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初遇
“他倒是挺会享受生活。”
仆人当然听出了艾格隆语气里的揶揄,不过碍于这是自家少爷,他也不肯随声附和,反而为他辩解。
“我们的少爷天资聪明,只是从小习惯了自由自在的生活,所以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感兴趣而已……请您原谅,陛下,他还太过于年轻了,那些俗世的声色犬马迷惑了他的心智,让他不愿意承受艰苦的重任。”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少爷自幼丧母,将军自从追随陛下之后又经常外出打仗,他从小无人照管,没有监护人可以约束教育他;在他成长过程中,将军因为可怜自己的独子,所以对他也有点宠溺过头……结果就养成了他现在的性格。唉……只希望他能够体谅将军的苦心,早日成长起来,也希望您能够多给他一点信任,让他以后可以尽情发挥才智为您效劳。以他的才智,只要日后能够成熟起来,那么必定可以成为您的得力助手……”
仆人又是辩解又是感叹,在艾格隆面前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话。显然,他和将军一家感情很深。
据艾格隆所知,这位特雷维尔将军当年也是一位流亡贵族,大革命刚刚兴起的时候,少年时代的他跟着自己的哥哥一起逃出法国,流亡德意志,据说还做过鞋匠谋生。
1804年拿破仑创建帝国之后,开始放风招揽这些旧贵族为自己所用,结果流亡的贵族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人决定回国为皇帝效命,重新找回往日的荣华富贵;而另一派人则坚持要继续忠于波旁王家,拒绝充当科西嘉人的走卒。
特雷维尔兄弟两个就走上了不同的路,弟弟回国并且在军队中为皇帝效劳,因为作战勇敢而得到了拿破仑皇帝的重赏,成为将军和侯爵;哥哥则继续留在德意志当鞋匠,坚持这个名门世家固有的尊严。
特雷维尔侯爵回国之前已经和流亡贵族的女儿结了婚,同样在颠沛流离中吃尽了苦头的妻子,在1805年刚回国生下了儿子之后不久过世,而特雷维尔侯爵自此之后再也没有续弦,独自抚养儿子。
20多年过后,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特雷维尔侯爵和帝国一样,从辉煌当中走向了没落,而他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艾格隆断定,到了这个时候,特雷维尔将军所唯一牵挂的也只是儿子和未来的子孙了吧——为了儿子他甚至在壮年丧偶的情况下也没有续娶。
所以他对自己效忠的理由,自然也非常明显,就是为了想要为子孙谋个富贵。
忠诚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是无条件的,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诉求,艾格隆当然也能够理解这种想法。
既然这样,为了笼络这位极有用处的支持者,他就必须表现出应有的诚意。
“你放心吧,我对我的支持者一向非常有耐心,也乐意给他们表现自己的机会。”他严肃地点了点头,郑重地向仆人做出了承诺,“等回去之后转告特雷维尔将军,只要他继续忠诚于我,那我一定会报答他的。假如我某天登上皇位,那么特雷维尔侯爵家必将成为我委以重任的廷臣,我庇佑他的子孙繁荣昌盛!哪怕他的儿孙无心政治,我也可以赠以他们富贵,偿报他今天的忠诚。”
艾格隆的语气非常诚恳,而这斩钉截铁的承诺,也让对面的仆人放下了心来。
他再度单膝跪地,感激涕零。
“我一定会将您的话原样转告给将军的,在此请容许我先替将军感谢您的恩宠,陛下!”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他悠然转身,在冬夜的寒风当中踱步,走到了农庄和树林的交界处,站在了篱笆旁边。
看着远处幽暗的树林,艾格隆伸手抚摸了一下冰冷的木桩,一时沉吟不语。
仆人毕恭毕敬地跟在他身后,没有再出一言,等待着陛下接下来的训示。
“你们还和军队里的人有联系吗?”在朦胧的暗影当中,艾格隆深吸了一口气之后,轻声发问。
“将军因为支持波拿巴家族早已经被赶出了军队,他虽然有些朋友现在在军队内掌权,但为了避嫌也早就已经和他断了来往……”仆人面露难色,“不过他可以试试去接触他们,看看他们到底对您抱持何种态度。”
“他可以去试试,看看谁对我抱有同情的态度,只要能找到一两个,对我来说就帮了大忙了。”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话锋一转,“另外,我希望特雷维尔侯爵从退伍军人当中,替我招募一些人来为我效劳,越忠诚于帝国越好,如果之前曾经有过军官的经历那就更好了。”
“您要组建军队?”仆人有些惊讶,“在这儿吗?”
“当然不可能在瑞士了。”艾格隆摇头苦笑。
瑞士联邦政府虽然没有拼命追捕自己,但是他们当然也不是瞎子,自己孤身藏在农庄里他们可能找不到,但是要拉起来一支军队他们怎么可能看不见?
艾格隆沉吟了一下,然后决定把自己接下来的打算透露一部分给对方。
“现在风声已经平息下来不少,我过阵子将会离开瑞士,前往地中海,然后在那里找个海岛作为自己的基地,并且招募军人为我效力。一旦等我武装起来,我就将正式打出我的名号来!”
瑞士是一个内陆国家,想要前往地中海当然得穿越外国国境,不过瑞士的邻国西边是法国,东边是奥地利,南边则是奥地利控制的伦巴底地区,想要穿越过去并不容易。
所幸在瑞士南边还有一个邻国皮埃蒙特王国(也就是撒丁王国),这个小国是维也纳和会当中特意留下来作为法国跟奥地利之间缓冲的,只要穿过皮埃蒙特王国就可以来到地中海边。
皮埃蒙特王国跟奥地利关系并不好,一心想要“解放”奥地利手下的意大利领土,所以当然没有什么兴趣帮助奥地利搜捕逃亡者。
更妙的是,1815年维也纳会议当中,把热那亚划给了皮埃蒙特王国统治,因此只要他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到热那亚这个大港口,就有的是办法乘坐船只来到地中海当中。
艾格隆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告诉给了仆人,而对方也对他的计划连连点头。
“好的,我明白您的计划了,陛下。不得不说这确实非常合理,长期呆在瑞士隐居有损您的声名,更让您难以施展自己的抱负。特雷维尔将军可以为您招募人手,不过……”
仆人面露难色,然后话锋一转,“这需要相当多的资金,特雷维尔将军这些年来因为别排挤,所以收入大为缩水,只是靠过去的积蓄过活而已,日子相当紧迫,他可能难以承担这笔支出……”
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在为“跟皇帝陛下讨价还价”而感到心虚和窘迫。
不过艾格隆倒是没有生气,他早就对类似的诉苦有心理准备了。
说穿了,现在自己只有一个空头衔而已,只有那些手中没钱的野心家才会凑过来跟着自己混——如果人家本来就有荣华富贵,那又何必跟着自己走?
“放心吧,我理解特雷维尔将军的难处,所以我不会要求将军为此破费的。”他微微笑了起来,让人看着如沐春风,“相反,等我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给他一笔经费,让他专门承担这个任务,想办法把人送到我这里来,越多越好。”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继续勉励对方,“在金钱方面,你们暂且不要有任何的顾虑,我们波拿巴家族虽然从皇座上跌落,但是我们积累的财富仍旧非常可观,而且我的亲人们都非常乐意为了我的事业而赠款给我。”
一边说,艾格隆一边竖起了一根手指。
“实话告诉你吧,光是我的婶婶奥棠丝王后,就为我慷慨解囊,捐赠了我一百万法郎,我可以从中抽一边钱让你拿回去给特雷维尔将军作为他的专项经费。”
毫无疑问艾格隆这些话不尽不实,首先奥棠丝王后只赞助了三十万,而且他根本没有把握自己的叔叔伯伯们会不会捐款赞助自己。
但是眼下形势使然,他必须夸下海口,为自己的支持者们打强心针,
他知道,他现在是所有支持者们瞩目的焦点,他越是表现得自信满满从容不迫,他的支持者们就越是有信心。
反过来说,他要是露出一点气馁或者绝望的迹象,那么支持者们的信心也会受到严重打击。
“一百万……”显然艾格隆的话很快收到了效果,听到了这个数目之后,仆人微微睁大了眼睛。
然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陛下,我非常感动……即使在这个时候,还有这么多人效忠于您,所以我们又何须害怕大业不能成功呢?您必将取回您注定应有的一切。”
“想要过一辈子富裕生活,一百万法郎绰绰有余;但想要做成大事,一百万还远远不够,甚至连零头都不到,所以我会继续想办法筹集资金的。”艾格隆倒是显得非常冷静,“接下来需要我们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也请你们一起同我努力吧,只要我重新把那个国家拿到手里,别说一百万了,就算一千万一亿,又算得了什么?”
“是!陛下!”在他的激励下,仆人也精神振奋了起来,他直接立正向艾格隆致敬。
“重任在肩,你们也千万不要懈怠。”艾格隆勉励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接着,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又四处张望了一下,借助月光看了看周围。
这一个瞬间,他感到好像出现了什么奇怪的状况。
但是他无论怎么看,周围的一切还是如同刚才一样死寂,但是他突然兴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暗中窥探自己。
是错觉吗?还是真的有什么事情发生?
艾格隆没有把自己的心思展露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拍了拍仆人的肩膀。
“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不要让人起疑心了。”
“好的,陛下。”仆人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向着远处埃德加夫妇就寝的农舍走了回去。
而艾格隆也在夜色当中,慢慢地向着谷仓的方位前行,准备结束自己的散步。
万籁俱寂,一切都是那样安静,只有凄凉的月色为他指路,可是他越是接近目的地,越是感到有些心绪不宁。
最终,他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疑惑地看向了自己的来路。
“请问你是谁?”他禁不住问。
随着他的疑问,一副裙摆在幽暗当中慢慢浮现,接着光线犹如帷幕一样渐渐地往上移动,慢慢地展露出了纤细的腰身,然后是胸前微微的凸起,最终,少女的模样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看上去娇柔,但是她的眼神犀利冷漠,犹如是发现了猎物的猫一样,正盯着艾格隆。
而她的手中,正紧紧地握住一把阳伞。
在幽冷的月光下,她犹如在舞台上登场一样,猝然出现在了少年人的面前。
看着面前娇美的少女,艾格隆只感觉有些惊愕。
但是对方表情冷漠,而且视线中很明显带有戒备和敌意,所以他也暗暗戒备了起来。
“你是谁?是特雷维尔夫人吗?不,不对,她不该这么年轻……”他小声问。
“嚯!”对面的少女挑了挑眉毛,“看来,你果然有些古怪。”
接着,她反问艾格隆,“你是谁?你们刚才鬼鬼祟祟地在谈什么?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想要对主人不利?”
嗯?
艾格隆再度愕然。
她是把自己当成和恶仆人串通一气想要抢劫主人的盗匪了吗?
该称赞她戒备心强还是想象力丰富呢?
“可能您误解了,小姐。”艾格隆摊了摊手,“我也只是这里的住客而已,今天晚上恰好在这里散步,所以跟那位仆人攀谈了几句。”
“你所能想到的辩解,只是这些鬼话而已吗?”对面的少女冷笑了起来,“我问过这里的主人了,农庄只有我们这一行住客。而且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他非要把住处定在这个荒凉的地方……现在看来,果然是早有预谋的行动,还好让我察觉到了。”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还真是不错的洞察力。
可是为什么她好像又对自己一无所知呢?
“小姐,我如果说我对您以及对特雷维尔夫妇毫无恶意,您信吗?”他按捺住心头的疑惑,然后再问对方。
“那就要看您怎么解释了,总之先逮起来再说吧!”
