的编制,就现阶段是不现实的。所以,这两部改编为抚标直属左右协。另外,还要准备最少两个镇的编制所需,可能用不了太长的时间了。”

    开过了军事会议,陈凯又召开了政务会议。军需和供给方面的事情,主要是王江和丁有仪需要分担的较多,尤其是后者,现阶段还兼顾着佛山制造局扩建的工作。

    任务分配了下去,负责的官员们也阐述了各自的想法,扩军的必要性毋庸置疑,他们都是明眼人,所以一切的想法都构建在这一基础之上的。总的而言,建言基本上都是中规中矩的陈凯事先已经设了限制,他们的思路自然也不好太过跳脱,求稳是当下的主旨。

    “军官方面呢?”

    “国姓没有明言,但是我不能不主动提出来。关系,是需要花心思维系的,否则的话,蚁穴多了,哪怕是千里长堤也难逃垮塌的命运。”

    那一次的对峙过后,嫌隙的出现使得陈凯更加注重这方面的考量。此番,郑成功授权他扩军,是信任得以重建,亦是先前拒绝荷兰人拉拢的奖励。但兵权素来是郑成功最重视的,所以陈凯在接到消息后直接写了回信,要求郑成功从福建调派部分军官过来充实部队。

    “这样,彼此都可以放心。”

第二十七章 加速(七)

    经过了福州的那一次对峙,一旦涉及郑氏集团的事务,陈凯的行事风格也变得越加的谨慎小心起来。这于他而言是一次转变,更是一个阶段性的成长起于挫折,终于现实。

    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陈凯需要的状态正在慢慢形成。单纯从官方考量,税收会在不进行加征的基础上逐步提高,带来的军队的扩张、升级也在逐步展开。如果说封建官府的税收模式更像是让羊自己去吃草,而后定期剪羊毛的“放牧”模式的话,那么当下的广东已经开始了逐步向“养殖”的模式进行转变了。

    陈凯是这样看待的当下的转变的,当然也有很多人,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将这种转变看做了是将官府从一个单纯的权利机构兼有了投资盈利的功能。这就好像是让防狼的狗兼顾了给羊群喂食饲料的功能。倒是这种事情,他不会去说,只是会单纯去做罢了。

    当下,福建方面已经做好了在浙江动手的准备,郑成功显然已经迫不及待,或者说是不得不加快速度了。但是广东方面,显然还需要时间来做好准备虽说,陈凯暂时没有配合郑成功的计划,但是他也并非没有打算。而这个打算,则需要抚标的部队完成扩编才能拥有一个必要的底气。

    不过,针对西班牙的贸易禁运在粤西沿海出现了漏洞,这倒是让他必须抓紧时间完成对广东的整合工作。为此,陈凯决定给粤西文官集团的首领,也就是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写上一封书信。毕竟,人民内部矛盾,没到万不得已还是动嘴解决的好。

    “郭督师,见信如晤……”

    梧州失陷,两广的交通虽说并非彻底断绝,但是比之先前可以通过水运贯穿两省的便捷,如今却只能绕道粤西南。这其中所需要花费的时间、精力,都是前者无法想象的。于当下,广东方面向李定国所部的援助已然断绝不说,就连彼此间的状况获悉也需要更多的投入,正应了那个“事倍功半”的词儿来。

    书信绕过了梧州府,虽然并非穿行于敌国,但却仍需要在军阀遍地的粤西南和广西地面儿上经过一个又一个的关卡的盘查。不过,既是军政大员之间的信函往来,下面的军头儿们自然也不至于要“代为拆阅”,信件耽误了些许时间便送抵到了郭之奇的案前,却一如既往的引起了他的深思。

    “督师,那陈凯是个什么意思?”

    广西的省会桂林尚在清军之手,那里的巡抚衙门里坐堂理政的只有洪承畴提拔的那个于时跃,而明廷这边的广西巡抚则只能暂就于柳州。此间,柳州的督师行辕之内,郭之奇看着书信,正来汇报公务的巡抚徐天佑知晓粤西文官集团与郑氏集团之间互有龌蹉,当着郭之奇的面儿自然是要用上合适的称谓,无论是郭之奇,还是陈凯。

    他是当年李定国取得桂林大捷后任命在此的,一度坐镇桂林,代明廷统治广西全省。但是当年的大反攻紧接着的就是孙李不和,桂林迅速为清军重新夺占,他就只能在柳州这里做个“半省巡抚”,替李定国看管这一后路罢了。

    如今,李定国入滇,他与从广东过来的督师郭之奇便再一次承担起了看护后路的责任。只是,今非昔比,就连这后路对应的方向也从兵进广东的退路变成了一旦云贵失守,大军重新转进两广的必守之所在了。

    两年前,李定国入滇,这一作用就开始存在了。等到孙可望内衅,郭之奇和徐天佑更是将迎驾的一应准备尽数做了个齐全。只是随后李定国胜在了人心所向,否则柳州现在弄不好已经是行在了。当然,也弄不好现在已经落到了孙可望的手里了。

    退避广西,自然是要与广东的陈凯联手。李定国有过与陈凯联手的先例,就连粤西文官集团方面当初在收复广东期间也曾与陈凯有过合作的蜜月期。虽说,现在双方又恢复到了那种不冷不热的状态,但是对于广东的情况,徐天佑本身还是很关注的,尤其是陈凯总会“折腾”出一些“幺蛾子”出来。

    书信送到了柳州,他是地头蛇,远比郭之奇更早知晓。单单挑在这时候过来汇报,本就有着试探的用意在。此间,郭之奇看过了书信,眉头微蹙,神色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悲喜来,徐天佑稍待片刻,估摸着郭之奇大概是想清楚了,他才试探性的问出了口。

    “无非还是那些陈词滥调罢了,他倒是希望老夫去一趟广东,说是有要事相商。”

    郭之奇冷哼了一声,徐天佑见此,随即便跟了一句:“他一个巡抚,按理也是他来拜见,现在竟然叫督师去见他,此人实在无礼得紧。”

    紧接着跟了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徐天佑便继续观察着郭之奇的神色。而那位督师大学士,却也并没有流露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对于陈凯的书信,对于广东的情况也只是轻描淡写了两句,便重新回到了这次见面的主题上来。

    “逆贼孙可望虽然败了,但是咱们的担子一点儿也没有轻下来。准备迎驾的工作仍旧要保持着,不可有丝毫的松懈。”

    “老大人说得极是,下官也是这么与其他同僚讲的,只是讲得没有老大人那么透彻罢了。”轻拍了一句,徐天佑旋即便试探道:“只是,老大人,云南那边如今拨乱反正了,朝廷的实力大增,总会比前两年要更为稳妥一些吧?”

