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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章 永历十一年(四)

    如今的郑氏集团,来自于海上的收入主要分作两块。其一是为牌饷,也就是变相的市舶收入;其二则是海贸,以山五商渗透福建以北的沿海地区,以海五商面向南洋、日本、大员、琉球等处出售及收购货物。

    海贸的中心从中左所转到了福州,郑氏集团的主要势力范围也始终在福建。于广东,由于当年山海五商的铺设、陈凯出于抗清的考虑跨海收复香港、琼州,以及针对尚耿二藩的海贸封锁政策等多重原因,广东的海贸是交给广东贸易商社代理的,收售货物,皆是如此。

    作为代理商,售货方面,广东贸易商社会自行向郑氏集团订货,郑氏集团也会分派一部分货物交给广东贸易商社售卖。这一点上,双方没有任何问题,但关键在于收货上面,郑氏集团要向海外进行贸易,为了确保更大的利润,对内收购的价格有限。起初时郑氏集团的关系使得货物不愁买家,对于广东贸易商社而言是非常惬意的。但是如今,以着广东贸易商社当下的人脉,自行收购广东的货物,转手卖给葡萄牙和南洋的海商,利润势必要比卖给郑氏集团要大上不少。

    所以,一直以来,郑氏集团在广东的收购货物就是有定额的,这个额度是陈凯和郑泰商榷下来的。而现在,曾定老来谈的恰恰正是这个额度的事情。

    “这事情,小弟记得素来是建平侯爷和我家抚军商榷的,咱们两个谈,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蔡诚话里有话,曾定老先是一愣,旋即连忙做出了解释:“蔡兄误会了,在下肯定是去广州城拜会陈总制的。只是今年这个样子,广东战局如斯,建平侯爷估摸着陈总制是去不得福州了。而他老人家,不瞒蔡兄,近来在为佛郎机人的事情发愁国姓爷那边近来脾气很是不好,大概也过不来了。至于在下身份低微,实在没资格与陈总制商榷,还是和蔡兄商量比较合适。”

    曾定老的言辞之中透露了一些福建当局针对佛郎机人的态度,由于广东贸易商社与澳门的葡萄牙人存在贸易关系,蔡诚试探性的问了一句,结果他所说的佛郎机却并不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而是吕宋的西班牙人。

    佛郎机一词源于中东对欧洲人的称谓,印度斯坦语作farangi波斯语作firangi均为法兰克(frank)一词的误读。而法兰克王国在加洛林王朝时期曾一度辉煌,既是所谓的查理曼帝国,其疆域之大,在西欧的历史上是屈指可数的,后世的德国、法国和意大利三国的前身皆是由一纸《凡尔登条约》从查理曼帝国分裂而来的。

    这个词于中国而言是从东南亚的***教徒口中传来的,起初指的是葡萄牙,后来与西班牙产生了交集,便存在着傻傻分不清的问题,于是对其也称佛郎机。明时如此,到了清朝的时候,就连法兰西也被清朝称之为是佛郎机。

    搞清楚了到底是哪个佛郎机惹了国姓爷不痛快,这对蔡诚而言其实也没有太过重要,因为到了那个层面,自有陈凯来做出决断,他对自身的定位素来是极准的。倒是这曾定老,想要做什么,蔡诚已经大概摸到了脉络。只是,他向来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人物,只是假装不懂,将曾定老往广州推过去就好了。

    曾定老在香港打了一晃,随后便坐上了来往于广州和香港之间的船赶赴广东一省的心脏所在。船并不是专门为他准备的,上面还有不少来自于南洋的货物,是广东贸易商社在香港收购后送往广州府城的。坐在船上,曾定老可以清晰的看到珠江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商船的数量实在不少,哪里像是一个收复不过几年,且沦陷期还遭受过陈凯一次性掏空了府城的上千艘大小舰船,以及明军对珠江出海口长达数载的封锁。

    回想着如今的福建,感叹了一番广东的恢复速度,再想起出发前郑泰对他说过的话,心思就全然放在了接下来的拜见上面了。

    到了广州,一如蔡诚那般,陈凯亦是对这个佛郎机产生了片刻的困惑。这种困惑,比之蔡诚还要严重,因为在陈凯的意识当中,伊利比亚半岛上的那两颗牙一个叫西班牙,一个叫葡萄牙,佛郎机本就已经是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才渐渐习惯使用的,意识深层仍旧是以那两个牙为准。

    “明朝不是已经有《坤舆万国全图》了吗?怎么还这样啊。”奇怪,陈凯便付之于口,岂料那曾定老听闻这东西却是满眼的不解,一口咬定他从事海商行业那么多年就根本没有听说过这等能够绘有“万国”的宝图。

    这些年,陈凯已经发现了很多在明朝就已经存在,一旦普及开来势必会对国计民生产生跨越性影响的事物。比如番薯、玉米、土豆这些高产作物;比如戚继光版黑火药、颗粒化火药和定装药包;在比如此刻的《坤舆万国全图》,等等等等。

    奈何,这些在同时代丝毫不逊于欧陆的事物却并没有得到普及,或是没能来得及普及就遭逢了当下的乱世。这是大明王朝的不幸,亦是穿越者的大幸。

    不过,比之其他的东西,甚至比起那部《天工开物》的百科全书,《坤舆万国全图》问世虽说不早,但却是皇家藏品,乃是万历年间的太仆寺少卿李之藻根据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所制的《万国图志》所绘而成,其中根据中国的自身情况进行了个性化的增补。在那上面,葡萄牙即是佛郎机,而西班牙则是以西把尼亚,也就是伊利比亚的谐音。

    陈凯对那副地图依稀有一些印象,是因为他以前在网上曾看人介绍过。在那上面欧陆的很多国度和地区名称很难理解,但也不乏有诸如意大利亚、罗马尼亚、亚尔百尼亚、西齐里亚、波亦米亚之流能够直接为后世人所理解的称谓。

    尤其难得的是,那副地图上标记有美洲和诸如赤道在内的天文、地理图。作为中国最早的彩绘世界地图,其形制、内容都已经非常接近后世使用的世界地图。

    “看来又是个没能得到普及的好东西啊。”

    感慨了一番,陈凯也是无计可施,最多也就是动动脑子,按照记忆绘制个一张世界地图的草图出来,仅此而已。起码,原本的《坤舆万国全图》他是暂且没有任何办法将其搞到手的。

    这事情,在陈凯的脑海里闪烁了片刻,亦是在听着曾定老谈及当下福建当局与西班牙之间的贸易往来的同时。听罢了这些理由之后,陈凯便将其丢在了一边,起码没有郑成功的书信或是命令,他这边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至于郑泰的那些小心思,亦是付之一笑,表示适当的增加自是没有问题,但也要考虑到广东本地发展的情况下,竭泽而渔是绝对不行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建平侯爷那边也只是希望赶上广东民生恢复的东风,该当如何,自然还是要听陈总制这边的实际情况。”

    “嗯,具体的你去和蔡诚谈去,他知道分寸。”

    陈凯和郑家是有姻亲关系的,曾定老此来也带了包括郑泰在内的一些郑家管着海贸的族人的礼物。陈凯与曾定老确定了增加供货量的意向,让其带着礼物去拜见了郑惜缘。

    “东风,好一个东风,郑泰真是个长了双慧眼啊,怪不得能在石井郑氏家族中脱颖而出。”

    这事情,按照郑氏集团当下的体制,乃是由负责海贸的郑泰与广东贸易商社对接的。陈凯将生意的事情交给了郑惜缘掌舵,偶尔提出一些意见和建议而已。具体的工作,则有那老鼠须子负责,一旦确定了意向,他便再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了。

    加大供货量会使广东贸易商社的收入下降,不过,陈凯从没打算借这个商社来做成什么世界首富,算算政治账,也就无所谓了。相较之下,他更关注的还是从顺德县送来的那份报告,顺德那边的丝织产业树大招风,已经有几家河盗专做起了抢劫丝织工坊的货船的勾当。守备既然已经把人家都查个底儿掉了,显然早就有机会动手将其剿灭,之所以如此,说白了还是投鼠忌器怕那些河盗背后的明军,倒也并非如此,说到底还是不敢越俎代庖,唯恐会引了他的不快。

    这是人之常情,陈凯倒也并不在意,无非就是一纸命令罢了。其实,最把他气得发笑的还是那些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

    “看来是时间太短,还是那等出了事情就等着平日里喂饱的官府做主。这样可不行啊,最起码,主动性得有些吧。”

    摇头苦笑,陈凯亦是无话可说。理解,将心比心,他不是不能理解这些会员们的心思的。这些家伙的定位大概还是托庇于陈凯的冠盖之下乘凉的附属品,从在咨议局里这些家伙带头对陈凯的提议唱赞歌就能看出一些来。而现在仍是乱世,军队的地位本就是最高的,惯常的作为士农工商四民的老幺,伏低做小惯了,若是其他商贾敢这般恶性竞争,估计他们未必不敢有所动作,哪怕是不甚过激的,但是面对军队,他们的怂劲儿就有些不可避免了。

    一纸命令下达,陈凯就继续处置起了别的公务。到了下值的时辰,回到后宅,曾定老早已告辞而去,估摸着这时候已经身处于正在开往香港的船上了。

    礼物,有送给陈凯的,有送给郑惜缘的,但最不乏的还是送给陈凯的那双儿女的。略微扫视了一遍,陈凯便与郑惜缘提及了顺德的事情。关于货物被劫,她亦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背后竟然还有其他明军的事情,确有些出乎意料。

    “夫君处置恰当,还需要妾身做什么吗?”

    无论这些河盗背后的明军是诚信给陈凯添堵,还是单纯眼红丝绸贸易的巨利,这些郑惜缘并不关心,她知道陈凯已经有了处断,这就足够了。倒是,依着她对陈凯的了解,谈及此事时的神色当是需要她做些什么,故而直接问出了口来。

    “娘子知我肺腑。”笑道了一番,陈凯转而正色言道:“为夫需要娘子向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吹风,为确保货物的安全,筹建个打行还是有必要的。”

    “打行?”

    所谓打行,按照清人褚人获在其所著《坚瓠集》中所记载的,在明朝中后期很多大城市都是有的。他们在市肆公开挂牌营业,其标志是一个拳头图案,悬于门首,明为“铁拳头”。“打行”纠结武夫,专为行旅客商和富豪人家提供“保镖”服务,与后世的镖局非常相似,甚至可以说是镖局的前身。

    这是非常市井,甚至说是很底层的营生,打行的从业人员从地痞流氓,到身怀武艺的武师,都是有的。郑惜缘之所以会奇怪,说到底还是在于如今广州民间并非没有这类的营生,或者说是从来就没少过,陈凯专专挑在这个时候,竟然还是要专门筹建的,确是有些奇怪。

    “夫君,这粤海商业同盟不就应该是一只会下蛋的鸡就够了吗?”

    她,一眼就看出了门道,亦或者说是陈凯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她也习惯性的往深处、远处,甚至是一些看上去根本不可能的方向去设想。而往往正是那些不可能,在随后的日子里就会变成可能,并且会起到很大的作用,使得她便更是会下意识的设想。

    “如果有贼来偷蛋,鸡起码该会啄那双贼手才是,难不成还要事事都要等着主人?”

    “哦,那么,请夫君赐名吧。”

    什么广东贸易商社、粤海商业同盟,还有天地会,陈凯似乎很喜欢给机构起名字,这一点郑惜缘已经习以为常了。此间,既然陈凯决意如此了,她便把这个提了出来。倒是陈凯,稍作犹豫了一下,表示叫打行似乎有些露骨了,还是换个称谓得好。

    “不如,就叫东风快……嗯,东风押运吧。”

第六章 永历十一年(五)

    数日后,顺德县城之中,一家不甚起眼的押运行在城北的拱北门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里正式挂上招牌。

    这押运行,做的自然是押运的营生。在明时,这一类的营生一般都是打行在做。然而,这个押运行也不当街挂牌营业,更没有挂上绘着拳头的招牌、幌子,牌匾上只写着东风押运四字而已,显得格外的不伦不类。

    顺德县城里面原本是有打行的,奈何战乱频仍,渐渐地也就消失了。城里面的青皮游手们见得这边有“打行”开业,连忙赶去瞧瞧热闹,还有一些更是打算就此重新就业的。奈何,这东风押运不光是名字怪,作风也怪,对于送上门的人才是一个不要的,怎是一个不像话了得。

    有些青皮游手起了性子,便要闹上一番,岂料没等里面的账房、小工们说话,本县的捕头却突然冒了出来,直接将他们轰了出去。并且私下里让人知会这些青皮游手们,说是东风押运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还想继续在顺德县厮混,就别去招惹云云。

    类似的话,上一个被如是评价的还是顺德丝织工坊,在顺德哪怕是稚子也知道那背后站着的可是广东巡抚,本省的封疆大吏。于是乎,知道了轻重,这些家伙亦甚是乖觉了起来反正,这东风押运也无有半点儿动静。

    几乎就在同时,顺德县军方高调表示要保护商民安全,严厉打击土匪、河盗,并且在发出通告的同时就直接派军剿灭了一支从外县流传而来的河盗,并且将缴获的被劫货物归还了原主,当即便得到了本省百姓的大加好评。

    顺德的丝绸产业已经跨入了正轨,犹如是烈火烹油,势必会引来觊觎的目光。相较之下,琼州那边的棉布生产在去年算是正式有了第一年的完整生产,从收购土地、雇佣棉农、种植棉花,到收购棉花、轧棉弹面、织布纺线以及印染,全套的流程走过来,对于这些涉足棉布生产的会员们不可谓不是一种宝贵的经验。

    若是按照顺德的成功先例,到了今年就可以收购更多的土地、雇佣更多的棉农、建造更多的机械、扩建更大的厂房,将生产规模继续扩大!

    距离工业革命爆发尚有百年的时间,东西方贸易,尤其是中国生产的布匹、瓷器、茶叶之类的货物,只要生产出来就不需要发愁卖家。不少南洋来的海商早已聚集在了海南府城那里,等待着粤海商业同盟在琼州的统一定价。

    这其中,亦是不乏有陈元良的身影。前几年他家主要是跑南洋到香港的航线,直到去年在香港订购丝绸的时候,得知琼州这边在大力发展棉纺,正好回到南洋时,得知另外一边的合作伙伴也有棉布收购的意向,他便径直的跑了这一遭。

    从当年陈凯收复香港,开始了对广州的贸易封锁开始,陈元良与广东贸易商社已经打了多年的交道了。于这统一定价上面,他在香港收购丝绸时也曾有过了解,比之其他惯常了走琼州贸易的商贾是要更加清楚其中的门道的。这无疑使他到此之后无论是与粤海商业同盟的会员们打交道,还是在订货、收货的过程中都显得更为游刃有余。

    据他打探到的消息,去年的生产的棉布已经销售大半了,由于统一定价,使得内部竞争消弭,同时以巨额的货物冲击市场,逼得其他棉布货商也不敢造次,价格上并没有因为产量激增而下降,但也没有提高太多。

    以本伤人,凭着滚雪球的速度更快,仅仅一年他们就已经在琼州府的商界打出了响亮的名头,连带着南洋那边的华商们对于粤海商业同盟也不得不加以重视。

    从心底设想,陈元良并不太喜欢这种模式,因为货在此地有粤海商业同盟在,不会出现跳水的问题,可是到了南洋那边,激增的货物势必会导致价格受到影响。这一点,丝绸上面的影响还不大,毕竟那东西在其他地区都是奢侈品,但棉布恐怕就未必会有那么幸运了。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在于依他所见,粤海商业同盟的发展迅速,或许用不了几年就会吞下琼州府的其他棉布商人的份额。到时候,一旦形成了垄断,他们还要玩统一定价,到时候很多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他们应该不会把海商都饿死的,那样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说起来,陈元良的担忧在其他海商心中并非不存在,有的只是苗头,有的则联想得更多。毕竟,粤海商业同盟如今的势头正盛,天知道最终会成为个什么样的怪物。

    为此担忧,并非是杞人忧天。不过,陈元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的担忧的起点琼州的棉布生产,此时此刻反倒是正在受到内部的质疑。

    “去年的棉布生产确实让咱们大赚了一笔,但是说到底,除了有抚军老大人做靠山,同盟的相关制度,以及水力机械的使用,咱们最该感谢的还是老天爷。说白了,若是开花的日子,还有收棉花的日子雨水多了,咱们弄不好这一年就彻底白忙活了。”

    府城城东的那座粤海商业同盟的琼州分部的会议大厅里,琼州本地的会员座无虚席。作为最大的股东,白老员外坐在上首,听着一个同样在棉纺工坊注资良多的会员站在前台上侃侃而谈,眼皮低垂,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他老人家已经睡着了,但是对其熟悉的人却很是清楚,他一旦有这般表现,肯定是在盘算着什么,只是具体盘算的是什么就不为人知罢了。

    那个会员说的实话,他们最开始决定发展棉布生产,归根到底还是受到了广东的顺德丝绸的影响发挥琼州府作为知名棉布产地的自身优势,而且棉纺与丝织是有共通点的,模式是完全可以照搬过来的。

    但是,一年下来,这些会员对于棉布的生产的每一个环节都有了更多的了解。从琼州本地的气候、环境上看,并不是特别适合棉花种植。

    日照充足,光热资源丰富,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小,有利于棉花生产,棉花是喜热作物,对水分也有一定需求,但开花期,即授粉期以及收获期忌多雨、喜光照。所以,气候干燥但灌溉水源充足的地区最适宜种植棉花。于海南这里,地处热带季风气候,雨水偏多,空气湿度大。

    这是气候,于地理环境上考量,棉花需要平原面积广阔。海南岛地形上,四周低平,中间高耸,以五指山、鹦歌岭为隆起核心,向外围逐级下降。山地、丘陵、台地、平原构成环形层状地貌,梯级结构明,平原面积狭小.。

    综合这些优点,最适合的所在还是大西北、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后世的新疆棉区、黄河流域棉区、长江流域棉区就是最好的写照。尤其是新疆棉区,占据中国棉花产量的50%之多,这都是琼州所无法比拟的。

    但是,后世的琼州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业,这在现在是绝对无法成行的。棉花、香料、木材、药材、椰子、槟榔之流素来是拳头产品,他们只是选择了一项看上去最有发展前景的。而且,现在远远还没有摸到发展的天花板。是故,当此议提出,很快就遭受了一众会员的反驳。

    “种植本就是靠天吃饭,老天爷不赏脸,做什么都没戏。”

    “不说什么种粮食,就说那些广州佬们种桑养蚕,若是夏秋的时候持续高温,再精心伺候着也难免蚕成批成批的死。”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丝绸的价格昂贵不仅仅在于其舒适、华美那么简单,蚕的娇贵是人类驯化的动物、昆虫之中称得上首屈一指的,用后世的话说就是这些小东西是天生的公主病,受不得半点儿委屈。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它就直接死给你看。

    物以稀为贵,这本无可厚非。只是同样要看老天爷的心情,小冰河期的今时今日,与高温相比,琼州自身的多雨特点在出场率上是遥遥领先的,这实在是个大问题,对于棉花种植以及棉布的规模化生产都是有着巨大影响的。

    会场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持着不同意见的会员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论不休,倒是那些没有参与棉纺产业的会员却一个个的作壁上观,一言不发的看着。

    越是争论下去,就越显得嘈杂,渐渐的,理智的讨论开始向屁股问题靠拢。如此下去,会场上势必将要失控,一些比较理智的会员开始要从中说和,怎料全无作用。而此时,那个从一开始就始终保持沉默的白老员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看向那个发起此番质疑的会员,以着极其平静的语气问道:“以阁下之意,该当如何?”

    白老员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是只此一言出口,会场上的嘈杂便迅速的消失于无形。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是琼州府数得上号的大富商,论年岁和辈分,在这一众人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早前经营棉纺,便是以他为主,现在拍板的人说话了,其他人自然而然的也就消停了下来,想要听听到底会将往何处发展。

    混乱尚未正式爆发便被压制了下去,那个会员正视着白员外的眼睛,拱手一礼,继而言道:“咱们在棉纺上已经下了不小的精力,而且现在也切实的为咱们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在下不认为要直接舍弃棉纺,只是不该将全部的财力、物力、人力全都投在上面,总要两条腿走路才能稳当。”

    并非是全然的否定和舍弃,争执从源头上就被削弱了几分。只是,这并非是最完整的答案,那白老员外仅仅是以眼神示意,后者便将他的想法和盘托出。

    “如今,粤海商业同盟的出现使得广州、潮州还有咱们琼州的物产都在呈激增态势。这在未来是可以预见到必然会拓展到其他府县,乃至是其他省份的。”这样的预测,不仅仅在于他今日的说辞之中,很多人都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天的必然到来,甚至广东那边的顺德丝织现在已经开始向其他县扩张,这就是一个最好的预兆。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后话,而他也并没有让其他人失望:“以在下愚见,未来海贸必然兴盛,单纯指着南洋、泰西的海商到咱们琼州来交易,实在不如咱们设法走出去。所以,造船是必要的,正可以发挥咱们琼州多巨木的优势。”

    发挥本地资源优势,同时还可以借助大势所趋来从看天吃饭的产业中得到释放,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主意。只是,这样的主意他们并非是没有设想过,当初粤海商业同盟建立之初,他们在确定发展方向时就考虑过造船,但却被否定了,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问题仍然存在。

    “咱们跟官办的造船厂竞争,国姓爷那边怕是会不高兴吧?”