少女冷笑着回答。
然后继续向艾格隆靠近,虽然她的脚步轻盈,但是却给了他一种非常不妙的压迫感。
“我奉劝您最好不要抵抗,这对您自己最好。”
少女傲然对他放言。
接着,他陡然发现,少女从伞柄当中抽出了一把细剑,光华流动之间,她快步向自己冲刺了过来。
10,误会与直觉
在幽冷的月光下,少女一改之前缓慢收敛的动作,突然极速地抽出了剑,然后以几乎难以看清的速度向着少年冲刺而来。
她的动作流畅自然,行云流水,简直犹如是舞步一样,极具美感,以至于艾格隆一瞬间居然晃花了眼。
但是很快他就感受到了可怕的危险,本能地往后退却。
“可别想跑!”少女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然后毫不留情地继续追击。
见鬼!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咒骂。
他搞不懂这个少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身手居然这么厉害,更让他无语的是,两个人在一场误解当中变成了敌人。
所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好好解释?
看样子自己已经无法说出让她信服的解释了。
束手就缚?
那更加不可能。
殊死一搏……?
姑且不提风险,为了这么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死斗,实在太可笑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如果有谁威胁到自己的生命,那么自己就必须以最激烈的手段回应,不管原因如何。
自从逃出来以后,他时时刻刻在怀中带着手枪,既然两边已经开战,那么他也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不过,在这里显然不是开枪的好时机。
艾格隆把心一横,沿着刚才散步的路重新跑了回去。
久经锻炼的他,反应速度和奔跑速度自然也快于常人,于是在坑洼不平的泥土路上,少女持剑追逐着少年越跑越远。
很快,艾格隆跑回到了树林的边缘,他纵身一跃,跳过了篱笆的障碍,然后冲入到了灌木丛里,让自己隐匿在了树林的幽暗之间。
少女在篱笆边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因为刚才一路奔跑,她的脸色微微有些发红,满心不甘地看着少年人刚刚消失的方向。
“有胆子做坏事,没有胆子接受制裁吗?”她怒气冲冲地问。“出来啊!”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盗匪,是你误解我了!”艾格隆躲在了一棵树的后面,悄悄地盯着不远处的少女。
他已经有了掩蔽所,两个人之间也拉开了距离,现在他有从容的机会可以拔枪开火了。
也就是说——现在他掌握着主动权。
为了不让对方误解,他特意提醒了少女。“我不想和你拼命,但如果你非要对我动手的话,那我也不客气了!我身上带着手枪,如果你再继续对我使用武力威胁的话,那我就开枪了!”
“那你倒是开枪啊!你开枪的话就有人过来帮我捉你了吧?”艾格妮丝脸上毫无惧色,不过很明显脚步停顿了下来,然后借助篱笆遮挡了自己的身体。“还说自己不是盗匪——半夜三更拿着枪闯入到别人家里,这有可能是好人吗?”
艾格隆顿时无语。
他发现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无论他怎么解释,好像都难以摆脱嫌疑。
怎么办?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对方好像没有退走的意思,一直留在这里和自己对峙。
时间越拖下去越是麻烦,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就满足你的心愿吧……
他抬起枪口,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
幽静的树林和空旷的空地突然发生了一声巨响。
几乎就在一瞬间后,原本安静的农舍突然就出现了些许的骚动,很快,几个人影从农舍里面冲了出来,冲向发出枪响的地方。
领头的正是农舍的主人、前瑞士军团的法弗尔少尉,而跟在他后面的,是刚刚还和艾格隆聊过天的仆人。
他们两个人冲到了树林的旁边,惊愕地看着躲在篱笆后面的少女。
而艾格隆也从阴影当中走了出来,拿着手枪戒备地看着少女藏身的地方,然后跟着两个自己的追随者汇合。
艾格妮丝睁大了眼睛,完全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农庄的主人对这个少年人居然毫无敌意,而且和仆人站在了一起?
难道这是一整个盗匪团伙,他们都已经勾结好了,就等着青年贵族夫妇落网捞一票大的?
虽然心里慌张,她唯有紧紧地手执长剑,凛然无惧地地看着对面三个男人。
姐姐现在处境危险,她必须用尽自己的一切来保护好她。
“您没事吧?”法弗尔少尉看着少年人,紧张地问。
“我没事。”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看向了对面的少女。“她是谁?你们认识吗?”
“这是夫人的妹妹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小姐!”还没有等法弗尔少尉回话,仆人连忙开口解释了,“陛……先生,不要开枪!都是误会!”
原来不是外人啊……艾格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在开枪叫人的那一刻,艾格隆已经下定了决心,绝不让这个突如其来的敌人逃脱,必要时甚至杀人也在所不惜。
现在看来,倒没必要做出残酷无情的选择了。
“向她解释一下,我不是偷偷溜进来的盗匪。”艾格隆努了努嘴。
他又恢复了惯常的从容,现在两个人的地位已经完全调转,占有完全主动的一方是他了。
法弗尔上尉先是有些惊讶,但是看了看两个人的表情,他大概已经明白了什么。
“小姐,不要误会了,这是我的亲戚,目前暂时住在我家。所以您跟我询问有没有其他客人的时候,我说没有……这都是误会,让您虚惊一场真是不好意思!”
法弗尔少尉在帝国军队从军多年,当然会说法语,不过总是带着瑞士德语的口音,这下因为心里紧张更是语音变调,叽里咕噜一大串,艾格妮丝好不容易才听明白了。
都是误会……?
艾格妮丝原本紧绷的身体稍稍松懈了一点,但仍旧惊疑不定地看着对面的三个人。
“诺德利恩小姐,这下您应该相信我了吧?”艾格隆垂手放下了枪,表示自己没有敌意。“我不想卷入莫名其妙的战斗当中,刚刚我只是在散步,顺便碰到了这位先生所以顺口攀谈了几句而已,我对法国很有兴趣,所以就问了他一些有关于法国的东西,一切就这么简单——”
为了增加自己的说服力,他还勉强挤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只是在幽冷黯淡的月光之下,这笑容看上去怎么都有点阴森。
少女显然有些懵了,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这个少年人的话。
“艾格妮丝!”就在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了焦急的呼唤,接着一对青年男女衣衫不整地跑了过来。“没事吧!”
艾格隆眼看着一位留着金色长发的青年女子跑到了少女的旁边,紧紧地抱住了她。
看来这应该就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妻子爱丽丝吧。
接着他又看向了女子旁边的金发青年。
这位青年留着短分发,相貌俊美不凡,不过看上去却带着那种任性妄为的孩子气、又似乎像是个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公子哥儿。
而就在同时,这位青年也在打量着他,显然一眼也把他给认出来了。
呵呵,原本是打算在明天接见埃德加,结果没想到在今天凌晨就见到了,而且是在彼此都这么狼狈的情况下。
人生还真是充满了意外。
“德-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认识您。”艾格隆抛下了其他杂念,走到了青年人的面前,然后从容地向着他伸出了手,“您的妻妹刚才把我当成了趁夜跑进来的强盗,把我追杀到了这里。”
埃德加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出了难解的尴尬。
“呃……先生,对不起……”他握住了艾格隆的手,连连向少年人道歉,“艾格妮丝太过于执着地想要保护我们了,所以产生了可怕的误解,还请您原谅她的冒失。”
接着,他转头看向了少女,“艾格妮丝,你可闯下大祸了,赶紧向这位先生道歉!”
艾格妮丝脸上的表情变得非常古怪,她终于相信了她差点把一个无辜者当成盗匪来追杀。
虽然现在的光线十分黯淡,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脸色变得通红。
犹豫了片刻之后,艾格妮丝收回了剑,然后低着头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躬身向他道歉。
“对不起,先生……我……我……刚才对您太无礼了,还请您原谅我的冒犯!”
她深深陷入到了自惭当中,明白自己无事生非给大家平添了这么多麻烦,于是再也不敢硬气了,只是低眉顺眼看向斜下方的泥土,不敢和任何人对视。
眼下她倒是真正像个柔弱少女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犀利和凛然。
看到她这么诚恳地道歉,艾格隆原本的怒气也随之消散了。
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而且已经认了错,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追究的了。
“没关系,我想在刚才那个环境下,诺德利恩小姐产生一些误解也非常正常。”他耸了耸肩,“好了,既然误会现在已经解除,那么我们就不要再继续呆在这里了,时间已经很晚了,大家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谈。”
“是啊,都散了吧。”埃德加也随声附和,然后看向了艾格妮丝。“好了,艾格妮丝,这次,以后你注意一点吧,”
接着,他又看向了少年人,“先生,被吵醒了以后,我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干脆我们喝两杯怎么样?我们把刚才的不愉快统统在杯子里化解掉,顺便聊一聊年轻人的话题打发下时间。”
他既然这么时候,艾格隆当然也心领神会。
“好的,没问题。”
看到艾格隆答应了,埃德加也回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
“那么爱丽丝,我要和这位朋友喝两杯,你先带着艾格妮丝去休息吧。”
爱丽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好吧,少喝一点,我可不想你满身酒气地躺在我身边!”
接着,看着艾格妮丝垂头丧气的样子,爱丽丝又拥抱住了妹妹,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以此来安慰和鼓励她。
“艾格妮丝,别灰心,这次虽然你做错了事,但是你的本意是好的,我和埃德加都非常感谢你的心意……没关系的,既然这位先生已经接受了你的道歉,那一切就已经过去了,下次碰到类似情况,注意一下就好了。”
“谢谢你,爱丽丝。”艾格妮丝从姐姐的宽慰当中得到了莫大的鼓舞,终于重新振作起了精神。“我以后会注意的……”
说完之后,一行人一起往农舍走了过去,艾格隆也准备接受埃德加-德-特雷维尔的觐见。
“先生,请问您怎么称呼呢?”就在即将踏入农舍的一刻,爱丽丝突然问少年人。
“梅明根。”艾格隆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弗朗茨-梅明根。”
“哦……好的。”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向艾格隆屈膝行礼,“梅明根先生,很抱歉艾格妮丝刚才的冒失举动,给您添了麻烦。”
“您实在是太客气了,我说了,这不算什么。”艾格隆笑着回答。
接着,一行人分头行动,艾格隆、法弗尔少尉和埃德加等人去向了客厅,而爱丽丝和艾格妮丝则前往了各自的卧室。
“爱丽丝,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艾格妮丝紧紧地抓住被子,用它蒙住了脸,显得委屈至极,声音也因为被子变得沉闷了不少,“今天事情这么奇怪,所以我想歪了,闹出了这样的风波。我真是该死……我怎么能让你蒙羞呢!”
“艾格妮丝,好好休息吧,今天应该累坏了吧?”爱丽丝小声叹了口气,然后小声叮嘱妹妹,“这一切不是你的责任,至少不完全是。看样子我们确实不知不觉当中来到了一个阴谋中……只是并非我们一开始想象的那样而已。”
“阴谋?!”艾格妮丝顿时又紧张了起来,拉开了被子又看着姐姐,“怎么了?有危险吗?”
“别当真,我随口说说而已,真是傻孩子!”爱丽丝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捏了捏她的脸颊。
不过她的笑容却显得非常勉强,若有所思。
“怎么了,爱丽丝?你好像有什么心事。”艾格妮丝看着姐姐的样子,感到有点奇怪。
爱丽丝回过了神来,连忙用笑容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只有眼睛里还暗藏着些许的紧张和惊慌。
“没什么,睡吧,艾格妮丝……今天你一定累坏了。”
接着,她小声咕哝了一句,“埃德加玩的开心就好了……”
11,埃德加
在幽暗的月色当中,艾格隆和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一行人,一起走到了农舍当中的客厅。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他们是应该明天再见面的,可是艾格妮丝的意外举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既然如此,艾格隆决定将错就错,反正早晚都要见也没什么区别。
“陛下,您没事吧?!”
