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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维卿     帝国再起txt下载     帝国再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章 从保宁到衡阳

    依旧是大章

    ………………

    永历六年的二月到九月间,由于前一年西营兼并了贵州一省,兵锋踏入湖南西南部和四川的南部,明清两军很快就在四川展开了交锋。

    先是二月的时候,平西王吴三桂、四川巡抚李国英以及汉军镶蓝旗固山额真定西将军墨尔根侍卫李国翰统领陕西、四川两省清军南下,席卷川西、川东;随后,由于清军从北面对西南明军的根据地云南、贵州两省产生了巨大的军事威胁,孙可望再度祭出了刘文秀,由刘文秀率领大军北上,并且很快就取得了一系列捷报,有效的杀伤了大量的清军,逼得吴三桂、李定国以及李国翰仓皇北逃。

    到了九月的时候,清军已经退到了川北的最后一个据点——保宁府城,这里一旦有失,陕西便会门户大开,原本已经被刘文秀打得丧胆的吴三桂、李国英以及李国翰三人在巡按御史郝浴的一再坚持,甚至是以“不死于贼,必死于法”的言辞逼迫之下,也只得选择了死守此城。

    与此同时,刘文秀率领的明军迅速的收复了四川的其他失地,并且迅速的对保宁展开了攻势。

    十月初二,刘文秀率领大将沅国公张先璧、讨虏将军王复臣、总兵官王自奇、李本高、祁三升、关友才、姚之贞、张先轸、王继业、杨春普等五万余兵马逼近保宁。

    刘文秀入川,共统领兵马六万,战象六十余头,这其中只有张先璧所部的八千兵马是为旧明军,其他的则全部是西营组编的部队,此番进攻保宁已是集结了四川境内能够集结到的几乎全部的主力部队。

    由于保宁府城三面环水,西、南二面临嘉陵江,东面为东河,是故,刘文秀下令搭造浮桥济师,主力部署在保宁城北面。除此之外,刘文秀甚至还抽调了一部分军队“北塞葭萌关,东塞梁山关”,防止攻克保宁后清军突围窜入陕西,摆明了是要全歼四川境内的清军,力求毕其功于一役!

    保宁府城周十二里三百三十步,比起潮州府城的规模还要稍大一些。除西南外凸一部分外,基本上就是一个正方形的形状,又因形状如靴,故素有“靴子城”之称。城高11.7米,上宽5米,下阔11.7米,开四门,东曰望瀛、南曰迎薰、西曰瞻岳、北曰拱极,外有宽十米、深五米的城壕。城墙顶部每隔60步修筑一个向外凸出的矩形墩台,共计八十一座敌台,可以使防守者从侧面攻击敌人,不可谓不是一座坚城。

    “殿下,保宁三面环水,现在虏师北返之路为我军断绝,是可以堵住虏师北逃之路,但却也犯了兵家大忌……”

    “吴三桂小儿不过是个手下败将罢了,汝无需多言,本王自有计较。”

    攻城战,兵法讲究的是围三缺一,这样给了守军以逃亡的退路,守军一般来说就未必会拼死抵抗。王复臣忧心忡忡,奈何刘文秀信心十足,说服不了主帅改变心意,也就只得依令而行。

    十月十一日黎明,刘文秀挥军攻城,数万明军“蔽山而下,炮声震天”,“南自江岸,北至沙沟子,横列十五里,前列战象,次用火炮、鸟铳、挨牌、扁刀、弓箭、长枪,层叠里许,蜂拥攻城”。

    明军的猛烈进攻给予了守城清军以极大的压力,李国英早在数日前观察到明军的恢弘气势,便连忙让麾下的绿营兵换上了八旗军的旗帜。如此,一来是为守军平添信心,二来则是震慑城外的明军,然而尤是如此,明军的猛烈攻势却还是让守军难以招架,几次险些被明军攻上城墙。

    苦苦支撑到了辰时,攻城战已入白热化,守军渐渐难以支撑,城破只在顷刻。值此时,吴三桂亲率本部兵马开拱极门出城,不管旁人,直攻张先璧所部。

    张先璧是云南人,崇祯朝应募围剿流寇,所部号滇奇营,颇为能战。清军南下,湖广沦为战场,张先璧与刘承胤相争,盲目扩军,将原本的三千兵马一口气扩充到五、六万之众,战斗力反倒是被那些窳农叛仆冲淡。后随何腾蛟,至何腾蛟身死,张先璧据镇沅州,夺民田以耕,日与当地苗民相仇杀,日益疲。

    这支部队兵员不少,但却是四川明军中战斗力最差的一部。吴三桂征战多年,战斗经验之丰富绝非寻常武将所能够比拟的,早在数日前,居高临下就已经看明白了明军各部的情状,为此定下战术,由李国英和李国翰死守城池,坚持到辰时,攻城战进入到白热化后再由他亲领本部兵马出击,猛攻明军这唯一的弱点。

    不出吴三桂意料之外,面对曾经的关宁铁骑,张先璧所部抵挡不住,纷纷逃窜,败兵被那些骑兵驱赶着将王复臣等部明军的阵型冲得乱成了一团。

    城外明军大乱,清军趁势出城猛攻,至中午时明军已全线崩溃。如此,刘文秀只能命令全军后撤,奈何张先璧之弟张先轸在慌乱之下砍断了浮桥,致使大批将士无法过江,被清军追杀或落水而死。

    保宁惨败,明军进取全川的战略未能达成不说,包括灭虏将军王复臣、总兵姚之贞、张先轸、王继业、杨春普在内的三万余明军被清军擒杀,损失战象三头、马骡二千三百余匹,就连刘文秀的抚南王金印也被清军缴获。而作为这场战役的胜利者,吴三桂于险胜之余,也不由得叹息道:“生平未尝见如此劲敌,特欠一着耳。”

    损失大军过半,刘文秀只得带着残兵败将逃回贵州,将四川的大好局面拱手相送。奈何,吴三桂的感叹并没有为他争取什么太好的待遇,孙可望闻讯大怒,下令解除刘文秀的兵权,发回昆明闲居,而率先被清军击溃,且其弟砍断了浮桥导致明军损失大增的张先璧则被孙可望轮棍打死。

    四川局面一度好转,若刘文秀能深根固本,凭保宁周边地形限制清军的同时恢复四川民生,便可立于不败之地。奈何,急功近利,结果却在一场惨败之后导致大局急转直下,徒叹奈何。

    永历六年,西南明军的大反攻,按照分工,乃是由驾前军坐镇贵州,以东路军出湖广,下广西,凭北路军恢复四川。

    三路大军,驾前军由秦王孙可望亲任主帅,以白文选为副帅,下辖张虎、总兵黑邦俊、总兵王爱秀、贺九仪、张明志、张岳、刘镇国、关有才等将领。兵力十万,内有战象百余头。

    东路军由西宁王李定国主持,以前军都督冯双礼、鄂国公马进忠为副,下辖坐营都督靳统武、左营都督王之邦、右营都督吴子胜、天威营都督高文贵、西胜营都督张胜、金武营都督刘之讲、武英营都督廖鱼标、武安营都督陈同能、火器营都督高恩、强弩营都督郭有名、铁骑营都督王会、铁骑营左都督卜宁、象阵营都督禄永命等将领。兵力八万,战象百余头。

    而北路军则是凭抚南王刘文秀为主帅,以王自用、张先璧为副,下辖讨虏将军王复臣、灭虏将军卢名臣、总兵狄三品、姚之贞、张先轸、王继业、杨春普、尹三升、王自奇等将领。兵力六万,内有战象六十余头。

    这其中,驾前军一度分出部分将帅由白文选率领增援刘文秀,后来重庆光复,白文选率部返回贵州,也留下了关友才等将在四川协助刘文秀作战,结果也只落得一个损兵折将。

    四川战场败绩的同时,清军由敬谨勤王尼堪亲率的八旗军主力南下,孙可望一边征调了刚刚收复广西一省的李定国回援湖广战场,一边率领尚在贵州的那些驾前军展开了对辰州府城的猛攻。

    辰州府位于湖广西南部,靖州的北部、宝庆府的西部,毗邻贵州东部。永历五年,冯双礼攻陷的沅州,其就在辰州府境内,但是仅仅把着一个沅州却不足以确保贵州的高枕无忧,于是乎孙可望在接到尼堪南下的消息后就连忙率军对辰州展开了攻击。

    辰州守军辰常总兵徐勇乃是左良玉的旧部,所部战斗力颇为强悍,自降清以来屡破明军,更是曾堵截冯双礼于沅州长达一年之久,使其无以寸进。

    奈何,面对驾前军的猛烈攻势,先是副将张鹏星领兵出战为明军炮火击毙,随后徐勇妄图据城顽抗,结果在第二日,也就是十一月二十二为白文选以战象为前驱突破东门,徐勇在混战中被明军乱刀砍死。

    辰州大捷,明军斩杀辰常总兵徐勇、副将张鹏星以及分守辰常道刘升祚、辰州知府王任杞等大批文武官员,几乎全歼了辰常镇标,收复了这座足以作为贵州门户的坚城。

    西南明军本部兵马在云南休养生息多年,一旦将其释放出来,靖州、桂林、叙州、辰州,其威力实在不容小觑。尤是保宁一败,清军也并不好受。当然,这里面也不乏有一些其他因素,比如战法的改变,比如清军的轻敌,比如单一战场上的以众凌寡,但是比起那些旧明军,这些新从云贵杀出的明军显然是锋芒正锐,势不可挡。

    就在辰州大捷的同时,尼堪所部的八旗军主力也已经逼近衡州府地界。八旗军威名赫赫,不容小觑,明军迅速放弃了早前收复的常德、长沙等府,退避至衡州、宝庆一线。

    十一月十九,尼堪率大军抵达长沙府南部的湘潭县,原本驻扎于此的马进忠所部按照东路军主帅李定国的计划撤往宝庆府地界。十一月二十一,尼堪起大军自湘潭出发,并于次日抵达衡州府三十里处,在此遭遇了一支一千八百余明军组成的部队,这支部队对上八旗军后稍加抵抗便连忙撤退。

    尼堪是满清亲王的身份,担任理政三王前也曾多次随皇太极、多尔衮、多铎、阿济格、豪格等满清初期之时的名将出征,战而胜之是最寻常的事情。明军这般还稍加抵抗了一下子才仓皇逃窜,在他眼里已经算得上是有大勇的强兵了,很是附和击杀孔有德那奴才的标准。眼见于此,他便继续率军南下,甚至到了夜里也没有停歇,而是“兼程前进”,在天色未明时就抵达衡州府城左近,并且与李定国的部队相遭遇。

    这一次是明军的主力部队,西宁王李定国的大旗在夜色的火光中依稀可见,尼堪抖擞精神,统领八旗军大呼鏖战,结果同样是稍加抵抗,那位逼死了孔有德的明军大帅竟然带头溃退,完全不当八旗军一战之威。

    “姓李的贼寇也不过如此嘛。”

    李定国大军溃逃,尼堪连忙发起追击,一连追了二十余里,待他好容易追上李定国的骑队之际,一声号炮响起,明军从左近的埋伏点蜂拥杀出,竟在顷刻间就将他亲率的前锋部队围了个严严实实的。

    “中计了!”

    这是尼堪脑海中响起的第一个念头,也是最正确的念头。从明军放弃常德、长沙两府,到衡州府外三十里的小战即退,再到方才的主帅带队逃窜,一切的一切都是李定国在唤醒尼堪对明军的不屑一顾。而这份不屑一顾的轻敌,也终将其投入到了明军的包围圈之中。

    作为副帅的多罗贝勒屯齐还在统领着主力大军匆匆赶来,很快就与明军的打援部队交上了火。另一边,李定国已经注意到了这一遭捞到了一网大鱼,连忙收网,尼堪带着那些八旗劲旅竭力厮杀,奈何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明军杀了个精光,就连这位亲王殿下的脑袋也被李定国挑在了枪尖之上。

    “万胜!”

    “万胜!”

    “万胜!”

    “……”

    阵斩满清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谨亲王爱新觉罗尼堪,此诚辽事以来未有之殊勋。一时间,明军欢声雷动,竟响彻天际之间。

    明军欢呼雷动,哪怕只有尼堪带着少量的骑兵进入了包围圈,损伤数量对于这支八旗军主力而言连九牛一毛都说不上,但是主帅身死,作为副帅的屯齐也不敢久留,连忙带着部队仓皇退往长沙。

    欢呼声中,李定国也很清楚当前的状况,自知以着本部兵马的规模是不能确保全胜的,因此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尾随而行,因为这不过是极小的包围圈,在这个包围圈的更外围,更加广泛的区域,他还留有了另外两支用以堵截清军归路的部队——分别由冯双礼和马进忠率领的东路军的那两支偏师。

    然而,李定国很快就发现,冯双礼和马进忠的部队并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出现在预定的地点。这是约期不至,但是从长沙退往宝庆,再杀回来拦截,这么大片的区域进行流动作战,误期也是在所难免的,李定国见此也只得带着大军返回衡州府城。

    回到衡州府城,通过俘虏辨认,斩首的清军军官身份也都得到了识别。自和硕敬谨勤王尼堪以下,一等伯议政大臣瓜尔佳程尼,一等轻车都尉鄂克卓特、喀尔他喇,二等轻车都尉额色、伊马图、恳哲,三等轻车都尉玛欣、莽仪禄,护军统领都贝,护军参领达尔布、肃丹,护军校法克、果浑、彰库善、韶瞻,前锋校海住,骁骑校莫勒洪、音达胡齐,一等侍卫回色、喀喇,一等护卫沙布,三等护卫慕兰,署参领刘国辅等。

    轻车都尉是清廷的爵位,第六等,位于公侯伯子男之下,比如洪承畴和和珅,到死也就是个三等轻车都尉。

    一战打下来,两个一等轻车都尉,三个二等轻车都尉,两个三等轻车都尉,余者则皆是三到六品的各级军官和侍卫、护卫。类似的,桂林大捷时也曾有过,但那也都只是些汉军旗。而这一次不光除了那刘国辅以外都是满蒙八旗,更有尼堪和程尼这两条大鱼,尤其是尼堪,满清亲王被明军斩杀的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哪怕未能实现对清军的最终包围,其造成的影响力也绝不是说着玩的。

    李定国两蹶名王,当即便在湖广地区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如于弘光初立时得授户部尚书却没有到任的崇祯朝工部侍郎周堪赓、永历朝得授兵部尚书却没有就职的崇祯朝江西巡抚郭都贤、后来削发为僧自号忍头陀,其后代却惨遭文字狱迫害的陶汝鼐之流的湖广乡绅也纷纷应召而来。至于前来投效的士人、义士则更是不胜枚举。

    又一次的如桂林大捷般的鼓舞着天下仁人义士的抗清斗志,奈何这一次,未有如桂林大捷后席卷广西全境般展开对湖广的大扫荡,随着冯双礼和马进忠两部的消失,孤军镇守于衡州府的李定国不得不在腊月里放弃了这个府,南下退往永州地界。

    这是源于清军主力未失,仅仅死了一个主帅,如多罗贝勒屯齐在内的清军高级军官们依旧掌握着部队,单凭着李定国所部是难以与之抗衡的。

    衡州大捷后,李定国连忙对冯双礼、马进忠两部的情况展开了调查,很快就查出了原来当时是冯双礼率先撤出了预定的埋伏地点,而马进忠在发现了冯双礼的撤离后也选择了如其一般的行径。

    若是按照李定国的计划行事,清军就算能够突出重围,也起码要丢掉上万的部队,这对旗丁只有数万的满洲八旗而言几乎可以说是打断了脊梁骨式的惨败。但是计划未有成行,而他们二人的行径更是在将李定国以及跟随李定国的那数万明军尽数丢给了八旗军。若非是李定国计划周密,外加上运气好杀了伏杀了尼堪的话,只怕即便是胜了,也将会是一场惨胜。

    愤怒,是不可避免的,但很快李定国就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冯双礼也不过是受人指使而已,而那个始作俑者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义兄,如今大权在握的秦王孙可望!

第七章 当局者与旁观者(上)

    孤军作战的李定国放弃了衡州府,退往永州府驻扎,将这个府拱手让给了清军。清军起初也未敢轻动,待到确定了李定国真的撤走了之后,屯齐才带着八旗军接手了那些已无明军守御的城池。

    值此时,清军进抵衡州府,秦王府的驾前军以及东路军冯、马二帅的偏师一起驻扎辰州、宝庆一线,李定国的本部兵马则蜷缩在永州府。到了这个份上,永历六年的大反攻正式宣告结束,明军一开始大有席卷整个大西南的势头,但是在一个又一个的错误之下,最终也只落得了广西的浔州、南宁、柳州三府,以及湖广的宝庆、永州、辰州和靖州三府一州的地盘。

    如今的明廷政局,秦王府架空了永历朝廷,军国大事皆出其内。孙可望主持战略,李定国、刘文秀统兵为一方之全权,另有王尚礼、王自用、张先璧、白文选、马进忠、冯双礼等将为辅,其军势之强盛乃是永历朝所未有过的。奈何即便如此,前后动用了不下二十万大军,这般声势之浩大的大反攻下来,最后收获却少之又少,却也是让人不由得为之叹息的。

    沅州,这里如今已经被孙可望设置为一个包括靖州在内的黔兴府的府治所在。这个府领一州九县,并且从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切割出去,划归到贵州地界。由于清军大军压境,孙可望的行营暂且就驻扎于此,也好抵近指挥辰州、宝庆一线的明军。

    “那陈凯虽为巡抚,但其人也不过是郑赐姓的幕僚出身,十有**还是会受制于人的。”

    “这也未必,莫忘了陈凯可是那郑鸿逵的女婿。当年郑鸿逵在郑家也是仅次于郑芝龙的二号人物,迎唐藩入闽这么大的事情,郑鸿逵都是一个人决定下来的,郑芝龙事先一无所知,事后勉强承认。算起来,如今陈凯和郑赐姓分据粤东和闽南,已经有了些许苗头了。”

    “巡抚,在个国公面前的分量是低了点儿,但是连城璧那边,估计不会能容忍得了广东再出一个总督吧。”

    “若是能对国主的大业有所裨益,轮得到他乐意不乐意的。”

    “这倒是在理,不过,最好还是先看看那陈凯会如何做,会做到什么份上再说。现在,还没必要平白去得罪那郑赐姓,也没必要去算计那陈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用得上的。”

    “……”

    行营的大堂内,孙可望以及麾下的一众亲信正在商议着事情。辰州、衡阳两战皆胜,湖广战场暂且得以平静,早前派人去册封郑成功为国公以及晋升陈凯为巡抚的事情,总算是有了重新提起来的空隙。

    这都是应有之义,郑成功的国公爵位若非是被陈凯耽搁了,估计早早的就已经完成册封了,也轮不到他们买好。而陈凯,虽说是一介白身而起,但是这些年做下的事情可是比几百个进士及第加一起都要来得重要,论功绩,就算是给个总督也不差着,一个巡抚反倒是显得有些低配了。

    这不过是午间的一些茶余饭后罢了,说起来,粤东、闽南,距离他们也实在过于遥远,暂且还不甚重要,真正的关键点还是在于这湖广,在于那些丢了主帅却依旧把长枪顶在了他们面前的八旗军那里。

    “鞑子没了主帅,但实力犹存,据细作回报,说是鞑子王爷原本的副将多罗贝勒屯齐接掌了帅印,现在正在衡州府那边秣兵厉马。”

    “西宁王能杀了那个鞑子王爷,纯属是托了国主的洪福。若是国主亲自主持此战,早已全歼虏师,辰州大捷就是明证,还用放弃衡州府?”

    “正是如此,现在西宁王南撤了,正是大好时机。等到大军休整完毕,咱们追随国主再打出一场大捷来,给天下士民看看!”

    “……”

    几个月前,李定国逼死孔有德,孙可望那边还算不得太过忌讳,但是这一次,被杀的却是个满清亲王,单单是一个“两蹶名王”的威风赫赫就足以让他感到到极大的威胁。

    孙可望最近很忌讳这档子事,但是不提也不行,一众亲信便干脆吹捧了起来。理由也很简单,比衡州大街还早一天的辰州大捷就是孙可望主持的,而且,明军现在还牢牢的控制着辰州府,而非如李定国那般将衡州府拱手相让。

    马屁拍得响亮,孙可望那边的容色也少有缓和。鞑子王爷,不过如斯,这样的念头渐渐的在孙可望的脑海中形成,但是对于李定国的忌惮却一点儿也没有因此而改变,反倒是更胜从前了。

    “那是以后的事情,驾前军经过了辰州一战,还需时间休整方能再战。但是在此之前,天下士民看到的都是李定国斩杀了一个鞑子王爷,甚至就算是日后孤再杀一个鞑子王爷,也绝没有他的这一次来得震撼人心。”

    提到这个李定国,孙可望便是挠头不已。当年张献忠身死,他、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这大西四大王子联手杀了大西政权的左丞相汪兆龄和张献忠之妻,确立了四将军联合主持大局的局面。

    张献忠还活着的时候,大西政权在四川,张献忠自是皇帝,而孙可望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柱国、太师、监军、节制文武,在张献忠北上与大顺军争夺川北期间,也曾为监国总领全局。

    奈何,确立了这样的局面后,虽说还是打着大西军的旗号不变,但是权柄一分为四,孙可望最多是地位稍高一些而已,却也不能凭着张献忠义子之首的身份接替张献忠的地位。

    恢复生杀予夺的大权,是孙可望最为渴求的。可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南下云南之初,兵权平分,孙可望由于还要主持行政事务反倒是兵力最少的。

    于是乎,先是在艾能奇战死后,孙可望靠着拉拢接手了艾能奇兵权的冯双礼,拥有了比其他两个兄弟更为雄厚的军事实力,随后在第二年的演武场升旗事件中打压了李定国,从而确立了他在这支云南大西军中的领导地位。

    说起来,当年入滇,他们之间便有自立和拥明之争,他之所以在演武场升旗事件中要拿李定国开刀而非是刘文秀,除了李定国性子耿直,不似刘文秀那般能屈能伸,说白了就是比较好算计外,更重要的便是他们曾经因为分歧而产生嫌隙。

    但是,这样的领导地位是不能服众的,尤其是受到打压的李定国。孙可望想要大权独揽,正与谋求招安大西军抗清的云南按察副使分巡金沧道杨畏知一拍即合。

    “将军若能讨得朝廷‘秦王’之封,既可威震西南,又能压服李、刘两王,何等威风!”

    杨畏知是如此劝说孙可望的,当即便说到了孙可望的心里面。只不过,孙可望并不知道,杨畏知当着他的面为其出谋划策,等见了李定国和刘文秀却又劝说二人提防孙可望,数落孙可望狂妄自大,独断专行,全不念手足之情,提醒他们要当心两王府换上“孙”字大旗。

    说到底,杨畏知效忠的并非是孙可望,而是明廷。甚至当年杨畏知初出茅庐时就是靠着与流寇耍心眼出的名,挑拨孙可望与李定国、刘文秀之间的不和,也正是为了分其权柄,防止明廷被大西三王架空的良策。

    岂料等到定南、平南、靖南三藩南下,明廷在两广全线崩盘,没了手里的实力,再好的妙计也全无作用,最终永历朝廷还是被孙可望给架空了。

    凭着明廷的秦王封爵,孙可望确立了他在曾经的大西军集团内部的领袖地位,而另一方面凭借着大西军集团的雄厚实力,孙可望的秦王府架空了永历朝廷,甚至将永历帝以及整个朝廷都软禁在了小小的安龙千户所。

    如此一来,孙可望总算是得偿所愿,奈何他的权力并不稳固,无论是已经仅仅以抗清旗帜存在的永历帝,还是他的那两个兄弟,都对他的权柄存在着不小的威胁。而最让他忌讳的还是他的那两个兄弟与永历帝产生交集,因为那样的话,他如今两厢制衡的权利来源就会分崩离析,哪怕是再想回到从前也是痴人说梦了!

    永历六年的大反攻前,刘文秀和李定国都曾有过向永历帝问安的行为,这已经让孙可望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为此,刘文秀经保宁一败后,孙可望便趁势夺了兵权,如今已经不成威胁。皇帝还在安龙被看管着,借着处置陈邦傅的事情,御史李如月跳出来闹了一通,最后也被他剥了皮,便再无人敢瓜噪。

    相较之下,桂林大捷,李定国虽说是将俘虏的陈邦傅、陈曾禹、孔庭训等人皆送到了贵阳的秦王府,交给孙可望处置,但是也曾向永历帝上了一份报捷的文书,这份不满就更为加深。同样是桂林大捷过后,李定国送到贵阳的缴获物品只有清廷赐给孔有德的定南王金印、金册和人参数捆,没有多少金银财宝,孙可望听信谗言,认定李定国不是私自藏匿,就是分赏将士示恩于下,有私下拉拢将士的嫌疑,对其产生不利的企图。

    可笑,桂林大捷,孔有德把王府里的金银珠宝连同他自己付之一炬,现在反倒是要李定国背起这个黑锅,到也算是他无意间为我大清做下的另一桩功绩。但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金银珠宝,孙李之间的矛盾产生多年,嫌隙也在不断扩大,其实也差不了多少的。

    于是乎,当李定国北上迎战尼堪之际,孙可望便密令冯双礼悄悄撤军,留下李定国和八旗军拼一个你死我活,正是要借八旗军之手除掉这个不听话的义弟!