    琼州府的收复是在永历七年的上半年,距今已经过去四年之久了。陈凯收复之初就曾计划在此设立官办的造船厂,以此来为郑氏集团扩充舰队和商船队规模。这项计划,并没有因为陈凯的返回而中止,出任琼州知府的郑省英是为郑氏族人,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在其人卸任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在官办造船厂的事情上可谓是不遗余力。当下,郑氏集团的新建战船、商船中超过半数都是这个官办造船厂的成果,当年陈凯一口咬定的收复琼州的获利巨大,在这一点上得到了最贴合郑氏集团根本利益的体现。

    琼州府并非没有民营的造船厂,只是规模都很小,建造的船只也根本没有郑氏集团标准旗舰水船那样的型号的大家伙。然而,粤海商业同盟一旦出手,绝对是大手笔,这可谓是本能驱使。如此,竞争出现,官方的意见就会变得尤为重要起来。

    “这事情,以老夫看来确是好事,但必须向抚军老大人报告,听听抚军老大人的看法再做决断。”

    白老员外的说法实在是稳妥的想法,当即便引来了部分会员的认可。说到底,粤海商业同盟背后的靠山是陈凯,他们的一举一动也都将会与陈凯息息相关。尤其是这样可能会犯忌讳的事情,那就更是要得到批准才是。

    只不过,众人如斯,那个倡议的会员对此表示认同的同时,却也提出了他的想法来:“在下以为,咱们既然要造船,而且是为了海贸服务,造福船、广船,不如造泰西的大船来得更有前景。”

第七章 永历十一年(六)

    接下来的日子里,征求陈凯认同的书信在扬帆,径直的送到了广州城的咨议局,由一众琼州府籍的议员向陈凯转交。随后,回信同样在波涛中远行,渡过了惊涛骇浪,最终返回到了琼州府城的粤海商业同盟分部的议事大厅之中。

    “抚军老大人是支持咱们发展造船业的!”

    首倡的会员振臂一呼,众人亦是为之振奋,哪怕是那些根本就没打算参与其中的会员,见得陈凯一如既往的支持,同样免不了如此。

    陈凯在信中对于他们能够看到更远的未来是感到欣慰的,尤其是建造欧式舰船的打算更是得到了陈凯的赞赏。用陈凯的话说,泰西诸国在航海技术上已经超越了中国,这是海贸的巨大利润驱使。最直观的,泰西诸国的船比中国的船更大,且更加适合远洋航行,这是长久的经验积累所致,所以想要赶超就须得学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从而达到新的高度云云。

    陈凯的文字中洋溢的是对走向海洋的憧憬,这是他们在之前并没有想到的,因为从最开始的初衷,他们的目的就是借助于造船业这个新的利益增长点的出现,从而提升对棉纺业靠天吃饭的风险的抗打击能力。

    回信在会员间传阅,书写着这些文字的同时,陈凯的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一次他与郑成功之间的对话,以及那一次对话过后,又过了很久之后郑成功对他们当时都存在质疑的一个问题的完整解答。

    “那一次谈到的关于大明战船较小的问题,我专门查阅了记载,也向忠勇侯他们详加咨询过,问题其实是出在了对手上。

    “对手?”

    “是的,对手,确切的说是倭寇。从三宝太监下西洋以来,大明海疆一片祥和,再加上北方针对蒙古鞑子的军事防御侧重,长此以往,使得水师废弛,到肃皇帝时战船十不存七,十足大量逃亡,等到倭乱一起,沿海各省就全然是一个有海无防的结果。那段时间,大明确有重新整顿海防,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俞龙戚虎,尤其是前者,十分重视发展水师,在家父主持闽粤沿海海防之前,俞家父子可以说是一手打造了闽粤两省的水师。”

    俞大猷一生先后出任过浙江、福建、南赣、广东、广西等五个省的总兵官,在广东、福建期间,曾主持大力重建水师。嘉靖抗倭期间,俞大猷与戚继光配合,往往是俞大猷凭水师、戚继光以陆师联手对敌,倭寇无论多么大的声势,在俞龙戚虎面前日常性的满地找牙。

    等到俞大猷死后,倭乱已经不再是东南海防的主旋律了。欧洲殖民者的袭扰,尤其是荷兰人曾几次三番的对福建沿海及澎湖列岛下手,除了万历三十二年的那一次是当时的福建总兵施德政令都司沈有容设法将其逼退以外,此后皆是俞咨皋在与荷兰人交锋,从铜山、厦门,到澎湖,海战、围城、攻城,从未少过,最终迫使荷兰人放弃澎湖,转而经营台湾。

    俞家父子长期在闽粤沿海出任水师高级军官,对明王朝水师废弛的重新恢复是称得上劳苦功高的。倒是,俞大猷动不动就被弹劾,俞咨皋好容易把荷兰人折腾明白了,又碰上了大玩家郑芝龙,结果落得个被革去世袭军职的处罚,只能道一句武运不佳。

    “俞武襄在世时,当时大明水师主要的对手还是倭寇。倭寇侵袭,其目的归根到底是劫掠二字。是故,倭寇往往驾驶着轻便迅捷的中小型舰船,迅速突入近海登陆,而后分散劫掠,作为防御方的水师是很难有效阻拦的。”

    “倭寇的战法如斯,而大明水师当时的舰船规制尚且多是400料的大船,速度上本就不及倭寇的轻便小船,再加上吃水深的问题,在沿海往往是碰上了倭寇也绝难追得上。如俞武襄就曾有过驾驶大船追击,结果眼睁睁的看着倭寇从浅水区从容逃走的例子。”

    “于是,从那之后,为了有效堵截已发现倭寇船只,大明水师只能把大船改小,从最早的400料改成200料,后来还不行,就继续改小,到最后就都是150料、100料的中小型战舰了,大船也就是9到10丈的福船和广船。”

    “但是,这样的战舰对付倭寇却恰恰好用。不光是在航速和吃水上不再吃亏了,王师的战舰上装备有一门四五斤炮子的发及少量的佛郎机炮,再加上一些碗口铳、火砖、火逑、火箭之类的武器,倭寇本就是只是海盗,以劫掠为生,日常对付的都是平民百姓,所以手里往往也就是些在日本称之为铁炮的鸟铳,以及一些竹弓,王师就重新得到了优势……”

    明朝的航海发展史在最开始的时候便达到了巅峰郑和七下西洋这即便是在后世也是多有被学者研究的课题。这些研究,不光是仅限于国人,许多外国的学者也有过涉猎,其中陈凯依稀记得有位英国皇家海军的退役潜艇艇长就曾写过一本关于郑和下西洋先于欧洲人发现美洲和澳洲的书籍,在当时的中国互联网上很是火过一把。

    由于宝船和相关记录在后来遭到了反对派的焚毁,宝船的规格、形制以及诸多问题都存在着争论的谜题。但是,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当年的那支舰队确确实实的进行过远洋航行,不仅限于传统意义上的南中国海,更是跨越印度洋,抵达红海和非洲东部。

    巅峰过后,即是沉沦。不过,在当时的大明水师,没有了宝船,但却依旧是以着400料的战船作为主力,威震海疆。只是承平日久,再加上北方边患,水师废弛就不可避免了,等到嘉靖朝的倭乱大爆发,大明水师以及东南沿海的卫所兵就更是手拉手着、肩并着肩的成了中国军事史上的笑话。

    接下来的俞大猷时期,大明水师靠着改小战船以应对倭寇的威胁,到后来确实有效的遏止了倭寇的横行。但是到了后来,倭乱去了,本土的海盗凭着更早的接触到西方的火器和战舰,一度成为了大明水师的强劲对手,其中如林道乾、曾一本、林风、朱良宝之流更是名噪一时。

    这其中,又以曾一本实力最为强大。其人拥有战舰数百艘,兵卒数万人,称得上是汪直与郑芝龙之间在中国海上承上启后的大海盗。曾一本拥有一支由东莞大乌尾船组成的主力舰队,这些乌尾船载重均在万斛以上,换算为后世的计量单位便是在380到400吨之间。如此,明军曾经为了对抗倭寇而改小的战舰就荒诞的遭遇了被海盗以大欺小的尴尬。

    为了剿灭曾一本,明朝沿海29县在半年之内建造了24艘长15到17丈,船体覆盖有一层铁甲的封舟战舰,此外还有一百多艘大福船,已然是继郑和下西洋之后最强大的一支海上作战力量了。

    再后来对手就换成了荷兰人,面对拥有更强海上实力的海上马车夫,明朝水师并非是固步自封,在战舰上亦是进行了必要的升级,开始出现双层甲板炮舰和单层甲板炮舰,并且在侧舷装备西式火炮10到30门。如当时的英国人彼得*芒迪就曾在珠江口遇见过一艘载炮28到30门的明军双层甲板炮舰和一艘载炮10到12门的单层甲板炮舰。

    等到了天启崇祯年间,与欧洲殖民者之间的争衡日趋激烈,明军的战舰也在继续升级。按照《兵录》的记载,当时的双层甲板炮舰已经升级为下层甲板载红夷炮8门,千斤炮和五百斤炮22门,上层甲板载佛郎机炮、百子铳等小型火炮30门的规格,全舰火炮数量已经达到了60门。

    伴随着战舰升级的便是铸炮,明廷应对满清威胁的同时,在南方也铸造了大量的火炮用以装备水师。陈凯的炮队之中有两门不怎么起眼儿的十二磅炮,一门是崇祯二年铸造的,另一门则是崇祯十七年铸造的,唯独与其他火炮不同的是,这两门红夷炮都是铁炮,而非惯常的铜炮。(注)

    发展并没有停滞,只是相较那个拥有各式商船1万6000多艘,商船总吨位在58万吨左右的荷兰而言,仍旧是不值一提的。甚至,就算是与坐拥150以上的商船,40艘战舰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相比也是胜算寥寥。因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商船是当时被称之为东印度船的亚哈特船,排水量高达2000吨。而那支乍看上去小的可怜的舰队,亦是由那等声名卓著的盖伦船组成,排水量300到2000吨不等。

    如此大的差距,当遭遇了那场后世为广大历史和航海爱好者所称道的料罗湾海战之时,作为亚洲东部最为传奇的海上大玩家,也是明王朝最后的海上长城,郑芝龙干脆玩起了小船群起而攻之的战法。这在远海是基本上可以说是可笑的战法,但是到了沿海却发挥了难以想象的效果。

    一句不得已而为之,这是郑成功当时留给陈凯极其深刻的印象。不过,对于郑成功而言,由其主持郑氏集团的这些年来,水师的规模在不断地扩大,但是在战舰的形制上却显得有些固步自封大多,就还是与郑芝龙时代的战舰差不多大小,多了一些更大的舰船也多是用欧洲商船改造而成的。这样的舰队,在远海碰上了海上马车夫,其胜算更多的还是要看老天爷,但是在近海却仍旧能够称雄于世,不仅与西方殖民者有着对话的权利,更是将清军水师压得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样的固步自封,并非是郑成功缺乏远见,而是对于如今的郑氏集团而言,抗清才是第一要务。所以,郑成功在陆师的投入从来是毫不吝惜的,而水师这边,只要能够在海上封死满清,能够凭海贸养活大军,那就已经足够了。再进一步的提升,那毕竟是要投入大量资金的。

    “灭亡了鞑子之后,背靠大明,有着丰富的人力、物力、财力资源作为依托,再与红毛、佛郎机争锋,当可达事半而功倍的效果。”

    这,既是郑成功所想,亦是陈凯如是看来的。原本的,陈凯就是打算等到消灭满清之后再支持郑成功发展海军,郑氏集团和他正在培育的粤海商业同盟就可以成为现成的利益集团,用成吨的黄金白银来淹没反对者的声音!

    只是,到了这一次,粤海商业同盟内部却自发的要开始发展造船业,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为此陈凯除了支持以外,自也不可能会有其他的态度可言。

    “抚军老大人说了,会先期以广东贸易商社注资白银两万两协助,而且并不要求造船厂的主导权,由咱们自行经营。他老人家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他要在驱除鞑虏成功之前看到咱们的造船厂里能够建造出可以远洋航行的大海船,真正不输给泰西商船的大海船!”

    这是肯定,亦是鞭策。会员振臂高呼,在座的那些原本就有意参与其中的会员们无不是振奋不已,就连那些本没有想法的也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心痒。

    有了这一封书信做底,他们立刻就行动了起来。选址、雇佣工匠和工人,打通原料渠道和官府的关系,这些事情他们之前有着经营棉纺工坊的先例在,自是一个驾轻就熟。这其中,首倡的会员却将那些需要统筹管理的事务交卸给了他人,而他却登上了一艘海船,与那个在琼州等了多时的船主一起踏上了前往吕宋的航程。

    “唐兄,此去吕宋,切莫记得不可张扬,只说是去采购香料的,断不可提及其他事情。”

    “这是为何?”

    “到了吕宋,唐兄就明白了。”

    注:这两门红夷炮现今一门收藏于中国国家博物馆,另一门则收藏在广州越秀山。

    ps:前段时间事情繁杂,状态也不好,上个星期笔记本又开始闹别扭,更新不好,抱歉抱歉。这些天,需要处理的事情大多处理完了,状态也在调整,昨天修笔记本那边的件儿也到了,送修完毕,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第八章 永历十一年(七)

    吕宋,即是后世的菲律宾共和国的古称,但在其国尚存之时,其地也仅限于马尼拉及其周边区域。

    与其他东亚、东南亚的国度一般,吕宋亦曾为中国藩属。至公元1521年,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欧洲人才算发现了这片土地。到了40年后,西班牙殖民者黎盖斯比从马尼拉湾登陆,攻灭了当时在周边地区算得上是国势颇为强劲的吕宋国,在巴石河南岸修建了城堡和炮台,并且以此为中心开始了对菲律宾的殖民统治。

    这时候,马尼拉及其附近地区为西班牙人统治已近百年。不过,华人到此的历史要更加久远,此地也确有不少华人在此定居和经商。

    那个叫做唐兴元的会员坐着陈元良的船一路南向,穿越了波涛大海,待抵近马尼拉湾之际,所见者,入口处的海岬,岩石高峻,形如木杵,颇有一番景象,着实令他大开了眼界。

    “这里,当地人称为losung,吕宋国便是因此得名的。”

    “原来如此。”

    唐兴远并非是没有离开过琼州,广东、福建以及安南,他背后的家族和家族的商社都是有着稳定的商业关系的,他亦是曾多次来往于各地。只是这吕宋,却还是第一次踏足。

    海船缓缓的驶入马尼拉湾,这处天然的优良锚地有着巴丹半岛和中科迪勒拉的山脉形成天然屏障,地理环境上对港口的建设可谓是非常的有利。二人站在船头,所见之处已不再仅仅是山石、灌木和沙滩、海水,湾内船舶往来不绝,有大有小,形制上亦是不足而一。

    这其中,最不乏的就是中式船只,福船、广船,多是华人海商所有,有的是因在此定居而停靠于此,有的则是到此进行贸易,其中甚至还有郑氏集团的旗帜在海风中飘扬。

    “唐兄请看,那些便是佛郎机人自造的海船。”

    极目远眺,海湾之中,有的海船有着高耸的船首和船尾甲板,有的则有着巨大的弧形船尾,还有些尾楼很高,竖有四根桅杆,侧舷依稀还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窗子尚未打开,或许打开之后,看到的便是一门门黑洞洞的火炮了。

    无需陈元良指出,他在琼州经营生意,亦是见过不少欧洲的船舶,只要看了形制,尤其是看过了那些风帆就可以立刻与中式船舶区分开来。只是今日身在异国他乡,看着这些明显比左近的福船、广船更显壮观的庞然大物,触动自然更加剧烈。

    “怪不得泰西人能够从那么远的地方乘船来大明做生意啊,这船,怕是能和三宝太监的宝船有一拼了。”

    唐兴远也没有见过宝船,只是一时间也没办法找到合适的参照物。至此,他更加庆幸于当初他在会议大厅上所倡言的营造欧式船舶的提议,亦是有感于陈凯对此的支持态度,似乎也摸到了一些脉络来。

    “也许,陈抚军也是希望日后大明的海商也可以像这些泰西人一样远渡重洋吧。”

    心中默默的叹息了一声,他并没有将其付之于口,但却立刻便对陈元良问道:“应龙,那位潘先生便住在此地?”

    说来,陈元良原本是往琼州府做棉布生意的,与此人因生意有所交集。前段时间,一次宴请之中,其人旁敲侧击的问及了一个关于造船的问题,他倒是认识一人,或可解答,便大着胆子提了出来。起初,陈元良的打算就是提出来,拉近彼此间的交集,等到返航时来此问询,待到下次前往琼州,或是向琼州写信时进行说明,仅此而已。哪知道,此人一旦听说有南洋华人懂得造欧式船只,宴会过后便将他留了下来,等到确定了陈凯的态度之后,就更是与其一同赶到此处。

    信,陈元良提前已经托人带到此地了,至于送没送到那人手上便是两说着。此间这个心急的家伙出言问及,他便照着之前提过的说辞再来了一遍,无非是人确实定居在此,但是在不在,他也不敢保证之类的说法。

    “唐兄,从即刻开始,切记不可张扬。”

    “嗯,在下一切依应龙的就是了。”

    这话,陈元良出发时就说过,此间又是旧事重提。本就是请人帮忙,唐兴远也是“客随主便”,当即便应下了话来。

    很快的,一艘打着西班牙旗号的船只驶近。搭了栈桥,一个上着欧式上衣,下面穿着紧身裤的男人拿着鹅毛笔和书册,在一队头顶盔,身着半身甲的卫兵的护卫下等上船来,鼻子扬得老高。另外,还有个汉人打扮的男子随行,紧随在那男人身旁。

    这是例行检查,陈元良是长期走南洋的商人,甚至更是定居在南洋,只是不在此处罢了。对此间的情状非常之了解,应对上亦是无有半分不妥之处。

    此间,陈元良应付着港口的盘查人员,唐兴远亦是打量着来人。只见得这些家伙皆是黑发、黑目,眼窝深邃,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立体,在肤色上也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荷兰人、英国人要深上一些,算是小麦色,但或许是在海港晒多了,显得更深一些。

    确是佛郎机人无疑,他心中如是想来,待那来人通过通事问及他此行的目的,他亦是照着陈元良之前教他的说道,只说是来采购香料的,仅此而已。

    进船舱搜检的西班牙士兵过了片刻之后就重新回到了甲板上,与那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堆,那人便又是趾高气昂的离开了陈元良的船。临走时,还不忘吩咐两句,这几句话不需要通事翻译,陈元良也能听得明白,当即应了下来。

    “可以入港了。”

    船舱里显然是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了,从唐兴远的随从的神色上就能看得分明。对此,陈元良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道了一句他们在查违禁物品,就将此事告一段落了。

    他们的船缓缓的驶入了港口,绳索刚刚拴好,便又是一队西班牙港务人员登上了海船。这一次,会员没有关注这些人的相貌和服饰,因为那些叽里呱啦当中,尤其是经过了通事的翻译过后,他只觉得是份外的耳熟,并且只在转瞬之后便想明白了出处在哪。

    “不是方才刚刚检查了一遍了吗,怎么又检查?”

    心中如是想来,但他也知道出门在外,尤其是在别人的地头上,这等废话是绝对不可说出口的,一如此间全然是习以为常的陈元良一般。

    作为船主,陈元良应付着来人,将此行从何处开始、在哪里停靠、停靠了多久、收购了何种货物、每样各有多少,乃至是船上的船员、客商的籍贯、目的都讲了一遍。看那熟练程度,显然是之前有专门背诵过的。等到了他的时候,亦是不甘示弱,将他此行前来收购香料的目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带着你们的账簿,还有这个,去港务局。”

    第二次的搜检依旧没有搜到什么违禁物品,临了,为首的那西班牙人撂下了这么句话,旋即便带头下了船去,完全不等陈元良的反应。

    陈元良对此倒是脸色一沉,但也没有说出些什么,带着自家的账簿和检查的单子,以及船上的其他海商一同下了船,步行向远处的那个大门口正在排队的西班牙建筑走去。

    旁人在侧,唐兴远也没好出言问及,只是看着其他海商的面色似乎都不怎么好看。行至那处港务局的所在,一眼望去,前面排队的大多都是汉家打扮,只有少数的欧洲人和南洋土著。与这些少数派的神色轻松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些汉人多是面色不虞,一如会员的同伴。

    排队的都是来往的海商,有来的,也有走的,都要到这里走上一遭。唐兴远站在那里,细细观望,很快就注意到那些欧洲人和南洋土著与汉人海商的不同,但是没等他继续观察下去,只见得几个汉人海商一脸怒容的走了出来,压低了声音的闽南方言很是不干不净的,旋即便离开了此间。

    “这几人,我见过,是郑家的手下。”

    一个同伴如是说来,众人亦是沉默。队伍,缓缓地向前,有的很快就结束了,有的则要磨叽良久。待到了他们的时候,众人被引入了一间房间,几个西班牙人坐在那里,有通事在旁作为翻译。只是谈及的内容,却不忍直视。

    “你们船上的棉布、丝绸、瓷器和槟榔,他们都要了。另外,还有一批香料要卖给尔等。这是价格,回去交卸吧。”

    全然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通事的话,当然并非是他能做主的,只是代为翻译罢了。强买强卖,这一幕着实让唐兴远看了个一愣,只是没等他的震惊结束,新的震撼随着那个认出了郑家的手下的同伴的抱怨就更加鲜明的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价格,走这一趟不光是赚不到,还要赔钱的。”

    有人带头抱怨,便有随声附和的。会员转头看向陈元良,虽为出言,但是那神色显然与旁人无异。倒是他,此番只带了一些为数不多的货款,此间显然是要被买香料的,尚且犹豫着要不要随大流的时候,却听那通事语重心长的劝说道:“还是有买有卖的,知足吧。”

    这叫个什么话!

    唐兴远心头怒起,只想反问一句“嘛叫有买有卖,嘛叫没买没卖”。岂料,听得这话,同伴们竟瞬间便沉默了下来,只待表示了一句要商议一下,便被侍从引到了旁边的房间。所要商议的,竟然是香料的分摊比例,而非要不要继续抗争!