    他是明知故问,郭之奇却并不点透了,恍若是没有看出来似的便郑重其事的回答道:“单单一个孙可望已经不足为据了,但是现在那厮投了鞑子。鞑子这两年确实是在被王师压着打,但是无论怎么说,朝廷与鞑子之间仍旧存在着巨大的实力差距。如今又多了孙可望这等在云贵盘踞、经营多年的人物,老夫不担心晋王和蜀王这二位殿下在战场上的能耐,怕只怕那些受过孙可望恩惠的家伙到时候分不清楚大义和小惠孰轻孰重啊。”

    这,是最现实的问题,郭之奇此言既出,徐天佑便立刻想起了那个“在云南受可望十年恩惠”而不肯入朝为官的龚彝。他只是一个缩影,一个云贵两省,以及四川、湖广部分地区曾经那些秦藩实控区的广大将校文官们的缩影而已。用后世的话说,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孙可望的失败不代表一切就此结束了,反倒只是一个开始。永历朝廷击败了内患,但却迎来了内患与外敌的联手。这段时间,郭之奇始终在关注着云贵和湖广的动静,这并不仅仅是在于他督师大学士的身份和权责,更重要的是他需要及时了解朝廷的动向,以及洪承畴的动静。只有对这些有所了解,他才有机会做出相应的准备。否则的话,就只能随波逐流,任凭局势发展。这,与他作为督师大学士的初衷是相违背的。

    如履薄冰,仍旧是郭之奇以及每一个为了抗清而奋斗的人们的当下情状。哪怕是如陈凯、如郑成功那般也同样不可避免。

    “老大人所言极是,最近,洪承畴那老狗确实是太安静了,这里面的味道不对啊。”

    洪承畴,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最不乏的就是沉重二字。迄今为止,能够在洪承畴手上讨过些便宜的都是凤毛麟角,有此人在湖广,明军进则有坚壁阻隔,退则有枪矛抵背。再兼此人早已是清廷在西南的定海神针,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都有可能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而现在,过分的平静,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般,让人不免要生出来更多的忧虑来。

    “湖广那边是须弥不可轻忽的,必须盯死了,任何一星半点儿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肯定了徐天佑的看法,郭之奇的面上却浮现了更大的忧虑:“有道是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比起鞑子,老夫最担心的还是云贵那边,朝廷到底能不能在鞑子出兵之前整理清楚了这两省的军务、政务,尤其是能不能让那些孙可望的簇拥们归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

    前段时间闲七杂八的事情太多,总想更新,总是打开文档就没心思写了。断更了大半个月,实在不好意思,今天开始重新恢复更新。这章有点儿短,正在恢复状态。

第二十八章 加速(八)

    永历十一年九月十九,由晋王李定国、蜀王刘文秀率领的讨逆军在交水大败犯阙的秦藩大军,白文选等大将先后反正,秦王孙可望弃军狼狈逃窜。

    随后,两王分兵两路,由刘文秀率领主力部队趁势攻入贵州,一是追杀孙可望,不使其有喘息之机,二则是要为明廷将这个省重新掌握在手。

    与此同时,李定国则率军匆忙赶回昆明,因为孙可望的另一支部队正在兼程奔袭明廷的行在。其结果,那一支曾被孙可望寄予厚望的奇兵由于得不到内应的响应而功败垂成,紧接着又遭到了李定国的截杀和逃窜沿途明军的暗算,最终落得个全军覆灭。

    驻扎昆明的内应王尚礼自杀,突袭昆明的张胜、武大定所部亦为明军所破,昆明的形势迅速转好,但是李定国却并没有进驻昆明,稳定人心,反倒是再度率军出征。

    孙可望实力雄厚,当初留在云南的几个大将,永历朝廷在战事爆发之前的一年多也始终在竭力安抚孙可望,对于他们亦是不敢轻动。此一遭,王尚礼附逆未成,贺九义虽说已然向朝廷归附,但却仍有盘踞楚雄、永昌一带的王自奇、关有才、张明志等大将在侧,立场不明,李定国此一遭便是对准了他们去的。

    楚雄、永昌在昆明以西,其中楚雄毗邻昆明,而永昌则已经深入滇西了。大军在昆明稍作休整,李定国便率军西征。大军鱼贯而出,永历皇帝派来送行的内阁大学士雷跃龙目送着大军远去,回了皇宫复命,随后照例上值,一直到下值的时辰才回到了家中,与平日里全无半点儿不同。

    “晋王此举,实在有欠妥当!”

    回到家中,屏退了左右,当书房中只剩下了雷跃龙父子二人之时,这位几个时辰前还在城外慷慨陈词,预祝李定国大胜而归的内阁大学士总算是褪去了全部的伪装。

    牢骚,是不可避免的,因为他心底里本就反对李定国的这一次出征。说到底,当下明廷并非只有孙可望这么一个敌人,更大的敌人,也就是满清在侧虎视眈眈。这时候,尤其是孙可望现在已经沦为了一条丧家之犬,更要争取内部的团结,才能凝聚起更大的力量。而李定国的做法,却是恰恰相反!

    “孙可望就剩下区区数十骑,十几万大军都没了,难不成逃回贵州还能咸鱼翻身不成?这时候,只要一纸书信,将交水一战的结果告知,楚雄、永昌自可传檄而定,就算是王自奇之前有醉酒误杀晋王军中营将的罪责,亦可由朝廷下旨申饬、处罚,晋王这算怎么个意思!”

    比起同样入阁过的吴贞毓那样人物,雷跃龙从来不认为他自己是个刚直不阿的正人君子。孙可望得势的时候他可以为行营大学士,但是在心底里他还是将自身定位在一个大明臣子的,所以当永历朝廷进驻昆明,他便毫不犹豫的投了过来,并且尽心尽力的做好每一件事。

    只不过,当下的形势,晋王和蜀王刚刚取得了大捷,风头正劲不说,有救驾的大功,天子也是更加相信李定国的判断的。再加上朝中还有马吉翔、金维新、龚铭之流那一干党羽,晋王府在朝中的实力之强,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内阁大学士能够触碰得了的了。

    此番,李定国提出了出征,党羽附和、天子认同,他即便是心中反对,也没敢付之于口。因为他很清楚,就算是他说了,也决计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是会把他自己放进了一个尴尬,甚至是危险的境地。

    “父亲,是唯恐那些小人污蔑与孙逆藕断丝连?”