这时候,原本在谷仓底下休息的夏奈尔也走了出来,惶急地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没事,夏奈尔,只是发生了一场意外风波而已,现在意外已经解除了,你不用担心。”艾格隆笑着向她安抚。
接着他又看向了埃德加,“向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刚刚从法国过来觐见我的——”
然后他又向埃德加介绍了夏奈尔,“这位是诺埃尔小姐,她是我的总管,照顾我的起居生活,也是我绝对亲信的人。”
“诺埃尔小姐,晚上好。”埃德加连忙站了起来,向夏奈尔躬身行礼,“很高兴有机会见到您——您从事了一项非常伟大的工作,我为陛下能有您的悉心照料而感到无比庆幸。”
虽然埃德加这只是讨好人的恭维话,但是夏奈尔听着却高兴得心花怒放。
她自幼逃离出了法国,对法兰西的贵族世系当然也并不了解,但是从对面年轻人德-特雷维尔的姓氏、以及他的外表和举止,可以看出他肯定就是个贵族青年。
要是在过去,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在意她一眼,然而现在他却毕恭毕敬奉承讨好她……
这可是陛下赐予我的殊荣!夏奈尔心想。
为了不给陛下丢脸,她努力控制住了自己小小的得意和兴奋,庄重地向青年人行礼。
“很高兴见到您,德-特雷维尔先生。我对您的忠诚无比感动,陛下的事业正需要您的鼎力相助。”
互相寒暄之后,夏奈尔放心地离开了客厅回去休息,而艾格隆和埃德加围在农舍主人的餐桌边落座,而其他人则要么歇息要么在外面放风,整个农庄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农庄的主人法弗尔少尉拿来了自己私酿的果酒和两个杯子,艾格隆给自己倒上了满满一大杯,然后喝下了一大口,惬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刚才被少女追杀逃窜时的狼狈此时已经消失无踪,他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当然,身上的泥土可就没有那么容易消失了。
“我终于见到您了……陛下!”终于没有其他人打搅的埃德加,毕恭毕敬向艾格隆行礼,以此来明确两个人之间的地位名分。“帝国万岁!”
“请坐吧,埃德加。”艾格隆亲切地向对方笑了笑。“我也很高兴能够看到你。”
他知道现在不是摆架子的时候,特雷维尔家族现在是他在法国境内最重要的支持者,他需要笼络他们。
“陛下,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疏忽而您带来了危险……请您原谅我的过失。”埃德加再度道歉。
“没关系。”艾格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小姑娘脾气冲动又不是你能控制的,她跟你一路同行,起疑心也很正常。对了,她应该不会去告密吧?我听说她们姐妹是流亡贵族家庭出身的。”
“这点请您放心吧,爱丽丝和艾格妮丝都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感兴趣,她刚才之所以动手只是因为担心您在危害我们的安全罢了。”埃德加笑着摇了摇头,“以我对爱丽丝的了解,就算她猜到了一点端倪,她也不会去深究的……”
这个解释艾格隆倒也相信,他和爱丽丝是新婚夫妇,看上去感情相当不错,爱丽丝回国之后告发丈夫、把丈夫送进牢房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吗?
一想到这里他也放宽了心。
借助着昏暗的烛光,艾格隆仔细打量了埃德加一番。
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人,大概20岁出头的年纪,长着一张斯文俊朗的脸,下巴很尖,白皙的皮肤以及修长的手指,让他带有一股艺术家的气息。
此时他的嘴角边还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仿佛对一切都不曾放在心上。
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讨人喜欢的年轻人——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看上去气质有点过于轻浮了,像极了各种戏剧当中的浪荡子形象。
“我非常感激您一家对我的支持。”艾格隆将自己的第一印象深藏在心里,然后以诚恳的表情看着对方,“请放心吧,埃德加,只要你们一直忠诚于我,并且配合我的指示行动,那么帝国未来必然会有你们一席之地。”
埃德加并没有显得多么激动兴奋,只是点了点头。
“陛下,我和我的父亲愿意为帝国奉献自己的一切,以便报答您的厚恩。”
艾格隆看得出来,虽然埃德加一直在正常应对自己,但是他总有点心不在焉。
看上去就像是个学生又想偷懒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完成自己的作业一样。
这个家伙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您的父亲有什么话要您转告给我吗?”艾格隆忍住了心里的不耐烦,然后问。
“我父亲确实有些话让我告诉您。”埃德加连忙打起了精神,“准确来说,他让我背诵了一份名单,名单上都是他所认识的支持您的各界贤达,他认为这将对您有所帮助。”
“太好了,尽快把名单抄录下来给我!”艾格隆顿时大喜。
“今天已经很晚了,我怕我记忆不清,等明天清醒一点我就默写出来交给您吧。”埃德加笑着回答。
“没问题。”艾格隆心情大好,所以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看来特雷维尔将军还真是小心谨慎,把任务拆分成了两份,让仆人和儿子分别执行。
很好,这确实是干大事的人。他对特雷维尔家族的好感不由得又多了几分,一下子看埃德加也顺眼了不少。
最关键的问题解决了之后,两个人开始闲谈了起来。
而这似乎也来到了埃德加所擅长的领域,他一下打起了精神,绘声绘色地跟艾格隆谈起了巴黎的风土人情和最近社交场上的奇闻趣事。
他谈论到杜伊勒里宫和卢浮宫的宏伟奢华,以及圣日耳曼区那些豪宅的风雅,话题到了最后,他以拿破仑下令建造的凯旋门作为了结尾。
“凯旋门在等待着您归来,陛下。”埃德加庄重地对艾格隆说。
“我会回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艾格隆冷静地感叹,“我离开法国的时候只有四岁,那里的一切我几乎都已经忘了个干净……不过没关系,我会有一生的时间来重新熟悉我曾经拥有的一切,分毫都不会少。”
“只有等您驾临巴黎,这座首都才会名副其实,成为欧洲的中心,法兰西必将因为您而再次伟大。”埃德加热情地恭维着少年人,接着,他向少年挤了挤眼睛,“而那时候,我可以带您去找到最好的珍宝——我跟您保证,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懂得怎样让您在巴黎玩得开心。”
“最好的珍宝?”艾格隆有些不解,“您是指什么?”
“陛下,看来您现在还太年轻了。”埃德加一脸得意地回答,“巴黎最好的珍宝,当然就是那些夫人和小姐们了,她们要么风情万种,要么娇媚可人,比起您之前呆的维也纳那些德意志女人简直是天壤之别!您从奥地利跑出来是世界上最正确的决定。”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没有搭腔。
这家伙以为自己是为了什么跑路的?
“巴黎就是一座大蜂巢,人人都忙于为自己寻欢作乐,吵得不可开交,只有最聪明最可爱的那些人,才能在这座蜂房里汲取到最甜美的花蜜——”埃德加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简直接近于轻佻了,“陛下,我不是自夸,我绝对是您能找到的最好引路人了。”
“您的意思是,您的浪漫史很多吗?”艾格隆反问。
“那是自然!陛下,我可是巴黎最受人青睐的年轻人之一啊。”埃德加重重点了点头,“不瞒您说,我离开巴黎前还和某位王妃依依惜别,好不容易才让她接受暂时见不到我。”
也许是担心艾格隆不信,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您知道,我善于绘画,所以每次和某某小姐或者夫人来往的时候,我都会将她们最美的体态画下来,一份送给她们,一份自己珍藏,所以我已经积攒了一本画册了。这画册里的每一幅都倾注了我的心血,我的构思,它们是当之无愧的艺术珍品,我敢说这是巴黎最值钱的珍宝之一了!唉,可惜这样的宝物无法在世界上公开,更不能让人随意观看,不过如果您想看的话,我可以给您一个人分享,到时候您就会体会到巴黎那动人心魄的美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埃德加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和激情,和刚才那副无精打采、例行公事的样子简直换了个人。
原来他的精力都放在这些地方去了……艾格隆明白了。
“你在离开巴黎之前,还在和情妇告别?”他问。
“是啊,是一位非常可爱也非常温柔的王妃,如果您以后回到法国,我可以介绍她给您认识,说不定您还能一亲芳泽……”埃德加脸上露出了快活的笑容,似乎为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得意。“我想她应该也很乐意认识您的。”
艾格隆暗暗叹了口气。
他不是一个假正经的人,身处在贵族的世界当中,他当然也知道大家是怎么生活的,对这种事情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无意对埃德加进行什么道德谴责——而且埃德加肯定也不会在乎什么道德谴责吧。
甚至他自己,不也是在逃亡之前勾引了苏菲了结心愿?又有什么资格去批判他人呢?
然而,无论怎么说,现在都不是谈论这种话题的时机。
在谈论这么重要的话题时还要扯到风月上面,埃德加太过于缺乏自觉了,也缺乏应有的紧张感,他没有真正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当中。
简单来说一句话,他不是干大事的料——难怪就连那么宠溺他的特雷维尔将军,也不敢对儿子委以重任。
而且他不是刚刚新婚吗?也就是说,他在带着妻子新婚旅行上路之前,还在和情妇来往。
想了想,这也是他的私人生活,艾格隆决定不再追究这个问题了。
虽然还只是见第一面,但是从这短暂的交谈当中他已经看出埃德加到底是什么人了——他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乐天派艺术家,他对所谓的帝国大业缺乏兴趣,只是因为父亲的严厉要求所以例行公事罢了,他所有的兴趣爱好都集中在了浪荡生活上面,甚至都不在乎什么个人野心。
如果不对他寄予什么厚望的话,他倒是一个很能够愉快相处的人。
唉……
特雷维尔侯爵早年丧妻,结果疏于管教把儿子宠溺成了如今的模样,想必他现在自己也很后悔吧……?
艾格隆在心中苦笑。
不过既然他已经答应了将军一定会保他子孙富贵,那自然也会遵守承诺。
埃德加做不了优秀政治家和军人,但做一个宫廷幸臣或者御用画师倒没问题——甚至可以说非常合适。
是时候结束谈话了。
艾格隆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凌晨时分了。
“埃德加,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去休息了,明天见——记得到时候把名单写出来给我。”艾格隆向对方伸出了手。
“好嘞!”埃德加重重点了点头,然后潇洒地站了起来,握住了少年人的手。“陛下,愿上帝庇佑您!”
松开手之后,埃德加准备离开。
艾格隆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对了,那位艾格妮丝小姐,为什么会有那么好的身手?”他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是谁教她的?”