    “这就妥协了?”

    “还能怎样,这些佛郎机人对咱们大明海商从来都是极其苛刻的。强买强卖的事情从没少过,甚至有时连一文钱都不给,直接就抢走了……”

    “这也行?”

    “怎么不行,这是人家的地盘。”

    “那怎么还都要往这里来交易,不怕被抢吗?”

    “唐兄弟,你是新近走这海贸的,不知道。这马尼拉的地理位置极好,泰西、南洋和大明的海商很多都会来此。而且这些佛郎机人也不是次次如此,只是偶尔为之。碰上了,认倒霉,否则还能怎样,咱们在别的地方也没有太说得过去的关系。”

    用那同伴的话说,走海贸,利润惊人不假,但是风险同样巨大。单纯的以南洋为例,南洋土著的商业港口,那里是要看脸色,但是相对的对华商一般比较友好,只是限于所属国家生产力和货物的吸收能力有限,所以大多只有那些有稳固关系的华商在做。余下的,便要到诸如马尼拉、巴达维亚之类的欧洲殖民者所建立的港口交易,那里有充足的资金和货源,但是西班牙人和荷兰人普遍性的对华商不甚友好。

    “他们害怕,害怕汉人多了会把他们挤走。”

    强买强卖的交易最后还是做了,众人分摊了香料的份额,说白了就是分摊了损失和风险,便离开了那处港务局,往城里华人聚居的那片区域前行。只是临着离开港口时,又是一遍的盘查,这一次更有直接下手的,在他们身上搜了一溜够,确定了没有携带武器才肯放行。

    到了此间,大多人是去拜会商业伙伴的,也有去订客栈的。余下的陈元良和唐兴远一同走在前往那熟识的家的方向,谈及此事,陈元良亦是免不了要唉声叹气的。

    索性,没过太久,他们便来到了那熟识的家门前。敲开了院门,却是一个下人打扮的汉子,知会了老爷在家,作了通报,很快的便有一个中年男人迎了出来。

    “这位是琼州来得唐兴远唐员外,这位是潘学忠潘先生。”

    介绍与寒暄过后,潘学忠自然知道来人所为是何,干脆便引了他们到后面的书房。到了书房,两厢落座,确定了左近无人,那潘学忠瞪大了眼睛,只看得二人怎是一个毛骨悚然。

    “你们从琼州过来,是要造盖伦船吗?”

    ps:刚刚恢复更新,写的有些太慢了,刚写完,抱歉抱歉。

第九章 永历十一年(八)

    盖伦船,饶是陈元良早年便随父出海,至今已不下二十余载了,但是对于欧洲海船的类型、区分亦不过是模模糊糊的。更多的,还是能够将荷兰人、西班牙乃至是葡萄牙、英国的海船达成初步的分门别类,再具体了,就不属于他的职业素养的范畴之内的事情了。

    陈元良如此,唐兴远就更别提了。于是乎,潘学忠只得对他们进行了初步的科普,倒是唤起了他们在马尼拉湾时所见过的一艘尾楼很高,竖有四根桅杆,侧舷依稀还能够看到密密麻麻的舷窗的记忆。

    “那盖伦船在泰西最是一个海上利器,不光是佛郎机人,红毛和英鬲利国也都使用这种海船,凭此称霸大洋之上。至于区别,还是有些的,一时间没办法说明白……”

    嘴上说着一时间没办法说明白,潘学忠却从书架侧面摆着的那个不起眼的箱子里翻出了一大沓子的图纸,具是手绘而成的。图纸上将船型、名称、特点都进行了必要的标注,看那纸张已然有些微微发黄了,似乎是很多年前绘制的,而墨迹上面哪怕在同一张上面也有或多或少的参差,显然是不止一次进行增补的了。

    此间,潘学忠将这些手绘图纸拿出来,当即就引起二人的注目。不过,唐兴远素来是个善于观察的,看着潘学忠的神色,以及方才翻找时的状况,估摸着这图纸对其人而言似乎并不算是什么太过紧要的东西,真正要紧的自然也不会那么轻易的给他们亮出来。

    然而,饶是如此,只是这一沓子的手绘图纸却还是让他们大开了眼界。其中,不仅仅只有盖伦船的,有荷兰人的亚哈特船、东印度船、笛型船之流,亦不乏西班牙人的克拉克船、西班牙大帆船,甚至还有一些别的地区的舰船,比如朝鲜的龟船和日本的安宅船、关船和小早,再比如阿拉伯人和南洋土著造的船。至于中国本土的广船、福船、鸟船、沙船之流,就更是少不了的了。

    这些图纸,无需懂行也能轻易的看出来是花费了大量的时间绘制的,而绘制的第一步首先便是观察,如此一来就势必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了。

    震惊良久,二人抬起头看向潘学忠的目光早已与初见时截然不同了。哪怕是作为熟识的陈元良,从前只知道潘学忠对此有着特别的爱好,而且也是个懂行的,仅此而已。怎知道到了今时今日,才知道原来他其实根本不了解这个相识多年的老友。

    在路上,陈元良已经向唐兴远做过了必要的介绍。这个潘学忠籍贯是浙江金华府兰溪县,那里本就是个三江汇聚的所在,内河船运非常发达。潘学忠家里是世代做造船营生的,有家造船的作坊,造的当然也都是内河航行、打鱼用的民船兰溪县处于浙西内陆,衢江、婺江在此汇聚,最终形成了钱塘江,涌入大海。

    本就是做着造船业的营生,他们自然也没理由与海贸划清界限。这在江浙本就算不得什么新鲜事,而他们家后来因是得罪了乡绅,在家乡呆不下去了,由此才跟着熟识的海商出了海,并到了这马尼拉定居。而那时候,已经是崇祯十四年的事情了,至今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的时光了。

    这潘学忠本就是造船世家出身,对于船,尤其是对于他随家人出海时一度带给他巨大震撼的欧式海船有着极大的兴趣。这些年,他在此娶妻生子,也是个吃海贸饭的海商,但是出于兴趣爱好,为了了解船只结构,他更是特意到西班牙人的船上,以及甲米地的造船厂做了近十年的通事,由此积累了大量的经验。说起来,做海商,他素来是被人说不务正业的,但是他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船,喜欢航海。

    “当年的佛郎机人麦哲伦就是在做有史以来第一次环球航行的时候发现的吕宋,并且死在了吕宋。若是有一日我也能驾着海船来一次环球航行,哪怕是像那个麦哲伦一样死在了路上也可以瞑目了。”

    聊到了船,尤其是潘学忠深知来人的目的,自是不免有些激动。只是那份沉醉稍稍退潮,这个中年男人特意提醒了陈元良和唐兴远万勿将此事说与他的家人,唯恐家人会为此担忧。

    “以小弟看,嫂子十有八九是早就知道的,倒是怕兄长担忧才会装作不知道的。”

    后者一口答应了下来,前者却来了这么一句。言及此处,又是一声叹息。不过这沉默在书房中并未持续太久,很快的,潘学忠便旧事重提。

    “盖伦船我所有了解,也是这些年观察得最细的。如今泰西,甚至说如今的海上,泰西诸国的盖伦船可谓是一枝独秀。谁的盖伦船更多,造得、用得更好,就可以称霸洋面。恕在下直言,咱们大明的船,已经落伍了。”

    身处在南洋,潘学忠显然要看得更加清楚。其实,就此事说来,陈元良也是有着一定的概念的,无非是对欧洲船舶的了解度不足罢了,但是道理还是明白的。

    潘学忠再度问及了盖伦船的事情,面对着那双炽热的目光,唐兴远将手头尚未看够的盖伦船手绘图纸轻手轻脚的放在了案上,旋即却对潘学忠反问道:“看得出,潘兄是在造船上是有大能耐的人物。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想请潘兄直言。”

    “但说无妨。”

    “在下此行在马尼拉湾见过那盖伦船,具体是哪种的分不清楚了,但是有一点,那就是这盖伦船似乎是战船吧?”

    “这……”

    陈元良托人带来的书信潘学忠是反复看过无数遍的,需要他出山的是一个叫做粤海商业同盟的组织,他们在琼州府有意兴建造船厂,需要了解欧洲船舶的人才。对于这个组织,潘学忠是吃海贸饭的,当然清楚,甚至他还曾去过香港那里,知道是有着广东巡抚陈凯的官方背景。但是,陈凯又是郑氏集团的人,而且地位很高。现阶段,郑氏集团的官办造船厂还在造广船和福船,反倒是一个民营造船厂要造欧式船舶了,于战船上大概还是有着忌讳的。

    “不瞒唐员外,以在下所知,英鬲利国和红毛的盖伦船多是战船不假,而这佛郎机人的盖伦船更大,却是军民两用的,既可以做战船,也可以做货船。”

    唐兴远是粤海商业同盟的代表,潘学忠对此自然是要知无不言的。但是,这般解释下来,无需唐兴远说明了,他和陈元良也能够轻而易举的从那眉宇间的愁色看出些门道来对于建造战船,他们是真的有忌讳的。

    “这样说吧,咱们请潘先生出山,目的是造商船的。比如这笛型船,咱们自然是更加青睐的。至于盖伦船嘛,不怕潘先生笑话,咱们是没有想过要造战船的。”

    这显然是一条红线,轻易不愿去触碰的。对此,潘学忠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多年的期待终有达成的一日了,现在主事的人却畏首畏尾的,一股子怒火便直冲了天灵盖。

    “唐员外,阁下既是涉足海贸的,当知道海上从来是弱肉强食。在下看应龙的书信中提到了粤海商业同盟在大力发展,可谓是不遗余力。但是,如今的南洋已然是那些泰西人的天下了,阁下想来也见识过了佛郎机人对咱们大明子民的态度。若是只顾着提高产量,没有强大的舰队作为依仗,那边是如稚子抱金于闹市!”

    道理,唐兴远并非不懂。只是,世代经商,他深知官府的底线,假设他们真的明目张胆的建造战船,造不成,自然就是个笑话,若是造成了官府势必会插上一手,甚至会强夺过去。到时候,只怕就算是有陈凯撑腰,可若是就连陈凯都要马首是瞻的国姓爷动了这般心思,或是朝廷决议如此,只怕到时候也一样落不得好。

    这里面的风险太大,莫说是他一个人,就算是整个粤海商业同盟也作不了这个主。只是没等他将这份苦衷婉转的进行表达,那潘学忠却是好像是触到了一块逆鳞似的,断然的便将后话说了下去。

    “恕在下直言,无论是广东的商贾,还是那位国姓爷,能够在南洋的海贸上一本万利,说到底还是因为有着南洋的大明商贾支持。否则单纯靠着与泰西人交易,不被抢夺都是好的,哪有现在这般的好日子?”

    “可是,在南洋,大明百姓却是无时无刻的不在受着那些泰西夷狄的盘剥。强买强卖是好的,一个不顺眼,强夺了去也是求告无门,甚至干脆直接杀人越货,或是把人卖到其他地方做奴隶,哪是人过的日子。”

    “不怕二位笑话,在下刚刚到这马尼拉的时候,当时买下的那个院落可比现在的要大,而且也更加便宜。为什么,因为那墙上还有血迹凝固,正是源于在下到此之前两年的那场大屠杀,佛郎机人不光是残杀寻常的汉家商民,就连那些信了泰西神佛的汉人,这些所谓笃信虔诚的佛郎机人也没有放过。”

    “在下一家人初到此地,手里实在没有太多银钱,就只得在那里讲究,却日日睡不得安稳,总觉着一到夜里面就有隐隐约约的哭泣声。到了转年,运气好,赚了一笔,家父就连忙把房子卖了,添了钱才买了此处。至于这里有没有汉家商民死于屠戮,便不可知了,起码没有入住时见的血迹,心里总能好过些。”

    若非是不敢回乡,谁会愿意在这里担惊受怕。这对于潘学忠而言是一桩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对南洋华人而言又何尝不是。

    于后世人熟悉的,往往更多的还是诸如印度尼西亚、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以及印支三国之类的东南亚国家操作排华潮,甚至对华人进行屠杀。见得那些写满了惨绝人寰的照片,任何一个心存良知的人都不免会义愤填膺。

    对于那时的、现在的潘学忠而言,虽说没有亲眼目睹,也不曾见过音像资料,但是那些擦不下去的血迹,却是至今历历在目的。

    其实,不仅仅是后世因经济、政治之类的原因,那些南洋的土著猴子们要操作排华,在明末清初的今时今日,只说这一处马尼拉,前前后后就进行过三次屠华!

    第一次是万历年间,三大征过后的财政拮据使得万历皇帝打起了吕宋的小算盘,只因为那时候的明廷并不知道吕宋来的白银其实是出自南美,误以为是吕宋挖出了大银矿所致。结果,没等明廷付诸于实践,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的西班牙殖民者就直接煽动了当地的土著对华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据史料记载遇难者高达两万余众。

    这件事情发生于公元1603年,在当时造成了极大的轰动,据说万历皇帝大为震怒,但是考虑到国力的问题,最后落得个不了了之。

    第二次,也就是潘学忠提到的那一次是发生在公元1639年,上一次大屠杀的36年后。起因据说是西班牙殖民者压迫过甚,华人愤而暴动,结果遭到严厉镇压。事后,不光是参与暴动的华人惨遭屠戮,就连那些信奉了天主教的华人也不能幸免。

    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过去18年了,将近一代人的时间,但是西班牙人的压迫从未减轻,华人对于屠戮也同样不曾忘记。至于下一次,也不过是在此刻的四年之后,起因也不过是郑成功想要为南洋华人争取一些公平待遇罢了。

    作为南洋华人,潘学忠的话说出口来,陈元良亦是感同身受。这是定居琼州,且作为做贾,而非行商的唐兴远所难以切身感受的。换言之,盖伦船对于唐兴远而言是战舰,是不敢触碰的红线,但是对于潘学忠们来说却是母国海上力量的增强只有背后的母国拳头够硬,并且愿意为这些游子主持正义,他们的日子才能真的好过了。

厚颜无耻的说一句,困得睁不开眼了,今天别等了

    厚颜无耻的说一句,困得睁不开眼了,今天别等了

第十章 永历十一年(九)

    商船、战船,好似是一道鸿沟将他们隔绝开来。唐兴远有他们的难处,潘学忠同样也不乏着南洋华人的苦衷。这算不上是鸡同鸭讲,但是结果却也没能成功的达成一致。

    话不投机,晚饭也没有让潘学忠一尽地主之谊。二人告辞而去,自是要回返客栈,陈元良自然知道在哪,此间带着路,知道同伴心情不佳,也没有聊些什么。

    诚如陈元良所见,那么大老远的赶来,此前更是向陈凯做过请示,差不多都算是立了投名状了。此番相见,其人确是懂行之人,可却偏偏要越过那条不能碰的红线,怎么说还都不行了,实在让他气恼不已。

    “这潘先生也太倔了吧。”

    他经商多年,并非是没有与浙江人打过交道。在他的记忆之中,认识的浙江人里面基本上都是很善于根据环境的变化而转变,也很讲求实效,不尚空谈。可眼前这人,不谈其他的,只说这倔强倒是他仅见的了。

    “同船的诸君还要几日拜访友人,收购货物,总要呆上几天的。这几天,我再去与其说项一二,他倒也不是个听不进人劝的。”

    “那就只有拜托了应龙了。”

    就此气馁放弃,或是勃然大怒,这都不是唐兴远的作风。即便是方才谈不拢,他也没有与潘学忠吵上一架,辩出个是非对错出来。做人留一线,这是他父亲在他年少时就教给他的人生哲学,这些年来因此获益良多。

    留下了转圜的余地,陈元良也能够主动请缨,唐兴远便放下了心来。心思不再全部纠结于此,对周遭的事物便有了更多的注意。

    这里,是马尼拉的华人聚居区,听陈元良说当地人管这里叫做宾南杜,早在万历年间就已经存在了。此刻侧目而视,道路两旁的建筑基本上也都是汉家的样式,恍惚间仿佛置身于本土,而非是这等异国他乡。

    不过,这样的感触随着不远处的一座教堂呈现于眼帘之中,便被摧得荡然全无了。那是一座彻头彻尾的西班牙殖民地风格的天主教堂,于他在澳门见过的颇为相似。当然,这样的相似与他对欧洲船舶的了解也基本上是同样的水平,能看出来是欧洲人的教堂,仅此而已,至于再详细的风格划分,那就显得有些强人所难了。

    今天倒不是什么礼拜日,教堂那里稀稀疏疏的偶有人进出,有的一眼便可看出是西班牙人,有的则是交领右衽的汉家服饰,约莫就是又一些信了天主教的汉人。

    中国历史上虽有过对宗教的打压,但只要不威胁到统治,总体上还是比较宽容的。本土的道教、舶来的佛教、天主教、***教等等,都可以在中国自由发展。对此,唐兴远亦是不觉得有丝毫值得稀奇的。

    “听说,这座教堂刚刚兴建时有个又聋又哑的工人挖出了一个黑色的十字架,看到十字架后就能说话,也能听到声音了。所以,这座教堂里的十字架是黑色的,据说就是那一个。”

    马尼拉,陈元良来了不知多少次了,一些风土人情,就算充当导游足够了。倒是唐兴远听了这个段子,反倒是对其多了几分嗤之以鼻,原本对神祗的崇敬之情已然化作了对营造之人的装神弄鬼的鄙夷,更是不愿再多看哪怕一眼,只是心不在焉的附和了一句,仅此而已。

    他是读过圣贤书的,虽说没有那个考科举的能耐吧,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道理还是明白的。神明,他相信这世上是真的存在的,就像是对妈祖娘娘,他向来是信奉虔诚有加,对其他神祗也从未有过半点儿不敬。但是,对于那些打着神祗的旗号招摇撞骗的家伙,却是从来不屑一顾的,就算是不得罪,也懒得理会。

    唐兴远如斯,尽皆看在了陈元良的眼中。原本他就是说着解闷儿的,至于故事是不是真的,他本就无所谓,更不会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作什么辩解。

    那客栈已经在宾南杜的边缘了,二人继续走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倒也不觉得无聊。两旁是汉人的院落、商铺,院子里如何外人自无暇得知,但是只看那些铺面,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的,无论男女老少尽皆是在为着生计忙碌,伴随着他们的操劳的则是货物、钱款的往来如织。

    这样的景象,又一次让唐兴远找回了置身于汉地的错觉。就像是在琼州的棉田、棉纺工坊,就像是在他参观顺德丝织时所见的桑林、绣房,就像是任何一处哪怕没有受到粤海商业同盟,以及他们背后的那位陈抚军的影响的所在,即便是最寻常的田土和街巷,也最不乏类似的景象。

    这样的错觉,直到已经临近了客栈,远远的见着几个提着帕兰砍刀的土著倚坐在树下,懒洋洋的嚼着槟榔叽里呱啦着。他是走南闯北过,异国他乡也并非没有去过,只一眼看去,就可以看出来那些土著是从骨子里透着愚昧和野蛮,用古中国惯常用的名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蛮夷。

    托这些蛮夷的福,总算是又将他重新拉回了现实。只是转过头,同样不远处的客栈那边,汉人仍旧是在辛勤劳作。这一来一回的,倒是让他的面上多了一丝苦笑。

    “在南洋,咱们汉人的勤劳是一点儿也不输给家乡的。”

    陈元良郑重其事的说来,唐兴远亦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同样正式的肯定。汉人在南洋的地位随着西方殖民者的侵入变得越来越尴尬了起来。一方面,汉人的聪慧勤劳是世界闻名的,西方殖民者需要汉人为其生产和创造财富;而另一方面,南洋始终是毗邻汉地,汉人庞大的人口基数就算是整个欧洲也未必能够比得了的,更别说是在南洋只有极少数殖民者的殖民地,如此巨大的人口差使得他们始终存在着莫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更不乏有东西方文明之间的差异和矛盾。在西方殖民者进入南洋前,汉人到南洋谋生,亦是有着先进文明向落后文明的文化输出者的身份。这,就更加成为了西方殖民者的竞争对手。可是单纯的将汉人赶尽杀绝,他们出于经济利益考量又无法那么去做,因为他们根本没办法靠着那些懒惰、愚昧、野蛮的南洋猴子们创造出他们不远万里到此所渴求收获的财富。

    小二已经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去,陈元良习以为常的步入其间,知会了小二住店,就自行去与掌柜的商谈。

    倒是那唐兴远,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去。驻足于客栈门口,后首仰望,那些方才注意过的土著们倚坐的大树背后,恰恰是西班牙人的堡垒和炮台。而那些依稀可见的炮口,似乎也在提醒着他,这个宾南杜,正是在西班牙人的大炮射程之内,只要他们想,就可以直接将此间的繁华化作一片火海!

    ………………

    来到了客栈,那些出去访友的同伴大多还没有回来。二人吃过了晚饭,陈元良就开始为做准备了,倒是唐兴远这边,原本就只是为了延请造船设计师的,此刻事情出了波折,而且还是他个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反倒是闲了下来。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那些同伴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坐在一起闲聊片刻,说的也都是些西班牙人队华商的压迫的事情,正与他们今日的遭遇来了个交相辉映。

    第二天,唐兴远便没有随陈元良去潘学忠那里,而是与一个同样到此收购香料的同伴一同出发,把这个戏作足了。

    经过了昨天的争论,以及一夜的思量,待陈元良抵达潘学忠家中的时候,后者已经有了些许为昨日的失礼而心生愧意,只是他的立场仍旧没有改变原则问题,是不会为了顾忌对方的感受而轻易改变的。

    “不造盖伦船,就造些商船,运再多的货也就是给那些鬼夷赚钱的。真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那么鼠目寸光!”

