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打蛇七寸(中)
零丁洋上,水战还在继续。明军已经注意到了香港有警,第一反应就是放弃交战,转而回援。
这是最正常的反应,也是最正确的反应,因为香港岛才是明军在珠江口的支撑点,码头、仓储、人员、财货乃至是信用皆在那里,水师驻扎于此,一则是巡航,同时便兼具着守卫岛屿,御敌于海上的目的。
副将下达命令,明军各舰纷纷回应,岂料他们刚刚调头,清军水师就再度扑了上来,正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哪怕双方的战船差距甚大,却也好容易的找到了些便宜。
“该死的鞑子!”
这时候,副将哪还不明白这一遭是中了清军的计策。奈何清军舰队死缠烂打,他们想要脱身却也并非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缠斗,成为了主流,副将脱不得身,干脆继续带着舰队舰与清军争衡。此时此刻,唯独能够指望的就是江美鳌的舰队,另外的便是香港岛上的守军能够多坚持一些时间,已然是别无他法了。
逆着狼烟燃烧的轨迹倒退回去,香港岛那里,守军早已发现了清军的动向,当即便向军营那里报急。
军营就在镇子旁,码头上的军官派人赶回,信使发足狂奔,疯了似的跑回了军营,岂料守备却并不在营里当值。
“守备八成是在镇子上。”
坐营的千总脱口而出,嘴里还捎带着一句不太干净的,在旁之人却也立刻选择性的略过了。此刻正是最紧要关头,负责整个岛屿防务的守军军官竟然在当值的时辰离岗,实在是岂有此理。
奈何,这时候也没有用来置气的功夫,千总连忙下令点燃岛上烽火台的狼烟向舰队求援,同时派人去镇上寻那守备,让其尽快赶来主持大局,而千总则带着营里面能搜罗到的军官、士卒立刻准备武器、防具,随后便直接杀向了码头附近的那片沙滩。
岛上的守军只有两百多人,否则也不会只派了一个守备布勒。如此布置,说白了无非是明军依仗水师之强大,根本就没有把清军的舰队放在眼里,更不相信清军有能力进行登陆作战。即便是这两百多的明军,平日里的工作也更多是维护岛上的秩序,防备小股的海盗,同时作为一种威慑力存在,真说打仗,却是久未做过的。
狼烟滚滚而起,直冲云霄,等到远处的大奚山的东部烽火台以狼烟做出了回应。起初的忙乱,仗着有千总这般尽职尽责的军官在场,才总算是找回了些许的节奏。千总带着军营里的那一百多号明军,同时派人去码头上把巡逻的那几十号明军也叫了上来,甚至就连守卫仓储的士卒也包括在内,可以说是除了伤病所的伤员和救护兵以外这镇子上、这码头上的明军已经尽皆被集结在了那片沙滩与码头的必经之路上。
清军已经开始登陆了,千总无需极目远眺,已经能够看得分明清军打着的是广东水师副将强世爵的旗号。这员清军将领他是知道的,去年西宁王横扫广西,便是此人在事后随着定南藩的藩兵重新杀回的广西,在清军水师里是叫得上号的大将。
即便不说此人,此时此刻,清军那边看上去也得有一两百人的样子,甚至比他还要少上一些。可若是论及那些尚未登陆的,却是要有七八百人的样子,他手里只有区区的两百来人,实在是相差甚多。
“不行,没工夫再等了,必须立刻发起进攻,只要把鞑子赶下海了,就什么都好说!”
千总跟随林察多年,本就是亲兵外放,经验还是有的。此刻一旦想明白了破局的关键,当即便率军发起进攻。
这支明军确实许久未打过仗了,但是操练还是有的,千总见得清军刚刚登陆,阵型尚未结成,当即便下令结阵进攻,明军听从命令,迅速的完成结阵的同时,也压着阵脚攻了过去。
“老王爷有令,尽屠香港岛男女,缴获银钱皆归尔等所有!”
登陆的清军纷纷越过他的将旗,呐喊着便冲杀了上去。强世爵很清楚,他现在需要的就是时间,只要再过一会儿,后面的部队跟上了,他便可以凭借着人数上的优势迅速压倒这支明军,因为他很清楚,这支明军只有两百多人,而他带来的则有将近八百清军,而且只有少数的水师,大多都是绿营精锐。
明军结阵杀来,清军一股脑的便撞了上去。明军阵型严整,清军一冲不得,在丢下些尸体后当即退而结阵。而明军那边也不急于扑上去,唯恐破坏了己方的阵型,只是慢慢的压上去,将清军挤压在了沙滩的那狭窄的空间里。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千总已经占据了有利地形,清军被挤压在此,后续部队难以迅速结阵,就只能就着现在的阵型继续添油。除非那些尚未登陆的清军绕过西面的那片礁石,却也是一条路径,而且还是他根本顾及不到的路径,但是现在双方拼的就是一个时间,他只要能够将强世爵赶下海,为水师回援拖住更多的时间,便可以回师截击绕道的清军,否则即便是清军不绕道他也迟早会被清军人数优势堆死。
千总还在大呼鏖战,明军也在奋力死斗,无有丝毫相让。这不仅仅在于千总能得军心,更加在于此地还有不少将士的家眷、亲朋,他们现在还有获胜的希望,便只能坚持下去,别无他法。
明军的快速反应实在让强世爵难受得不行,他是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此刻的尴尬境地。时间,对于他来说同样是万分重要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盖一鹏能够撑上多久。越快解决问题,便可以利用码头的海船快速撤离,否则狂暴的明军只会将他锁死在这岛上,那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性命攸关,强世爵苦思良策,这时候,正看到一个清军军官登陆,他连忙派人知会。下一刻,那清军军官藏身于数个清军背后,拈弓搭箭,只在一声喝令,清军士卒当即蹲下,突如其来的暗箭便擦着清军士卒的衣甲射了出去。
利箭划破了清军士卒衣甲上的纤维,随即从前排的那个清军的耳畔划过,带走了一滴血珠,接下来,两刀急速靠近,它从缝隙中率先通过,再从后一个明军的耳垂下侧略过后便径直的插在了千总的咽喉上。
千总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些什么,吐出的却皆是“呃、啊”的声调。下一秒,千总重重的倒在了地上,伴随着“千总死了”的惊声尖叫,明军的战阵轰然崩溃。
“徐把总射杀此獠,本帅必上报王爷,以为嘉奖。”
“多谢强大帅抬举,卑职自当尽心竭力,以报强大帅举荐之恩。”
暗箭伤人之徒迅速的加入到了追击溃兵的行动之中,强世爵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暗道了句侥幸。
按照战前尚可喜的分析,明军攻陷琼州府,陈凯、林察、杜辉、李建捷皆在琼州,而珠江水师的规模远不如林察所部舰队,此刻正是香港岛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拿下了这里,明军在潮州和琼州的两块地盘就无法连成一体,终会被清军各个击破。
这一战,势在必行,所以尚可喜在肇庆之战后重新集结了水师,并且在东莞、增城一带打造小船,凭人力搬运到了九龙半岛的营寨里,勒令盖一鹏率领水师缠住明军的舰队,同时由他率领清军登陆,对香港岛展开突袭。那个明军千总确实是个意外,不过有此反应,却也让他生出了几分惜才之心来,只可惜他实在没有多少时间浪费,便干脆让一个神箭手将其狙杀。倒是此刻,看着那千总的尸首却也再无了兴致。
“贼寇已然崩溃,无需考虑阵型,杀光了他们,岛上的金银玉帛就都是尔等的!”
………………
镇子上,距离码头偏远一些的杨柳巷,这巷子是随着这座新近拔地而起的镇子出现在此的。由于此地距离码头稍远些,此地住的也大多不是什么与码头生意有着直接关联的人物,有裁缝、有花匠、有青皮游手,还有户寡妇,以前男人是种香木的,死在了山上。
按常理,青皮游手都是市井上厮混的,平日里吆五喝六,虽说对街坊还不算太差,但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可是这杨柳巷里,即便是那几个青皮游手也绝对不敢去招惹那寡妇,并非是寡妇的娘家、婆家不好招惹,实在是那婆娘现在的男人实在不是个好招惹的。
小寡妇家正房大屋的地上,衣衫、鞋袜、肚兜,乃至是腰刀、令牌落了一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稍抬眼,一个粗壮的汉子在桌子前,扛着一双白皙的大腿,一个劲儿的用力,激起了阵阵的喘息。
外间隐隐约约的传来了些嘈杂,却也听得不甚清楚,但其中的惶急倒是显而易见的。守备的注意力开始渐渐的被外面的动静吸引,动作渐缓,可很快就被身下的人儿那一声声的“渴求”唤回,重新融入到这绯靡气息之中。
然而,未及片刻,只听到院门被谁踹了一脚,小院本就不大,守备听得清楚,当即一个“操”字出口,正待拔刀出去,与门外那不长眼睛的货色个好看,岂料又是一脚,竟直接将本就管得不严的院门踹开,直冲了进来。
守备与这小寡妇私通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已是不当回事,连带着正屋的大门也没有销上。来人推门而入,正见得那桌上戏,当即便是一愣,随即未待守备骂出口来,来人便将事情一股脑的道了出来。
“守备,不好了,鞑子来袭……”
“操,鞑子来袭,你不去问江美鳌,跑来扰老子的好事干甚!”
刀,不情不愿的拔了出来。守备满不在乎的开始提着裤子,嘴上骂骂咧咧的,倒是那桌上之人,却也没有下来,只是一个劲儿的叫守备快点儿把事情处置完了。
来人是千总派来的,跑了一路,已是满头大汗。见了这情状,当即便恨不得拔刀把这双狗男女砍了,可是现在还都指望着守备回去主持大局,只得将守备拽到一旁,将清军水师来袭,明军水师应战,这当口清军的小船队正往岛上划过来的情况说个明白。
听到这里,守备哪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连忙卷了衣服,直接撞出了门去。除了紧随其后的来人,唯有那欲求不满的怨气尾随了老远。
此地距离码头有些远,但是距离那片沙滩却还稍微近上一些。守备二话不说,便带着来人直奔沙滩跑去,谁知道还没跑出镇子,单见救护队的队头聂一娘带着一众救护兵和几个伤病士卒赶来,也是往着那里奔去。
“来得正好,本将正缺援兵,快随本将赴援!”
二话不说,守备便夺了指挥权,带队向那里冲去。对此,众人也没有丝毫异议,连忙追去。岂料,刚冲出镇子,只见远处的明军战阵轰然崩溃,溃兵当即便向着他们这里奔来。
溃兵的背后是清军紧追不舍,守备咽了口唾沫,当即转身便走,无有丝毫犹豫,连带着那些救护兵也是如此。唯有聂一娘,竟还愣在了那里。
“聂队头,快走吧,再不走就晚了!”
码头上还有船,尤其是没收的那些更没有船主、海商借此脱险。那个平日里嘴上最是瞧不起聂一娘的救护兵喊了一嗓子,随即干脆去拽她的胳膊。
原本的,大奚山狼烟,水师迎战,他们这些救护兵便赶到了码头,等待照料伤员。结果水师没等来,等来了清军的登陆部队。紧接着,在聂一娘的带领下,他们便连忙赶去为千总助战,岂料这刚跑出镇子就看到明军溃败,现在连守备也跑了,已经再无有任何希望了。
此时此刻,胳膊上传来了向后拉拽的力道,聂一娘却一把甩开了那个救护兵,随后竟把平日里如男人般束起来的头发散开,拾起了她的一个部下丢在地上的长枪。
当年在标营的时候,刀盾、火铳、长矛她都是操练过的,这长枪只有七八尺,比之她那时用过的一丈五尺的长矛实在是轻了太多,放在手上一点儿也不压分量,甚至还有几分的不适应来着。
然而,长枪在手,胸中反倒是多了几分安全感,此刻高举长枪,对着那些溃兵她便厉声大喝道:“我是救护队的队头聂一娘,一个当年在广州城侥幸活下来的寡妇。绿营的狗腿子在你们身后,但是你们的家人多在镇子上,王师的水师很快就能回来,现在不战,莫不是要让水师的将士们回来为尔等和尔等的家人们收尸不成?我的家人不在此地,但是我是个武人,职责所在,也愿意为此一战。袍泽们,别让我一个妇道人家瞧不起你们!”
说罢,聂一娘擎着长枪便冲了出去。明军只有两百多人,溃散的人群并不算密集,聂一娘自逃跑的洪流的缝隙中逆流而上,其速度竟丝毫不逊于那些那些溃兵。
那个救护兵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的不可置信。连带着,那些溃逃的明军在错身而过后,也无不惊异于一个女人竟要以一人之力去截杀清军。逃跑,还在继续着,只是不时地会有人回过头看上一眼,以至于都要影响到了逃跑的速度。直到,那鲜血喷溅,染红了视线的瞬间……
第二十二章 打蛇七寸(下)
大奚山的第二次的烽火,起自东面的烽火台,而非是北面,其源于香港岛是显而易见的。
零丁洋南部的海战还在继续着,清军的死缠烂打实在让副将难以找到机会脱身,就只能与其死死的缠斗,直到彻底把这支清军水师解决掉。
可是这样一来,能够指望的就只有守军自身。对此,副将是万分不放心的。至于原因,说起来还是明军的水师实力具备了压倒性的优势,哪怕是现在,江美鳌的舰队连林察的舰队一半都不够,可是面对清军,就连他麾下的这几十艘战舰都能让清军相形见绌,更别说是整支舰队了。
这是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海上的力量太强了,就会使得守军更加的麻痹大意。尤其是那个守备,林察的一个亲戚,能力不怎么样,还贪好女色,甚至就连当值时都管不住下半身。据说林察还在时那厮还有些收敛,起码不敢当值时擅自出去胡搞,可是等到林察一走,当即便放飞了自我,恨不得住在那个小寡妇的两腿之间不出来了。
指着这么个靠亲戚关系过来混资历的守军将领,副将实在是不敢报任何希望。现在唯一能够指望的,无非是沿途的烽火台已经向西面蔓延了过去,江美鳌的那支正在巡视珠江口列岛的舰队很快就会返回,到时候哪怕他依旧无法脱身,也自有江美鳌去给那些清军一个好看。
………………
瞅准了人流的缝隙,聂一娘持着长枪便逆着溃兵的逃亡路线冲了上去,直奔那些清军追兵。
如此的特立独行,尤其是她竟还是个女人,哪怕是那些溃逃的明军也无不是在错身而过时多看上一眼。但是这般情状下,任谁也没有去理会她的那些疯话,脑海里只剩下了“千总死了,败了,快跑”之类的字眼儿,别无其他。
溃兵们,乃至是她的部下们皆如同是用看疯子的神情看着此刻的她,聂一娘对此却毫不在意。青丝在风中漫舞,时而被错身而过的身影掠过,也沾不到她奋勇前行的身体,无非是变幻了更为引人注目的舞姿罢了。
长枪在手,聂一娘已经注意到了一个冲得最为冒进的清军追兵。那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乍看上去最起码也是有两个她的块头儿。此时此刻,正大步追上,一刀劈在了一个明军溃兵的后背,直将其劈倒在地。
被劈倒的明军一时未死,倒是那清军尚有些犹豫,不知是一刀插在后背上,还是把脑袋砍下来,到底哪一种更来得省事。他本就是个未上过几次阵的,因为身高体壮当上了排头兵,但经验上有很有些不足。仗着列阵在前,他一股劲儿的冲了上来,刀劈过后,稍有犹豫,未待如何,却只见不远处有个明军竟然逆着逃兵的洪流而来,披头散发的,细看去竟还是个女人。
“妈的,贼寇现在没男人了咋的,怎么连娘们也上阵了。”
不管那重伤待毙的明军,绿营兵当即便冲着聂一娘冲去,倒要看清楚了这新鲜事儿,日后也是个谈资。
绿营兵持刀前冲,却也没有太拿聂一娘当回事,一路上连着砍倒两个明军溃兵,直冲到聂一娘身前,一脚便踹了过去。
这一脚,势大力沉,哪怕是个男人也未必扛得住的,更何况聂一娘本就只是个渔家女,身子单薄,饶是在军中打磨数载,也并非是那等膀大腰圆的恶婆娘。
然而,深知这一脚是绝计接不下来的,聂一娘干脆发挥她灵巧的优势,侧身一躲,便让过了这一击。下一秒,倒退一步,掐好了时机,一枪刺出,迅雷不及掩耳,竟直插在了那清军的咽喉上,就连那下意识抬手一刀的格挡也是直到鲜血喷溅才终于落到了长枪上。
清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从未把聂一娘这个女人当回事,哪知道正是因为这份轻敌大意便中了这个自广州一战后便素来拿自家当男人使唤的女人的招儿。
枪头插在咽喉上,清军下意识的丢掉了刀盾,正要去抓那枪头,可是到了此时,聂一娘竟也同样是下意识的转动枪杆,随后将长枪拔了出来。
长枪拔出,枪头上还有一小节气管,清军瞪大了眼睛,死命的捂着咽喉却依旧难以抑制那鲜血的喷溅。鲜血的流逝,带走了的是生机,清军转瞬间便再难支撑那庞大的体型,就这么捂着创口软倒在了地上。
血,溅了聂一娘一脸,甚至将她的视线都染成了红色。不过,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在珠江水战中刺杀许龙,被溅了一脸血后就呆在了当场,险些没有被许龙的族人砍死在水上的义勇。这些年,无论是在珠江水战,还是在中左所保卫战,甚至是历次交战后的伤病所里,她见过的血太多了,此刻哪怕是鲜血喷溅了一脸,她也无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着那清军倒地便持着长枪便冲向了下一个冒进的清军……
“妈的,这个疯婆娘!”
方才还想要拽聂一娘跑的那救护兵站在那里,嘴角不住的抽动着。
他是最不愿意进这个救护队的,用旁人的话说,这等伺候人的活计就是应该找些妇人来做。这话,在军中很有市场,尤其是这里还真的出了个女救护队长的情况下,就更是有了理论依据似的。分到救护队,他本就心存不满,结果谁知道还被分到了那个女救护队长的手底下做事情,这就更是让他牢骚满腹。
但是,在看到明军溃败的那一刻,想起聂一娘这段时间手把手教他们做事的认真,想起了军中的袍泽之情,他还是觉得应该拉上她一起跑。可是这个疯婆娘竟然甩开了他的手,自顾自的抄起了把长枪,坦明了性别,说出了那许多的疯话过后更是一个人就直冲了上去。
他长那么大,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当即便是一愣,可是没等他缓过劲儿来,没等他从聂一娘自杀式反击的震惊中反应过来,聂一娘竟然当着他的面儿杀死了一个清军,一个比他膀大腰圆多了的清军壮汉。
背后的开始冒起了冷汗,到了此时此刻,他才真的弄明白了,杀过人和没有杀过人的是有多么大的区别,在战场上杀过人和私斗时捅死个人是有多么大的区别。回想起聂一娘当年刺杀许龙的旧事,想起那场中左所防御战,再看着此刻正在奋力搏杀,试图以一己之力挽回败局的那个女人,冷汗开始蒸腾,热血开始翻滚。原因并非是怕被个女人瞧不起,恰恰是这个女人现在已经代替了那个战死的千总,代替了那个逃跑的守备,成为了他的主心骨!
“兄弟们,抱团儿还有活路,否则你们还能跑出这岛不成吗?!”
救护兵一声暴喝,当即捡起了他方才丢在地上的长枪,追着聂一娘便冲了上去。连带着,几个平日里交好,此刻尚未跑远的救护兵和伤兵一见如此,互相看了一眼,暗骂了句聂一娘和那个救护兵多事,却也连忙调头杀了回去。
连杀两人,聂一娘的行径已经引起了清军的注意,一连三个清军围了上来,聂一娘当即便陷入到了苦战之中。胳膊被砍破了道口子,就连胸前的军服也被划出了条豁口,若非是她反应够快,身子足够灵活的话,只怕那一刀就要开了胸膛,将那火热的内心亮出来。
以一敌三,即便是沙场老卒也总要险象环生的,更何况是她这般的。顷刻间,又是一阵围攻,这一遭彻底封死了她闪展腾挪的空间,当即便要她的性命。可也就在这时,那几个救护兵却也追了上来,蜂拥而上,反倒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凭着人多势众很快的就将那三个清军杀死在了当场。
“队头,打完这一战,能活下来,麻烦你和抚标那边说说,卑职真的不想再当救护兵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趁着那几个明军正在与其他清军搏杀,他一时插不上手的功夫,救护兵连忙凑到聂一娘身旁,把心里积压好久的话倾诉出来,当即便引了聂一娘一笑,以及郑重其事的承诺。
“妈的,老子可不想日后活在日日被人戳脊梁骨,笑话老子不如个娘们的日子里,那他妈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呢!”
有人带头,且有了几个受到感染追随而上的,聂一娘的疯魔便如同是传染病一般迅速的刮过了溃兵的人群。越来越多的明军溃兵唾口大骂的杀了回去,正撞上毫无阵型,满以为战斗已经结束的清军追兵。
两厢皆无阵型,奈何明军已然“集体发了疯”,正常人又怎么会是疯子的对手,当即就被打了一个人仰马翻。
明军的反击奏效,当即便有更多的明军杀了回来,进一步的增加了明军的人数。但是经过了第一轮的措手不及,清军也放弃了追击,转而迎战这些反扑的明军。
“列阵,狼烟早已点燃,坚持一会儿,水师的袍泽们就能杀回来!”
已然溅了一身血的女战神大声呼喝,围上来的明军当即应是,连忙结起了阵型。有了战阵,彼此间便有了互相依存的方式,明军的信心在聂一娘的努力下更足了起来,士气上甚至更胜方才千总带队的时候。
明军如斯,强世爵无不是看在眼里。他这人孤陋寡闻,大抵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行走江湖,最怕碰上的不是什么一身横练功夫的彪形大汉,而是和尚、小孩以及女人”的话来。但是,有了这一遭的经历,估摸着他也已经有所明悟了。
“周把总呢,给老子射死那个娘们!”
强世爵大喝一声,便又想要故技重施,岂料亲兵一指,强世爵才注意到那神射手立功心切,早前冲得太过冒进了,竟然已经被反扑回来的明军乱刀砍死,当即便是一个瞠目结舌。
战斗还在继续,喊杀声震天,强世爵环顾周遭,尤其是回首望去,心中却陡然抵定了许多。无他,这一遭他带来的是将近八百绿营,为的就是屠了码头和镇子,打击明军在粤海的威信。现在明军溃兵再战,哪怕是有了主心骨,也不过就是一百多人的样子,现在后续的部队登陆的越来越多,无非是拖延些时间罢了。
“杀,围上去,把这些不知死活的贼寇杀光了,一个不留!”
强世爵已然大怒,但心里面却还是暗自祈祷着盖一鹏能够支撑得更久些,以配合他更好的完成任务。
值此时,盖一鹏还在与江美鳌的副将在零丁洋上缠斗,一个想走,一个死缠烂打,就像是一对面临单方面分手的恋人似的,难解难分。盖一鹏还能支持多久,这个很难说,尤其是江美鳌的舰队已经返航,正在急速赶来的情况下。
双方现在需要的都是时间,明军的水师在拼命疾驰折返,所以明军需要坚持更久,清军需要尽可能快的解决掉这支明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完成对香港岛的破坏任务。
战斗依然在持续着,被聂一娘打了的那个懵圈劲儿渐渐的褪去,清军缓过劲儿来,凭借着人数上的绝对优势渐渐的恢复了战场的主动权。此间依旧在战斗,作战经验丰富的强世爵更是分出了部分清军绕到明军背后的镇子去杀人放火,以期更快的瓦解掉明军的士气。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一个不亦乐乎,能够使用的手段都使用足了,现在无非是拼命罢了。
相较清军,明军的人数从一开始千总带队时就是严重的劣势,早前将清军压在沙滩上,不给清军继续展开的空间还好,可是现在,清军已经完全登陆,聂一娘带着这些溃兵,凭着自身的勇气鼓舞的士气,所支撑的也不过是这一百多人罢了。
码头那边,已经有海商登船离岛了,而他们的人数也在持续性的减少,哪怕是总能以命抵命,可清军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已然是杀不过来了。
明军的阵型在清军的包围下开始渐渐的变成圆弧形,如此收缩可以更好的防止阵型断裂。但是,能够支持多久,却是很难说的了。
“他,会知道我的努力吧。”
聂一娘长枪斜刺,当即便将一个正在与当面明军搏杀的清军刺了个对穿。喘了口气,遐思一闪即逝,嘴角上却是苦笑而已。战斗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双方都已经起了性子,或许即便是败了,也将会是一场全军覆没式的结果。她口中的那个他能不能知道是两说着,但起码她能做到问心无愧,仅此而已。
“杀!”