    权力斗争,从来都是只有更残酷,没有最残酷的。脑海中,曾经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孙可望的面色越加难看,连带着那些亲信也很快就感受到了这位国主的变化,不敢再继续多说些什么,唯恐会触怒其人。

    衡阳一战,李定国不光是赢了,还斩杀了一个满清亲王,虽说是孙可望破坏掉了李定国建立更大功业的可能,但是其目的并没有达成。此刻,思绪重新回到这般,呼吸越加沉重,可却依旧无法宣泄掉胸中的郁结。既然如此,孙可望无须思虑,干脆直接下达了让李定国到靖州那里参加军事会议的命令。

    “靖州是那厮的得意地,更在沅州和永州之间,当不会起疑的吧。”

    ………………

    孙可望的命令凭快马送抵到永州大营,李定国接到书信,其内容无非是让他到靖州参加军事会议,商讨来年对清军的作战。

    这事情,看上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他们在酝酿永历六年的大反攻时,也曾进行过多次相关的会议,最终才确定下来早前的战略。奈何,衡阳一战,冯双礼私自撤军的事情在李定国心里总是个疙瘩,思来想去,又反复的看过那份命令,李定国总觉得是应该过去与孙可望谈谈,谈谈那些兄弟之情,谈谈如今的大好形势,或者说是谈谈团结的必要性。

    他本就是个行事果决之人,想到了,就去做,于是便连忙启程出发,准备好好的劝一劝他的那位义兄。然而这边刚刚上路,未走多远,便接到了一份让他难以置信的报告。

    密报来源于李定国的一个叫做龚彝的心腹,内容很简单,便是此番孙可望邀请其前往靖州,名为军议,实为鸿门宴!

    接到消息李定国可谓是左右为难,停在了半路,孙可望在三天之内竟连下七道命令要求李定国立刻赶往靖州,不得有丝毫迟误。这份急切让李定国的心中疑窦更甚,而在接下来的几天之中,接二连三的有人赶来向李定国密报,说的同样是孙可望唯恐其功高震主,准备在军议之时将其杀死,并且以孙可望的亲信冯双礼来统领李定国麾下的大军。这些报信之人,其中甚至还包括刘文秀的儿子刘震。

    “不幸少陷军中,备尝险艰,思立尺寸功,匡扶王室,垂名不朽。今甫得斩名王、奏大捷,而猜忌四起。且我与抚南弟同起云南,一旦絓误,辄遭废弃。忌我,当必尤甚。我妻子俱在云南,我岂得已而奔哉。

    二十几年的兄弟之情啊,可是接二连三的消息传来却使他不得不相信孙可望的那份杀其人夺其军的密谋。回到了永州之后,李定国对此还是无法释怀,满怀悲愤的向部将说道。

    去靖州是死路一条,不去的话就会与孙可望彻底闹翻了,甚至是兵戎相见。这两条路都不是李定国想要看到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李定国派人给孙可望送了一封亲笔信过去,大谈忠君之义,希望借此促使孙可望能够与他合力扶明。奈何孙可望原本就没打算扶明,只当是李定国在讥讽于他,便打了信使一顿将其轰走,结果很快就得来了消息,李定国于是便放弃了永州府,全军退入广西。

    重回广西战场,并不是李定国的目的,哪怕他南下的道路上,广西的桂林、平乐、梧州三府尚在清军的控制之中。他的真实意图是越过广西,进攻广东!

    在中左所,郑成功递到陈凯手中的书信便是李定国写来的,其中的内容便是李定国倡言从肇庆直逼广州,请郑成功出兵合力收复广东一省。

    “这些家伙……”

    信里面没有提到孙可望和李定国之间的矛盾,但是陈凯却很清楚李定国之所以选择进军广东的原因所在。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肇庆之战,即将拉开序幕,陈凯很清楚他应该做什么,但是未及开口,他的脑海中却闪过了另一个疑问,抬起头,便将目光投诸在了郑成功的脸上。

    “此事,大木以为该当如何?”

第八章 当局者与旁观者(下)

    “竟成啊竟成,我请你来咨询你的意见,你倒好,先问起我来了。”

    闻言,郑成功笑着摇了摇头,但也没有一口回绝掉,反倒是提议不如二人把想法写在手心,同时打开,看看想法是否一致。

    “好吧。”

    原本的,陈凯只是想听听郑成功的意见。须知道历史上郑成功对此做出过选择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广东战场是由他来负责的,甚至即便并非如此,郑成功显然也更加想要了解一下他的想法,因为他每一次都能够给郑成功以惊喜。

    二人各拿了一支笔,蘸了墨,便自顾自的在左手手心上写了起来。期间,陈凯还作势要看看郑成功写的是什么,结果却迎来了郑成功一副警惕的目光。就像是两个孩子一样,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心中所思,再放下笔,来到烛火前,同时反手摊开,旋即便是相视一笑。

    “西宁王两蹶名王,天下震动,乃是世之名将。他能出兵进攻广东,恢复一省的希望很大。但是,我不能去!”

    如其所言,郑成功在掌心写得分明,正是那“不能去”的三字。但是,陈凯却注意到了,郑成功的用词是不能去,而不是不想去。一个南京国子监的监生,用词上是绝对不会存在偏差的可能的,这个字眼儿明明白白的诠释了郑成功此刻的心理状态,差的无非就是一个解释罢了。

    “是因为金砺?”

    “竟成知我肺腑,除了那厮,怎还会有旁人!”

    对于这样的答案,陈凯早前就已经有所预料了。后世很多人不喜欢郑成功的原因就在于李定国一力促成合作,但郑成功却并没有这般打算,甚至很有些人认定了郑成功私心自用,耽搁了李定国这么个两蹶名王的盖世名将,若是二人能够联手就一定可以收复广东云云。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话很多时候是没有毛病的,但是事无绝对,此刻陈凯身在局中,反倒是更比从前看得清楚良多。

    “我军如今在惠安一线与鞑子对峙,从钟厝之战后,虏廷就一直在给金砺增兵。不出意外的话,六月之前,虏师必定会再度来袭,那将会是事关生死存亡的一战,怎么可能调集大军去配合那位西宁王收复广东?”

    郑成功如是说来,陈凯回想着那些历史记录,更觉得是理所当然。

    历史上,去年的十月,郑成功意外兵败凤巢山,后提督黄山、礼武镇总兵官陈俸、右先锋镇总兵官廖敬、亲丁镇总兵官郭廷、护卫右镇总兵官洪承宠都在激战中阵亡,明军损兵数量不详,但是战后郑成功不得不取消了那二十八个以星宿命名的营头,用这些兵员去补充损失过于巨大的各镇,为各镇恢复实力。

    以着每营五百兵的编制,那可是足足一万四千人的大军,用来补充各镇的损失竟然还不够,由此可见凤巢山之战中郑成功所部的损失是何等的巨大。

    兵败之后,郑成功不光是放弃了对漳州府城的围困,更是放弃了他拼搏一年半才先后恢复的长泰、南靖、漳浦、平和、诏安等五个县的地盘,只留下了一座海澄县,几乎可以说是一夜回到了解放前!

    击败郑成功后,金砺并没有回师,而是在恢复地方的同时进行休整,为接下来继续对海澄县,乃至是中左所的进攻做必要的准备。

    从凤巢山之战,到金砺正式对海澄县城发起猛攻,那期间是从永历六年的十月到永历七年的四月。而在永历七年的年初时,李定国向郑成功发起邀请,希望其率领大军协助夺取广东。奈何当时的形势,郑成功一旦出兵,就将会是他在陆上的最后据点海澄县城和大本营中左所不保的结果。

    这就好比是人家已经在拆门牙塔了,眼看着就要被点爆了基地水晶。而这时候,不规规矩矩的抱着门牙塔殊死一搏,反倒是跑出去配合别人抓单,是有多么自暴自弃才能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郑成功从不是个自暴自弃的人物,历史上他几次连战连捷后的惨败,都是把早前积累下来的很多胜利果实都吐了出去,损失无不可不用巨大来形容。但是每一次惨败后,郑成功从未有因此而选择放弃,反倒是更加努力的筹划、积累,更加拼命的与清军作战。

    “有尽起大军,赌西宁王能够拿下肇庆的功夫,还不如抓紧时间来强化惠安的守御。”

    诚如其所言,若是大军转向,去年收复的漳州、泉州两府必定陷落,就算中左所有水师护卫,清军一时奈何不了,但是潮州的控制区也将要重新面对三面夹击的险恶环境。一旦潮州不保,那么就意味着陈凯和郑成功拼死努力了五年所收复的失地的全面沦陷。而这,就只是去赌一把李定国能够拿下肇庆,这只怕是有正常智商的人都不会干的傻事吧。

    “闽南的战略不能变,倒是竟成,你都已经把舰队堵在了尚可喜的家门口,也是如我这般心存顾虑?”

    和郑成功的决定一样,陈凯也不打算去援一把李定国,唯一不同的是,郑成功写在手心的是“不能去”,而陈凯这边用的则是“没必要”,仅此而已。

    郑成功出言问及,陈凯点了点头,旋即回答道:“大木,还记得前几日我曾与你聊过的那桩衡阳大捷吗?”

    衡阳大捷,在粤东和闽南的陈凯、郑成功二人皆是在正月里就得到了消息。与其他的地方无二,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在反复确认过后,自也少不了欣喜若狂,为这场打破了满洲八旗不可战胜神话的大捷而欢欣鼓舞。其区别,无非就是陈凯假装了不可置信一下下,而其他人是真的不可置信罢了。

    消息是从广州和福州传过来的,而非是沿途流传,显然清廷的各地官府对于此事得到消息的速度要远胜于寻常人。但是,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除了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着比较切合实际的说法,很快就变得越来越玄幻,从一个尼堪开始,到清军高级军官团灭,再到八旗军损兵破万,到最后已经变成了那支八旗军主力部队全军覆没的夸张。

    谣言止于智者,奈何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更会相信那些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清军残暴不仁,恨他们不死的自然是大有人在,甚至可以说是普遍性的现象。只可惜,陈凯身在其中,但他看到的却和其他人截然不同。

    “永历四年到永历六年之间,虏定南王孔有德所部扫荡广西。从我们的情报分析,孔有德实际攻陷的只有广西中部和东部的桂林、梧州、平乐、柳州、浔州以及南宁这六个府的区域,而西部的那些府县则依旧控制在王师以及那些土司的手里。”

    “桂林大捷后,西宁王收复了这六个府的失地。但是随着八旗军主力南下,西宁王受召北上迎敌,广西空虚,定南藩的残兵败将们先后夺取了梧州、平乐以及桂林的三府之地。也就是说,一场桂林大捷打下来,西南王师实际上夺回的失地也就只有柳州、浔州和南宁这三个府的地盘。”

    桂林的消息是前几日刚刚从陈奇策那边传来的,而陈奇策则是透过与广西那边尚有频繁联系的连城璧那里得知的,当是不会有错。

    “西宁王阵斩尼堪,极大的振奋了人心士气。这一点,咱们在中左所也是能够看得到的。但是,那支八旗军的时机兵力损失有多少,虏廷不提也就罢了,就连连城璧对此都是绝口不提,显然是少得可怜。而从西宁王战后次月便放弃衡州府来看,以着他的主力部队对上那支连主帅都被他杀了的八旗军残兵,却依旧是抗衡不了,那一战的真实伤亡数字可想而知。”

    郑成功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并没有问出什么陈凯为什么要纠结真实伤亡数字的傻问题,因为他很清楚,八旗军再强,也有一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丁口数量太少。

    具体的,郑成功不知道,但陈凯却在后世的记录中看得清楚——入关之后,满洲八旗的旗丁数量立刻跌破了五万大关,后来几次大战过后,无论是胜负,甚至哪怕是打赢了,其损失的八旗军数量也不在少数,旗丁人数始终在下降。作而为满洲八旗的臂助,蒙古八旗的旗丁数量早在皇太极时期就很少,两万多人,这是饱和数字,入关之后也在下降。

    至于汉军旗,入关时的一百四十四个牛录,每牛录两百兵,也就是两万八千八百兵。和满蒙八旗不同的是,关内尽是汉人,更有汉人降将降卒,汉军旗一度膨胀到三百个牛录。但是与入关前的“陈汉军”不同,这些“新汉军”的牛录绝大多数都是不满编的,仅仅用来安置降将而已,其兵员总数也远远达不到六万这一大关。

    衡阳一战,主要是满蒙八旗参战,汉军旗是从辅的。李定国斩了一个亲王,外加上一个一等伯议政大臣,剩下的军官则基本上都只是中下级的,更有不少侍卫、护卫凑数的。如多罗贝勒屯齐、巴思汉,贝子扎喀纳、穆尔佑,固山额真韩岱、伊尔德、阿喇善这样真正统领大军的高级将领们则全须全影的带着“残兵败将”有恃无恐的撤回了长沙,完全没有伤筋动骨。等到李定国先后放弃了衡州府和永州府时,他们也紧跟着便接盘了这两个府的地盘,根本不给孙可望以任何机会。

    “击败了清军之后,西宁王不光是没有收复早前放弃的常德和长沙两府,连衡州府也很快就放弃了。这一遭西宁王东进,估计他驻军的永州府也得丢。即便不算那永州府,一场大捷打下来,也同样是丢了六个府的地盘。须知道去年的大反攻开始时,王师一度收复了将近两个省的区域,现在真的到手的就只有六府一州之地。”

    “六府一州,看上去似乎也不少,但是去年的大反攻,西南王师出兵不会低于二十万,哪怕只在湖广和广西战场上也有十万大军。如此规模,征战半年,光是在湖广和广西两个省的区域就先后打出了靖州大捷、桂林大捷、辰州大捷以及衡阳大捷这四场大捷,歼敌数量不低于三万,还外加上两个虏廷的王爷。回头再看看,六府一州之地,还多吗?”

    吃了一大口,吐了一半出去,这还是赢了的情况下。若是败了,其结果可想而知。相较之下,同样是去年,郑成功以三万兵扫荡闽南,收复两府之地,因为他当时的计划就是夺取这两个府,好让中左所成为腹地。而陈凯那边则是战略防御状态,最后也占了一个县的地盘,虽说是少了,但是战略目标都达成了,起码不像是西南明军那般,最初的目标是四川、湖广、广西三个省,一度也打出了效果,结果打赢了还要丢地盘。

    “衡阳大捷,从战术的角度分析,西宁王设置圈套,引清军入瓮,最终伏杀鞑子王爷尼堪,此诚辽事以来未有之大捷。但是,从整个西南战局的战略角度分析,这一战其实是亏了,甚至如果不是西宁王杀了尼堪的话,亏得还要更厉害!”

    捷报传来,能够听到的皆是对李定国的歌功颂德,奈何陈凯对此并不乐观,向郑成功分析的时候,也同样持着这般论调。当然,也仅仅是对郑成功而已,于旁人,他也不好太过打击那些抗清人士和明军将士们的积极性。

    郑成功默默的回忆着陈凯的那些话,试图从中探求到陈凯的想法根源所在,但却始终不得要领,模模糊糊的总觉着这场大捷里透着些许怪异,但是始终找不到那根线头在哪,直到陈凯将那番话继续说了下去。

    “启程出发前夕,我在潮州风闻了两件事情,是关于西南战局的。其一,抚南王攻川北的保宁失败,回到贵州后被秦王豁夺了兵权,发昆明闲居;而另一件事情则是,秦王和西宁王不和,衡阳大捷另有隐情……”

    这是陈凯没办法向郑成功解释的,只得以风闻来说事儿。只是这份风闻实在是带来了不小的震动,郑成功当即便愣在了当场,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假设能够选择,一是杀死尼堪,八旗军主力撤退的现状,二是包围圈形成,八旗军损兵上万,尼堪突围,但凡是对当时明清战争实际情况有所了解的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因为以着满蒙八旗的旗丁数量,一战损失上万,意味着几分之一的兵员就没了,这是清廷完全无法承受的。只有为了吹牛皮才会选择前者,毕竟王爷的名号更响亮,吹起来更爽。

    李定国没的选择,因为选择权在孙可望的手里,而孙可望面对的选择题也不是这个,而是按照李定国的计划行事,大败八旗军,席卷湖广,但是李定国的威名更甚,以及秘密撤掉冯双礼的部队,让李定国和八旗军拼个你死我活,到时候无论哪个赢了,都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他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以前看比赛,评论里总会有人说这场比赛某某队败了,但是某某队员没有输。陈凯不喜欢这样的论调,因为团体竞技其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配合。可是这一次,陈凯却很清楚,明军在战略上是亏了,却并非亏在了李定国的身上,计划原本好好的,碰上了坑爹的猪队友,还能把对方的主帅宰了,这无论如何也不能说是他的责任,全然是那孙可望败坏了整体的大局,导致了一场原本可以给满蒙八旗大放血的大捷,最后就只是可怜巴巴的落到手个光杆司令而已。

    “克师在和,若秦王和西宁王能够联手,那立刻就将会是八旗军损兵破万,明军席卷整个湖广的局面。奈何,这位秦王殿下太有气量了,完全不懂得顾全大局。”

    假使衡阳大捷中孙可望没有下达密令,或是事后驾前军和东路军联手对敌,清廷在湖广的统治都将彻底崩溃,而那支八旗军的损失,也将会动摇到清廷的统治根基,导致更大范围的震动。甚至不光是在湖广,在四川,刘文秀兵败,进行责罚是应该的,但是按照当时的局面,孙可望应该让刘文秀戴罪立功,给他补充军队,继续经营四川,而非彻底放弃四川的大好局面,任凭发展。说到底,还是私心自用,为了那些权柄破坏掉了大好的形势。

    这方面,西南的那对义兄弟远远没有郑成功和陈凯这对舅哥和妹夫做得要好。这些年来,陈凯和郑成功二人,或是一内一外,或是一守一攻,总是配合默契。这里面不仅仅有陈凯的先见之明,更重要的在于,他们二人之间不存在权利的争夺,也就没有必要去算计对方。

    “竟成,你的意思是,西宁王进军广东,是为了避开秦王?”

    “正是如此。”

    这是事实,历史上李定国就是这么做的。除此之外,还有广西的赋税不足广东十分之一,拿下广东可以养活更多的将士。再有就是与郑成功的联手,李定国已经感受到了孙可望对他、对永历朝廷的威胁,所以选择了到广东联合郑成功,凭这份实力来制衡孙可望的野心!

    李定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但是陈凯却并不这么想。孙李不和,李定国拒绝参加靖州军议,其结果肯定会是孙可望断绝李定国所部的粮饷。军无粮则散,李定国有莫大的威望,但是饿着肚子军队也打不了仗,只要尚可喜能在肇庆撑一到两个月的时间,李定国就只能回广西就食去。

    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即便是大军西指,船到得了到不了是一回事。就算是船到了,大军浮海而来,是在广州城以南,而肇庆则是在广州城西北两百里。这是没办法绕过去的,陈凯就需要先行攻陷广州,才能到肇庆与李定国会师,或者在攻陷广州后抗住尚可喜、耿继茂以及整个广东的绿营兵的围攻,直到李定国突破了肇庆一线,前来与其会师。这两点,无论是那一种可能,都是单凭粤东的部队绝对不足以实现的。

    “所以我才会说这是没必要的事情,虽然很残酷,但这是事实。这一战,西宁王能够指望的只有他自己,因为他只能速胜,否则就是败了,咱们帮不上任何忙。”

    李定国放着桂林不打偏偏要去打肇庆,这本身就已经从旁佐证了陈凯口中的“风闻”。郑成功思来想去,几次想到了假设陈凯得到的“风闻”有假,但却也不得不自行摇头苦笑,因为以着现阶段的实力,他们不足以收复广州,甚至不足以出动对广州产生足够威胁的大军。与其去广州浪费时间,不如多做些有用的事情。

    “那我便修书一封。”

    “嗯,最好能够据实相告,体现些诚意总没坏处。”

    “好吧。”

第九章 扬帆

    郑成功的回书很快便派人送了出去,只是具体什么时候能够送到李定国的手里,却还是未知之数。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肇庆之战,郑成功和陈凯都不会涉足其间,而这期间,他们也将会按照早前商定的计划行事,按部就班的强化这支大军的软硬实力。

    离开了郑成功的府邸,第二天,陈凯便宣布要启程返回潮州。郑成功设宴送别,一番“与君共勉”的互相激励过后,陈凯便带着新婚妻子登上了来时的官船。

    在船上,陈凯细细的盘算着早前的计划,郑惜缘也在旁边伺候着。素手研墨,红袖添香,哪怕是在船上,也别有一番风情。

    陈凯模模糊糊的知道一些,他的那位丈母娘千叮咛万嘱咐过郑惜缘,要尽快的怀上孩子,为陈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有了孩子,就能更好的巩固家庭地位,使得夫妻更为和睦,这是丈母娘的亲身经验,自然是无有丝毫吝惜的传授给了女儿。

    “夫君,该休息了,熬夜对身子没好处的。”

    修仙的奇谈怪论,陈凯不觉得有必要拿来调笑。倒是郑惜缘的催促,陈凯反倒是流露出了一副“你懂得”的猥琐表情,直看得郑惜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夫君,今天,就算了吧。这,还是在船上呢……”

    在船上,闻言陈凯却是噗嗤一笑,刚想要探讨一下隔音的问题,旋即想了想,却又调笑道:“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个道理是没错的。不过,娘子,你未免想得有些太多了吧。”

    “切,夫君又来戏弄妾身。”

    郑惜缘说罢,也不理会了,直接钻进了被窝,也不说话了,就闭上眼睛佯装熟睡。然而,陈凯也没有如平日里那般哄她,干脆吹了灯,躺在了一旁,也不再发声。

    船舱里一片寂静,唯有呼吸声可闻,郑惜缘装了好一会儿,陈凯那边却依旧无有动静,干脆撅起了小嘴,转过身向陈凯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副早有所料式的笑意绵绵,借着由窗子打进来的月光,呈现在她的眼前。

    ………………

    回到了潮州府城,巡抚夫人自然而然的入主了巡抚衙门的后宅。数日之后,陈凯批阅过了一应滞留的公文,也等来了郑成功说好的三千泉州兵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战船,陈凯又调集了杜辉的中冲镇。李建捷的骠骑镇以及江美鳌的粤东总制标营三部登船,便再一次的启程出发。

    船队向西,在香港,海船熙熙攘攘,由于明军的牌饷制度在珠江口的实施,缴纳了牌饷后继续北上广州、或是南下南洋的大有人在,但是也有不少的海商、船主们则选择了直接在香港岛上进行贸易。而且,这个比例,随着时间的推移还在不断的扩大。

    岛上的附属设施越来越齐备,沿着港口,一个日渐繁盛的小镇正在拔地而起。每天都会有新的房屋新建,有的是供人使用的居所,有的是用来存放货物的,更有养殖牲畜的畜棚,只是更要盖得偏远些才好。

    岛上日渐嘈杂,唯独不美的就是对面的九龙半岛上,清军的营寨越修越多,密密麻麻的从海的对岸看去,就越显得让人不痛快。

    军营的伤病所里,由于明军水师在海上的绝对优势逼得清军水师不得不龟缩起来,就连那些粤海海盗也不敢到珠江口轻捋虎须,这里除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忙碌了些日子外,近来已经绝少有伤兵,反倒是那二十几个救护兵倒显得比伤员还多了些似的。

    聂一娘的是救护所的队长,这二十几个救护兵全都是她一手一脚的带出来的,伤病所里的情况她也最是了解。

    那几个住在伤病所的伤员里,有两个是泡病号的。这等装病的兵油子,最是惫懒,聂一娘正琢磨着怎么把他们赶出去的事情,省得在此浪费大伙的精力。

    奈何这两个士卒的上司,就是那个负责港口治安的守备,每次见了她都免不了口舌花花,好像不占些嘴上的便宜就没法活了似的,而且好像还和镇子上的一个小寡妇打得火热,一有功夫便要往那小寡妇的家里钻。从心底里,聂一娘是实在不愿意见他的面儿的,更不愿意与他产生任何交集,哪怕是公务上面的事情。

    动用不了对方上司的关系,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正琢磨着,她渐渐的走到了病房的所在,内里的几个声音却登时将她的心思扫得一干二净。

    “你们那聂队头,细看去还是很有几分姿色的嘛。就是黑了些,不及那些姐儿皮肤白皙。”

    “呸,什么队头,一个疯婆子罢了。你若稀罕,你娶了她去,正好省得叫人说我们这些救护兵是归女人管的。”

    “嚯,兄弟,你这怨气可不小啊。”

    “废话,你让个女人管着试试,大老爷们的,丢人!”

    “……”

    类似的谈话,聂一娘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对于在一个妇人手下做事,这些自诩为好汉子的家伙自然是多有不满的。她甚至更清楚,这些男救护兵本来都是应募从军的,多是不合格,才交到了她的手上,现在反倒是耀武扬威了起来,也是可笑。

    “你在这不满有啥用,有本事的,把她弄上了床,还不可劲儿让你逞威风?”