    那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着实让陈元良笑出了声来。见得老友如此,潘学忠又是一阵的没好气。只是没等他再与陈元良聊聊关于西方殖民者对南洋华人的压迫的旧事,寄希望借此唤醒其人的一些同感,却是那陈元良率先做出了反应。

    “士农工商,四民之末,兄长还在寄希望于朝廷?”

    崇祯年间的那次屠杀暂且不提,那时候毕竟已经是即将亡国,辽东的满清和关内的流寇都已经让大明朝廷挠破了头,哪里还顾及得到南洋的事情了。但是早在万历年间的那一遭,天子一度为此勃然大怒,可却仍旧没有出兵征伐,这既是国力所限,亦是在于吕宋盛产金银的谣言告破,当收益低于预期和投入,行动便宣告取消。

    这本没有什么好稀奇的,可是那一次的轩然大波之中,明廷最后却是以“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弃之无所可惜。”也就是说,明朝认为这些跑到菲律宾的人都是商人,而商人是不值得朝廷为之动武的。

    放在整体的事件前后去看这个说辞,更像是一块为没有出兵为那两万汉人复仇而扯出来的遮羞布。只是,这个看似符合重农抑商理念的借口,却恰恰将大明王朝的脸面丢了个干净,称得上是一个可笑至极。

    陈元良说的就是这桩旧事,朝廷对他们这些身在域外的子民往往是习惯性的放任自流的。这与明初时郑和七下西洋,还要到爪哇去征讨华人海盗、授予侨领官职,以及讨伐不臣,凭此来加强王朝在南洋的影响力是截然不同的。国力衰退,这其一,但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国家的重心不同的缘故。

    对此,潘学忠自是明白,当即就做出了否定的回答。同时,他更是表示此番如斯,说到底还是对粤海商业同盟背后的势力存了希望,只是没想到仍是这般畏首畏尾的。

    “兄长,以愚弟之见,还是要先设法走出去,才会有这样的机会。一次便把事情都敲定下来,谁又能保证日后不会有反复的?”

    ………………

    “潘先生那里,在下已经劝说过了,其人亦有悔意。于是,在下便劝解说是先造商船,等以后有机会了再造那盖伦船。他说要考虑考虑,我看是十有八九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盛赞了一番陈元良的谈判技巧,唐兴远亦是为了打了保票,表示日后有机会会向陈凯谏言兴建战船云云,倒是让陈元良一阵惊喜。

    又是一早过去,这一次陈元良带回的自然是成功的喜讯。对此,唐兴远欣喜不已,连忙问及何时可以启程,以及潘学忠那边有什么额外要求之类的事项。陈元良倒也知道,粤海商业同盟这一次付给潘学忠的佣金很是不低,而且因为陈凯的那封书信,使得他们最终决定若是真的能够完成陈凯的要求,还会分一部分股份给潘学忠作为奖励。

    这可谓是下了血本了,亦可见他们的寄希望之高,而他作为中间人,这份交情结下来也势必会大有受用。

    面对唐兴远的问询,陈元良自是知无不言,表示潘学忠那里可以一切从简。至于原因,还是潘学忠还要先期到琼州府那边看看,因为造海船从来都是个大工程,原材料要检验,更要培训工匠和工人,甚至很可能他还要设法从南洋这边“挖”一些熟识的华人工匠过去,才能确保船真的能够造出来。

    类似的事情可谓是繁杂非常,他要慢慢缕清条理。另外,家人这边他也还没有彻底说清楚,这边的生意也确实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撇下的,所以这一次他是孤身随陈元良和唐兴远去琼州,亦是打一个前站。

    达成了合作,唐兴远便再度造访。双方很默契的不再谈盖伦船的事情,只是就着过去之后的安排和展布进行了进一步的商榷。

    如此,一直商量到了深夜,陈元良和唐兴远二人干脆便在潘家的客房里住了一夜。到了转天,陈元良回去安排行程,唐兴远则继续与潘学忠商议造船的事项,以尽可能快的适应这位“总设计师”的工作风格。

    一连几天如此,陈元良那边的事情安排完毕,潘学忠这边也准备妥当了。待到出发的前夜,陈元良和刚回去做两天戏的唐兴远一起过来做最后的交代,却只见潘学忠坐在书房里的火盆前,将那些他花费多年才绘制出来的稿纸一张一张的投入火中,与目中的泪水一同升腾。

    “这些,这些可是潘兄多年的心血啊!”

    见此,唐兴远当即便脱口而出。闻言,潘学忠才抬起头来,眼中的赤红正与他的心思一般坚定。

    “既是心血,那便早已铭记在心了。这些东西,佛郎机人是断不会让它们流出马尼拉的,留下亦是招祸之源。但是出了马尼拉湾,到了大海之上,我再一张一张的重新绘出来,到时候在那汪洋之上,他们又能奈我何?”

第十一章 永历十一年(十)

    在南洋,欧洲殖民者对华人颇为忌惮,同时对种子、技术流入中国亦是在大力阻拦。比如番薯的传入中国,并非是自然而然,当时的西班牙殖民者将番薯从南美带到菲律宾,素来是视之为“奇货”,“禁不令出境”。到了万历二十一年,到吕宋经商的福建人陈振龙和其子陈经纶见番薯块根“大如拳,皮色朱红,心脆多汁,生熟皆可食,产量又高,广种耐瘠”,想到家乡福建山多田少,土地贫瘠,粮食不足,决心把甘薯引进中国,亦是费劲了心思才得以躲过殖民当局的检查。其中花费的心思、承担的风险,具是非常巨大的。

    一行人乘船离开马尼拉亦是受到了殖民当局的严格盘查,盘查力度甚至比来时还要更甚一筹。索性,他们是早有准备的,戏做得全套,更是没有携带任何可能会被视为违禁的物品除了潘学忠脑子里的那些造船知识以外。当然,西班牙人想发现这个,也还得先学会读心术才行。

    离开了西班牙人的势力范围,潘学忠便开始了循着记忆复制的过程。一个人待在船舱里,疲倦的时候要不躺下休息片刻,要不与陈元良、唐兴远闲聊一二,要不登上甲板,眺望大海,这时候他总觉得他其实是一只鱼,终于离开了那个可笑的鱼缸,重新在江河湖海中遨游般的畅快。

    船飞快的驶向彼岸,到了琼州这边,潘学忠的工作还远远没有结束。不过,这边已经为他准备好了下一阶段工作的开胃菜参观琼州官办造船厂,为的就是能够让他尽快进入状态。

    琼州官办造船厂是陈凯当初决定设立,由随后的琼州知府郑省英大力扶持起来的官办企业。如今,郑氏集团的大量战船和商船都是出自此间,而造船的原材料方面亦是大多来自于琼州,比如需要的巨木,便是从内陆的山区砍伐,经河流运输而下,在专门的晾晒场里通过长期的干燥处理过后的产物。

    粤海商业同盟中有一些会员是涉及了与黎民土司们交易巨木的,与琼州官办造船厂有着密切的商业往来。参观的事情,没费什么力气就敲定了下来,只等着潘学忠抵达。

    接风宴过后,休息了两日,参观就正式开始了。从晾晒、解木,到起龙骨、搭骨架,工序不必一次性看完了,只要找到了感觉就可以投入到工作之中。而在唐兴远出发后,那些入股造船厂的会员也已经将相关的企业组织确立了起来,船厂的选址、原料的购入、工匠的雇佣,很多方面都已经做得是一个有声有色,只等着技术人才到位而已。

    看过了这一切,潘学忠便与粤海商业同盟的海口造船厂签订了合约。很多事情都要从头起步,他亦是干劲十足,倒是没几日,他却请了半日的假,因为陈元良准备启程回返了,他总要去送上一送。

    说起来,陈元良的船原本是不去马尼拉的,结果因为潘学忠而特地走了一遭。所幸,事情办成了,回到琼州府这边,有唐兴远出言,海口造船厂这边也立刻提出了为其弥补损失,却被他婉言回绝。用他的话说,两边都是朋友,他走这一遭马尼拉尽是为朋友出力,没必要算得那么仔细。但是相对的,海口造船厂这边自然也不会让他真的蒙受损失,一再力请之后,总算是达成了默契,而彼此间的联系也更加的紧密了起来。

    陈元良启程回返南洋,一众人自然是亲来相送。潘学忠与其最近,待到后来更是留了给他们叙话的空间。只是相比着心头大石落地的陈元良,潘学忠那边虽说是正式加盟,但却仍旧是有着不小的别样心绪,唯有在这个多年的好友面前方能倾诉。

    “官办造船厂看过了,都是些广船和福船,听说国姓爷那里也有收购一些泰西的商船进行改装,不过都是在福建那边做的,这边只负责新造。”说到此处,潘学忠微微的摇了摇头,一股子气儿便从鼻孔中喷了出来:“他们早晚还是要造盖伦船的,在大海上,巨舰大炮才是王道!”

    潘学忠是一直持着这样观点的,对此,陈元良对于这个比他大上十几岁的好友亦是颇为了解,尤其是经过了在马尼拉的那些天畅谈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安慰,无非还是强调以后二字,正好潘学忠亦是如是说了的。更重要的是,他愿意在这其中出如许大的气力,还要搭上人情,除了商业上的好处以外,最不乏的还是他切实相信这粤海商业同盟是真的能够成事的。因为,这些年,他作为旁观者看过了太多。

    “有陈抚军在,兄长迟早是能够得偿所愿的。”

    “陈抚军自然英雄了得,福建的国姓爷更是擎天玉柱。”说到此处,潘学忠便道出了一句昨日新到的消息:“应龙贤弟,近期莫要去马尼拉,昨天刚刚从广州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国姓爷和佛郎机人之间闹得很不愉快……”

    这样的消息,昨天夜里唐兴远也已经与其说过了,只是远没有潘学忠说得那么详细罢了。对此,陈元良又问及了潘学忠的家人,因为他们此次并没有跟来,仍在马尼拉那边。以着西班牙人对华人的酷烈,很容易会殃及池鱼的。

    “唐员外已经着手联络了,下午便有船往马尼拉去接。另外,还有些工匠也是要陆陆续续拉过来的。”

    由粤海商业同盟牵头的琼州造船业正式拉开了序幕,参与其中的人们都在以着各自的身份为之奋斗。一如广东在陈凯手中实控的其他地区那般,琼州的欣欣向荣,亦是可见的。相较之下,郑氏集团的另一片核心控制区,也是郑氏集团的大本营福建那边,民生的恢复还在稳步的进行当中,却是战事的越加频仍,使得一切的一切都显得不怎么起眼。

    福建在永历八年的摧枯拉朽之中便已然基本收复,等到陈凯兵进南赣,汀州府城很快也为明军所有,现在清军在福建也就只剩下了几处与江西分界的关隘尚且死死的握在手里,府县城池则尽数在明军的掌控之中。

    如此,福建方面的战事基本上除了交界清军的时而袭扰之外,基本上全部都是发生在浙江。收复福建以来,郑成功就在为下一步进军浙江做准备。先是收复舟山,随后又借助于马信反正夺占了台州,紧接着为了稳固台州的控制区,明军的水师进而控制了温州府沿海的三盘岛,就是周瑞、周鹤芝兄弟曾经的那个据点,以大海作为纽带将这些地区连成一串。

    这段时间,明清两军在台州府、在仙霞关外的衢州府地界、甚至是在温州沿海地区大打出手,几乎是无月不战,就连正月大过年的都没有能够消停下来。

    浙江的清军很忙,倒是显得湖广、江西、广西的清军很闲了。不过,后者忙得都快要去上吊的时候,浙江的清军却闲得发慌,这样一想的话,明军还是不偏不倚的,毕竟嘛行业总会有一个淡季旺季来着,绝非明军刻意占用清军的休息时间。

    不过,这样的人文精神大概也就到此了。在福州,城外的大营里,两千余众明军已然被划分为两镇人马,郑成功特别赐了军镇名号,是为左虎卫镇和右虎卫镇。莫看这两镇在兵力规模上远逊于其他已经扩编完毕的各镇,甚至要两镇合一起才能强强的与一镇齐平,但是这两镇的军官、士卒都是从各镇中特别挑选出来的壮士,首要的便是一个身强力壮,要提三百斤石锁绕行三遍,哪怕是少了一步都不能入选。

    战斗,并不是比哪个力气大那么简单的。不过,这样的拣选,其实是一个硬性条件,因为这些士卒要身披全覆盖的厚重甲胄,从头盔、面甲、护颈、甲衣,到铁手套、腿甲、铁靴,从上到下严丝合缝,更别说是还要手持着沉重的云南斩马刀作战,宛如是铁铸的一般。

    铁人军,经过了赣州大捷的昙花一现,福建的本部也进行了效仿,今天正是集训完毕的日子,就连郑成功也亲自到场验看训练成果。

    校场上,两镇的铁人军身披全套甲胄,手持云南斩马刀,端是一个气势震天。对此,郑成功是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铁甲除了已经大致完工的福州军器局的产能之外,更是从广东方面进行了订制,甚至还专门准备了余量,以为甲胄、武器出现损坏后的替代,显然是对其倾注了极大的期许的。

    除此之外,根据赣州大捷的报告,郑成功对这两镇全新的铁人军进行了编制调整,操法上也有了一定程度的改良,这些都是从实战得来的经验,更是二人在铁人军的使用上存了一定程度的区别。

    “竟成在赣州大捷当中以这铁人军为杀手锏,利用各镇刻意制造了一个狭窄通道,凭数量较少的铁人军直接突破当面的八旗军,彻底碾碎虏师的战心,可以说是已经算计到了极处了。”

    点评了陈凯对铁人军的使用,郑成功自然要按下了心思进行调整。因为,铁人军已经暴露在了清军的眼皮之下,再想复制陈凯的战法基本上可以说是天方夜谭了。毕竟,能够一举击破八旗军的部队,名声在外是最少不了的。

    只不过,看着眼前的铁人军,郑成功就更是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陈凯。早前,关于广东设立咨议局的事情,陈凯确有向其写信说明。关于目的,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挟民意以自重,为中兴之后提前做准备。

    寻常人乍一看,只会觉得甚是荒诞,因为到现在仍旧是敌强我弱的态势,清廷占据着中国大部,而明军也就是在西南和东南的少数省份与其争衡。这时候妄谈中兴,甚至还在为中兴之后提前做准备,怎么看怎么是一个不切实际。但是,郑成功并非常人,当然明白国手落子,会提前将后面十步都考虑清楚的道理。陈凯做事,多有类似的节奏,并不算什么新鲜事。

    “挟民意以自重,这既是日后对朝廷的,亦是用来对这个集团的。”

    想到此处,郑成功不由得苦笑。他是知道的,政治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亡的,当年他能够杀郑联,能够对施琅下手,同样是政治因素决定。现在,陈凯要自保,这本就无可厚非。而这样的手段,只要不涉及到军队,不至造成郑氏集团的分裂,于他而言,就不会打乱他既定的节奏。

    两镇的军官早已任命,左虎卫镇总兵官陈魁,左协副将林凤、右协副将王俊、前协副将郑仁、后协副将陈蟒;而右虎卫镇总兵官则是陈鹏,左协副将黄安、右协副将赖兴、前协副将万宏、后协副将陈冲。这些军官具是从各镇抽调来的,平日里借以作战勇猛著称,郑成功便是要进一步的磨利这把利刃。

    “吾之一生功业,必当以中兴为最大。”

    驱除鞑虏,这是一切的基础。郑成功想得明白,亦是为此在持续努力着。经过了这两年的恢复,福建的状况持续性好转,尤其是番薯的推广,使得福建百姓粮食需求得到了满足。至于常吃番薯会不会引起其他的病症,那就是填饱肚子之后的事情了,现在反正是顾不上的。

    民生的好转,既是军事征伐的基础,同样是海贸方面的底气所在。最近的这几年,郑氏集团与西班牙人在海贸上面龌龊不断,原本两年前郑成功就已经要忍无可忍了,奈何陈凯一场经济战打下来,收获了一个残破不堪的福建,就只能耐着性子,先紧着福建的恢复为先。现在,福建已经从持续多年的战火和经济战的废墟中恢复了过来,郑成功看那些西班牙人自然也就越加的无法忍耐了。

    “大木,这样做,那些红毛未必肯就范的。”

    “咱们与佛郎机人之间的事情,他们就范与否并不重要。我只是要他们知道我的态度,这样,大员和巴达维亚的汉家商民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与郑泰说着这般,郑成功的面上除了一如既往的坚定不移,同样不乏有些许的无可奈何。而这,恰恰已经是他在现阶段能做的极限了。

    ………………

    恢复更新以来,写得超慢,昨天又写到睁不开眼,撑不住就直接睡觉去了。

第十二章 永历十一年(十一)

    “厦门与大员之间,业已保持多年友谊。虽彼此隔海相望,然而互相尊重,密切联系,犹如亲戚。今后,我愿长久保持友谊,不忘前情。

    我因养兵甚众,为筹措粮饷,常遣帆船赴海外各地贸易。凡我商船所到之处,皆受当地臣民诚心相待,正如我国对待来华贸易商民一样。当地官员常托其带来函件礼物,我亦以复函送礼回敬。阁下对此甚为明了。

    据闻,小国马尼拉人欲以不诚实手段进行贸易,欲吞没一切货物于顷刻之间,而不愿建立持久而稳定之贸易关系……对商民不以礼相待,而是死因虐待,劫其财物。

    数年以前,马尼拉人杀我臣民,夺我船货,如今当我商船到彼,仍如此对待,贸易时为所欲为,或抢夺货物不付款,或不按价格随意付款……对过去这一切,我均不念旧恶,望其改邪归正,不再横行霸道,恢复长期以来公平贸易,然而此皆未能奏效,其仍继续为非作歹……其用心之丑恶,犹如狗犬觅食一般。

    倘若现今我继续派遣帆船前去贸易,其心必会变为……,为保险起见,我决定不再与其往来。至今,我仍与其他地方保持友好关系。唯对马尼拉发布一道命令,今后禁止与马尼拉通商,并终结其商务礼仪。此令必须严格执行,所有商民不得运往任何货物,甚至连小船、片板也不准开往马尼拉。

    然而,我担心仍有一些在大员的人或由踏出来大员者请求阁下准其赴马尼拉,或赴马尼拉附近地方,即特肯富、可克泊、澎吉、西兰、倍根等地。为此特恳请阁下不准其申请,没收其帆船及货物,并请阁下考虑给予适当处罚,不准其违反禁令。

    因我对马尼拉人甚为愤怒,深信阁下也有同感……与我亲善之人仍可友好相处。阁下与我同心同德,互相帮助,亲同手足。倘若阁下准许商民同上书地方来往贸易,我则视之为阁下不听忠告,亦即阁下不愿一如既往维持互相之亲密友谊。然而由于彼此间建立多年之亲密友谊,我不相信阁下会准许商民前往贸易。

    我真诚坦率告诉阁下上书意见,盼望阁下答复。”

    书信的措辞,看似非常亲密,实则是满目的外交辞令。郑成功向荷兰在台湾的当局只是说明了一个观点,那就是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欺人太甚,所以他要给他们长长记性。而对荷兰人这边,只是希望荷兰人能够与其达成一致,一起对西班牙人展开禁航行动。

    这封书信,乃是郑成功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往来信函中的一封。原本的历史上是公元1655年8月17日送到当时的荷兰的台湾总督卡萨的案前,但是由于郑氏集团在永历七年和八年的大动作,以及永历八年下半年收复闽省后背上的巨大包袱,使得郑成功并没有如历史上那般下定决心,并付之于行动。

    时间拖到了永历十一年,随着福建缓过劲儿来,郑成功便立刻对西班牙人下手。不过,这时候,荷兰的台湾总督已经不是卡萨了,而是一个叫做弗里德里克*揆一的瑞典人。

    其人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的贵族出身,后来加入了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经历了各种职阶,到公元1645年,也就是甲申次年的弘光元年,已经是升迁为巴达维亚的高级商务,并且在两年后被任命为日本出岛商馆馆长,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负责日本的贸易事务。待到了今年,刚刚三十七岁的他已经是荷兰的台湾总督,比之发来这封信函的郑成功只是大了四岁而已。

    “听说,那位国姓爷已经被大明帝国册封为闽王了,那可是亲王的爵位。”

    “那个大明帝国,现在就只剩下了那么几个省而已,等到亡国了,不像咱们欧陆,贵族都是有谱系传承的,他那个亲王爵位就不值钱了。”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大明帝国反倒是比那个鞑靼人国家的势头要更盛。更何况,那位国姓爷麾下还有个据说可以与乌克森谢纳伯爵比肩的人物,谁知道最后会怎么样。”

    接到了书信,由于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素来是一个不能忽视的庞然大物,这样的书信势必要通知到巴达维亚的总部,所以揆一在看过了书信后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负责台湾行政的大员评议会,进行会商。这,也同样是与他自身刚刚接任台湾总督,对台湾及其周边情况远不如待了十年之久的日本那么了解有不小的关系。

    荷兰人自视为海上马车夫,并不甚看得起明朝的海上力量,哪怕是先前几度被明军逐出澎湖,以及兵败料罗湾,也同样没有改变。

    此间,评议会传阅了书信,郑成功的要求亦是尽皆看得明白。这其中,所谓的多年友谊,对郑成功来说是外交辞令,对他们而言亦不过是郑芝龙时代郑氏集团与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之间的合同以及贸易往来由于郑芝龙并不打算为荷兰人控制,背靠大明帝国,反倒是遏制了荷兰人的殖民野心,这对他们而言实在称不上什么愉快。

    说起来,郑芝龙当年能够顺利的成为颜思齐集团的首领,其中不乏有荷兰人的关系。随后,荷兰人利用郑芝龙来向明廷发难,借海盗的名义来攻掠福建沿海地区,以迫使明廷与其进行贸易。

    这样的手段是在他们几次亲自下场却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无奈之举,原本郑芝龙已经做得极好了,将主战的巡抚朱一冯和作为闽海屏障的总兵官俞咨皋都赶下了台。照着这个趋势,接下来的官员应该会开始考虑通商的事宜了,奈何郑芝龙是个大玩家,一手受抚便直接挂靠到了明廷的旗下。

    随后的日子里,荷兰人几度与郑芝龙交锋,有亲自下场,也有扶持其他海盗,甚至一度将郑芝龙扣押,逼迫其签订了对荷兰人单方面有利的贸易条约。但是,几年下来,郑芝龙不光是借荷兰人的力量铲除掉了许心素这样的竞争对手,还借助于大明的力量干掉了李魁奇、钟斌、刘香之流的闽粤沿海的大海盗,最后更是在料罗湾打败了荷兰人。

    根据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评测,单单是公元1640年那一年,由于郑氏集团的垄断贸易,他们的损失就高达30万荷兰盾。到了三年后,也就是公元1643年,利益受损的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向郑芝龙发出抗议,结果郑芝龙不光没有与其重新签订贸易协定,更是扬言要用舰船装载石头,到台湾的港口凿沉,堵塞台湾的贸易,甚至派兵攻打台湾。而这期间,郑芝龙向他的手下们表示,如果在海上遭遇荷兰人的威胁,可以直接投降,他有办法将人和船全须全影的从荷兰人那里要回来!