    “是有这份考量,但终究是因为说了也是白说,否则为父总还是要劝谏一二的。”

    他曾是秦王府的行营大学士,身份尴尬,确实不宜为王自奇之流说项。更别说是性格使然,他当年能够委身事秦,如今带个面具过日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是等蜀王回来的吧,蜀王殿下虽说武功不及晋王殿下,但是大局上还是能看明白的。若是两王能够相辅相成,为父等朝臣竭尽全力,西南之事,仍旧大有可为。”

    与其子言至此处,雷跃龙便不再继续说下去,只是脑海中却浮现出了个念头来:“也许,是时候让陈凯入阁了,凭此人的能耐,朝廷总会有更大的机会吧。

    只是想及此处,他旋即又摇了摇头:“此事还是算了吧,有才的人总会有一份傲气在,他与郭之奇不睦,入了朝也未必能够与其他朝臣和得来。到时候,十有八九是和马吉翔、金维新那群人结为**,于当下的朝局确有不合适的地方。”

    雷跃龙的心思仅限于父子二人的密谈之间而已,倒是李定国那边,从昆明出发,挟大胜之余威,一旦攻入楚雄府,端是一个摧枯拉朽,阵擒关有才,降张明志,紧接着攻入永昌府地界,直接便将王自奇吓得逃窜腾越。

    此番出征,李定国便是秉着一个除恶务尽的心思,誓要将这些不稳定因素一一铲除掉。对于之前已经犯下了罪责的王自奇哪里肯会轻易放过,进驻了永昌府城,便对王自奇所部展开了紧锣密鼓的追剿行动。

    进入十一月,李定国的追剿行动仍在进行之中,王自奇已经愈加的走投无路了,就连所部兵马也开始出现了逃亡和降顺。

    除恶务尽,还是这四个字,李定国的原则不变,于是便坐镇永昌府城,继续督军进剿。只是没等王自奇授首,昆明那边却传来了消息,说是蜀王刘文秀没能抓住孙可望,但是已经稳定了贵州的局势,于是上书朝廷,请天子迁都贵阳。

    “刘文秀这是想干什么!”

    一字一句的看过了消息,李定国不由得勃然大怒,一巴掌便拍在了案上,只吓得在场的一干人等无不是连忙拜倒在地。

    奏请迁都的奏疏上,刘文秀写得分明,指出了迁都贵阳,朝廷不仅可以展现出进取的精神,以示天下,更可以就近指挥,振奋前方将士的士气。不过,李定国所指的显然不是这个。

    “殿下,可是天子已经同意了。”

    挥退了一干人等,只留下了个最得用的幕僚在侧。李定国将书信推了过去,后者看罢,便直接点出了这里面最关键的内容,那就是永历皇帝已经认可了刘文秀关于迁都的提议,并且已经命礼部择选吉日。

    木已成舟,可是幕僚看去,李定国对此显然是非常之不忿的。眼见于此,他也只得为东主出谋划策,尽一个幕僚的本分罢了。

    同月,礼部择选的吉日将近,朝廷上下以及宫中,乃是昆明的老百姓都已经做好了各自的准备——朝廷和宫中自是启程前往贵阳,而昆明城的老百姓则也已经做好了从天子脚下的都城之民重新回到原本的省城百姓的心理准备,准备好了在此之后的日子里会少了许多茶余饭后和皇城根儿上的傲然。

    所谓吉日,不是颁布诏书的吉日,而是启程出发的吉日。这段时间,朝廷内外极力准备,到了现在已经一切就绪,只等着那一日的到来便可以按部就班的出发,从昆明直奔贵阳。

    这对于永历朝廷而言并不是单纯的换个地方办公那么简单,比之云南,贵州更是秦王府的统治中心,到了那里就可以更好的安抚那些受过孙可望恩惠的将校文官,同时临近了前线,也可以更加迅速的做出处断,对于当下的深根固本和日后的收复失地,都是有着很好的作用的。正因为如此,当刘文秀上疏朝廷,永历皇帝便在第一时间表示了认同,并且迅速的择选吉日启程。

    一切准备就绪,所有人都准备着这一天的到来。可是没有人会想到,只是一封告病的奏疏却彻底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晋王病了?”

    跪在下面的使者没有接这个问话,确切的说,永历刚刚发出的音量也决计到不了那使者的耳中,不过是他的自言自语罢了。

    “朕知道了,来人,派御医带着最好的药材去永昌府。”

    愣了片刻,永历便当着使者的面儿吩咐了身边的大太监,并且要使者将他的原话带回去,与李定国说:“晋王劳苦功高,忠心耿耿,朕是须弥离不开的,万勿保重身体。永昌地处偏僻,不利养病,不如暂回昆明,将进剿事务交由部将负责,朕也可以就近征求晋王对军务、政务的看法”云云。

    一番话说下来,使者代李定国谢了圣恩,便退了出去。很快的,内阁那边,雷跃龙、扶纲和马吉翔这三位阁臣正在处置政务,却接到了诏书,说是永历帝决定暂缓迁都贵阳的决定。

    “这……皇上没有说是为什么吗?”

    传旨的宦官自不会多言,扶纲便要起身前往觐见,将这朝令夕改问个清楚。哪知道,他刚一起身,衣袖却被雷跃龙轻拉了一把。只是一个眼色,错愕转瞬,他旋即便看向了那边已然接了圣旨的马吉翔,嘴角稍一抽搐,便只得又重新坐了下来。

    “与为父猜的没错,这是晋王在表示不满。皇上,还是更加信任晋王的。”

    下值回到家中的时候,雷跃龙已经知道午后时发生在金銮殿上的事情。李定国告病是其一,但最重要的是李定国请求上交兵权,这么一手撂挑子,便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这不是什么好事啊。”

第二十九章 加速(九)