    “哈哈哈哈。”

    男人和男人之间,尤其是这等小人,最少不得的便是要拿那床上的事情过过嘴瘾。内里越说越不像话了,外面的聂一娘秀眉微皱,忍耐渐渐的靠近了那零界点,但却很快便听得竟有人替她说起了话来。

    “莫要瞎说,我可听说了,那年珠江水战,鞑子潮州水师总兵许龙就是这聂队头刺死的,用的还不是刀子,就是一根船上崩下来的木刺,直接插在了许龙的嗓子眼上。那婆娘,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说话的是个真正有伤在身的老卒,是辅明侯林察的部下。那一战,林察所部未有参加,决战时的主力还是陈奇策的人和他们这些广州义勇,但是战后林察的部队跟上来了,剿灭了残余虏师,顺带着把百姓护送到这香港岛,多多少少的却也知道些。

    能为她说句公道话,哪怕是用了“那婆娘”之类的略有贬义的称谓,也是极为难得的事情。可是待聂一娘细听下去,早前那些嫌在她手下做事丢人的救护兵却对此表示了嗤之以鼻。

    “这事情我倒是听说了,那一战的鞑子大帅是那个姓盛的,听说是尚可喜老贼跟前的红人,是正儿八经的藩兵大帅。那个许龙,不过是个潮州土寇罢了,被国姓爷和陈老大人赶跑了的丧家之犬而已,宰了个这么个货色,也叫本事了?”

    “哎,本事不本事的,人家是真正上过阵的。”

    “你说中左所防御战那次?得了吧,那一战标营是上墙协守了,但她没上去,被安排在城下照顾伤兵,干的就是现在的活计。要不,她怎么做得到这队长的!”

    那个救护兵对此不屑一顾,倒是另一个泡病号的兵油子对那老卒调笑道:“王大哥,你别是看上那婆娘了吧。”

    话一出口,便又是一阵的哄堂大笑。聂一娘在外面越听越恼,一双看似不大的拳头嘎嘎作响,正欲推门进去,好好给这些家伙长一个记性。可是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几声“巡抚老大人来了”的叫声,却当即便如同是惊雷一般将她震在了当场。

    “巡抚?哪个巡抚?”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我可听说了,前些时候从咱这往西走的一条船是天使的船。皇上下诏,册封国姓爷为漳国公,晋升陈道台为巡抚,这肯定是陈老大人来了!”

    “我的天老爷啊,陈老大人来了,快出去瞅瞅去!”

    说着,这一众人便呼啦啦的往外涌去,可是这一出门却当即便看到了站在门外,手握着拳头发呆的聂一娘,顷刻间就是一阵尴尬。

    说些荤段子,倒也其次,被当事人听到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不得就是跟当事人的男人、兄弟或是姘头打上一架,他们都是行伍中人,最不怕的就是打架。可是,聂一娘是个寡妇,欺负寡妇的名声本就不好,更别说是这寡妇现在也是军中的对头,还是这群人中大半的顶头上司,军中法度森严,轻慢上官,让监督或是监营知道了,那可是轻则打板子,重则穿箭游营的下场。

    对视的尴尬,很快便有心思活络的,在人群中冒出了句“快走,快走,去晚了看不到陈巡抚”的提醒,这些人就逃一般的离开了此处,只留下了聂一娘一人,还站在那里发呆。

    “他,已经是巡抚了啊。”

    轻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惆怅之意淹没了早前的愤怒,唯有那拳头还攥得紧紧的,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

    陈凯上次过来,并没有检查伤病所,那里本就不是此处最关键的所在,他的心思都放在了码头和红花亭那里。

    这一次,陈凯倒是入了营,但也没有来到这伤病所里一看。只听林察简要的介绍了一番近一段时间来珠江口的海防情况,便提及了此番的行程。

    “这是国姓的命令,林侯且拿去看。”

    接过书信,郑成功熟悉的字迹映入林察的眼帘。待到再抬起眼来,林察当即便向陈凯表示了一切听从命令的态度,并且立刻派人进行准备。

    “时不我待,那就开始吧。”

    这一次来香港,不过是凭此作为大军的中转站而已。士卒们还在休整,陈凯已然先期下达了命令,以江美鳌所部的粤东总制标营改水师编制,新番号则是珠江口巡防舰队。顾名思义,就是要以江美鳌的这支水师接替林察的水师左军来防御此地。

    “竟成,这是澳门那边的事情,我觉得你需要注意一下。”

    林察递上了一份报告,这是他正准备送往潮州和中左所的,陈凯正好到了,就直接交在了陈凯的手上。

    细细看过,陈凯又向林察详细的了解了一番,思前想后,未及多时,便做出了决定:“事有轻重缓急,此事倒也并非是急于一时的。我会派人回中左所那边,请国姓再派些舰船过来,保持咱们在珠江口的实力。暂时先这样吧。”

    与林察详谈完毕,陈凯便抓紧一切时间了解近期周边地区的动向,以做到知己知彼。另外,陈凯还遣人到上川岛去送信,请陈奇策来此商议要事。

    很快的,陈凯便重新厘清了周遭的情况,去年的第二次陆丰棱堡保卫战过后,清廷一如向福建那边的金砺补充兵员,在广东,也派来了两个镇的北方绿营协防。一个出任惠州总兵,另一个则出任的是新安总兵,东莞镇的编制被取消了,这摆明了是要用来看住香港的部队。

    了解了周遭的情况,陈奇策那边也很快就赶到了此地。必要的交流之前,陈奇策自然是先恭贺了一番陈凯升任巡抚的喜事,但也提及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竟成,你可知道,这一次册封国姓以及对你的晋升,并非是行在的意思,而是秦王府下的命令,仅仅是派人到行在用印而已。”

    这事情,陈凯早就猜到了。陈凯也相信,陈奇策也肯定知道他对此不会一无所知的情况。但是此时此刻,陈奇策却还是要专门的提醒一番,显然不会那么简单。

    “连总督那里,是不是很生气啊?”

    听到这话,陈奇策也一笑,仅仅道了句“没什么是你猜不到的”便不再多言。派系之见,现在又加上了勾结权奸的可能,陈凯估摸着他跟连城璧已经没有见面的必要了。既然如此,那就照死了得罪好了。

    “没事,过些天,还有更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

    送走了陈奇策,陈凯便连夜召开了军事会议。水师左军辅明侯林察、骠骑镇总兵官安肃伯李建捷、中冲镇总兵官杜辉以及这一次带着那三千泉州兵划归到陈凯麾下的副将蔡元,一并参与了会议。

    这里面,前三者都与陈凯配合多次,早有默契。那蔡元本是潮州土寇,当年摄于施琅之威,投入左先锋镇,后来郑成功勤王,便将蔡元的部队转隶到了戎旗镇麾下。几年下来,也算忠谨敢战,这一次便派到了陈凯的手下做事。

    “我军此战的目标,是为了收复失地。另外本官也可以告诉诸君,去年两蹶名王的西宁王马上就要展开对肇庆的进攻,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我军须得利用好这一鞑子绝难出兵协防的大好良机,力争一战功成!”

    “末将等谨遵抚军号令!”

    众将领命,陈凯依稀的总觉着李建捷的嗓门要比其他人更大一些,尤其是看着他此刻的神色,就更感如此。

    大军登上舰船,舰队缓缓的驶离了香港岛,自青衣岛水道而出,连大奚山也未曾越过,就转而南下,再行向西。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处,那就是粤西的琼州府!

第十章 远来之人

    琼州府,其主要辖区便是后世的海南岛,另外还有南沙群岛在明时也是从属于这琼州府的。

    此地早在汉时就已经为中国之地,武帝元封元年,伏波将军路博德、楼船将军杨仆平定南越,设珠崖、儋耳二郡,以为建制之始。不过在那时候,中国对海南岛的统治还仅限于北部,随着时间的推移,才渐渐的将版图扩张到全岛。

    明洪武元年,征南将军廖永忠、征南副将军朱亮祖、赣州卫指挥使陆仲亨分领大军平定广东。同年,升乾宁安抚司为琼州府,辖儋州、崖州、万州以及琼山县、澄迈县、临高县、定安县、文昌县、会同县、乐会县、感恩县、昌化县、陵水县等三州十县,另设海南卫,建制绵延至今。

    永历元年四月,清军兵不血刃,夺取琼州府。待到李成栋反正,琼州府重归明廷旗下。随后,李成栋兵败身死,杜永和、张月、李建捷等兵败广州,退居此地,直到杜永和、张月、吴文献等部相继降清,这一琼州府才重新落入了清廷之手。

    永历七年三月二十六,琼州府治所在的琼山县,新任的琼州总兵刘伯禄与广东按察副使海南道彭三益正聚在一起,交换着彼此新近获知的消息。此二人,一个是南赣副将出身,身经百战,早前清廷曾有意以他为潮州总兵,但是很快郝尚久就攻陷了程乡,在杜永和降清后才被派到了此处;而另一个则是崇祯十三年进士,所长者更多的还是书法和诗词。前不久刚刚收到了一个天塌了式的消息,否则这两个驴唇不对马嘴的家伙也不可能在近期频繁的凑到一起。

    “老本贼又来了,这次是真真切切的杀进广东地面儿。听说,梧州那边的定藩大帅马雄都被杀了……”

    “梧州那边好像是丢了,但是没听说马总兵怎么样了啊。老王爷已经派了许帅去协防肇庆,只要堵住了肇庆,老本贼是接近不到广州的。”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全指望着老王爷能够力挽狂澜了。”

    彭三益口中只有老王爷尚可喜,却没有小王爷耿继茂,这一点即便是刘伯禄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诧异。

    去年两败于陈凯,耿继茂已经把靖南藩的颜面都丢光了。甚至,有消息说那位小王爷从去年的那一战回来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十有**是被那个姓陈的家伙吓破胆了。现在李定国携着两蹶名王之威,大举来袭,他们难不成还要指望耿继茂带病出征,击溃李定国不成?

    许尔显是平南藩麾下大将,当年就是他奉命前往沈阳接洽的皇太极,才有了尚可喜降清的后事。在平南藩中是最受尚可喜器重的,此番有他协防肇庆,总要比光看着肇庆总兵侯袭爵一个苦守要靠谱得多的。

    “昨天,高州府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廉州府、雷州府、高州府以及罗定州和肇庆府那边的贼寇都已经下山了,连广西的贼寇都来了。他们那边的贼寇准备了不少战船,打算走水路去肇庆与老本贼汇合!”

    这是彭三益从海北道汪杲那里得到消息,他们都是文官,互相之间也有文字唱和。不过,刘伯禄那边也不差,广东绿营的将领,除了像张月、郝尚久以及死了的黄应杰、张道瀛这样是李成栋旧部的,其他的多是从南赣调来的,比如南雄副将粟养志之流,便是如此。

    彭三益提到的这个消息,刘伯禄也听说了。他是知兵的,对于广东的地理形势多有了解。这批沿海的明军想要与李定国汇合,就要走九龙口入西江,这样可以绕过清军重兵布防的广州。但是问题也有,九龙口入西江,先是要从新会县和顺德县之间的河道通过,进入西江后也并非是直接抵达肇庆,而是要先过三水。新会和顺德不提,只说那三水,乃是肇庆的后路,以及广州援肇庆的必经之路,尚可喜是绝对不会眼巴巴的看着明军通过,甚至是拿下三水县城的。

    说到底,广东沿海的明军还在其次,真正可怕的还是那位两蹶名王的大明西宁王。这势必将会是雷霆万钧一般的攻势,也不由得他们不为此而感到忧虑。

    然而,忧虑归忧虑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坐视成败。这并不仅仅在于他们这一个总兵官外加一个分巡道,手里加一起的兵员才两千一百人,放进那场数万人的大战中根本连个响儿都听不到,更重要的是,这里是琼州啊,距离那肇庆也实在太远了,根本就是触之不及的。

    严守本地防务,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聊了好半晌,这估计已经是彭三益这辈子跟武将聊天聊得最长的一次了。待到实在没话可说了,彭三益便自行告辞而去。只不过,他前脚出了总镇府的大门,还没上轿呢,就看见一骑快马发了疯的冲到大门前,骑士滚鞍下马,只用了一句告急就冲了进去。

    “怕是出事了啊。”

    果不出彭三益所料,没过一会儿,他便被刘伯禄请回了总镇府,连带着的还有琼州府的知府、琼山县的知县以及那个协守在此的明军降将吴文献,通通的都请到了总镇府的大堂,而刘伯禄通传的那个消息,更是耸人听闻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

    “前天,陵水县陷落了。打下县城的那伙贼寇,他们自称是前宋越国公枢密副使张世杰的后人,在澳洲休养生息了几百年,现在要杀回来重建大宋!”

    此言既出,其他人还好,彭三益一口茶水直接就喷了出去。宋末三杰,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这位唯一的武将是最后去世的,就死在了肇庆府南面的那个海陵岛附近。崖山之战,十万人投海同死,何其壮烈,有些侥幸活下来的,沦落他处休养生息,抱着信念坚持了几百年,现在实力足够了,想要杀回来复国,这倒是个绝好的故事题材,想想都让人感到振奋。

    文人总会有些浪漫主义情怀,这本无可厚非。只不过,偏偏赶在了这个当口,却总让人感到了一丝丝怪异。但是问题在于,若是义军起兵,或是明军突袭,难道不应该打着大明的旗号吗,难不成皇明两百多年,还不如那个亡国都三百来年的大宋更能招揽人心?

    “消息是从万州送来的,陵水县那边的守军、县吏们一个都没跑了。据说,那些人看着就是汉人,打着大宋的旗号,为首的大帅,开口便是北地方言,姓张,讳上绍下忠,自称是张世杰十九世孙,世袭越国公,现为枢密副使,乃是那群贼寇的首领……”

    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万州那里听逃难过去的百姓说的,口口相传,七嘴八舌的,内容颇为混乱。就算是这些,也还是那些大宋遗民张榜安民时说的,用他们的话说,这次就是要从琼州重新打回去,要再找个赵氏子孙继承皇位,重建大宋王朝!

    “北方人?前宋不是和暴元划江而治的吗,那张世杰不应该是是个南方人吗?”

    彭三益扫了一眼那知县,太清楚这就是个读死书的家伙了。具体的双方的国境线在何处,他也不甚清楚,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认的。

    “张世杰不光是北方人,和那张弘范还是堂兄弟的关系。”

    大汉奸的前缀差点儿没有说出口了,就连彭三益也觉着这么聊天是何其的别扭。倒是那知府和知县,连忙的捧了几句“博学多闻”之类的话来,这个段子才勉强扯开了。

    “真他妈的活见鬼了,一个能杀了王爷的流寇就够呛了,怎么还出了这种幺蛾子,这叫本帅怎么向朝廷上报?!”

    解释了一番,刘伯禄也免不了要唾口大骂。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无不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是真的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还是假借震惊来避免做出判断,大抵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但是,作为琼州府的最高文武,刘伯禄免不了,彭三益也没办法把责任卸到旁人的身上去。

    “等等,那澳洲是什么地方?”

    “叫州了,估计也就是个和琼州、高州似的的一府之地吧。在哪,这个本帅实在没听说过,但是贼寇是浮海而来,应该是在南洋那边的吧。”

    听到这么猜测,彭三益不由得松了口大气,旋即对刘伯禄说道:“那应该不大吧,否则为什么不叫省,嗯,不对,是为什么不叫路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本还在为这次的新鲜事儿犯难的刘伯禄立刻就意识到了,地盘不大,那么这支宋军的规模应该也不会大到哪去。毕竟,养兵是要靠粮食的,而粮食则是要有地才能种得出来。

    “管他是真是假的,贼寇占据县城,咱们是官军,不去打上一次,总是说不过去的。”

    话到此处,刘伯禄看了一样吴文献,本打算就此开口,但是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只派吴文献带着水师过去,怕是未必能够尽全功。若是让那些贼寇和岛上的黎人勾结在了一起,怕是更难平复了。

    “此战,本帅亲自领兵,吴帅带着水师,咱们水陆并进,争取一战解决掉这些家伙!”

    琼州镇的清军迅速的动员起来,留下五百兵协守,刘伯禄就带着那一千五百的绿营兵,征调了两千辅兵,凭着清军的海船和从港口里征调来的海船运载将士南下,由吴文献的水师负责护航。

    自古以来,海南岛的汉化都是从与雷州半岛相隔着琼州海峡的海南岛北部开始的。汉人以及中央王朝渐渐控制了北部的平原地带,然后沿着海岸线向南,将黎人的土司包裹在岛屿中南部的山区。

    正因为如此,琼州府的府治所在的琼山县城,自然而然是在琼州海峡以南的海南岛北部沿海。而那陵水县,设县于隋大业六年,比汉朝开始开发海南岛之初是要晚了足足七百二十年的光景,其地理位置也是位于海南岛的东南部,是为中国最南端的一个县,哪怕是算上了崖州那个州一级行政单位,也是第二靠南的。

    莫看琼州仅仅是一岛,其占地面积却是潮州府的三倍有余。从琼山南下到陵水,足足四百里地的路程,若非是有船舶运载大军南下,刘伯禄估计他就已经不用考虑去什么陵水了,直接到二者之间的万州或是乐会县与这支宋军决战就好了。

    坐在船上,刘伯禄还是免不了要心怀忧虑,因为这支宋军是乘船来的,他们的船队很可能比清军的规模更大,而且他们若是走水路北上的话,估计到不了会同县双方就要碰上,因为他接到消息的时候本就已经晚了。

    水师一路南下,到乐会县时,乐会县无警,然后南下万州,到了万州,此处也没有遭到宋军的攻击。这是好事,但也不是什么好事,刘伯禄总觉着这里面可能会有些不对劲儿的,便让吴文献的水师以及清军的舰船暂且留在万州,以策万全。

    到了万州,就要改走陆路,这是早前就已经定下的方略。因为万州与陵水之间,岛屿中部的五指山延伸出了一段,直插海岸线。有这牛岭的天然阻隔,浮海而行,越过牛岭就会直薄陵水县城,这对完全不了解这支宋军实际情况,尤其是更倾向于宋军拥有大批海船用以迁徙的刘伯禄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走陆路,牛岭与五指山之间有一处断口,官道以及后世的223国道都是从此处穿过的。刘伯禄在万州下了船,当即便组织大军沿陆路南下,而大军的军需也将有万州方面负责协助运送。

    一路向着西南方向而行,沿着太阳河缓缓行进,而后在太阳河的拐角处与其分别,顺着山岭间的走势继续向西南方向进发,五指山与牛岭之间的断口也越来越窄,直至越过了分界岭与大尖岭之间的那处最狭窄地段,前面的探马也带回了那支宋军正在南面的岭门一带的军情。

    “果然如此啊。”

    宋军在此布防,摆明了就是要遏制清军的骑兵展开,进而一战将其击溃,最后利用这一窄口实现更大的斩获。如此看来,彭三益所言的宋军在历史上本就骑兵不多的说法现在依旧有效!

    “大帅,对面的贼寇打着宋军的旗号。武器倒是不差,但是没有披甲,穿着红色的军服……”

    来之前,彭三益说过,大宋是火德,这一点和明一样,所以颜色应该也是尚红的。眼看着果真如此,刘伯禄也不得不在心里面赞颂了一番知识的力量。

    至于披甲的事情,却是他事先猜测到的——琼州已经那么热了,南洋估计更热,所以刘伯禄才能做到未卜先知,纯粹是多年的经验所致。奈何这地方实在热得厉害,清军也没办法披甲,所以这方面也显不出什么优势来。

    “传令下去,在此休整片刻。”

    按照清廷的规定,各省地理环境不同,所以绿营各部的骑兵的比例也不尽相同。如北方,步七骑三,可以纵横驰骋;如浙江,水网纵横,步九骑一足矣,剩下的用水营来弥补;而广东,步八骑二,他的琼州镇共有两千战兵,也就是四百骑兵的规模,留下一百在琼山,此刻也是有三百骑兵的。

    清军的骑兵出动,但是很快他就得到了消息,说是这支宋军也有骑兵,约莫百来骑,数量上远比不过清军,但是宋军骑兵的背后的步兵正在缓缓压了上来,距离他们的休整之地越来越近,有着步兵的配合,清军的骑兵也只得节节后退,反倒是被压了回来。

    “看来这些贼寇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啊。”

    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若非有山阴遮蔽了不少阳光,只怕还要酷热几分。再过一个来时辰就到正午了,那时候打一场数千人规模的野战,实在难受。刘伯禄转眼看了看麾下将士,估摸着休整完毕了,便让众将士起来列阵,准备作战。

    “贼寇匆匆自陵水县赶来,我军则已经休整了片刻,也算以逸待劳。”

    这笔账,刘伯禄是宿将,最是算得清楚。这边列阵完毕,那边宋军也压了上来,就在两三百米的地方进行最后的休整和列阵。若是有口径大一些的火器,估摸都可以轰到宋军的帅旗那里了。

    来得匆忙,清军未有携带大口径的火器,军中无非是些虎蹲炮和小型的佛郎机而已。眼看着宋军选择在了这么个距离列阵,估摸着也是缺乏火器,甚至是对火器缺乏足够的了解。再回想起彭三益的描述,似乎前宋时候,甚至是暴元时代,好像还都在用投石机呢,火器很是简陋。

    “看来贼寇果然是没有什么火器啊。”

    一切都在刘伯禄的预料之内,此刻不由得捻须浅笑,意味深长了一番。岂料,正待派兵上前骂阵之际,却只见那贼寇“张绍忠”的大旗轰然倒地。下一秒,另一根大旗被迅速的立了起来,上面书着的却是“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的字样。

    “该死的,竟然是陈凯!”

第十一章 瓮中捉鳖

    兵行凶险,是故军中忌讳颇多。诸多忌讳之中,最要命的便是帅旗倒地,这不光是意味着主帅对战局无法实现即时指挥,更存在着主帅遭遇斩首突击的可能。

    军中不可一日无帅,尤其是在阵上,可谓是一时半刻也缺不得的。帅旗倒地,往往接下来就会上演的全军崩溃的戏码,这在中**事史上是最不鲜见的。在明时,成祖靖难,就碰上过好多次这样的情况,凶险非常。只不过,每次帅旗倒地的都是他的对手……

    琼州镇的清军大举南下,所面对的敌手却是一支从未听过,甚至乍听上去还有些荒唐的武装。这份荒唐,即便是加上了贼寇的代名词,也无法避免印刻在他们的心头。待到此刻帅旗倒地,就更是让他们诧异得瞠目结舌。

    然而,帅旗倒在了地上,下一幕却并不是这支贼寇轰然崩溃。新的帅旗被树立了起来,隔得甚远,再加上清军士卒也基本上都是文盲,倒也不似如刘伯禄那般能够迅速的意识到这里面的圈套,奈何对面既然是做戏了,自然会做得全面,没等刘伯禄的骂阵开始,那边的明军却率先突出一骑,举着一个铁皮喇叭便对他们高声呼喝了起来。

    “大明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漳泉潮惠,提督军务兼管粮饷陈凯陈老大人亲率十万大明雄兵、三千艨艟巨舰,旨在收复琼州一府。尔等皆系汉家儿郎,何苦为鞑子张目。今告知尔等,弃械投降者免死,抗拒王师者格杀勿论,早降!”

    伴随着那一声早降出口,骑士背后的明军也是齐声呼喝着“早降、早降”的威逼利诱,惊得左近的山头上林鸟纷飞。

    陈凯!

    这个名字是广东清军再熟悉不过的了,哪怕是刚入营的辅兵也知道,明军那边有个诸葛孔明式的算无遗策的文官,无论是当年的潮州府,还是后来的广州,甚至是去岁的香港和海丰,他的赫赫威名,就是建立在那一个个被他算计得损兵折将、甚至是丢了身家性命的失败者们的悲剧之上。这里面,不光是有车任重、许龙这样的贼寇,也有黄应杰、张道瀛这样的降清明军大帅,更不乏前两广总督杜永和以及靖南藩左翼总兵徐得功这样的大人物,乃至是那位靖南王爷,现在也不过是个还有口气儿的废人罢了。

    “陈凯,是陈凯,他怎么在这里,他怎么在这里啊!”

    “不是说是宋军吗,不是说是张世杰的后人吗,怎么变成陈凯了啊?”

    “上当了,上当了。这里十万没有,五六万总是有的,那个姓陈的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次就是特地来算计咱们的!”

    “完了,完了,被陈凯算计的还有个好吗?老王爷损兵折将,小王爷更惨,更别说是那些总兵大帅了,连命都没了,咱们就是些小卒,那还能落得了好啊!”

    “……”

    名声在外,虽比不得那位两蹶名王的西宁王殿下,但是陈凯可是广东战场上清军的老对手了,次次吃瘪的过往让清军不得不生出了落入了陈凯的圈套之中的恐慌,尤其是再看看周边的地势,都是山啊,有限的口子一个已经被明军站住了,另外一个在他们背后,但却是要狭窄上很多。有个词,是最能够形容他们现在的处境的。

    那就是,瓮中捉鳖!