    这样的自信,对此,荷兰人仍旧是无可奈何。可是郑氏集团在郑芝龙时期的强势伴随着明王朝的坍塌而迅速谢幕,郑芝龙被掳京城,郑氏集团分崩离析,荷兰人才算是缓过了一口气儿来。但是,随着郑氏集团的重新统一,以及日渐强盛,利剑便始终悬在他们的头上。

    “根据我们的情报,西班牙人很不给那位国姓爷面子,在马尼拉,以及其他他们控制的地区,对国姓爷的手下,以及华商极为苛刻。这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好像从尼古拉一官被鞑靼人抓走之后就已经这样了。”

    “每一次想起那些野蛮的鞑靼人抓走了讨厌的尼古拉一官,我就忍不住要赞美上帝,最好关上一辈子别回来。但是,他的儿子的脾气好像比他还要刚硬,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现在是西班牙人,下一个没准儿就是咱们了。东印度公司不是他的下属,不能让那个国姓爷为所欲为。要让他知道这海上不同于陆地,他从一个岛的地盘扩张到了现在的两三个省,但是到了海上就不由得他说了算了。”

    荷兰人要自由贸易,而郑氏集团则是做垄断贸易的,双方从来都是鸡同鸭讲。只是这些年的贸易往来始终存在着,在中国在战火中衰败的今天,郑氏集团每年提供给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生丝、丝绸、瓷器等商品是他们从别的地方很难得到的,甚至是无处可寻的。

    评议会的力量很大,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刚刚接手的新任总督而言,就更是如此了。这边,评议会的建议到位,揆一便知道他该怎样去做了。不过,他并不想在他的任期期间如同他之前那些前任们纳茨、普特曼斯们那样被郑芝龙弄得焦头烂额。

    “我在日本的时候,听说国姓爷手下有一个叫做陈凯的幕僚很有手段,国姓爷的多次胜利都是他背后操盘的。这个人,现在好像已经是大明帝国在广东的行政长官了。”

    ………………

    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陈凯的脑海里转瞬间便出现了“有人想我了”和“我是不是热伤风了”这两个选项,旋即又全部丢在了一边。

    手上的公务还有不少,所幸的是,那些繁复的工作,民政的丢给了王江,司法的则丢给了曹从龙,他只要做好了统筹管理就足够了。每日审阅审阅文件,动不动跳出些新思路分享一下,具体的工作则尽可能不去插手,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再加上军务、咨议局和粤海商业同盟的事情,他一天不眠不休怕是也不够用的。

    到了永历十一年,经过了休整和调动,明军在粤西和南赣的防线尽皆已然稳固。陈凯与郑成功通信,很清楚郑成功现阶段是准备利用水师的优势,机动陆师在江浙沿海四处开花。福建的明军恢复了行动力,这对江浙的清军而言着实是巨大的威胁。而广东这边,陈凯则仍旧是以维持战线为主,同时积蓄军需储备,等待时机。

    南赣有黄山,粤西有柯宸枢,陈凯这段时间也完成了对马宝、王翰、李光恩等部的改编和整训。这三支部队,马宝所部是独立建制的,陈凯从郑成功那里要来了宣毅左镇的军号。而另外两部,尽皆扩充到千人的规模,他准备将他们设置为独立协,由其直属,一如广东抚标那般。

    这是新的战兵部队,配合肇庆北部各县的守备队,可以更好的确保作为粤西、南赣的连接中枢广州地区的安全。

    暂时,陈凯没有继续进攻的欲望。这与他在郑氏集团的尴尬地位有关,亦是在于广东正在发生剧变,这个过程最忌讳动荡,陈凯必须全程关注。不论是咨议局,还是粤海商业同盟,皆是如此。

    咨议局经过了前几个月的一团和气,最近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几乎每次陈凯过去都能听到那些议员们在大呼小叫。对此,他也仅仅是交代了一句“投票解决”,就什么也没有说,任凭他们继续争吵,只要不过线就什么都好说。

    那边的是乱糟糟的,但是工作却已经上了轨道,在广州的议员和在各府县的候补议员们纷纷行动了起来,为咨议局造势,同时也在将地方的情况反馈到咨议局。提案,在不断地做出,只是大多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既不牵扯行政,也不涉及讼狱,更别说是军务了。倒是,关于兴办书塾,修桥铺路和树碑立传的提案从来没有少过,显得甚是讨喜。

    “他们还在试探。”

    能进咨议局的全都是人精,这一点陈凯自问还是有识人之明的。同样的道理,粤海商业同盟的那些家伙也没有一个是吃闲饭的,如今广州、潮州和琼州三府已经成为了广东经济复兴的三匹良驹,拉着这辆马车大步前行。

    不过,郑成功对西班牙人的贸易禁运政策已经下达了,命令到了广州,陈凯亦是立刻下达到各府县,如今广东一省除了粤西众将控制的地区,已经全部禁止向马尼拉及其周边地区进行贸易。对那里的西班牙人而言,寒冬提前来了。

    政令下达,这却是广东当局的第一次,很多事情在禁令执行的同时都要重新磨合。陈凯近期最忙的事情就是与禁令相关的,对他而言亦是一种全新的经历。

    到了下午的时候,公务尚且没有完成,一封拜帖却送了进来。陈凯与对方约了转天会面,到了第二天,那些穿着燕尾服、紧身裤,高鼻深目、五官立体,留着亚麻色头发但却被中国人和日本人称之为红毛的荷兰人踏入了广东巡抚衙门的二堂。

    “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向陈巡抚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揆一,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一时间却没有想起来出处。不过,这并不妨碍陈凯分毫:“揆一长官和各位绅士有心了。只是,诸君这大老远的从大员过来,不会仅仅就是问候一下那么简单的吧?”

    “是的,我等谨代表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台湾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长官及大员评议会希望能够与陈巡抚达成对彼此都更加有利的贸易协定,以应对国姓爷与西班牙人之间的贸易争端所引发的风波。”

    “哦,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

第十三章 永历十一年(完)

    “揆一长官以最高权力,统率热兰遮城堡及其附属要塞的荷兰人,及福摩萨全岛、大员及其周边岛屿诸民族,向伟大的长官国姓爷致以友好的敬意,并祝愿阁下福寿康宁,阁下及其国民繁荣昌盛。

    伟大的长官:

    前月17日,我们收到阁下写于前五星期的信。我们应该承认阁下试图唤醒我们的记忆,使我们记住这样一个事实,即,长期以来,我们双方共同维护了互相友谊,保持了睦邻关系。我们感谢阁下愿意今后一如既往,继续保持长期以来的相互间友好关系。

    与此相反,我们已经注意到阁下厌恶马尼拉统治者蛮横无理(正如阁下所指出的那样)。阁下对派到那里的帆船、商人及其货物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和贸易,在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勃然大怒,决定完全禁止所有国民与马尼拉及其附属地方的人进行贸易,并完全断绝来往交通(不仅帆船,甚至就连小船也禁止来往),违者严惩。这一切,我们从阁下的来信,尤其从来信的附件,即阁下所发布的禁令,看得很清楚。

    阁下既乐意请求我们帮助,也由于双方之间长期保持着友好关系,因此对阁下的禁令,我们表示理解和赞成,我们也应该严禁同马尼拉来往。对此,我们可以向阁下声明:荷兰与西班牙之间几年前曾经签订了一个永久和平条约,马尼拉是隶属西班牙管辖的,我们如果要忠实地遵守这个条约,本该承认马尼拉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感到阁下对我们的请求几乎是多余的。因为我们通过自己所见所闻的亲身经验,完全相信来信所说的事实。我们敢于向阁下保证,此地的中国人谁也不想去马尼拉做生意,没有任何船只准备去那里。因为商人们在那里遭到虐待,生意亏本。他们对自己的遭遇感到非常愤怒,都不愿意再去贸易。

    我们很久都没有听到中国人提出申请要开船去马尼拉做生意。既然如此,请阁下就不必担心。上述重要的意见,作为我们队割下来新的善意答复。望阁下顺利收到后会高兴。

    在此信的末尾,我们不能疏忽,以友好的态度告诉阁下,我们政府的形势很好,事业繁荣,我们的身体都很健康,我们要感谢上帝!我们友好地祝愿阁下和国民健康、繁荣。

    阁下忠实的朋友揆一长官

    写于热兰遮城堡

    1657年10月17日”

    回信从大员送到了福州,郑成功与郑泰一起看过了这封书信,其中措辞客气而不失委婉,比之他之前的那一封是更显标准的外交辞令。

    透过那些客套,郑成功很清楚的看出了荷兰人的态度,那就是他们以荷西两国曾签订条约为借口,回绝了郑成功要求禁航的请求。至于所谓的大员的中国人不愿意去马尼拉做生意,这样的口气无非是告诉郑成功,愿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情,郑成功无权干涉。

    “诚如兄长所言,红毛是不会因此就范的。”

    “但是,我们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这就足够了。”

    “正是如此。”

    如今的郑氏集团比之历史上要强大良多,一纸禁航令下达,贸易封锁便立刻在福建得到体现,紧接着便是广东。与此同时,清廷入关以来对海贸始终持着否定的态度,这无疑是更加加深了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的影响力。

    这样的影响力,不仅仅在于这两个省,在南洋各地的华人领袖们也纷纷接到了郑成功的禁航令,包括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所在巴达维亚,那里的甲必丹潘明岩和颜二官也立刻做出了响应,号召巴达维亚的华人遵守郑成功的禁航令,不复前往马尼拉做生意。

    “有商人在颁布此通告后仍驾船前往上述禁区,我将下令将其家属、船主和水手拘留起来,直到帆船返回中国,将其船、货没收,船上的人员格杀勿论。若有外族人向我臣民提供借贷,供其前往马尼拉贸易,也将以同样办法惩治!”

    巴达维亚的华商聚会,刚刚回到此间的陈元良便赶上了这么一出。早前他在琼州时得到的消息在这里得到了进一步的验证,回想起那一次去马尼拉的经过,亦是不由得出了一口恶气。

    “国姓爷有禁令,我等自当遵奉,在禁令结束前绝足不踏入马尼拉及其周边地区一步!”

    颜二官在主坐那里宣读了郑成功的禁令,下面的华商们纷纷响应,表示一定遵照郑成功的法度的行事。更有甚者,更是盛赞郑成功的行事果断,这一次要狠狠的给西班牙人一个教训,省得他们没事儿就欺负华人。

    “不能惯那些家伙的毛病!”

    郑氏集团作为一个集政治、军事、经济为一体的势力,如果算作是一家公司的话,其下属最有力量的,也是相辅相成的便是安保和贸易这两个部门。

    郑芝龙在的时候,这两个部门默契合作,但是等到郑成功被掳,郑氏集团分裂,实际上分裂出去的各个“公司”基本上都只有安保部门,没有贸易部门。哪怕是郑成功,也仅仅是通过一些旧有的商业关系进行合作,算是白手起家。而原本的贸易部门,也就是郑泰管辖的那些商业组织则选择了与当时实力最强的郑彩、郑联兄弟合作,也确保海贸的利益。

    郑成功火并郑彩、郑联兄弟,不仅仅是军事和政治上重新统一了郑氏集团,更是将旧有的贸易部门重新收入囊中。

    但是,不比郑芝龙在的时候,背后有大明那偌大的货源和市场,仅仅占据一隅之地的郑成功只能更加依赖于海外的华人,通过与日本、南洋的贸易,控制更多的那里的货源和市场来创造利润,凭利润养活麾下这支大军。

    这不仅限于初起之时,甚至后来闽粤两省光复,地盘大了,货源更加充足,也有了更大的市场,郑成功仍旧没有松懈与日本、南洋方面的贸易,而是派出了更多的商船。

    郑氏集团在郑成功时代的重新崛起,这里面不乏有南洋华人的支持,是华人社区的支持为其带来了稳定的货源。而相对的,南洋华人由于长期被大明朝廷所漠视,同时更是受到了西方殖民当局的压榨,所以更加急需获得政治军事强权的支持。双方本就是互相依靠的关系,郑成功比之大明朝廷就更加乐于为南洋华人出头。

    禁航令的执行,本就是郑成功要拿这些年压榨南洋华人最狠,甚至屡次屠戮的西班牙人来杀鸡儆猴。南洋的华人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的,纷纷利用各自的关系向其他熟识的华人发声,以确保禁航令能够得到更加有力的执行。

    在福州,郑泰已经将原本与西班牙人的贸易量分流到了其他的地方,如巴达维亚、马六甲、大员、北大年、暹罗、日本、安南、巴邻庞等国家和地区。于郑氏集团而言,这一次的禁航自然不会是杀敌一千,我亡八百的局面,他们有着更多的选项,马尼拉从来都只是其中之一,而且还是并非是不可替代的之一。

    郑泰一天到晚都在为禁航和禁航所造成的影响而奔忙,相较之下,郑成功则是一心扑在了军事上面,不是操练部队,就是在制定计划。福建的复苏,以及广东的经济急速发展,无疑是给了郑氏集团以更大的行动力,反攻,占据更多的市场和货源地,这已经是郑氏集团当下的第一要务。

    荷兰人的态度,并没有对郑成功造成任何影响,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样的态度,一直到了回信抵达的一个月后,随着广东的一封加急书信送递,他才将已经忙得脚不沾地的郑泰找来,来了一次旧事重提。

    “红毛这是要拉拢竟成?他们胆子也太大了!”

    “他们的胆子从来就没小过,兄长,还记得当年他们是如何拉拢李魁奇、钟斌、刘香他们对抗家父的吗,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当年郑芝龙受抚,转手便利用明廷来摆脱荷兰人的控制。当时,荷兰人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干脆拉拢了颜思齐集团的其他势力,比如李魁奇等人与郑芝龙对抗。郑芝龙一度被这些结拜兄弟折腾得很不舒服,但是背靠着大明,他先后将这些曾经的伙伴一个个的铲除掉,最后成为了中国海的霸主。

    比之郑成功,郑泰当初是郑芝龙一手提拔起来的,亲眼目睹了郑芝龙是如何铲除掉闽粤沿海的那些势大力强的海盗的。此间郑成功重新提起了那些名字,旧事便不可避免的在他的脑海中苏醒,尤其是那些险象环生,就更是历历在目。

    “只可惜,他们小看了竟成。”

    “是的,竟成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这一次也不例外!”

    ………………

    “哦,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们了。

    笑着说出了这番话,陈凯伸出手,请那些荷兰人落了座,随后便继续说道:“西班牙人欺辱我大明商民日久,更有万历三十一年和崇祯十四年的大屠杀,也就是耶历1603年和1639年的那两次,我大明商民损失之巨大,乃是文明世界所不忍直视的。而那西班牙人,久染摩尔夷狄之胡腥,自然是与禽兽无疑的。国姓爷对马尼拉禁航,乃是伸张正义之举。至于贸易上的损失嘛,诸君此行,想必会给本官以裨益。”

    陈凯一张嘴,不是耶历,就是摩尔人,还一口一个文明世界,这样的知识面和“东西合璧”的口吻,实在是让在场的荷兰人听得是一个瞠目结舌。这样的人物,是他们在东亚这么多年来所从未见识过的,如果一定要假设的话,他们更相信眼前的这个巡抚是去欧洲留学过的,否则没道理会这样。

    这一行,在座的三人都是荷兰籍的东印度公司职员,确切的说都是大员商馆的主事之人。他们受了新任台湾总督揆一的指派来此,说白了就是拉拢陈凯,来分化郑氏集团的实力。对于这个对手,他们是早有研究过的,可饶是如此,这第一面儿却还是让他吓了一跳,原本的信心十足也立刻掉了几成下去难度提高了,心里的底气就自然少了几分。

    此间,陈凯的目光投向了他们,三人当即便是抖擞精神,向陈凯推销起关于自由贸易的理念。用他们的话说,荷兰有着世界上最为庞大的船队,经手的货物、钱财多得无法计数。如今郑氏集团对西班牙人展开了贸易封锁,他们认为不如将西班牙人的份额给他们来做。同时,他们也听说了陈凯在广东的一系列经济复兴手段,对其大为赞颂了一番,希望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能够与粤海商业同盟进行更加深层次的贸易往来云云。

    “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们要拉什么屎。”

    坐在上首,陈凯微笑着听完了那个汉语说得很溜儿的商馆负责人的描述,他们对合作前景进行了美好的预测,认为广东是需要像他们这样的贸易伙伴的。

    话,从一开始陈凯就听明白了,从他们的拜帖一送到陈凯就已经看明白了最简单的道理,如果想要与郑氏集团加强贸易往来,他们应该在第一时间去福州,而不是广州。因为郑氏集团的总部在那里,在广州也就是个分公司,哪怕这个分公司的实力比总部也差不上太多了,也完全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凯饶有兴致的听完了他们的描述,问及了一些事项,旋即便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致。但是兴致归兴致,陈凯是要看详细的贸易协议的,根据贸易协定再行决定是否与他们展开合作。

    事情是出人意料的顺利,而那协议,他们亦是早有准备,当即就拿了出来,送到了陈凯的案前。不过,陈凯表示他公务繁忙,没办法立刻就看完了,所以需要把协议留下,抽时间看完。

    “大概需要两三天的时间,看完了,想明白了便会派人去寻诸君,诸君这几日且在广州城里游山玩水,一应花费皆有本官来出。”

    “那就多谢陈巡抚了。”

    陈凯的豪爽让他们对此番行事的成功率大大的加分,不光是把之前因难度而下降的补了回来,更是进一步的得到了加强。哪怕是其中最悲观的,此间也认为即便是协议不成,与陈凯也会达成一定的友谊,对日后总有裨益的。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在巡抚衙门派遣的向导的带领下很是在广州城游山玩水了一番,尽览湖光山色。甚至每一餐,皆是珍馐佳肴,让他们很是体验了一番粤菜的风味。只是有一点,那就是向导从来不带他们逛青楼,有酒无色,也是一种遗憾。

    就这样,他们在广州城里开开心心的过了两天。两天之后,陈凯再度请他们到巡抚衙门,案上却少了那份贸易协议。而对于协议的缺失,陈凯做出的解释竟然是他已经派人送到了福州,交到了郑成功那里。

    “各位既然过来,想必也知道,本官是个连童生都没考过的文盲,所以协议里有些字眼儿看不太懂。国姓爷呢,考过秀才,做过监生,还拜了文采冠于东南的钱牧斋为师。所以,本官就把协议送去了福州,请国姓爷帮忙看看。”

    “你……”

    这样的协议,摆明了是要瞒着郑成功的,可是陈凯竟然将协议送去了福州,前脚还笑语相待,这反手就把他们卖了的功夫,实在是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不过,并不仅仅是这样,陈凯收起了一直以来的以礼相待,一声送客便将他们赶了出去。在那一声送客之前,更是厉声喝道:“回去告诉揆一,我不是李魁奇,不是钟斌,也不是刘香。我叫做陈凯,和国姓爷是土木组合,有一加一大约二的组合加成的。所以,想合作,该着谁找谁去,没事儿别跟我扯这些咸的淡的,我不爱听。”

第十四章 顺治十四年(一)

    荷兰人怒气冲冲的离开了巡抚衙门,陈凯则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如既往的处置着公务,以便确保广东的形势继续向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下去。

    下午的咨议局会议照常,陈凯并没有什么提案要拿出来讨论、投票,但是咨议局今天在讨论的事情却是需要他在这样官方的场合来进行答复的。

    需要商讨的是关于禁航令的事项,倒也并非是禁航令是否执行,这一点上,无论是从制度上,还是从当下的现实情况上,他们是没有权利去干涉的郑成功是大明的闽王,明廷授予了他节制闽粤两省及南直隶、江西、浙江三省恢剿事宜的全权,广东省咨议局只是个省级单位而已;而禁航令更是郑氏集团的首领签发,他们更加无权干涉郑氏集团的事务。

    陈凯接到禁航令的当天便召开了咨议局特别会议,宣布了广东商船禁止向马尼拉航行的政令。对此,咨议局上下自然是一致拥护的。这里不仅仅在于他们的后台陈凯乃是郑氏集团的二号人物,更重要的在于,从本心上说,南洋的华人也多有出自广东的,与广东这边的商业往来非常频繁,乡情和纯粹的利益上,他们对于郑氏集团愿意为南洋华人出头都是乐见其成的。