虽然刚才事起仓促,但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艾格妮丝绝对剑术超卓。
“她从小就喜欢剑术,每天都勤于练习,而且据说天赋惊人,那些自吹精于剑术的公子哥儿没一个人比得过她,被她打得鬼哭狼嚎的人多的去了,所以陛下您不用为今天的遭遇感到惭愧,您表现已经很好了。”埃德加回答,“至于她的老师是谁,这我就不知道了……她对此极少提及,我也不好去问。”
说完之后,他又颇为遗憾地耸了耸肩,“叫我说啊,像艾格妮丝这样漂亮的女孩儿,学剑术做什么啊?白白减损自己的魅力……还不如跟我学画画呢。”
“你不至于对她都有邪念吧?”看着他的表情,艾格隆有些惊讶地问。
“不,当然不了。艾格妮丝漂亮归漂亮,但她性格太烈了,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还是喜欢甜美温柔、风情万种的女士。再说了她和爱丽丝朝夕相处,如果我出手的话那爱丽丝肯定饶不了我……甚至我父亲都会揍死我。”埃德加连忙摇了摇头,然后讪笑了起来。“不过陛下,您要是想要认识她,我倒是可以为您提供便利……”
艾格隆又皱了皱眉头。
“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想跟她切磋一下——公平对战。”
“您还在为今天的事情生气?”埃德加笑着问。
“不,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要打败每一个敢于对我亮剑的人。”
12,试探与造神
在深夜当中,艾格隆和埃德加告别,回到自己的居处休息,草草结束了这意义非凡又意外不断的一天。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
他草草地洗漱了一番,然后走出了谷仓,来到了法弗尔少尉的农舍当中,准备吃早餐。
既然已经跟特雷维尔夫妇打过照面,现在他也没必要继续隐匿自己了,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了餐桌边,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夫妇和艾格妮丝也恰好过来了,于是艾格隆笑着朝他们点头打招呼。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满面笑容,潇洒地向艾格隆挥手致意,而他的妻子爱丽丝则落落大方地向少年人行礼并且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梅明根先生。”
“早上好,特雷维尔夫人。”艾格隆也笑着对爱丽丝说。
至于坐在爱丽丝旁边的艾格妮丝,表情就完全不一样了,她明显有些尴尬,但还是轻轻地向少年人点了点头。
“早上好……梅明根先生……”她勉强打招呼。
“早上好,艾格妮丝小姐。”艾格隆仍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安慰了对方,“我已经忘记昨晚发生的事情了,所以现在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希望您也一样。”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看到少年人这么好说话,艾格妮丝明显振作了起来。
“艾格妮丝,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既然梅明根先生不追究,那算你走运,不过你接下来一定要引以为戒,不再做出这么冒失的事情了。”爱丽丝严肃地对妹妹说,“我们现在在异国他乡,孤立无援,轻易不能去跟人结怨,招惹上什么麻烦。如果自恃武力到处惹是生非,这只会让我们更加危险。”
听着姐姐的教训,艾格妮丝也不敢还嘴,耷拉着头不敢说话,和午夜里那气势凛然的样子,现在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拔剑相向,但是现在一看,艾格妮丝只是因为误会所以反应过大了而已,在日常生活当中她还是很懂礼数的,并非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性格。
“好了,昨天的话题到此结束。现在是新的一天,我们为上帝赐予的好天气干一杯吧。”艾格隆出言为艾格妮丝解围。
然后,他拿起了装满了牛奶的杯子,像模像样地向着埃德加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干杯。”埃德加也拿起了杯子一饮而尽。
餐桌上的早餐非常简单,只有面包和牛奶,外加一点腌制的蔬菜。
不过艾格隆倒是并不在意,大口吞咽着充饥。
爱丽丝没怎么吃东西,只是一直瞟着少年人,注意他的一举一动,心中若有所思。
“梅明根先生,您是本地人吗?”就在艾格隆进餐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呢?”艾格隆反问。
“以外国人的标准来看,您的法语说得很好,和这里的本地人口音也完全不同,像是有家庭教师专门教过的。”爱丽丝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而且您的举止和用词都显示您受过极为良好的教养……我觉得,至少不是这里的环境能够培育出来的。”
聪明,看来她在昨晚和自己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起疑心了。
艾格隆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爱丽丝到底已经猜测到哪个地步了?
不过,他早就和埃德加商量过爱丽丝的事情,就算她完全猜到了也是可以承受的代价,所以也并没有慌乱。
说到底,她还能把丈夫送进牢房不成?
“您说得对,我并非这里的居民,之前一直居住在国外,只是最近才因为一些事来瑞士而已。”艾格隆笑着回答。
“那您应该有听说过最近轰动欧洲的大新闻吧?”爱丽丝问。
“什么新闻呢?”艾格隆反问。
爱丽丝瞅了一眼妹妹,犹豫了片刻之后,她还是问了出来,
“有关于莱希施泰特公爵的新闻。”她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更加隐晦一些,“据我所知,他好像……跟您的年纪差不多太多呢。”
“哦!这确实是一个令人惊讶的巧合。”艾格隆亲切地点了点头。
看着艾格隆的反应,爱丽丝知道自己所有的猜测都已经成真了。
一瞬间她感觉头晕目眩,但是她很快控制了自己。
她知道,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她只能问到这里了。
再追问下去,就是让所有人为难了。
“是啊,看来这世上还真是充满了巧合呢,您当然不会跟他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是农庄主人的亲戚罢了。”爱丽丝勉强让自己挤出了一个笑容,“不过,您风度翩翩,举止不凡,如果有人说您有王子的气度,我也不会惊讶。”
“您太看得起我了。”艾格隆微笑着回答,“特雷维尔夫人,如果有人说您是巴黎最聪慧的夫人,我现在也会举着双手同意。”
爱丽丝脸色微微红了下,她吃不准这位“陛下”是真心恭维她还是在开玩笑。
但是她很明显感受得到,丈夫、以及公公特雷维尔将军,都已经诚心归附于这个少年人的麾下了,所以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她都必须对他保持得体的尊重。
“您过奖了,我一点儿也不聪慧,只是个期盼家人平安的可怜人罢了。”她微微低下了头,以极轻的声音向他回答,“我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媳妇,丈夫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艾格隆当然听得出来,她说这句话,无异于当面向自己保证,绝不会告发自己。
“聪明人总是能正确地认清自己。”他点了点头,向爱丽丝送出了自己的夸奖。“我预祝您一生幸福。”
“谢谢!”爱丽丝叹了口气,既有惆怅和不安,也有无奈的认同。
吃完早餐之后,艾格隆又把埃德加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两个人一起散步,又走到了树林旁边。
在白天漫步于林边,又是另外一番景色,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苍翠,充满了春天的勃勃生机。
“埃德加,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艾格隆问。
“在这里呆几天之后就走,毕竟名义上我是在和妻子做新婚旅行,接下来还是要去意大利的。”埃德加笑着回答,“陛下,您有什么吩咐吗?”
“我倒是有个想法,希望你接下来配合一下。”艾格隆看着埃德加,“埃德加,我需要借用一下你的才能。”
“嗯?”埃德加明显有些惊异,“您……您想要让我做什么呢?”
“你绘画不错,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创作一组简单的画册。”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画好之后我准备大规模印刷,然后散发到法国境内,尤其是农村——画得一定要简洁但富有感染力,即使文盲也能看懂。”
虽然昨晚的谈话已经证明埃德加确实不是一个适合干大事的野心家,不过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艾格隆也不会放过他。
“您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呢?”埃德加明显还是很迷惑,“把画册交给农民们有什么意义吗?”
“我需要造神。”艾格隆简单地回答。“农民需要一个神灵,那我就帮他们树立一个。这些农民虽然分散而且无力,但是他们的数量庞大,只要有人能够聚拢起他们,发挥他们所拥有的人力和物力,那么一定就可以谋求大事。现在我就准备开始着手聚拢他们。”
“……这样真的行吗?”埃德加明显有些为难。
哼,你懂什么?艾格隆在心里不屑地笑了。
农民当然会支持波拿巴家族。
虽然在拿破仑帝国的统治体系当中,农民是承受最多压榨的阶层。
帝国连年的征战,带来了连续十几年无休无止的兵役,而权贵阶层和城市的布尔乔亚们可以依靠花钱买人代儿子服役,农民却没有资本逃避兵役,他们是被征兵最多的群体——到了帝国末期,甚至有不少农民为了逃避兵役而自残。
问题来了,为什么帝国时代承受最多剥削和兵役的农民阶层,为什么在帝国覆灭以后反而最怀念帝国,忠心支持波拿巴家族呢?
历史的种种机缘巧合,往往会造成啼笑皆非的现象。
在考虑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明白一个前提——这是19世纪初,法国社会刚刚从静态的农业社会当中走出,大多数农民甚至不识字,更别提有什么政治觉悟了。大革命时代那些“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对他们来说是那样遥远,他们甚至感受不到其意义。
这些巴黎人看不起的“乡巴佬”,他们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几次机会去临近的省、一辈子也没有闲心去看几本书,法兰西灿烂的文化和艺术那都是城里人享用的奢侈品,与他们几乎绝缘。
在这样一群人当中,精神生活只能用“贫乏”来形容。
越是精神贫乏的人群,越是需要精神支柱,需要摆脱对生活贫困的恐惧,对死亡和病痛的恐惧。在大革命时代之前,天主教会承担了法国农民精神生活的职责,那些深入到乡村的教堂神父们指引农民们的生活,见证他们的出生、婚姻以及死亡。
然而大革命却摧毁了这一整套生活模式,共和国一开始就对教会充满了敌意,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大量没收教会资产、屠杀教士,把贵族和教士这两个统治阶层暂时地驱离了法兰西的土地。
共和国将贵族和教会的土地大量拆分变卖,于是农民在革命当中得到了土地,却失去了原本世世代代遵从的生活模式,出现了信仰真空。
疾风暴雨的大革命摧毁了旧的生活,却没有来得及建立新的生活模式就宣告结束,留下一群迷茫的农民,矗立在法兰西广袤的原野之上。
教会在大革命当中损失惨重,还没有来得及重建原本严密的教堂体系,而农民的精神真空却不会等待,而是自行找到了其他方式来填补。
他们用来填补精神真空的,就是“拿破仑”这个名字。
共和国触动不了农民,复辟的波旁王族也同样只是巴黎的国王而已,离他们太过于遥远,只有拿破仑,这个伟大的皇帝,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口口相传,是他们贫乏生活当中罕有的精神调剂。
农民们在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他们所剩不多的娱乐方式之一,就是围在拿破仑时代的老兵们身边,听着他们讲述自己追随皇帝陛下远征的光荣征程,感受一个他们从未有机会接触过的世界,一个充满了光辉的世界。
于是,“拿破仑”这个人从退位的皇帝、客死异乡的科西嘉人,被加上了神圣的光环,成了他们贫乏生活的信仰,一个真正的偶像。
被打得支离破碎的旧社会、没来得及建成的新社会,两者在法兰西的上空激烈撕扯,而它们在乡村的夹缝中,造成了这股拿破仑信仰。
这时候拿破仑本人是什么人、他的统治到底对法国是功大于过还是过大于功,都已经是无足轻重的问题了,他的死正好让他更加伟大——因为死去的偶像永远不会再破坏自己的崇高了。
正是因为农民们的这股信仰,在原本的历史上,1848年(也就是拿破仑死去27年后),拿破仑三世参加了法国历史上第一次公民直选的总统选举,以550万票对150万票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当上了总统。
在选举时,拿破仑三世前往各地巡游拉票,而每到一地都会引发农民们的欢呼雀跃。
拿破仑三世之前几十年一直都在外国,而且此时一文不名,为什么他能够得到这样热忱的拥护?