    这不是个好词儿,尤其是对于被困在当中的他们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此刻刘伯禄还在极力的解释着,声称福建和广东的明军加一起也没有十万兵马,这就是虚张声势,做不得数。奈何下面的士卒可不听他的,只当是刘伯禄诓骗他们做个垫背的。

    明军那边喊了几嗓子,也不管清军这边是否军心动摇,只见那帅旗前压,大军便径直的压了上来。

    两者相距不远,明军的战阵动了,清军这边则还方才的震惊之中没有缓过劲儿来。自知“中计了”的惶恐在整支清军中迅速蔓延开来,上到总兵刘伯禄,下到刚被强拉过来的辅兵,都不免受到了或轻或重的影响。此刻明军展开了攻势,他们的反应却比平日里慢了不止半拍,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已经中计了,而且还是被个以智计出名的传奇人物算计了,没有立刻一片哗然,转瞬间自行溃散,已经表现出了一支正规军的底蕴和凝聚力出来。

    然而,即便是如此,心中普遍性的怀揣着惶恐和忐忑,也势必会影响到反应以及战术动作上面。

    明军渐渐压上,清军的炮击响起,按照历来的顺序,佛郎机炮先行开火,硝烟弥漫,遮蔽了视线,清军忙不迭的把一个又一个子铳换了上去,然后一次又一次的点燃引信,伴随着那声声炮响结束,子铳尽数用光了,待硝烟散尽,所见之处,远来的明军竟好像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似的!

    并非是明军钢筋铁骨,中了炮也可以活蹦乱跳的继续打仗,实在是清军军心已乱,明军尚在有效射程外的时候清军就已经开跑了。那一轮轮炮击下来,明军还没有走进有效射程,倒是清军先把子铳用光了。

    这样的场面在明清战争中屡见不鲜,但那个对手未及射程就忙不迭的开炮的却往往都是摄于八旗军威名的明军,而非是现在这般情状。奈何,这样的场面出现在眼前,明军不畏炮击的谣言不胫而走,接下来的步弓劲射,乃至是填了铁砂、石子的虎蹲炮扫射也是慌慌张张的没等明军进入射程就开始了。

    交战前的远程杀伤是为了尽可能的造成伤亡,而造成伤亡的意义则是在于尽快的透支掉对手的抗伤亡能力。可是此番交锋,清军由于军心已乱,表现得颇为难看。这些无不看在了刘伯禄的眼里,悲观的情愫就更是在心底里蓬勃成长。

    清军的拙劣表现还在继续着,而且随着明军越来越靠近,慌乱更甚的清军其表现就越来越差。很快的,扛着空气和少量箭矢压上来的明军便与清军进入到了白刃战阶段。

    力争一战得胜,陈凯毫不犹豫的派出了中冲镇来作为锋矢。新战法训练有年,但是真正的堂堂正正的与清军交锋,却还是第一次。即便是上一次的陆丰双子棱堡保卫战,中冲镇作为第二波次发起进攻的明军,等他们进入战场时,也只能跟在援剿后镇和前冲镇的屁股后面追击清军了,碰上有些自知是跑不了了的藩兵穷鼠噬猫,亦是以众凌寡的合围而击之,一顿群砸就轻而易举的结束了战斗。

    这一次是第一次,但是这个堂堂正正的水分还是有些大的。双方一旦交锋,明军训练有素的盾阵便配合默契的展开了对清军的猛攻,反倒是清军那边,心神意乱,十分的能耐便使不出半分来,仅仅是刚一碰面便立刻陷入了被动挨打的局面,伤亡直线攀升。

    这样不是个办法,奈何这样的地形,骑兵无法展开,火炮也早已丢人现眼过了,双方一旦进入了白刃战,刘伯禄已经没有了翻盘的筹码,只能寄希望也我大清顺治爷的洪福齐天,能够降下一颗陨石直接把陈凯砸死。

    唯有如此,方可逆转战局。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这个刘姓子孙内心的祈求,或者是觉着他跟着鞑子已经不配姓刘了,便依旧是那万里无云。

    未及良久,清军的战阵果不其然的出现了溃退,随后便迅速的土崩瓦解。而此时,刘伯禄征战多年的经验重新开始发挥作用,连忙砍倒了帅旗,毫不犹豫的策马北逃,一路绝尘而去,无有丝毫的犹豫。

    一旦进入到了弃军潜逃的阶段,刘伯禄的脑子里反倒是清晰得远胜方才。被陈凯算计,再加上明军确实能战,败局已定的情况下与其负隅顽抗,不如尽快逃回琼州府城。

    一如明廷,清廷在琼州的统治中心同样是在以府城为核心的北部地区。抓紧一切时间逃回去,动员百姓加强守御,同时向高州府、雷州府的清军晓以利害,求取援军。只要守得住府城,清军在这岛上就有立足的支点,等到尚可喜赶走了那个老本贼之后,自然会出动大军来援,一切便依旧是尚可以转圜的。

    以身殉国,还是保存实力,无论是于公于私,这都不需要再多考虑。现在所虑者无非是如何守得住城池,如何坚持到援军抵达,刘伯禄是宿将,经验丰富,脑海中很快就闪过了十来条想法出来,那些都是他拼死力战而得的经验教训,此刻正当是让他们发挥作用的时候。

    背后是哭爹喊娘的奔逃和求饶声,见帅旗倒下,且并没有再度立起来一根新的,清军的崩溃速度只在这一瞬间就爆炸开来。到处都是夺路而逃的战兵以及辅兵,更有大批的清军想起了战前明军的喊话,纷纷丢下武器跪地投降。

    中冲镇不会理会这些清军,依旧对那些溃兵紧追不舍,后面的自有泉州兵料理——投降的直接捆了看押起来,负隅顽抗或者仅仅是对明军命令有所迟疑的便立刻处死,战场上没有丝毫犹豫的空间。

    溃兵还在被明军紧追不舍,早早就已经策马奔逃的刘伯禄带着大半的骑兵很快就冲过了分界岭和大尖岭之间的狭窄处。明军没有在此设伏,这里自然有清军的探马的功劳,但刘伯禄也免不了要为他的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

    下一步,自然是沿着太阳河逃回万州。在回到万州后,是乘船逃回,还是让船队带着辎重和万州这里能够搜刮到的一切先走,而他则带着骑兵继续北逃,却也不急于一时来决定。

    战马狂奔,刘伯禄估摸着后面明军的骑兵也在追赶着他们,但是在那样的地形,尤其是分界岭和大尖岭之间的狭窄处,更是免不了被清军的溃兵耽搁了速度。这一耽搁,可就不是再能轻易追的上的了。

    带着骑兵,刘伯禄快速转进,很快就看到了远处那太阳河的转弯处。继续沿着太阳河向东北方向前进,溃兵和追兵自然也是甩得越来越远了。接下来,在龙贡湾那里,有一条他记不得名字的河流与太阳河交汇,是需要渡河的。渡河势必会影响到逃亡速度,不过照着现在的情状,耽误些许时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明军只要在他渡河期间没有追上来,那么这条河也将变成阻隔明军追击的天然屏障。

    刘伯禄作战经验丰富,深知这地理走势对战局的影响。为此,他强迫自己记住了走过的每一段路程,尤其是这些路程上的山脉、丘陵、河流、村镇乃至是所见的每一口井,因为这些都可能会是事关生死的。

    此时此刻,刘伯禄记下的那条来时的道路即将拯救他的生命,乃至是清廷在琼州府的统治,胸中免不了要升起一股自豪之情来。然而,就在他策马狂奔,依稀的看到了那条汇入太阳河的不知名河流的时候,率先看到的却是一支骑队正在那里严阵以待,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们呢!

    “吁……”

    勒停了战马,刘伯禄遥遥看去,对面的将旗不甚清楚,但是颜色上是没错的。明崇火德,色尚红,是故军中服色多用红色。对面的骑兵身披轻装的皮甲,颜色上有所差别,但是从远处看去却依旧能够看到那点点的红色。

    是明军在堵截他们,这显然又是陈凯的算计,那厮竟然将他的每一步想法都计算了进去,一旦想到这些,刘伯禄就是一身的冷汗,只叫他鸡皮疙瘩乱跳。

    背后是明军的追兵,虽然还有些距离,但是迟早是会跟上来的;他们是沿着太阳河逃亡的,那条坐标式的合流就在南面;而北面则是五指山的群山,想要另寻出路是绝计不可能的!

    这还并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在于对面的骑兵似乎比他带来的还要多上不少。再加上这一路上跑散的,刘伯禄左右看了看,这两百多骑无论人马尽是大口喘息着,疲惫与紧张交织,而对面的明军骑兵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四五百骑的样子,能够在此等待显然是积蓄了不少的体力,只等着他们送上门来。

    狭路相逢勇者胜,刘伯禄不知道这话,但是凭经验,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唯有冲杀过去——不求能够击破对手的优势骑兵,只要能够突破到河边,直接纵马过河,或多或少的也是一条生路,总比在此干耗着,等到明军的追兵与拦截部队对他们完成合围要强吧。

    “儿郎们,冲过去,过了河就是万州,咱们的船就在那里等着咱们呢!”

    战马稍微蓄养了一下马力,时间不等人,刘伯禄连忙鼓舞了一番士气,旋即下达了冲击的命令。

    这个距离,足够他的骑兵完成加速,甚至还要富余不少出来。此刻是顾不上了,刘伯禄带队狂奔,那两百多的清军骑兵竟也卷起了滚滚的烟尘,完全是一副势不可挡的架势。

    在远处,明军的骑队所在,骠骑营总兵官安肃伯李建捷注视着清军的铁流,依旧是不动声色。论马力,他的部下是要远胜于清军的,此刻坐视着清军奔腾而来,李建捷只是默默的估算着彼此的距离,待到差不多了,便一声令下,明军的骑兵早已排开了阵势,便迎着清军的骑兵冲了上去。

    骑战马速至关重要,李建捷估计好了彼此的距离以及他麾下骑兵加速的时间,待到双方骑兵交锋之际,明军骑兵正处于马速的巅峰时刻,当即便打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

    奔来之际,刘伯禄已经注意到了李建捷的旗号。他深知李建捷乃是李成栋当年麾下最能战的骑将之一,当即一个颜色,一个亲兵队长出身的游击便心领神会。二人直冲向远处那个盔甲鲜明的明军骑将,两厢交错,一人刺腰腹,一人劈脖颈,骑枪和佩剑直取这位威名赫赫的明军骑将。

    二人左右夹攻,分明是必杀之势。刘伯禄与那游击更是配合默契,多少敌手皆死于他二人的配合之下。

    此时此刻,自是惊险万分。岂料,说时迟,那时快,好一个李建捷,只待那骑枪直刺的瞬间,一个铁板桥便让过了两件兵器的夹击。战马侧身而过,手中骑枪更是毫不含糊的别过了刘伯禄胯下战马的马腿,当即后者便是一个人仰马翻。下一秒,腰力一紧,整个身子便直挺挺的坐了起来,两腿一夹,胯下良驹当即便减速、转弯,旋即这一人一马便追着清军骑队的尾巴,直取那已然落马的刘伯禄。

    “义父托梦,让我送你这南赣副将升天!”

    骑枪直刺,摔了个七荤八素的刘伯禄尚未站起身来,一根骑枪便穿胸而过,当即便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距离大仇得报,对于李建捷而言还很遥远,但是先取了这个帮凶的性命,却是他最愿意去做的。只不过,此刻他的任务也并非仅仅是报仇,更重要的是解决掉这支清军骑兵,勿使其有一骑逃脱,这才是陈凯交给他的任务。

    眼见于此,李建捷也不犹豫两臂作力,恍有万斤之力。仅仅是一声底喝,刘伯禄那串在骑枪上的身子便被挑了起来。哪怕不高,但也足够让那些清军看得分明。

    “刘伯禄已死,有敢负隅顽抗或意图逃窜者,无论天涯海角,必不能逃脱陈抚军的五指山!

第十二章 关门打狗(上)

    战斗在正午时分已然结束,清军被当成杀死的数量少得可怜,余下的则几乎全部被明军俘获了,只有极少数的逃进了山林之中。但是这些清军的命运估计也难逃一个死字,哪怕是明军不入山进剿的情况下,碰上了那些沾火就着的黎人,其结果可想而知。

    俘虏已经临时拘押了起来,由那三千泉州兵看守。武器已经都被收缴了,也不怕他们想不开作死。陈凯和杜辉带着中冲镇抵达龙贡湾,骠骑镇也已经完成了对清军骑兵的控制,骑兵被串绑了起来,战马则被集中到了另一边去吃草,算是真真切切的落到手里了。

    一战缴获了大批的武器、辎重,尤其是那两百多匹的战马,实在是此战最大的收获,明军凭借着山行走势以及河流实现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瓮中捉鳖,这样的胜利甚至可以说是难以复制的。

    陈凯抵达此处,那边的清军闻听是陈凯来了,一个个的连忙跪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口称死罪。

    陈凯本也没打算宰了他们,无论北地江南,处处都杀得尸山血海,人力是最宝贵的资源,这一点是陈凯素来最坚信的原则。此刻拘押在此,不过是暂时的,后面自然会再行发落,也并不急于一时。

    见了李建捷,陈凯对于这个骑将倒是甚为放心,早前已经闻听了此人击杀刘伯禄的消息。诛杀对方主将,尤其还是琼州府的军务一把手,这对接下来的战事必然会有着极佳的影响。只是未待勉力,那李建捷却已经表现得很是激动了,陈凯自然明白这是对于他的诺言在步步成真,使得李建捷看到了希望使然。

    “如果在这里弄一条陷马沟的话,是不是会更省事了?”

    指着地上,陈凯随口说道,倒是李建捷却还显得有些过于认真了,明确的向陈凯指出了更远的一些地方,在那里设置陷马沟效果会更好。

    “好吧,你是骑将,作战经验肯定比我更丰富。”

    陈凯笑着拍了拍李建捷的肩膀,后者也很快便放松了下来。这一战能够如此完美的实现了对进剿清军的覆灭,并非是那些清军乃至是绝大多数明军所想的那般,由陈凯一人设计的圈套。

    事实上,进军琼州府的大主意是陈凯拿的,由于他并不打算在府城与清军打攻防战,也决定了引诱清军的大致意见。

    接下来,对广东地理走势有所了解的前广东总兵林察建议到陵水县设伏,因为那里距离府城够远,而且有牛岭的地理阻隔,无论是真实情况的泄露概率,还是设伏的选择,都是更加有利于明军的。等到了陵水县,杜辉和李建捷迅速的观察了周边的地理环境,一人负责步兵,一人负责骑兵,设伏的具体方案也就有了。

    至于陈凯,仅仅是在最后编了一个故事出来,然后有模有样的表演了一番,结果刘伯禄就真的被这群“大宋复**”给诓了出来。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琼州一府三州十县,论占地面积三倍于潮州。我军这一次是借着西宁王猛攻肇庆的东风过来的,实在没有当初扫荡潮州群寇时的功夫了,一切皆以速战速决为行动基准。”

    抵达琼州府前夕,陈凯就已经定下了方略。此刻战斗已然结束,就着正午,大军埋锅造饭,进行必要的休整,倒是陈凯这边却依旧不能就此停下来。

    “俘虏,鉴别完毕了吗?”

    “回抚军的话,已经鉴别完毕了,末将将虏师琼州镇战兵和辅兵分别开来,不算此处,计有战兵一千零四十一,辅兵两千三百有余,其中有三四百人是虏师从万州强征的,现在全部都拘押在交战之地。”

    蔡元匆匆赶来,陈凯已经预料到了大致的情状。出言问及,这个潮州土寇出身的明军将领当即做出了回答,口中的崇敬、敬仰之色溢于言表。

    “那就按照原定计划,蔡副将你带着一千泉州兵押解着那些战兵回陵水县城。在大军收取琼州各县完毕之前,看住了俘虏,守住了城池,便是大功一件。”

    “末将遵命!”

    陵水县城就是明初时修建的南山千户所城,正统元年当时的陵水知县迁县治到此,便一直延续了下去。

    由于是卫所城池,更多的兼顾了军事上的作用,其城池不大,只有三百四十四丈的周围。但是,其高度则已经超过了七米,再加上雉堞、铺舍多有设置,门开三座,且皆修有城楼,况且城外还有一条护城河包围其间,对于一座仅仅是用以面对内部的黎人作乱,以及可能存在的南洋海盗的威胁,则已然是足够用的了。

    按照命令,正午过后,蔡元带着那一千多人的清军战兵返回陵水县城。不给他们吃饱了,是最基础的,蔡元自接到任务分配至今就已经想过了太多关于拘押俘虏的事情,当也不会出什么差子来。

    赶在蔡元之前回去的,是明军的传令骑兵。林察的舰队现在就在陵水县的港口待命。骑兵将战斗的报告带回,林察也会尽快拔锚起航,配合明军步兵来一个水陆并进,也算是反向的完成一下刘伯禄的遗志。

    不过,计划按部就班的执行的同时,陈凯也送回去了一份刚刚打探到的情报。只是林察看过了情报,神色却变得怪异了起来,最后更是憋不住,自顾自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万州,鞑子的水师竟然在万州。这又是一只王八,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只王八是要淹死在水池子里面了!”

    ………………

    万州,位于海南岛东部,乐会以南、陵水之东北方向,即为后世之万宁。

    唐贞观五年,以平昌县拆置万安,是为设县之始。随后,万安县、万安州、万安军、万宁县、万安军,行政级别和称谓屡有更迭,直至明洪武三年方更为万州,作为琼州府下辖的州一级行政单位。

    万州州城始建于宋大观年间,起初只是座土城,后来历朝屡有增建。尤其是有明一朝,增建多次,甚至到了崇祯十五年,大明王朝已经即将被内忧外患彻底压垮之际,还重修了东、西、南城门的月城和门楼。

    值此时,万州州城周长四百二十六丈,高二丈,宽一丈五尺。开四门,东门朝阳,南门镇南,西门德化,北门拱北,东、西、南三门修有月城和门楼。城外掘有一条护城河,长四百九十七丈,宽二丈五尺,深七尺,河上甚至还修了一座石桥连同内外。

    若是算起来,这座万州州城虽非如陵水那般是占了原本的千户所城,但是在规模、坚固以及城守建筑设置上却要更胜一筹。

    州城之内,八街二市九巷,纵横交错,将整个州城的州衙、学宫、城隍庙、关帝庙等重要建筑分隔开来。在其间,万州百姓时代生息繁衍,无论汉人,还是熟黎,所虑者无非是那些动不动就要出来闹上一闹的生黎作乱。反倒是这几年,对比此前的两百多年倒是多了不少变化,只是这些变化不太让人舒服罢了。

    琼州一府,北部汉化程度高,范围大,是故其统治中心自然是在北部。北部在于谁手,琼州就是哪一方的。这几年,城头变化大王旗,琼州府乃是广州承宣布政使司下属的一个府一级行政单位,自然也免不了如省城那般来回来去的变更归属。几次下来,直至去年的时候,继李成栋反正而今,此间的百姓又一次的把辫子留了起来。倒是那前些天,南面陵水县的突变,却是给了此间浑浑噩噩之中填了些许谈资。

    协守的水师总兵吴文献自朝阳街直出东门,视线掠过的便是东门市的所在。耳畔,无非是叫卖以及讨价还价,其中倒也有几句或压低了声音,或旁若无人,却尽实在讨论着陵水县那边的那支“大宋复**”的事情。

    他不是万州守将,更管不着万州州衙的事务,尤其是他这等协守降将的身份素来是最尴尬的,多一句、少一句,多做些、少做些,都是容易引人非议的。哪怕即便不说这个,那件天下奇闻,就算是在他的营中也总能听到,就好像是戏文里的故事似的,引人注目。

    但是,作为降了清廷的旧明军,吴文献怎么想都觉着他在那些“宋人”眼里都得是个新附军的身份,这就更让他感到烦躁不已。倒是能有这样的觉悟,还得说是人家彭道台博学多闻,哪怕是没有见过大宋是什么模样的,但是秀才不出门全知天下事这一点在人家的身上是表现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早前的与会众人无不是受益良多,在其中给吴文献带来些烦躁自然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无伤大雅。

    军中已经被勒令停止议论此事了,吴文献不想自家的部下们没事儿就将自身的定位往反派的身上套——这不光是在于会影响士气,更要命的是一旦真的套上了,自暴自弃还好说,要是出了些不甘心做反派的,再把他这个大帅给宰了,起兵反正,那可就不美了。

    刚刚进城,是州衙那边有请,无非是麾下军士骚扰民间的事情。若是普通小老百姓也就罢了,州衙犯不着在这么个用兵的时候跟他一个武将为难,哪怕他只是个协守的降将,连正经的差遣也无。但是这一次,却是麾下将士偷了本地乡绅家的东西,甚至在被发现时还动手打了那乡绅的护院,已经到了州衙不出头说道说道都不行了的地步。

    南面的陵水县还有乱子没能平复,知州惧怕那些乡绅一个不满,站出来“响应大宋王师”,但也害怕把他惹急了纵兵作乱,干脆实现派了亲信前来说项,无非是做一出戏给那些乡绅看看,平复了一下乡绅们的情绪,彼此也都好向上峰交代。

    吴文献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干脆去州衙,当着那些乡绅的面儿挨了知州一顿数落,然后勒令他回去管教士卒。不过,鉴于“军中将士于这大战在即,不免有些心理波动”,知州决定调拨一些鸡鸭鱼肉的犒劳一下,也是为了接下来吴文献更好的配合刘伯禄作战。

    戏码,无非就是这么回事,可是走在路上,吴文献越是琢磨就越是觉着憋屈。他在大明那边好歹也是个伯爵,李成栋麾下的水师的大将,确实比不过杜永和、黄应杰、杨大甫、郝尚久之流一反正就封了伯爵的,但是怎么说也是手握兵权的,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越想就越是窝火,可他又能怎么样呢,难不成还跳反回去做明军,反正他是已经不太相信明军能够翻盘的了,与其跳来跳去,落下个反复小人的名声,还不如在清军这边先混着,混个富家翁也是好的。

    混,不代表他能咽下这口气。没办法从那些清廷官员和乡绅们的身上出,就得回去拿犯兵撒气。待他回到营中,鸡鸭鱼肉什么的还在路上,吴文献在码头的兵营聚兵,当即便下令赏将那些犯兵拉出来杖责。

    “大帅,实在是日子不好过,咱们才会出此下策的。看在咱们追随大帅多年,鞍前马后的,就饶了我等一会吧。”

    带头的犯兵大声叫苦,在场的军官士卒们无不侧目。

    再度降了清军,如他们这些二进宫的“反复无常”之辈,清军自然也不会信得过了。在琼山县的时候,刘伯禄就是格外的提防着他们,军饷、军粮乃至是武器添置和舰船修缮、补充,在这些费用上面无不是卡得甚紧,虽说还不至于饿肚皮吧,但是紧巴巴的日子过得实在难受。

    正是因为如此,去年尚可喜手招,他们便立刻跟着杜永和奔广州去,哪怕是路上可能会碰到林察和陈凯,他们也没有打算回头。无他,到了广州,尚可喜是要用他们的,日子总会好过些,更别说若是卖力气,让那位老王爷重拾了信任,那就更别说了。起码,总比在琼州继续这样强吧。

    然而,路上遭遇了陈奇策的突袭,业余碰上了专业,当即便被打得抱头鼠窜。凭着夜色摆脱了追兵,但是也和杜永和的舰队失却了联络。吴文献琢磨着,再走下去还要面对林察和陈凯,十有**是一条死路,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就又带着船队直接北上,在沿岸抢了一波百姓,便又调头回了琼州岛。

    并非是想起了刘伯禄的好处,只是不想反正,天下之大,除了此地他们是实在没地方可去了。而待他们回到琼州府,比之出发前缩水了一半拐弯的舰队就更加的不遭清军和官府待见了,克扣乃是平常事,舰船和兵员也不进行补充,反倒是刘伯禄得了尚可喜的授意,自行搞了个琼州镇下属的水营,对他们完全是暂且将就养着罢了。

    这样的日子过着,麾下的将士难免要骚扰百姓。在府城那边,两千琼州镇绿营云集,他们是不敢的,但是到了万州,哪怕是刘伯禄其实就在不远的陵水方向,他们也实在耐不住了。做出扰民的事情为数不少,不过是这一次是捅在马蜂窝上面罢了。

    犯兵求饶,麾下的众将士们也纷纷为其向吴文献讨饶。这与吴文献先惩处了犯兵,再用知州赠送的鸡鸭鱼肉安抚麾下将士的剧本有了些许出入。但是出入了也就出入了,吴文献早前窝得火也再没办法压得住了,当即喝骂了一番那些讨饶的部下,直接让亲兵对犯兵施以杖责,全无半点儿留情。

    一棍棍打下去,那些早前为犯兵讨饶的军官士卒们无不心有戚戚。今天是这几个,下一次没准儿就是他们,这样的日子实在难受得紧。

    杖责的数量不多,片刻之后,便已结束,吴文献重新申明了军纪,这时候知州派人送来的鸡鸭鱼肉也到了,时间恰到好处。一切尽在掌握,哪怕是出了些许出入,吴文献也按部就班的借着那些鸡鸭鱼肉来安抚了一番军心。岂料,就在这时候,远处的一艘小船驶来,上面的清军仓皇赶来,直接叫出了一个让他无法相信的消息来。

    “大,大帅,港门那里被明军舰队堵了,是林察,林察!”

    吴文献的水师在万州,具体舰船停泊点却是在万州东北的小海。那里是一处内海泻湖,面积约49平方公里。湖算不得多深,最浅处才一米深,最深的地方也就是五六米的样子,原本这里是就是停泊些渔船的,奈何吴文献的舰队几近打击,剩下的吃水都不是很深,有这一由陆地包围的湖泊保护,反倒是对那支不知底细的“大宋舰队”多了重保险。

    然而,现在这重保险却成了把他的囚笼。小海与大海连同的港门一旦被堵,他便再难以出去了。更何况,堵在港门处的舰队还是明军,辅明侯林察的舰队,吴文献一旦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的那件“大宋复**”的事情便立刻跳了出来,连带着将一个名字直接顶出了他的口来。

    “陈凯!”