    禁航令得到了一致拥护,在场的议员们纷纷表示散了会就立刻向他们家乡的候补议员、好友、亲朋们写信,号召他们响应对马尼拉的禁航令,给西班牙人一个好看瞧瞧。

    但是,禁令带来的影响仍旧存在,尤其是常年走马尼拉的海商中有很多就是广东的,禁航令一下,他们惯常的货源和销路就断了。这其中,由于很多受此影响的海商与粤海商业同盟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而粤海商业同盟在咨议局内部的分量,使得此事便不得不拿到这里来讨论。

    “像我等提出请求的皆是按照官府法度缴纳税赋和牌饷的良善商贾,此番也是坚决拥护国姓爷和抚军老大人的政令的。他们这一次受到影响,本不打算麻烦官府,但是并不清楚禁航令会实施多久,所以希望官府能够给予相应的体谅。”

    所谓体谅,陈凯听得明白,显然是在税赋上面希望得到减免。当然,除了正常的税赋以外,这里面还牵扯着牌饷的事情牌饷是一次性缴纳一年的,来年更换,且严禁使用旧牌来抵新饷的。也就是说,这一次的禁航,他们为了走海贸缴纳的牌饷就算是白花钱了,那可是多则上千两,少则数百两的白银,而且还没算今年的利润以及为了利润实现而花在打通关节上面的时间和金钱,哪怕是常年走海贸的富庶之家也不愿平白承受这样的损失。

    一个粤海商业同盟出身的议员恭恭敬敬的向陈凯提出了此议,若是离得近了,却还能看得出他的额头上已经有了些许白毛汗,却是为了向陈凯提议而紧张,紧张会否对他自身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在场的,多有佩服他的勇气的,但是如他一般却还是要掂量掂量。对此,坐在前方接受问询的陈凯倒是郑重其事的听完了他的话语,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旋即问及了还有其他议员有相关的问询没有,并且在等到了有限的两个附和以及后来者说清楚了他们各自的情况后,便坦然的做出了回答。

    “禁航令一事,乃是国姓爷为了确保我大明商贾在南洋的贸易权益所行之举。既是为了确保贸易权益,肯定会照顾到那些正常缴纳税赋和牌饷的良善商贾,因为他们是遵守法度的,自然要受到官府的保护。这,是原则,国姓爷与本官始终坚信和坚守的原则。”

    朗声为禁航令做出了定性,咨议局的会场里当即就是一片掌声响应。待到掌声稍稍缓和,陈可可便继续言道:“禁航令要实行多久,国姓爷和本官还不能确定,也许是一天,也许是永远,都是有可能的。至于对良善商贾们造成的影响,本官已经与国姓爷商议完毕,那就是所有原本运往马尼拉的货物都将有福建方面平价收购。

    “但是有一点,那就是需要该商社或船主出具往年缴纳税赋和牌饷的证明。说白了,官府只对良善商贾负责,那些不纳税、不交牌饷的,受到任何损失官府都不会进行保障。另外,还会对其进行相应的处罚。”

    不纳税是要打板子、坐牢的,不缴纳牌饷是要没收船只、扣押船只、舵工和水手,而违抗禁航令,则更是监禁案犯家人,并对案犯格杀勿论的。但是,相比冷冰冰的处罚,陈凯的保证却完全是另一个温度,哪怕是要出具证明来进行区别的。

    “请抚军老大人和国姓爷放心,托在下来问询的商贾皆是正常缴纳税赋和牌饷的,他们来寻在下的时候甚至都有带着相关的证明和文书,一定不会让抚军老大人和国姓爷失望。”

    陈凯阐明了官府的态度,旋即那率先做出问询的议员亦是在第一时间做出了保证。从来,官府都是只管收税的,商贾们蒙受了损失也不会理会,哪怕是因为政令亦是如此。此一遭,若非是陈凯设立咨议局之初就说明了是要让他们代民发声,书怨“华表”的效果,他的那几个朋友也不会来求他,而他也不会鼓足了勇气来问询。

    这一遭,不可谓不是一种胜利,问询会结束,陈凯率先离开了咨议局,返回巡抚衙门办公。而那个议员在接受了不少议员的喝彩之后,也匆匆的赶到了距离咨议局不远的一处酒楼这里,是他们事先约好最快通知结果的所在。

    “幸不辱命,抚军老大人做出了保证,只要能够拿出缴纳税赋和牌饷的证明,广东巡抚衙门会出具一份证明,拿着证明和货物去福州进行交易即可。”

    “那收购的价格?”

    感激涕零,这是最少不了的,这几个好友很是吹捧了一番,但是很快的就又问出了此事,亦是他们最为关心的。

    所幸,这一点,陈凯是提前问清楚了,而他在咨议局里也是问得明白:“从广东运到福州,价格上肯定不会照着诸君运到马尼拉那般,但是适当的提高收购价还是有的。抚军老大人说了,他和国姓爷是不会让良善商贾蒙受损失的。”

    功利的讲,这些正常纳税和缴纳牌饷的商贾的存在,使得郑氏集团可以养活更多的军队,一如南洋的华人社区那般。郑成功要和西班牙人打贸易战,其目的亦是为了维护华人在南洋的商业利益,同时确保郑氏集团可以收到更多的牌饷和海贸利润。

    对于那些不肯缴纳税赋和牌饷的走私贩,自然是要严厉打击的。但是对于这些人,陈凯认为应该一视同仁,郑成功也觉得应该做出补偿,结果就是由郑泰负责,将他们从单纯的牌饷缴纳者转化为货源的供应商,无非就是比平常的收购多拿出一些银钱,降低些许利润罢了。

    还是能赚到钱,只是比预期的少了些,这不可谓不是一个安慰,因为原本是一文钱赚不到还要白赔钱的。所幸多嘴求上了门,否则肯定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

    “请诸君放心,只要我在咨议局,肯定为大家说话的。”坦然的接受了众人的感谢,他随后又说及了另一件事情,却并非是咨议局那边的:“有个消息可以透露,咱们粤海商业同盟又要有新动作了。等到收回了货款,可以考虑参与其间,肯定是稳赚不赔的。”

    ………………

    回到了巡抚衙门,陈凯亦是不由得笑出了声来,直看得与其前后脚来到公事房的邝露一个莫名其妙。

    天地会那边,从来都是陈凯亲自操盘的,邝露主要负责的是文宣工作。此番过来,亦是要与陈凯商谈文宣事务的,结果一进门却看到了这么一幕。

    “竟成是在笑那些红毛?”

    咨议局的事情邝露还没有得到消息,或者说如果他晚来个半个时辰,咨议局的天地会会员就会把消息传到他那里,也就不会有此刻的猜错。

    不过,猜错了与否也无所谓,陈凯听到邝露提及此事,正也有与其谈谈的打算。旋即,就着这个话题便聊了下去:“红毛是浑水摸鱼的,说到底,郑家的存在使其利益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或者说,郑家与其确实有合作的关系在,但更多的还是以竞争对手存在的。”

    郑氏集团在中国海的势力和影响力极大,尤其是郑芝龙确立垄断地位,以及郑成功重新统一郑氏集团,尤其是建立了山海五商以来,荷兰人能够拿到的中国货物就明显的出现了大幅度的减少。单单以生丝为例,郑氏集团的垄断地位使得荷兰人根本拿不到太多的生丝运往日本,就只能收购安南和孟加拉的生丝转运过去。无论从质地、售价,还是成本上面,这对荷兰人来说都是非常不友好的。

    等到陈凯建立粤海商业同盟,广东的生丝、丝绸、棉布、锡器、瓷器等产量都在迅速攀升。荷兰人显然是希望郑氏集团分家,广东就可以成为他们的货源地,而非是郑氏集团的禁脔。只可惜,广东的复兴是因为陈凯,如今在广东当家作主的仍旧是陈凯。

    “这就是竟成说过的贸易型重商主义的软肋所在?”

    “是的,没有货,哪来的贸易。”

    邝露提到了这一点,陈凯却不由得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些材料,关于郑成功的那个嫡长子的。

    按照中国的史料和欧洲殖民者的记载,郑成功死后,郑氏集团出现了分裂,很多郑氏集团的将帅由于郑经在郑泰一事上的处置失策而降清,包括郑泰的弟弟郑鸣骏和儿子郑缵绪更是带着战舰五百艘和上万的明军,以及郑氏集团整套的海贸体系投到了清廷那边。郑经接手的,不过是只有一个台湾和不甚多的军队而已。

    但是,他当时面对的处境却是非常之艰难。清廷的迁界禁海,郑泰遗族的倒戈,使得郑氏集团没有了货源地,出现了迅速的退化。而清军的军事威胁尚存的同时,荷兰人也杀了回来,并且占据了台湾北部原本西班牙人一度控制的所在。

    照着后世人对郑经的评价,这时候郑经基本上就已经该玩完了。可是他不光是没有玩完,先是设法逼退了荷兰人,控制了台湾北部地区,随后又通过贿赂清廷官员的手段重新建立了货源地和销路,随后更是引了英国人入局来对抗固有的敌人荷兰人。直到三藩之乱,原本在台湾披荆斩棘阶段做得已经极好的他开始昏招叠出,不光是没有反攻成功,反倒是加速了三藩的覆灭。

    郑鸣骏和郑缵绪二人,陈凯都是认识的,他与郑惜缘成亲时二人都亲自过来道贺。如今,二人也早已是郑氏集团内部商业体系中独当一面的人物,商业上很有些手腕。这一次负责保障广东良善商贾的,就是郑泰的儿子郑缵绪。

    陈凯想起了这些旧事,确切的说是还未有发生,也未必会发生的旧事,第一个念头便是当年郑氏集团的覆灭当贸易型重商主义没有了货源地,他们就什么都不是。历史上,郑氏集团与其说是被施琅打败的,不如说是被清廷的迁界禁海击败的。而荷兰人之所以跌落神坛,亦是在于当英国人、法国人进化到了产业型重商主义的时候,他们却还在贸易型重商主义打转,没有赶上工业革命的东风。

    工业革命,这个词汇距离现在还很遥远,因为还需要更多的技术积累,这都不是嘴一张一闭就可以实现的。需要时间,更需要足够的利益,而陈凯相信他现在做的正是如此。

    “我打算用一两白银的专利费向愿意从事蚯蚓养殖的百姓提供相关技术。”

    “一两银子?”

    “是的,否则谁也不敢用这技术的,技术就只能局限于潮州府城外的那座养殖场。”

    邝露是从永历四年开始一路看着陈凯走到今天的,尤其是那个蚯蚓养殖,他当时更是最早知道那事情的。他很清楚,背靠着郑氏集团,陈凯建立的广东贸易商社这些年为其赚了数不清的银子,他是不在乎钱的。而这专利费,显然也不仅仅在于一个推广二字。

    “竟成,这是要设法让工匠们开发出更多实用技术?”

    能够看到这一点,邝露的才智当即便得到了陈凯的赞许。他不是技术帝,很多能够想到的都已经在做了。况且,想要继续走下去,需要的是利益的催熟,而不是真的以一人之力平白建立起一个工业体系。

    蚯蚓可以养鸡,鸡肉和鸡蛋可以提供更多的蛋白质,还有工业化的农业生产模式,这些都是陈凯乐于看到的。唯独是有一点,原本鸡肉和鸡蛋是由小农经济的副业提供的,也就是农民在种植粮食、蔬菜的同时居家养鸡,收获鸡蛋进行贩卖。原本仅限于潮州的养殖场,带来的影响不会太大,但若是技术得到推广的话,小农经济的副业必然会受到影响。

    “这个时代已经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不怕变得更多。”

    放开了遐思,陈凯一边与邝露谈及邸报文宣的事情,一边也派人去找了王江,约上一个时间把此事彻底缕清楚。

    原本,沉浸在走向未来的大道上,陈凯乐在其中。只可惜王江那边约定了转天下午会商,今天还没过去,随着一份急件送到后宅,陈凯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真是准时啊。”

第十五章 顺治十四年(二)

    过去的永历十年,对于东南战场明军而言是攻守异势的持续延伸,只是源于闽粤两省的残破而导致了这份势头并没有永历八年的大反攻那样的进展迅猛罢了。想要继续进攻,显然还是在积蓄实力,而这段时间以来郑成功和陈凯也都是在努力的做着这些。

    于东南如斯,于西南明军却完全是另一番的光景。李定国赴安龙迎驾,随后率部入滇,云南在李定国的大军,以及刘文秀、沐天波的内外配合之下迅速为李定国所部掌控。但是,原本控制云贵两省的秦王孙可望作为唯一的利益损失者自然是心有不甘,于是西南明军便沿着两省交界进入了对峙的状态。

    这期间,作为弱势的一方,云南的永历朝廷对贵州的秦王府多有让步,为秦王孙可望的亲信加官进爵,送归旧部,还几度派人去贵阳说项,甚至就连孙可望的妻儿也都派人送了回去,而且还是已经进爵为晋王的李定国亲自送出的城。

    相忍为国的话说了多少次,委曲求全的事情也做了多少遍。只是,秦王府那边却仍旧是我行我素。如此,这两派的西南明军就始终互相牵制着,诸如反攻、进取之类相对积极,在东南已经逐渐成为主流的词汇便荡然全无了,完全将永历六年的大反攻以来的势头给生生的断送掉了。

    “今皇上在滇,定国辅之,人心渐属于彼。臣意请国主早正大号,封拜文武世爵,则人心自定矣。”

    贵阳的秦王府内,针对云南方面的讨论从未有少过。此间,早前就为孙可望篡位积极谋划的编修方于轩在大殿内侃侃而谈,将如今的形势详细的分析了一番,尤其是指出了大义名分上对孙可望的不利。于他看来,如不尽快做出态度,以安军心,那么迟早贵州的文武们会被“皇帝”那两个金灿灿的大字晃瞎了眼睛、迷了心窍。

    又是一番的劝进,孙可望却显得有些犹豫。会议结束,留下了兵部尚书任和吏部尚书范二人,才总算是将心中的想法倾吐出口。

    “方编修太急了,孤并非无意称帝,只是缺了禅让的流程,总不能让天下人心信服。”

    历来的改朝换代,总的来说,从体制外推翻的自然无需这等手段,但若是从体制内,也就是说夺取至尊位之人乃是前朝的高官显贵,世受“皇恩”的,那便须得设受禅台,让前朝天子将皇位禅让于其,以做到名正言顺。早前的历朝皆是如此,无非是有时省了受禅台的手续,但是往往也要用其他的形势代替。

    这,便是在后世,亦是如此。以辛亥革命为例,在满清必然出局的情况下,民族主义建国的南京方面是从体制外向内的推翻,清帝退位与否其实并不重要,只要能够北伐成功就足够了;袁世凯的北洋本是清廷的一部分,袁世凯更是身居高官要职,想要取而代之,无非是以军队堵住南京方面,防止其北伐成功,推翻满清,同时借南京来压迫清廷,逼迫其退位,他才能够成为推翻满清的英雄。而那一纸退位诏书,其中还特别指出了要袁世凯来组建政府,完全可以理解为是另一个形势的禅让。

    放在当下,大西军原本是体制外向体制发起冲击的,起码在张献忠时期是这么回事。但是,随着形势的变化,满清成为了头号大敌,大西军集团转而归附明廷,举起了大明的旗号,孙可望更是位尊秦王之显赫。从理论上说,这时候孙可望再想改朝换代,确实是缺了一道禅让的手续。

    范和任都是人精,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除此之外,他们更加清楚孙可望对于禅位的执着也并不仅仅在于满清在侧,他需要继承明王朝的正统地位,实在是东南的郑氏集团膨胀得有些太过惊人了,哪怕是有这么一道手续他们都不太可能慑服郑成功和陈凯这对东南双璧,但总好过没有。

    “国主,以微臣之见,禅让确实还需要皇上出场,这是暂时做不到的。但是,以清君侧、诛乱臣的名义代行皇权,先把加官进爵的事情做起来,总好过让朝廷在云南刁买人心要强。”

    任如是说来,孙可望便不由得思量了起来。一边琢磨着是否可行,一边他又看向了范,而后者亦是做出了肯定的回复。

    “不能再拖下去了,方编修是着急了,但是孤以为,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那就是越拖下去就越对咱们秦王府不利。”

    下定了决心,孙可望便开始为接下来的部署谋划。商议了良久,直到深夜,二人才告辞而去,而孙可望则回到了他的“御书房”,本想要继续将对麾下大将们的爵位名号进行考量,却看到了一封从云南送来的书信,才想起来其实在会议开始之前,他其实是还在看这封书信来着。

    “永历小儿,还有李定国、刘文秀这两个叛徒,他们知道我已经骑虎难下了,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实在可恶至极!”

    抓起书信,只三两下便将其撕成了一地的碎片。愤怒,是不可避免的。从本心上说,孙可望对明廷从来就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忠诚,他在主观上是有谋朝篡位的野心的,所以此前架空永历朝廷,乃至是一次次的逾越,甚至是企图行那禅让之礼,其实都没有什么值得稀奇的。这,只是从他个人的立场来看,至于民族大义什么的,反正他也稀罕那一套。

    事情发展到了今天,越轨的事情做得多了,他便更是没有机会在回头了,因为一旦交出权柄,任谁也不会相信他能有个善果。更何况,权利这种东西,本就是有上瘾性的,比之冰毒、海洛因丝毫不让。

    “都是一群没脑子的蠢蛋,李定国是蠢蛋,刘文秀是蠢蛋,就连那些闯军余孽也都是些蠢蛋。他们就不想想,这天下本就是我们这些流寇搅乱的。现在是形势比人强,朱家要靠着我们夺回天下,可一旦大明朝廷翻身了,咱们还能有个好,我这个孙字倒过来写!”

    从现实情况上说,李定国和刘文秀有救驾的滔天大功,双双晋封了亲王的爵位,亦是托了孙可望的“福气”,否则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便是那些大顺军出身的,比起孙可望也不是一个档次的大顺军余部为明廷征战多年,功劳和苦劳都从来不少。

    至于甲申的事情,袁宗第之流没有参与的不谈,就算是进了北京城的,官职大多也不是最顶尖的。黑锅嘛,自然可以让闯王李自成、丞相牛金星、军师宋献策以及权将军刘宗敏、田见秀这样死的死、降清的降清的家伙们来背起来,尤其是有孙可望这样的乱臣贼子作为背景板,他们就更显出了忠贞不渝。

    发泄过后,孙可望重新恢复了心情,便投入到了方才看到那封书信前仍旧打算去做的工作之中。

    其实,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封书信,归根到底还是湖广方面出了岔子。去年的十月,清廷的宁南靖寇大将军正蓝旗固山额真伊尔根觉罗*阿尔津率部攻陷了辰州,感受到了湖广清军的压力,未免腹背受敌,孙可望才一度与云南方面有了交集。

    有了交集期间,孙可望积极的调动部队,试图反攻辰州,包括冯双礼、陈国能等大批部队发往辰州,本来已经有了苗头的内战一度因为外地而熄火。不过,随着阿尔津被清廷召回了京师,西南经略洪承畴以军粮不及为由弃守了这片新近夺占之地,秦王府重新稳固了防线之后,双方便越加的渐行渐远。

    很快的,永历十一年二月,孙可望于贵阳秦王府擅行帝权,册封麾下大将马进忠为嘉定王、冯双礼为兴安王、张虎为东昌侯,将加官进爵的事情现行做了起来。随后,贵州和湖广西南部的大军开始向贵阳调动。

    云贵两省是西南明军的大本营,而细分下来,云南更像是一个后勤基地,而贵州则是一个兵营。大西军出滇以来,占据贵州,同时向四川、湖广、广西三个方向发展,为的就是进一步的将云贵化为腹地。云南留守部队不多,无非是王尚礼、王自奇、贺九义等部人马,否则李定国也绝难一举将其拿下。而在贵州,那里连接着明清对峙分量最重的湖广南部地区,秦王府系统的大西军主力具在此间,算一算,那边是近二十万大军!