    由衷的叹了口气,雷跃龙仍旧是无力为之。迁都的事情暂缓,最起码也要等李定国从永昌回来,君臣二人把事情说开了,确切的说是永历解开了李定国的心结,并且说服他对迁都一人做出认可才行。只是这一迁延,却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十一月的迁都就这么搁置了下来,朝廷继续在昆明运转,李定国那边则没有回昆明养病,而是继续在永昌府一边养病,一边进剿王尚礼所部。与此同时,刘文秀在贵州则是将逃入贵州的犯阙叛军加以改编整肃的同时,也在极力安抚那些原本隶属于孙可望,此番并没有随军进入云南,而是留守贵州的秦藩将帅。

    从追入贵州开始,刘文秀便没有闲着,前前后后已经收敛、改编了三万余众的叛军,并且将贵州的军心安抚甚佳。这时候,原本驻扎贵州的部队自是不宜轻动,所以刘文秀计划将那三万经过了改编的叛军调往湖广前线,用以与清军抗衡。当然,这项工作也是要等到改编的事宜全部结束之后,否则一旦有个偏差,军心动荡的后果怕是不堪设想了。

    刘文秀想得明白,事情做得亦是一个按部就班。就这么,一直到了正月里,从昆明前后脚的传来了两个消息,一个说是朝廷封赏这一次平叛战事中的有功将士,同时对一些党附孙可望的将帅进行了处罚;而另一个,则是朝廷决定取消迁都之议。

    前者,是征求过刘文秀的意见的,刘文秀比较倾向于只赏不罚,哪怕是惩罚也就只是针对孙可望的一些死忠,比如张虎、关有才那样的家伙。显然,朝廷并没有遵循他的建议行事,而是在大敌当前之际,以内讧中的“功罪”大申赏罚。

    “白文选、马进忠、冯双礼晋封郡王,马惟兴封国公,靳统武、祁三升封侯,其余众将也各有封赏。而狄三品、王会、张光翠等人则以党附孙可望为由降爵,关有才和张虎则被处死。朝廷这样做事,有欠妥当啊。”

    对着儿子,刘文秀发了一番牢骚,但也仅限于此。这不仅仅是在于圣旨已经下达,他已经无从改变,更重要的是取消迁都的决定更让他无法理解。

    “父王,孩儿在昆明所见,虽然李伯父还没回来,可是一力推动此事的都是晋王府的人马。而且,李伯父先是告病自请解除兵权,现在又请罢川楚守边各镇回云南驻防。只怕不光是对迁都有异议,更有冲着父王来的心思……”

    平叛战事结束后,李定国的本部兵马基本上都在云南,而在贵州、四川和湖广的部队则不是刘文秀的本部兵马,就是他在极力安抚、改编的原秦藩部队。若说告病请解兵权是耍小性子来表达不满的话,那么请罢川楚守边各镇回云南驻防那就显然是在扯刘文秀的后腿了。

    “这话,你对谁说过?!”

    “孩儿只是这么想过,也只与父王言及,从未与旁人说起过。”

    刘文秀的反应激烈,直吓了刘震一跳。听罢了解释,他才沉下心思,细细思量着李定国的举动其背后的深意,直到良久之后才表示会在军务不甚繁忙时回一趟云南,与李定国好好谈谈,以便于解除这里面可能存在着的误会。

    没过几日,刘震便回了昆明城,而刘文秀则仍旧将精力全部扑在了安抚和改编的工作上面。由于孙可望的降清,内在的威胁消弭的同时,外在的威胁却急剧膨胀,这使得湖广的防务担子更加沉重了起来,也使得他更无暇去理会其他的事情。

    一转眼的功夫,便进入了三月,湖广的平静让刘文秀感到了更大的不安。所幸,改编的工作即将完成,只要有了那三万余众原本便是驾前军的精锐部队堵在湖广,清军便是想要有所企图,只怕也未必能落得了好。

    工作即将完成,刘文秀仍旧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可恰恰就在这时候,圣旨下达,却是要他返回昆明,却生生的打乱了他近半年来的全盘计划。

    “孙可望降虏,鞑子用不了多久必会大局来袭。你这时候请天子将我召回,到底是何用意?!”

    抗旨,刘文秀是从没有这样的心思的,眼见于此便只能将贵州的军务暂且搁下,轻车简从的赶回了昆明。

    所幸,两地相去不算太远,刘文秀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便赶了回来。但是,如今的形势,哪怕耽误了一天,甚至是一个时辰,未来很可能都会出现更大的危机。此间李定国的恣意妄为让他这一路上便没有个好气儿,一旦陛见完毕,从皇宫出来后他便直奔了李定国的府邸,指着后者的鼻子便大声的质问出口。

    闲杂人等早已挥退,此间只剩下了李定国和刘文秀他们这双义兄弟在面对着面。刘文秀勃然大怒,李定国却并没有任何解释的打算,反倒是一拍桌子,指着刘文秀便大声反问道:“你撺掇天子迁都贵阳,可是要做孙可望第二?!”

    刘文秀的愤怒,源于无端端的掣肘。可是此时此刻,李定国所表现出的愤怒却更胜一筹,尤其是那句“孙可望第二”,更是将刘文秀原本的愤怒震得烟消云散,直愣愣的看着那双早已喷薄而出的怒火,一时间竟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或者说是,他根本就没有弄明白李定国到底是怎么下的这样的定论来。

    “好,好,好,到现在了你还在与我装傻。那我便问你,你上疏迁都之时,可曾与我商议过?”

    “你是亲王,我也是亲王,我为何要与你商议!”

    按照体制,二人皆是亲王的爵位,各自掌握着兵权,并不存在着上下级的关系。刘文秀有想法、有建议,于是上疏天子,是公对公的事情,确实本就没有与李定国商量的道理在。但是,此间刘文秀话赶话的作出了这样的回答,脑海中却猛然想起了什么。只是这份模糊的记忆尚未全部展开,李定国那边的愤怒顷刻间就将记忆的帷幕撕成了粉碎。

    “当年,你我共同护卫天子入主云南。那时候,你与我说:我辈为贪官污吏所逼,因而造反,将朝廷社稷倾覆,实我等有负于国家,国家无负于我等。即今上是烈皇帝嫡派之弟,不若同心共保,倘得藉滇黔以恢复中原,那时封妻荫子,荣归故里,也得个青史留芳。如只跟秦王胡乱作为,虽称王称公,到底不得归正。但我辈今日以秦王为董卓,恐董卓之后又换一个曹操。于是,你我二人指天发誓,日后但凡有大事,自当相商,以免再如孙可望之于你我这般。现如今,迁都如此大事,你竟然瞒着我便偷偷的做了,不是想做孙可望第二,又是什么?!”