毫无疑问原因只有一个——他拥有着偶像的名字。
他只有这样一项资本,但只需要有这一项资本就在选举中无往不利。
而后来,拿破仑三世最终发动政变成为了第二帝国的皇帝,实现了波拿巴家族的复辟大业,1852年他再度发动公民投票,在法国全国就是否恢复帝制这一问题举行全民表决,结果显示,结果782.4万票赞成,25.3万票反对,法国人再度以压倒性的票决欢呼偶像的归来。
——原本历史上所发生的事情,也无比准确地给予了艾格隆以指引。
对艾格隆来说,他最大的依仗,同样是他所继承的名字,甚至他的正统性比自己的堂兄还要更高,因为他原本就是帝国唯一的继承人。
他需要利用乡村之间的偶像狂热,来成为自己复辟帝国的助力。
如果愚昧的狂热对他有用,那么他就会拥抱愚昧的狂热。
“我要编造神话,再怎么离谱的神话也对我有用。”看着远处的树林,艾格隆平静地说,“对农民来说,最直接的宣传手段就是画册,而你据说是一个天才画师——埃德加,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我的期待。”
13,继业者
“——埃德加,我希望你不至于辜负我的期待。”
艾格隆一边说,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埃德加。
埃德加明白,虽然少年人语气非常客气,但这不是一个请求——这是一个命令。
不知道为何,看着他的眼神,埃德加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好的,我会尽力——不,全力以赴的,陛下。”他连忙脱口而出。
“很好。”看到他如此听话,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以此来勉励对方。“那就辛苦你了,埃德加,既然你的时间不多,那我们尽快开始吧。”
“现在开始吗?”埃德加有些懵了。
“现在开始。”艾格隆断然回答。
接着,他背着双手,在草地当中走来走去,一如自己在美泉宫当中构思剧本一样。
“首先要突出拿破仑本人的形象,他必须占据中心位置,比图画中任何人都高大一截——我知道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没关系,谁也不能和皇帝陛下抢风头。”艾格隆一边踱步一边对埃德加交代,“你见过皇帝陛下吗?”
“我见过。”埃德加连忙点头回答,“在帝国还没有覆亡之前,我父亲曾经带着我参加宫廷活动,让我得到了觐见皇帝陛下的荣幸……虽然我当时的年纪还小,但是他的面孔永久地铭刻在了我的记忆当中。”
“很好。”艾格隆点了点头。
说实话,哪怕他不是穿越者而是原本的罗马王,应该也早就不记得拿破仑长什么样了——毕竟他四岁就被带到了奥地利。
“你画他的时候,要尽量美化,最好拿着权杖或者骑着马,要按照手握雷霆的朱庇特来刻画他,他的表情要庄重威严,但又不失仁慈,他的敌人们卑躬屈膝地跪倒在他的面前,记住,一定不要出现血腥残酷的画面!我们不能让农民回忆起那漫无止境的兵役,我们要塑造一个浪漫的偶像而不是一个恐怖的魔王。”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另外,画册上出现我的时候,把我刻画成站在那位天神旁边的孩子,享受着他无比的期望,要让所有人知道,朱庇特将我赠送给了法兰西,我注定承担大命,完成他的遗业。”
想了想,艾格隆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离开法国十几年了,没有一个法国人真正见证我的成长,这太致命了……所以为了让法国人民熟悉我现在的模样,你的画册要循序渐进,在拿破仑身边一点点丰富我的形象,从我的童年到少年,我要让农民们跟着上帝一起见证我的成年。”
艾格隆涛涛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而埃德加目瞪口呆地听着。
“埃德加,记住了吗?”艾格隆问。
“……没有完全记住,陛下,您的语速有点快。”埃德加略有些尴尬地回答,“您能够再详细说一下吗?”
艾格隆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不得不承认,这位可爱的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比夏奈尔要难用得多——夏奈尔在给自己记录口述的时候,从来不需要再多说第二遍。
算了,世界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和夏奈尔那么热衷于自己的事业吧,凡事不能要求太高。
于是艾格隆又详细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要求。
随着他的解释,埃德加渐渐地也开始找到了状态,开始以画师的身份参与到了和少年人的讨论当中,一方面提出专业建议,一方面也让艾格隆删除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要求。
在他的帮助下,原本在少年人脑海中只有些许轮廓的想法,渐渐地变成了非常明确清晰的一组构图。
虽然离落到纸上还有一段距离,但是艾格隆相信以埃德加的才能,一定可以完成这一项工作。
“埃德加,接下来的事情就要仰仗你了。”艾格隆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接下来的几天,你把我们两个人商讨出来的东西画出草图来,然后我再最后看看哪里需要修改,只要定稿完成,我就想办法找个地方大量印刷,最后再送到法国散发。”
“好的,我会尽力的,陛下!”埃德加踌躇满志地答应了下来,“您让我做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您让我画画,这可是我的本行,我绝不让您失望!”
接着他又问,“对了,您想好给画册拟定什么标题了吗?”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回答。“标题就叫——继业者。”
“对了,所有的这些图画都尽量不要出现我的母亲。”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艾格隆突然补充了一句。
“……为什么?”埃德加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她现在是奈佩格夫人了。”艾格隆耸了耸肩。
他对路易莎在拿破仑死后改嫁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他不想让法国人联想到他的母亲眼下是一个哈布斯堡帝国统治下的意大利小邦的君主。
“好的,我会注意的,陛下!”埃德加恍然大悟,然后答应了下来。
看到事情这么顺利,艾格隆也变得心情大好了起来。
他迎着树林里哗啦作响的春风,悠然抬头看向了碧蓝的天空。
这还只是第一版的画册而已,以后如果有需要的话他还可以继续构思更多,要用这种行之有效的宣传手段,勾起法国农民对帝国光辉的回忆,勾起他们对波拿巴家族的怀念。
虽然这不能使他们站起来起义,拥戴自己回国称帝,但是艾格隆相信,只要他持之以恒地进行类似的宣传,迟早有一天他会是民心所向——毕竟,农民在目前还是法国人口的主体。
这是一场漫长的征途,他必须一步步走下去,但是他有信心自己能够走到光辉的终点。
艾格隆结束了自己和埃德加的谈话,让这位画家有时间去把自己的构思落实到画布上,而他继续在篱笆与树林之间散步。
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埃德加回去之后,他的夫人爱丽丝走到了他的面前。
“梅明根先生。”爱丽丝恭恭敬敬地向少年人行礼。
“特雷维尔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艾格隆问。
“我怎么敢吩咐您呢?”爱丽丝和煦地笑了起来,“倒是有一个请求,不知道您能不能答应。”
“请说吧——”艾格隆回答。
老实说他真有点好奇。
“接下来我们准备在博登湖上泛舟,欣赏这里的美景……梅明根先生,我能否有荣幸邀请您一同前往呢?”爱丽丝笑着问。
这倒真是让人意外。艾格隆顿时惊讶地看着对方,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
“您放心吧,我没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只是觉得如果有您在场的话,我这场旅行会更加有纪念意义一些,毕竟也许我丈夫这场旅行更多是为了您而不是为了我。”爱丽丝继续浅笑着看向他,“不知道您能否恩赐给我这样的荣幸呢?”
看到她的笑容,艾格隆心里暗暗一沉。
她总感觉像是在抱怨什么。
是觉得自己被利用了所以心有不甘,还是对自己新婚旅行变成了一场阴谋的幌子而感到恼恨呢?
“您是在抗议我们吗?”艾格隆想了想,然后直接问。“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抱歉……但我只能说,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做一点身不由己的事情。”
“我是有点气恼,我相信以您的宽宏大量,一定会容忍我这点情绪的。”爱丽丝的笑容消失了,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再去长吁短叹又有什么意义呢?我还不如想想应该怎样让事情变得圆满一些。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让拿破仑的儿子作为我新婚旅行的宾客,这也是举世难得的荣幸对吧?”
“这就是所谓的乐观主义吗?”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更愿意称其为现实主义。”爱丽丝睁大了眼睛,然后挑战式地看着少年人,“怎么样,先生,您乐意花点时间来补偿我的缺憾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艾格隆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下来。
既然爱丽丝已经挑明了,那他也不玩什么猜谜游戏了,“如果您不介意同食人魔王面对面,那我当然很乐意成为您的客人,为您的新婚旅行助兴。”
离他来到瑞士已经过了两个月,原本高度紧张的瑞士眼下已经松懈了起来。
他本来就不是通缉犯,瑞士人也没有动力为了一个传闻就在全国搜捕,应付了两个月以后,他们也懒得继续追查了。
所以现在他只要小心一点不要招摇,去湖中泛舟也不算什么问题。
“如果您是食人魔王,那我们大概也是哥布林酋长了。”爱丽丝又小小地叹了口气,“所以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需要介意的呢?说实话我嫁给埃德加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有今天的,毕竟特雷维尔将军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政治立场……唉,我曾经抱有侥幸,希望老将军的念想只是空中楼阁而已,不至于影响到我婚后的生活,因为您留在了奥地利,而且看上去以后也将作为一位奥地利皇室成员生活,不会再干扰到法国这边。谁能想到……谁又能想到……”
“谁又能想到,我的野心竟然如此顽强,就是不肯在维也纳熄灭呢?”艾格隆笑着替爱丽丝补完了她没说出口的话。
接着,他又继续说了下去,“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让人无可奈何,夫人。我的野心没有熄灭,特雷维尔将军的野心也没有熄灭,所以我们决定一起去做一些大事业,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我没有强迫过任何人为我效力,我现在也没有能力去强迫谁,所以一切都是人们自己的选择——”
“不用跟我解释了,我明白的,在昨天晚上那个不眠之夜里面我就想清楚了,您没有任何责任,特雷维尔家族也没有任何错处,你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意志而已。”爱丽丝苦笑着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并且为自己的决定承担代价,我也为我的决定承担一切代价——是我执意要嫁给埃德加的,我事前就知道其中的风险,所以事到临头我绝不怨天尤人。”
片刻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即使到现在我也没有任何后悔,我现在是爱丽丝-德-特雷维尔,如果我的丈夫和公公尊奉您为陛下,那您也就是我的陛下,我只期盼您的事业能够早日成功,以及其中付出的牺牲尽量小一点……”
“如果我们足够努力的话,我们可以做到这一点。”艾格隆回答。
但是说实话他也不可能保证,毕竟牺牲总是在所难免的,他自己就牺牲了不少东西。
“那么陛下,我恭候您的驾临了。”爱丽丝再度向少年人行礼,以此来表示对他的尊崇。
片刻之后,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听埃德加说,您希望和艾格妮丝公平对决一次,切磋剑艺?”
“是啊,我是有这个想法。”艾格隆承认了。“当然如果您不愿意她和别人动手,那我可以收回我的请求。”
“那倒是没必要,艾格妮丝受点教训也是好事……”这时候爱丽丝又发话了,她微笑着抿住了自己的嘴,看向了正在远处打伞漫步的妹妹,“像她这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出门以后还不知道收敛,要是真闹出什么人命来,那可就麻烦了。”
然后她话锋一转,“只是……您真的有信心自己能赢吗?我妹妹可是很厉害的,要是您有什么闪失,这可是我们犯下大罪了!”
“恰好我就是一个对自己自信心过剩的人,我相信我能赢。”艾格隆骄傲地抬起下巴,看着面前的青年女子,“不用担心,如果艾格妮丝真的能够击败我的话,我会欣然认输的。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谈不上什么罪,我也不是那种没事就迁怒于人的废物。”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爱丽丝抿嘴笑了起来,“那我就期待着您的表现吧——另外……我还有一件事想要请求您。”
爱丽丝抬起头来,然后郑重地看着少年人,“艾格妮丝是无辜的,她不姓特雷维尔,甚至对如今所发生的一切都毫不知情……我也不想让她卷入到这种麻烦事当中,请您让她置身事外吧!如果发生最坏的结果,我会默默陪伴我丈夫坐牢或者流放,但艾格妮丝没有理由也承受同样的罪过!”