    相较之下,即便是永历八年的广州大捷,李定国的本部兵马也不过是那四五万人而已。再加上蜀王府的部队,以及入滇以来一些归附于晋、蜀二王的部队,加一起也就只有七八万人而已。比之历史上自然是多了很多的,但是比起孙可望的秦王府,却仍旧不是一个等极线的。

    现在需要担心的还是湖广方面的清军,因为一旦他将部队都调去打内战了,湖广方面的防务必然空虚。未免落得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孙可望必须弄明白洪承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月册封了部将,孙可望调集部队却是有条不紊的,甚至是非常之缓慢的。另一边,孙可望的细作迅速的在湖广南部展开渗透,尤其是针对长沙方面,更是不惜一切代价。数月之间,消息陆陆续续的传来,却让孙可望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阿尔津那厮被调回京城是洪承畴那厮告的刁状,而原因则是阿尔津出兵辰州没有经过洪承畴的同意。这条老狗,真是笑死孤了。”

    面对亲信,几个月以来的隐忧烟消云散,孙可望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起来。根据情报,确是如孙可望所言的那般,另外据说洪承畴的长沙幕府在湖广南部敛财甚重,大肆贪污粮草,以至于阿尔津的军需都出现了大量的“漂没”、“搁浅”。

    “洪承畴还在力保他那个亲戚黄志遴,殊不知贪污粮饷最狠的就是这个湖广左布政使。”

    笑过之后,孙可望也总算是放下了心来,因为接任阿尔津职务的宗室爱新觉罗*罗到任后也而是一个不动如山,全无阿尔津的进取之心,显然是吸取了前者的教训。

    接下来的时日,军队加速调动,到了永历十一年八月初一,孙可望在贵阳誓师,任命一度被他怀疑,后来在众多亲信的劝解下重新加以信任的白文选为征逆招讨大将军,由冯双礼留守贵阳,他则亲统十四万大军向云南进发。

    “让下面的工匠去打造扭锁三百副,待到破滇之日,用以囚永历并定国、文秀诸文武解黔耳。”

    气焰嚣张的孙可望于八月十七率部度过了盘江,昆明的朝廷、民间当即就是大为震动。民间已多有富户往其他府县逃亡的,而朝堂之上,从天子到官员,亦是惶惶不可终日双方的实力差距如此巨大,而随着梧州沦陷,广东、福建的支援也早就断了。这一次,不会再有陈凯的千里驰援,他们能够依靠的也只有李定国和刘文秀而已。

    “陛下,微臣二人商议决定,由我二人亲率主力与逆贼孙可望决战。”

    李定国朗声喝道,便有一股底气在其他人的心中腾起。永历六年的两厥名王,永历八年与陈凯联手又干掉了尚可喜和耿继茂,国朝第一名将,实至名归,亦是如今的永历朝廷最大的指望。

    “既然晋王与蜀王已然商议妥当,朕便放心了。”

    旨意下达,特加晋王得专征伐,赐尚方剑,便宜行事,挂招讨印;蜀王作副招讨,负全权指挥之责。随后,李定国留下了靳统武率领本部兵马与统领禁卫军的黔国公沐天波一起留守昆明城,便与刘文秀一起率军誓师出征。

    大军至九月十五抵达曲靖交水,在那里与孙可望的大军遭遇。双方并没有第一时间展开交锋,而是相距十里下寨。远处,孙可望的大军联营三十六座,绵延不绝。而李定国和刘文秀这边,哪怕是实力远胜于历史上那般,也不过只有六万大军,设营六座而已。

    握着陈凯赠予的单筒望远镜,李定国极目远眺,脸色铁青。不光是气愤于孙可望竟然拿出了这么多的军队来打内战,更是在于他麾下的明军多是面有惧色。这仗,还没打,就已经先落了下风。

第十六章 顺治十四年(三)

    李定国、刘文秀率领的讨逆大军一片愁云惨淡,士气亦是不免出现了低落。这是兵力上的巨大差距,孙可望大军十八万,李定国和刘文秀则只有六万,虽说比之历史上的那三万的数字已经高出去一倍了,但却仍只是对面的三分之一罢了,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

    用一个再简单的数学题,三倍的差距,也就是意味着一个明军要杀三个叛军以上的叛军才能取胜。当然,战争并不是这么算的,可问题在于哪怕不知道具体数字,甚至不知道大概数字,讨逆的明军将士们看到眼前的这一幕也会产生类似的计较,这便不可避免的会造成军心的浮动。

    军心如斯,李定国和刘文秀一边安营扎寨,一边试图抚平军心,振奋士气,忙得不亦乐乎。相较之下,十里之外的孙可望亦是得到了讨逆军的大致情况,当着白文选、马惟兴、张胜等一应将帅的面下令将双方的兵力对比通报全军,进一步的振奋士气。

    “此一战,便要定了乾坤!”

    原本有消息指出李定国在广东得陈凯助力,广州一战,兵员有所损失,但也得到了补充。随后瓜分了尚耿二藩的积蓄,陈凯的制造局又打造了大批的兵器送到军前,孙可望一度还高估了李定国的实力。现在看来,却还是李定国在军事成就上的积威所致,双方的差距只比他预估的要更大,而非是更小。

    众将闻言,亦是提前恭贺了孙可望的胜券在握。不过,李定国毕竟是李定国,孙可望不敢有丝毫的小视,仍旧是沉下心来,按部就班的为决战做着准备工作。

    十五日的安营扎寨,十六、十七两天,双方的探马你来我往,便在这十里的区间上演了决战前的开胃菜。

    九月十八的傍晚,孙可望与作为临敌总指挥的白文选商议着部署,更是传来了张胜、武大定等将帅。

    “张帅,你可率领武大定等将选铁骑七千,连夜走小路至昆明暗袭。城中有王尚礼、龚彝等人,皆是心向于我,可为内应。你等攻入昆明城,李定国和刘文秀知道根本之地已失,必然仓皇退兵,我则率部在后掩杀。功成之日,你等便是第一等的大功!”

    “末将等遵命。”

    既是连夜出发,张胜、武大定等人便连忙启程。这边,孙可望则写了书信,派人送到李定国军前。内容,自然并非是重归于好,哪怕是如是说了也没人会信的。倒是约定了决战的时间,扬言要堂堂正正的击败他们这些叛徒。

    “今天是九月十八,约定九月二十一决战。三天的时间,张胜、武大定他们就算是爬也该爬到了。”

    “国主已有妙计,微臣自当严格执行。这便去巡视众将及前沿各营,以免出了纰漏,坏了国主的大事。”

    “如此也好。”

    说起来,白文选原本在大西军入川建制是为前军府都督,便是孙可望的部下。后来大西军转进云南,孙可望有中军都督兼御营提督王尚礼、前军都督白文选、水军都督王自奇,以及在艾能奇死后统领其部的冯双礼等大将的支持,由此才能在实力上压服了李定国和刘文秀。

    这些年来,白文选始终是为其统领驾前军,最是一个亲信。唯独是安龙一事上,白文选处置失当,使得永历帝为李定国劫走,一度失了宠信。不过,长久以来的信任,外加上白文选素来人缘极好,众将、各官们不断地为其说清,到了这一遭孙可望便又一次用他为前敌指挥,亦是有着使过不使功的心思。

    “冯双礼、马进忠都已经封王了,现在你也心急了吧。”

    看着白文选匆匆离去的身影,孙可望不由的便是嘴角轻扬。说起来,麾下大将之中,王尚礼、王自奇都陷在了云南,他亦是有留二人做内应的心思。大军出征,贵阳必须有人留守,这前敌指挥之责无非就是在白文选和冯双礼二人之间而已。至于马进忠、马惟兴等将,多是归附其麾下的旧明军将帅,他并不太放心这些家伙的能力,甚至就连冯双礼都曾是李定国的手下败将,所以这一次的任命亦不乏有不得不如此的现实在。

    “交水这里有十七万大军,已是稳妥了。只等着张胜、武大定他们的奇袭成功,便可一战抵定全局。只可惜,王自奇前些时候醉酒误杀李定国部将,带着部队逃到了永昌府,这一次是指望不上了。不过,这么大的优势,也不差他那万余兵马。”

    李定国的回书很快就到了,确定了九月二十一的决战日期,并且最后对其进行了一次劝说。只是对此,胜券在握的孙可望更是毫无兴趣的,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了该当如何处置李定国和刘文秀这二人。至于永历帝,处置之前总要先把禅让的手续做全套了,也算是九五至尊的身份最后一次护佑了一回。

    重新夺占云南、禅让、称帝,随后亲率大军攻入湖广,解决掉尸位素餐的洪承畴,进而顺流而下,重新将楸枰三局做下去。如此,北方的清廷便不足为虑了,当年张献忠未尽的事业他也可以一鼓作气的完成。

    这一夜,孙可望想了很多,甚至很多畅想都是他早前没有想到过的,这一次借着即将到来的大捷,亦是打开了思路。

    与此同时,作为前敌指挥的白文选理所当然的也没有闲下来。先是巡视了一番本部的营寨,随后便赶去了马惟兴的大营。从马惟兴的营寨出来,夜已经深了,但白文选却仍旧没有回营休息,一如他对孙可望所言的那般,亲自到最前沿去巡视,甚至还进一步的出了前沿的营寨,行了很远,不可谓不是一个殚精竭虑。

    然而,第二天天还没亮,确切的说是白文选刚刚躺下,原本已经约定了九月二十一决战的李定国和刘文秀却突然开营出战。前沿的探马得到消息,连忙将这一变故告知了孙可望和白文选,而二人亦是连忙应战,双方不断逼近,最终在交水的三岔口将战事推向了最高潮。

    双方加一起已是二十余万的大军,有道是人一上万,无边无沿,这二十余万哪怕是出自交战双方,亦是早已看不到边际了。李定国和刘文秀是事先商议妥当的,他们兵力较少,既然要速战速决,那就要争取一战击破,不能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旦展开交锋,李定国和刘文秀便直接派出了麾下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一点上,李定国有两厥名王和收复广东的战绩,部下也都是经历过多年血战的百战之兵,自不待提。而刘文秀那边,虽有保宁惨败,后来更是两度被投闲置散,但是大西四王子之一的底蕴尚存,麾下诸如祁三升、李本高等将具是骁勇善战之辈。

    大战甫一爆发,便以着最为激烈的方式展开。作为处于劣势的一方,李定国和刘文秀却率先发起了进攻。刘文秀的大军之前,崇信伯李本高率领蜀王麾下的骑兵直接便扑了上去。对面的秦藩亦是不甘示弱,两支骑兵直接就撞在了一起。

    李本高是辽东人,初为明军将校,后降于张献忠,便速来是刘文秀麾下的骁将。此间,李本高率军出击,攻势之凶猛几有搏命之势。

    双方的骑兵已经混战成了一团,伴随着大军的不断前进,每一秒都有人受创落马。李本高那一杆马槊左突右进,麾下骑兵见主将如此悍勇,亦是奋勇向前,只打得迎战的秦王府骑将陈罗汉很是一个疲于招架。

    马槊如游龙般刺杀、削砍,四周几无一合之敌。李本高以着实际行动振奋了本部兵马的士气,正欲继续向前,却只见战马突然撅倒在地,无数的刀枪便铺天盖地的卷了过去。

    初战便失了大将,这是极为不利的。这个道理李定国和刘文秀明白,孙可望同样明白。此间,孙可望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李本高的死,旋即下令全线出击。他,是要趁着讨逆军先失一成之际直接奠定胜果!

    李本高的死一如他的悍勇可以振奋士气一般,使得讨逆军的士气陡然跌落。紧接着,孙可望的全线出击,一开始就已经使出了全力的李定国和刘文秀当即便陷入到了绝境之中。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后招了。世人只见得以少胜多,能够对其赞赏不已,但是,兵寡将微终究是硬实力上的差距,这便是以弱敌强时必然要面临的情况。

    接战的那一瞬间,或许就是讨逆军崩溃的时刻。拼搏数载,总算是在陈凯的帮助下战胜了尚耿二藩,进而接了圣驾,全取云南。每一步都是竭尽全力的去做,李定国的努力从不比任何人少过,如今却将要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身旁已经有部将的目光开始闪烁。或许,崩溃之际,他们就会力劝李定国弃军潜逃逃回昆明,将皇帝带到广东,亦是一条出路。

    这样的心思,已经有人生出来了。但是,作为主帅的李定国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些。甚至不光是他,就连刘文秀亦是如此,仿佛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此时宜速出兵交战,马惟兴及诸要紧将领已俱有约,稍迟则事机必露,断不可为矣……”

    “若再迟,则我辈死无地矣。有一字诳皇上、负国家,当死万箭之下,我当先赴阵前,汝等整兵速进!”

    昨夜的话声犹在耳,虽说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并不符合他们的习惯,但是此时此刻,李定国和刘文秀也确实没有什么后招了,只是盯着对面的那一面书着白字的大旗。直到,那里的军队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反应。

    “白文选反了!”

    站在高处,孙可望对李本高的死看得甚是清楚,此间看得白文选亲率五千铁骑直入马惟兴大营,在于其汇合后便直接来抄他的后路。这是在秦藩大军全线出击的当下,明明已经赢定了,孙可望说什么也无法相信白文选在这时候竟然会干出这等事来。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那马惟兴显然也是他的同谋。

    “为什么?!”

    无论孙可望想得明白与否,白文选都已经这样做了。此时此刻,原本已经大胜在即的秦藩大军突遭白文选和马惟兴的背刺,当即便是一片大乱。混乱在迅速的蔓延开来,与此同时,李定国和刘文秀那边也注意到了此间的突变,当即便亲自上场,率领着大军直接扑将了上来。

    战场上瞬息万变,临阵倒戈并非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如白文选这样的亲信亦要跳出来反对孙可望,这却登时看呆了无数人。不过,既是战场,生死才是最大,很快的,伴随着一声“迎晋王”高呼,倒戈在秦藩大军中一如混乱般以着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加剧了大军的崩溃。

    十七万大军,只是在白文选和马惟兴的倒戈片刻后便落得一个土崩瓦解,类似的场面,在明清战争中已经出了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此前的每一次几乎都是一上来就处于劣势的那一方在重压之下崩溃,哪怕是对方一箭未发也不稀奇。但是现在,却是本已即将收获胜利的那一方突然就崩盘了,在场的这二十几万人只要是有幸能够活下来的,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今天的这一幕,绝对!

    “秦王……孙可望已经跑了,贵阳还有冯双礼,绝对不能给他机会重整旗鼓!”

    秦藩大军彻底崩盘之后,李定国、刘文秀和白文选很快就再度见面了。其实,昨夜白文选说是去寻营,实际上则是将孙可望临时改变的计划告知马惟兴,让其做好准备。同时,未免李定国和刘文秀那边出了岔子,他更是假借巡视前沿营寨的名义从正面奔赴李定国的大营,将孙可望的计划和盘托出。

    当时,李定国和刘文秀还一度怀疑白文选的用意。但是最后,他们仍旧选择了相信。这,更多的还是在于白文选在安龙的表现,是他亲自将永历帝送到了李定国的手上!

    “贤弟居功甚伟,天子必不吝厚赏。”

    安抚了一句,刘文秀连忙便收住了。此间大局已定,但是昆明那里却是天子和朝廷的所在,亦是大军家眷的聚居地,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而在那里,孙可望仍然将会有张胜、武大定的七千铁骑,还有城中王尚礼的上万大军。而他们这边,只有靳统武的本部兵马,以及沐天波麾下屈指可数的禁卫军。比之历史上,张胜的部队之中,更是少了马宝那个同谋者。

第十七章 顺治十四年(四)

    历史上,孙可望掀起内战,白文选在背后串联了大批心向明廷的将帅,其中就包括马进忠、马惟兴和马宝这南明“三马”。马进忠没有出征,却是坐镇贵州的安顺府;马惟兴此刻与其一同背刺大胜在即的孙可望,亦是居功至伟;而那马宝,则是抵定了张胜、武大定的功臣。

    现如今,马宝由于陈凯那边的势头大好,所以并没有因其兄马惟兴的关系而投入孙可望的麾下。但是,这样的改变却直接导致了孙可望派出奇袭昆明的部队中缺了同谋的内应,这使得那里的情况更加对明廷不利。

    李定国、刘文秀、白文选他们并不知道历史上还有马宝在其中搀和了一手,但是张胜所部的立场却是知之甚详。他们的存在,尤其是昆明城里还有一个王尚礼,这使得明廷哪怕是在交水击破了孙可望的大军,但却仍旧不能摆脱这巨大的威胁。

    “今张胜往袭云南府,王自奇又据永昌,我当回救;汝可同文选急追可望,必擒之而后已。”

    迅速的做出了分工,刘文秀和白文选便继续展开追击,尤其是针对孙可望的追击。而李定国这边则已然顾不得军士的疲惫,连忙带领本部兵马往昆明赶去。

    交水,乃是在曲靖府城的北面不远,而曲靖则素来是昆明的门户。李定国和刘文秀在此与孙可望决战,亦是抱了对王尚礼、王自奇的担忧,但是现在多了一个张胜,内外交困之下,之于昆明,危险系数更是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大军匆匆而返,但却仍旧需要时间,比之昨夜就已经连夜启程的那七千铁骑,他们在速度上市绝对处于劣势的。现在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昆明城那边能够多坚持些时间,起码要坚持到露布飞捷赶到才行。

    “现在,就全指望靳统武和沐天波了。”

    胯下的战马随着大军的前进而迈向南面的远方,李定国的视线所及,自是无法看到那座昆明城。

    倒是如今的昆明城,人心惶惶之中,那些没有选择去旁处避难的士绅、百姓们一如朝堂的皇帝老儿和当官儿的似的,皆在等待着前线的战况。只是比之朝堂上的那些显贵们,他们选择的压力更小一些,也更大一些,无非是身处于不同位置所致罢了。

    早朝已然结束,永历帝留下了靳统武和沐天波二人。此二人,一个是李定国的亲信,另一个更是明朝从建国起便传承下来的勋贵。这是他此刻最能够信得过的两个人了,有些话,亦是只能对他们说来,因为他也不知道除了王尚礼以外,到底还有什么人是在与孙可望在暗地里勾勾搭搭的。

    “请陛下放心,无论战事如何,臣必当以死护卫天子。”

    沐天波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永历帝连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近前,将沐天波重新扶了起来。

    “黔宁昭靖王曾是太祖高皇帝的义子,朕与国公便是自家的亲戚。若是国家不存,朕自当效烈皇死国,国公不过是比朕早走一步罢了。”

    说着,永历帝便已然是双目含泪,直看得沐天波亦是一个老泪纵横。关于黔宁昭靖王是干什么的,靳统武读书少,若非是见得这般场面,那是绝难意识到会使沐家先祖的。关于沐英曾是朱元璋的义子的事情,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不过此刻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个上面,眼看着这对君臣一个劲儿的死啊死的,实在晦气得不行。

    “陛下,晋王殿下必可击破孙逆!”

    这还有一个李定国的亲信部将在,永历帝闻言,亦是连忙表态,表示他是绝对相信李定国的军事才能的。只是这昆明城中,靳统武的部队只有几千人,而沐天波则更少。倒是那王尚礼却掌握着比他们加一起还要多的部队,实在让他们如坐针毡。

    “微臣始终在盯着那厮,若是敢有所异动,末将自当斩其首献于阶下。”

    靳统武的武勇和忠诚,这两年来永历帝都是看在眼里的。他相信,李定国有令,他一定会拼死血战。但是,是否真的能够如其所说的那般,他却完全不看好,因为王尚礼所部本就是孙可望留在云南坐镇的精锐,当初也是全靠着李定国、刘文秀这双大西王子的威信,外加上他这个皇帝的身份才能够加以慑服。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显然对方就已经无视了他的皇帝身份,就凭着靳统武和沐天波的那几千兵马,哪怕是前者亦是晋王麾下的本部精锐,只怕也未必能够落得了什么好处。

    “还是要设法控制住王尚礼才行,可若是强行如此的话,倒是只会逼得王尚礼的部下掀起叛乱,反倒是坏了大局。”

    ………………

    “臣,王尚礼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

    靳统武和沐天波尚未离去,永历帝又派中官传旨请了王尚礼过来,说是要商讨关于战事的事情。

    王尚礼是孙可望的亲信,与其商讨对付人家效忠对象的军情,不光是靳统武和沐天波,就连王尚礼也同样是满心的困惑就他而言,以着他的身份,这时候永历朝廷应该是对其严防死守的,哪怕是睡觉都要睁着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才合乎情理,现在反倒是这般,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下旨召见了,他也没有不来的道理。此间永历帝就着前线传回的关于李定国与孙可望大军在交水接触上的军情很是咬文嚼字了一番,随后又拉着靳统武、沐天波以及王尚礼一起探讨了起来。探讨双方的攻防路数,探讨双方的胜算,探讨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状况,以及意外状况发生后的应变处置,详细到了若是放在万历朝肯定要被文官集团说教的地步。

    从下午一直探讨到了晚上,永历帝很是一个茅塞顿开。一高兴,便留了三人在宫中用饭,用过了饭才让他们各自回了府。

    “国公,皇上那边……”

    “就是问了些关于战守上面的事情,本国公瞧着,皇上大概是觉着靳统武和沐天波的能耐有限,所以想要听听本国公的意见。”

    询问王尚礼关于如何战胜孙可望,这样荒诞的戏码,王尚礼陪着演了一下午,待回府之后已然是精神疲倦得不行了,稍加洗漱过后便倒头大睡。哪知道到了第二天一早,他才刚刚起床,早饭还没来得及用,昨日来传他的那个中官就又来了,竟还是叫他入宫见驾。

    “爱卿尚未用早饭吧,正好,朕也没有用早饭,已经叫御膳房准备了,咱们君臣边吃边谈。”

    过了一夜,永历帝的态度更显亲近。不过今天却没有靳统武和沐天波的身影,有的只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和侍卫随侍而已。至于那二人,沐天波他入宫时是见过的,还在忙着巡视禁卫军的防务;而靳统武那边,据永历帝说是要巡视城防的,今天便不过来了。

    “今日朕招爱卿过来,实在是昨日爱卿之言让朕豁然开朗。所以,还有些事情和想法,朕也想听听爱卿的意见。”

    用过了早饭,消化消化,便又是这般,王尚礼只得是抖擞精神,继续听着永历帝的问题,根据问题加以回答。倒是这一次,永历帝问及的却是一旦晋王未能击退孙可望的话,昆明这边该当如何。

    “臣自当与黔国公、平阳侯一起死守城池,为晋王、蜀王二位殿下以及其他王师争取时间。”

    王尚礼迫不及待的做出了表态,永历帝很是欣慰,好生安抚鼓励了一番,但是对于死守昆明却显得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有些话,朕本不该说,但是爱卿忠心耿耿,又通晓军务,朕也只得是依靠爱卿。”

    “陛下但说无妨,臣一定竭尽全力。”

    虎虎生风的道出了此言,王尚礼说得很用力,永历帝亦是表现得很是感动。接下来,永历帝便将他的想法道了出来,哪知道说得竟然是一旦晋王兵败,他打算带着朝廷撤出昆明城,到时候还需得王尚礼与靳统武、沐天波二人通力配合,护得朝廷周全。

    “这……”败绩尚未传来,这位长腿天子竟然已经想着要逃了。这一幕,着实将王尚礼看得是一愣。不过,他也是从北地的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反应素来不慢,旋即便表示无论永历帝是留是走,他都会护卫在侧,绝不敢有负圣恩云云。

    强行劝永历帝留下来,这却是对取胜的孙可望更为有利,但他若是这么说了,也更容易引起永历帝的怀疑。于是乎,就着永历帝的话茬,他便顺着说了下去,当即便讨得永历帝一个大为开心。

    “爱卿亦是能征善战的名将,这两日谈下来,朕只觉得是相见恨晚。若是早得爱卿之力,也未必会被鞑子逼出两广。日后,建功立业的机会有的是,一个国公的爵位,配不上爱卿的才具!”