第十三章 关门打狗(中)

    这个名字,如噩梦般缠绕着吴文献,自广州城破的那一日就已经开始了。那一遭,原本陈凯只身劝降,他已经和殷志荣一起倒向了陈凯,并且按照陈凯的命令到东江口去监视和阻截清军水师。然而,当许龙的舰队突然出现,他自觉着明军大势已去,便与殷志荣一前一后的逃之夭夭。但是等到他们逃到了琼州,得到的消息却是陈凯在珠江全歼清军水师,同时掩护了超过三十万广州百姓逃出生天。

    陈凯,从一开始就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他们的身上,始终都留了后手。结果他们选择了背弃陈凯而去,而陈凯却结结实实的把尚可喜给算计了,使得清廷重建的广东水师一战覆灭,到现在都缓不过劲儿来。

    吴文献不知道那一次陈奇策的突袭其实也是与陈凯有了默契的缘故,但是从广州一战后,每每想到那个只身入营的身影,每每想到那个身影背后的那个强大的郑氏集团,吴文献就不寒而栗。此刻,一旦听到是林察来了,联想起明军夺取香港也是林察和陈凯的配合,这个名字便当即从他的口中吼了出去。

    这一嗓子,不光是将在场的清军给吓得呆立在那里,就连吴文献自己也是直接被吓傻了。

    接下来该如何逃走,是弃船,还是设法冲出港门——前者无非是暂且逃离这万州,陈凯此来,必然是早有准备,他们只怕是连乐会也未必能到得了,甚至就算是逃到了琼山,没有船也是难以逃离这岛的;而后者,算了,后者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林察既然已经堵死了那里,肯定是知道了他就在此处,哪还会轻易让他脱身了。

    只有弃船这一条路,吴文献的脑海里连忙权衡,无非是逃到琼山去强夺民船逃生而已。至于以后,还是以后再说吧。

    此刻,吴文献的脑海中里已经被这些充满了,神思皆不在此处。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这般,只是没有人能够比他想得更加长远罢了。

    如此的情状不会持续太久,可也就在吴文献即将做出决定的刹那,那个带头的犯兵却率先做出了决定,当即拔出了身边的一个清军的腰刀,直接掷向了吴文献。

    换做是平日里,吴文献这般身经百战是绝计没有反应不过来的可能的。可是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别处,哪还看得到刀子飞来,当即便扎在胸口。

    吴文献当即便倒,场面登时便是一阵混乱。吴文献的亲兵反应过来,要保护大帅,更要捉拿犯兵,在场的清军更是多有不知所措的。而此时,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掷刀的犯兵便当即是一声暴喝出口。

    “陈凯来了,林察也来了,谁也逃不了,谁也别想逃了。既然如此,咱们不给鞑子当狗使唤了,反正,就用吴文献的脑袋做投名状!”

    ………………

    战斗,确切的说是受降的工作远比想象中的要轻松太多。水师士气低落,乱兵突起,吴文献一倒,便再无人可压制。大半的清军直接向林察投降了,无论是协守水师的,还是清军从府城那边用来运兵的大小舰船尽数归了明军所有。还有小部分则干脆丢了船,沿着陆路向北逃去。

    城外的协守水师反了,万州城的守军和官府连忙关闭了四门,同时征调民夫上城协守,做出了一副负隅顽抗的架势。

    并非是他们感受不到陈凯的威胁,也并非是他们没有想明白那桩“大宋复”事件必定是陈凯的圈套。只不过,对于陈凯的恐惧是一回事,清廷如今的实力依旧雄厚,这绝非是一个两个天才横空出世就能轻轻松松的力挽狂澜的,此刻死守,或许是死路一条,但若是就此降了,弄不好反倒是祸及家人的。

    万州守军尚有斗志,林察有些恼怒,但也没有气急败坏的让水师上陆攻城。他是很清楚此刻该当如何的,在海上耀武扬威了一番,等到明军的主力一旦抵近万州州城,他仅仅是装载了一支由步骑混编的明军上船,便立刻扬帆而去。

    林察的舰队浮海而走,陈凯抵近城下,将刘伯禄的首级做了一个展览,并且派了一个万州本地的辅兵携带着他的劝降书信入城。

    内容,无非是提醒对方,刘伯禄已死,进剿的绿营兵全灭。现在除了每个县那一两百人的守军,清廷在琼州就只剩下了五百琼州镇兵和一百分巡道兵,六百人的正规军,面对陈凯一张嘴就是数万大军的规模,实在是相形见绌。陈凯勒令他们立刻弃械投降,否则的话,城破之日,负隅顽抗就是死路一条。

    明军围城,只留了东门方向,而在那里则还有林察留下的一支小规模船队监控。这事情,陈凯自觉着是做得有理有据。奈何守城的清军在商议了一天过后,却还是冥顽不灵,并不打算就此放弃继续为我大清效力的机会。

    “不急,现在护院已经被引出来打死了,只要等海峡的大门也关上了,剩下的就可以放心大胆,且心无旁骛的打这些清廷豢养在琼州的看家犬了。”

    陈凯不急,因为林察已经率领着水师北上。而此时,伴随着另一支骑队的北上,陈凯更不需要着急于这座万州州城是否能够立刻拿得下来的事情。

    ………………

    华夏先民开发琼州,乃是自雷州半岛浮海而至。是故,雷州半岛有南渡河,海南岛上亦有南渡江。

    不同于自北向南流向,汇入南海的南渡河,南渡江起源于海南岛腹地的山区,由南向北流淌六百多里,于琼州海峡汇入大海。

    琼州府的府城所在就位于南渡江的下游,并非临海,因为再向北还有海口千户所城作为北面屏蔽。但是其位置也已经极其接近海岸线,以至于历朝夺取海南岛,素来都是在雷州半岛的南端越过大海,便可以轻而易举的直薄这座海南岛的统治中心。如永历元年的“兵不血刃”、于杜永和、吴文献降清后清军对岛上明军的摧枯拉朽,也就不需要有任何意外了。

    长久以来的经验指出,琼州御敌于北,除非海上有真正压倒性的优势,否则狭窄的琼州海峡并不能成为不可逾越的天堑;反倒是乱事爆发于南,确切的说是乱事爆发于岛内,却往往会迅速的得以平息——因为,敌向在南,府城便安枕无忧,无论是在岛上集结大军进剿,还是从雷州半岛征调援军,都是可以迅速的形成数量与质量的优势的。

    现在的情形更像是后者,刘伯禄启程出发后,彭三益就一直这么为他自己,也为那些文武同僚们打气。但是待到一个人的时候,这位知识渊博的彭道台却总是能想起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一次的变乱并不是岛上的生黎闹出来的,而是一支他们完全没有任何了解的军队所为。

    “不管怎样,大军南向总是对的。皇明两百多年的积威,上百万的大军,在大清面前都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难不成那些宋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每每想到那些让他忧心忡忡的东西,他便立刻用这些来安慰他自己。这是当年考科举时从未有过的,因为那时候,对于八股文,他是有着绝对的自信心的,而事实也证明了他确实能够考上进士。

    奈何,这一次可谓是今时不同往日,战事,对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这里很难从那些儒家经典里得到合适的解释。一旦过往的经历和知识无法支撑起自信了,他没有因此而变得盲目自大,已是极大的好事,但是悲观就不可避免了,几乎是全凭着自我洗脑来舒缓紧张的情绪。

    大军出征已过去好些天了,前几日,刘伯禄抵达万州时曾派人回来报了平安,但是最近几日却没有,很可能还在胶着之中。旁的不说,若是已然取胜,正在追亡逐北,也当会把消息送回来才是。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就是刘伯禄已经败了,但是一旦想到这种可能,彭三益就连忙自行安慰。

    他是分巡道,分巡道的职责并非主要在军务上面,而是在监督、司法和巡查等方面。战事还在继续,他的工作无非是监督粮饷的发给,以及城内的守御工作。忙着这些的同时,其本职工作上也不能含糊,彭三益只要回到衙门就立刻埋头于公文之中,尤其是近来形势紧张,下面的府县官员往往要忙于应付粮饷的发运,很可能会因此而导致在讼狱上出现纰漏,这是他为官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更要注意再三。

    需要斟酌的案件判罚并不多,或者说是有些即便在处断和判罚上出了偏差,其实也已经没有修改的必要了。至少,没有必要为几个贱民的损失去得罪同僚。

    看了半晌卷宗,彭三益抬起头,又看了看剩下的。大抵是因为前些天过于繁忙了,公务堆下不少,彭三益想了想,还是决定今天就把公务都处理完了,天知道明天又会出什么幺蛾子的怪事来。

    继续处置公务,后面的卷宗似乎比前面的要简单不少,明明白白的也不甚复杂,以至于彭三益的处置速度自也要快上了不少。这样的轻松,心中自少不了会产生些许惬意。就这样,一直审阅到了最后的一份卷宗,好心情始终保持着,直到外间传来的一阵惊声尖叫,良好的情绪方才是戛然而止。

    ………………

    琼州府城作为岛上的统治中心,其规模远胜万州、陵水那样的州县城池。自宋时始建,到明初开始增筑,不光是主体城墙在不断的扩大、加高,城楼、月城增筑于东、南两门,另筑子城于西门外,将整个西城墙皆囊括于内,再一次的扩大了整个城池的占地面积,同时也将这座没有北门的城池的三座主城门包裹在其中。

    此间重要,不言而喻。自刘伯禄出征以来,南城门靖南门已然关闭不开,即便是子城的南城门定海门也同样是如此。只留得东门朝阳门以及子城的小北门和小西门尚且打开着,毕竟这城里面还有数万百姓的生计需要维持,不可能敌军尚未到城下了就先断绝樵采,把自家活活饿死。

    子城的小西门名曰归义,修建是很早,是洪武年间,起初就一直叫小西门,这么叫了近百年,到成化年间才连同着小北门和小南门一起重新命名过了,但是本地人还是称其为小西门。无他,习惯尔。

    南向的两座城门关闭,此间的进出压力自然提升。小西门的城门卒是本地人,但是为了加强防卫,奉命留守的军官更是派了一支由五十人组成的绿营兵在旁协守,以策万全。

    绿营兵只看着不干活,本地的城门卒们表面上无异,但是背地里却无不骂娘。用他们的话说,别管是宋军、明军,来了,他们都是本地人,脱了这身灰蓝色的皮,往城里的“七井八巷十三街”一钻,还能咬的着他们的鸟不成。

    话虽如此,但上面的命令就这么安排的,他们也没有什么办法。眼看着人流量大,盘查压力也大,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刘伯禄快速平息乱事,好让大南门和小南门能够重新开启,那样他们也能轻松许多。

    这样的心思,城门卒们是都有的,就连协守的绿营兵也是如此。在这一点上,他们倒还落了个有志一同,却也是一件幸事。

    一打开城门,看着进进出出的百姓,日子好像又将会是如前些天那般平淡无奇的过去了,最多就是拦下几个笨蛋,寻寻开心,仅此而已。如他们所料那般,一个上午就这么晃过去了,轮替着吃了午饭,后面的那些还在消食,这日头正高,人流也小,正好是稍作休憩的好时候。只是今天却有些意外,城头上一声高喝,远处一支穿着灰蓝色军服的骑队正在奔腾而来。

    “总算是回来了,又能回到原本的清闲了,没准儿这一次谨守城池还能落个几壶淡酒的赏钱呢。”

    守门的老卒不由得笑出了声来,连带着其他城门卒们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不过,笑归笑,活儿还是要干的,城门卒们一下子动员了起来,一边驱散百姓,给骑队留出入城的道路,一边派人向那些干吃闲饭的琼州镇兵报信儿。

    很快的,骑兵便冲进了城门洞子,在大街上与那队绿营兵相遇。接下来该是报捷或是报丧的时刻了,城门卒、百姓以及绿营兵们都在跃跃欲试,只是有一点显得过于怪异的是,这支清军骑队的规模实在是有些太大了,似乎比他们出征的骑兵数量还要多。而且,那些骑兵戴着头盔,但却依旧还是从边边角角的缝隙处露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头发来。

    “辫……”

    “别多嘴!”

    老卒极力的压低了声音低喝道,顺带着一把捂住了一个新兵的嘴巴,直接暗示其他人后退。而此时,绿营的带队军官也注意到了数量上的怪异之处,暗示了一个手下回去报信儿,自家便上前招呼着。岂料没等他把话说完,那带队的骑兵军官竟一枪捅在了他的咽喉处,而后大喝出口。

    “老子是大明王师,儿郎们,按照计划夺取各处要点,快!”

第十四章 关门打狗(下)

    带队之人不是别人,正是李建捷。

    陈凯抵达万州后,便让林察载了李建捷的骠骑镇和五百步兵北上,林察的舰队在海南岛东北方向的七洲洋山群岛停泊,分批将这支骑兵潜送上了岛。最后约定时间,由李建捷率领骑兵从府城南面的定安县境内绕道子城。

    之所以如此麻烦,便是在于南门关闭,东门则有月城可以将他们限制在瓮城之中。唯有子城,一旦进入,以着他们自广州城破以来便暂居此处,从而形成的对府城的了解,势必将会在大西门关闭前杀入府城。

    李建捷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明军便策马冲杀那支尚未反应过来的琼州镇兵。以多打少,还是骑兵横冲直撞,清军毫无还手之力。而在此时,李建捷也带着其他的骑兵直冲大西门。

    果不出其所料,自修建子城完毕后,大西门的守御便日渐废弛。此刻明军暴起发难,大西门的守卒反应不及,但见明军骑兵冲来,更是连忙逃窜,迅速的消失在了街巷之中,只留下了进出大西门那必经之路的北胜街上,明军骑兵呼啸奔腾的身影。

    铁蹄踏在石板路上,溅起阵阵火花。马蹄铁与石板碰撞出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伏,迅速的自北胜街传遍镇台前街、府前街、尚书街、靖南街乃至是整个琼州府城。

    城内绿营本就只剩下了六百人,不仅要守卫镇台衙门和兵营,还分配在了各个城门处守御,分散得就剩下了一盘散沙而已。而明军这边,对琼州府城的熟悉程度丝毫不逊于他们,甚至更胜一筹,再兼是骑兵,奔袭各处,自是如摧枯拉朽一般。

    彭三益听到的惊声尖叫就是他衙署中的署吏们发出的,明军在第一时间便锁定了镇台衙门、道台衙门、府衙、县衙以及兵营,分兵夺取,讲的就是一个突然袭击。

    那一百分巡道兵驻扎于军营,与此颇有些距离。彭三益一旦听到尖叫,当即便明白了所有的一切,只是由衷的叹了口气,便搬了把椅子,顺带着解下了腰带,爬上椅子,大力的将一头儿扔过房梁。一次不成,便又是一次,几次过后,腰带的那一头儿总算是从房梁的另一侧绕了过来,彭三益比划了一下,在脖颈的位置将其系了个死扣,再比划了一番,便要将脑袋往上面套。

    外间已经传来了依稀的喊杀声,明军显然是已经杀到了这道台衙门的附近。彭三益连忙将脑袋套了进去,余光中却看到了那最后一份尚未查阅过的公文,将脑袋放出来,想要走下去将公文看过了再行自缢,但是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了,他又只得将脑袋重新套了回去。

    如此几次下来,彭三益干脆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也不看那份公文了,便一脚踹了椅子,整个人被腰带吊着,双腿犹自无谓的挣扎着。

    片刻之后,明军杀入道台衙门,抓起了一个尚未来得及逃走的小吏便押着他去找寻彭三益这个道台。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副已经断了气儿的尸首,兀自在梁下晃荡着,唯有那吐出的舌头却显得是份外的长了。

    明军发动突袭,守军很快就淹没在了明军的铁蹄之下,海南道彭三益以及清廷的琼州知府、琼山知县先后以着白绫、自裁等方式殉了清廷在这府城的统治。或许,很快他们所殉了的便将会是清廷在整个海南岛的统治!

    凭五百骑兵,明军迅速的击破了守军有限的兵力,将各处要点控制在手后,却连城门也不关,就这么大敞四开的放任百姓出入,全然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张榜安民,迅速的进行了起来。那些吏员、衙役们一旦听说是李五爷跟着陈抚军杀回来了,也是连忙领命自效,不敢有丝毫的迟疑。如此的明目张胆,李建捷是完全不把清军放在眼里了。只不过,这世上从来都是以成败论是非,李建捷很清楚,琼州清军现在就剩下了各县的守卒,根本没办法对其造成实际的威胁。这份狂妄,也就顺带着变成了自信!

    迅速的控制府城的情状,明军做得最是一个有恃无恐。城北五里,便是海口千户所的所在,一座千户所城便横垣在府城与海岸线之间,作为琼州府城向北的唯一陆上屏障。

    比起主城加上子城光是城墙就有一千六百三十三丈的琼州府城,周长只有五百五十五丈的海口千户所城不过只是个如陵水县城般的小不点儿罢了。但是出于军事防御的考量,这里的城防建筑却并不逊色太多。雉堞、窝铺林立,城外更有一条四百六十五丈的护城河将从西北到东南的城墙包裹起来,而暴露在外的东北面城墙则是临海的,有一条堤岸作为屏障。

    海口千户所城北面便是海门港和白沙津,哪怕是清军南下时征调了大批船舶,此间也还有不少船只停靠在港口。明军由南向北而来,说起来,他们才是最为进退自如的,有恃无恐的。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刘伯禄那个总兵官,还是彭三益那个海南道,都是无法与之比拟的。

    府城遭遇明军突袭的消息以着最快的速度从子城的小北门传来,守在此处的清军算是各县最多的,就是分属于各部,显得有些杂了。镇兵在这里是最少的,一个千总统管城池防御,手下却只有几十个兵。其他的,有明军的降卒,有海口千户所的军户,还有本地的守卒,若非是碍着清廷编制的条条框框,刘伯禄早就把除了军户以外的兵马都融入到了琼州镇之中了。

    千总在南城门上直冒着大汗,府城不开北门,倒是少了一个明军趁势突袭海口千户所城的便捷途径。但是府城丢了,刘伯禄却不知所踪,他身为部将一边要守卫城池、一边要保全部队、更要顾及到大帅的安危,几厢为难,但却也被这些困难和选择生生的卡在此处,动弹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脑海里全都是这样的文字在来回来去的跳动着,甚至都快达到了滚屏播放的效果。千总很为难,但是更为难的还在于随着时间的推移,留给他选择的余地也会越来越小,这不光仅仅在于明军对于府城的控制不断强化,甚至不在于明军的主力抵达后势必会对其展开攻势,只是这城里的那些分属于各部的军官就足够让他挠头了。

    “千总爷,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啊,还是先过了这海峡,到了对岸的雷州府便有大军可以依托。到时候,是打回来,还是保全士卒、舰船,千总爷您可都是大功一件啊。”

    “正是如此,现在撤走还来得及啊,万一被贼寇的水师拦住了去路,到时候就算是想为朝廷保全些兵马也是不可能的了。”

    自家的部下、卫所军官以及本地守卒的军官纷纷表态,无不是希望他能够尽快带着部队转进。三方有志一同,倒显得那些明军降卒的态度还有些暧昧,始终一言不发。可是,千总却知道,除了他自己的部下以外,现在反倒是那些明军降卒是最值得信任的。

    “撤军的事情,某想过了,确实要尽可能的给朝廷保全些实力下来。但是某麾下就这么几十个官军,光是某带队撤到雷州府,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如诸君与某一起撤到雷州府去,如此可好?”

    千总目光炯炯,果不其然,除了明军降卒的那个挂着参将衔,实际上就只有百来兵的军官以外,另外的两拨人无不当然愕然。

    接下来,无非是诉苦的时间,什么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唯恐士卒和家属贪恋故地不肯撤走啦;什么他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祖坟就都在城外,走了之后怕是会遭到明军报复啦;什么他们留在此地,等到清军打回来时再给清军出丁出粮,作为内应啦。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这些本地人是根本不想走的!

    不走,反倒是力劝他赶快走,其用意无非是把他哄骗走了,他们好快点儿将这座千户所城拱手交给明军,免得明军大举扑城,再伤了他们的那些乡邻亲朋什么的。

    清军第一次夺取琼州时是兵不血刃,李成栋反正时琼州的清军也跟着反正了过去,等到杜永和降清,清军又是没费什么气力就拿下了此地。本地人,无论是琼州府的民户,还是海南卫的卫所兵,奉行的都是无论明清,谁来了就跟谁,反正都是出丁出粮,纳税交赋。

    明初时,卫所占据全国耕地面积的近半,卫所兵破百万之巨,由于余丁存在,军户就更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数字。有明一朝,军户地位地下,逃亡比例甚大,但是能留下来的,不是有口饭吃,就是实在逃不了的。当卫所军官演变成地主,但却得不到民户地主、乡绅的社会地位,当军户演变成国家和军官的双重农奴,他们对国家的忠诚也就变得微乎其微了,以至于当清军破关而入,卫所兵的抵抗力度甚至还远不如镇兵,更别说是和郑氏集团、大西军、大顺军这些曾经的海盗和流寇们相比了。

    千总知道此处情弊,无非是调笑一番,只待那些人诉苦结束,他便当即表示宦囊不满,撤军到雷州府也要上下打点云云。

    众人心领神会,自是要资助一二。于是乎,千总也不推脱,当即表示银子一到,他就会带着本部兵马和明军降卒一起乘船撤回雷州府,并且要众人保存实力,为清军重夺琼州府时做好后勤和内应的相关准备。

    “千总爷体恤下情,卑职等谨遵千总号令!”

    时不我待,千总早前已经派人回军营进行准备了,只待这边的银钱到位便立刻启程。两方面都是急切的,因为明军一旦攻城,他就不是为了保存实力的转进了,则是弃城而逃;而对于那些本地人来说,城池被明军攻陷和他们主动反正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双方各怀心思,银子便送到了码头。数量不多,无非是个礼数,千总也不挑剔,命令士卒登船,而他则依依话别,把戏份做得全面。

    然而,这边的士卒还没有登船完毕,千总只见那明军降卒的首领瞪大了眼睛,嘴巴长得老大,却啊啊的说不出声音,只是死命的指着白沙津东北的方向,也就是琼州海峡东侧入口的方向,震惊和恐惧交织。

    此等状况,千总心道不妙,转头看去,当即愕然——那是一支有数百艘明军舰船组成的舰队,海风鼓足了风帆,舰船疾驰而来。

    这时候已经晚了,但是千总却还是毫不犹豫登上了船,连忙拔锚起航。果不其然,船没有驶出去一半便被明军舰队截住了,领航的战舰更是毫不犹豫的撞了过去,直接将那艘小海船撞得稀烂。

    如此的场面,就发生在那些海口千户所本地的卫所兵和守卒们的眼里,带头的掌印千户咽了口唾沫,旋即转过身去,对众人嘶吼道:“还不赶快换了大明的旗号,等投胎呢!”

    ………………

    在万州城外,陈凯依旧是没有攻城,这倒是助长了城内清军的一些士气。但是,知州和那些文官如此想来,可守军的军官却并非是那等对军事一窍不通的。此刻陈凯如此,想来当是明军主力另有行动,对他们则是无所谓的态度,在此不过是监视罢了。

    果不其然,数日之后,一队骑兵从府城赶回,陈凯接了包裹,拿出了一封写完了还几日,始终丢在一旁落尘土的书信,连带着包裹一起派个万州本地的俘虏送进了城。结果一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万州州城大门洞开,知州、守将以及官吏和守城的清军纷纷出城,规定请降。尤其是那知州和守将,更是让人把他们绑了个结结实实,跪倒时若非是有人搀着,一口清香的泥头就可以入口了。

    “罪人等抗拒王师,死罪,死罪。”

    他们是在做戏,不过陈凯既然已经许了他们条活路,也没打算继续为难他们,干脆让人给他们松了绑,便自顾自的入了那万州州城。

    享受了一把兵不血刃的待遇,陈凯却并不觉着有什么意思。不过,戏还是要做足了的,派人将那些人请到州衙,陈凯勉励了众人一番,便提及了他在书信中许诺过的那条活路。

    “尔等拿着这个回雷州府,就说是彭三益下达密令,一旦得到刘伯禄兵败消息就立刻弃守城池,向府城集结。至于你们为何出现在雷州府,那就是因为等你们匆匆赶到的时候,明军的舰队已经拿下了府城,你们就只能自行找船潜渡海峡。”

    “抚军老大人所言极是,可若是朝廷,不,是鞑子不信的话……”

    知州战战兢兢的说出了疑问,一双小眼儿偷偷的看着陈凯的神色,却只见陈凯冷冷的笑道:“各位有听说过三人成虎的故事吗?很快的,就会有更多的琼州官员和守将拿着同样的公文逃亡雷州府,尔等能不能赶在第一波回到雷州府还是两说的事情呢。”

第十五章 琼州府

    海南道的印信在陈凯手里,公文用纸也有,陈凯更找了专人去临摹彭三益的字迹,只要道台衙门的公文发放记录无差,清廷是不会太容易弄清楚这些小官儿们是不是听了彭三益的才弃守的城池。至于彭三益,既然他愿意为我大清殉国了,那么黑锅自然是由他背起来才像话。

    一轮的千恩万谢,陈凯向这些文官武将们传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明军来了,开城投降便是活路,就是这么简单。他从来不认为杀人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很多时候,人活着,尤其是那些心里面被种了一些种子的人活着,对他和明军来说才会是更大的便利。

    分了士卒镇守万州,陈凯便率军继续北上。万州向北,过龙滚河和黎盆水便是乐会和会同,这两个县的县治距离不算太远,陈凯向这两县出示了刘伯禄的首级和海南道、琼州府的印信,两县文武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接受陈凯的建议——领一份彭三益的公文滚回雷州。当然,若是有愿意留下来为明军效力的,陈凯也表示欢迎,只可惜这些人似乎都还是不怎么看好明军的前途,纷纷表示已经厌倦了官场纷争,想要回乡颐养天年云云。

    感叹了一番十七世纪的中国年轻人竟会如此暮气沉沉,陈凯也不再挽留,只是照着万州那边似的勉励了一番,就安排了船送他们离开。

    接下来,便是文昌江畔的文昌县和清澜千户所。这两处,前者在文昌江中游,后者则在文昌江出海口,陈凯沿着官道北上,结果没到地方他就已经发现根本就不用再去这这两处了,因为这两处的清军文武听说琼州府城陷落以及刘伯禄全军覆没的消息,干脆直接投了明军。

    “这是条活路,各位就不考虑考虑了?”