清军人数占优,此刻已经是胜券在握,无非是还需要些时间罢了。强世爵紧张的估算着时辰,回首望去,青衣岛和鲤鱼门的水道,依旧是只有正在缓缓驶离的海船,见不得明军水师的半分踪影。
“或许,那些海商的船占据着航道还能多耽误江美鳌那厮些时间也说不定呢。”
想到此处,强世爵的心情登时便是一片大好。可是未及片刻,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了闷雷般的震动。
这,确是狂风暴雨的前兆。只不过,并非是这海上最常遇到的那种狂风暴雨,而是充满了肌肉的张力,迅如飞燕,势如堤坝决口,在辽东、在北地、甚至是在江南、湖广的大地上奔腾狂飙的滚滚铁流!
第二十三章 礼尚往来(上)
闷雷般的响动传来,无需亲眼看到,他是最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大队的骑兵正在急速奔驰而来,可问题在于,清军虽说是骑兵更多,但是缺乏能够运输的舰船,尤其是这一次的偷袭作战,用的都是小船,战马是万万运不上来的。唯一的可能就是明军的援兵到了,而且来的还不是他早前预料过的水师,而是骑兵。
骑兵!
心随念转,只在这一瞬间,强世爵的心坠入了谷底。循着震动的方向,强世爵连忙转过头去,极目远眺,视线自此地一直延伸出去,直至大海,却全无明军的身影,只是那份震动却越来越近。
强世爵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到了下一秒,果不出他所料,铁骑绕过了山林的拐角,突兀的扑入了他的视线,红色的军服,高高挑起的旗帜上亦是火一般的颜色。
“李,李建捷!”
迎风招展的旗帜上,偌大的李字昭显了主将的身份。一马当先,李建捷骑枪直指,大队的明军骑兵加速狂奔。
说起来,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地,还是由于明军的战略布局。现阶段,陈凯并没有从粤西展开攻势的打算,所以在琼州府,林察的水师、杜辉的陆师以及蔡元的昌化协,有这些部队就足够了。李建捷的骠骑镇从拿下琼州府之后就是多余的,必然是调回潮州战场的。而陈凯在得到了肇庆之战结束的消息后,便立刻派了李建捷回师香港协防。
返回香港,是需要时间的,但是尚可喜那边也同样需要时间,甚至是更多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切才能有机会对香港岛实现威胁。
从击退李定国的大军开始,尚可喜需要亲眼看着李定国离开广东地界才能真的放心。那时候,再回到广州,再得到琼州府陷落,明军水师主力在粤西而非是香港的军情,就已经不再是四月初八在龙顶岗取胜的时候了,最起码也得是四月下旬见了。接下来,尚可喜要筹划战术,做好一应准备,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就绪了,怎么也要五月初了。
说起来,这还是由于哪怕林察去了琼州府,香港这边有江美鳌在,清军的水师依旧不占什么优势,最多也就拖住些时间罢了。
海峡是为天堑,清军能够使用的战术也就是调虎离山,既然是突然袭击,那么兵力不会太多,实力也不会太强,只要能够压得过守军就足够了。正因为如此,陈凯调回了李建捷。
海上风浪耽误了两三天的时间,否则早就到了,哪还会有这番苦战。或者,如此刻的李建捷所想的那般,如果李定国能够在肇庆多坚持几日的话,等他按部就班的回防,尚可喜十有**是连突袭的计划都要取消的。
铁骑狂飙,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铺天盖地般的袭来。越来越多的清军注意到了明军的骑兵从侧后杀来,虽说是距离尚远,但是明军援兵出场,尤其还是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之王,此刻六七百兵的规模不小,尤其是比当面的明军要多上数倍,可是在骑兵面前,却又能算得了什么?
明军的骑兵呼啸而来,清军惶急当场,战意全无。攻击的频率减慢了,聂一娘他们那边是最能够感受到的。一旦有了喘息之机,远处的异变就立刻浮现在了眼前。值此时,聂一娘当即便是一声暴喝。
“援兵到了,杀鞑子啊!”
聂一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和对胜利的渴望,援兵抵达,不可谓不是给了这支明军一剂分量十足的强心剂,当即便是士气大振。
形势逆转,百多明军开始转而压着清军打,而此时,明军的骑兵也迅速跟进,强世爵那边抽调了部分长枪手列阵,意在拒马,可他一个长久管水师的,这慌乱之中却哪里还记得,就凭这么单薄的长枪阵,又如何扛得住明军的铁蹄席卷?
箭矢在战马上腾空而起,以着更胜飞燕的速度席卷清军的长枪阵。阵型遭到破坏,奈何遭遇两面夹击,清军当即便是陷入混乱,一时间兵将皆乱,再难补充,只得以这残破之阵抗衡明军的铁骑。
与此同时,箭一脱手,训练有素的明军便直接将骑弓塞进了弓袋,反手便换上了骑战搏斗的骑枪、腰刀、大刀乃至是各种另类的兵刃。
骑队奔流,裹挟着莫大的气势,每过一秒,清军的胆魄便丧乱一分。只待战马冲到清军近前,当即便是砍瓜切菜般的屠戮,清军的长枪阵连稍微的抵抗也没有展开便被冲破,接下来就凭那些持短兵的清军在明军的两面夹击之下其下场可想而知。
与那边的明军骑兵有志一同的砍杀着溃兵,聂一娘带着的那些明军守军已然是彻底翻身,看着那些牺牲的袍泽,哪还有半点儿留情之处。
刀砍、枪刺,明军肆意的砍杀着清军,哪怕是想要跪地请降的也是有杀错无放过。片刻之后,战场上再无站着的清军,有的只剩下了两部汇合的明军在那里打扫战场,尤其是聂一娘他们,甚至连打扫战场的气力也无,直杀到了气力耗尽才算完事。
“强世爵?没听说过。”
随手将那死不瞑目的首级扔在了一遍,李建捷所剩下的只是那一脸的满不在乎。相比那些清军死人,他反倒是对这些明军守军更加感兴趣。至于原因,只因这群人带头的竟然是个女人,实在是想不惹眼都难。
“你是那个救护队的?”
李建捷听说过救护队有个女队长,但姓甚名谁却哪有那个闲工夫去记,此刻见得,出言问及,倒是聂一娘连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卑职香港岛守备队下属救护队队头聂一娘,见过李伯爷。”
聂一娘的态度,李建捷很是满意,点了点头,便要问及为何会是她在此带队。须知道,这两百多的明军,有守备、有千总、也有把总,各级军官组成的阶级密不通风,莫说她是个女人了,就算是她是个男人,又哪有轮得到她出头的机会。
话未出口,稍远处的镇子方向,一群人大呼小叫的赶了过来,仔细一看便知道是那守备以及本岛上负责牌饷、民政方面的官吏以及部分衙役。
“卑职在此,卑职在此,此番李伯爷千里赴援,卑职代岛上商民将士感谢李伯爷的救命大恩。”
守备一脸的谄媚,这一群人直接便将聂一娘等人挤在了一旁。但见李建捷还要开口问及,守备连忙做出了解释:“虏师来袭之时,卑职身子不适,等到卑职知道了虏师登岛,再赶来时宋千总那边已经败了。于是,卑职只得令聂队头暂代指挥之责,继续拖延虏师,为援军赶回争取时间,而卑职则去通知岛上的官吏时刻准备焚毁仓储,同时招来了这些衙役来赴援……”
三言两语之间,守备便把责任推到了那个千总的带兵不利身上,而聂一娘的反击也变成了授意于他。至于临阵逃脱,跑到港口那边去找船出海则更变成了联络援军。
此时此刻,在场的守军无不面露激愤之色,尤其是最早跟随聂一娘反击的那几个救护兵,如今只剩下了两人,更是怒不可遏。
然而,聂一娘一伸胳膊便拦住了他们,随后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否认,只是表示救护队职责在身,伤员需要尽快医治,便告辞而去。
守备是林察的亲戚,确切的说是林夫人本家兄弟的小儿子。林察封侯,林家连带着妻族尽皆得势,这本家兄弟的幺儿便在娇生惯养中长大,逊色乃父、乃兄颇多。这两年,实在是林夫人枕头风吹得多了,林察才带他出来历练,跟在林察身边时老实极了,而且小聪明颇多,在军中人缘也不差。由此,林察才向陈凯要了这香港岛守备一职与他,以求多有历练,总能成器。本来林察在岛上时倒也没什么,哪知道林察一走,这厮便敢擅离职守了。
奈何,辅明侯的亲戚,聂一娘知道深浅,未有多言。而那些守军们更是一个个的敢怒而不敢言,干脆也不在此给他充场面,直接跟着聂一娘,搀扶着伤兵便直接回返军营去了。
那些守军一走,地面儿上当即空了不少。守备还在舌灿莲花,哪里顾得上那些丘八的感官,倒是那些官吏,似乎对方才的突袭还显得很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不过此刻有在守备口中英明神武的李伯爷在,倒也能安心不少。
未及片刻,江美鳌的舰队便赶了回来,看到的是李建捷所部正在打扫战场,倒也松了一口大气。很快的,江美鳌的那个副将也带着舰队,以及缴获的舰船和俘虏的清军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但见明军已经守住了岛屿,高悬着的心也总算了落了下来。
“末将无能,让那盖一鹏跑了。妈的,就两条船,就差那两条,姓盖的早有准备,等我解决掉前面那艘船的抵抗后,他已经逃之夭夭了。”
副将很有些气馁,也免不了担忧。江美鳌按照既定的排班带着舰队巡视航线,他留守在此,便兼有了协守之责。清军来袭,他中了调虎离山的诡计,责任是少不了的,唯有军功方能设法求一个功过相抵。
苦战一番,总算是基本上歼灭了清军的水师,这算是功劳一场。一回来,香港岛也没有沦陷,甚至就连损失也远比预料中的要少上许多。但是,少了个盖一鹏却终究是不美,未能尽了全功便是他最大的遗憾。
副将话说着,李建捷与江美鳌对视了一眼。他们二人皆是陈凯的人,在与陈凯的关系上,比之杜辉、柯家兄弟那样的至交好友,比之林察、洪旭、陈豹那样合作多年的盟友,确是要更近上一层的。此刻无需多言,只要这一眼过去,便无需再多说些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唯有那守备还在卖力的布置庆功宴的事情。
说起来,他在这一战中的表现,只能用一个死路一条来形容。无论是擅离职守,还是临阵逃亡,都是军中的死罪。现在所持的无非是那些守军知道他的身份,敢怒而不敢言,此刻卖力逢迎,自也是寄希望于李建捷、江美鳌等人能够看在林察的面儿上为他向陈凯多多美言——功劳什么的,是不敢想的,最起码也要落一个功过相抵才是。
身份,是他最大的依仗。至于军心什么的,他也看出来了,无论是那个战死的千总,还是聂一娘,此刻说话都比他更加有用。
不过,于他而言,只要官职尚在,便可压得住那些丘八。倒是聂一娘的表现,实在将他吓得不轻。尤其是联想起这女子的那些传闻,尤其是回忆起他这段时间来对其的口舌花花,便不由得直冒冷汗。
“伯爷,末将听说,那聂队头的亡夫和亡兄当年曾追随张翰林……”
张翰林,自然是张家玉,而那一年,岭南三忠的主要对手就是李建捷的义父李成栋。这是一桩旧事,守备借着介绍聂一娘提起了这是,却让李建捷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某知道了。”
庆功宴在守备的大力操持下也算是宾主尽欢,到了第二天一早,李建捷写了书信,由联名的江美鳌派船送回琼州岛,向陈凯报信。与此同时,李建捷也率部渡过了九龙海峡,直取那片海岸里许之外的清军营地。只是等他们到了的时候,早已是人去营空了,用左近樵采的百姓的话说,昨天那些营寨里的清军辅兵就都跑了。
估摸着时辰,大抵也就是李建捷出现的时候。算起来,即便是那时候直接杀来也只能追上个尾巴。至于清军辅兵的去处,无非是新安县城,那里有一个镇的清军作为九龙半岛营寨清军的后劲,其中昨天施以偷袭的绿营兵里除了强世爵的本部兵马外,便多有新安镇绿营的。
“放火,把这破地方烧了!”
原以为只是清军监视的前沿营寨,再兼着新安镇在后,明军一是不在意,二是也不敢贸然登陆作战,便一直放任着营寨的存在。从林察在时就是这般,江美鳌接掌此地之后,亦是如此,哪里能想到,这里会成为清军施以突袭的前沿阵地,尤其是营寨的寨墙掩藏了那些小船的行迹,实在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营寨熊熊燃烧,李建捷也没有带着所部骑兵到新安县区转一圈。说起来,一是浮海而来,昨日又有激战,无论是士卒,还是战马都需要时间休整;而另一方面则是此地距离新安县城也不算太近,尤其是还要渡过那条明溪,也就是后世的深圳河。敌占区情况不明,暂且确实没有冒险的必要性。
“等抚军回来的,再与这些鞑子一个好看!”
第二十四章 礼尚往来(中)
李建捷焚毁九龙半岛的清军营寨之际,一艘战舰则疾驰向西,赶往琼州府向陈凯汇报此番香港岛遇袭的大致情状。
陈凯接到消息时已经是五月十二了,这段时间,他始终在大力安抚琼州府的各方势力,无论是留任的投降文武,还是本地的汉人抗清武装,亦或是那些生黎的土司和与汉人杂居的熟黎,但凡是不远数百里赶到琼州府城的地方头面人物,陈凯一一接见,不断的向所有人申明明军恢复琼州府的立场。
“此番王师收复失地,有海峡为天堑,有辅明侯的水师和杜总兵的陆师在,鞑子是休想再杀上这岛来胡作非为了!”
“皇明的祖制,黎人素来是皇明治下的良善子民,虽有宵小鼓动百姓作乱,但也只是少数坏分子。黎人的传统,无论是本官,还是王师,皆无意破坏。”
“奈何如今虏廷势大,王师还在竭尽全力的收复失地。于琼州府,本官与国姓爷商定,税赋按照甲申前的旧制执行。如敢有官吏打着官府的旗号横征暴敛,本官绝不手软;如敢有恶意抗税者,亦当以虏廷细作论处,绝不容情!”
“……”
守土不失,尊重传统以及正常收取税赋,这是陈凯的三项原则。至于行政方面,陈凯暂且无意改变琼州的现状,为的也是初步收复失地的稳定。
清军虽说是两度在岛上实行统治,但论起臭名昭著来,无论是南洋的海盗、本岛的黎乱,还是那些外来的奸商和贪官污吏,哪怕是几百年的恶名加一起也没有我大清的剃发易服来得实在。
琼州府恶人排行榜第一名,我大清实至名归,有了剃发易服作为对比,陈凯恢复原状,哪怕是那些曾经对原状心存不满的人们也都满心欢喜的接受了。
没办法,很多事情就是比出来的。
各府县的汉人、熟黎这些不提,他们本就是府县治下的百姓。那些生黎的峒主、土司们,对于前两者也表示了极大的赞美,就是收税的事情,还有些不太能够接受。
“官府收取赋税,也是按照旧有制度的。甚至说句不吉利的,假设鞑子又恢复了对琼州府的统治,到时候诸君不只要交更多的税赋,还要剃发易服,何苦来哉呢?”
陈凯好言相劝,生黎土司们自然也要给巡抚老大人一个面子。况且,陈凯说的明白,按照旧制,那也就是税赋上意思意思就行,做出一个大明臣子的态度来,至于多少嘛,官府也不会揪着不放。
送走了又一批来自于五指山腹地的土司、峒主们,他们收获了恢复原状的保证,自是高高兴兴的踏上了返乡的路程。至于陈凯那边,则是心中不住的冷笑。
“等到大时代到来的时候,用不着老子改土归流,你们也得规规矩矩的缴纳税赋。等着吧。”
安定团结,是现阶段的任务。不过,陈凯也并非是全然的恢复原状,不做任何改良,如昌化的石碌铁矿,接到了蔡元的报告,说是以铜为主后,陈凯也没有什么倔脾气,干脆就让蔡元在那里约束俘虏开凿铜矿——铜,是用来铸造货币的,素来是比铁值钱,反正也没亏嘛。
铁矿和巨木,是陈凯与郑成功商议收复琼州府的最大吸引力。前者可以打造武器,后者则可以造船。石碌铁矿现在是以铜为主,暂且也就这样了,倒是巨木方面,陈凯与那些五指山腹地的土司、峒主们都有过交流,表示他们可以用这些来进行交易,彼此互惠互利嘛。
有钱赚,自然是人人高兴,但是其中的细则还需要进一步的权衡,倒也不急于一时。就在陈凯琢磨着巨木生意的时候,战舰抵达了白沙津,信使踏上了码头便一路赶往府城,陈凯就把报告送交到了陈凯的手上。
“请辅明侯和杜总兵来议事。嗯,先把辅明侯请来,过一刻钟再去请杜总兵。”
卫队的副队长曹君辅正在当值,当即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林察先行赶到,陈凯示意其人看过了报告,迅速的定下了基调。待到杜辉随后赶到,陈凯又将报告交给了杜辉,后者看过,又看了看林察,便没有再说些什么。
“还是按照早前的权责分配,林侯总揽全局,同时管水师防御海峡及周边水域;杜兄作为副手,同时统管陆上剿抚和新兵训练的相关事宜。知府的人选我已经想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赶来,但是想要守住了琼州府,不让外人染指,却还需要大伙通力合作。”
“竟成且安心回香港吧,此处有我二人在,谁人也夺不走。”
“林侯所言,亦是我之所想,请竟成放心将这琼州府交在我二人手上,必不会让竟成失望。”
香港岛遇袭,陈凯是必须回去的,甚至就算是香港岛没有遇袭,他也一样要经此回到潮州,主持大局。此刻二人表态,陈凯当即也是回了一礼。待到第二天一早,海船出发,陈凯便踏上了返回香港岛的路程。
船,一路向东,比起李建捷运气还要稍好些,只在路上耽误了一日便赶回到了此番出征的起点,也算是正式结束了这一次的远征。
香港岛的中转站和前进阵地的作用,这一次也显示出了一定的成效来。说到底,还是明军的水师实力强大,在粤海上横行无忌,才会有此。否则的话,哪怕双方实力相距不大,这一次也势必要面对清军源源不断的援兵,哪会有如此迅速的抵定一府之地的可能?
但是,香港岛的作用甚大,这是不可忽视的。而此番香港岛遇袭,陈凯在接到报告后也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根源。
明军在海上实力过强,所以岛屿上的陆师就会存在懈怠的状态;李定国败得太快,所以让尚可喜腾出手来对他下手;另外还有尚可喜的狡诈,也着实是让明军领教了一番。这些,说白了都是表面现象,究其原因还是在于粤东明军如今的实力不强,但是摊子已经大了,总会有顾此失彼的可能。
想要解决问题,关键还是在于增强实力,这一点是陈凯要尽快与郑成功商议的。但是,在此之前,香港岛的损失,尤其是明军在粤海上统治力的损失,必须要找回场子来!
回到香港岛,船一到岸,李建捷、江美鳌以及那守备便连忙赶来迎接。陈凯二话不说,直接带着一干人等赶往伤病所去慰问伤员。
“好好养伤,抚恤、加赏什么的不用担心,有本官在,绝不使将士们的努力无有所偿。”
安抚了伤员,陈凯便宣布休息一日,明日一早升帐。休息,是不可能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陈凯便开始了挨个召见相关人等的工作,首先是李建捷和江美鳌,其实李建捷和江美鳌二人联名的报告,陈凯早早就看过了,参详了林察和杜辉的意见,倒也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而接下来,由于江美鳌的副将还在按例巡视珠江口海域,暂且还未回来,陈凯便传了那守备来叙话。
“安肃伯和江帅的联名报告本官已经看过了,刚刚问了话,也大致都是他们所见的。现在你把你亲历的事情说与本官,以作参详。”
“卑职遵命。”
守备连忙行了一礼,而后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娓娓道来。内容,主体还是他与李建捷、江美鳌说的那般,说起差别来,也就无非是关于那千总的,仅此而已。
“勇于任事,是这个意思?”
“抚军老大人总结的到位,卑职是这么觉着的。这一次被鞑子打了个措手不及,卑职也有过错,若是身子爽利也不至没能第一时间节制部下。宋千总能够及时派人通知卑职,并且作出决断,点燃烽火,并且带队一度将鞑子逼在了沙滩上不得寸进,确已经尽力了。”
“原来如此。”
陈凯点了点头,稍作思量便让守备退下,唤上聂一娘入内。守备领命出了房门,聂一娘已经在外等候良久,示意其人入内,门一关上,他登时就是一身的冷汗,仿佛是刚刚从水里面捞出来似的。
“这陈巡抚,看人的眼光直插人心,实在是太吓人了。”
心中如是想来,守备也不敢停留,更别说是伏在门上听一听内里的动静,便连忙退了下去。
陈凯与聂一娘详谈了一番,随后又招来了本地负责码头、牌饷以及镇子上相关事务的官吏来,一直谈到了深夜才算是一个了结。
第二天一早,陈凯在官署升帐。事情不多,首先是奖惩,这是必须要尽快给出一个处断结果的。
“此番鞑子偷袭香港岛几近功成,一开始便是调虎离山……”
首先,江美鳌的副将是第一责任人。他贸贸然的带着舰队迎战清军的广东水师,这是香港岛缺少防备的起点。
责任,是有的——中计,这是个大问题。陈凯参照郑成功制定的军法,罚了半年的俸禄。但是考虑到其人能够几乎全歼了清军的广东水师,这一点上是有功劳,连同所部将士优加赏赐,其人大抵便是落个功过相抵。
“罪将谢抚军老大人大恩。”
对此,副将已经很满意了,毕竟香港岛事关重大,他的协守权责在身的情况下被清军引走,责任是非常不小的。现在俸禄和赏赐一减一加,算来也没差什么,便是极大的好事。而他的部下们的奋勇作战也得到了褒奖,这事情于他就算是了了。
副将的事情得以迅速解决,江美鳌当时是按照排班正常巡航,能够尽快赶回已经是尽力了,所以不会有什么责任;骠骑镇的及时赶到,不光是敲定了胜利,更是拯救了即将覆没的友军,功劳是少不了的,陈凯也为此准备了赏赐。
“接下来,便是宋千总。报告本官看过了,昨天也有很多人向本官说明情状,勇于任事的态度是值得赞赏的。但是……”
话说到此,众人无不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陈凯的身上,期待着下文的到来。果不其然,陈凯旋即便道出了处断结果,亦是没有人让在场的众人失望。
“但是,本官以为仅仅是一个勇于任事并不足以彰显其功绩。当时主将不在,宋千总能够做出正确处断,并且迅速的将虏师压在了海滩上,使其不得寸进。甚至可以说,若非是暗箭伤人,弄不好宋千总自行将强世爵那厮赶下海也是未尝可知的。所以本官以为,宋千总有大功于此战,虽已战死,但荫封、赏赐上自当从优,以励将士们奋勇作战之心。”
“抚军老大人明见万里。”
陈凯的判定,说起来与守备所言的基本无二,但是那话里面一个“不足以”、外加上一个“暗箭伤人”实在是让他的眼皮不由得一跳,险些没有跟上在场众人对陈凯处断的赞颂。
好容易没有落在后面,显得太过突兀,哪知道陈凯却还是注意到了他,确切的说是陈凯早已决定,下一个便决定他的命运。
“宋千总能够有此功绩,说到底还是在于我们的守备身子不舒服,才有有机会代行其事。但是本官很好奇,杨柳巷的那个小寡妇竟还有医术在身,可否与本官解释解释,那医术是哪位神医传给她的,竟能够让你这厮擅离职守!”