看着她又执着又紧张的眼神,艾格隆都忍不住有些感动。
看来艾格妮丝那么亲近她,拼命想要保护她,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我很乐于答应您的请求。”艾格隆立刻答应了下来。
14,赐名
风景秀美的博登湖,迎来了春天的又一次黄昏。
太阳渐渐向着山峰之间坠落,天空被残阳染得枯黄,颜色也越来越深,仿佛在预示着夜色即将降临。
因为光线正变得暗沉,所以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脉显得尤为峥嵘,似乎恨不得将太阳夹碎。而太阳和山峰在水中的倒影纠缠在一起,在波浪当中摇曳生姿,犹如精灵在其中舞蹈。
博登湖畔傍晚时分的天空,也依旧充满了诗意的美感。
一艘小船正游弋在静谧的湖水当中,随着它的移动,在平静的水面当中激起了一道道波纹,让水中的精灵们舞动得更加激烈。
艾格隆此时就站在船头,看着面前这如诗如画般壮观的黄昏景色,心里充满了少年人的豪情。
眼下他正在应爱丽丝的请求,和特雷维尔夫妇泛舟于湖上。
为了保密,爱丽丝谢绝了船工随行,只是租用了一艘空船,让跟随着自己一同到来的仆人来负责掌控。
在谷仓底下窝了两个月,已经把他憋闷坏了,今天能够看到这样一番如画美景,又怎么可能不心怀感触呢?
苦痛的煎熬终将过去,而他终究会创下功业,受到世人的顶礼膜拜,让对自己寄予厚望的人们看到,他们的一切期待都没有被辜负。
直到那一天,他会和自己珍重的人一起同游,享受暴风雨之后的宁静时光。
不管这一天有多么遥远,但它一定会到来的。
可是,珍重的人,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呢……
他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写的剧本里,就同样出现过瑞士的湖畔。
接着他又回想起了在美泉宫创作剧本时的点点滴滴。
那是苏菲殿下陪伴他的日子,那是他迄今为止最珍贵的回忆……那也是他亲手背弃的过往。
“我亲爱的朋友,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你站在一个渴求温情的女子面前,你赋予了她希望,你让她重新露出了笑容,既然如此,你又怎能忍心再狠狠地让她绝望?”
他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了这句台词。
记忆中苏菲念出台词的样子突然闪现在了眼前,就如同她此刻站在自己的面前,带着哭腔呵斥自己一样。
他的心忍不住有些隐隐作痛。
赶紧停下来!他深呼吸了一口,让自己总算从回忆当中挣脱了出来。
两个月来他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苏菲的消息,奥地利官方没有透露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她好像被这个世界暂时抹消了一样,再也没有在社交场和公众活动当中出席过。
虽然他的理智上不相信他的外祖父、奥地利帝国皇帝陛下会真的愤怒到失去理智,对苏菲降下最残酷的刑罚,但是眼下这个样子,实在容不得他不担心。
他决定了,一旦离开瑞士,就想办法找个渠道打听苏菲的消息,至少要确认她此刻的安全——虽然骨子里的倔强,让他依旧拒绝在创下功业之前在苏菲面前展露自己的名字。
“陛下,您在发愁什么吗?”就在这时候,他的背后传来了一声轻柔的问语。
艾格隆中断了思绪,缓缓转过头去,然后发现站在他身后的爱丽丝,正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会这么问呢?”他反问。
“我只是觉得您刚才看上去有些悲伤。”爱丽丝小声回答。“自从见到您之后,您一直给我一种超脱于年纪之外的稳重和气势,但是刚才……我终于看到了一个少年人的影子,甚至都有点像个诗人了。”
“哈哈……”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
“当然是夸奖了。”爱丽丝又浅笑了起来,“我之前看到过一些有关于您的新闻,都说您博学多才,并且立志做一个文学家。”
“那只是我用来麻痹奥地利人的幌子而已。”艾格隆摇了摇头,“曾经有人问我愿意做歌德还是做拿破仑,我在心里早就做出了回答——我只能做一个拿破仑。”
“但即使如此,您也不会每时每刻都在做皇帝啊,您在国家大事之外还会有自己的娱乐。”爱丽丝执拗地坚持了自己的意见,“比如现在——您看,这里的景色多美啊,您可以来一首诗吗?”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看,她的丈夫埃德加,此时正在船尾,欣赏着周围的景色,一边体会大自然壮阔的美,一边以此来寻找自己的绘画灵感。
自从埃德加从自己的陛下这里领受到了“重大任务”之后,这两天他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如果更好、更准确地落实陛下的想法,这项艰巨工作让他损耗了太多的精力。
对他来说,这姑且也算是放个假吧。
“是想要让我体会一下埃德加为了创作而绞尽脑汁的苦楚吗?”他忍不住开了个玩笑。
“您想到哪儿去了!”爱丽丝忍不住笑着抗议,“您能够向他委以重任是他的荣幸,这说明您看重他、认可他,不是吗?事实上我反而很高兴呢!”
“高兴?”艾格隆有些不解。
“他是我丈夫,我当然想看到他能够振作起来有所作为了。”爱丽丝的笑容消失了,脸上略带着一点感慨,“陛下……老实跟您说吧,我其实并不是特别赞同他和他父亲为了富贵而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在结婚之前也做好了过紧日子的心理准备,我从未企盼过他大富大贵……但是看到他这么投入、这么认真去做事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打心眼里感到高兴。至少这给了我一个理由,让我相信特雷维尔家族为您效劳是一件好事。”
听到了爱丽丝这番剖白,艾格隆愣住了。
看着爱丽丝的眼睛,他相信她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
正因为如此,那才显得感情真挚而又珍贵。
然后他就想起来了,埃德加在自己面前炫耀过的那些话。
“我倒是希望,我能够让他配得上你。”感慨之下,他不禁脱口而出。
“他现在就配得上我……”爱丽丝幸福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又抬头看向了少年人,“我们说回正题吧,陛下——我只是想让您最后为我的新婚旅行留下一个纪念而已,这场旅行并非是为我而起,而是为您而起;但我希望它是为我而终,我只想让我的新婚回到我所梦想过的那样瑰丽梦幻……您愿意赐给我这样的荣幸吗?”
艾格隆愣了一下。
爱丽丝还真是执着,她觉得自己珍视的新婚旅行被政治阴谋所玷污了,所以希望用另外一种传奇性的方式来挽回、或者说重新裱糊。
某种意义上自己也确实欠了她这样一个人情,所以……稍稍满足一下她的愿望也未尝不可。
“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只好答应您了。”一想到这里,艾格隆耸了耸肩。“只是我不知道自己的创作能否让您满意。”
“如果您自己满意了,那我就没有理由不满意了。”爱丽丝马上回答。
艾格隆不再多话,他重新转过头去,看向了远处的天空。
天空已经大半变成了灰黑的夜空,上面密布着繁星点点,只有西边还留存着最后一丝暗沉沉的昏黄——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山峰之间只留下了一线金色,顽强地向人们证明白昼依旧残留。
这是多美又多么壮观的景象。
少年人被这景象所感染,他抛却了一切心中的烦恼,也忘记了自己还是逃亡者之身。
这一刻,他只当自己已经是世界之王。
他抬起了右手,以挑战者的模样,面对着远处的苍穹,和苍穹之后暗藏着的造物主。
“你们,山峦与湖中的精灵们,栖息于湖中、追逐着阳光又害羞逃避的精灵们;
你们,在月下的夜空当中曼妙舞动,诱使萤火围绕在你们身边,为教堂肃穆的晚钟伴奏的精灵们:
我准许你们来到我的身旁,分享我的荣光。虽然你们如此弱小,就连几缕幽魂也能让你们孱弱发抖。但我将统帅你们,集合你们的微光,点燃冲破天际的火焰,遮蔽暴烈的太阳,燃尽呼啸的狂风,将这蓝天碧水的人间守御:
我手握天火与雷霆,用无情的霹雳,碾碎那些阻止我的妖邪;我将使海峡为之干涸,只为给你们开辟通往幸福的路;然而支配我的并非狂暴的愤怒,而仅仅是温情的怜悯,我以酷烈的寒风扫荡一切,却只为让温暖重新降临人间!
你们,游荡于大地害怕无处所依的精灵们,你们不必害怕被抛弃,也不必拥挤于大洋彼岸悲惨哀吟,来吧,当你们困于绝望,自有我为你们赐福!”
在最后一缕阳光从天空消失之际,少年人轻轻地念完了自己的诗。
爱丽丝静静地听完了少年念的诗歌,直到最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还真是陛下才会去写的诗啊……真是充满了皇帝的傲慢。”
艾格隆这时候才从自己的激情当中恢复了理智。
啊哟,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立刻就有点后悔。
人家只是想要自己写首诗庆祝新婚,结果自己却写了一种这样的诗歌……完全只是为了自娱自乐。
“抱歉,爱丽丝……”他连忙对爱丽丝道歉,“我可以再另外想一首。”
“不,不用了,陛下。”爱丽丝连忙摇了摇头,“诗歌最重要的是那一瞬间的真情实感,以及接下来情感的喷薄而出,您刚才已经做到了,我看到了您眼睛里面燃烧着的辉光,这对我来说就够了。况且,您的情感已经宣泄完了,再让您继续创作的话,估计您也找不到感觉了……”
艾格隆想了想,发现爱丽丝确实说得很对,自己喊完了这一大段话之后,确实已经找不到诗性了。
“还好这里只有您一个人在听,不然我还真有点难为情……”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这种孩子气的话,不至于让您感到可笑。”
“同样的话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也是不一样的。没有人会为您的话感到可笑,陛下。”爱丽丝认真地回答了他。
接着,她郑重地又向少年人屈膝行礼,“陛下,我也预祝您将成为大地的主宰,尘世的至尊!希望您能够牢记您刚刚说过的话……‘我以酷烈的寒风扫荡一切,却只为让温暖重新降临人间!’。”
“我会记住的。”艾格隆笑着回答。
他又回头看向了前方。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船上的挂灯也亮了起来。
黑沉沉的湖水上只有这一叶孤舟,一切是那样安静,又是那样寥廓寂寞。
是该回去了。
“谢谢您的邀请,爱丽丝——”艾格隆向爱丽丝道谢,“我很愉快。”
“真巧,我也很愉快。”爱丽丝点头应了下来。
接着,她突然又开口了,“陛下,您能够再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嗯?又有什么请求了?”艾格隆一下子有些惊讶。
“别慌张,陛下,这次的请求微不足道了……”爱丽丝狡黠地笑了起来。
接着,她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然后用温柔的语气说了下去,“虽然现在还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不过我有预感,我已经怀孕,将会成为一位母亲了。”
爱丽丝带着由衷的喜悦,看着少年人。“也许这个孩子会在今年底出生。”
“恭喜你!”艾格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高兴地向对方道贺,“爱丽丝,你一定会成为一位最优秀的母亲的。”
“那么我可以厚颜为了我第一个孩子,向您讨要一个名字吗?”爱丽丝笑着问。
“当然可以——”艾格隆同样笑着回答,“我乐意把自己名字的一部分赠送给他。就叫夏尔怎么样?这是我祖父的名字,我父亲将它赐给了我,我将它转赠给你的儿子,希望他能够分享到我们家族的一份荣光。”
“谢谢您,陛下!”爱丽丝喜不自胜,连忙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她又有些犹豫,“那如果是女儿呢?”
“如果是女儿的话,那就叫夏露吧。”艾格隆想了想,然后回答。
“好!这样就圆满了!陛下,我代替还没有出世的孩子,感恩您的赐名!”爱丽丝满怀激动喜悦,屈膝向着艾格隆行礼,“我一定会教导孩子延续家族的传统,继续为您效忠,也请您以后能够眷顾这个孩子!”