    “多谢抚军老大人体恤,我等愿意为王师做事,只求王师能给我等一条生路就行。”

    一群被传闻吓破了胆的家伙实在不怎么实诚,陈凯拿他们没办法,干脆就带回去重新安置。而过了这文昌县城,再转道西北,便可以直抵琼州府城,陈凯没有在路上耽搁太多的时间,一路急匆匆的赶了过去,不光是看到了这座府城,更是得到了左近的定安、澄迈两县以及海口千户所进入掌控的消息。

    海南岛,形似一个番薯状的椭圆形。按照顺时针排列,府城、文昌县、会同县、乐会县、万州、陵水县,而后便是从最南端的崖州到感恩县、昌化县,再到儋州、临高县以及澄迈县。除了定安县位于府城以南、南渡江之畔外,其他三州九县俱在沿海地区。

    征战半月,明军已经收复了包括府城所在的琼山县在内的一州七县,剩下的无非是儋州、崖州以及感恩县、昌化县和临高县这些西部和南部的州县。

    “大军已经由海船运输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就能接到临高县那边的消息。”

    陈凯在扫荡东部各县的同时,林察和李建捷也没闲着,李建捷接受了海口千户所的投诚后又去吓唬了一波定安县和澄迈县的官吏守军,轻轻松松的便拿下了城池。而林察那边,一边凭水师堵截琼州海峡,一边出动海船和舰队运输部队自海南岛的西岸南下,夺取各县。

    “临高县有个百仞滩?”

    “是的,确有此地。”

    陈凯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而后便干脆不提了,就好像是这句话根本没有出现过似的。琼州府,其主体乃是由一座岛屿构成,这对水师占据优势的明军而言乃是天然的抗清基地。

    此一府,领土面积达3.44万平方公里,是陈凯现在控制的那个1.09万平方公里的潮州府的三倍有余。但是,领土面积三倍有余的同时,陈凯翻过了琼州府衙的记录,整个府只有二十五万余人,其中三分之一在琼山县。如明军此番夺取琼州的第一个目标陵水县只有三千余人,尚未收复的感恩县更是只有一千七百多人。这样的数字,比之在宋朝时人口数量就已经超过六十万的潮州,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这里面,有隐户,也有官府在统计人口上的不作为。当然,明朝的人口统计是只算纳税人口的。

    想到此处,陈凯又算了算琼州一府的户数,得到的数字确实五万六千余户,与人口的比例在一比四到五之间。如此算来,每户四到五个男丁,这家庭似乎是有些大了,反倒是让陈凯越来越无法将大致的数字确定下来。

    反手打开统计的书册一看,这个人口数字是万历四十五年的,也就是三十七年前的。这倒不是最大的问题,问题在于琼州府不仅仅是汉人,更有大量的黎人存在,其中的熟黎与汉人杂居,受州县布勒,可黎人却是母系氏族社会的结构,这一点和汉人是截然不同的!

    琼州的中部和南部有着大量的黎人,熟黎与汉人杂居,接受汉化,而生黎则分属于各个大大小小的土司,这些都是编外之民。

    土司方面,陈凯暂且是指望不上的,他们能不捣乱就是好的。至于岛上的汉人,无论是民户,还是军户,在明末的流寇四起,在清军入关后的大肆屠戮中反倒是损失微乎其微,甚至他们这辈子见识过的最大的乱事就是黎人作乱,反倒是清军上岛却显得更像是毛毛雨似的小事情。

    人口,是至关重要的。在这农业社会,田亩数量也是关乎着生死存亡的大事。陈凯一进了府城,就埋头于案牍之中,看过了人口的数字,又拨弄着算盘计算起了田亩的数字,这是比前者更为复杂的工程,所幸他并非是挨家挨户的计算,只要把清廷官员们留下的记录进行粗略的合并就够了。

    “三百八十三万亩,这个数字还是有些可爱的嘛。”

    拿起笔,陈凯就着这个田亩的数字继续算下去。说来,田亩是一回事,于他而言,还是要落到税收上面才是最重要的。

    “每亩大概是收一斗粮食,每斗是十八斤,六千八百九十四万斤,也就是四十五万九千六百石。对了,还要算夏秋两税……”

    陈凯是按照官面儿的计算方式计算的,实际上市面儿上每石是绝计到不了一百五十斤的,能有个一百二三就是天上掉馅饼了,惨的时候一百斤算作一石的都有。

    “每兵一个月的军饷是一两五钱折色加上一石的本色,再加上年节的赏赐以及军中必要的消耗。也就是说,整个琼州府的正税大概能够养九千兵两年……”

    算出了个这么样的数字来,陈凯倒是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他此战带来的无非是中冲镇一千战兵、骠骑镇五百骑兵、泉州兵三千以及林察的水师,零零总总的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么多了。

    “我去,带了那么多兵竟然还有能赚出那么多来,不是吧。”

    陈凯一度怀疑他算错了,因为潮州那边的比例明明不是这样的。但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这里面没有计算士绅的优免田,也没有计算本地官吏的俸禄,还有军官的军饷也不是普通士卒的那般。另外,养兵不光是给口饭吃就够了的,打造武器、发给军服、修建堡寨,等等等等,花费实在巨大,甚至比军饷还要巨大。

    当然,该减掉的陈凯没算,该加上的这里面也不包含。

    “对了,盐课、商税、渔税,上次是谁说的,琼州府的这三项收入很不少,尤其是盐课和渔税,比商税还多来着。”

    海南岛港口极多,“处处可以停船湾舶,在在可以登岸取水”。这些港口的存在使得海贸商业得以兴盛,这是天然的地理优势。

    陈凯将有关人口和田亩的书册扔在一边,翻过了那些记录海贸商税的文案,同时招来了府衙的吏员相询,当即便是眼前一亮。

    琼州府的经济作物,以槟榔和椰子为首。海南农谚“东路槟榔西路米”,说的就是其中的槟榔种植业的兴盛。根据记载,琼州府的槟榔“四周皆产,文昌、琼山、会同特多”,万州“膏腴之产,每家有槟榔之园,椰子之林”。琼州所产槟榔,售于两广境内占十分之三,售于交趾、扶南占十分之七。如此看来,无论是出口,还是内销,这种作物都是极好的选择。尤其在于,其出口比重巨大,并不会因为两广频仍的战事而损失太多。

    至于椰子,亦是同样的道理!

    除此之外,琼州府的香料和木材也是大陆上的畅销货。以前者为例,明朝社会习俗,用香颇广。无论民间,僧道、官场,大小人家,每祀典吊祭必用香。海南产香数十种,质地优良。“味清且长”,“气皆清淑”,而东南亚等地的舶来品则质劣,“不及海南中下品”,然“琼出诸藩之右”,所以海南的香料在大陆占据广泛的市场份额。这其中,有土产沉香、蓬莱香、鹧鸪斑香、笺香、生香、丁香等等,名目繁多,直看得陈凯那叫一个眼花缭乱。

    木材方面,乌木、花梨木、苏木、青桂木等等,在广东、福建和江浙都是颇富盛名的。另外还有吉贝、苎麻、楮皮、赤白藤、花缦、黎巾美、海梅脂、琼枝菜、海溱、荜报、高良姜、鱼鳔、黄腊、石蟹、翠羽等等特产,也有大量运往沿海各省。

    相对的,沿海各省,乃至是江西向琼州输入的则是以铁制生产工具,生活日用品为主,其中陶瓷最为大宗,另外农作物和经济作物种子也为数不少。这些东西,且不说数量,单说品项上潮州、漳州以及泉州就都能囊括。

    “除了槟榔、木材、香料、布匹和糖什么的,咱们琼州府还有向日本、琉球以及南洋的交趾、占城、暹罗、大泥、满剌加、吕宋等地出售鹿皮、牛角、牛皮、糖、玳瑁、菠萝蜜、攀枝、蜜蜡等物,南洋海商每岁必至。”

    陈凯声名在外,吏员是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陈凯这般人物绝计不是善茬,当着他的面儿是绝计不敢说谎的,甚至是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这边“倾囊相授”,陈凯则是听得暗暗心惊。按着他的原计划,夺取琼州府,除了人口、粮食以外,最大的收获当是用以造船的木料和打造兵器的铁矿,这两点他垂涎已久,好容易等到个机会,自是不能放过。而现在看来,却是他小瞧了这琼州一府!

    接下来,吏员们又讲起了琼州的手工业,除了因黄道婆而闻名在外的纺织业,明时的制藤业、制麻业、制糖业、采矿业、造船业等方面也打下了深厚的基础。这些多是源于本地的原材料产出,辅以汉人的财力、技术等方面的优势才能形成如今的规模。

    “今天先到这,本官需要好好消化消化。尔等若是有什么一时忘记了的,或是有什么意见和或是建议的,也可以写了条陈送来,朝廷和王师如今都是用人之际,好好干,莫辜负了这大好时机。”

    安抚了一番相关人等,陈凯将所有人挥退出去,只留下他自己闭目沉思。良久之后,房门轻扣,从人说是有军情送到,陈凯连忙出了房间,接过报捷的文书,当即便道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临高县不战而下,林察的舰队正在继续南下,直奔儋州。数日之后,儋州、昌化县、感恩县以及中国最南端的州县——崖州先后克复,整个琼州府的三州十县尽数重归明军的掌控。接下来,无非是向内威慑黎人土司,只要确保了他们不闹事,就可以集中力量进行“经济建设”。

    各州县,林察夺取的同时都派了泉州兵负责镇守,而那些本地的士卒则如陈凯扫荡东路时一般,尽数拉回了府城,美其名曰:整训。

    待到林察返回,陈凯的命令也早已送到了陵水县。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无论是刚刚归来的林察,还是在府城坐镇的杜辉、李建捷,无不是为明军能够迅速的恢复这一府之地而兴奋不已。

    值此时,最是少不了陈凯的,只待众人聚齐,便开玩笑着提到早前在潮州假装福建巡抚幕僚、在游历东南时假扮商人的旧事,这一遭又假扮了把“大宋遗民”,说不定下一会就要假扮鞑子了。

    “不行,竟成你假扮不了鞑子。”

    “此言何解?”

    “鞑子不刷牙、不洗澡的,你身上没有那股子几十年积累下来的骚臭味儿,扮着不像!”

第十六章 布局

    “任命,辅明侯林察总揽琼州府军务,统领水师……”

    “任命,中冲镇总兵官杜辉兼镇守琼州府总兵官,配合辅明侯,负责陆上剿抚……”

    “改,戎旗镇副将蔡元为昌化副总兵,镇守昌化县……”

    “……”

    任命,是在启程前陈凯就已经与郑成功商议过的。军务上,以林察为主、杜辉为辅,镇守琼州一府之地。其他各县,分遣两百到四百不等的泉州兵镇守。唯独有一点特例的就是,昌化县,这个在琼州府并不显山露水的县级行政单位,陈凯则派了一千泉州兵由蔡元专司镇守要事,重视度远胜于府城以外的其他各县。

    现阶段,琼州府的主要军事任务是防御,所以陈凯直接把李建捷的骠骑镇撤了回去。但是,刘伯禄所部的四百匹战马陈凯则全部留了下来,安排了一个李建捷的部将操练,同时也是作为协守的部队使用。

    “那些本地士卒的操练必须尽快抓起来,咱们不指望他们能够配合大军出击,但如果岛内的黎人土司作乱的话,这些人是要拿得出去的。”

    “请抚军放心,末将必竭尽全力。”

    这一府的清廷原有官员大多是被陈凯送回雷州府了,此番陈凯对琼州府是势在必得,随行的便有从中左所和潮州带来的官员。这些人随军行动,已然接手了各州县的行政。唯有知府一任,陈凯始终没有决定下来,他更倾向于王江,但是以着现在的形势,王江并不合适——这不是经济账,这是政治账!

    这一府的事务,暂且还是军管,由辅明侯林察全权负责。而杜辉除了这一府的镇守军务外,还要负责训练士卒

    杜辉的任务很重,林察也同样不轻,明军刚刚恢复对琼州府的统治,需要做的事情可谓是多得难以计数。尤其是在于,陈凯从来就没打算仅仅是收复这么一个府而已,他不仅要将这个府的潜力进行更大的挖掘,更是要借此来做出更多的事情来。但是,无论做什么,首先都是要确保本地的安定,这样才能凝聚起更大的力量。只是这琼州府却有一处最大的难题。

    清初时有说法,琼州府的黎人“叛服无常,无有十年不乱者也”,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根据记载,有明一朝,海南岛的大大小小的黎乱高达五十四次之多,这意味着平均不到六年就会爆发一次黎乱。而且,黎乱越到后期起规模就越大,持续时间就越长,分布面积就越广。

    琼州一府,汉人主要分布在北部和沿海地区。诚如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有云的那般:琼之地,譬人之身,黎岐,心腹也,州县,四肢也,心腹之疾不除,势且浸淫四肢,而为一身之患。

    与陈凯当年在潮州时面临土寇遍地的局面不同的是,琼州的府县城池虽然都已经从清廷那边落到了明军手里,但是黎乱频仍,使得地方上难以安定下来。

    “榜文已经送去定安县了吗?”

    “回抚军老大人的话,卑职已经送过去了。”

    军议结束,陈凯回到了府衙,第一件事便是问及那个带头的吏员。而后者,也给出了陈凯以满意的回答。

    榜文,不仅仅是送去定安县,琼州府的三州十县全部要张榜抚民,而定安县由于距离府城最近,当也是最快送抵的。

    溯南渡江而上,榜文迅速的送抵定安县衙,那边的知县是陈凯带来的,上任的时间在同行之人中算是比较长的,已经好几天了。县里面的事务还是两眼一抹黑,想要彻底掌控显然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的。

    此刻,榜文送抵,他也不由得长舒了口大气,连忙派人进行张贴。很快的,那些陈凯需要看到这份榜文的人们就看到了这份榜文的内容,并且迅速的传播开来。

    县衙前的公告栏,两侧站着衙役,自有一吏员大声的向在场的百姓诵读着榜文的内容。在场的多有本地汉人,但更加为数巨大的则是在县城生活的熟黎,有男有女,无不是站在那里听着吏员的讲解,很快便由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议论,甚至更有直接向那吏员出言问及的。

    “那位陈抚军是管别的府的官儿,怎么跑咱们琼州来了?”

    “这位乡邻,陈抚军的官衔里确实没有咱们琼州府,但是人家老大人当年义救广州百姓,不下三十万人因此得活,最是一个万家生佛般的人物。官职,朝廷过不了多久就会任命的。能有这么一位能臣来代天牧民,可是咱们琼州府百姓的大喜事啊。”

    吏员表现得很好,因为除了知县和县丞,陈凯已经表示了,主簿和县尉是要从本地的吏员里挑拣。论资排辈,他是很有机会的,此刻当然要表现得尽心尽力一些,也好在知县、县丞这两位跟着陈凯从粤东过来的老爷面前落个好才是。

    “义救广州的陈老大人,我听说过啊,那可是个智比诸葛的人物,连鞑子王爷都被耍得团团转呢!”

    “嚯!”

    尚可喜又一次成了背景板,一个早前听说过陈凯的汉子大声说来,当即便引起了一片惊呼。

    有了这个身份做底,陈凯再说些什么,其可信度自然是会大为提高。

    “……王师所至,自当效皇明285载之旧例,无论汉民、熟黎,亦或是生黎,皆可各行其传统不变。如虏廷之剃发易服之恶法,当立即废止!”

    榜文的内容,无非是表明身份和立场,这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对于琼州的现状,并不仅仅是张榜安民就足够的。

    黎乱,从来都是治理琼州府的最大难点。明初时改变了元时任命土官为州县长官的旧制,以峒为单位划分大大小小的土司,整个琼州府地界内生黎、熟黎的土司数量高达1203个,大者数千户,小者数百户。如《广东新语》中所示:二三十里间辄有一峒,峒有十数村,土沃烟稠,与在外民乡无异。

    原本掌控州县的黎人土官被废止,如推恩令一般将大土司分为了一个个的小土司,再辅以儒家教育式的汉化模式,明时的黎乱虽然频仍,但是比之元时其造成的破坏还是要小的。

    但是,到了清时这一切就登时换了个味道。黎人不论男女、不论生熟,极其重视衣饰发型,遵循传统。这一点上,历朝历代的汉家统治者从未干涉过,甚至就连暴元都没有。但是满清一如对待汉人那般,勒令黎人剃发易服,由此不堪其辱,这当即就爆发了强烈的反抗。

    明时黎乱更多是由于经济问题和土司的欺压,而清时的黎乱则更多的表现在了以剃发易服为代表的民族压迫上面。由此,很多无法接受剃发易服的汉人与黎人联合起来,抗拒清廷。而面对清军的镇压,熟黎们开始纷纷逃入山林,与生黎为伍,这使得那些“性亦狂横,一语不合即持刀弓相向”的生黎们更是如虎添翼。

    这是文明的倒退,但清廷并不在意这个,只苦了刘伯禄急急忙忙的出兵镇压,唯恐不干涉传统的“大宋复**”与黎人联手,结果落了个身死军灭的下场。

    这样的恶法,直到这定安县重归明军之手,一些故土难离,实在没办法只得剃发易服的熟黎们便立刻重新换上了传统服饰,一如同县的汉人邻居们那般。因为他们很清楚,明廷是不会干涉这些的,只有万恶的满清才会如此。而此刻,陈凯的再一次郑重声明,更是将此彻底敲定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榜文解释的同时,不少黎人摸了摸头顶,似乎已经有些头发茬子长了出来。但想要恢复原本的样子,却还需要更多的时间。这一好消息也在口口相传中迅速的传开了,从州县衙门,到各处坊巷,再到附郭的村镇,直至五指山地区由大量生黎土司掌控的土地上。

    各州县,便是辐射原点,明军的身份和态度不断的扩散开来,也势必会影响到岛上黎民的心态。毕竟,剃发易服,汉人不喜欢,黎人也不喜欢。只要能够把这一恶法废除掉,不管是汉人,还是黎人都会对此感恩戴德,也势必会消弭不少黎乱的诱因。

    时日还短,暂且还看不出什么效果来,不过无论是陈凯,还是林察、杜辉、李建捷他们,对此都是持乐观态度的。无他,有满清这个麻子脸在,任谁看上去都是皮肤光洁的。

    军务方面,陈凯已经安排妥当,林察和杜辉都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当不会出问题。至于民政,榜文张贴的同时,陈凯暂且也不打算做出太大的动作来,以前怎么收税、怎么与士绅百姓相处,现在就怎么来,无论海贸、盐课、渔税等处皆是如此,以免影响到安抚百姓的效果。但是有一点,却是必须现在就行动起来的。

    “蔡元应该快到昌化了吧?”

    “按照正常的行程,当是已经到了。”

    “那就再给他去一封信,让他开始准备。”

    其实,无需陈凯的督促,蔡元那边在抵达昌化县城后,也立刻开始了相关的准备工作。

    昌化县城位于昌化江的出海口,蔡元率部抵达后,接受了原本由林察带到此地镇守的那两百兵的兵权,加上他带来的八百兵,共计一千。随后,在巩固了对县城的控制后,蔡元便立刻带着那些俘虏出城,溯流而上,直至一处名为金牛岭的所在才停了下来。

    “是这里吗?”

    “回大帅的话,就是这里。您看,那边有一处矿洞就是当年张知县派人驱逐盗矿贼时封堵的。”

    吏员是昌化县的老人儿了,比之那些知县,包括如他口中提到的那位崇祯朝昌化知县张三光,他们这些本地的吏员在此都要更久的时间,才是真正的地头蛇。

    此刻,吏员向蔡元提及的那桩旧事,便是崇祯二年,昌化知县张三光带着本地的吏员、衙役以及驻军驱逐盗矿贼,严禁私采亚玉山铜矿。

    铜,是中国古代用以铸造货币的金属。此处铜矿,为人所知已有多年,期间多有盗采。奈何,陈凯出发前就说此处是铁矿,蔡元最开始是深信不疑的,但是等他抵达昌化县后才从那些吏员口中得知了另一个版本。

    一边行文向陈凯汇报,一边蔡元还是按部就班的押着俘虏来此——不管是铁,还是铜,蔡元觉着既然是好东西,陈凯十有**是不会放过的,否则这么大费周章的又何苦来哉?

    “去,押着这些苦力去砍伐树木,咱们要在此修建营寨。”

    先要挖掘,得先有个地方住。这无论是为了休息,还是为了看管俘虏,都是最有必要的。蔡元在历史上曾两度重建潮州的广济桥,哪怕这两次在如今都没有发生,其人能担此任,显然是有相关的能耐在身的。

    只不过,能耐再大,他也不知道此处在后世被命名为石碌,乃是亚洲最大的富铁矿,储量高达三亿吨,品质之优极其罕见,而且还是个露天矿山。

    此处最早就是以铜矿出现在世人眼中的,直到后来才发现铜在此处不过是少数派,真正丰富的矿藏是铁。不过那已经是1935年的事情了,当时的国民政府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进行开采,结果反倒是在抗日战争期间便宜了日本人,直到抗战结束,足足被日本人掠走了六十九万多吨的铁矿石!