    平叛之役过后,李定国坐镇云南,在云南的部队自然是由其负责节制。这里面,有他的本部兵马,也有大战后收敛的秦藩大军。而贵州那边,以及川南、湖广西南部的地区,则是由刘文秀来负责。如果单单是从地图上看的话,刘文秀已然是一个弱化版的孙可望,无非是有没有这份心思罢了。而一旦朝廷迁都贵阳,那么刘文秀的政治地位自然得到提升,距离孙可望,便是越来越近了。

    此时此刻,李定国已然是怒不可遏,若非是身居高位日久,只怕早已是老拳相向了。然而,他的对面,刘文秀却仍旧是愣在了那里,刚刚他说出的那番话,几乎便是刘文秀的原话,而此时,刘文秀显然也已经想起了这些来,但却是几欲开口,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并无此心。”

    “但是你已经这么做了,又要我如何信你真的没有这样的企图?”

    军国大事,关乎的是千万人的生死存亡,绝非是什么“我忘了,下回注意”就可以说得过去了的。刘文秀道出了此言,面对盛怒之下的李定国,二人仍旧是一个话不投机。

    静室之中,止余沉重的呼吸声,仿佛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怒。如此,良久之后,仍旧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刘文秀干脆便自行离开了李定国的府邸。只是,商谈无果,哪怕已经明白了李定国到底作何想法,他仍旧无法将误会澄清,反倒是这条裂痕越加的分明。

第三十章 加速(十)

    “我自问凡是出于公心,绝无半点儿邪念。”

    回到府邸,刘文秀回想着这一次的会面,喃喃自语。说起来,,刘文秀要做孙可望第二,那实在是最大的无稽之谈。他没有这份野心,这段时间所做的也都是在加强贵州方面的防务能力。包括迁都一事,本也是出自公心,但是决定上疏之时,他却并没有考虑到与李定国商议的事情,这又与他们当初的约定相违背。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当如何解释了。

    粗枝大叶,这是刘文秀的本色,已经不是第一次让他尝到了挫败的苦楚。当年的保宁之战,为求全功,他亟不可待的四面合围,结果反倒是将自身的弱点暴露在了吴三桂面前;等到常德之战,他又一次忽略了陆路行军和船速的速度差,而突降的暴雨则更是将这一差距扩大化。

    回到今时今日,矛盾已然出现,而且李定国完全是一副连解释都不想听哪怕一个字儿的态度,这让原本有心将话说清楚的刘文秀更是无的放矢。

    也许,时间可以缓解这份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但是明廷如今缺的恰恰正是时间。这一点,刘文秀很清楚,所以他才会倾尽全力的在贵州整编兵马、安抚将士。但是,现在却因为李定国的误解使得进度被无限期的拖延下去,使得他不由得心生消沉之念。

    回了府邸,他实在是吃不下什么,也没有什么心思做事情,直接便回了房休息。脑海中满是四人率部入滇以来的旧事,起初的团结一致,等到艾能奇死后,得到了冯双礼支持的孙可望开始迅速做大,并且在校场升旗事件中压了李定国一头,正式确立了他的主导地位。接下来的日子里,永历六年的大反攻,结果孙李不和,李定国转而进军两广;而他,虽说是被孙可望夺了兵权,但是并没有彻底撕破脸,所以才有了后来由他领兵的常德之战……

    一桩桩、一件件,过往在脑海中浮现,当年的大西四大王子如今就连硕果仅存的他们二人也到了割袍断义的边缘。好像,张献忠死后,他们便中了内斗的诅咒一样。

    想得多了,精神愈加疲惫,刘文秀渐渐地睡了过去。只是睡前心思百转,进入梦乡之后,亦是少不了多思生梦。

    “卿率大军追击,时孙可望只有数十骑而已,又是如何让他逃脱的?”

    “彼时杀败孙可望之际,不料他走小路。臣带多兵只从大路追去。及至盘江细问,把桥兵云:不曾从此过。始知走小路奔逃,只得仍从大路追下,且可望仅马上不满百人,随处有马即换,他不说大败之故,谁不应承?连夜前去。臣只一日一站追,故追不及。臣到贵州,冯双礼云已去四日矣。即再发兵追之,已莫可及,可望故此得脱。”

    “若捉不住,原日也不宜追他。今追之不获,反激之投他处,恐滇南之祸不远矣。”

    不过二更,刘文秀便从噩梦中惊醒。满头满脸的大汗,只是他却很清楚,方才在脑海中呈现的画面并不是什么臆想,而是切切实实发生在陛见时的那一幕,永历皇帝就是这么明明白白的质问他是怎么放走了的孙可望,而他的回答,哪怕是有理有据,最后竟也还是遭到了天子的驳斥,甚至拿出了如此语无伦次的说辞来。

    “皇上是倾向李定国的啊。”

    是啊,若非是在两王之中更加对李定国抱之以更大的信任的话,便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将他从贵州召回。而陛见时的那番对答,看似语无伦次,但实际上只是表明了天子的态度,那就是他刘文秀,已经不被信任了!

    “关键,还是在李定国的身上。”

    刘文秀自问,他没有将皇帝从安龙那个囚笼中解放出来的滔天大功,也没有李定国两撅名王、收复广东的赫赫战功。皇帝若是在他们二人中选一个,那肯定是会选李定国,而不是他的,这一点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可是即便如此,刘文秀仍旧免不得灰心丧气。只是一边有了消沉的心思,一边他也在自解以过段时间再找李定国谈清楚了。毕竟,在此之前他与李定国是没有什么矛盾的,并不像李定国和孙可望那样,是多年的多重矛盾叠加起来才走到了鱼死网破的那一步的。

    如是心思,刘文秀决定低调些时日,只当是做一个冷处理。只可惜,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单单是在昆明城里呆着,哪怕他不打听些什么,消息也在不断地往他的耳朵里钻。

    “他管他的本部兵马叫做晋兵,管那些曾跟随孙可望的官兵叫做秦兵?”