“我承诺过的,只要我能够君临法国,这个孩子就必将富贵终身。”艾格隆郑重地回答。“请你们继续忠诚于我吧,我会证明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15,对决
“请你们继续忠诚于我吧,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璀璨的夜空之下,艾格隆立于船头,以无比笃定的语气对爱丽丝说。
他脚下的湖水此刻已经变得幽暗深邃,仿佛能够吸干一切光线,但即使如此,他眼中的光芒,仍旧熠熠生辉。
“陛下,但愿您征服这个国家的日子早点到来!”爱丽丝满怀敬意地低着头,看着少年人的脚下。
就在他们谈话之间,小船也在湖中慢慢游动,最后靠到了岸边的栈桥上。
而这也宣告这一趟游湖之旅的结束。
艾格隆的心情很好,他已经尽兴了。
“夫人,明天见。”他谦逊地向爱丽丝行了礼,然后跳上了栈桥,大踏步地离开了湖边,走上了等待着自己的马车,接着向自己藏身的农庄进发。
而爱丽丝则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丈夫埃德加的身边,帮助他收拾了身边的画具。
“看你和他聊得挺愉快的啊。”埃德加笑眯眯地对妻子说,“怎么样?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他确实那种很能够让人敬服的人。”爱丽丝郑重地回答,“虽然年纪很小,但是他给我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感,仿佛对一切心中都有计划,让人觉得安心……另外,有时候还像个诗人一样优雅。”
“居然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埃德加有些惊讶,然后又笑着点了点头,“不过,我也是差不多同样的看法。说实话我以前一直觉得父亲的梦想都是海市蜃楼而已,但是呆在他的身边,我现在倒觉得我父亲有点远见……说不定未来哪天他真的成功了,而我们特雷维尔家就能够借此飞黄腾达。”
“现在就想那么远的事情是不是太早了?”爱丽丝抿嘴轻笑。“不过我想,他确实会重重酬报我们一家的,毕竟我们是第一家跑过来向他表忠心的家庭,哪怕为了当成招牌他也会这么做。”
说到这里,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说是这么说,你也应该更多努力一点,让陛下更加看重你,这样才能稳固特雷维尔家族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我现在不就是在为他辛苦吗?”埃德加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这几天可把我给憋坏了。”
看到丈夫的反应,爱丽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和陛下交谈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敏感的爱丽丝当然能够发觉,陛下心里对埃德加有些看不起。
少年人提到他的时候语气虽然很礼貌,但眼神里的些许轻视还是会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爱丽丝知道自己丈夫平常做事是什么风格,所以并没有感到生气,相反她对埃德加却有点怒其不争。
只不过做这么一点事而已,就开始嫌累叫屈了,这还怎么做大事!她在心里叹息。
但她也不想和丈夫争吵,只好把这些话都藏到了心底里。
“埃德加,多为未来着想吧,毕竟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你有一个家庭,你不仅已经是个丈夫,很快还会成为一位父亲。”她小声勉励自己的丈夫,“你和你家人的未来,都需要你自己去努力创造,而我也会一直陪伴着你的!”
埃德加先是随便听听,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你怀孕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妻子。
爱丽丝满怀喜悦地轻轻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这也太早了……”埃德加小声咕哝了一句。
但是很快他又挤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然后一把把妻子抱在了怀里,“爱丽丝,这太好了!”
爱丽丝满面笑容,闭着眼睛享受着丈夫温暖的拥抱,然后跟着埃德加一起走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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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艾格隆和往常一样,前往农舍的客厅当中吃早餐,而特雷维尔夫妇也已经坐在了餐桌边。
因为最近几天相处愉快,所以餐桌上气氛非常融洽,艾格隆和他们打了招呼以后,开始一边进餐一边聊天,谈论各地的趣事。
就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艾格妮丝走了进来,她坐到了姐姐爱丽丝的旁边,然后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对面的少年人。
“梅明根先生?”她高声问。
“有什么事吗?小姐?”艾格隆中断了聊天,然后看向了她。
“梅明根先生,听我的姐姐说,您想要和我切磋剑艺?”艾格妮丝问。
在问的同时,她的眼神也开始变得锐利了起来,充满了激昂的情绪。
艾格隆能够感受得到,那是找到了对手的兴奋感。
“是的。”他非常平静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您能否赐予我这样的荣幸?”
“当然可以了!”艾格妮丝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她马上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是劝您再思考一下是否值得。不瞒您说吧,在巴黎也有些自以为自己很厉害的家伙,自信满满要和我比试,结果他们无一例外地败在了我的手下。本来这种比试重点不在输赢,只是切磋彼此的技艺而已,结果最后他们落不下面子,还暗地里发脾气,搞得好像我逼着他们动手的一样……呸,如果因为输给女人就觉得丢了自己的脸,那一开始自己就小心点不要招惹我就好了!”
看着对方气鼓鼓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谢谢您的提醒。”艾格隆笑着对她做出了保证,“请放心吧,我不会把输赢放在心上的,如果您能够赢下我,我会非常高兴地承认您比我厉害。”
“这才像个样子!希望您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说到做到。”艾格妮丝重重点了点头。
“艾格妮丝,你先吃完早餐吧!”这时候,一直没有插话的爱丽丝终于开口了,“既然你们这么希望比试一场,我也就满足你们的愿望,不过我也有条件——第一,我和埃德加必须在场,当我喊停的时候你们必须停下;第二,不管输赢,都不许伤了和气,这只是朋友间的较量而已。能做到吗?”
“好的,都听你的,爱丽丝。”艾格妮丝点了点头。
“正合我意。”艾格隆也立刻答应了下来。
接着,在艾格隆的注视下,艾格妮丝大口地将面包和培根抹了黄油吃了下去。
虽然这吃相并不是特别优雅,不过她却好像非常投入,犹如是提前进入了作战状态一样。
看上去艾格妮丝是在为接下来的比试储备体力。
“您好像有点忌惮我?”艾格隆冷不丁地问。
他故意打击艾格妮丝的自信,这是一种心理战。
对他来说,真正的比试已经开始了。
“唔……怎么可能……唔……”因为嘴中含着面包,所以艾格妮丝有些吐字不清,“我……唔……我剑下的落败者那么多,不差多您一个……咕……”
她倔强地维护着自己的自信,然后拿起杯子,一口喝下了一大杯牛奶,然后畅快地出了一口气。
接着,她拿着餐巾抹了抹嘴,然后视线重新集中到了面前的少年人身上。
“好了!”她骄傲地挑了挑眉毛,“来吧,先生,我们正面一战!”
虽然表面上自信满满,不过内心当中她也确实如临大敌,虽然那天晚上他们打照面的时候并没有真正对决,但是从月下的追逐当中她已经看得出来,少年人的身手确实很不错,力量、爆发力和平衡感都远超于普通同龄人。
虽然他们都很年轻,但是他们同时都已经浸淫剑术多年了,艾格隆第一时间就发觉了艾格妮丝的厉害,但艾格妮丝又何尝不是看出他的不凡?
但即使如此,艾格妮丝仍旧凛然无惧,眼睛里充满了十足的自信和兴奋。
从小到大的胜利经历,培育了她的自信,而个性中那骨子里的刚强和骄傲,更让她不惧任何对手。
而艾格隆也是同样。
两个人都满怀着自信,彼此对视着,但都不约而同地没有马上行动——因为刚刚吃完了早餐,他们的胃还需要一点点时间消化以适应接下来的战斗。
在他们对视之间,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也在慢慢降低,气氛的紧张让特雷维尔夫妇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只能面面相觑。
就在这死寂当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站了起来,然后一起向门外走了出去。
爱丽丝和埃德加连忙跟在了后面,随着他们两个一起来到了农庄内树林边的空地。
踩在松软的草地上,看着周边优美的风景,艾格隆只觉得心旷神怡。
接着,在他的视线下,农庄的主人法弗尔少尉走了过来,然后递给了艾格隆一把佩剑。
而就在他接过佩剑的同时,艾格妮丝也从阳伞中抽出了自己惯用的剑。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对峙着。
“怎么能用真剑呢?!”爱丽丝有点慌张了,“要不换木剑吧?”
“没事,我们会注意分寸的!”艾格隆回答。
他相信以他和艾格妮丝的剑艺,在努力控制的情况下哪怕是用真剑也不会伤到对方。
“爱丽丝,不用怕,我不会伤着他的!”艾格妮丝也自信满满地回答。
乘着对决开始之前的余裕,艾格隆仔细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对手。
今天的艾格妮丝和往常一样打扮,穿着饰有花边纹理的裙子,头上戴着一个镶嵌着琥珀的蝴蝶结,她纤细的金褐色长发,正在微风当中飘荡,英姿飒爽当中又带着少女的妩媚。
——但是这不重要。
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她手中的剑上面。
这把藏在伞柄里面的剑应该是特意订造的,剑身非常细长而且轻薄,两边的锋刃和薄,中间则有着微微凸起的棱柱。眼下剑尖正闪耀着锋利的寒光,正对着少年人自己。
既然是特意打造的兵器,那么艾格妮丝应该就有特化的使用方式,看上去应该是以刺击为主。
不过,这种预判也只能当成是参考,在对决当中最重要的还是随机应变。
艾格隆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和步伐,身体前倾,进入到了临战的状态,他用左手拿起了剑,正对着对方。
“左撇子?”艾格妮丝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惊讶。
“没错。”艾格隆点了点头,“平常我跟人比试的时候都用右手,今天用左手,您可以理解为这是对您的顶级尊重。”
“哈哈哈哈,谢谢了!”艾格妮丝大笑了起来,“那我也会全力以赴的!”
看着面前两个人跃跃欲试、战意满满的模样,爱丽丝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是只能让他们先玩个开心了。
“你们这只是切磋而已啊!千万不要闹得过火!”她最后叮嘱了一次,然后就发令。
“三……二……一,开始!”
艾格隆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他轻轻地往前方移动了一小步,谨慎地观察着艾格妮丝接下来的动作,而艾格妮丝也非常谨慎,侧过身子向着右前方稍稍移动,调整自己的临敌姿态。
就在他们互相的注视当中,距离也在一点点地缩短,直到最后来到了一米以内。
艾格隆感觉自己的鼻子里传来了淡淡的香味,这原本是让人放松的气味此刻却让他浑身的血液为止燃烧,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断然挥动了手中的剑。
而艾格妮丝这时候也同时身体前倾,用剑刺向了他的肩膀。
随着战意达到顶峰的那一刻,两个人从缓慢的移动瞬间爆发成了极速的冲击,
艾格隆躲过了艾格妮丝的刺击,但是他的攻击也落了空,不得不撤回剑身,然后往旁边迈动一步。
好……果然是我的对手,少年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畅快而又残酷的笑容。
仅仅一个照面,他就可以预估到对手的实力了。
接下来,两个人不再迟疑,而是全力施展自己从小练就的剑艺。
艾格隆不断地正面进攻,想要和艾格妮丝直接拼斗,利用体力的优势来压制对手,而艾格妮丝的速度却比他原本预想的还要快,不断地转换自身位置和剑身的方向,几乎不与艾格隆的剑直接相接。
偶尔剑身相交的同时,伴随着钢铁激荡的哀鸣之外,还有艾格妮丝尖利的叱吼声。
虽然这声音略有刺耳,艾格隆却能够听得出来,她的心情是如此的畅快,她在为自己能够找到一个同龄人而感到无比的庆幸和喜悦,也为自己终于可以全力施展自己技艺而感到兴奋。
是的他都知道,因为他也是如此想的。
艾格妮丝,谢谢你!
16,艾格妮丝
在特雷维尔夫妇的注视下,少年和少女畅快淋漓地战斗着。
两个人奋力挥剑,脚下的步伐也一刻不停,攻守转换只在转瞬之间。
他们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对战当中,以至于到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在艾格隆的眼中,整个世界都已经沉没到了黑暗当中,眼睛里只有自己和对手周边的方寸之地,在剑刃一次次地撞击当中,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他在为什么而战?