    当时,日本人使用的是半机械化作业。不过凭着现在的技术,陈凯暂且给蔡元的也就是一堆俘虏,纯粹的人力作业。至于以后如何,那是以后的事情。况且,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光是附属设施就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就在蔡元指挥着那些俘虏为石碌铁矿的挖掘做准备的时候,一连十来天过去,陈凯那边也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琼州府的百姓,无论是汉人,还是熟黎和生黎,对于剃发易服令的废除都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少琼山县和定安县的土司纷纷跑来求见不说,就连很多躲在山里的汉人抗清武装也纷纷跳出来表示愿意接受陈凯的节制。

    万州千户曹君辅、曹宏锡父子,崖州千户洪廷栋、镇抚胡永清,崖州黄流汉民抗清首领彭信古等等,纷纷向各州县的明军输诚,一个个的恨不得插上了翅膀赶到琼山县去面见陈凯,只求得见一次他们眼中的万家生佛。

    这些汉民抗清武装是最值得信任的,陈凯自然是要见的,不光是要见,更要将他们纳入到明军的体系之中。而陆陆续续赶来的黎民土司们,陈凯也是要安抚妥当的,为了琼州府的长治久安。

    每天陷入到了见客的流程之中,回想起当年刚刚夺取潮州府城时,城里面的士绅大户们可是很不给他面子,等到郑成功到了才一个个的“药到病除”。而现在,只凭他陈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这些人望风景从,早已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一转眼就是四月下旬了,万州千户曹君辅、曹宏锡父子扔下军队赶来拜见,陈凯也毫不犹豫的任命曹君辅为琼州镇参将,带着他的部队归并到杜辉麾下任职。而曹君辅的儿子曹宏锡则被陈凯留在了身边,充当卫队副队长。

    这是提拔,也是极大的青眼。曹君辅不说,就连他的儿子日后外放出去也是以陈凯的亲信作为核心身份,官职肯定低不了。父子二人原本只打算搭上了陈凯的线,日后在地方上能够与知州、守将们更说得上话,岂料却得了这么大的一个彩头,当即便是向陈凯表了起忠心,斩钉截铁的说着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话语,乍看去倒也真的是诚意满满。

    送走了曹家父子,陈凯伸了伸腰,这些天实在是磨人,每天说不完的话,见不完的人,却也是没有办法。只不过,如此千篇一律的日子很快就起了波澜,陈凯刚刚目视着曹家父子离开,便接到了一份新的军情报告。看过之后,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还真是快啊。”

第十七章 肇庆之战(上)

    永历七年二月,看着被乱棍打回来的信使,西宁王李定国对他的那位义兄彻底的死心了。但是,未免双方兵戎相见,李定国选择退出永州府,南下进入广西。

    就在李定国离开永州府不久,接掌了尼堪帅印的定远大将军多罗贝勒屯齐继接盘了李定国去年腊月时放弃的衡州府后,又一次接盘了永州府。至此,西南明军在永历六年的大反攻中收复的湖广府县也就剩下了辰州、宝庆以及靖州这两府一州之地。

    接下来,李定国率军越过了湖广永州府永明县与广西乐平府恭城县之间的那座龙虎关,经乐平府东部的贺县南下,重新占领了梧州重镇。

    梧州,其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此地既是广西的东部门户,同时也是由广西进入广东的桥头堡。李定国在梧州稍作休整便尽起大军东进。

    比之上一次进攻广西的时候,曾经的东路军已经不复存在,李定国当时的副将冯双礼和马进忠二帅在衡阳之战后并没有归队,他们带走了东路军将近一半兵马,使得此番李定国入粤,其麾下的大军就只剩下了四万多人。

    但是,两蹶名王的赫赫声威早已传遍了两广大地,两广地区的抗清力量无不深受鼓舞,纷纷起而响应,配合作战。

    当李定国攻入广东之际,广西梧州府岑溪县的宋国相、韦应登部越过两省省界,攻入肇庆府以西的罗定州,并且展开了对州城以及其治下的东安、西宁二县的进攻;粤西沿海的周金汤、叶标、施尚义、熊朝佐、王翰、邓耀等部也集结了两百余艘大小战船,计划由九龙口直入西江,而后溯流而上,到肇庆府城与李定国汇合;除此之外,韶州府清远山中的抗清武装也派使者同李定国联系,准备配合李定国大军,由从化县南攻广州。

    粤西北形势一片大好,至三月十四,李定国大军进入广东后亦是摧枯拉朽般的拿下了开建县、封开县以及德庆州。随后顺流而下,等到了三月二十五时,大军已经进抵到肇庆府城之下。

    肇庆府城素来是战略要地,起初建城时便是因为侬智高反宋,名将狄青在平定侬智高之乱后,在此修建城池,以为广东屏蔽。后来到了明时,从洪武朝到崇祯朝,累次增建。甚至到了两年前,清军在刚刚夺取肇庆府后不久便又一次的进行了增建。

    到了此时此刻,这座城池已经达到了周长两千八百米的规模。其城高两丈五尺五寸,四角各有角楼,内有城门马路连同各处,以确保城内各处守军能够快速援应。开四门,东门“庆云”、西门“景星“,南门“南薰“,北门“朝天“,四门皆有月城为之屏蔽。除此之外,清军还在城上增建炮台6座、窝铺148间、水城炮台2所,拆除离城4尺以内的房屋,增置修葺楼堞。使其不光是更为坚固,且比之寻常的城池有了更好发挥火炮作用的功效。

    肇庆府城乃是广州的西面屏障,过了此处,顺流而下,经三水县便可直抵广州城下。李定国对此势在必得,分了部将攻占肇庆府城东北方向的四会县,以及四会县西北的广宁县,做出了全取肇庆北部的姿态,他也仅仅是在第二天就展开了对这座府城的强攻。

    肇庆府城南面临江,李定国一如去年的刘文秀攻保宁时那般,指挥部队强攻东、西、北三面城池。大军蚁附攻城,炮台以及城墙上的火炮还在全力轰击,守军居高临下,远则弓射、铳打,近则滚木、礌石。奈何,如海浪般涌来的明军面对伤亡竟毫无惧色,只是一味的猛攻,这份一如攻保宁时的凶狠,只打得清军疲于奔命。

    许尔显在此协守,甚至那些炮台、窝铺什么的也都是他和知府张之璧一起修建的,对此不可谓不熟悉。奈何明军的攻势过于凶猛,一点儿喘息的机会也不给清军,就好像是一群不知道疼痛和畏惧为何物的怪物似的。

    “真是凶狠啊,怪不得能杀了定南王。”

    这样的当面,当年在东江时他也见过,清军,或者说是那时候的后金军有之,东江军亦有之。前者或许还是在于夷狄的野蛮本性,而后者则更多的是仇恨和饥饿。

    眼前的这支明军显然不似他曾经见过的那些,至于为何,凭着经验他也猜到了一些。奈何,这却都不是他能够靠着取巧的方式将其瓦解掉的,此时此刻唯有拼死搏杀,方能有那一线生机。否则真要让李定国直抵广州城下,到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城墙上,清军还在奋力死战。城墙内侧,一队身披铠甲,手持利斧,负盾挎刀的清军列成两排。辅兵将一只只做工精良的瓷碗递在这些清军的手上,然后后面的辅兵便提着酒坛子挨个给拿着碗的清军倒酒。

    酒水自酒坛子里倾泻到碗中,后续的酒液推动着前面的酒液,就好像是长江后浪始终在推动着前浪一般,将酒水高高推起,再重新回落到碗里。这里面,自不乏有溅到外面的,却也没有人擦拭半分,只是默默地看着酒水倒满,仅此而已。

    “将士们,咱们都是从辽东出来的,跟着朝廷,跟着老王爷在这广东的富庶之地过上了好日子,就像是此刻咱们饮酒用的这瓷碗,在辽东时谁人用过这般精致的?可是现在,外面的老本贼,他们要夺走这一切……只要肇庆城陷,广州势必不保。到时候,咱们的父母妻儿,咱们这些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甚至包括咱们的性命,就全都得交代给外面的那些老本贼手上!”

    当年在辽东时那般男耕女织的田园幸福生活,这里面的清军大多是没有过过的。他们都是年青一代的辽东汉人,记忆中更多的还是东江镇时期的饥饿,以及降清后跟着满清的屠城、杀戮、劫掠。如今的好日子,都是靠杀汉人杀出来的。就像是那座广州城,如果不是那个叫陈凯的家伙多管闲事,肯定还要杀死更多,还能抢到更多的金银财货。

    这一切构建在了如此的基础之上,当明军重新杀回来,尤其是那些明军还是曾经的流寇,他们便不可避免的心生恐惧。更何况,有着孔有德做例子,有此刻明军三面围攻,独留城南的涛涛江水摆在眼前,谁也不敢再奢望幸存的可能,早已是生出了困兽犹斗之意。

    “杀老本贼!杀老本贼!”

    清军的对面,许尔显大声疾呼,清军的激愤之色更甚。军心可用,眼见于此,许尔显也不含糊,接过了一碗水酒,带头喝了下去。而那些清军也有样学样的把酒水一饮而尽,旋即只听那一声声的脆响,饮过了酒水的清军纷纷将瓷碗摔在了地上……

    明军的攻势依旧猛烈,渐渐的已经有明军爬上了城堞,与清军在城墙上展开了厮杀。值此时,许尔显带着那队清军也登上了城头,并没有去管那些明军的先登,反倒是在这紧张的城池攻防战中任由那些清军在城堞上系起了绳子来。

    下一瞬间,许尔显一声令下,清军大喝一声,拽着绳子便越过了城堞,随后更是顺着绳索便缒下了城去。

    “杀老本贼啊!”

    下了城,清军迅速对那些攻城的明军展开攻击。他们是死士,缒下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刀盾杀人、利斧劈梯,清军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把明军的攻城器械捣毁了,从而断绝了明军的攻势。

    一边是还在奋力的攻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诸在攀援云梯,以及自城下射杀清军的上面,而另一边则完全是以命换命般的攻杀。李定国自然是看得分明,连忙派出骑兵增援。很快的,下城的清军死士就被明军杀光了,但是在此之前,明军的一百多架云梯也被清军劈烂。

    李定国本以为可以一鼓而下,所以只打造了一批云梯就展开攻城作战。岂料清军竟还有这么一手儿,当即便打乱了他的节奏。奈何攻城器械被清军捣毁,明军虽猛,但也不能徒手攀援城墙,只得就此收兵回营。

    清军的战斗经验丰富,李定国见强攻无效,稍作休整,便命令麾下将士用布袋盛土堆积为墙,栽木成栅,辅以挨牌作掩护,利用火铳狙击清军。

    这样做,明面儿上是设法消耗清军的有生力量,变急攻为缓攻,但事实上李定国则在暗中组织人力在那些清军看不见的墙后挖掘地道,挖掘通往肇庆城内部的地道!

    城头和墙后的对射还在继续着,许尔显在城头虽然看不到墙后面的动静,但是明军不断的运土出来加固护墙却是明明白白的摆在他的面前的事情。眼见于此,他一边勒令守军坚守不出,在城上继续与明军对射,一面在城墙背后挖掘壕沟。

    清军的火炮在轰击着明军的土墙,奈何土墙堆积得太快,实心炮弹对其造成的破坏微乎其微。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军的掘进渐渐有了成效。地面之下,伴随着挖掘的深入,数日之后,明军便挖到了城墙下面。

    明军的掘进还在继续,清军在城墙另一侧的壕沟也挖掘完毕。大队的清军在壕沟里严阵以待,只等着明军将地道和壕沟连通在一起。

    站在壕沟之内,清军的呼吸伴随着明军挖掘土石的声音越来越大而越加的沉重了起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一个铁铲子的尖头自泥土中突出了壕沟临近城墙的一侧,就像是复活的尸体向阳间伸出手臂似的。再收回,便是一个洞口,连带着一连串的惊呼。

    接下来,挖掘依旧没有停止,就在清军的众目睽睽之下,明军缓缓的掘进,但却始终不肯探出头看看外面的情况。终于,挖出了一个容得士卒突进的口子,可是这时,冲出来的却并非是明军的突击锐士,而是一群持着挨牌的明军,打着的也完完全全的是一副守势。

    “杀!”

    战斗爆发,明军的挨牌手肩并着肩,死死的抵住了清军伏击。随后,肉搏战爆发,双方的士卒在壕沟中、地道里奋力厮杀,尽皆是拿出了吃奶的气力来,可是一时间却也没办法奈何得了对手分毫,仅仅是徒增消耗罢了。

    突袭不成,沦为添油,这是兵家大忌,尤其是城内的清军早有准备,哪怕明军警觉,抗过了第一轮的伏击,但是在地利上也是清军占优。表面上,交换比对明军很不友好,奈何李定国拥兵四万,许尔显的守军则只有几千人,这样耗下去,率先撑不下去的绝对不会是李定国!

    许尔显连夜向尚可喜求援,在广州,平南、靖南两藩也在严密的观察着肇庆的战况,并且早已准备好了应援的大军,只待李定国师老兵疲。岂料,不过数日而已,凭肇庆坚城,许尔显竟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这着实跌破了尚可喜的眼镜。

    “老本贼之凶悍,竟至如斯!”

    孔有德殷鉴不远,尚可喜在大殿里来回来去的走了多圈,胸中焦虑却始终无法消散。

    “王爷担忧的可是陈凯那厮?”

    去年年底的那一战后,耿继茂的身子就一直不好,完全无法理事。另外,两次败于陈凯之手,第一次损失藩兵近千,第二次更是丢了三四千的藩兵,外加上一个左翼总兵,清廷对于这位小王爷的指挥能力极为不满,干脆下了旨意,让耿继茂好好养病。

    养病的同时,这几个月来,清廷又从北方抽调了三四千的绿营兵来补充靖南藩的藩兵。有北直隶的、有山西的、也有陕西的,连带着还要重建惠州镇以及新建新安镇这两个镇的编制,若非是清廷如今家底儿够厚,只怕是也未必能够承受得了了。

    但是,这些清军的指挥权方面,清廷已经信不过耿继茂这个败军之将了,尽数交给平南王尚可喜节制。就连重建的靖南藩方面,也暂且由尚可喜代为指挥。

    此刻,奉命与会的连得成出言问及,实在是根据潮州的细作回报,陈凯连带着中冲、骠骑两镇消失。对于那个总有新花样来折腾他们的家伙,此刻看了尚可喜的神色,连得成当然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此人。可是对此,尚可喜却摇了摇头。

    “中冲镇一千步兵、骠骑镇五百骑兵,陈凯就带了这点玩意儿过来,本王爷反倒是要笑纳的。我所虑者,并非仅仅是陈凯,因为闽南那边朝廷派了金砺给郑逆以极大的压力,郑逆无法大举西进,单凭陈凯那点儿人马是不够奈何咱们的。更别说,他就只带着那一千五百兵出发,肯定是另怀鬼胎。”

    “本王爷思前想后,十有**是陈凯与连城璧联手,凭水师,入九龙口,由此经西江水道设法与老本贼汇合。这样,就可以避开重兵把守的广州重镇。届时,一旦两军会合,以老本贼之凶悍,辅以陈凯之狡诈,那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闻弦歌而知雅意,连得成当然明白尚可喜所指,当即请命以本部兵马设法拦截。但是,尚可喜对此却并不认同,由于李定国大军来攻,他要带着两藩的主力迎战,只答应给连得成几百骑兵。

    除此之外,他在地图上点了一个位置,明白无误的告诉连得成,就在这里设伏,只要明军敢来,就肯定能够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木棉头渡口?”

第十八章 肇庆之战(下)

    木棉头渡口位于三水县的西南,此处,控扼水路要冲,明军走水路往肇庆,还是顺流而下,这里都是必经之路。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形成渡口,以供百姓渡江之用。

    连得成依命到此设伏,稍等几日,果不其然明军竟真的来了。只不过,这一次来的并不是走水路溯流而上的明军水师,却是一支明军步骑,由肇庆方向而来,看样子是要去接应什么人似的。

    “不管来的是哪家贼寇,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了!”

    连得成如此想来,当即命令麾下将士继续埋伏,直等到明军半渡,方才尽起骑兵突击,同时在芦苇荡等处鼓噪,做出了此地埋伏有数千大军的架势。

    到此的明军本就是一支小部队,约莫千来人,比连得成的部队要多,但是大军半渡,正是最虚弱之际,清军皆是骑兵,背后又隐隐约约的有着数千大军在侧,当即便乱成了一团。军无战心,接下来自然便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连得成带着那几百骑兵格杀数百过后,剩下的也都灰溜溜的逃回肇庆。

    拦住了东进之师,连得成继续在此等候那些由沿海赶来的明军水师。捷报是直接送往肇庆府城,因为尚可喜是与他同时出发,此刻已然是在肇庆府城里主持大局。而当尚可喜接到这份捷报后,也当即便是长舒了一口大气。

    “破李定国即自相解散耳!”

    这是尚可喜的原话,因为就他看来,广东本地的抗清武装,哪怕是陈凯也不具备独自掀翻清廷在广东统治的实力。唯有李定国的那数万大军,一旦突破肇庆,便可以迅速抵近广州城,到时候就凭两藩的藩兵,哪怕是全无损伤也绝难坚守那座巨城。因为,广州城实在太大了,步步设防,便会分散兵力,而李定国一旦出现在那里,其他的明军也会立刻蜂拥而至,他的兵力劣势就会无限度的扩大,直到城破身死的那一刻。

    李定国从广西来,所部缺乏水师,水路便成了肇庆的生命线。尚可喜来援,也是凭水师入城,可一旦明军的水师抵达,肇庆就成了一座死城,到时候李定国只要继续加大攻势,清军就成了瓮中之鳖,全得葬在这里。

    此刻,连得成守住了木棉头渡口,一如历史上耿继茂在肇庆之战中把守此地,终使尚可喜后路无忧。

    “现在可以全力对付老本贼了。”

    眼前的形势非常明朗,明军从地道和城墙这两个角度展开进攻,清军顾此失彼,损伤是迟早撑不下去的。

    这是一个死局,因为明军的兵力实在太多,饶是尚可喜把两藩主力都集结了起来,也不过两万战兵,在李定国的四万大军面前依旧是远远不及的。是故,消耗战是清军绝对打不下去的,只有想出办法,挫败明军的企图才能有可能取胜。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东江三王之中,孔有德最为武勇,这哪怕是在清初的汉将中也是只有一个吴三桂可以与之比拟的。尚可喜在武勇方面远远不及,但也并不代表他没有自身的强项。作为一个降清后立刻被皇太极册封为智顺王的汉人王爷,尚可喜最不怕的就是动脑子,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军事上!

    永历七年四月初八,看过了当前的战局,尚可喜已然了然于胸,当即便命令辅兵从城池内侧凿开可供清军出击的侧门。具体位置,便在东、西两处炮台。

    选择这两处,首要的便是这两处那些突入城内的明军根本看不到。辅兵还在卖力气的从内部破开坚城,尚可喜则在另一处明军看不到的所在集结了大军,先是鼓舞了一番士气,旋即便拿出了悬赏出来。

    “有能出城夺贼地道者,人赏银五十两!”

    五十两,这个赏额对清军而言大抵意味着两年的本色、折色的军饷,实在不少。清军本就是被李定国团团包围,难有脱身之策,唯有死战而已。此刻,尚可喜又抛出了巨额的悬赏,当即便是应者云云。

    城外的明军还在与城头的清军对射,地道和壕沟里的两军则依旧在奋力血战。一切一如既往,而此时,东、西炮台的侧门已经只剩下了外面的城砖,只待尚可喜的旗帜在城上一动,清军当即便推开了两处城砖,呐喊着冲了出去。

    地道的入口在两者之间,与城墙正好呈一个等腰三角型。清军突然杀出,且避开了明军严密监视的城门,确实起到了突然袭击的效果。相较之下,守卫土墙的明军也当即便反应了过来,一边将攻击对象转向那些正在狂奔而来的清军,一边向李定国告急,求取援军。

    由于要给城上清军以足够的压力,李定国在这片绵延起来的土墙后已经集结了大批的火炮、火铳和弓弩,此刻转换目标,登时就是一个炮矢如雨。明军奋力阻击,清军那边则完完全全的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诠释出来。此刻,持着挨牌,遮挡着头、胸部,清军持刀奋力前进,没等明军主营那边做出反应便已经杀到了土墙背后。

    接下来,射手面对面的与肉搏兵种交锋,无非是一场屠杀而已。但是清军却也没有去追赶那些夺路而逃的明军射手,杀光了地道口的明军,便立刻将带来的、收集来的可燃物尽数堆积在地道口,随后便是一把火丢在那已经被堵得结结实实的洞口。

    烈焰冲天而起,浓烟滚滚,这时候即便没有告急的信使,明军那边也能够反应过来了。明军连忙出击,想要尽可能快的驱散清军在土墙后的那些死士,但是很快的,就连城内也冒出了滚滚的浓烟来,一切已经为时已晚了。

    地道内,明军被浓烟熏死者不计其数,而那些侥幸没有被熏死的也都是冲入城中的,但也很快就被清军杀了精光。

    明军主营的部队出击,驱散了清军的突击队,可是地道破城的办法已然不成,李定国只得暂且选择退兵,再做打算。

    “老本贼退了,王爷,老本贼退了!”

    苦守多日,几度险些被明军突破了城防,许尔显在这短短的十二天里所承受的压力是何其之沉重。此刻见李定国暂且退兵,当即便是一个兴奋不已,但是比起许尔显,尚可喜的意识显然更加清晰,当即便命令他带来的主力部队明目张胆的从城门出击,直取李定国设在龙顶岗的主帅大营。

    “把准备好的家伙抬上来,今次便与老本贼决一死战!”

    清军大举出动,由尚可喜亲自率领。明军这边,刚刚退避五里下寨,正是立足未稳之际。李定国不敢托大,连忙派出了部队迎战。

    两军对决于龙顶岗下,藩兵列阵而前,大队的骑兵在两翼骚扰,而明军则是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两军不断的接近,火炮、弓矢、火铳、标枪、飞斧,直至肉搏相斗,当即便打了一个难解难分。

    野地浪战,这支清军表现出的强悍远比守城战中更甚,这使得李定国不由得皱起眉头。其他各部已经退避,他却是派人去重新将部队聚拢过来,但是他的本部兵马数量比之清军过少,而其他部队则还需要时间,这么打下去很可能根本坚持不到那时候。

    眼见于此,李定国一挥手,阵后的一队帆布缠头、披毡铣足的汉子操着怪异的声调,大声怪叫着冲入了阵中。

    这些人乃是西南明军自云南招募的彝人战士,也称罗罗,最是喜斗好杀。只见这些罗罗于战阵的缝隙处投掷了三轮标枪,可谓精准非常,几乎每一枪都能将一个清军钉在地上,即便不能直接杀死往往也可以对其造成一定程度上的伤害,使得其当面的明军获取了一举将其击杀的良机。

    三轮标枪过后,罗罗们齐刷刷的拔出了腰刀,刀长而直,刀柄几乎都有圆形或是环形的刀尾,不似明清两军常用的柳叶刀,且竟皆是双刀在手。自古以来,持双刀而战者皆健斗之士。他们双手持刀,很快就冲到了阵前,而那些正在激战中的明军也无不在军官的号令下给他们让出位置。

    下一刻,罗罗冲到阵前,双刀立刻挥舞如飞,一刀刀的劈砍在清军的圆盾和兵刃上。应接不暇的攻击,腰刀在手上下翻飞,如此频繁的攻击频率是清军完全无法承受的,哪怕是那些手持刀盾的破阵锐士,也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自大西军进入云南,平添了两种兵种,其一是战象,其二则是这罗罗。与战象一般,罗罗素来是西南名赖以破阵的利器,早前地道肉搏,便多承了此等锐士之利才能对清军有所压制。此刻,那有攻无守的疯狂攻击,更兼寨子里祖辈相传的武艺加持,使得这些亡命徒做派的健斗之士们只是甫一出场,便立刻将清军的气焰给压制了下去。

    罗罗接管战场,清军颓势已现,李定国成竹在胸。岂料就在这时,清军那边,尚可喜的帅旗一动,后续一群持着怪异兵器的清军也迅速的进入战阵。

    清军所持兵器约莫长一丈五尺,前端是尖利枪头配以向后完全延伸的挠钩。进入战阵后,这等长度的并且仅仅是站在二三排亦可以轻松的攻击到阵前势若疯虎般的明军锐士。提枪直刺,只见那罗罗轻扭狼腰便躲过了这一击,正待抵近搏杀之际,长枪回拉,挠钩从后侧勾住了罗罗的衣衫,只是这一下子便是一个踉跄。

    战阵之上,最不得有轻忽,尤其是这等极端强调个人武勇的兵种,稍有干扰,因为身无守具,便登时就落入那等全无转圜余地的困境。

    罗罗被带了一跤,未及反应,阵前清军便一拥而上,长枪直刺、腰刀劈砍,鲜血飞溅,当即便是不活了。而这样的一幕,并不仅限于此,明军投入罗罗的中央战阵几乎是随处可见,当即便打了明军一个措手不及。

    赖以破阵的战法被清军化解,眼看着那些武勇过人的猛士们被清军乱刀砍死,明军不可能不受到触动。接下来,明军也没有什么扭转乾坤的办法,气势已弱,未及良久便轰然崩溃。

    明军溃败,清军趁势掩杀,所幸没过多久,明军的援兵就到了,有了这些生力军作为接应,李定国渐渐稳住了阵脚,总算是稍微挽回了些许颓势。可是即便如此,也已经无法改变龙顶岗一役的胜负,不过是稍加止损了而已。

    战斗结束,双方脱离接触,李定国重新统计伤亡。早前清军夺占地道洞口,守墙明军连带着地道里的明军约莫战死数百人,此一战,又是数百。很快的,李定国便接到了那支东进的接应部队的报告,依旧是损兵数百。

    前前后后加一起,明军损兵不足两千,于这四万大军,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但是接连败退,眼前所见,军中士气低落,已不复初抵肇庆时那般的斗志昂扬。而且,更大的问题也越加的显露出来,逼得他不得不重做考量。

    “殿下,军粮已经不足半月之用了。”

    金公趾和龚铭二人是李定**中最受信重的幕僚,此刻二人面露难色,李定国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二月,他拒绝了孙可望的靖州军议,孙可望便毫不犹豫的切断了他的补给。而随着清军占据永州府,即便是孙可望想要恢复对他的粮饷供应也成了幻想。更何况,以着孙可望的脾气秉性,现在正是恨他不死的时候,哪还会继续“养虎遗患”下去?

    从二月底开始,到现在一个多月,所用者无非是军中积存以及收取贺县、梧州府、开建县、封开县以及德庆州这一路上的缴获。为数不多,况且他这麾下的四万大军,不过是勉力维持罢了。

    原本的,他听闻尚可喜武勇远不及孔有德,只想着一战必能夺取肇庆,而后顺流而下,直薄广州。单凭缴获,便可以撑到攻陷广州。而广州乃是广东一省的省会,再兼两藩驻扎,粮草肯定足够他的大军使用。可是到了现在,单单是一座肇庆都落得连战连败的结果,虽说损伤微乎其微,但是想要速胜却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退兵吧。”

    这点儿粮食,回去的话还勉强够用,但若是继续撑下去就只能是不胜则败的局面了。李定国话一出口,其中颓然便迅速的感染到了金公趾和龚铭二人。

    他们是最了解李定国的计划的,原以为尚可喜武勇不及孔有德,当是摧枯拉朽。这位西宁王殿下本也没指望闽南、粤东的援兵能发挥多大的效用,他对他自己的部队很有信心——只是一次合作,有了合作的基础便可以一起牵制那位秦王殿下,让其有所忌惮,不至于做出残害天子的大逆不道。

    原本计划得很是完美,岂料这尚可喜竟远比孔有德要难缠得多,不光是想出了自破城墙以突然袭击的办法,更是打造了新兵器来化解罗罗的攻势,此番确实是大意了。

    “先回广西,供大军就食。积蓄粮草,来年再战!”