陈凯起初还面带微笑,仿佛是一番戏言而已。可是随后却厉声喝道,直指那擅离职守的罪责,竟全然不顾其人为林察外甥的事实。
此时此刻,陈凯目光锐利,仿佛能够穿皮肉、钻筋骨一般,直看得守备浑身一软,连忙跪倒在地。擅离职守,于郑成功这般带兵严厉在历史上都是出了名的统帅眼里,那是死路一条的事情。更何况,它还不仅仅是擅离职守那么简单,更有临阵脱逃和欺骗上官的罪责在身,一个死字已经全然不够了。
“陈抚军饶命啊,卑职,卑职,求陈抚军看在卑职的姑父的面上,饶了卑职一命吧。”
守备磕头如捣蒜,众人也将目光重新聚集到了陈凯的身上。说起来,此人能够直至今日还在把持着岛上的防务,并没有因为那一战的表现受到惩处,关键还是在于他是林察的外甥。甚至就连他的守备官职也是林察任命的,就更没有人敢去对他如何。
林察是他最大的依仗,此刻将救星捧了出来,以着陈凯和林察这些年的交情,只求活命,乍听上去似乎也在清理之内。奈何陈凯从不是那等可以因私废公的人物,当年在中左所,他能杀郑芝莞、能硬扛着郑鸿逵出兵截杀马得功,今天自然也不会饶了这个祸害!
“林侯已经看过了报告,跟本官说他没有你这个外甥,他丢不起这个人!”
第二十五章 礼尚往来(下)
报告一到琼州府,陈凯立刻单独招来林察,就是为了给林察一个颜面。事实的结果,看过了这番报告的内容,林察惊愕于他的这个外甥的所作所为,但也没有向陈凯求情,反倒是一力要求严加惩处。
有此表现,尽在陈凯的预料之内。说起来,郑成功素来以军法严苛著称,所部将校莫说是擅离职守、临阵脱逃外加上欺骗上官这三连暴了,就算只是打了败仗,且并非是那种尽了全力可依旧不能取胜的,往往都要记上再败便要处死的记录。为此,郑成功的部将多有因为畏惧军法而降清的,但是能够坚持下来的武将却无不是奋力死战,这也使得郑成功所部对阵清军时会有了更为惊人的胜率。
林察乃是郑成功的死忠,当然知道郑成功最看重的就是军法。他的这个外甥在他面前时还尚且能够收敛些,但是那贪恋女色的毛病却是改不了的。甚至早前他就与他的那正妻说过,这小子早晚要死在女人身上的话来,哪知道竟这么快就应验了。
说起来,此事林察是有举荐非人的责任的。一力要求严惩,是对陈凯以及郑成功的态度,也是恨铁不成钢。
对此,陈凯表示会在有了确切的人证和物证的情况下再做处断,以免因李、江二人因未有亲见,被人蒙蔽而造成冤假错案。但若是罪证确凿的话,他自然也不能姑息,以免伤了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心,造成更加恶劣的影响。
昨夜的一应问询过后,陈凯从李建捷、江美鳌、江美鳌的副将以及聂一娘的口中得到的答案皆是此人罪大恶极。于那些官吏方面,有的表示并不知情,想要置身事外的,有的则早已看明白了情状,当即向陈凯指认守备的临阵脱逃。由此,便也无需再多说些什么了,陈凯当即下令对此人除以凌迟之刑,以为后来者戒。
“对了,刘什长,本官记得昨夜你说过,你去通知这厮时,那小寡妇还挽留过这厮,是吧?”
“是的,当时这厮还依依不舍的!”
这什长不光是那一日赶去通知守备的,更是那千总的心腹。此刻说起那桩事情,当即便是一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对狗男女生吞活剥了。
得到了确认,陈凯点了点头,随即便慢悠悠的言道:“哦,既然这么舍不得,那就请她全程观刑。看完了,斩首示众,省得咱们的守备在黄泉路上寂寞。”
一挥手,便有卫兵将那守备托了下去。凌迟是一回事,当然,在刀数上是不好如马得功、黄澍那般,毕竟还差着级别了。但是那一刀刀的把肉片下来,却是想着都觉着疼得不行,更别说受刑之人了。
守备被人拉了下去,临出门时满眼恨意的看了李建捷一眼,后者却是一脸的不屑一顾,全然没当回事。
这一切,无不是看在了陈凯的眼里面。或者说,从一开始陈凯就在等着这一幕的发生,结果双方的表现也一如他的预料那般,直引得他的嘴角上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
“庆功宴上,有人听见那厮对安肃伯说起你的身世,就是关于你的亡夫和兄长的死的。”
“但是李伯爷并没有如其所想的那样做?”
“是的,安肃伯,是个耿直的汉子,不太瞧得起这等背后下刀子的卑鄙小人。”
“卑职,谢过抚军。其实那厮说得没错,卑职确实没有忘记过那些事,但也请抚军放心,卑职绝不会因私废公,一切但凭公心行事。况且,李帅在那一战也算是救了卑职和卑职的部下们。只是让卑职对其有所感恩戴德,卑职却是做不到的。”
“嗯,我信得过我的眼睛,我也一早就知道你是值得信任的。”
昨日的交谈,陈凯将这一内幕爆料给了聂一娘,收获的答案也让他能够满意。这样的满意其实并非会是超出预料的惊喜,甚至可以说,聂一娘如是说来其实早已在陈凯的预料之内。
战斗结束,聂一娘对李建捷礼貌有加,但却很快就找了理由离开,这些天也未曾见过,更不会把内情相告。可是对陈凯,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无有丝毫的防备。两相比较,其实很多事情就能够看得通透了。
至于李建捷之于这个聂一娘,就陈凯看来怕是不仅仅在于瞧不得卑鄙小人在二者之间挑拨离间,更不乏对女人的轻视。当然,这里面最重要的恐怕还不是这两点,而是在于派系之见。
“处死这厮的决定,本官会上报于国姓。不过守备一职空缺,本官以为香港岛乃是我军在广东战场上的枢纽,关乎重大,不可一日或缺!”
陈凯话说至此,在场众将以及官员们俱是能够理解。如今的广东战场,他们收复了潮州府、琼州府以及广州南部的珠江口一系列岛屿。潮州府在粤东,琼州府在粤西,两地勾连,全凭这小小的香港岛作为中转站。正因为如此,尚可喜才会将其视为陈凯的七寸之地,而陈凯也会在琼州战事完结的同时迅速的派遣李建捷所部回援。
“香港岛守备队下属救护队队长聂一娘,于守备弃军而逃、于千总力战殉国之际,凭一己之力展开反击,鼓舞众将士士气,成功的拖到了安肃伯所部赶回,为全歼来犯虏师立下了大功。”
这一切,皆是事实,陈凯娓娓道来,众人亦是将目光投诸到了这个看上去甚至还显得有些瘦小的女子身上:“国朝祖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所以国初之王师可以无敌于天下。时至今日,国姓与本官亦是坚信唯有如此,方是驱除鞑虏之必由之路。是故,本官决定任命聂一娘为香港岛守备,负责岛上防御,配合珠江水师总兵官江帅防守此要冲之地!”
众所周知,皇明是驱除鞑虏而建立的朝代,明太祖朱元璋在元末时也从未接受过暴元的官职、爵位。所以无论在后世,还是在这个时代,皇明的汉家正统不容置疑,自古得国之正也未有出其右者。
明初的卫所兵横行天下,这是事实;如今郑成功治军也最是强调一个奖功罚过,这同样是事实。由此前例,再有此现状,陈凯特意提及聂一娘的表现,质疑的目光便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对功勋得到奖励的赞许和羡慕。
明朝中后期,王阳明的心学盛行于世,其中引申出了很多的“超前”思想,比如与在场大多数人同省籍的那位福建人李贽的那些“奇谈怪论”,尤其是《焚书》中的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更是存在着男女平等的初步启蒙。
不过,这仅仅是一方面而已。在场的众人不会以性别作为反对的理由,其中有陈凯的存在,有聂一娘的功绩确实说得过去,也有思想解放的影响。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明朝真的出过女将军,名动天下的忠贞侯秦良玉是个例子,秦良玉的儿媳妇张凤仪亦是如此,就连永历帝当年御前也有个叫侯世贞的殿前女将军。有过这些前例,现在多个女守备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了。
“明末,嗯,思想的解放果然还是存在的。等到我大清将裹小脚这项国粹发扬光大了,就要再等到被洋人踹开国门后才能再看到鉴湖女侠那般的人物了。”
陈凯如是想来,自有卫士将守备的官服、印信、甲胄、佩剑等物送上来。陈凯站起身来,在众人的环顾之下,将托盘放在了聂一娘的手上,旋即重重的点了点头。
“香港岛的陆上安危,本官就交给聂守备了。”
聂一娘接过了托盘,看着上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件,这一切,是她在那一战中奋起反击时所绝未有想过的。在那时,她所想的很单纯,也从未指望过会有什么,但是现在努力却得到了更大的回报,鼻子不由得一酸,但是旋即想起了她作为军官的身份,便连忙吸了口气,将那份激荡稍加压制。
“卑,卑职一定不会让抚军失望!”
“本官也相信聂守备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陈凯坦然一笑,随后便表示了会尽快恢复,乃至是增强守军的实力——江美鳌的舰队,要扩大编制,以继续拉大明清水师之间的差距;聂一娘的守备队自然也要恢复编制,更要将其扩编到一个营五百战兵的规模。甚至可以说,无论是江美鳌,还是聂一娘,他们现在的官职都只是暂时的,升迁仅仅是迟早的事情。
“江帅是陈抚军说服来投国姓爷的,那聂守备更是出自广东义勇以及后来的巡道标营,自然也是陈抚军的亲信。这香港岛,看来日后是要姓陈喽。”
在场负责牌饷的官员如是想来,目光很快与那个负责本地民政的官员相交汇,所见亦是同感。不过,这香港岛本就是陈凯恢复的,如今陈凯在郑氏集团的地位也是稳稳当当的二号人物,与集团首领郑成功的关系融洽得甚至让一些人怀疑二人是龙阳断袖之交的地步,他们现在在陈凯的手下做事,同时也分享着逐步收复广东的功劳,自也是对此并无恶感,只要陈凯不把他们轰回去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宣布了任命,陈凯也不耽搁时日,立刻便下达了新一轮的作战任务。这一次的作战任务并非是以收复失地为目标,而是要重新挽回香港岛遇袭的颜面,向粤海、南洋、乃至是全广东的士绅、商贾和百姓们证明,明军不光是依旧拥有着粤海上的制海权,更是要骑在他尚可喜的头上拉屎拉尿!
聂一娘的守备队继续留守香港岛,江美鳌的舰队载着李建捷的骠骑镇扬帆起航。这一次,并非是渡过九龙海峡,也不是越过那条明溪去新安县找当地绿营的麻烦,而是借助于洋面上吹来的南风溯流而上。
舰队溯流而上,由于珠江口被明军水师控扼,清军在沿岸修建了烽火台,以确保在明军进攻沿岸县城时能够得到预警。
珠江沿岸,香山、新安、顺德、东莞四县先后接到烽火台的预警,但是却始终未有遭到明军进攻的报告传来。这一次显然是明军针对清军突袭香港岛的报复行动,最不安的便是新安县的清廷官吏、将校,奈何始终没有消息传来,也是让他们越加的开始为旁人担忧起来。
风顺流逆,撑足了风帆,舰队绕过了大奚山,过零丁洋的洋面,很快便驶入到了珠江的主航道。
站在江美鳌座舰的甲板上,陈凯眺望四下,处处皆是熟悉的山川河流。想起上一次经过这里,还是永历四年的十一月,清军在尚可喜的指挥下轰塌了广州城的城墙,大屠杀将起,而他则联络了当地的卫所和基层官吏为此地的良善百姓谋一条生路。
那一次,他麾下有辅明侯林察和闽安侯周瑞的军舰,有忠振伯洪旭的商船队,也有他从澳门租来的商船队,更有他临时组织起来的广州城南码头上的那些大小商船和渔船。除此之外,广州守军的吴文献、殷志荣二将的水师,乃至是张月、李元泰、李建捷的陆师也都暂且跟从他的指挥过,更有凌海将军陈奇策的舰队作为援兵。
正因为有着如此庞大的海上实力,才能够虎口拔牙,在清军的屠刀下救了那么多的广州百姓,才能够在珠江水战中几乎全歼了清军的广东水师,为明军控扼珠江口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这一次,他故地重游,有的却只是江美鳌的舰队,规模只有林察所部一半而已。所载着的陆师,也只有李建捷的骠骑镇。
说起来,实力上简直是一天一地,尤其是比起城内的一万多的藩兵,更似那鸡蛋往石头上撞的愚行。可是有一个问题在于,这一遭,清军的广东水师比之上次珠江水战更加清洁溜溜,仅剩下了两条船来,江美鳌麾下随便哪个把总都比盖一鹏那个总兵来得更有派头!
舰队在越过东江河口而不入后转道向西,番禺县的烽火台迅速的升起了狼烟。此处,说起来是清军最不相信会遭到袭击的所在,奈何警报真的出现了,广东城南的守军连忙向平南王尚可喜和广东巡抚李栖凤报告,二人也很快便赶到了新城的城墙之上。
明军来得极快,舰队一字排开,横贯于广州城与河南岛之间的主航道上。但见尚可喜的王旗抵达,明军只待旗舰上一声令下,面向广州城的右舷火炮当即开火,顷刻间便有了横扫广州城南码头,乃至是轰击南城门的气势!
炮弹呼啸,所及之处玉石俱焚。城上清军眼见着明军竟如此的嚣张,立刻做出反应,第一时间便将尚可喜和李栖凤护卫下城,将他们保护到了旧城南城墙上遥控指挥。
明军开炮,清军亦有还击之打算。奈何,尚可喜当年攻广州城的红夷炮早在去年就都已经改姓陈了,攻城时缴获的以及近期新铸的则尽数搬到了肇庆,以为肇庆城守,始终没有运回来——毕竟,尚可喜不能保证那个西宁王会不会去而复返。
炮战,变成了明军的独角戏。明军的舰船毫无顾忌的在主航道上放下了船锚,随后不断的倾泻着炮弹,很快便将城南码头打得是一片狼藉,尤其是码头的军营,那些没了船的广东水师绿营更是被打得哭爹喊娘。
接下来,炮弹延伸的同时,明军舰队在河南岛上放下了一支骑兵。安肃伯李建捷的旗号迅速的扫荡着河南岛上为数不多的清军。
河南岛上的清军那里是李建捷的对手,很快便被明军清理个干净。随后,明军更是大摇大摆的登上了城南码头,并且将上一战中俘获的清军都押了上来,紧接着只待刀斧手就位,一声令下之后,便是上百只右手与他们的主人彻底分离开来。
炮击戛然而止,惨叫声此起彼伏。就在这新的曲调之中,一个大嗓门的明军举着一个铁皮喇叭,大声的对城头的清军喝道:“我家抚军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些炮弹就是送给尚可喜那狗汉奸的礼物。另外,我家抚军敬告尚可喜,再敢伸出狗抓子来,剁的便不再是这些俘虏的手了!”
第二十六章 影响
粗犷的声音在广州城外响起,在铁皮喇叭的扩音效果加持下,扫荡着城头上上至尚可喜,下到寻常守卒的心弦。
一语说罢,再二,再三,那个大嗓门的明军似乎是唯恐尚可喜听不到,一连喊了三遍才将铁皮喇叭收了起来。随后,丢下了那些依旧在苦痛哀嚎着的清军俘虏,明军有恃无恐的重新登船。旋即,舰队便大摇大摆的继续前进,围着河南岛绕行一周,循着来时的航道踏上了回返香港的路程。
明军不紧不慢的结束了这一次的威慑战,肆意的狂笑随着舰队的远去渐渐的传遍了珠江两岸。
在广州,码头被明军轰得一片狼藉,城墙也多有被明军的大炮命中的。满是创痕的城墙上,龟裂的城砖仅仅是表象,清军前不久突袭香港岛未能取胜的消息本是被严密封锁的,可是到了现在,只怕已经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了,即便是最寻常的百姓也会晓得了这一切。更加丢人的是,明军竟然敢把舰队开到了城外,对着城墙和码头轰了半天,甚至还要用“狗爪子”、“剁手”之类的词汇来羞辱于尚可喜,但清军却完全不敢有所反抗。
可以预料的,很快,此间,乃至是这两广大地上便会充满了对平南、靖南两藩以及广东清军的耻笑,以及清军试图重新建立起来的海上威信的进一步土崩瓦解!
尚可喜立于城头上,他在旧城南城墙那边,并非是在新城墙上,听得不甚真切。直到明军喊了三遍,他才勉强听明白了陈凯的叫嚣,当即便是一个勃然大怒。只是等到他的命令传达过去时,明军已经登船,拔锚起航,扬帆而去,只留下了伤残的俘虏满地,仅此而已。
如此的羞辱,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陈凯的嚣张气焰更是让他怒不可遏。奈何,明军的陆师实力不强,可水师实在是有着压倒性的优势。他没办法让战马学会“马蹄铁水上漂”的绝技,凭骑兵优势在珠江上追击明军,展开必要的反击,就只能坐视着明军扬长而去。
青筋暴起,紧握着的双全的关节早已无有半分血色,这样的奇耻大辱实在是尚可喜所难以咽得下这口气的。可他怎么说也是征战多年的宿将,自知现在连做出个反击姿态的资本也无,也只能在这里干生气。
尚可喜如此,周遭的官员、将帅们也一个个的不敢发出任何响动来,尤其是那盖一鹏,更是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出来,此刻更是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唯恐被尚可喜看到了。
这样的气氛不知过去了多久,尚可喜才重新开口,沙哑的声音仿佛是来自于一个被怒火烧得干瘪、枯萎的嗓子,直让人听得是直冒冷汗。
“把那些受伤的官军送医馆好生医治。”
此言既出,众人如蒙大赦,从官员、将帅,到下面的衙役、士卒,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直奔着码头,如同是逃一般的离开。看那人数规模,似乎比外间的受伤俘虏还要多上几分。
对于这些家伙,尚可喜怒火腾起之时,便要直接杀了泄愤的。但是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这不过是陈凯的手段而已。他若是将这些家伙都杀了,确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死战拖住明军的命令是他下达给盖一鹏的,那些俘虏说到底都是因为严格执行命令才会被俘的。如此一来,军中将士,尤其是那些绿营兵对他也只会不复上一战那般的用命。可若是不杀,这些人的存在就是羞辱的明证,时时刻刻的告诉着他、告诉着所有人,陈凯是如何在广州城下羞辱他的!
“治好了就送王庄里好生安置。”
王庄是两藩在广东靠着侵占田土建立的封建庄园,莫看他们控制广东不过这两三年的时间,但是圈占土地却是为数不少,否则在数年后也不会有广东一省“不堪两王”的说法。
说是好生安置,实际上在场的人无不知道尚可喜的言下之意就是“别让本王爷再看见他们,也别让他们出去给本王爷丢人现眼”。至于是真的安置,还是送到地方后直接宰了了事,暂且也不急于一时,总要看明白了尚可喜的心思才能做事。
撂下这句话,尚可喜便直接返回王府。盛怒已经被强压了下去,但是每每想到与陈凯有关的东西,这怒火就好像是一点就着似的,腾的一下子就燎了起来。可是每每怒火烧起,就像是刚刚那般,他就不得不逼着自己回想起广东水师的现状来——就剩下两条船了,就算是盖一鹏变身蜘蛛侠也荡不过那九龙海峡去啊,更别说是彻底摧垮明军水师了。
当年的东江镇水师名将,现在反倒是被陈凯、江美鳌这样的他当年听都没听说过的小人物堵在家门口羞辱,这又如何是说按就能按的下去的呢。回到王府,尚可喜直接将心腹谋士金光传了过来。对于城外的事情,金光早已知晓,眼见着尚可喜是怒气冲冲的,他也不废话,直接便对尚可喜道了一句“朝廷的援兵应该就在路上了”的话,倒是让尚可喜直接从愤怒的状态中解脱了出来。
此时此刻,金光口中的援兵自然不会是因为失陷琼州府,亦或是突袭香港岛失败的事情派来的。三月下旬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来势汹汹,可去得也太快了,尚可喜报急的信使派出,估摸着还没过长江呢李定国就已经回广西去了。但是,向清廷报捷的同时,尚可喜也表示希望清廷继续派遣八旗军来协助他剿灭广东的其他抗清武装。说白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两度让靖南藩铩羽而归的陈凯。
“那就等八旗军到了的,琼州府和那香港岛有水师屏蔽,但是陈凯那厮的老巢潮州府可没有。这次,定要与他个好看!”
………………
尚可喜还在平南王府里咬牙切齿的时候,顺流而下,明军的舰队便直接返回了香港岛。舰队返回,陈凯也并不急着离开,干脆就在官署里进驻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明军舰队炮击广州城,陈凯在城外羞辱尚可喜,而尚可喜“连声儿都不敢吭”的事迹迅速的传遍了广州府,尤其是那些珠江沿岸的县镇上,由于早前烽火狼烟预警的关系,更是早早就从广州那边得到了消息。
明军的嚣张与清军的畏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哪怕明军依旧没有夺取广州府陆上的任何城池,可是双方的气焰却让很多人产生了明军实力要强于清军的错觉来。
一时间,广府各处,无论市井、乡间,还是衙门、军营,到处都在对于这般耸人听闻的奇谈窃窃私语。与此同时,琼州府在早前陷落的消息,以及清军突袭香港岛失败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伴随着这些奇闻的更有着陈凯任命了一个女子为香港岛守备的惊世骇俗。
“聂一娘?哎呀,别是老梁家的那个儿媳妇吧,我可听人说那年她活了下来,还刺杀了一个鞑子军官呢。”
“老哥哥,你说的那人是咱们广州同乡?”
“可不是嘛,兄弟,王师要杀回来了,陈老大人真的要带着王师要杀回来了!”
“……”
永历四年的广州大屠杀,陈凯打开的口子放走了太多的百姓。随他回到潮州的只是三分之一左右,其他更多的则依旧在广州府的地界,失去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家园,无非是苟延残喘罢了。
消息传来,两个已经沦为了佃户的自耕农在田间窃窃私语。这样的场面,在河畔、在溪边、在茶肆里、在工坊中、在矿洞内,比比皆是。甚至就连那些没有受过陈凯救命之恩的百姓们也无不翘首以待着这一天,只因为平南、靖南这两个藩王实在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消息在陆上疯传的同时也迅速的传到了海上,香港岛遭到突袭,确有不少海商、船主离岛而去,但是他们走得匆忙,回返南洋的食水基本上都还没有准备妥当,况且还要弄清楚当前的情状,就只能继续在左近徘徊。
明军的打脸随着陈凯的到来如期而至,响亮非常,这些人常年在海上讨生活,嗅觉最是个敏锐。眼见着明军不光是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是比之从前逼得清军水师更是无处求生,当即又纷纷的返回到香港岛,向陈凯恭贺这一场大捷。
“陈抚军此举,真乃大张我大明王师的气概,就说前几日,便又有几户商贾、缙绅向末将赠予钱粮的,这都是托了陈抚军的福啊。”
来的不只是海商、船主,陈奇策早早就派人来过了,更晚的一些时候,海陵岛参将李常荣也亲自赶来向陈凯祝贺,大有要借此拉近彼此关系的架势。
海陵岛在上下川岛以西,且入了肇庆府的地界。李常荣无论是接到消息的时间,还是赶到此地的时间,比之陈奇策的人都要来得更慢,确也没有好奇怪的。这一上岛,见了陈凯的面儿当即便是一个劲儿的恭维,着实让陈凯有些好笑。旁的不说,去年杜永和、吴文献奉命移师广州,李常荣可没有像陈奇策那般出手拦截,只是目送离去而已。不过嘛,这里面的猫腻陈凯也不打算在深究了,此刻能来,便是日后展开合作的基础。
“李帅言重了,不过是欺负欺负尚可喜老贼的水师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的。”
陈凯说得谦虚,但是李常荣却对于制“江”权的重要性却还是大加赞颂了一番,并且一力声称陈凯的战略战术是开启了广东抗清的新纪元。至于那个所谓的新纪元,说白了就是用岛屿锁死清军向海上发展的可能,进而实现不败的可能。
“只要岛屿不失,就只有王师上岸打鞑子的。莫看鞑子势大,可若是真的有了大好机会,席卷广东一省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啊。所以说,陈抚军的办法真好!”