    这,已经是加官进爵的许诺了,王尚礼当即便表现出了感激涕零。更是一口一个誓死以报君恩,买足了力气表忠心。

    很快便已经是中午了,他又在宫中用了午饭,这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到了下午,沐天波就真的来了,永历帝随即又是旧事重提,谈起了关于一旦战事不利,便要撤离昆明的想法,想要听听沐天波的意见。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晋王和蜀王一定能够击破孙逆,即便未能尽全功,凭着昆明城高池深,仓储充盈,也能够坚持一段时间。到时候,晋王和蜀王的大军,以及从各地调来的勤王军自然能够里应外合。”

    对于撤离,沐天波是持反对态度的。这是昆明,他家的祖宗在这里为大明镇守了两百多年,从感情上他就绝对做不到积极响应的。

    此间,沐天波如斯,永历帝不肯亲自下场,连忙向王尚礼使了个眼色,后者见得,亦是当即便接过了话茬儿:“昆明坚固,黔国公所言确是兵家正理。但是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皇上的安危。须知道,皇上才是孙逆势在必得的,若无皇上,大明的正统就要断了,到时候就算是能够战胜了孙逆,天下的局势也再难收拾了。”

    王尚礼侃侃而谈,从天下共主的重要意义谈起,越是说下去他就越是顺畅。思来想去,类似的话以前有个叫做杨畏知的明朝文官无数次的说给过孙可望听,他亦是在旁听过不知多少遍了,都能够背下来了。而他之所以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更是在于那个杨畏知便是孙可望指使他杀的,原因便是杨畏知在秦封之议达成的同时接受了永历朝廷的阁臣任命。

    争论了一下午,王尚礼和沐天波二人也没能说服得了对方。折腾了一溜够,晚饭永历帝倒是留了,但他被沐天波弄得一肚子气,便借口三餐都在宫中用不何体统而回了府邸。只是,回府之后,他才猛地想起来其实他说服不了沐天波才是正道,这一下午分明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权当是麻痹皇上了。”

    对此,他也并没有纠结。只是放下了这个心思,他又突然想起了永历帝说是要撤离昆明,一旦李定国兵败的话,沐天波拦不住永历帝,他就要跟着以确保皇帝在手。到时候,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在这位长腿天子到底打算往哪跑才是,想要设法让其留在城中,就先要从这方面下手。确切的说,先把路封死了才行。

    “撤出昆明,照着那时候的状况,肯定是要逃离云南的。向北是不可能的,向南、向西都是藩国,看来十有八九这皇帝是打算逃亡广东,去投郑赐姓和陈凯的了。不行,绝对不能让他逃到广东,否则秦王再想抓到他就难了。”

    如此想来,王尚礼便开始回忆起了关于郑成功和陈凯的黑历史,这对他这么个武将来说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的,所以他干脆将幕僚都找了来。倒是那龚彝,他本来也想找来的,但是此人已经明确的站在了孙可望那边,现在与其相商是会破坏他在永历帝心目中的形象的。

    人设很重要,王尚礼明白这个道理,就更加要谨小慎微了。一边让幕僚帮着回忆郑氏集团的黑历史,一边还要将这些劝说转化为忠君爱国的言辞和语气。已经这么说了两日了,今天又是这般卖力气的备课,王尚礼有时候都有些分不清他自己的立场,似乎有些人格分裂的征兆了。

    到了转天,永历帝又派人召其入宫。这一次,永历帝没有再提撤离的事情,因为沐天波不在,靳统武却在旁,皇帝确实不好当着靳统武的面儿说李定国兵败的假设。

    聊了一上午,谈的也都是些旧事。从唐桂争立,林察独抗永历朝廷开始,拉着王尚礼帮其分析当时文武大员们的处置。那些,大多都是以失败告终,王尚礼虽然不甚清楚情况,但是有永历帝现身说法,他只需要来个事后诸葛亮就能够应付过去。等到了临结束时,永历帝对其人的军事才能更是刮目相看,直把他将李定国相比较,大谈孙可望是如何的鼠目寸光,将这样的名将留在云南养老,而不是派去湖南打清军云云。

    又哄了一天,回到府中,王尚礼还一度为这番夸奖而兴奋不已。但是兴奋过后,他还是意识到了永历帝准备往哪跑的事情他没有问,更没有机会将退路封死。

    于是乎,又背了一晚上的课,到了转天中官一如既往的来召他,他便直接赶了过去。心想着到了那里寒暄几句便开始旁敲侧击。哪知道,寒暄尚未结束,宫外便跑来了一个军官,说是靳统武送信,张胜、武大定带了七千铁骑直扑昆明城,被他堵在了城外。

    “陛下,臣请率本部兵马登城助战!”

    张胜竟然来了,王尚礼当然不知道孙可望的计划,只当是孙可望击败了李定国,张胜带着骑兵作为先锋来夺昆明城。这时候,封退路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为张胜打开城门,甚至只要他回了军营,就可以集结部队直取皇宫,此间便已是多说无益了。

    王尚礼慨然请命,很是一个正气凛然。然而,听闻此言,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天子却幽幽的道了一句,只将他听得是如遭九天玄雷轰体一般,整个人直接就愣在了当场。

    “陛下,您说什么?”

    “王尚礼,陛下是在问你,你是打算与张胜里应外合吧?!”

    声音,是从身后的大门处传来的,王尚礼转过头看去,却是沐天波大步迈了进来,右手一抖,一枚流星锤便从袖口里滑了出来,顺势被提在了手上。

    沐天波虽说军事才能不济,但毕竟是将门出身,世代镇守云南,武艺极其了得,尤其是擅使一枚流星锤,出神入化,二三十人进不得身子。王尚礼入宫时早已解了佩剑,如今身无寸铁,待转过头看去,龙椅之畔,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和侍卫已经将永历帝护得是一个密不透风。到了这样的局面,他只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原来,从头到尾,他们都只是在设法将他牵制在宫中,这样他就没有机会起兵作乱。至于那些说辞,就更不过是这对君臣在哄骗他的借口罢了!

    “这个皇帝,从来不是个傻子,只是长于深宫妇人之手,又是个庶子,性子软弱了些。”

    记不得类似的话是谁与他说过的,但是此时此刻,王尚礼看着皇帝身前的严阵以待,看着那个手持流星锤,正在迈着稳健的步伐紧逼的沐天波,他已然想得明白了现在,做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无奈现在已经是笼中之虎,就不劳烦黔国公伸手了。”

    长叹一声,王尚礼旋即转向身侧,发足而奔,只在瞬间之后,已然碰死在了大殿的柱子之上。

    ps:昨天网突然坏了,这回修电脑新做的系统,手机热点和蓝牙也连不上。原以为又和年前有一回似的,是联通那边的问题,结果今天一开机,莫名其妙的又好了,现在还是一脸懵逼。

第十八章 顺治十四年(五)

    王尚礼死在了大殿之上,换来这一切的则是永历帝这几日来日日待王尚礼走后,都要立刻换掉那些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的贴身内衣。但是,直到这个西营大将选择了自杀,那种冰凉凉、湿漉漉、粘糊糊的感觉却仍旧贴在他的身上,一点儿也没有消失。也不知,是贴身内衣又被汗水打湿了,还是心理作用所产生的幻觉。

    尸首已经有太监和侍卫去收拾了,沐天波叫来了禁卫军的军官,振奋了一番士气,他便连忙带着亲兵出宫。

    城里还有王尚礼上万的大军,比靳统武和沐天波二人的部下加一起都多。沐天波是外人,不好插手,所以就需要靳统武这个晋王麾下的大将去坐镇。而沐天波那边,则要接手靳统武负责的城防。

    他的家族是世代镇守此地的勋贵,对于此间的一草一木,沐天波都是份外的熟悉。其实,昆明一城的形制便是沐天波的老祖宗沐英专门请了高人设计的。那位高人观长虫山地脉,认定此山乃是一条龙脉,须得灵兽克之、化之、辅之、变之,故此便将昆明城设计为一只灵龟,以此决定了城池布局和城墙、城门的走向。

    灵龟大南门为首,北门为尾,东西两面的威和门、永清门、广远门和洪润门则分别是灵龟的四肢。不过此时的守御却是与布局无关张胜、武大定来袭,他便要赶到遇敌的所在去协守,仅此而已。

    沐天波匆匆赶到,靳统武那里则已经在城上严阵以待。二人一见面,靳统武将布防的情况做出了简要的叙说,随即便连忙告辞而去他要赶去王尚礼的大营坐镇,那里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榜文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张贴完毕。”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靳统武急匆匆的离开了城墙,沐天波便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城外的叛军上面。张胜、武大定的七千铁骑早已赶到,若非是战马缺了对翅膀,亦不能攀援城墙而上的话,他们早就杀进城了,也不会被靳统武堵在了城外。

    二人对视了一眼,知道这时候只能恢复到了正面强攻的节奏,于是便连忙命令士卒,捉拿城外的百姓,拆掉百姓家的大门、房梁以获取建筑材料,用以打造攻城器械。

    这都是应有之意,只是没过多会儿,一个军官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将一份榜文交到了张胜的手上,后者与武大定则仅仅是扫了一眼,便登时呆若木鸡一般,半晌没有说出个话来。

    “这是,露布飞捷,秦王殿下竟然败了,那可是十八万大军啊!”

    抛开他们这七千铁骑,那边也有十七万之众。这个数字,比之云南方面是要多出几倍的。按道理来说,这仗是不会败的,最起码不会败得那么快,而且根据时间看,孙可望在派他们前来袭城之前就已经与李定国约定了决战的时间,时间上也要早上了太多。

    “这是从哪弄来的?”

    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张胜便抓着那个军官的脖领子问及。后者给出的回答则是这榜文张贴于金马坊,他还听说好像就连碧鸡坊那边也有张贴。至于是真是假,他就不得而知了。

    “张贴的时间应该比咱们抵达城下时要早上一些。”

    这个早,并非没有存在着守军得知他们前来袭城而特意做出了准备的可能。但是,如果这上面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们现在就成了一支孤军,这时候便不应该继续做攻城准备了,而是要尽快离开此间,以免遭到回援的部队与守军的两面夹击。

    “晋王竟如此善战……”

    李定国善战是世所共知的事情,这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是在同时,他们也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捷报上面提到了白文选和马惟兴的功劳,显然是二人临阵倒戈,才使得孙可望麾下那么雄厚规模的大军只一日就全盘崩溃了。

    尤其是那白文选,出征前夕孙可望特地任命其为“征逆招讨大将军”,现在看来,白文选确实是卓有成效的征讨了逆贼,只是这个逆贼却是永历朝廷眼中的逆贼,而非是孙可望眼中的逆贼。

    “快走吧,秦王殿下战败了,晋王肯定回立刻回援的,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见得张胜稍有犹豫,武大定连忙出言劝说。现在的问题已经不仅仅是榜文的可信度了,他们在城下已经折腾了很有些时间了,可是城内原本已经约定好的内应却没有半点儿动静,有的只是城头上的严阵以待,这已经能够说明情况了。

    这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眼见于此,二人也顾不上什么刚刚抓起来的百姓了,连忙集合部队,扬长而去。倒是城头上的沐天波,在拿下了王尚礼之后,心急火燎的赶过来,结果仗没打,光欣赏叛军远去的背影了。

    不打,其实也是好事,沐天波连忙将这个好消息告知永历和靳统武,以确保昆明的安全。等到消息送到了靳统武那里,靳统武当众宣布,那些原本还还打算跟着王尚礼作乱的将校们亦是一个个的收敛了行迹,哪还敢再多做什么,多说什么。

    昆明城转危为安,然而,扬长而去的张胜、武大定却在浑水塘与李定国的回援部队发生了遭遇。

    正撞在了枪口上,二人欲夺路而逃,便连忙发起了猛攻。历史上,张胜和武大定发起了性子猛攻,早前因交水一战而疲惫不堪的回援部队竟然被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被击溃了,还是马宝又上演了一回白文选、马惟兴在交水一战中做过的事情,才将张胜击败。不过这一次,回援部队稍有小挫之后,实力比历史上强上太多的李定国调集了本部精锐,稍费了些气力,亦是将张胜、武大定击溃,武大定更是率军投降,唯有张胜带着部分残兵败将远蹿而走。

    张胜慌慌张张的逃亡,到了第二天已经是进入了沾益州地界。那里是作为昆明门户的曲靖府的北部地区,再向北就是川南的乌撒府,乌撒后所也设立于此,向东则可回到贵州。张胜一路逃亡,本是被追兵追得急迫,全然是为了甩开追兵,结果这一晚上跑下来竟然已经快回到贵州了,亦是意外之喜。

    告知了麾下将士即将回到贵州的消息,稍稍振奋了一番士气,他便连忙派人向沾益州那边报信。

    沾益州是云南地界不假,所幸,这里的守将李承爵原本是张胜麾下的总兵官,后来派驻到此。他对李承爵是有恩义在先的,此间军队急需补给和休整,他也只得去那里走一遭,否则不等他逃回贵阳那边,这支残兵败将就要先一哄而散了,甚至将他捆了交到李定国那里领赏都是很有可能的。

    未及多时,沾益州那边一票人马赶来,李承爵热情的将他们请到了沾益州城那里,一点儿避嫌的意思也无,满脸全然是对张胜能够在这时候还能想到他的激动。见得这般,张胜的心亦是放下了许多,随即被李承爵请到了大帐,等待酒宴的功夫,他便将此一番的来龙去脉做了一个解释,亦是对李承爵将要担负的责任的感激。

    “晋王回来了,秦王殿下那边看来是真的败了。贤弟,咱们还是尽早离开此地,是回贵阳投奔秦王、兴安王,还是自谋生路,总比留在此地,性命操于人手要强吧?”

    掏心掏肺的把这话说出口来,张胜亦是不乏有多些人马来加重自身的分量的心思。毕竟,现在是乱世,兵力多寡影响极大,想要翻身就要想到更多才行。

    如此这般,张胜竭力劝说,李承爵亦是一口便答应了下来。只是没过片刻,待到酒宴准备妥当知会到了,只见他一声轻咳,一队明军便涌了进来,没等张胜反应过来就已经将其捆成了个粽子似的。

    “你以前是我的部将,怎敢背叛于我?!”

    “你敢背叛天子,我又有何不可?”

    ………………

    麾下的残兵败将被李承爵缴械、看押,其人更是被直接送到了昆明。等待张胜的命运,已经没有什么意外可言了。

    王尚礼自杀、张胜被俘、武大定投降,昆明已然无忧。李定国已经进入到了善后的工作之中,同时等待着刘文秀那边的情况送回。刘文秀的主要工作就是抓捕孙可望,同时收复贵州和湖广西南部这些秦藩的控制区,尽可能的将损失缩减到最小,起码不能让清廷占了便宜,也是为日后的反攻做准备。

    只不过,张胜是先进入云南,而后向贵州逃亡的。而那孙可望,在交水兵败伊始便直接带着亲兵逃亡贵州,胯下的良驹一路绝尘而去,很快就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了。

    从交水一路沿着来时的官道往贵阳逃去,起初的时候,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可是孙可望一路狂奔,落魄至极,却将实际情况暴露无遗。有的迎其入城,为其提供补给,有的则干脆充耳不闻,只当他根本没来过。到了后来,消息越传越广,等到孙可望抵达安顺州的时候,那里的守将是他半年前册封的嘉定王马进忠,结果这位郡王半点儿不念他的好处,不光是不肯接纳,更是派出了兵卒追赶,逼得孙可望不得不绕城而走,直奔贵阳府城。

    到了贵阳的时候,胯下良驹以及亲兵们的坐骑都已经跑脱了力了,随员也缩减到了十五六人而已。比之出发时的十数万大军,已经硬生生的砍掉了四个零了!

    冯双礼倒不似马进忠那般,他是孙可望的亲信,多年来恩义深重,见得孙可望如此亦是不由分说将其迎入城中。孙可望入了城,亦是连忙派遣冯双礼去守卫威清要道,而他则派人向湖广方向调集部队,做那拼死一搏。

    “殿下,秦王大军覆没,咱们不能平白将自家性命也耽搁了啊。”

    孙可望如此狼狈不堪的逃回来,不用其人说明,冯双礼和他的部将们也早已看出来了。十八万大军,出征一月,回来的也十五六人而已,这样的对比实在让人惊愕得无以为继。冯双礼留守贵阳,部队还有一些,但是对上李定国、刘文秀无疑是螳臂当车。麾下众将一个劲儿的劝说,冯双礼亦是动了些心思,随后便命令部下连放三声号炮。

    “国主,这是臣最后一次报答您的恩义了。”

    按照约定,一旦发现刘文秀的追兵,冯双礼便要连放三声号炮,为孙可望提前预警。预警的目的自然是做出反应,若是迟些时日,军队调集多些了,那或许就是严防死守。但是这才出去没多久,那连着三声的号炮响起,孙可望便再也顾不得旁的什么了,连忙带着妻儿和随从出城东奔。

    接下来的一路上,新添卫、偏桥、镇远、平溪、沅州,“各守将俱闭营不纳”,“所至城门昼闭,呼之再三,仅垂大盛壶饷可望;且有不应者”。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秦王殿下已然是众叛亲离,如丧家之犬一般。

    “今为李定国辱孤至此,孤不惜此数茎头毛,行当投清师以报不世之仇耳。”

    对随从如是说道,他们一身富贵早已系在了孙可望的身上,此刻孙可望决议如斯,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随其继续上路。直至湖南靖州,这里已经是明清在湖广的交界了,靖州道吴逢圣是孙可望一手提拔起来的,并没有如前面的那些家伙似的,不光是率部迎接,更是向贵州方向做好了预防。而孙可望那边,人在靖州,则派出了亲信杨惺先、郑国先往宝庆向清方接洽投降。

    只是没等清廷那边做出反应,白文选的追兵却率先赶到了。于是乎,他便带着妻儿和吴逢圣、程万里等人直奔武冈。奈何,武冈守将杨武却半点儿吴逢圣的影子也无,不光是不肯接纳,更是率军截杀,将孙可望堵得是慌不择路。

    ………………

    “李定国、刘文秀等大逆不道,荼毒生灵。可旺兴师问罪,反为所诱。乞代奏大清皇帝陛下,发铁骑一万,愿献滇、黔、蜀以归一统,更报不世之仇。”

    长沙城,西南经略衙门的二堂,黄志遴将这段话翻来覆去的诵读着,面上的笑意越加浓重,到了最后更是不可抑止的哈哈大笑起来,仿佛是被人点中了笑穴似的。

    二堂之中,只有他与洪承畴而已,洪承畴自然不会是干得出这等事情的,唯有写就那封书信之人才是罪魁祸首。不过,这份点人笑穴于无形的盖世神功,实在让人叹为观止,以至于洪承畴虽说是没有如黄志遴那般,但却同样是免不了一个面带笑意。

    “亨九真是神机妙算,此番孙可望归附朝廷,我那个黑锅就算是没白背!”

    注入的内力开始渐渐被化解,黄志遴缓过劲儿来,第一句便说出了这话来。他所指的,洪承畴自然是最清楚的原本,洪承畴就一直在等西南明军发生内讧,孙可望就是最被他看好的。随后,李定国迎驾云南,于孙可望分庭抗礼,他便知道明廷在西南的崩溃迫在眉睫。

    这时候,只要等就足够了,等到明军内讧,清廷就可以坐收渔人之利。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个缺心眼的宁南靖寇大将军阿尔津竟然率军攻取了辰州,本来已经要动手的孙可望连忙与李定国重修旧好,调集冯双礼、陈国能等大将来重夺辰州门户。

    “老一批的亲贵大帅们死后,剩下的这批一个比一个看不清大局。”

    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眼看着就要被阿尔津给浪费掉了,洪承畴于是横下一条心,直接让负责粮饷的湖广左布政使黄志遴和署理督粮道事武昌知府梁知先对其下手,在运输途中米豆、草料纷纷漂没、搁浅,说白了就是直接断了阿尔津的粮饷,逼迫其放弃辰州。结果,清廷在双方的嘴仗中选择了洪承畴,将阿尔津调回了京城,洪承畴便顺利的放弃了辰州。并且在演了一溜够儿的戏之后,骗过了孙可望的眼睛,才重新让这场内讧延续了下去。

    洪承畴的目的达到了,至于黄志遴和梁知先二人,当然也免不了被清廷处罚,前者因为与洪承畴的关系密切,还稍微好一些,但是在清廷那边,他的贪墨名声却已经在了号的了。

    “只可惜孙可望这个废物败得实在太快了,若是来一个两败俱伤的话,日后朝廷攻入云贵时要费的气力还会更小一些。”

    不管怎样,洪承畴已经等到了他始终等待的那一日,而且还是在陈凯设立咨议局的两年之内,甚至还不到一年的时间西南就已经发生了如此剧变。时间,对他来说已经并非是那么恶意了,但是严峻依然。为此,在接到孙可望的降清意向之后,他连忙派出了湖广中路总兵李茹春和左路总兵王平率部攻打武冈总兵杨武,设法接孙可望入清廷控制区。如今,他们已经成功的击溃杨武,将孙可望及其妻儿、随员们一并接到了宝庆地界。

    “亨九,这时候该去见见那位秦王殿下了吧?”

    “不,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不能着急。咱们先晾他几日,同时向朝廷上报。他的自效之心越是急切,对朝廷和咱们就越是有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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