    “是的,殿下。晋王殿下那边不光是如此,还在功赏、罪罚、任用乃至是军粮军饷的发给上区别对待……”

    交水大捷之前,李定国和刘文秀这两王的兵马加一起也不够孙可望的零头多,等到大战过后,刘文秀在贵州整编孙可望的旧部,李定国在云南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追剿王尚礼等部上面。

    去岁,李定国告病之后没多久,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王尚礼便在腾冲自杀了事。倒是李定国,因为不满朝廷同意了迁都的建议,面对天子的好言相劝却仍旧是拖了不少时日才回来。结果回来了,便又把刘文秀从贵州召了回来。当然,这是好听的,说句难听的就是解除了刘文秀的兵权,让其在昆明闲居。

    折腾了一溜够,云南这边的整编工作却迟迟没有展开。现如今,刘文秀听来,这不光是没有展开,甚至还玩起了区别对待,联想起正月里朝廷对内讧的功罪大加赏罚,显然也是出自李定国的手笔,可谓是一脉相承。

    “原来,想要做孙可望第二的不是我刘文秀,而是你李定国!”

    内忧已除,外患更甚,这时候,更当要团结一致,才有机会在那暴风雨到来前做好准备。刘文秀在贵州就是这么做的,可是李定国在云南却反其道而行之,这实在让人大跌眼镜。但是联想起孙可望,当年不也同样是这般排挤李定国的吗,现在看来却好像是李定国被孙可望上了身似的。

    李定国如此区别对待,那些原本隶属于孙可望,本来在这一次内讧结束后还有些戴罪立功心思的将士们自然是越加的离心离德了。刘文秀不知道后世史书对这段历史曾记载有“由是孙可望之兵心懒矣”,但他终究是老于兵事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不行,我必须去和陛下说明白了,不能任由李定国这么胡来。”

    刘文秀匆匆忙忙的请旨入宫,结果自然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说到底,皇帝更加信任的还是李定国,而刘文秀,既然已经不被信任了,那么说什么,做什么,自然也是白费力气。

    “退狼进虎,晋王必败国。”

    于身边人道出了这么一句,他也彻底灰心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文秀已经彻底进入了混日子的状态,平日里上朝,自是不去了,到了大朝会不好不露面儿的时候,他便去走个过场。就连蜀王府的本部兵马,他也尽数交给了护卫陈建打理,甚至比之当年被孙可望投闲置散时入山学道还大有不如毕竟,很多人出世的目的是为了入世,而这般混日子,却是彻底放弃了。

    没过多久,刘文秀便发病卧床不起。见此,永历与李定国也曾亲往探望,再三宽慰,并派医调治。

    奈何,刘文秀得的是心病,无药可医。到了四月二十五,徒然病卒。临终前上遗表曰:“北兵**,国势日危,请入蜀以就十三家之兵。臣有窖金一十六万,可以充饷。臣之妻子族属皆当执鞭弭以从王事。然后出营陕、洛,庶几转败为功。此臣区区之心,死而犹视者也。”

第三十一章 力从地起(一)

    蜀王刘文秀病故,这个消息迅速的传遍了永历朝廷的实控区。云南、贵州、湖广西南部,以及刘文秀致死仍旧寄予厚望的四川。这里面同样也少不了广西,当郭之奇看到那一份邸报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内患虽除,外忧方棘,伺我者方雁行顿刃,待两虎之一毙一伤以奋其勇;而我酣歌于漏舟,熟睡于积薪之上,能旦夕否乎?二王老于兵事者也,胡亦泄泄如是。”

    当初刚刚平叛成功,廷臣金简就曾如是上疏,郭之奇对此有所耳闻,亦是满心认同。从现实出发,甚至是从未来的后知后觉,平叛之前,明廷危如累卵,而平叛之后,不过是缓了一口气儿罢了,即将面临着的却是更大的危机。

    越是这样的时刻,就越是需要团结一致,并全力以迎满清那倾力一击。可是,面对这样的情状,早前孙可望在时还能团结一致、亲密无间的两王竟然闹出了这样的悲剧来。

    刘文秀的病故从来不是一个人死了那么简单,这意味着朝局的剧变,对于明廷有着难以想象的影响。尤其是蜀王府的那些军将士卒,该当何以自处,数万的大军,一个行差踏错很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结果。而现在,李定国在云南对孙可望旧部的区别对待更是让郭之奇惴惴不安。

    “离开了两广,曾经的那个心胸宽广的李定国好像便死了,现在实在是太过恣意妄为了。”

    心中不满归不满,这样的话,郭之奇是决计不敢付之于口的,可仅仅是在心中,也足够让他为之叹息再三。奈何,叹息再多也换不回刘文秀的性命,也同样抵消不了明廷即将面临的巨大危机。现在,他能做的已经不多了。

    一旦想到了此处,郭之奇不由得又是为之一叹。只是这一叹过后,沉思良久,再度抬起眼皮,他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的老成,旋即却开始在案上的文书、笔记中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东西。

    信囊仍旧叠在信封之中,仅仅是被抽出来看过一次就又重新塞了回去,若非蜡封已然不复,就算是说这书信未曾动过也有人信。

    郭之奇找到了书信,抽取信囊的手指在那个宛如猛兽之口的信封封口处稍作停顿,随即便伸了进去,将信囊抽了出来,一边重新看过,一边研着墨,细细思量着该当如何回复。只是临到了下笔之时,他却仍旧是踌躇了片刻,才将重新思量过的想法付之于笔端。

    墨迹随着笔尖在纸张上的纵横,跨越两广之地明王朝的控制区,直接送到了广东巡抚衙门内陈凯公室房的案前。只可惜,陈凯这时候却并不在此处。

    香港,红花亭,广东、南赣、江西、福建的天地会会员代表汇聚于此。这样的大会,乃是天地会创建以来的第一遭,作为召集人的陈凯自然要亲自到场,主持会议。而这一次会议的召集,更是陈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说起来,天地会成立多年,起初只是在南赣、江西发展潜伏人员,以待后举。于广东、于福建,仅仅是在一些信得过的亲近之人进行发展,仅此而已。

    这样的布局,照着陈凯那时的势力,其实是很不正常的。但是,他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天地会的发展壮大,更在于他与郑氏集团之间的关系,或者说是他在郑氏集团之中该当何以自处,故而为之。等到明军大举收复南赣,天地会积极配合,算是走上了前台,但是也导致了福建天地会的暴露。

    暴露,直接导致了裂痕的出现,这份裂痕更是直到荷兰人对郑氏集团的再一次做大的担忧,因而如法炮制,才得以弥合。不过,暴露的另一个结果就是陈凯可以将其正式摆在明面儿上,就像是现在这样,名正言顺。