这是个聪明人,似乎已经从思维上开启了以海为沟壑的思路。类似的还有陈奇策,早前陈凯与其人聊过,陈奇策对于制海权的理解显然要更胜于这李常荣。
不可否认,这是好事,陈凯与陈奇策之间是有合作关系的。每个月,香港岛的收入都会有一些送到上下川岛作为珠江水道西线封锁任务的补贴。作为长久的合作伙伴,陈奇策早已对连城璧存在着阳奉阴违的情状,起码在给陈凯捣乱的事情上,总督说什么也是白说的。
李常荣在岛上待了三天,看着往来不息的海船,很是有一番感慨。合作的事情,陈凯表示正在运作一个大项目,到时候一定派人相请,绝无二话。而李常荣那边,心满意足的离开的同时,从头到尾也从未有提过连城璧半句话来,仿佛那个总督已经是不存在的似的。
“看来,我和连城璧不和的事情,这粤海上已经都知道了啊。”
总督和巡抚合不来,说重了便是天启朝辽东战场上熊廷弼、王化贞的经抚不和,导致广宁惨败,即便说轻了其实也不会轻得到哪去。
不过,万事万物不可一概而论,现今的情况不一样了,广东战场上陈凯带着郑氏集团在广东的人马一会儿防御战取胜,一会儿收复失地,一会儿又堵到了大门口,反观那位总督,做不得什么事情不说,手里的实力也太弱,就算是想捣乱现阶段也完全不够看的。
待了十来天,早前派人去南澳传的人也赶来了。前军器局下属军服制造工坊主管蔡诚,也就是那个老鼠须子一接到陈凯的命令就忙不迭的赶了过来,那份焦急的情绪,用船上的水手的话说,要不是这么大的船用手划不动的话,估摸着这位前主管就要下手去帮着划船了。
“参军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只管吩咐,小人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是被郑成功革职查办的人,要不是当初贪污的数额实在是把大明贪官们的脸都丢光了的话,估摸着脑袋已经被郑成功挂在衙门口示众了。但是即便如此,郑成功也不打算再用这个南澳岛“老人儿”了,如今想要继续在仕途上发展,就只能靠着他和陈凯的旧关系。
“呵呵,赴汤蹈火倒是不必的,只要你能把那毛病改了,就行。”
“请参军放心,小人早已是痛定思痛,绝不敢再犯了!”
老鼠须子一个劲儿的表态,唯恐陈凯会对他的诚心有所质疑。聊了几句,陈凯也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了,干脆直接交代了老鼠须子需要他做的事情。
“你在镇上购置店面和仓库,人员我会从潮州派来一些。工作嘛,就是买进卖出,以盈利为目的。先把摊子支起来,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一个商铺掌柜的工作,老鼠须子有些不太明白,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陈凯既然说了,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并且一再向陈凯表示会把事情做好,绝不辜负陈凯对他的信任。
“那,参军,这铺子叫个什么名字?”
“四个字,广东贸易。”
“呃。”
有些太简单了,更有些不伦不类,不似寻常商铺总要带些吉利字儿的名字,只是简明扼要的说明了创建地区和经营类型,仅此而已。不过即便如此,老鼠须子也没有多言,连忙记下了名字,又向陈凯请示了一些相关的事务,才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官署。
目视着老鼠须子的离开,陈凯又回想了一番他这一次与老鼠须子说起的东西,似乎也没有什么落下的,更没有什么超出圈子的,也就就此作罢了。随后抄起了两封书信,这两封书信一封是早前就送到琼州府,而后又追着他送来的,还有一份则是随着老鼠须子一起过来的,说起来还是同一天到的陈凯手上。
看过了书信,陈凯在公事房里盘桓了几圈,旋即叫来了相关人等,吩咐下一阶段的工作任务。因为,他现在需要尽快回返潮州,以策万全。
第二十七章 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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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西南、东南纷纷展开大反攻的永历六年,到了永历七年,双方的拉锯依旧在继续着。先是三、四月间,李定国进攻肇庆,与此同时陈凯收复了琼州府。随后到了四、五月间,作为肇庆之战和琼州之战的两位胜利者又重新回到了广州府开撕。
整个上半年,广东就没有消停过。相较之下,闽南战场上起初只是阴云密布。
去岁的钟厝之战,双方以两败俱伤告终。清军的福建提标、金华镇标以及福建左路镇标损失殆尽,就连杭州驻防八旗也损失了几个牛录的兵员。而明军那边,击退了清军是事实,但自身伤亡也并不少见,尤其是右翼的部队遭到了清军的猛攻,同样是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接下来的日子里,清军从北方抽调绿营南下,恢复福建绿营的实力;明军这边,由于这一战的损失还远没有达到历史上凤巢山之战时的那般,郑成功未有将那二十八星宿营头的建制取消来填充各镇,只是按部就班的恢复实力而已。
但是比之清军蜷缩在福州府到兴化府一线,明军倒是显得更加主动许多,凭着海上的实力占优,明军展开了对福建沿海岛屿的蚕食。这近一年下来,福州府的官塘山、琅岐岛以及福宁州沿海的一系列岛屿多已被明军控制,早在广东战场上岛链形成之前,福建这边就以着更加迅速且更加扎实的方式完成了对福建清军的海上封锁。
明军在泉州府,清军在兴化府从去年钟厝之战后就已经开始的增兵竞赛始终没有停止过。直到了五月初的时候,似乎发现在拖下去天气就太热了,清军才率先耐不住性子,调集大军向泉州方向进发。
去岁的钟厝之战,清军从兴化府城出发,走沿海的平原地区,直薄惠安县城。惠安县是泉州府城东北的门户要地,拿下此处,清军便可以直取那片腹心之地。
是故,当明军取胜后,尤其是当陈凯凭棱堡两败耿继茂之后,在冯澄世等幕僚的建议下,郑成功便下令在惠安县城周遭修建棱堡。对此,陈凯给出了较为专业化的建议,同时派出了有棱堡修建经验的工匠和质测学徒到惠安,协助惠安棱堡群的修筑工作。
惠安县棱堡群面向东北方向,互为犄角,火力交叉覆盖,清军想要发起进攻的话已经不仅仅是遭到棱堡自身的多角度攻击,甚至还要被其他棱堡上一些射程较远的火炮覆盖。
比之陆丰的那两座大型棱堡,这几座小型棱堡更加易守难攻。明军自郑成功而始、到各镇众将、再到如冯澄世、潘庚钟等幕僚,乃至是那些普通士卒对此都充满了信心。旁的不说,陈凯当初凭棱堡两败耿继茂,就他们看来,金砺就算是来了,估计也是来送死的。
所有人都对此满怀着期待,期待着复制陈凯在螺河之畔所创造的奇迹——凭棱堡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随后待敌虚弱之际,凭陆师发起反攻,从而大败清军。
期待在陈凯夺取香港岛,控扼珠江口,乃至是近期收复琼州府的过程中不断的发酵,愈加膨胀。就他们看来,只需一胜,便可席卷八闽,北上浙江,这份大势就算是有了。奈何,金砺可不会跟着他们的指挥棒跳舞,此番大军出动,仅仅是派出优势骑兵到惠安县的棱堡群附近观望了一番,稍微虚晃了一枪,金砺的大军便溯木兰溪而上,过仙游县城,转道向西,直奔泉州府的永春县而去,全然没有打算去撞惠安县的棱堡!
永春县,位于德化县以南,南安、安溪两县以北,仙游县以西。此处已入泉州内陆丘陵地带,其实并不适合清军大举进发,反倒是明军可以更好的利用地形展开截击。但若是一旦永春告破的话,那么顺着桃林溪而下,清军便可以直薄南安县城,乃至是泉州府城,明军就再难对其加以阻拦了。
永春县最初其县治设于桃林场,是故初设县时被命名为桃源县,数年后才改称的永春。至宋时,县治迁大鹏山南麓,后因明时倭乱袭扰,旧县治处建有堡垒,永历元年郑鸿逵、郑成功叔侄进攻泉州府城,永春县便有士绅、百姓响应,后来在清军进剿时还一度占据旧县治的堡垒,直至被清军诱降破城,大开杀戒。
修筑惠安棱堡之际,郑成功也曾对永春县和德化县的县城进行了加固。这对原本就是黏土为里、石料为表,高两丈五尺。东、西、北三面壕沟环绕,南面临桃林溪,并设有敌楼、窝铺、浮台等防御设施的永春县城而言,其城防坚固程度自是更上一层楼。
闻讯,郑成功连忙统领大军北上,但是在惠安县也同样是留下了一些部队,以免金砺行的是那声东击西之计。虽为内线作战,但距离更远,再兼着是得到消息才匆忙启程,郑成功比之金砺还要晚到一日。不过,金砺也没有在赶到后就立刻展开进攻,而是拦在了明军赴援的必经之路上,摆出了一副打援的架势来。
原本的利用坚城消耗清军有生力量,从而更加轻易的击溃清军,这等计划随着清军占据有利方位后彻底破灭。对于城池,清军未有急着攻打,只是派了少量部队监视城内数量不多的守军,而是将全部力量都留在了迎战郑成功上面。
相对的,郑成功在抵达后迅速的安营扎寨,他也很清楚金砺就是想要凭着野战将其击溃,从而实现对明军的席卷。至于那城池,反倒是最不用着急的。
战争到了这个规模,双方的很多大致的盘算其实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尤其是当两支大军已经实现了接触后,就更是如此了。
郑成功稍作休整,大军便向金砺所部展开攻击。明军出动了二十一个镇的步兵,三个镇的骑兵,兵力不下三万之众,而清军那边亦是有着杭州驻防八旗以及重建的福建提标、福建左路镇标、福建右路镇标、泉州镇、漳州镇等部以及部分赴援的浙江绿营,加一起也有近三万人马。
如许规模的野战,于这片夹在丘陵之间的河谷地带展开,双方都很难有什么奇谋产生,有的只是硬碰硬的对攻。
五月十三,双方展开交锋,清军凭绿营为先导,明军则以各镇迎上。比之去岁,明军在钟厝之战中战斗力成长不菲,但是清廷仗着家底儿够厚实,直接从北地调来的绿营兵竟也毫不落于下风。
战斗持续到了下午,双方不约而同的将各自的王牌部队调了上来。清军的杭州驻防八旗,明军的戎旗镇和左先锋镇登时就将厮杀提升了一个档次。
喊杀声响彻河谷,刀光剑影,鲜血横流,大地浸透,鲜血汇聚成溪流,缓缓的向着桃林溪流去,大有将这条溪流染红的架势。这是事关生死的一战,双方都已经打出了火气,就这么互相攻击着,一直到了入夜时分,任何一方也不打算将命运交给运气,才默契的各自退兵。
收兵回营,明军没有实现对清军的突破,其战略任务就不能算是完成。奈何各镇损失尽皆不小,郑成功很清楚以此师再战,绝不会再有今日这般的对伤亡的忍耐能力,干脆连夜派人回返泉州,调集部分未参战的营头前来汇合,以利再战。
内线作战的优势开始呈现,到了第二天,哪知道这边的援兵还没到,那边的清军却率先撤军了。
清军的损失同样不小,郑成功不疑有他便率军直入永春县城休整。岂料,清军去而复返,竟直接将援兵赶来的道路重新堵死。
“自古临敌撤退从来都是最危险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名将琢磨出那些掩人耳目的计谋。我军意在守土,进而收复失地,就此撤军,此议不妥,众将还当做好万全准备,与鞑子再战一番!”
明军有城墙作为屏障,有援兵正在赶来,看上去确是比清军更占优势。奈何,援兵仅仅是用来补充各镇,以利再战的,城墙再坚固,可清军的总体体量实在过于巨大,拖得时间长了,清军从其他府县,乃至是从临近的省份再调来更多的援兵,明军的这点儿兵马是完全不够看的了。
事实上,郑成功起兵以来,尤其是永历五年和永历六年的连战连捷,其实际上都是靠着不断的获胜,不断的削弱福建清军的实力才获取了接下来的历次战斗中更大的优势。这一遭,清军准备多时,金砺也确是个难缠的对手,但若是耗下去反倒是对其不利,更别说是放弃永春,那就只能退守南安,泉州一府之地便会多面受敌,情势更为恶化。
郑成功决心已下,众将也只能听令而行,凭大军扼守城池及周边险要。援兵被迅速调回南安县协守,郑成功就凭着这一支大军与清军对峙,直到金砺早早准备却因为跟不上行军而迟迟未到的那上百门火炮运抵,战斗再度爆发。
一如历史上的海澄之战,金砺调集了上百门火炮来攻。奈何这一次,明军实力虽说是更胜那时,但是永春县的外围据点可不似海澄那般是早前特意加固过的,这一增一减,反倒是有重新回到了原点。
清军先攻外围据点,在凭借着火炮不断的清理这些攻城时的障碍时,同时也在尽可能的对明军造成杀伤。相较之下,郑成功匆匆赶来,火炮上反倒是处于劣势。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明军的外围据点不断的丢失,清军虽说也在这一过程中损失了不少的兵员,但是总体上却对明军越加的不利起来。
“朝廷以此畀我,我惟有效死勿去而已。诸将中有能率众得功者,愿以此题让。”
形势趋于不利,郑成功干脆将招讨大将军的印信拿了出来,派遣幕僚传阅军中。众将闻之,士气减缓,纷纷献计献策,更有中提督甘辉慷慨陈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此丹心照汗青。此番竭力以守,倘有不测,亦死得其所!”
众将慨然应和,郑成功亦是亲自冒着密集的铳炮登上高耸的敌台观察清军阵势,着实的鼓舞了明军的士气。
外围的最后一处据点撑不了多久了,郑成功干脆重新部署,并且调集前不久才从戎旗镇中分出去的纯火器部队神器镇设伏,以待清军来袭。
入夜前,最后一处据点陷落,清军调集火炮展开对永春县城的轰击。一夜未停,至天色微亮,金砺改放空炮,同时调集清军展开攻击。依旧是绿营打头阵,驻防八旗在后,清军填河攀栅蜂拥而来,直抵城下,箭如雨下,企图一举登城。城上的明军手持大斧奋勇砍杀,后续清军踩着被砍杀的尸体继续攀城,战况极为激烈。
明军奋力死战,清军始终无法攻破城墙。双方你来我往,直至天色大亮,郑成功在敌楼眺望,见杭州驻防八旗已经大半跟进,连忙神器镇总兵官何明点燃引信。
转瞬之后,埋设在护城河外的火药桶纷纷爆炸,烟焰蔽天,清军当即大乱,明军趁势发动反击,清军只得狼狈逃窜。不过,这一次由于出发点不复历史上那般是毗邻海澄县城的漳州府城,永春县距离仙游县实在不近,金砺根本没有办法再像历史上那般将那上百门的火炮都运回去,只得将这些好容易从浙江、江南,乃至是江北调集来的宝贝丢给了明军。
一场大战,从五月初开始,双方前后两次大战,小战无以计数,直到六月初才算是分出了个胜负手。鏖战了近一月的时间,双方的实力损失都不小,哪怕是作为胜利者的明军也同样是如此。
战事尚未开始,郑成功嗅到了金砺即将展开攻势之际,便派了人向陈凯送信。陈凯接到书信后也毫不犹豫的踏上了返回潮州的路程。哪知道在海上遭遇风暴,耽搁了些时日,算上书信送来所花费的时间,等他返回到南澳岛时,战事已经结束了。
战况的通报是加急送来的,陈凯前脚回返潮州府城,后脚就送到了。看过了书信,陈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随后把书信推给了前来汇报的王江。
“鞑子已经被王师击退了,估计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劲儿来了。就是,王师只怕也需要不断的时间来缓上这口气儿来。”
“哎,金砺确是虏师中的良将,这一手避实就虚,实在老辣。”
当年的大兰山,就是亡于浙江提督田雄与这金砺二人的突袭围攻,王江由此感叹,陈凯也只是点了点头:“没办法,棱堡易守难攻,已是名声在外了。”
说到此处,陈凯不由得叹了口气。毕竟,泉州府的地形并不似他在潮州设好的局那般,更不是一条莲花山脉极大降低了清军从其他区域攻入潮州府的可能。棱堡,因为地理形势和计谋才发挥了更大的作用,可是这些先决条件不存在了,突破棱堡也就不再是必由之路了。
“这一次,金砺没有来撞棱堡。看来下一次广东清军再来时,也不会再发这个疯了。时不我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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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农工商(上)
历史上的同期,海澄之战中,清军以上百门大炮轰击外围据点及海澄县城,明军则以预先埋设火药,随后引爆的方式还之以颜色,并且借此取得了胜利。
海澄之战的胜利,使得明军最终保住了陆上的最后一个据点——海澄县城。早前两年的连战连捷,总算是未有因为凤巢山的惨败彻底将收获尽数吐出去,也为接下来的发展奠定了一些基础。
陈凯看过书信,不由得叹了口气。郑成功所部比历史同期要更为强大,这一点不仅仅是在数量上,更是体现在了质量上。
奈何,清廷入关之初的几年里迅速的占据了中国的大半,无论是大顺军、弘光朝、潞王监国、鲁王监国,还是隆武帝、绍武帝,以及走了多次好运的永历帝,都败得实在太快了。现在凭这些边边沿沿的地区与清军抗衡,国力的巨大差距使得明军很难取得巨大的成效。如去岁大西军反攻的场面,亦是积累多年的力量的总爆发,不可轻易见得的了。
双方苦战一月,最终是以明军的胜利告终。清军损兵颇为不小,据郑成功的书信中描述,斩首应在四五千之数,战辅兵的俘虏也突破了两万大关,这其中更有不下两千是杭州驻防八旗的汉军旗兵承担的。至于那一百多门的火炮,于陈凯看来反倒是没有那些汉军旗的伤亡要来得更加重要。
但是,明军在这场大战中也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伤亡,接替战前病故的右冲镇总兵官陈朝之职的叶章在这一战中阵亡,亦有多名战将负伤,参战的二十一个镇都有着或轻或重的伤亡,势必需要一段时间来重新恢复。
“反围剿啊。”
叹了一声,陈凯便下意识的摇了摇头。王江在座,未有听清楚陈凯所言为何,连忙出言问及。陈凯也仅仅是回了一句无事,转念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
“长叔,鲁王殿下自去监国号的事情,你可知道?”
这事情发生在三月,陈凯已经出征琼州府。郑成功的书信是随后送到琼州府的,结果到了的时候他已经乘船前往香港,最后又跟了过去。
陈凯依稀记得,鲁王自去监国号一事,似乎与郑成功的逼迫有关。似乎还听谁提起过,鲁监国去监国号之后,郑成功一度有想要把鲁监国送交永历朝廷的打算,甚至还一度付诸行动。但是最后好像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未能达成,最后这位鲁监国又重新回到了金门岛上。
当然,金门岛上的鲁监国据说是日子不好过。饮食上,这位皇明亲王因常使用番薯而被冠之以“番薯王”的绰号。更加令人震惊的是,据我大清的说法,鲁监国朱以海是被郑成功沉海而死的!
唐鲁之争的旧怨,从情理上分析,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但是,问题在于史料记载朱以海实在康熙元年的十一月去世的,而郑成功则比他早半年就已经病故了,郑成功死后杀人这是不符合科学逻辑的。除此之外,郑成功背了三百年黑锅之后,于公元1959年,金门岛的农民采石时发现了鲁监国的墓穴,考古人员根据墓碑的文字以及陪葬物分析,确定了墓主是为朱以海的身份,才总算是为郑成功洗脱了冤屈。
鲁监国的生存现状,陈凯一点儿兴趣也无。此刻因是王江曾为鲁监国朝廷的官员,出言问及,也不过是随口而为。哪知道,王江自陈知道此事,但是他也没有见过鲁监国的面儿,具体如何也不甚清楚。
“那年完勋去舟山行在,回来时倒是提过一些。不过,他在那里呆的日子不久,便匆匆赶回大兰山了。”
完勋,是当年在大兰山与王江搭伙的那位直浙经略王翊的表字。此人在永历五年就已经遇害,就是发生在清军进攻舟山前夕。至于王翊觐见行在,那就是更早的事情了,如果陈凯没估算错的话,应该是鲁监国占据舟山之后的事情。
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不重要了,鲁监国的性格上,按照王江转述王翊的话来,应该是个勇敢的君主。这一点上陈凯也是依稀有些印象的,比如鲁监国朝初起时,鲁监国亲到钱塘江畔振奋士气;比如舟山之战时,鲁监国随军出征,无不证明了其人有别于南明其他君主的勇气。但是,鲁监国朝的失败也不仅仅在于时运上,鲁监国其人也有着一个严重的性格弱点,那就是缺乏主见。
如时人张岱所言:“从来求贤若渴,纳谏如流,是帝王美德。若我鲁王,则反受此二者之病。鲁王见一人,则倚为心膂;闻一言,则信若蓍龟,实意虚心,人人向用。乃其转盼则又不然,见后人则前人弃若弁毛,闻后言则前言视为冰炭。及至后来,有多人而卒不得一人之用。”
张家是山阴颇为显贵的书香门第,其父曾为鲁王府长史司的右长史,是故当朱以海南下,张岱迎驾至家中。但是很快的,张岱便辞别而去,往嵊县隐居。当时鲁王系统的大帅方国安勒索张家以饷,张岱有此关系都不愿意再去相求他眼中的这个无能之君,由此可见一斑。
事实上,不仅仅是鲁王,张岱的那句话后面还有一段:“唐王粗知文墨,鲁王薄晓琴书,楚王但知痛哭,永历惟事奔逃;黄道周、瞿式耜辈欲效文文山之连立二王,谁知赵氏一块肉,入手即臭腐糜烂。如此庸碌,欲与图成,真万万不可得之数也。”
南明诸帝,各有各的短板,无论哪一个看上去都不似中兴之主。所幸,陈凯也从没有指望过哪位“明君”大发神威。此事一出,鲁监国算是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哪怕,鲁监国朝实际上还有着不小的潜在力量。
“对了,长叔,正好今日事情不多,可否与我讲讲当年浙东抗清的旧事?”