第十九章 跌破的眼镜

    在广西,抛开那些土司,明军尚且控制着柳州、浔州以及南宁等府县。李定国当年一举收复广西,在广西有着很好的绅民基础。再加上这一次收复的梧州,回去休整一载,只要粮草齐备,下一次就不会再迫不得已的撤军了。

    说干就干,李定国派人去知会了粤西的那些明军,布置了撤军的顺序以及一旦遇警的临机处断,便率领着大军交替掩护着向广西方向撤去。

    李定国选择撤军,这是出乎了尚可喜意料之外的。派遣部队远远的缀着,不断的接受李定国放弃的城池,一直送出了广东地界,尚可喜才总算是安下了心来。

    “王爷英武盖世,老本贼如此凶悍且败于王爷之手,此番也算是给敬谨亲王和定南王报仇了。”

    李定国没能达成预期的战略目标,这对于清军而言便是最大的喜讯。尚可喜接到了李定国撤回广西的消息,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大气,直到此刻,阿谀之声袭来,尚可喜仅存的那一丝警惕也只是最后的挣扎了一下子。

    “报仇,说不上,也就是挽回些颜面罢了。为定南王倒是如此,至于敬谨亲王,那是真正的八旗贵胄,还轮不到本王爷。”

    “末将失言,末将失言。”

    肇庆府,依旧是由许尔显继续驻守,尚可喜总觉着李定国对于这一次的无功而返并不会甘心,行在回返广州的路上,他便已经修书上奏,向清廷要求更多的驻军以备不测。不过,前些时日的告急文书,估摸着现在还没有送到京城,哪里知道李定国竟然会败得那么快的。

    回到广州府,已是四月二十六,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这里早已经接到了捷报,巡抚李栖凤带着众官员出城十里迎候,当即便是马屁如潮。

    对此,尚可喜照单全收,听得舒爽了,便率军回城,而那些汉人文官们则识趣儿的告辞而去,自行返回城南的新城。

    广州府城的旧城区所据者皆是两藩的藩兵、家眷以及旗下的奴才,汉人是没有资格进入的。此处现在还没有如南京、如西安、如杭州那般冠之以满城的称呼,但是这也仅仅是一个称谓罢了,广州满城有实无名,仅此而已。

    “……有此大捷,足见老王爷用兵如神。想那老本贼去岁之凶名赫赫,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结果还是败在了老王爷的手上。”

    “……待朝廷援兵抵达,少不了老王爷亲统大军,将那老本贼赶尽杀绝!”

    “……莫说是老本贼了,就算是那孙可望,就算是伪帝朱由榔,也不当老王爷一战之威。至于什么逆贼陈凯、郑赐姓之流,老王爷伸伸手指就能把他们碾死。”

    “……”

    城外的阿谀逢迎,声犹在耳。有的听着让人舒爽,有的则差强人意。不过嘛,尚可喜也不在意,入了城,当着迎候的藩兵家属们的面儿,不分平南藩亦或是靖南藩,尚可喜都是大加赞扬了一番,就连身在病中的耿继茂也落了个坐镇广州府城,以安人心的功劳。

    待回到了王府,金光早已按照尚可喜的功赏记录进行了协调,该嘉奖的嘉奖,该赏赐的赏赐,该上报请封的上报请封,力争让这广东的中坚力量——两藩的势力都能满意。

    论功行赏,是为了下次再战时都能够出力。李定国是走了,但是再杀过来的隐患尚在。更何况,广东也不只是李定国这么一个威胁,不提那些小股的明军和义军,单单是一个粤东陈凯就足够他恶心的了。

    “金先生,陈凯那厮有消息了吗?”

    “回王爷的话,还没有。”

    陈凯带着两个镇消失得无影无踪,尚可喜即便是与李定国决战时也总是有所担忧。奈何这船入了海,细作就再也寻不到消息了,他们也只能凭空揣测,别无他法。

    “会不会是去闽南了,有没有福建那边的公文送来?”

    “暂时还没有,也许是还在路上呢吧。”

    尚可喜与金光一问一答,但也无有任何头绪。不过这也并不重要,陈凯只带了一千五百兵马,难不成还能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不成。眼下反倒是要一方面继续监视李定国的动向,一方面把粤西的明军和义军再进行一次清理,免得下次李定国再来时又蹦出一群家伙给他捣乱。

    “罗定州那边,贼寇宋国相、韦应登那边攻陷了东安、西宁两县,本王已经留了徐成功和吴进功去剿灭。”

    徐成功和吴进功皆是平南藩下总兵,但因是永历三年南下时才划归平南藩的,虽是总兵,所部也可称藩兵,但并非是正儿八经的汉军旗,地位上甚至还远不如尚可喜旧部的那些参将、游击什么的。

    不过,有此二人,罗定州当也可以恢复如初。而接下来,无非是清远山以及沿海的明军、义勇,尚可喜却也不急,因为李定国已退,剩下的即便他不去打,也未必能够在缓过劲儿的绿营面前坚持多久。

    “对了,连得成那里有消息吗?”

    “回王爷的话,没有,连总兵自击破老本贼派去接应的贼寇之后,便一直在那里伏击。可是这些天了也未有与别的贼寇接触过,想来也许是贼寇在半路就已经散了吧。”

    “那却是可惜了,否则两百多艘船,倒是一笔不小的进账。”

    尚可喜还在忧心于珠江口的明军水师,那些明军堵在那里,尚可喜的海贸就走不了,简直是如鲠在喉一般。虽说,明军单单只有水师的优势,而且算不得太过巨大,起码还威胁不到广州城吧,但是陈凯这般癞蛤蟆式的打法实在让他恶心得不行。

    “算了,先庆功,有什么事情庆功宴过后再说,别扰了将士们的兴致。”

    如此大捷,庆功宴是必不可少的,轻歌曼舞,美酒佳肴,推杯换盏之间,喜庆的气氛也渐渐的推到了最高处。

    “为皇上贺,为老王爷贺!”

    “为皇上贺,为老王爷贺!”

    论功行赏的文书,尤其是这些主要将领的功勋,金光在敬酒的过程中都已经一一透露过了,亦是无有不满。眼下只等着报功文书送上去,朝廷下达嘉赏,便又是升官发财的大好前程。

    无论平南藩,还是靖南藩的军将,无不是像此战的主帅尚可喜表示祝贺,就连耿继茂那边也派了人前来拜贺,尚可喜自是不免多饮了几杯。

    庆功宴还要持续很久,总要让这些有功将帅尽兴了才是。尚可喜坐在正座之上,看着下面的那些兴高采烈的将帅们,亦是抿了一口酒水,不由自主的嘴角微翘。奈何,没等他把酒杯放下,大门轻开一角,门外的王府卫队长一下子就蹿了进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赶到尚可喜身旁,神色稍显慌张。

    “又出什么事了?”

    已经饮了不少了,不比当年在辽东时的那般海量,尚可喜已经有些微醺。此刻见卫队长如此,众将也大多面露疑惑的看来,当即便是心中不满,油然而生。

    尚可喜面露不悦,卫队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也顾不得什么了,连忙凑到了尚可喜的耳畔,将外间报信使者所言娓娓道来。岂料,只听了这一段,尚可喜当即便是一愣,旋即右手一松,酒杯便应声而落,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碎裂开来,一如琼州府干净利落的被陈凯夺取那般。

    ………………

    在琼州,陈凯接到的军情报告其源头来自于陈奇策。李定国出兵广东,是与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两广总督连城璧早有联络的,就像是他在出发前就已经派人联络了郑成功,约期会攻一样。

    连城璧为此组织了水师走九龙口水道,前往肇庆与李定国汇合。结果“联合舰队”还在路上,就已经接到了李定国兵败肇庆府的消息,连忙又退了回来,上下川岛与文村最近,陈奇策与王兴多年来关系也处得不错,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并且派人辗转送到了陈凯的手里。

    去年两蹶名王的李定国,到了今年就败给了尚可喜,桂林那样的省会都能拿得下来,结果却在小小的肇庆撞了一头的包出来,也是让人大跌眼镜。

    从很早很早以前,陈凯开始在广东发展时,便已经开始回忆关于肇庆之战的一系列相关。具体的,比如参战的将帅名单、比如具体的日期,这些太过于细节,他自问记忆力不错,但也很难记得清楚。只知道,李定国兵败肇庆,是攻城战失利,随后撤军时正面被尚可喜击破的,最后选择了撤离广东战场。

    根据这份书信来看,李定国应该是三月二十六开始攻城,四月初八就已经兵败肇庆,不得不退兵了。

    陈凯只记得肇庆之战持续时间很短,却记得不得是多久了,但肯定没有超过一个月。由于可运作周期太短,容错率太低,路上稍有耽搁就会错过,提前更会打草惊蛇,所以他才会向郑成功表态,力主不参与此战。可是现在看来,什么不到一个月,从三月二十六开打,到四月初八就兵败了,十二天啊,连半个月都不到,现在想来,正是幸好没去掺和。(注)

    “李定国和刘文秀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支封建军队,围城必阙的道理竟然完全不懂,这不是逼着清军和他们拼命吗?”

    李定国所部每一次的损伤都不大,这是被很多人强调过无数次的,陈凯倒是记得很清楚,但为什么损伤不大还要撤军,当时广西无事,湖广有孙可望在,屯齐也不可能放着秦王殿下不管来广西追他,显然是军粮不够了,且大军新败,不宜再战,才会如此。

    陈凯仔细想来,配合这份书信再去看,也慢慢的摸清楚了当时的情状。说起来,李定国自以为会是摧枯拉朽的解决掉尚可喜和耿继茂,哪怕军中乏粮,也在不断的发起进攻,为的就是靠缴获撑到夺取广州城。

    这是个经济学问题,风险极大。这种模式,一旦缴获粮草的资金链断了,军无粮则散,留给他的选择就是继续跟进补仓,以期待大势转好,或是找人注资填仓,亦或者是干脆清仓止损。可是那时候李定国刚刚经历一场败绩,资金短缺,无力补仓,联络的资金也无法到位,唯有选择后者,方有来年再战的机会。否则的话,就得融入到肇庆的蓝天白云之中了。当然,“宁死荒徼,无降也”,李定国是不会如此的,但也于事无补。

    这方面,陈凯自问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潮州的粮食还要供给闽南和粤东的军队。甚至就算是让这两块儿的将士饿肚子,李定国那也是四万人的大军,人吃马嚼的,还养着战象,从潮州运到肇庆,一路上的消耗亦是惊人,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把他煮了也完全不够的。

    “骄兵必败,果真是如此啊。”

    李定国瞧不起尚可喜,所以才会如此轻率出兵。这就像是去年的时候,孔有德瞧不起他、尼堪瞧不起他,结果都死在了他的手里;就像是刘文秀瞧不起吴三桂,结果刘文秀兵败保宁,道理是一样的。其区别,无非就是他的损失更小,退兵掺杂了更多的经济因素,仅此而已。

    “最可笑的是,这事情到了后世还成了郑成功的一大罪状。”

    不来援李定国,所以郑成功私心自用。殊不知当时郑成功正面临生死存亡的大战,哪有功夫管你李定国打得下肇庆与否。

    至于郝尚久,那就更可笑了,郑成功与郝尚久矛盾深重,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双方交兵不是一次两次,每次双方都是拼尽全力,伤亡殊为不小。

    假使郑成功与郝尚久结盟出援李定国,先不说郑鸿逵的部将,以及黄廷、洪习山这些被郝尚久袭击过的基本盘的感官,也不提双方几次交锋下来积累的仇怨,只说军事上,当时潮州强敌林立,大埔三河坝的吴六奇、澄海南洋寨的许龙、碣石卫和惠来县的苏利,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尽皆为清廷之命是从,钳制得郝尚久动弹不得。甚至,就算是郑成功和郝尚久联手能过了这三关,后面还有黄应杰、张道瀛那批人堵在他们前进广州的路上。

    陆路如此,走水路,那与其去援李定国,不如两军合力直取广州,打一个围魏救赵,难道不比去肇庆添油强?

    可是问题在于,郝尚久没有那么大规模的水师,而有水师的郑成功还在面临生死存亡的大战,根本无暇他顾。

    所以,整场肇庆之战,不过是李定国的一厢情愿而已,他认定了此战必是摧枯拉朽,于是事先没有做好充足的粮草准备,不顾实际情况的贸然联络两个根本无法与其汇合的盟友,临战轻敌,小视了尚可喜,全然不记得他去年战胜孔有德时也多有孔有德轻敌的因素。最后兵败退回广西,又能怨得了谁?

    说起来,还是那句话,骄兵必败!

    “李兄弟,这就是我不肯去配合那位西宁王的原因。”

    陈凯没有把所有想法都告诉李建捷,但是也提及了一些能够提到的,比如他“风闻”孙李不和,比如他猜测李定国粮草不济,比如他估计李定国瞧不起尚可喜,比如他料定李定国不能速胜就会立刻撤军,现在一切都应验在了李建捷的眼前,也不由得他不信了。

    “李定国已经撤军了,广东战场又恢复原状了。接下来,咱们猜猜尚可喜将会干什么?”

    “难不成是去进攻潮州吧,起码我不觉得他真的敢深入广西去追那位西宁王。”

    听到这话,陈凯拊掌而赞。尚可喜确实不敢,因为李定国实力犹存,他现在已经胜了,又何必冒风险去替定南藩解决问题。这是人之常情,陈凯想到此处,眯起了眼睛,视线越来越窄,眼前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但是幻想的空间却在随之增大。

    “假设我是尚可喜的话,李定国走了,那么我在广东最大的对手就又是那个陈凯了。这个姓陈的有点儿狡猾,毒蛇似的。要对付他,像耿继茂那个愣头青似的硬撞棱堡是不智的。要打,就要打他的七寸之地!”

    注:这一年,明大统历闰七月,清时宪历闰六月,所以也不会出现因为闰月而少算了李定国一个月的可能。

第二十章 打蛇七寸

    琼州占地面积巨大,乃是中国的第二大岛屿,南北相较,琼州海峡波涛便远远不如崖州外海。

    沿海的岛屿、礁石、珊瑚构成了防波的屏障,沿海所见波涛自是无法与无风三尺浪的外海相比。哪怕是广东腹心之处的珠江口,零丁洋如此巨大的凹陷,由于冷汀山、翁鞋山、老万山,乃至是内里的香港岛、大奚山等一系列岛屿的阻隔,也使得此处不似外海那般波涛汹涌。

    群岛沿海,食料来源充足,乃是良好渔场。渔船往来,渔夫撒网,使得此处百姓的饮食结构不似内陆那般的单一,亦是本地百姓赖以生存的一项最重要的食物来源。

    小巧的渔船,其背景不仅仅是岛屿,是陆地,更多的还有往来巡游的明军战舰,由香港岛启程,直抵十字门到浪白外洋一线,再由那里返回,如此往复,保此间航道安全,借此收取牌饷,同时也堵死了尚耿二藩的海贸路线,可谓是一举多得。

    这份活计,江美鳌已经有多年未做过了。想当年,还是郑彩为浯铜游击时,他跟着郑彩巡航中左所及其周边水道开始,直至郑成功夺岛,郑彩远遁。

    算起来,也有近三年的光景了,尤其是永历五年下半年时陈凯说服了郑彩,他便跟了陈凯,从水师转为陆师,到了前不久才重新改回水师的编制,不说所部官兵,就算是他这个走海走老了的将主对这些海上的勾当也免不了感到生疏。所幸,这经验尚在,接替了林察所部的工作也在慢慢的适应过来,所需无非是时间罢了。

    “禀报大帅,前面俘获了一艘使用旧牌,逾期未缴纳牌饷的海船。”

    “嗯,按照定制,押送回香港岛。其他的事情,让香港岛的官员去处理。”

    江美鳌大手一挥,军官退下。香港岛说起来是陈凯收复的,但此间最大的收入牌饷却是中左所那边派来的官吏负责。这是彼此间的默契,一方面陈凯本就是郑氏集团的一员,地位极高的一员,另一方面陈凯使用的是从中左所那里调来的水师,自然要分中左所那边一杯羹。

    这些,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东西。私底下,江美鳌也知道,郑家的那些子弟对陈凯并不友善,这里面存着对外姓人的敌意。而陈凯这边,也并非没有自成派系的打算,能够把他安排在这么重要的所在,本就是有着这方面的考量。所以,越是因为如此,他就越是要谨言慎行,不能让人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船被押回了香港岛,停泊在专门的码头。海船、货物没收,船主、舵工羁押。官吏斥责了一番求饶的船主和舵工,便是一挥手,自有兵丁将他们押送到大牢。与此同时,官吏带着码头的力役去将船上的货物尽数搬下来,在备案之后送往仓库,这也是香港岛的一份生发。

    搬运的工作还在继续,在远处,码头的茶肆里,几个船主、海商远远看着,回忆着上一次缴纳牌饷的时间,距离还有多久,或如释重负,或暗道侥幸,不一而足。

    “说来,王师的舰队在海上还是威风,我听说,陈抚军和林侯带着舰队向西去了,弄不好别是去打琼州了吧。”

    “这倒有可能的,琼州海岛,有水师屏蔽海峡,足以御虏师于门外。”

    海商捻着胡子,把话说出口,他便琢磨起了琼州和香港的利弊来。细想下去,无非是能够收购到的货物不同,牌饷还是免不了的。倒是那些货物运回去如何贩卖,总要再联络相关的贸易伙伴。

    不过不管怎样,琼州府的混乱即将平复,有明军的舰队在,无论是清军,还是海盗都免不了要被开刀。海上更为安全了,也是一种好事。唯有那方才第一个注意到明军押解海船回港的船主却幽幽的道了句“王师海上称雄,可却还是不太敢与鞑子在陆上争锋”的话来。

    这是个现实问题,明军进驻香港岛以来,舰队驻扎于此,可却始终没有进驻镇一级的陆师,守岛的无非是水师,以及镇子旁的军营里的那个守备,仅此而已。

    缺乏有力的陆师,就没办法对清军占领区展开有效的袭击。甚至不说远了的,香港岛对岸的九龙半岛,在那里,清军的营寨盖起来很久了,哪怕是林察还在的时候也没有对此进行过突袭和拆除,现在这波明军水师的规模要远逊于林察的舰队,就更是没那闲心了。

    “去岁陈老大人两败靖南藩,据说也是防御战。今年那位西宁王东进,昨天听说是败了,看来这鞑子还是不容小觑啊。”

    “是啊,听说鞑子骑兵多,野地浪战,王师不占便宜的。”

    “而且,福建那边的鞑子也在玩命增兵,好像还是想和国姓爷决一死战的。这时候,陈老大人怕是就算想对广州有大动静,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哎,鞑子还是势大啊。”

    一声叹息,却也道出了此间现实。清军南下,南京的弘光朝、杭州的潞王监国、浙东的鲁监国、福京的隆武朝廷乃至是广州的绍武朝廷,这些地方丢得太快了,一下子把明军挤到了边边沿沿的地方,再想打回去,谈何容易。

    不过,现今的局势还是在持续转好的。西宁王不提,广东这边在陈凯的努力下不光是守住了根据地,现在又夺占了琼州,也算是收复失地了。无非的,就是还需要时间慢慢恢复,等待良机罢了,他们对于素来稳扎稳打的陈凯还是很有些信心的。

    琼州的收复,不似其他府县,因其海岛的特殊存在,使得人们对此怀有着更大的长期坚守下去的信心。

    那些海商、船主们如此,明军亦是如此。伤病所里,泡病号的两个家伙已经滚蛋了,但总有新的伤病将士入住,使得此间总也是闲不下来的。聂一娘前来巡视,内里关于明军收复琼州府的热烈讨论还在继续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这些明军将士对此的兴致依旧不减,说起来,更多的还是看到了希望,而且还是实打实的收复失地。

    “三年,永历五年的年底时,你说过三年之内收复广州的。现在已经是永历七年了,香港,以及琼州,这就算是个开始了吗?”

    聂一娘的心思飞出很远,远到了视线早已触之不及的所在。嘴角上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内里的热闹则在渐渐的被她屏蔽在外。直到,片刻之后,军营里的一阵嘈杂却将她重新唤醒,顺着那些士卒所指的方向,抬眼看去,依稀的可以看到狼烟直冲云霄。

    “大奚山的烽火台!是鞑子的广东水师!”

    ………………

    为了确保对珠江口的实际控制,明军在这一系列岛屿上每间隔一段便设置了瞭望台和烽火台。瞭望台是用来观察周边情状的,而烽火台自然便是在发现敌情后向明军的舰队进行预警的,日用狼烟,夜用烽火。

    大奚山,并非是明军控制的珠江口列岛的最北端。在大奚山以北,内伶仃岛、龙鼓洲、沙洲岛上皆有明军的瞭望台和烽火台,他们才是监控珠江口情状的第一线。而此刻,大奚山的烽火台点燃,那便意味着内伶仃岛、龙鼓洲以及沙洲岛已经预警了,狼烟会如传染一般将危险的信号送到明军在珠江口的核心领地——香港岛。

    林察所部的水师左军随陈凯出征琼州,接掌此地防务的是江美鳌的珠江水师。珠江水师乃是新近从粤东总制标营改建的部队,这一点且不提,只说舰船上也远远无法与水师左军相比。

    控扼珠江口,水师是必不可少的,所以陈凯还在从福建那边抽调舰船和水师过来,但是时日尚短,现今此地只有这支水师,平日里按照班次分批巡航,此间巡航水师多已在外,江美鳌的副将眼看着狼烟蹿起,连忙按照林察留下来的章程带着在港的舰队倾巢而出,迎战清军水师。

    舰队扬帆起航,自水道而出,根据狼烟的方向选择航道,绕过大奚山,很快就发现了清军的水师。

    瞭望的水手极目远眺,将所见报知副将,副将回忆着他们搜集来的情报,显然是清军广东水师全军出动,这一下子就是个大手笔。

    “四十多艘战船,还有一些商船和渔船,打着广东水师总兵盖一鹏的旗号……”

    “就这点儿东西也敢出来显眼,尚可喜老贼是吃撑着了吗?”

    珠江水师规模不大,但也有百来艘的大小战舰,哪怕是副将留守在港口的这支,也有三十多艘。数量上是劣势,可是明军的舰船形制上比清军的那些沙船和小型的广船、福船要大上不少,尤其是旗舰的水艍船,清军可没有这种大家伙。此刻莫看着清军船多,但是明军毫无惧意,反倒是清军那边更显出了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慷慨悲壮。

    “要不要向大帅求援呢。”副将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求稳一些,请江美鳌回援,到时候两部水师合力,清军舰队就更没有跑的了。

    想到此处,副将下达命令,舰队当即便直扑了上去,宛如是一只虎鲨冲向了沙丁鱼群。船首炮当先开火,溅起一个又一个水柱,双方的舰船飞速拉近,清军仗着顺流而下的优势显得更快一些,但是明军这边也不甘示弱,只在舰队交错,两侧的舷窗打开,火炮便噼里啪啦的扫向了清军的清军的舰船。

    炮弹横扫,只见左舷那一侧的清军战舰当即便被打断了桅杆,连带着外板也被打出了一个窟窿来。

    这么近的距离,居然还打飞了不少,实在是大失水准的了。奈何这支珠江水师转回水师编制还不足两个月的时间,战斗力尚在恢复之中,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所幸,舰船占优,明军居高临下,火铳、箭矢,乃至是那些火毬、火砖一古脑的便投射了过去,当即便点燃了那艘清军战舰多处,待舰队掠过,那里已然变成了一团水上火海,清军忙不迭的跳水求活,仓皇狼狈得简直不成样子。

    明军仗着战舰更大,火炮更多,外板更为坚固,只在甫一交锋,便打出了一个不错的交换比来。

    清军的船小,而且比起明军来是小得太多了,也难怪历史上郑成功所清军的大舰比他的舰队中的中号舰船都大有不及。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郑氏集团的水师本就是明末清初中国海上的霸主,尤其是在沿海,而清军那边在辽东时其缺乏对水师的重视,入关之后更是如此,虽说现今在陆上却有统治力,但是到了海上被打个满头包也是少不了的。

    此刻,哪怕清军水师倾巢而出,但是对上这支明军舰队却依旧并非敌手。无非是这些明军转为陆师久矣,现在还不甚熟练,想要彻底将这支清军舰队解决掉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竟然不跑?”

    交锋的片刻,清军的损失便可以用肉眼来观测到了,而明军的损失则微乎其微。双方的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等级线上,可是清军却依旧揪着明军的舰队缠斗,那份送死的精神实在让副将看得疑窦丛生。

    果不其然,这边开始交火时就已经熄灭的大奚山狼烟再度升起。这一次,初起的狼烟并非是从北面的内伶仃岛升起,反倒是从舰队起航的香港岛那里率先腾空而起。

    香港岛的码头上,船工们目瞪口呆的看着对岸的九龙半岛,清军的辅兵抬着一艘艘只能装载数人的小船,从那些营寨跑来,径直的冲到海边。接下来,辅兵退后,战兵登船,随即辅兵们又协力将那一艘艘的小船推入海中,任由清军战兵摇着撸、划着桨,缓缓的向这边儿驶来。

    清军选的一处九龙半岛与香港岛之间最近的水道,相隔也就两三里地的样子,密密麻麻的小船就像是一群蚊子似的蜂拥而来,可岛上已无舰队,那些前来贸易和缴纳牌饷的商船倒是不少,可谁也想不到这些,竟任由着清军划了过来。

    “老王爷有令,尽屠香港岛男女,缴获银钱皆归尔等所有!”

    第一艘的小船登上码头附近的一片沙滩,广东水师副将强世爵竖起了旗号,大手一挥,登陆的清军纷纷越过了他的帅旗,呐喊着杀向了远处的港口和小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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