    红花亭是天地会的总部,这一点陈凯已经在之前的会议中通过了。此间,偌大的会议大厅里座无虚席,其中绝大部分是从广东各府县过来的,他们近水楼台,自然是最少不了人数的。更别说,广东天地会分舵虽说是这四地最晚建立的,但却是发展最为迅猛的。如今,单单是广东籍的天地会会员人数就已经无限接近于其他三地的总和,更别说是如今在加入广东天地会分舵的会员中还有大把从福建到此任职的官员,他们更是使得广东分舵的会员总数超过了三地总和。

    “古人说,楚王好细腰,城中多饿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只是,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真心实意的认同天地会的理念的。”

    “这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够战胜满清就足够了。至于以后,如果连满清都打不过的话,那也就没什么以后可言了,咱们也不需要为理念不理念的事情担忧了。”

    大会即将召开,会员们纷纷入场。这里面,有受邀而来的代表,也不乏前来旁听的。当然,仅限于天地会的会员,非会员仍旧是无权入内的。

    尚未登上主席台,陈凯与邝露在会议大厅的二楼早已看得清楚。下面的会员们落座,代表自然是按照座位上贴着的籍贯名讳来坐,但是旁听席就不同了,一如粤海商业同盟的大会那般,基本上都是按照各自的籍贯集中落座。此间,一眼望去,广东的旁听会员几乎将旁听席都占满了,他们是深知内情的,很清楚这并非仅仅在于一个近水楼台,更重要的是广东天地会的人数确实是多。

    只不过,人多了,必定鱼龙混杂,邝露在担忧是否志同道合,倒是陈凯却并不以为意,起码在现阶段他并不觉得这是问题。

    到了吉时,会员们早已聚齐,陈凯登上了主席台,当即便是一阵如雷般的掌声响彻会场,哪怕是在会场之外也能够清晰可闻。

    他们的面前,不仅仅是这个天地会的缔造者和总舵主,更是明亡甲申以来最有力挽狂澜之力的文臣。是他,在永历六年的大反攻最终落得个未尽全功之际,以一人之力,先后辅佐郑成功、李定国两位国朝名将在一年之内接连收复两省,随后又在与洪承畴的较量中丝毫不落下风。

    无论旁人是否承认,显然,陈凯已经成为了如今的满清和抗清势力都不能忽视的存在,他每一次的举动,都在直接或间接影响着这个国家的命运。而他们,如今恰恰与他站在同一个战壕里,并肩作战!

    在场的会员大多是没有亲见过陈凯的,尤其是那些旁听的会员,更是多有为了亲睹陈凯的风采而来。此刻会议尚未正式开始,却已经让他们有了不虚此行之感,因为天地会的力量已经在这掌声中露出了那冰山一角。

    掌声持续良久,终在陈凯的示意之下渐渐归于寂静。会场上很快就变得落针可闻,每一个会员都在等待着陈凯的发言,等待着陈凯到底又有何种奇谋良策,无论是对于天地会,还是对于他们如今投身其中的抗清事业。

    开场白,陈凯照例是没有太过废话,只是借天地会在南赣收复期间的功绩以及广东分舵在咨议局的努力作出了赞赏。这是他的习惯,直截了当。而今日之所以召开大会的议题,他更是没想过要藏着掖着,在开场白结束后便直接拿了出来。

    “天地会诞生多年,从最初的数十个会员服务于闽粤、潜伏于江赣,到今时今日,我天地会已然拥有了超过一千三百名正式会员,以及三百余名预备会员。我们在福建、广东、江西及南赣这三省四地为朝廷和王师倾尽全力,与鞑子做着殊死的斗争。这其中,更有不少会员为国殉难。而他们,只是先走一步,若华夏终逃不过亡天下的命运,那么我等必当追随英烈的脚步,我陈凯自当做第一个!”

    慷慨陈词完毕,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陈凯稍作停顿,旋即便继续他的讲演:“天地会发展多年,我们在这三省四地有着大量的会员和预备会员,他们在伟大的抗清事业中倾其所能,贡献良多。但是,我们的组织仍旧不够完善,使得很多时候力量并不能实现最大化。所以,我,陈凯,作为天地会的总舵主,决心进一步完善天地会的组织模式。“

    “从今天开始,天地会在香港红花亭,也就是在座所处之地设立总坛,于各省设立分舵、于各府设堂、各县设分堂,按照籍贯和工作地分配。总坛、分舵、堂、分堂行垂直管理,各级设常务理事,负责打理日常事务,常务理事则由选举产生,任何正式会员皆有选举与被选举之权利。除非,有重大过失,受到暂停权利之惩罚。”

    陈凯嘹亮的声音宣布着天地会即将迈出那跨越时代的一步。比之先前,天地会在广东和福建是以省一级的分舵负责全部工作的统筹管理,所有会员直接与分舵对接,由于路途和消息流通的速度,这无疑是极其低效的。但是从今天开始,以行政单位为级别,分级管理,行使常务理事打理日常事务的制度,每一级都可以垂直对接,从总坛可以一直延伸到各县,从各县的分堂再向本县的会员进行任务分配,整个天地会的能量将会实现更大化的爆发。

    另外,按照陈凯的常务理事的选举方法,所有会员都将有资格进入到权力中心,无论是各级的常务理事会,还是红花亭的总坛,甚至是陈凯的总舵主,只要能够在选举中战胜陈凯,同样可以问鼎宝座。这,对于每一个会员而言,无疑都将是一件好事。

    “除此之外,在各县的分堂内,根据会员的数量、分布情况以及工作、生产、学习等实际需要划分小组,以便于具体的组织、推动和指导每一个会员的日常活动,确保总坛的指示和决议能够贯彻实施。”

    “诸君,我们成立天地会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兴复华夏之伟大事业。于今时今日,更要倾尽全力,以逆转此亡国亡天下之命运!”