陈凯兴致正浓,旧事难忘,拒绝也并不是王江的习惯,干脆便与陈凯聊起了那些年发生在浙东的抗清轶事,尤其是关于他们曾经奋斗过的大兰山。
良久之后,陈凯对此也颇有了些了解。只是有些东西尚未想清楚了,不便与王江过早的谈及,正准备就此作罢。只不过,王江此来却是有事专程来求见陈凯的。
………………
潮州城的三阳门,因宋元时潮州辖地为海阳、潮阳和揭阳三县得名。
这里是潮州府城的南门,望向韩江水道的方向,便可以依稀看到远处的水力工坊。在那里,乃是陈凯关于工业化所埋下的种子,正在生根发芽。不过,无论是在潮州,还是在中国的其他地方,如此也只是极少见的,更多的还是农业作为整个国家的基础。
正午时分,一辆装满了粪便的粪车出了三阳门。粪车行驶的方向自不是那水力工坊,按照规定,潮州府城的粪便是要运到堆粪积硝场的,不过未免粪便数量过多,以及影响到城外农户的肥料需求,所以每日堆粪积硝场那边也不会尽数拿去积硝,总要留下一部分来出售,用来填补官府的雇工费用。
粪车出了城,并没有第一时间赶往堆粪积硝场,而是到了一处村落附近,那里已有百姓在此等候。
车到了,百姓们连忙上前,驾着粪车的工人虽说是浑身又在又臭的,但却毫无自卑之色,一副倨傲的坐在车上,只等着那些提着桶子赶来的百姓上前。
“刘四哥,过几日正好要再上一次肥,您来得可真太是时候了。”
“是时候还不好,不过这次每桶还得涨些价钱才行。”
农业是有其固定生产周期存在的,每一步的工序都要按照既定的时间来做,也就是所谓的农时。到了加肥的时候,提前就要准备好,因为肥料并非是那粪便直接丢在地里就够了的,最是少不了的发酵的。
这些农户都是分给城里面供菜的,他们这个村子的主要营生便是如此。此刻挑粪工言及,菜农们不由得面露不悦,奈何谁也不敢开口,反倒是那挑粪工对于这份冷对还表现得颇为不耐烦。
“不愿意要就算了,这东西,有的是人要。”
说着,那挑粪工一挥手,另一个年轻些的当即便做出了反应。拉车的牲口正吃着草料,年轻的挑粪工下了车,直接把草料袋子一收。这分明就是要走了的架势,眼见于此,方才开口打招呼的那菜农连忙上前,无非是好说好道的,只把他们拦了下,随后又报起了苦处来。
“得了吧,城里面的菜价都涨了,还说不赚钱。合着尔等眼里面,我们兄弟都是不配吃菜的啦!”
挑粪工一点儿面子不给,气哼哼的就要走,菜农们没办法,也只得将新价码应了下来,随后一桶桶的挑走了车上大桶里的大半粪便,才看着粪车离去。
“乡老,这样下去,城里的粪咱们迟早是用不下去的啊。”
一人如是说来,其他人也纷纷应和。倒是那带头的乡老看了他们一眼,反倒是摇了摇头:“这东西,以前只能做肥料,彼此间也好说话,价格上也算合情合理。现在官府拿这些有用,据说还是火药的原料,多了个用处不说,就连这些家伙现在也都是衙门的人了,你敢招惹?”
“可是……”
菜农们是打算让乡老向上面说项的,奈何乡老全然没有出头的打算。众人显得颇有些焦急,可乡老却不紧不慢的回了句“他们能加价,咱们一样能,这些时日又不是没加过”的话来,众人也是无话可说了。
眼见于此,众人挑着粪连忙回家,毕竟是不好耽搁农时的。至于乡老,如此说来,其实心里面也不觉着那些挑粪工会杀鸡取卵,加价是少不了的,不过总会有个限度。毕竟,这东西除了官府有需求外,也就是充当肥料了,总不会高过种出来的粮食、菜蔬吧。
这边的百姓还要忙着做事,那边率先离开的粪车上,年轻些的挑粪工一边驾着骡车,一边回头看了看那些大桶,面上亦是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忧虑来。
“四哥,平日里少些,总少得不多。这一遭已经没剩下太多了,到了积硝场那边,怕是落不得好啊。”
年轻些的如此,另外的那个挑粪工却是满脸的不在乎,只叫他继续驾车。直到一处溪流边上,粪车停了下来,二人无需多言,便默契的用桶舀了水,重新将那些粪桶倒满了。一切完成,二人未待上车,只见后面又有两辆粪车过来。大伙都是心照不宣的,也没有多言,他们直接驾着车往前赶,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赶到城西那边的积硝场。
到了地方,检查的人上前,拿了根木棍探进去晃了晃。随后,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笑着,却也没有让人放行,就这么大眼对小眼的看着那两个挑粪工。
后者心领神会,连忙上前,将刚刚从那些菜农手里捞来的银钱上供了一些。但是检查的小吏却也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就此了事了,反倒是慢条斯理的对他们二人言道“刘四儿,平日里就是一车的粪小半车的水,老子知道你们辛苦,不点破就罢了。怎么着,还学会变本加厉了,一车的粪大半车的水,是觉着咱们都是傻子不成?”
“哎呀,瞧您说的,小人哪敢啊。”
小吏面色不虞,挑粪工也只得又掏出了铜钱儿递过去,后者颠了颠才示意积硝场的卫兵放行。
不过,粪车进去了,小吏身旁的一个帮闲却有些忧虑,压低了声音向那小吏问及该当如何向上交代的事情,后者却只道了句“天气渐热,城里人喝水多了,所以尿多”的话来,便搪塞了过去。
………………
灰色收入,说起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城外的事情发生着,城内王江也在向陈凯谈及了粮价、菜价上涨的事情。农业上的事情,是他主要分管的,现在有了不对劲儿的苗头,却又不是单凭他的权限便可以彻底解决掉的,自然就要来找陈凯做主。
其实,这到算不得是什么新鲜事,就像是当年在南澳岛的时候,提纯土硝导致鸡蛋和萝卜的价格上涨一样,这是必然的连锁反应。陈凯早有预料,无非是在菜价和硝石之间做选择,于今时今日的局势也不需要犹豫了。但是,堆粪积硝场那边的产量在持续性下降,却引起了他更大的关注。
第二十九章 农工商(下)
粪便用以肥田,这是农家最基本的常识。自家的人畜粪便不说,平日里还要去道上、林间去捡拾人畜留下的粪便。至于城镇那些人口稠密,但却少有田地开垦的所在,自也就成了粪便的“产区”,有货物,有买家,自然也就有了商人从中牟利,这样货物才能动起来,才能各取所需。
操持着这项营生的商家以及他们雇佣的伙计,说起来,一天下来,活儿不干净,但赚得却也很是不少,借此发家致富者亦是有之,甚至在清初酌元亭主人所作的《照世镜》中,便有生动描述了当时江南地区因抢粪坑生意而酿成人命案的故事。
“一摊大便引发的血案,不对,是一堆大便引发的血案。”
想到此处,陈凯不由得一笑。太史公说得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驱使,只要是有利可图,这世上的人们,无论是古今中外,就算是又脏又臭的大粪也照样能够玩得出千般花样来。
“粪便的原本售价是多少?”
陈凯口说的原本,乃是当初尚未将这营生收归官有之前的事情。王江对此早有准备,当即便爆出了每担一钱的价格来。
“……也有以物易物的,粮食、油、柴火什么的都行。”
一钱银子就是十分之一两,这个数字陈凯早前决定改制的时候就依稀有过印象。此刻听来,他点了点头,旋即便向王江问起了现今的价格。
“现在已经涨到了一钱七分银子了。”
一钱七分银子就是1.7钱银子,陈凯听了这个回答,当即便是一愣,惊讶之词更是脱口而出:“猪肉才每斤两钱一二的样子,这也有点儿太夸张了吧!”
两钱一二是现今这个时期的价码,如《金瓶梅》,如《醒世姻缘传》这些明中期的话本中记载的每斤猪肉也才只有一钱五分左右。隆庆开关,白银大量流入使得银价下跌,再加上现今的乱世,这价格早已是今非昔比了。
“竟成,现在猪肉已经涨到两钱五六分了。”
王江叹了口气,换来的则是陈凯的愕然无语。官府的施政,对于民生影响极其巨大。不只是猪肉,粮食、菜蔬都在涨价,说到底无非是肥料涨价的连锁反应。这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从陈凯开始改制不久就开始了。涨幅方面,各有不同,但是据王江说是涨价还在继续,根源方面依旧是粪便。
“官营的买卖啊。”
陈凯摇了摇头,王江却也没说什么。说到底,陈凯此举根源还是在于硝的自产,这是火药制造必不可少的原材料,进口不光是会将命脉握在他人的手里,更重要的还是量太小,难以支应规模越来越大的军队。
恢复原状是不可能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比如锁死产量,硬性规定堆粪积硝场每个月必须向火药制造工坊上交的土硝数量。这里面实际上也是有着可以上下其手的猫腻的,但产量的下降倒是可以加以抑制。只不过,这也只能是抑制硝的产量下降,并不能抑制粮价、菜价什么的增长。
此间,陈凯的脑海中不断的设想着解决的方案,抬眼看向王江这个封建官僚,心想着如果是其他人来做的话,最无脑的办法无非是杀人,抓出几个“哄抬粪价”的满清奸细,当众处死,借以威慑群伦。
但是,陈凯很清楚,这不过是暂时性的缓解,古今中外的官吏都是税金小偷,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以权谋私是杜绝不了的。而且,现在的问题根源也是市场竞争机制导致的,由于粪便多了一项可利用途径而导致的涨价风潮,是需求量增大导致的物价上涨,解决的根源在于提升产量,用产量的增大来平抑市价。假设如果强行定死市价,那么很可能就会架空官市,助长黑市的发展,因为需求是不可豁免的。
官市的发展可以增长税金,可黑市的发展只会增长灰色收入,于官方无益。问题不能这么处置,片刻之后,陈凯的脑海中却是灵光一现,结果当即便是噗嗤一声,笑出了口来。
“硬性规定,潮州府城的百姓每天多排便一次?”
脑子里蹦出了这么个段子出来,陈凯也不知道他的脑子是怎么想出这么个东西来的。说起来,这可比强行抑制市价还要无厘头,不说符不符合科学逻辑,只说这封建官府的组织力,陈凯自问也是达不到的,就更是险些笑得前仰后合。
“竟成,怎么了?”
王江面露不解,陈凯也连道“无事,无事”,只说是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而已,便不做解释,而是问起了王江对此的意见来。
“其实,竟成你已经早有了计划,何必为此发愁?”
说起来,王江的不解还不仅仅是在那突然发笑上面,他此来,其实已经有了想法,只为没有来得及提及罢了。果不其然,王江此言一出,陈凯先是一愣,随即便恍然大悟。只是这份恍然大悟过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但若是现在不引这趟水,就只能这么渴着。”
其实,王江所提及的无非是陈凯早前与他商议的复合型农业的事情。桑基鱼塘、稻田养鱼,这都是可以利用鱼粪、蚕沙、虫害来提升产量和品项,减少粪肥用量的好办法,无非是前期运作上要花费更多的财力、物力、人力罢了。
但是,这些事情总要到农闲时才能去做,转年的一个动植物生长周期后才可以初见成效。于现在,是完全不够看的。
“这方面准备的如何了?”
王江是负责屯田事务的,这方面事情早已准备多时,甚至可以说,陈凯出征在外的这几个月里王江一直在忙着这些事情。此刻陈凯问及,王江也是当即表示已经彻底的了解了这些东西所需的前期准备,起码在知识层面上已经有了足够的储备,差的无非是推广罢了。
“我会分一些质测学堂的学生过去帮你丈量、规划。”
这话说出来,陈凯便是答应了。接下来的事情,无非是王江设法推广技术,至于大兴土木什么的还是要等到农闲的时候,至少夏种、秋收什么的总是不能耽搁了的。
去年陈凯与王江商议出了这些东西时就已经晚了,宁可耽误一年,也不能耽误了春耕,这是影响到民生和军中用度的,是原则问题,折腾不起的。现在王江提及,陈凯也是毫不犹豫的便应了下来。除此之外,陈凯也提到了当时谈及的另一件事情——关于番薯的,对此王江也表示他已经联络了一些番薯种植的农户,只要陈凯决定下来,他便直接收购,同时向有意为之的农户传授种植技巧。
“就这样吧,我便当一回甩手掌柜的。”
笑着说出这话,陈凯却心知即便多了一条可以增加粮食作物产量的途径,却也是同样是需要明年才能看到成效的。至于今年,起码是不用指望的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海阳县批一块官方用地出来。这一回,我得做点儿恶心人的事情。”
………………
培训技术人员,为复合型农业预热的事情陈凯一力交给了王江去做。
第二天一早,巡抚衙门下达政令,陈凯还是决定锁死产量。规定是堆粪积硝场的产能只能提升,不能下降,否则负责官吏一应处罚。
这是硬性规定,陈凯的意志坚决,不容有丝毫的质疑。对此,堆粪积硝场那边也当然明白轻重,硝石是用来生产火药的,这东西是军需原料,不光是陈凯,军中将帅,军器局的冯参军,乃至是郑成功都在看着,无论是哪一方面的人物都是他们所惹不起的。
堆粪积硝场的压力自然而然的向挑粪工方面转嫁,后者们没有办法,他们的考绩是由堆粪积硝场负责的,惹恼了这些大爷们,吃亏的还是他们。毕竟,他们只是海阳县衙下属的衙役,身份上更是类同于帮闲。而堆粪积硝场那边则是直接受陈凯节制的,只要一句往粪桶里掺水的话传到陈凯的耳朵里,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挑粪工受压,背后分润的衙役们不敢生扛,只得将压力继续转嫁向农户。涨价是少补了的,“城里人喝水多,所以尿多”的把戏用到那些农户身上,后者也是怨声载道,连带着菜价、粮价继续增长。
物价还在增长,陈凯到不急着找替罪羊。说白了,那无非是盘口即将绷不住时的杀手锏,现在还用不到。更何况,陈凯也想看看这样的事情他到底还能做到什么份上。
海阳县的官方用地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就批了下来,陈凯派了巡抚衙门的人去修建厂房,同时自行在巡抚衙门里进行试验。
对此,府衙的下人们倒是一个个的充满了诧异和不解,唯有郑惜缘不光是对于眼前的那些恶心人的物事没有多言,反倒是尽其所能的为陈凯创造便利条件,在工作之余照料好陈凯的生活起居,全然是一副贤内助的本分。
这边的事情还在做着,陈凯也不舍得耽误任何时间。一纸调令,早前两次陆丰棱堡保卫战中俘获的清军,直接调出了三千人来,装船运往琼州府。
他们,是用来增强石碌矿场产量的,同时陈凯也向杜辉下达了命令,分出一部分经过了基本训练的将士交到蔡元的手上,增强明军在昌化县的实力,用以守卫城池和矿区,威慑苦力及其他别有用心者,乃至是弹压暴乱。
对于石碌矿场的开采,陈凯的意志极其坚决,哪怕是铁矿变了铜矿也同样是如此。这边下达命令,陈凯又专程去转了一边制造局的工坊,视察结束后便下达了抽调技术人员前往琼州府制造相关水力机械的命令。
“抚军,为何不将铁矿运到潮州,这里是有现成的水力机械可以使用的啊。”
潮州的便利条件不只有水力机械,本地的铁厂为数不少,有官营的,也有私营的,说起来远比在琼州府重新来过是要更为划算的。
此刻,作为潮州制造局的管事,丁有仪同时也是代表了他背后的那些官吏、工匠以及质测学堂的学生们向陈凯问及。因为,在潮州生产,政绩便会明明白白的写在他们的功劳簿上,这对日后是大有裨益的。而在潮州,与他们便干系不大了。
这点儿猫腻儿,陈凯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当即指出了运费的事情便直接堵住了这些人的嘴巴。或者说,陈凯的决心已经下达,他们也就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离开了制造局,陈凯细细回想着这事情,倒是不由得一笑。
从成本上考量,大型钢铁企业的选址,要不是在铁矿的产地,要不是在煤炭的产地。反例也有,比如清末的汉阳钢铁厂,其铁用的是大冶的铁矿石,煤用的则是萍乡的煤矿。前者两百多里,后者则更是相距八百多里,结果两地的出产都要往汉阳运输,这就导致了运输成本上的提高。
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局面,实际上是在于主事者张之洞的政治考量——作为湖广总督,治所在武昌,无论是大冶,还是萍乡,都远远不及铁厂的烟筒在眼前冒着黑烟,出产着钢铁。因为这,就是政绩!
陈凯不需要这种华而不实的政绩,现在正是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实处的时候,更没有为此承担成本加大,乃至是亏损的风险。不过,潮州制造局的存在也并非是毫无用处,这里研发了大量的水力机械,同时也在加工从左近府县运来的原材料,如福建,更如韩江上游的程乡。
“郝尚久是怎么个意思?”
说起来,这两处自是无法与未来的石碌铁矿相比拟,但却是眼下最不可或缺的原料产地。福建那边还有军器局分润,潮州制造局更多的还是仰赖与郝尚久之间的贸易。但是郝尚久未免清廷发觉,或者说是未免尚可喜发现,对于贸易量始终是采取着限制的态度,这使得潮州制造局日渐增多的水力机械就越加的显得无用了。
“回抚军的话,下官已经派人催过几次了,可是那新泰伯似乎很有些顾忌。另外,程乡乃至是兴宁、长乐二县也多有乡绅和矿主对此表示过不满。”
他们当然有理由表示不满,因为他们的银子使到位了,不光是让郝尚久大赚特赚,更是将这三县的官吏都捆绑了起来,大伙一起瞒着不让清廷知道。可是贸易量的受限,这使得他们的利润和利润率都远远低于预期,若非是这事情本就是只能在暗地里做的话,他们只怕早就通过各种关系向清廷申诉去了。
“真是一群小商人,半点儿气魄也没。”陈凯一旦想到那些只敢背地里送钱的家伙的那些畏畏缩缩的嘴脸就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既然他们不敢,那就只有我越俎代庖了。陈松,派人去广州那边制造谣言,就说郝尚久收了李定国的书信,密谋反清,现在正与我陈凯暗通款曲,盘剥百姓,闹得民不聊生。嗯,就这么说!”
第三十章 永历七年的夏(上)
历史上,清廷对郝尚久并不放心,一度调其由潮州总兵一职迁为广东水师副将。土皇帝当不成了,还遭到了清廷的降职,郝尚久自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干脆就起兵反正。
反正发生在永历三年的三月二十二,同期,李定国的大军杀入广东,准备发起对肇庆的进攻。郝尚久对此已有耳闻,干脆派人与李定国联络,同时引郑成功西进,准备合三路大军东西夹击广州的平南、靖南二藩。
郝尚久“自称新泰侯,改元永历七年”,“勒令全城割辫裹网”。逮捕了巡道陆振芬、潮州知府薛信辰以及普宁、澄海、揭阳、饶平等县的知县。这是他作为“潮州王”实控的区域,但潮州一府之地却并非只有这几个县的地盘。北面的大埔三河坝,吴六奇虎视眈眈;南面的澄海南洋寨,许龙择人而噬;外加上占据惠来县、碣石卫的苏利也眼巴巴的盯着揭阳、普宁的县,郝尚久自顾尚且不暇,又哪有可能去配合李定国进攻广州?
由于陈凯在潮州的长期存在,以及郝尚久夺取了程乡县的县城,清廷对其自是颇为容忍,不光是猜忌要少许多,更有着对其再接再厉的指望,哪还会“降职迁地”以对。
此时此刻,郝尚久好好的在程乡、兴宁、长乐一带坐着土皇帝,除了那些日日瓜噪要加大贸易限量的乡绅、商贾、矿主们比较烦人以外,其他的他还是比较满意的,哪里知道此刻竟还会有贸易合作伙伴在背地里算计着他。
潮州府,贪得无厌的潮州奸商代表陈凯向他曾经的书童陈松下达了密令,后者自是心领神会。此刻不过是六月,估摸着消息散播开来怎么也是要七月份的事情了,但是对此他也不急,只等着这份嫌隙将清廷与郝尚久之间的关系撕得粉碎。
这边陈松领命而去,数日后,陈凯也迎来了另一个远道而来的人物。这个人的到来,实在是他等候良久的。
“湛若,一路辛苦了,快坐,坐下说话。”
邝露一身的风尘仆仆,但精神头儿却显得极好。见了陈凯,恨不得将一路所见都道出来。
说起来,邝露此行半载,主要的还是前往江西一省。赣州的陶潜、吉安的邹楠,乃至是那些派遣会江西潜伏的读书人们,邝露一一走访到了,不光是展开了活动,更是增广了见闻,受益颇为巨大。
“那些读书人全部都进行了入会仪式,对于加入天地会,他们没有任何犹疑。说来,还是竟成教授得好,这些人口中于你无不是以先生称呼而不名。”
“这就好,这就好。”
天地会在广东、在福建这些地方,陈凯还没有开始着手,只是吸纳了一部分信得过的友人而已。但是在江西,陈凯却是要率先把基础构建起来,邝露此行的目的就是如此。不过,这种基础暂且还仅仅是确立身份上的不同,从而增强向心力。
“师生关系,果然还是个大杀器啊。”
能够有此成效,不光是在于陈凯与那些江西读书人之间的师生关系,更在于陈凯在培训期间的前期运作和准备。
“那些新的指示和文件也已经下达了,他们都表示会按照陈总舵主的指示行事。”
文件和指示,自然不好轻易进入敌占区。这些东西,全凭邝露的记忆,说起来若非是其人才华横溢,记忆力超群,陈凯却也并不放心,现在邝露这边确定了传达,他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
“效果如何?”
“走得匆忙,却也没有看得深远了。不过,那些文件写得确实是极好的,他们看过了都是颇为振奋。”
这一点陈凯更是没有不信的可能,如邝露,看过了那些东西亦是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了。陈凯对此早有预料,但是有了邝露的说法,他倒更是莫名的兴奋了一番。
“且不说这个了,洗洗风尘,今日叫拙荆炒几个小菜,咱们兄弟长久未见了,自当开怀畅饮!”
“说来还未有恭贺竟成的新婚大喜了,不行,我得回去一趟,见弟妹要是连见面礼都没有,会叫人说我邝露不懂事了。”
邝露拊掌而赞,陈凯却是哈哈大笑道:“湛若我兄,你不是又打算把绿绮台送我吧。话早就说过了,君子不夺人所爱。等收复了广州,你再从那些收藏里补我一份新婚贺礼就好了。”
陈凯如此,邝露也不由得摇头笑着。二人的性子都是比较随性的,对于这些繁文缛节本也不拘多少,此刻陈凯一把推了,他手里也确实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干脆也只能应了下来,只说是去白吃陈凯一顿。
“理所应当!”
陈凯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又想起了什么,随即压低了声音与邝露说道:“正好有件宝贝,今日接风洗尘过后,明后天的也好让湛若我兄开开眼。”
闻言如此,邝露的兴致骤起,当即便向陈凯问及为何要明后天才能看到,而非是胃口已经被吊起来的今日。陈凯总有些新鲜手段,邝露已是见过太多了,每次都会有新鲜感,正对他的胃口。
奈何,陈凯却摇了摇头,表示倒也并非是今日见不得,而是那东西有些恶心人,怕影响了邝露的食欲。
“那就依了竟成所言。”
回府洗去了风尘,邝露便重返巡抚衙门。入了后宅,郑惜缘已经在准备了,陈凯与邝露在客厅里畅谈片刻,郑惜缘便带着下人上了菜品。欢饮直至深夜,才算是结束了这一次的久别重逢。
一夜宿醉,陈凯第二天起来办公都是昏昏沉沉的。倒是邝露,似乎那份兴奋劲儿不浅,没到中午就又专程跑来,说什么也要立刻去看那新鲜事物。
“好吧。”
没办法,邝露随性劲儿上来了,陈凯也是没有办法的。正好午休,陈凯就又带着邝露去巡抚衙门后宅,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客厅,而是到了一间背光的耳房。耳房里东西不少,但最明显的却是放在边上的几个大花盆,里面没有种植花卉植物,但是土却放了不少。
邝露被陈凯引到了那几个花盆前,陈凯从另一个桶里面舀了一些泔水渣滓出来,弄得邝露直捂鼻子。
然而,陈凯却是乐此不疲,将泔水渣滓舀出来,随后倒在了各个花盆的泥土上。随后的,就干脆搬了两个凳子过来,坐在那里看着花盆里的动静。
陈凯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是邝露所熟知的,甚至对此邝露还隐隐的有着许多期待,否则也不会今天巴巴的就赶来。可是陈凯如斯,却还是让他感到了不小的诧异来。旁的不说,这屋子里味道着实不好,但是看着陈凯的动作似乎近期还总是在此,实在是多有不解。只不过,神思稍过,邝露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花盆里的动静吸引了。
说起来,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就着加厚窗户纸撒进的微光,邝露很快就注意到那些泥土开始翻动,随后钻出了一条条肉虫子来。那些肉虫子,比之菜虫要细,比之蛆虫要长,颜色多是暗红,越来越多的聚集在那些泔水渣滓上,看上去实在是份外的恶心。
“这东西,是地龙?”
所谓地龙,就是蚯蚓。陈凯点了点头,旋即用夹子夹了一条出来,随后大步的走出了耳房,随后拐进了另一个院子里,那里有只散养的母鸡,正在吃菜叶子,一见到陈凯将那条蚯蚓扔在了地上,便立刻抛下了菜叶子,三下五除二的就将蚯蚓吃进了肚子。
对于美食的快乐,哪怕是并非同一物种,在场的陈凯、邝露二人也是能够从那母鸡身上感受得清楚。眼见于此,邝露转过头看了看陈凯,当即便是恍然大悟。
“竟成是打算把这饲养地龙的活计做大,然后用此来饲养鸡鸭?”
闻弦歌而知雅意,邝露举一反三,当即便引来了陈凯的拊掌而赞。随后便对解释以少时见鸡吃虫子比吃菜叶子要兴奋,便有了此等想法的说辞。倒是从根本上的蛋白质实在没办法与邝露解释,旁的不说,让邝露听得什么人体的元素与虫子的也有一般的,估摸着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这只鸡我已经这么喂了大半个月了,长得快,大概就像是人多吃肉食的话长肉快的道理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
这么理解的话,邝露当即就听明白了。鸡长得快,那么就意味着鸡肉的产量增加,这怎么说都是好事情。更何况,陈凯表示这事情还不是那么简单的,除了喂鸡以外,更有其他的好处可以开发。
“那愚兄便静候佳音了。”
………………
潮州城里,现任的漳泉潮惠四府巡抚与原本的中书舍人,一个实权派官僚,一个朝中的清贵文臣,这么两个斯斯文文的大人物正在对着一条条虫子感兴趣的时候,早前清廷派来增援尚可喜以抗击李定国大军的八旗军也在赶往广东的路上。
肇庆之战于三月二十六开打,十二天之后,四月初八的龙顶岗一役,李定国兵败小挫后便退兵广西休整。
说起来战事早已结束,奈何广东与北京之间路途遥远,尚可喜三月时发出告急,清廷接到消息并且决定就近派出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为援兵,当那份加急的圣旨送到江宁满城的昂邦章京喀喀木手里时,已经是五月初十了。
战事完结已经一个月了,但是广东距离江宁也实在不近。喀喀木接到消息,连忙调遣了过半的满洲牛录,连带着部分协防江宁的汉军旗兵就启程出发,乘船自长江入鄱阳湖,而后顺着水道一路赶往广东。
李定国去岁两蹶名王,实在是极大的威胁。喀喀木接到命令的同时,清廷也严词警告他不得贸然出战——尚可喜自行击败了李定国的话,那是最好的,当然这种可能性也不大;但若是尚可喜连维持战线都做不到的话,那就尽可能的接应两藩的藩兵,哪怕是放弃广州,只要能够守住南赣的梅岭防线也是好的。
喀喀木不敢迟疑,可是没走多久就接到了尚可喜击退李定国的消息。与此同时,那位平南王爷的意思是希望他率军前来配合两藩收取潮州,把盘踞在那里的陈凯先解决了再说。
对此,喀喀木是非常愿意效劳的。旁的不说,潮州落于明军之手已有五年了,据说前后两任知府——叶翼云和陈凯都是发展民生的好手,那里必定是百姓丰衣足食,只要屠上一轮,收益绝对是难以想象的。
喀喀木没有改变行进路线,结果很快的清廷同意助剿的命令就到了。为此喀喀木加快行进速度,因为就他所知,金砺的杭州驻防八旗也正在准备对福建的郑成功下手,若是让那个奴才赶在了前面,他这一趟就算是白跑了。
七月底,喀喀木巴巴的赶到了广州城,金砺兵败的消息在路上也收到了。见得久盼甘霖般的真正满洲援兵赶到,尚可喜连忙将带队的靖南将军昂邦章京喀喀木和梅勒章京噶来道噶请到了王府以商议对策,另外还特别请了靖南藩的人一同过来。
靖南藩右翼总兵连得成以及几个靖南藩的总兵副将自是到场,甚至就连久病缠身的靖南王耿继茂也特别赶了过来。
李定国兵败的事情,喀喀木等人是听说过了的,此间问及细节,也是赞颂了一番尚可喜的用兵如神。但是,这并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金砺兵败,但是据说也给了明军以不小的杀伤,根据情报显示,明军的侧重在闽南,粤东的兵力不多,前不久陈凯还调了一部分去收复琼州府,现在显然是最大的软肋。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最正常的道理,但是有个问题,那就是自西向东进攻潮州,最好走的沿海平原地带,明军已经用那两座棱堡把螺河一线给封死了,耿继茂两败于此,清廷可是花了好大力气才算是把靖南藩的兵员补齐了,但是战斗力的损失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恕小王直言,那两座堡垒,实在是坚不可摧。”
第三十一章 永历七年的夏(中)
谈到进军路线,耿继茂咬牙切齿的提及此事,岂料迎来的却是喀喀木的一脸蔑笑:“靖南王爷是长贼寇志气,灭咱们八旗的威风。说句不中听的,本帅跟着太祖、太宗打下过的坚城都数不过来了,也没见几个里面的蛮子见了满洲八旗的旗帜不丧胆的。”
喀喀木如此说来,其人的副手噶来道噶当即便是做出了附和。二人话里话外,无非是明军凭坚城也就欺负欺负藩兵罢了,碰上满洲八旗一样没用。倒是耿继茂,被陈凯那厮吓破了胆了,现在连打上一次都不干了,实在是丢人现眼。
“靖南王爷若是不愿去,就把藩兵交给本帅,反正您的身子也不好,皇上也不会怪罪的。”
想起耿继茂的老爹耿仲明当年就是因逃人案被吓得自杀的,喀喀木对于这个小王爷就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尊重来。满洲八旗自视甚高,已有了满万不可敌的说法。虽说江南江宁左翼四旗就只有两千多的满洲八旗驻防,他更是只带了一半来,但是就凭陈凯,他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大不了的。
喀喀木如此,靖南藩自耿继茂以下的众将无不是怒火中烧,奈何面对的是满洲八旗,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时,尚可喜却是斩钉截铁的对喀喀木道了一句话来,当即便将那几个满洲将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并非是靖南王爷高看了贼寇一眼,那个姓陈的确有几把刷子。那两座堡垒,本王也派人看过了,是真的不好打!”
尚可喜的分量自然不是耿继茂所能够比拟得了的,此言既出,想起尚可喜刚刚击退了李定国的战绩,喀喀木和噶来道噶二人对视了一眼,也未有继续对靖南藩加以嘲讽,而是认真的听起来意见来。
“那么按照平南王爷的打算,是该从何处进兵?”
喀喀木问及,尚可喜亦是胸有成竹,指着地图上潮州的中北部一处河流交汇的所在便厉声喝道:“三河坝,就从这里突破贼寇的防线。”
明清在粤东的分界基本上是按照莲花山脉的走向而成的,明军除了莲花山脉以东的区域,更是占据了大埔、平远和镇平三县,其中后两者由于距离明军的核心占领区较远,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土豪、乡绅们主事,大概可以算是打着明军的旗号来骑墙罢了。
莲花山脉,明军可以凭险而守,控制了潮州这些年,明军在山脉的各处隘口也都修建有军事设施。虽说,棱堡就只有螺河之畔的那两座,但是其他地方都是凭借着险要的地形修建的,清军想要突破是非常困难的不说,更重要的在于大军东进,就凭那些山间小道粮草都是极难运送上来的。
军无粮则散,饶是喀喀木狂傲,但是毕竟只有一千满洲八旗,而且他也不打算用真正满洲当炮灰,就不得不琢磨关于能不能速胜,会不会因为粮草跟不上而导致军心动摇的问题来。
但是此时此刻,作为广东的地头蛇,尚可喜指出的此处却是莲花山脉的一处断口,河流在此交汇南下,只要突破了三河坝城,便可以顺流而下,直取潮州腹地,远比钻山沟子,或是直面棱堡要强得多的。
“另外还有一事,有消息指出,潮州总兵郝尚久那厮吃里扒外,与逆贼陈凯暗通款曲……”
“那就干脆连那姓郝的一起收拾了!”
广州这边在前不久得到消息,说是如今占据惠州府东北部和潮州府西北部的潮州总兵郝尚久阴谋反清,不光是与李定国有联系,更是正在与陈凯安通款曲。甚至用坊间的话说,如果尚可喜没能这么快的击退李定国的话,估计郝尚久现在就已经造反了。
喀喀木对此满不在乎,作为副手的噶来道噶亦是如此,甚至就连尚可喜、耿继茂等人也无不是对于这个没有坚城、没有险要却还敢作死的墙头草存着不加掩饰的轻视。
“万一这是陈凯制造的谣言,就等着咱们逼那姓郝的造反……”
这是个问题,但他们也并不在意,关键一点在于,郝尚久朝中无人,就算是这是假的,郝尚久被他们逼反了,只要是反了也就是清军的敌人了,他们将其剿灭自是有功无过。
“最好再调些绿营兵过来。”
绿营,就他们看来就是炮灰。众人互换了一个眼神,旋即便举了周边几支看上去还算能战的部队出来,由尚可喜、耿继茂和喀喀木联名抽调到广州待命。
廉州总兵郭虎所部三千战兵、高雷总兵高进库所部三千战兵、南赣参将孔国治所部一千六百战兵,外加上两藩抽调的上万的藩兵和喀喀木的八旗军,总兵力不低于两万,比之粤东战场上只有不足一万的明军是要超出一倍之多的。
大军在这八月里迅速的集结开来,哪知道,调令派过去了,众将开始拔寨启程,前往广州汇合,尚可喜和喀喀木却率先接到了清廷的圣旨,其内容竟然是严令他们不准对郑成功、陈凯二人的代表的闽南、粤东的明军展开攻势。另外,喀喀木所部八旗军还要回调江宁。
说白了,这一次就算是白跑一趟!
………………
历史上,喀喀木所部抵达广州时,同样面临着李定国早已被尚可喜击退的局面。于是,清廷派遣喀喀木配合广东清军进剿反正不足半载的郝尚久,从而酿成了潮州之屠——那场十万人被无辜杀害的惨剧。
从军事层面上分析,那一战,郝尚久所部不过数千兵马,无非是李成栋的旧部加上本地的新卒罢了。而清军那边,喀喀木的江南江宁左翼四旗以及从征的汉军旗兵是其一,靖南王耿继茂的藩兵为其二,另外还有郭虎、高进库和孔国治所部的从征绿营,以及吴六奇、许龙、苏利乃至是蔡元之流的潮州本地土寇。加一起,说清军总兵力在三万左右都是往少了说的,那本就是兵力极度悬殊的一役。
根据记载,当时郝尚久是有向郑成功求援的,郑成功接到求援后也一度进入潮州。后来郑成功退兵了,也曾留下部将陈六御统兵,只是陈六御也没能做些什么,直到潮州城坡后便撤军了事。
说到底,还是因为兵力悬殊,双方的实力差距过大,郑成功历经凤巢山惨败,以及虽然取胜可损伤也不小的海澄之战,正是急于恢复实力的时候,自然是对那个墙头草报之以爱莫能助的态度。
所幸的是,比起那段历史,如今吴六奇、许龙、苏利三人皆已不在,清军一见面就少了上万的本地绿营和土寇作为依靠。
这些年下来,有陈凯的襄助,郑成功的实力远比历史同期要强大。甚至仅仅说如今的粤东战场上,陈凯节制的明军虽然还只是那不足万人的规模,比起闽南是少之又少的,但是比之当年的郝尚久却是要强出太多的。此消彼长之下,陈凯自觉着与清军的兵力差距应该还是存在的,但是并非不能抹平的,只要郑成功那边能够把机动兵力都调过来,明军在粤东战场上的兵力其实还是会占据优势的。
正因为如此,八月初,陈凯获知了喀喀木所部进入广州的消息便立刻向郑成功要求援军。
清军的进军方向,无非是三河坝和海陆丰两处,这是地理环境决定的。前者不提,后者嘛,说起来,来的话,固然更好,无非是再碰个头破血流而已。,可是按照正常的思维,就算是一只狗被同一根棍子打了两次,它也该知道躲了,更何况是尚可喜那等不沾毛都比猴精的家伙。
是故,求援的同时,陈凯也将始终集结于陆丰、碣石卫一线的粤东明军主力回调潮州府城,以策万全。当然,万一清军真的退化得连狗都不如了的话,陆丰那边,棱堡摆在那里,明军有船,顺流而下,再走海路,估计清军营寨还没扎好大军就已经回去了,同样是稳如泰山。
至于援兵,反倒是最不用担忧的。实力更强不提,只说这粤东明军与闽南明军其实都是郑氏集团的人马,与当年的郝尚久可是截然不同的,自然是不会放着不管。
有了这层保险,陈凯不仅仅是调兵遣将,更是继续着他在潮州的开发工作。
首先的,此番邝露回到广东,陈凯暂且不打算再派他出去了。至于新工作,他也早已是想得清楚了,那便是由邝露开设一家报馆。只是不同于更多针对在职官员的邸报,这份报纸是面向大众的,用陈凯的话说,就算是赔钱也要办好了,总要让治下的百姓能够对明军的努力有所了解才好更大的激发民众的抗清热情。
“竟成,这报刊取个什么名字?”
邸报是不能用的,那是更加官方的东西。陈凯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了“广东民报”四个字,嘴角上撇过了一丝意犹未尽,便就此交给了邝露。
“现阶段,还没必要太过旗帜鲜明的把咱们的立场亮出来,只要能够形成基础就够了。”
报社的事情,陈凯就交给了邝露,一如他早前将复合型农业以及番薯种植的事务都交给王江是一样的。
前者刚刚开始准备不久,后者则已经进入了轨道。此时此刻,府城之内,新成立的农业劝业所正式挂牌成立,内里面王江正在按照他确定下来的如桑基鱼塘、稻田养鱼,乃至是番薯种植的相关知识培训宣导人员,丝毫不比那同在城内的府学、质测学堂要冷清,甚至反倒是还要热闹几分。
不过,正如陈凯早前与王江商议时所见的那般,这等事情还是要等到农闲时才会正式开始,到明年才能初见成效,现在却也不急。倒是与邝露商议过后,二人直接乘着马车出城,在城外山阴出处,由海阳县衙划出的一片官地上,围墙盖起,内里新建起的一间间房屋都是尽可能背光的。直到二人进入其间,才见得一排排泥盆里面,湿润的泥土中钻来钻去的蚯蚓,显得份外的恶心。
“密集恐惧症的人是干不了这活计的。”
嘴上挂了个邝露听不太明白的词汇,饶是陈凯早前有过试验也不太受得了一堆蚯蚓从彼此间爬来爬去、钻来钻去的场面。但是,随着工人用饲料将蚯蚓引出泥土,一把把的抓进了木箱子后离开房间,二人也知道,那将会是送往一里地外的养鸡场的,那里饲养的鸡每日食用这等“高蛋白”食物,长势自是并非那等寻常农家散养的所能够比拟的。
“真可惜没有激素,否则三十天出栏的肉鸡大量供应市场,估计都可以成为支柱产业发家致富了吧。”
脑海里闪过了如此典型的工业化缺德思路,陈凯莞尔一笑,随即与邝露言道:“蚯蚓可以喂鸡,养鸡场产出的鸡肉和鸡蛋则可以供给军队,如此将士们的营养摄入更佳,士气也会更为高涨。而鸡粪混搭其他饲料可以用来喂养蚯蚓,蚯蚓不光是可以松土,其粪便也可以用来肥田,可谓是一举多得。”
养殖过一段时间蚯蚓的泥土,那些更换下来的自然是不会就此扔了。陈凯以超低价售卖给附近农户,这样的他们就可以在粪便的收购上少些投入。虽说是还无法彻底取而代之,但是也总好过任由“哄抬粪价”的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总会有一份遏制的效果。
“现在粪价已经开始回落了,当然,这里面还少不了大军移驻府城的功劳。”
因为粪价上涨而导致的菜蔬、粮食以及肉类价格上涨,邝露回来后多次听陈凯和王江谈及,多多少少的也是知道些的。但是此时此刻,听了陈凯系统化的讲述,当即便厘清了其中的头绪,如茅塞顿开,恍然大悟。
“竟成,你的这些胡思乱想,实在是比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卖腐之徒要来得有用得多啊。”
邝露拊掌而赞,笑着说出了这番话,然而话音未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便向陈凯问道:“那为何不用养鸡场的肉蛋去发卖市井,一来一回,不是既可以压低市面上的肉蛋价格,又可以丰富将士们的食谱吗?”
说起来,邝露的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肉蛋是一回事,府城临江,鱼类本就是不可或缺的,再加上猪、羊、鸭子之流,那边不仅仅是鸡肉和鸡蛋那么单调的了。
陈凯不知道邝露有没有混合搭配膳食的思路存在,但是他有他的思路在,这一点倒是不好改变的:“农家不易,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种,家中养些鸡,下了蛋也是一笔额外收入,总能让日子更好过些。我的办法是如同是制造成衣那般规模化的生产,对寻常农户,现阶段还是冲击得越少越好。”
邝露是富贵人家出身,对此不甚了了,不过此刻听了陈凯言及,亦是不由得点头表示认同。小农经济在后世总是附带着一些贬义词汇,但是真的工业化冲击,对于百姓的影响很多时候反倒是不美的。虽说工业化是必由之路,奈何现阶段陈凯的主要目标是在于抗清一事上,有些会激起民愤的事情暂且还是要收敛着些的,哪怕是大势所趋。
“有此仁心,竟成已超过绝大多数的进士、举人!”
“湛若我兄,这话可不好乱说,会遭人嫉恨的。”
二人相视一笑,旋即便把臂离开了此处。回到巡抚衙门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邝露早早便回去准备报社的事情,陈凯这边则还要处置公务。
这一忙,直到了临近下值的时候,一封书信送至,陈凯看过之后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旁人一脸的莫名其妙。
“郑成功同志这捎带脚的阴了尚可喜一把,可是替我省大事了啊。不行,这档子事情,我也得掺和掺和。”
第三十二章 永历七年的夏(下)
永历七年四月,永春之战开战前夕,接替被杀的陈锦的那位新任浙闽总督刘清泰通过郑家的关系,经郑成功的祖母黄老夫人之手向郑成功投书,“宣扬皇上覆载深恩”,“陈述父子不应绝情”,以忠孝两全引诱郑成功背明归清。
战事未有因此而停滞,双方在五月里大打出手,一直打到了六月初才算是一个完结。但是在五月时,清廷就已经正式下诏,封郑成功为海澄公,郑芝龙为同安侯,郑鸿逵为奉化伯,郑芝豹授左都督,给泉州一府地方供郑成功安插和供养军队,全然是认定了可以一战将郑成功赶回海上,收取漳泉两府,乃至是广东的潮州。
敕谕之中,清廷肯定了郑芝龙“当大兵南下未抵闽中即遣人来顺,移檄撤兵,父子兄弟归心本朝,厥功懋矣”。接着指责“墨勒根王不体朕心,仅从薄叙,猜疑不释,防范过严;在闽眷属又不行安插恩养,以致阖门惶惧,不能自安。随后开导郑成功归顺清廷,并且将他们此前几年抗清的事情解释为“尔等保众自全,亦非悖逆”。
如此,清廷肯定了郑芝龙降清的功绩,将郑芝龙被掠,以及北上京城后的恶劣处境都归咎在了死鬼多尔衮的身上。到了最后,故意不提郑成功以反清复明为旗帜,为的就是给双方一个台阶,好促成招抚郑成功一事。
说起来,清廷如此的委屈巴巴,实际上还是由于永历六年,郑成功连战连捷,以及大西军出滇抗清对于清军的攻掠所导致的局势恶化所致。
诚如那时的一份密奏中所书写的那般:“成功等作贼既久,狼子野心,臣等非敢保其不叛,亦难必其就抚。但今湖南、川、广处处用兵,力不暇及。且湖南之贼,或由江西,或由广东,皆可通闽,万一勾连狂逞,为祸愈大。故姑以招抚一策,先将此贼牢笼,息兵养民,察其动静;苟有反侧,仍即剪除……”
对此,清廷由于西南压力过于巨大,以及郑成功在闽南战场上的摧枯拉朽,再加上陈凯在粤东的守土不失,清廷便毫不犹豫的让已死的多尔衮背起了黑锅,安抚郑芝龙,同时更是安抚郑芝龙背后的郑成功,借此来缓和双方的矛盾,实现招抚,亦或是防止东南明军与西南明军合流的实际威胁。
早在去年的七、八月份,清廷就已经开始大力安抚郑芝龙。到了十月的时候更是向刘清泰下旨,授意其对郑成功进行招抚。而后者在向郑成功投书前,甚至将福建巡抚张学圣以及福建巡按王应元革职查办,送交京城候审。
历史上,清廷为向郑成功解释永历五年突袭厦门岛一事,声称是“地方抚、镇、道官不能宣扬德意,曲示怀柔,反贪利冒功,妄行启衅,厦门之事,咎在马得功”,于是将福建巡抚张学圣、福建右路总兵马得功、兴泉道黄澍以及福建巡按王应元四人下狱,是为追查掠夺郑氏家产一案。
而现今,清廷自不能将马得功和黄澍再从十八层地狱里拉出来,就只能拿主谋的张学圣和负有监察职责的王应元开刀。用的理由,自然也并非再是掠夺家产,而是残害郑氏族人——在中左所城下虐杀那三个郑氏族人,意在骗城和离间的旧事。
刘清泰作为朝中的主抚派,自是不遗余力的向郑成功示好,连带着清廷那边从皇帝顺治以下也对此多有赞同。倒是朝中的主剿派势力依旧不小,所以清廷最终的决定是剿抚并用,授意平南将军金砺统大军进剿,以进一步的杀灭郑成功的威风,为招抚一事增大胜算。
然而,战事的结果,一如历史上的海澄之战那般,最终以清军的惨败告终。主剿派暂且退出舞台,当然,那一个府的施舍也就更是不存在任何意义了,清廷于是便特遣芝龙表弟黄征明为使者专程赴闽传达谕旨,提出了郑成功接受招抚,清廷则确认他在实际控制区的统治地位,同时可以酌情分派府县用以养兵的条件。并且,为了达到效果,清廷更是指使郑芝龙派家人李德、周继武等持亲笔信以劝说郑成功接受清朝招抚。
“果不出竟成当年所言,只要把鞑子打疼了,兄长的日子才会更好过,他们也会放下调门,试图和咱们议和。”
由于清廷招抚的对象不只有郑成功,还包括了虽说投闲置散,但是始终没有归附清廷的郑鸿逵。当郑鸿逵看过了这些劝降的书信后,猛然间便想起了当年中左所保卫战期间陈凯对他的好言相劝,如今看来,就好像是亲见的一般。
“竟成之见地,从来都是少有不中的。”
对于郑鸿逵对女婿的夸赞,作为侄子和舅哥的郑成功亦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对此表示了认同的态度来。
说起来,多年的相处,郑成功远比郑鸿逵更要了解陈凯。其人能力不俗,且常有奇思妙想,性格处事上偏向稳妥,但也不乏冒险的勇气。
当年的旧事,其实说起来还是陈凯驳了郑鸿逵的颜面,有置郑氏家族成员于险地的成分在,为此才会使得定位战激化到了那副田地。但是,事实证明当时确实是陈凯做对了,有了马得功、黄澍二人做样,明军的海上权威以及中左所作为闽海贸易中心的地位都得到了保证,更加进一步的削弱了清军的实力,为当年和转年的反攻创造了有利的条件。
而现在,陈凯当年的说辞也得到了印证,二人亦是深感拜服。但是感叹过后,郑鸿逵却也知道,郑成功此番请他前来,其实也是为了能让他们这叔侄二人能够统一口径来面对清廷,若是做得好了,未必不能缓和双方的矛盾。
“大木以为,对于鞑子的招抚,咱们郑家该当如何?”