第三十二章 力从地起(二)

    陈凯的慷慨陈词,响彻会议大厅的每一个角落。接下来的五天里,根据这一宗旨,天地会内部进行制度的相应调整和增补。

    这并不困难,因为很多类似的工作在粤海商业同盟、在广东咨议局里都已经进行过了,有权利投票的会员基本上都与这两个组织有着或深或浅的关联,他们不断地提议,不断的讨论,不断的表决、投票,一项项制度便飞快的在会议大厅中产生,并写入天地会的制度之中。

    天地会的宗旨是每一个会员都能倒背如流的,对于抗清,这些会员也都有着最基本的认同,如今天下大势,仍旧是满清的实力处于压倒性的状况,他们想要成事自然是要拼尽全力的。而更加看得深远的会员,他们自然明白,天地会的实力越强,他们自然也可以水涨船高。一旦满清覆灭,大明中兴,天地会在这一过程中贡献越大,实力越强,日后在大明的政治版图中的分量就越重,这些都是可以直接与他们的未来息息相关的。

    无论是忠义,还是利益,天地会的强大对于会员们都是必要的。当垂直管理的制度逐步完善的同时,来自于各府县的会员们也在私下里相互串联,谋求他们在县分堂、府堂、省分舵、乃至是总坛的新位置,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连睡觉都成了多余的事情。

    相较之下,陈凯是吃得饱、睡得香,该干嘛干嘛。对于工作,他早已拜托了事必躬亲的处世态度——抓着所有权利不放,无论大小,这是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很小家子气的,更不利于凝聚力量。如今,他只要把大方向把住了,其他的任由发散即可。在官府是如此,在粤海商业同盟是如此,在咨议局是如此,在这天地会亦是如此。

    无论是官府的下属,粤海商业同盟的商贾,还是咨议局的议员,亦或是这些天地会的会员,他们对于陈凯的态度都很是欣赏,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有展现能力的机会。

    会场、居所、酒楼、别院,香港岛上以红花亭和从小渔村迅速发展起来的湾仔镇为中心,天地会的会员们频繁的串联、活动,就连镇子上的百姓,以及岛上的驻军都是看得人人侧目,实在不明白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得那么大的精力。

    第二天的会议结束,陈凯一边把控着大方向,一边分出了部分心思到这香港岛上面。记得他当年第一次抵达此地时,这里还只是一个小渔村罢了,明军利用这里作为跳板,而后更是以此作为插在珠江口的钉子,借此扼住了尚耿两藩的喉咙。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广州收复,一些政治、军事上的作用开始转移,但是此间的发展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滞下来——失地的收复为香港带来了更多的货源和倾销地,这里作为海洋贸易中心和进出口货物中转站的作用便更为巨大了起来。如今的岛上,正对着九龙的镇子变得越来越大,可能再过几年这里就要扩建为县城也说不定了。

    “香港能有今日,江帅和聂副将是有大功的。”

    “全凭抚军运筹帷幄,我等不过是做些本分事罢了,算不得什么。”

    眺望着港口那里的船只往来,两个驻军的指挥官——珠江水师总兵江美鳌和香港岛守备队副将聂一娘侍立在侧。说起来,香港的发展源于经济,尤其是粤海商业同盟的出现,广东的产出激增,带动商业发展,这是根本。但是,若无公平、安定的环境,岛上强买强卖、海上杀人劫财,香港也决计不可能有今天的气象。而这,江美鳌和聂一娘在其中的努力陈凯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周侯爷已经准备好启程出发了,珠江水师在接下来会进行扩编。总兵一时半刻的升不上去,倒是爵位我倒可以找个恰当的时机……”

    “香港在未来几年会从新安县剥离出来,独立建制,你肩上的担子会更重。另外,你的弟弟我已经送去府学了,那是个懂事的孩子,日后为官一任,想来也是可以造福一方的。”

    对于下属的奖励,陈凯从来都是毫不吝啬的。当年在军器工坊如斯,现在在这里亦是如此。至于具体的,聂一娘的家人自是最好安排的,就算是许给江美鳌的爵位,在当下这个时局其实并非是什么太过稀罕的事情。尤其是在于,现在已经是永历十二年了。

    天上掉下来了馅饼,二人自是谢过了一番。倒是,聂一娘看了一眼尚且沉浸在赐爵美梦的江美鳌,她思量了片刻,才向陈凯问起了心中的不解。

    “抚军,末将有些不明白。天地会发展迅猛,南赣收复更是出力良多。既然有了天地会,为何还要建立咨议局?”

    这个问题在聂一娘的脑海中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始终没有机会当面问出口来。这一次,倒是问了出口,直引得江美鳌都不住侧目。其实,同样的心思江美鳌也不是没有,只是对他而言,陈凯所做必有所指,他只是一个武人,执行好陈凯交付下来的军事任务就足够了,反倒是没有对仕途本就无所谓的聂一娘那么随性。

    问题脱口而出,陈凯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副将。军官的军服都是量身剪裁的,得体的军服、甲胄将小麦色的皮肤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军多年,英气已经成为了她的气质的主体,一举手、一投足,尽是武人的气概。

    她与初见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了,但陈凯仍记得那个在天字码头上慨然请命的身影。稍一恍惚,旋即便回到了此间,既然聂一娘问出口了,而且还当着他的另一个亲信的面儿,陈凯自然没有避而不答的必要。

    “国朝近三百载,党争愈演愈烈,到了后来更是出现了东林与阉党之间的你死我活。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进而引出不同的派系。党争是杜绝不了的,哪怕是烈皇登基后的东林一家独大,其内部的派系斗争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天地会的未来同样免不了。所以,与其重蹈东林和阉党的覆辙,不如事先构建起一个框架,将党争的爆裂限制在框架之内。利用制度,来化不利为有利。”

    如何化不利为有利,这个陈凯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就算说了,他们也未必能够明白。道理,摆在了这里,他们同样需要时间去消化,而陈凯恰恰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因为他从未打算把几百年的事情放在他有生之年余下的那几十年里全都做完了。

    会议在接下来的时间继续进行,等到完结的那一日,根据陈凯的眼线汇报,别的府还好说,倒是广州府这边各县会员的串联也基本上结束了,包括常务理事的人员大多也都角逐了出来。

    变数,还是会有的,因为广州本地还有不少的会员并没有前来旁听,其中不乏有在地方上有着较强影响力的。不过,他们的效率已经让陈凯哭笑不得了——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这些家伙,是有上进心呢,还是一群官儿迷。

    制度在不断完善,有了粤海商业同盟和咨议局的那些经过了磨合的相关制度做底,天地会这边就相对要顺遂许多。

    具体的,还需要会员们回到各县才能逐步展开。不过,会期结束,他们却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稍作休息后便前往省城。

    在那里,数日之后,咨议局的扩大会议将会正式召开,具体的议题,便是关于陈凯曾经在咨议局草创之时提及过的,关于试验期满后建立府一级咨议局作为省咨议局补充。

    也可以说是,作弊。

聚会,刚到家,请假

    聚会,刚到家,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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