郑鸿逵出言问及,郑成功则是早有成算,深吸了口气,旋即便斩钉截铁的回答道:“虏廷口口声声说会给小侄地盘用以安插部将,当年不是还说要将福建、浙江和广东三省都给家父吗。此番且与他虚以委蛇,将计就计,权借粮饷以裕兵食!”
话说至此,郑成功随手拿起了一封书信,递在了郑鸿逵的手上。后者接过书信,已知郑成功早有打算,只是打开了书信,细细的看了起来。
“违侍膝下,八年于兹矣。但吾父既不以儿为子,儿亦不敢以子自居。坐是问候阔绝,即一字亦不相通。总由时势殊异,以致骨肉悬隔。盖自古大义灭亲,从治命不从乱命。儿初识字,辄佩服《春秋》之义,自丙戌冬父驾入京时,儿既筹之熟,而行之决矣。忽承严谕,欲儿移忠作孝;仍传清朝面谕,有原系侯伯,即与加衔等话。夫既失信于吾父,儿又安敢以父言为信耶?”
不比永历元年才加入到郑氏集团旗下的陈凯,郑鸿逵是为郑成功的亲叔叔,对于郑芝龙、郑成功父子之间的关系很是清楚。
想当年,他的那位嫂子怀了郑成功,郑芝龙却因为与颜思齐等人密谋推翻德川幕府而逃亡台湾。此后多年,郑芝龙在闽海打拼,郑成功则由其母独自养育,郑芝龙所作者,无非是绝少有偷偷去日本与妻子相会一二,留下些银钱,同时知会些如花房七左卫门之类的朋友帮忙照顾,仅此而已。
这对父子之间的关系本就有所疏远,甚至到了郑成功回到老家,与父亲的关系也远不及对其母的依恋。至于后来,郑芝龙一意孤行,郑成功苦劝不得,父子亲情又与忠君的思想相悖逆,从此自然是走上了“忠孝不能两全”则“舍孝而取忠”的道路。
父子关系如斯,可却终究还是父子,清廷对郑芝龙的欺骗,此刻又如何能够取信于郑成功。这一点,郑鸿逵自是明白,否则哪怕是因厦门一役的错误处置,最终遭到郑成功的排挤,哪怕是选择了转交兵权,前往白沙养老也不肯倒向清廷,这里面并非没有这这一层的顾虑。
“当贝勒入关之时,父早已退避在家。彼乃卑辞巧语,迎请之使,车马不啻十往还,甚至啖父以三省王爵。始谓一到省便可还家,既又谓一入京便可出镇。今已数年矣,王爵且勿论,出镇且勿论,即欲一过故里亦不可得。彼言岂可信乎?父在本朝,岂非堂堂一平国公哉!即为清朝,岂在人后哉!夫归之最早者且然,而况于最后者?”
“虽然,儿于戊子岁亦已扬帆入粤屯田数载矣。不意乘儿远出,妄启干戈,袭破我中左,蹂躏我疆土,虔刘我士民,掳辱我妇女,残虐我郑氏族人;其余将士之财帛,百姓之钱谷,何可胜计?”
中左所的漳国公府里,郑鸿逵一字一句的看着郑成功的回书。很快的,书信送往福州,浙闽总督刘清泰与新任的福建巡抚佟国器二人则越俎代庖,先郑芝龙一步起了这封书信来。
这几年清廷与郑氏集团的你来我往,二人既然为这一督一抚,也是早已对此有所了解。郑成功的书信中有了清廷不可信的基调,郑成功便在书信中翻起了旧账。
说起来,两军交锋,各为其主是没必要提及的,但是郑成功一讲博洛乃至是其背后的清廷对郑芝龙的欺骗,二谈清军突袭中左所,区别无非是因陈凯守住了中左所而少了“掠我黄金九十余万、珠宝数百镒、米粟数十万斛”之类的字样,多了句“残虐我郑氏族人”之语,但是把这些说清楚了,就更加作实了清廷的不可信。
“夫沿海地方,我所固有者也;东西洋饷,我所自生自殖者也。进战退守,绰绰余裕。其肯以坐享者反而受制于人乎?”
“且以闽粤论之,利害明甚,何清朝莫有识者?盖闽粤海边也,离京师数千里,道途阻远,人马疲敝,兼之水土不谙,死亡殆尽。兵寡必难守,兵多则势必召集,召集则粮食必至于难支,兵食不支则地方必不可守。虚耗钱粮而争必不可守之土,此有害而无利者也。”
“如父在本朝时坐镇闽粤,山海宁宁,朝廷不费一矢之劳,饷兵之外,尚有解京。朝廷享其利,而百姓受其福,此有利而无害者也。清朝不能效本朝之妙算,而劳师远图,年年空费无益之赀,将何以善其后乎?其或者将以三省之虚名,前啖父者,今转而啖儿;儿非不信父言,而实其难信父言者。”
“刘清泰果能承当,实以三省地方相给,则山海无窃发之虞,清朝无南顾之忧,彼诚厚幸。至于饷兵而外,亦当使清朝享其利。不亦愈于劳师远图,空费帑金万万者乎?”
说起来,双方对于这封书信的第一人绝不会是信封上的郑芝龙一事,其实都是心照不宣的。此刻书信中提及了刘清泰,其人与佟国器对视了一眼,很快就从这位妹妹刚刚入宫为妃的外戚眼中看到了与他眼中一般的“讨价还价”四字。
“前面抱怨了那么多废话,说到底还不就是想要朝廷兑现当年对他父亲的承诺,要福建、浙江和广东这三省的地盘,我呸!”
此时此刻,刚刚看过书信的佟国器险些骂出了口,于刘清泰这边而言,郑成功的这封家书中对于降清一事的模棱两可,他亦是尽数看在眼里的。
至于后面的诸如“父既误于前,儿岂复再误于后乎”之语,如“况儿功名之念素淡,若复作冯妇,更非本心”之句,再如那“不然,悬乌有之空名,蒙已然之实祸,而人心思奋,江南亦难久安也”的话说来,无非是自夸兵力雄厚,威胁清廷若是不让他如愿就继续与清廷在东南沿海开打。
“思远,这是好事,只要他有求于朝廷,对于朝廷来说就足够了,不是吗?”
刘清泰如此说来,佟国器当即便明白其人所指。说起来,这三个省,福建且不提,浙江的杭州有驻防八旗,广东更有平南、靖南两藩,早已并非是隆武二年时的局面了。
地头蛇们不会同意是一回事,况且此番议和清廷的核心层也是缺乏足够的诚意,无非是想要借议和来缓解东南的压力,防止郑成功与西南明军合流。当然,若是能够招抚成功,郑家的水师和海贸巨利也是对清廷大有好处的,最起码能够分润些许,总比郑成功凭此来与清廷作对要强的。
“制军,这条件咱们接不下来的,朝廷那边也不会应允的。”
佟国器如是说来,刘清泰理所应当的回了句“当然”,随后便叫来了郑芝龙派去中左所的那个叫做李德的家人,让其将郑成功对其所说的话一一道来。
“兵多地少,难于安插;倘若裁减兵戈,一旦出征,何以制胜?”
“再分给三府屯兵,并辖三省沿海地方。”
“既封海澄公,公为五等上爵,却仅充总兵官,尚在提督之下,无以节制大军。”
“一面招抚,一面令金砺统兵入闽,令尚可喜陈兵粤东,似为骗局。”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海上之事,全权托付,则父亲致力于内,儿尽力于外,付托得人,地方安静。”
听过了李德的复述,佟国器细细品味着其中的那些关键用句,调门上是远比书信要低上不少的。但是,这里面的内容凭着他们也是不足以决定下来,亦是要尽快的向清廷汇报,才能做出处断。
“旁的不急,他既然说起了金砺的事情,正好杭州驻防八旗损伤不小,需要回杭州休整。现在,立刻让金砺带着军队回去,起码做出些诚意来。”
“那平南王爷那边呢,听说喀喀木的部队也快到了,这若是打起来,议和的事情就彻底告吹了。”
刘清泰和佟国器都朝中的主抚派,事关政绩,自然是要多加考量的。奈何尚可喜一是王爷,二来更是在广东,他们无力为之。所幸刘清泰却是成竹在胸,当即便向佟国器言道:“那就立刻上疏,请朝廷下旨。只要威胁不再,议和的事情,还是能够谈下去的。”
第三十三章 联结(上)
不比历史上海澄大捷后在陆上仅存一海澄县,如今的郑氏集团,郑成功和陈凯分别节制闽南和粤东的两线战场,几乎是四个府的地盘。闽南的事情,刘清泰这个浙闽总督是可以说得算的,但是广东那边则是平南、靖南两藩的地盘,连广东巡抚李栖凤说话都是放屁一样,更别说是他这等本就不负责那里的官员了。
但是,藩王再大也大不过朝廷。刘清泰这边与金砺商定了,杭州驻防八旗立刻拔营,回返杭州。同时以着八百里加急向清廷急报,不光是议和的条件,更是希望朝廷立刻下令终止广东的军事行动,以免造成连锁反应,导致福建的招抚大局败坏。
金砺踏上了返程,清廷那边在收到奏报后也立刻就做出了反应。首先的,自然便是终止广东的军事行动,而且是立刻、马上、当即就得终止。因为,上一次大战的事情上,清廷就已经用过了进兵的圣旨在招抚的圣旨之前的理由,这一次确实是在之前,但是理由却不能再用了,否则本就低下的信誉度就更剩不下什么了,招抚的事情也就别想了。
清廷做出反应,很快的,到了八月中旬,尚可喜、耿继茂与喀喀木好容易的从广东西部和南赣集结了大军,准备以三河坝作为切口,给陈凯好好的来上一刀,哪知道军队还没有在广州集结完毕,清廷的圣旨就下来了。
“朝廷到底是哪家开的?”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尚可喜和喀喀木自然是不敢质问出口的。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这般千古闻名,为无数兵家引用过的道理,凭着他们这些奴才也是不敢以此回复清廷的主子们的。
当然,这些自然也不会妨碍他们在心里面默念几遍,无非是暗爽一下罢了。但是放在实际上,他们依旧不敢有所异动。
郭虎、高进库、孔国治三部绿营回防,紧接着尚可喜又送走了对广东依依不舍的喀喀木。四部清军,满怀着对于不能到潮州屠城的怨念踏上了归途,他们自然是不能心满意足的。相较之下,尚可喜对此自然是更加不满,因为就他而言,这已经不仅仅是屠城的财货的事情了,更重要的在于不把潮州连根拔起,陈凯就会一直堵在珠江口,这是要活活膈应死他的局面!
“当年在东江时被文官坑,现在竟然又被文官给坑了,真他妈的混蛋!”
东江旧事不提,这一遭勒令息兵罢战,背后自然是地方的刘清泰、佟国器以及朝中的主抚派在从中作梗。旁人不提,刘清泰就是以辽阳诸生的身份降清的,历来做的也都是文官职务。当然,这里面也并非没有骂陈凯的,谁让陈凯也是个文官,还是个花样百出的家伙,处处不让他顺心得意。
此时此刻,室内仅有尚可喜、尚之信和尚之孝这父子三人,尚可喜方敢大声抱怨,全然不怕传到清廷的耳朵里,落下个怨愤的罪名。但是,抱怨过后,看着两个不及弱冠的儿子,看着那两张一脸激愤但却没有任何办法的面庞,干脆还是一挥手,让尚之孝去将金光请来。
金光是尚可喜的心腹谋士,此刻匆匆赶来,自然是明白所为何事。见了尚可喜一副怒容,金光眼珠子一转,旋即对尚可喜言道:“王爷,东南之议和,关键在西南之战事胶着。咱们现在既然没办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么就做些能做的事情。”
此言既出,尚可喜先是一愣,紧紧地盯着金光好几秒,随后才试探性的向其人问道:“先生所言,可是郝尚久那厮?”
“王爷才智过人,一点就透,学生拜服。”拱手一礼,随即金光又补充了一句:“此为其一,另外,靖南藩的左翼总兵徐帅现在还在郑逆的大牢里呢,既然朝廷与郑逆议和,不如先声夺人,要郑逆把徐帅送回来,以作诚意!”
徐得功乃是靖南藩下重将,地位尤在连得成之上,与平南藩的许尔显、定南藩的线国安在本藩内的地位相仿佛。徐得功去年被陈凯俘获,随后就送交给了郑成功,而郑成功起初有意劝降,奈何徐得功顽固不化,干脆就扔进大牢,只待日后情势更加有利于明军时再说。
此时此刻,金光提及此人,尚可喜当即便是灵光一现,随即拊掌而赞:“先生真乃张子房在世也!”
………………
与福州的刘清泰一般,尚可喜的计较也同样只能通过清廷的认可方有成事之可能。究其原因,还是在于清廷对地方的控制力远胜于崇祯朝中后期以来的明廷,另外主子和奴才有别,更不似明廷君臣之间关系那么简单,这无不使得他们不敢在大事上与朝廷令谕背道而驰。
但是,诚如金光所言的那般,东南的议和其根本在于西南的战事胶着,否则若只是郑成功和陈凯作乱于东南,清廷以重兵进剿即可,又用得着如此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大费周章?
远在大西南的贵阳府城,提及大西南,最知名的城市无非是成都,其次如昆明、桂林也是风景如画的所在。这里,自建省设治以来,其存在感就远低于西南的其他省会城市。但是,此时此刻,这里却是整个西南抗清的中心,贵阳秦王府里发布的每一条政令、军令都在无时无刻的影响着整个西南抗清的局面。
经过了近半年的跋涉,姚志卓和朱全古总算是来到了贵阳城下。出发时是三月,如今已经是七月了,一路上所遇艰辛良多,就连同来的眭本在路过湘潭时也病得难以成行,干脆就将其放在了那里养病。不过,到了今天却也总算是赶到了这目的地。
“回去的时候,应该会快上一些。”
姚志卓说来,朱全古亦是做出了认可的回应。他们如今至此,一路上还是多走水路,凭水路的速度更快还走了四个多月。不过回程之时,湘江、洞庭,再到长江水道,一路顺流而下,速度自然是要快上许多的。
步入贵阳城的东门,武胜二字在头顶掠过。这一路上,入了湖广以来,无论明清哪一方的控制区,盘查上都颇为严格。所幸他们的背后是江南抗清人士的团体,有能量的人物从来不少,清廷那边的关卡不费太大力气,反倒是进了明军的控制区却是更麻烦了许多。
“我等是来求见雷阁老的。”
所谓雷阁老,即是孙可望秦王府的行营大学士雷跃龙。守卒一听这话,连忙向军官报告,后者盘问了一二便直接派了人护送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赶往雷跃龙的府邸。
他们来见雷跃龙,是承了贺王盛的关系。到了雷府,雷跃龙还在秦王府商议政事,未有来得及回来。不过等了一个多时辰,雷跃龙也下值回府了,看过了贺王盛的书信,依稀的想起了那个父亲做过天津巡抚的弟子,这层关系就算是联系上了。
“这么说,无党正在联络南直隶的义士等待大军顺流而下?”
贺王盛号无党,这个词是出自《论语》中的“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之语。这在明末东林、阉党、以及齐、楚等党争不休的局面下很有些针对时弊的意思。故此,雷跃龙对于这个弟子的印象模糊了,但是一旦想起了这个名字,其人的号也就连带着记了起来。
前来拜见,正是打算通过雷跃龙的关系来打通面见孙可望的道路。当然,其中也不乏有要雷跃龙看在师徒的情分上代为说项的意思在,所以当雷跃龙看过了书信,出言问及之处,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确如阁老所言,贺主事这些年奔走四方,与南直隶的很多义军首领相交莫逆。”
姚志卓躬身回复,雷跃龙听来,再联想到早前姚志卓提及的那些人等,尤其是那位前礼部尚书钱谦益,对于这份说辞中的水分预估大大的降低,胸中也有了基本的成算。
“此事,老夫需要先行与秦王殿下说过。你二人就在府中等候召见,莫要胡乱走动。”说到此处,雷跃龙想了想,随即有连忙补充道:“不要与西宁王和抚南王有关的人产生交集,尤其是前者,召见时万勿提及,只要一力吹捧秦王殿下即可。否则的话,必然会适得其反的!”
“多谢阁老指点,末将记住了,这几日便不出府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听到这样的答复,雷跃龙不由得松了口大气,旋即又提醒了一遍召见时绝对不能提到李定国的事情,丝毫不嫌啰嗦。
相谈良久,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便在雷府住了下来。所幸,雷跃龙虽非孙可望身边最亲信的人物,但是说话的分量极大,孙可望对于此人的意见也很重视,没过两天便下达了召见这二人的命令。
贵阳秦王府富丽堂皇,珠光宝气,宫殿宏伟,颇具王者威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卫更是极为森严。二人步入其间,此生虽非见过真正的皇宫大内,但是亲眼见过了这些布局、陈设,却无不是在第一时间就联想到明廷在南北两京的皇宫内院亦当是如此。
孙可望是亲王的身份,二人不敢失礼,按着明廷的礼数将面见的流程走过,随后待孙可望出言问及之后,便按照早前想好的说辞向孙可望进言。
“……由此,大王率王师收复湖广,自武昌顺流而下。南直隶有牧翁、贺主事、李督师等所联络和招募之义军,随时发动,背刺江南虏师;福建漳国公水师称雄于闽粤沿海,已应了牧翁之招,愿以舟师封锁长江。只待大王一至,西南、东南之王师连为一体,呈锁江之势。届时,可观虏廷自败矣!”
姚志卓侃侃而谈,他并非是第一次踏入西南了,当年鲁监国朝溃于钱塘江,他在天目山打了几年的游击,与其父便先后去过广西的永历朝廷,其父更是在后来病死于广西,故此钱谦益才会选择以其人作为“使团”的首领。
从头到尾,姚志卓就未有提及过李定国这三个字,甚至早前他与朱全古也将既定说辞中会用到“定”、“国”的字样以其他的字眼儿代替,唯恐触到孙可望的心结。
“陈巡抚是何意见?”
姚志卓一番话说罢,孙可望思量一二,却突然来了一句这个,点名要听陈凯的意见。对此,姚志卓也是明白,陈凯才华横溢,智计过人,这一点就连钱谦益也是多有赞颂,此刻孙可望问及,多半是其人才具传到了这位秦王殿下的耳中。
“不瞒大王,陈巡抚在前岁曾特意去了一趟常熟与牧翁会面,对于楸枰三局颇为看好。福建漳国公那边,有牧翁的师生之谊,同样也少不了陈巡抚的劝说。”
“原来如此。”
这样的答复,没有出乎孙可望的意料。但是一番召见过后,他也未有立刻给出答复,二人便回了雷跃龙的府邸。而秦王府这边,雷跃龙细细观察,见孙可望对此确感兴趣,只是显得还有些顾虑。
“阁老,我军新败,驾前军损失不小,虽说杀伤虏师也不在少数,但是一时间怕是也很难再战了。”
秦王府的东阁大学士吏部尚书范鑛,其人是四川人,有两子死于张献忠入川,但是这位曾经的云贵总督却已然是孙可望集团内部最得信重的文官之一。此刻孙可望不便出言,范鑛便提起了旧事。
四个月前,永历七年的三月十七,由于去年腊月和今年的二月,李定国先后放弃了衡州府和永州府后,李定国进入了广西,但是以定远大将军多罗贝勒屯齐为首的八旗军主力却没有尾随而去,而是选择在次月大举西进。
衡州府的西面的就是宝庆府,宝庆府则更是辰州府的东面门户,乃是明军所必守之所在。于是明军陈兵周家铺,随后孙可望更是带了驾前军连夜赶到助战,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清军小挫,岂料却并不肯善罢甘休。双方于是在周家铺展开血战,激战一日,明军败绩,被清军俘获了七百余匹战马以及一头战象后便退出了宝庆府,转而扼守辰州防线。而清军那边,同样是付出了两个蒙古梅勒章京武京和韦征,以及大量的满蒙汉军八旗的伤亡后,面对已经败退的明军则依旧不敢继续发起进攻,仅仅是占据了无人守御的宝庆府后便忙不迭的向清廷报捷。
周家铺之战在后世也被称之为岔路口之战,有因清军自岔路口出兵,更是因为这一战后西南明军的进攻势头被清军打断,从明攻清守变成了双方对峙的格局。具体双方伤亡几何,皆是讳莫如深。但是,孙可望在战后缓了很长时间才再有动作,清军那边则更是忙不迭的把屯齐等参战将帅拉回去治罪,由此可见一斑。
“驾前军损伤不匪,尚在恢复之中。且有消息指出,虏廷委任了洪承畴为西南经略,那厮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范鑛言及,正是孙可望所忧虑的地方。但是此刻,他亦是不免被顺流而下夺占江南富庶之地,而后凭东南财货养西南雄兵的厚利所诱惑,才会显得份外的犹豫不决。
“此确是老成谋国之言,冢宰所见,亦是当前现状。”
雷跃龙对范鑛的观点表示了认同,但他本就是这“楸枰三局”的参与者,旋即话锋一转,便与孙可望言道:“不过,老臣以为,虏廷如今占据天下大半,耗下去对朝廷、对秦王府都是没有好处的。此间既然江南义士与福建水师皆有意为之,国主何不借此良机,设法顺流而下。届时即便是与虏廷划江而治,亦是进取之道。至于如何展布,先答应下来,再做思量不迟,总不好凉了江南义士的拳拳赤子之心。”
雷跃龙一番话说下来,孙可望环顾众臣,见无人反驳,亦是颇为动心。如其所言,这是对他有利无害的,无论成与不成,他的权柄皆在手中。
而且,这里面还有郑成功的存在,根据孙可望的情报显示,李定国似乎有意与郑成功联手夺取广东,几个月前的肇庆之战就是个契机,结果哪知道李定国自己坏了事情。现在有了这份楸枰三局,郑成功势必要出兵江南以为策应。如此一来,分兵江南就势必难以分兵广东,而他早前问及陈凯的意见,其中就更不乏有唯恐陈凯对此议不满,进而会策动李郑联手的心思在。
“此事就这么定了,明日再召那姚志卓来见孤!”
第三十四章 联结(中)
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秦王孙可望为显拉拢姿态,特别设宴款待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并且对西南明军与江南义士之间的合作表示了积极的态度。对此,姚、朱二人自然是照着雷跃龙的说法对孙可望的高瞻远瞩大加称颂了一番。
席间,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提出了要去觐见永历帝的要求。这是来之前钱谦益、贺王盛、李之椿等人特别提过的,一定要争取到永历帝对于他们所行之事的认可。对此,孙可望也全然没有阻拦的打算,一口便应了下来,并且表示会派人护送他们二人前往安龙府的行在。
这件事情孙可望没有理由阻拦,尤其是眼下还要指望着东南明军和东南的抗清人士能够帮助他在南直隶站稳脚跟的情况下,更是不可能阻止姚志卓的觐见。于是乎孙可望说到做到,很快就安排了人护送二人前往行在。
安龙府,即是明时的安龙千户所,位于贵州承宣布政使司西南的普安州南部。从贵州中部的贵阳府城出发,一路翻山越岭,仰赖着向导的便利,二人以着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里觐见永历天子。
来到城外,所见是一座狭小得未必有内陆一个镇子大的千户所城。二人步入其间,见城内百姓规模,当也不过是座户不过百,民不及千的所在,约莫就是个大点儿的村子罢了。
带队护送的军官先是待他们见过了安隆府知府范应旭和总理提塘官张应科二人,此二人是孙可望的心腹,见姚志卓与朱全古二人前来觐见,尤是知道孙可望全无阻拦之意,亦是满怀着猜忌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直看得二人浑身不得自在。
过了此二人的一关,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便得以觐见永历帝。永历天子闻听江南义士前来觐见,亦是设宴款待。席间二人向永历天子汇报了江南的抗清运动,同时也提及了不少关于福建的事情。这些,说起来都是永历天子基本上无从得知的。待到宴会结束,永历天子也下达了敕书,对他们的计划和行动进行了背书,二人才告辞而去。
想要的东西拿到了,此来的目的也达成了,二人心满意足,踏上回返江南的路途,不过也须得先回一趟贵阳向孙可望复命,向雷跃龙告辞才是。
行在路上,二人默契的不谈行在任何事,直到几日之后,随行之人不复关注于他们的情况下,进了驿馆之后,确定了四下无人才敢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
“贵阳的秦王府富丽堂皇,有些东西即便是不懂的都能看出些逾制的可能。再看行在,破破烂烂的,就算是个小乡绅也未必能住得惯吧。”
“哎,听说行在宫殿,原本就是千户所的衙门……”
二人说及,不由得摇了摇头。如此对比,孙可望显然是没有把永历天子放在眼里,只怕日后也未必能够坐视着大明的旗号一直悬在头顶。
“那个知府和那个提塘官,怕就是用来监视天子的吧。”
“还有那个姓庞的太监,宴会时我看他那眼神不对,弄不好也是个卖主求荣的货色。”
声音压得极低了,细若蚊呐,仅限于二人凑得极近了才能听的清楚。西南的君臣关系竟然会是这么个样子,实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之外。回头想来,临行时钱谦益一力要求他们面君,并且求得天子敕书以为名正言顺,现在看来实在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姚伯爷,您说,若是秦王真的带着大军夺下了江南,到时候皇上……”
朱全古的声音越来越小,姚志卓却是依旧听得明白,无非是唯恐孙可望得了江南财富,进而野心膨胀,篡夺皇位。如此一来,他们不反倒是成了把皇明的江山社稷拱手送与那流寇的罪人了吗?
这样的担忧,也同样是姚志卓所存在的,但是担忧过后,他也只得对朱全古表示无需为此忧虑。至于为何,姚志卓没有说得太明白,但是大致的意思无非是那些江南士绅不是省油的灯,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孙可望一个流寇出身的亲王未必玩的过那些东林党的老油条。
“或许,牧翁早就想到这些了吧。况且,不是还有漳国公和陈巡抚在吗?”
………………
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回返贵阳城,秦王府吏部尚书范鑛当即任命了朱全古为仪制司主事,同时授予姚志卓以孙可望的劄付、檄文、大学士雷跃龙的五封回信和孙可望任命贺王盛为兵部侍郎的敕谕一道。有了这些,再加上永历天子的敕书,他们就算是名正言顺了,当即启程回返,踏上了回返江南的道路。
这边,入黔联络的人离开了贵阳城。安龙府行在那边,消停了几日,在此监视永历君臣的孙可望亲信们也稍微放松了警惕。
内阁首辅大臣吴贞毓的家中,吴贞毓正在给翰林院孔目周官交代最后的一些事情。
诚如姚志卓和朱全古二人所见的那般,贵阳那边孙可望的亲信们已经开始了为“永历天子禅位孙可望”一事造势。故此,去年年底,永历君臣就暗中派了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林青阳启程出发,去广西求见李定国,希望借李定国之手让永历朝廷摆脱孙可望的控制。
时隔半年,林青阳一去不复返,永历天子以及以内阁首辅大臣吴贞毓为首的朝臣们再也坐不住了,只得借“南宁新近收复,需要重臣坐镇”为由支开了已经投向孙可望的锦衣卫指挥使文安侯马吉翔,而此时借着孙可望的亲信放松警惕,他们便决定让周官秘密启程前往李定国行辕。
“敕旨一定要收好,切不可让人知晓。务必请西宁王回师,以解倒悬之苦。”
周官如期潜行离开了安龙,赶往李定国的军中,为永历君臣谋一条生路。送走了周官,吴贞毓却因为另外一件事被召进了宫。
“今岁三月,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四府,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凯,率辅明侯林察、安肃伯李建捷及漳国公麾下总兵官杜辉、副将蔡元等将浮海奔袭琼州府,斩虏琼州总兵刘伯禄、海南道彭三益等,现已收复琼州一府。秦王殿下以为,当晋陈巡抚都察院左佥都御史,赠曾祖、祖、父三代为官,以酬此复土之功。”
此时此刻,孙可望的使者在大殿上傲然而立,侃侃而谈,除了拜见时的行礼外,反倒是永历天子更像是臣,而使者所代表的秦王孙可望则更像是君一般。
只不过,在场的永历君臣却没有流露出半分的意外或是不满,即便是心中有所思亦不敢付诸于口,除了暗地里派出林青阳和周官外出求援的事情尚在进行,须得隐忍半分,其实这样的场面他们也是见多了的,早已经习以为常了。
龙椅之上,永历天子默默的听着孙可望孙可望对陈凯的晋升和封赠,至于那个以为如何,也只是孙可望和永历之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最起码的礼貌而已。孙可望没有捅,是因为李定国尚在,而他在西南明军中的威信由于岔路口之战的缘故一落千丈,不过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永历这边,性命操控于人手,孙可望还是个流寇出身的家伙,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当然也不敢如何。
“陛下以为如何,难道还能说朕不同意吗?”
到了这个份上,若换作个刚毅的天子,或许还会搏一搏,但永历本就不是个刚强的性子,心中再多委屈也只会回到后宫和马太后、王皇后去哭诉,早前桂林大捷,那个御史李如月倒是跳出来闹上了一轮,结果落得个剥皮揎草的下场。更何况,这一次也确实是复土有功,又非有当年孙可望擅杀陈邦傅父子的由头,自然也只会回一句“朕无异议”便再度闭口不言。
孙可望的使者将事情通报完毕,行了礼就离开了这座破破烂烂的安隆千户所只是换了个招牌就成为了皇宫的破房子,启程返回贵阳复命。
使者走后,永历天子的亲信内官张福禄点了点头,便自行出去到外面把守。说起来,他们防的不仅仅是城内的范、张二人,还有提督勇士营的大太监庞天寿,后者与锦衣卫指挥使马吉翔沆瀣一气,投向了孙可望那个新主子,近年来便在宫里面监视着永历君臣的一举一动。
此刻庞天寿不在,马吉翔更是被支到了南宁。外面有张福禄把守,永历天子稍作思量,便向吴贞毓问及那份晋升和封赠的事情。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复土之功,升迁不多,却大加封赠,显然是秦藩不欲陈巡抚升迁过快。想来当初升陈凯以四府巡抚者是秦藩,现在又要压着陈凯的官职晋升速度,或许,问题关键并不在陈凯的身上,而是在张孝起的那里。”
使者说话时,吴贞毓就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待到永历天子问及,吴贞毓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当即便做出了回答。而对于这份回答,永历天子闻言亦是恍然大悟,当即便明白了里面的关键。
“秦藩意欲挑唆陈巡抚和张巡抚不和,以着那琼州府?”
“正是如此。”
若非由此想法,只要加陈凯以广东巡抚,陈凯便有了管辖琼州府的权限。可是现在,陈凯占据府县,但却缺乏名义;张孝起空有个高廉雷琼四府巡抚的官位,但是琼州府收复却与他无关,更别说是上岛理政,正是一对矛盾所在。而这二人的官职相仿佛,便更不会有哪一方压过对手的可能。
“陈巡抚用的都是漳国公的兵马,就算是他肯给张巡抚或是连总督一个面子,只怕漳国公那边也未必会给。”
说起来,陈凯当年有让潮州知府与叶翼云的旧事,这是一份不贪官位权禄的贤名,永历朝廷在广东期间,朝野之中便多有赞颂。
这份赞颂,当年吴贞毓也说过,此刻自然不会打自己的脸,只说兵马是郑成功的。而张孝起有四府巡抚的官职,永历朝廷也不好让其就此“忍让”,甚至就算是有此心也已经晚了。说起来,孙可望的这番计较便必然会成事,关键还是在于情报上的不对等所致。
这件事情,暂时也就只能这个样子了,君臣之间没有任何办法。是故,事情很快就此放下,很快便转到了周官身上的那桩事情上。
“首辅,事情可已经办妥了?”
“回禀陛下,周孔目为人最是精细谨慎,想来断不会误了大事。”
“那就好,那就好。”
如果不好的话,虽然有着任撰的那句“二龙不可相见”而没有能够亲眼见过孙可望本人,但是永历还是能想象到如果这事情被那厮知道了,那将意味着什么。
“但愿这个李定国不像他义兄那般,两蹶名王,如此猛将,真希望是上天派下来助朕中兴大明的,辅以福建之水师、天下之义士,中兴也并非是不可能。若非如此的话,那恐怕真是上天不欲大明得以中兴了啊。”
………………
永历七年八月,时隔四个月的时间,李定国早已从肇庆回返到了广西的柳州府,按照计划积蓄粮草,以备来年再战。
不过,李定国也是刚刚回来。四月的时候,就在他退兵之时,广西明军的卫国公胡一青曾率军进攻过桂林,结果没能从线国安、马雄他们的手里将城池重新夺下来。上个月,李定国又率军去打了一次桂林,结果也没能成,只得重新回返柳州继续休整。
没成想,前脚刚回来,后脚便接到了冯双礼率领大军奉孙可望之命前来攻杀的消息。于是乎,李定国在江口设伏,打了冯双礼一个措手不及。随后倒是好言相劝了一番就将其放了回去,但见得冯双礼微有悔意,也算是一种收获。
回到柳州城,大军各自回营,没过几天,翰林院孔目周官便抵达军中。
说起来,安龙府行在到柳州府这边,无非是一路向东,过安隆司、泗城州和庆远府便可直抵柳州城,其中间或还有水路通行,可以减少路上的花费,所以周官很快就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读过了那份“词旨哀怆”的敕旨,李定国转而向西拜倒,数叩之下竟有鲜血洇了一地。
扶明与自立,不仅仅表现在李定国与孙可望之间的矛盾上,甚至可以说这本身就是他们二人矛盾的源头。
这些年下来,孙李之间本有矛盾,入云南后又有杨畏知的两头挑唆。其后,孙可望那边的任撰、马兆羲、方于宣等人的大肆怂恿,并为孙可望造势禅位。而李定国这边如金公址等永历朝廷中出身的文官则不断向他灌输忠君报国的传统道德观念。例如每每注解三国演义,每遇刘备、关羽便大加赞誉,遇董卓、曹操之流便大加鞭挞。久而久之,李定国便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忠君观念。
“臣定国一日未死,宁令陛下久蒙幽辱,幸稍忍待之。臣兄事可望有年,宁负友必不负君。”
写罢了这份回书,李定国又提笔在写给内阁首辅大学士吴贞毓的信中写到:“粤中未定,进退维艰,凡事须密,责在老先生。”
第三十五章 联结(下)
对于广东,李定国是存有执念的。这并不仅仅在于肇庆一败,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孙可望的实力太过强大,以着他的这四万多兵马是完全不够看的。想要形成对孙可望的牵制,避免孙可望野心膨胀进而威胁到永历天子的安全,以着李定国今时今日的见解,便是要向东联结郑成功,实现两藩的联手,从而让孙可望投鼠忌器。
前不久的肇庆之战,李定国本就是抱着必胜之心去的,郑成功能不能来其实对于战局都没有任何差别。但若是郑成功来了,李定国也不介意分郑成功一杯羹,只要有了合作,后面的事情也就会好办的多了。
向永历天子的奏疏、向内阁首辅大臣吴贞毓的回信,李定国写罢便交给了周官,后者亦是连忙启程返回,不敢有一时半刻的耽搁。
随着周官的返回,很快的,永历朝廷那边便派出了兵部职方司员外郎程邦俊携带诏敕前来面见李定国。
“下官奉天子诏令,前往广东联络各部王师、义师,待殿下大军东指之际,即可群起响应!”
由于孔有德当年分兵广西各处要点,结果等到李定国猛攻桂林之际,无法及时援救。是故,尚耿两藩吸取了教训,集中两藩藩兵于广州,而其他府县仅以绿营驻守。如此,便给了明军和抗清义军以海岛、港湾、山区等喘息的空间。
粤西之地,在钦州府的龙门岛有靖氛将军邓耀的水师,那里“东界合浦,西界交阯,为钦、廉门户,群山错落七十有二,钦江诸水随山而转,彼此相通,亦七十二径而注于海”,形势异常险要。因此如宁藩镇国将军朱统、海北道周腾凤和高、雷、廉、琼四府巡抚张孝起也来到廉州地区同邓耀相呼应。
例外,肇庆西北有李光恩,高州府有郭登第,石城县有漳平伯周金汤。另外还有海陵岛的参将李常荣、文村的虎贲将军王兴以及上下川岛的陈奇策等部,不胜枚举。这些抗清武装实力虽不雄厚,地域比较分散,但一般都接受督师大学士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璧的节制,他们熟悉当地情况,有的还拥有舟师,对于配合大军作战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今年的肇庆之战,粤西义军也有闻讯出兵策应的。但是,一方面李定国败得太快了,如邓耀、周金汤等人组织的水师还没赶到就只得原道返回;而另一方面,由于此事没有得到郭之奇和连城璧的大力支持,所以如陈奇策、王兴、李常荣等部更是没有出兵相援,否则仅以这三部的地理位置,怎么也不可能比邓耀、周金汤他们要慢的。
此番程邦俊赶来,便是永历朝廷向郭之奇和连城璧下令,命令他们配合李定国东进的军事行动。这不仅仅是广西明军与广东明军之间的合作,更是西营系统内的西宁王与永历朝廷之间的联手。
对此,李定国是颇具期待的。但是,相较之下,他还是对郑成功抱有更大的期待,因为郑成功的实力要远胜于这些粤西的明军、义军,甚至这些粤西的部队加在一起都没有郑成功的实力更强。
为此,前些时间,李定国专门向郑成功写了书信。估摸着,现在也应该已经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了。
………………
“国姓大将军麾下:从来天下豪杰,必予其时之可为:具可为之资者,必凭其势之可藉。当今之世,之二者惟公有焉。慨自三百年深仁厚泽,匹夫匹妇,莫不子若孙以承之。至其旷典奇荣,则元勳之锡,止于茅土,固未有以臣民而上侔天祧者。言及斯遇,终纲目几千百年间终不数数见也。夫恩重则报称必宏,宠隆则休戚愈切。艰兹国步,孤婺犹伤周室之衰;恤此人心,父老犹仰汉官之旧。吾知公厥衷,必有大不自安者。枕戈待旦,此其时乎?”
“不榖惭以薄才,谬膺巨任,成命授以讨虏,简书载在专征。所得与四方勳镇通联纠合者,天子之灵也。客岁西粤诛逋奸之孔酋,仲冬衡阳枭敬谨之真虏。举九年腥浊以来,为朝廷彰挞伐者,仅兹两役。然今皇应运庇孚,攻取固未敢谓其谋之允臧,要亦见虏之无难扑灭耳。”
“兹以怀念两酋,东南鼾卧,曾拟长驱建业,不容肘腋无疑,况其局力,自不可与桂林湖南同日以语,又何惮而不芟荆削棘、续通周道也哉?用以孟夏薄端城,困其残孽。乃狡虏凛前车之戒,婴城甘巾帼之遗,兼以霖雨环江,致我战攻少需时日。”
“调饥方惄,而水师义旅同口揄扬,谓公青省黄龙,如飞如翰,时一凭虚而至,虏胆殊寒。牙樯遗韵,只今在潮惠之间。不榖闻之,不觉望洋起舞。知公畴昔之愆期,若有俟不榖今兹之少选,诚有待也。缘托一鸿,敬邀并驾。公诚念君德孔厚,父恨深长,则五羊赤海,伫睹扬帆,半壁长城,中心是贶。否则,中兴告成,京观胜纪,而云台香宇,千载传流,国姓不预,其何以仰副殊眷而慰此可为之时势乎?予日望之,匆言幸照!”
李定国的书信早在六月时就已经送到了郑成功的案前,内容,无非还是力劝与其联手进攻广东的事情。
对于此事,郑成功确有意动,但是联想起眼下的局势,却也没有立刻应允下来。不过关于李定国为其长子李溥兴向郑成功的女儿求亲一事,郑成功倒是答应了下来。只是在于郑成功的嫡长子郑经如今也才十一岁,实在没有适龄的女儿,只得以堂弟的女儿许之以婚姻。
同月,上次前来册封郑成功为国公的兵部主事万年英再至中左所,册封郑成功为延平郡王,郑成功辞而不受,并向朝廷申请对他的部将进行赐爵的事宜。
到了七月,清廷议和的调门越来越大,郑成功一边与清廷虚以委蛇,一边前脚在中左所送走了远嫁广西的侄女,后脚又为水师前军的张名振所部准备长期作战的粮草、武备,忙得不亦乐乎。
“此番北上南直隶,就仰赖定西侯的手段了。”
“末将必幸不辱命!”
永历五年舟山之战后,鲁监国朝南下依附郑成功,其中如平夷侯周鹤芝,乃至是早前就已经转隶过来的闽安侯周瑞等藩镇大帅早已融入到了福建明军之中,成为了郑成功的部将。但是如定西侯张名振,这位鲁监国朝的头号大将虽说是所部被划分为水师前军,吃的也都是郑氏集团的粮草,但是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张名振始终在竭力控制军队,不使郑成功掺进沙子,以至于到现在张名振带来的部队也依旧是掌控在这位定西侯以及他的亲信部将们的手里。
这在郑成功所部中算得上是一个异类,甚至如陈凯的抚标,总兵官林德忠是陈凯的铁杆亲信不假,但却也同样是接受了郑成功的任命为这抚标总兵。
说起来,这张名振之所以会如此,郑成功当然明白是在为鲁监国留有一线生机。这份忠诚,让他惺惺相惜,只是忠诚指向的那位藩王实在是让他不能舒服。
不过,郑成功已经决定了与清廷玩一把议和的戏码,借此更快的恢复实力。但是另一方面,钱谦益前不久又派了人前来襄赞军需,同时提到了楸枰三局的进行一事,这也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回应。
“张侯、张侍郎,二位此去南直隶,按照计划,可打朝廷的旗号,但却万勿说是我派二位去的,切忌,切忌。”
“请国姓放心,侯爷和下官知道分寸。”
“那就有劳二位了。”
水师前军的舰队自中左所扬帆起航,郑成功在码头眺望,那四五百艘大小舰船里有张名振从浙江带来的,也有他此番补充的,军势不可谓不壮观。但是,粮草上面,他却并没有让张名振尽数带走,而是约定了派船供给。
“只要在粮草上卡住了这位定西侯,鲁王就翻不起浪来。”
郑成功如是想着,他的亲信幕僚们,如潘庚钟、如冯锡范等亦是如此。甚至对此,鲁监国册封的定西侯张名振和兵部侍郎张煌言这对文武搭档亦是明白,无非是心照不宣罢了。
舰队启程北上,这件事情的内情并不公开,仅限于郑成功以及郑成功的一些亲信知道具体如何。不过,对于张名振的舰队起航,岛上的人们也打算并不在意,如郑家的子弟,近期最关注的的还是他们在广东的那个做巡抚的侄女婿、姐夫、妹夫、姑父,眼巴巴的盯着陈凯又要对哪个倒霉蛋下手了。
“听说原本大木是打算把省英调到泉州做同知的,现在倒好,一跃而为琼州知府了。”
“他陈竟成怎么说也还是要用咱们郑家的人的。”
“哎,说不定还是惜缘妹子吹得枕头风呢。再者说了,省英在潮州为官多年,从海澄县丞的位置一步步的做到潮州府通判,说来也是那堂姐夫的老部下了。”
“……”
上半年,李定国自西猛攻广东不胜,郑成功则坚守闽南,硬扛住了金砺的大军。在这两处之间的陈凯,突然对粤西的琼州府发动进攻,并且一战得胜,算起来这上半年整个华南地区收益最大的便是他了。
地盘占下了,琼州府的一府三州十县是需要大量官员来填补空缺的。陈凯从潮州那边抽调了大批的来自于闽南、潮州、广州的官员入琼,从琼州回来时又带了不少琼州府本地的读书人来补上潮州的部分空缺。折腾了一溜够,两府四地的士绅、官员们大多能够满意,其中任命了郑成功的族弟郑省英为琼州知府一事更是被郑氏子弟们认作了是双方关系缓和的象征,一个个的眼巴巴的盯着陈凯的举动,只盼着能够捞到更多好处。
“你说,姐夫下一战是要打哪处啊?”
“惠州府吧,惠州府的海丰县现在已经是王师的了。”
“我看可能性不大,须知的过了惠州就是广州了,除非大木引兵西进,那一文一武联起手来,否则鞑子兵也未必是好惹的。”
“我倒看鞑子兵没什么了不起的,竟成不是两败过耿继茂吗?”
“你也知道那是耿继茂那小儿,后面还个尚可喜呢,那可是独自击败了西宁王的狠人!”
“……”
中左所、安平镇,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从未少过,反倒是郑成功那边,很多人都知道永春一战郑成功虽说是胜了,但兵员损伤也不小。既然那时候没有趁胜夺取兴化府乃至是福州府,暂且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动静。
诚如他们所料的那般,闽南方面大的动静确实暂且未有,但是潮州那边似乎也因为天气过于炎热而消停了下来,能够听到的也就是些什么蚯蚓养殖场和养鸡场的段子,再有就是广东才子邝露出任广东民报主编,大概有事情也是要冬天见了。
然而,闽南这边,大的动作未有,小的,或者说是秘密的动作却一直不少。郑成功的回信送到了京城后,清廷立刻做出指示,并且颁发敕谕,经主抚派的刘清泰之手送交到了郑成功的案前。
“朕念尔兵卒众多,难以安插,钱粮委难支给,仍益以兴化、惠州并漳、泉、潮、琼四府驻扎,即将六府水陆寨游营兵饷拨给尔部下官兵,不足不另补。正课钱粮仍行解部。管民文官俱听部选,尔原辖武官听尔遴选委用,仍将姓名职衔具题造册送部。开洋船只,尔得稽察,收纳税课,送布政司解部。”
“特命海澄公挂挂靖海将军印,节制麾下众将……”
“命,平南将军固山额真金砺率军撤回杭州,靖南将军昂邦章京喀喀木率军撤回江宁,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麾下藩兵不得擅自出击……”
六月的时候,金砺就已经开始撤军了。到了现在,已是八月份了,得到的消息显示金砺所部已经尽数撤回到了浙江的境内。
接到了书信,郑成功细细看过,清廷对于他通过李德暗示的底牌几乎是照单全收。尤其是对于闽南、粤东的军事威胁方面,更是忙不迭的撤了下去。这份殷勤,说好听了叫诚意,说难听了就是火烧屁股。
这般处置,可谓是正中郑成功下怀。眼见于此,郑成功当即派出舰队,分赴兴化、福州、福宁这两府一州之地,持清廷敕谕,征粮征饷。至于标准嘛,则是大县十万两,小县五万两。而下一步,郑成功更是计划将征收粮饷的范围扩大到漳泉两府毗邻的汀州府和延平府。
舰队分批启程,郑成功已经可以预见到大批的粮饷、人员经海路汇聚于中左所。如此,大军的损伤很快就可以得以恢复,甚至借此机会更胜从前也是说不定的。
期许如斯,并非凭空想象,而是根据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情报以及精确的计算后的结果。郑成功对此满怀信心,直到他写给陈凯的那封关于解释清郑议和的书信的回信送至,看过了书信后他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最后才不由得感叹了句“论起和鞑子耍心眼儿,还是竟成玩得花哨”的话来,便连忙派人去追那些先期出发的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