为了胜利,为了证明自己的技艺,也为了压倒敢于向自己挑战的人……
除此之外,他不为任何别的目的而战。
纯粹享受属于自己的乐趣,对于他来说,这几乎还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也许这就是自由的宝贵吧。
两个人在刀光剑影当中你来我往,一时之间分不出胜负。
当然,这纯粹是技艺的较量,两个人虽然都满怀彻底击垮对手的气势,但是却没有任何的杀意,更加没有抱着不胜就死的决绝,所以都还带有几分收敛。
一开始他们各自对对手还有些许侥幸,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快速致胜,但是经过开头的交手之后,到了现在,他们都已经正确地认识到了对手的实力,因而反而谨慎了许多。
最开始那疾风暴雨般的进攻节奏已经变缓慢了下来,但因为互相熟悉了对手的风格,他们的出剑也变得更刁钻,更加难以应付。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个人的体力也在快速下降,但是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仍旧挥剑,只期盼着对手先于自己倒下。
艾格隆只感到手有些发酸,眼睛也开始变得有些迷蒙,但是他没有任何退缩和畏惧,他咬着牙继续挥剑,因为他相信对手的情况也会和他一样难受,甚至比他更加难受。
越是难受他就越是气势汹汹,他刺向对手的胸口,然后在艾格妮丝挥剑格挡时猛然往前踏出了一步,重重地往下压了过去。
一定要让你倒下!
艾格妮丝也同样毫不相让,恶狠狠地瞪着少年人,毫无退缩。
虽然她的手和脚步都已经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盈,但是她仍旧挥剑荡开了对手的剑,然后向着他的腹部刺了过去。
“锵!”
清脆的金属声又一次响彻在了空地,艾格隆只觉得手都有些发麻。
“停下来吧!”就在这时候,爱丽丝大喊了一声。
爱丽丝已经看出来了,两个人都快达到极限,她怕继续再打下去的话失控,造成可怕的悲剧——毕竟他们手里拿的可是真的能够取人性命的武器啊。
她的尖叫声,惊醒了两个已经打出兴致的人。
艾格隆反应了过来。
他记得他答应过爱丽丝,只要她喊停就停下来。
是啊,也可以到此为止了。
他往后退了几步,主动拉开了和艾格妮丝的距离,而艾格妮丝好像也是和他同样的心思,往相反的方向也退开了几步,两个人就这样结束了他们的对决。
艾格隆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剑。
这时候他才察觉到他的左手已经酸麻到几乎失去了知觉,他甚至有点怀疑等到晚餐的时候都拿不动餐具了。
不过,没关系,他很开心。
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已经足够满意了。
他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在不断起伏,但是他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接着他又抬头确认了一下艾格妮丝的状态。
果然,艾格妮丝现在也有些狼狈,虽然她努力在掩饰自己现在的虚弱,但是艾格隆很明显地看出来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而且她也在难以抑制地大口呼吸着。
她的裙琚已经散乱,而刚刚头上戴着的琥珀发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落到了地上,让她的长发犹如瀑布一下倾泻到了脑后。
而她的眼睛仍旧在倔强地瞪着自己,似乎想要以此证明她还能赢下这场比试。
还是挺可爱的嘛……他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在逃离维也纳之前,他和自己的老师福雷斯蒂上尉决斗了一场,两个人在大雪当中舍命相搏,最后他亲手将剑送进了老师的身体。
那时候的他,为了胜利可以不顾一切,因为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可是现在他的心态倒是不太一样,
释然他相信耗下去到最后他应该是能够赢下来,但他觉得那已经失去了切磋的意义了——打到最后,随着身体来到极限,他们不可能再克制彼此的分寸,到时候搞不好会出现伤亡。
本来就不是生死搏斗,既然两边都已经玩得尽兴,爱丽丝也已经出言阻止,那就没必要再进行下去了。
“艾格妮丝小姐,您果然很厉害。”艾格隆收起了剑,然后躬身向艾格妮丝行礼,“不得不承认您拥有和我不相上下的实力。”
“我……我是能赢的……”艾格妮丝倔强地撅起了嘴,但是她微微颤抖的声音却已经透出了她此刻的虚弱。
艾格隆没有回话,只是微笑着看向她。
片刻之后,也许是艾格妮丝自己都觉得心虚,不得不低下了头来,“好吧,你确实挺厉害的,我承认和我差不多!”
接着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从地上捡起了伞,然后将剑收入到了伞中。
接着,她走到了少年人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
“看来你没有吹牛啊,真的有实力才敢说出刚才那番话来……”
“难道在您的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艾格隆忍不住笑着反问。
“不……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艾格妮丝显得有些尴尬,“您也知道,在巴黎有些油头粉面的轻浮家伙最喜欢吹牛了,明明做什么都不行偏偏喜欢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这种人有好几个跟我挑战被我教训过了,所以刚才看到您那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您也一样……”
这时候她已经恢复过来了,呼吸已经调顺,手也不再发抖。
艾格隆只能摊了摊手,“那我现在已经证明了我和他们不一样了吧?”
“是啊,不一样,厉害多了。”艾格妮丝抬起左手,翘起了拇指,以此来向少年人致敬,“我向您道歉,梅明根先生,希望您能够大度地原谅我的冒犯吧~”
说完之后,她抬着头,可怜兮兮地看着艾格隆。
虽然嘴上很倔强,性格刚强不肯服输,但是她另一方面倒也相当豁达,拿得起放得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艾格隆当然也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但是他此时心情大好,忍不住想要捉弄一下对方。
“您对我人格的羞辱,就想要用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吗?”他故意板起了脸。
“那您要怎样才满意呢?”艾格妮丝有些急了。
“我要您站在原地十秒不许动,以此作为惩罚。”艾格隆一字一顿地说,“这样我就原谅您的过失。”
“就这吗?”艾格妮丝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好吧,那我就不动吧。”
说完之后,她立刻履行了约定,定定地站在原地。
而艾格隆,则顺势往前走,低头扑向了她。
“喂!”艾格妮丝大惊。
随着惊讶而来的是愤怒,她的身体瞬间紧绷了起来,然后手握紧了手中的伞。
虽然她的手现在还是非常酸痛,但是再度挥出剑来自卫还是没有任何难度的。
正当她瞬间准备挥剑,斩落这个无耻的家伙时,她愕然发现少年人扑向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脚边。
接着她分明发现,少年人弯腰从草地上捡起了一样物件。
金黄色琥珀石正在阳光下闪耀着润滑的光泽。
——这不是我的发夹吗……?艾格妮丝这时候才惊觉,自己刚刚在战斗当中掉落了这个东西。
接着,还在她呆愣的时候,艾格隆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然后犹如是赐予桂冠一样,把她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发夹重新放到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只花了他几秒钟,所以他还剩下几秒钟的时间……当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地站在面前,等待着时间的流逝。
而艾格妮丝在这段时间里似乎有些手足无措,她的视线里带着惊讶和犹豫,以及些许被恶作剧的恼怒,但是她最终还是决定遵守她自己做出的承诺,一直都没有动,原本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
也许只过了几秒,也许过了很久,艾格隆笑容满面地向艾格妮丝点了点头。
“十秒已经到了,艾格妮丝小姐。”
“您可真会开玩笑!”艾格妮丝终于开口了,她恶狠狠地瞪了少年人一眼。
“这是我有权要求的补偿,不是吗?”艾格隆笑着回答。“您刚刚作出了承诺,而我也没有做出任何危害到您的举动——”
艾格妮丝有些尴尬,但是却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皱着眉头瞪着对方。
她已经发现了,虽然比剑的话她可以和对方平分秋色,但是论舌辩的话她的本事确实远远不如,所以她也放弃了跟他斗嘴的打算。
“好吧,今天我很高兴……事实上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艾格隆又向对方点头致礼,“我谢谢您,希望以后也还有机会再享受到同样的乐趣——”
“我也挺高兴的,好久没有这么畅快地比试过了。”艾格妮丝的怒容消失了,一脸认同地附和了少年人的话。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您这么厉害,肯定是有名师的指点,可以告诉我吗,您的老师到底是谁?当然如果您不想透露,那我就不追问了,这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
“福雷斯蒂上尉。”艾格隆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答。
反正这种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是那个奥地利人吗?”艾格妮丝有些惊讶。
“您居然知道他?”艾格隆更加惊讶。
他原本以为上尉不过是奥地利的普通军官而已,艾格妮丝没有任何理由听说过他的名字,没想到居然失算了。
“我只是听我的老师提过这个名字而已……说是挺厉害的高手,当然同时提起的还有一大堆的名字,所以我也只是听了个大概而已。”艾格妮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现在看来,能教出您这样的徒弟,他肯定特别厉害吧……”
“是挺厉害的。”艾格隆苦笑着回答,“不过,他上过战场,并且在瓦格拉姆战役当中受了伤,可见再厉害的身手终究也比不上枪炮。”
“话是这么说,但这很让人着迷呀。”艾格妮丝轻轻地抬起了自己的伞,然后缓缓地挥动了几下,“个人武力也许不足以改变一场战争的结果,但……我们开心不就好了吗?”
“说得很对,这也是我的个人爱好。”艾格隆点了点头。
艾格妮丝又看了看少年人。
“所以说,您是从奥地利过来的吗……?”片刻之后,她以奇怪的语气问。
“对啊,是的。”艾格隆干脆地回答。“我来投奔亲戚,顺便在瑞士休养一段时间。”
“您真的是农庄主的亲戚吗?”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然后又问,“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像……您看上去和这里简直格格不入,倒更像是贵族,而且从您的学识和风度来看,您应该不是普通贵族家庭出身的。啊,天哪……!”
艾格隆笑而不语。
看来就算是对政治迟钝如艾格妮丝,到了这个份上也该想到什么了吧。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爱丽丝不会告发他,那艾格妮丝肯定也不会。
艾格妮丝好像想到了什么,然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艾格隆。
接着,她又慢慢转过头来,看向了远处的姐姐和姐夫,仿佛想要让他们给自己一个解释。
远处的爱丽丝,也笑着向艾格妮丝点了点头,示意她先安心下来。
“看样子她跟陛下谈得很投机啊。”埃德加冷不丁地小声说。
“是啊,感觉他们能成为朋友吧。”爱丽丝点了点头。“哪怕抛开陛下的身份,他也是足够值得做朋友的人……这是艾格妮丝的荣幸。”
“那艾格妮丝也许可以更加荣幸一步吧……”埃德加眨了眨眼睛,似乎有感而发,“如果陛下乐意的话……您看她确实长得非常可爱啊,和陛下也兴趣相投。”
“你想到哪里去了!”爱丽丝瞪了丈夫一眼。
接着,她摇了摇头,“我是不会那么做的……艾格妮丝是我亲爱的妹妹,不是一个交易品,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没有必要靠她来讨好陛下。况且陛下不是有个未婚妻吗?”
“他已经抛弃了那位公主了。”埃德加一脸的不以为然。“不然他怎么会跑到这儿?”
“那也轮不到我们来为他费心!如果他真的成就大业,那欧洲有那么多公主可以供他挑选佩戴皇冠,又关艾格妮丝什么事呢?”爱丽丝似乎有些生气了,“埃德加,我不希望你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我再说一次,只有艾格妮丝自己才能决定她未来的生活!正如我决定嫁给你而不是服从我父亲被许配给其他人一样。”
看到妻子罕见地发怒了,埃德加连忙赔笑。“亲爱的,别生气,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17,决断与庆典
特雷维尔夫妇的争吵,艾格隆当然毫无察觉,事实上他一直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艾格妮丝,欣赏着她变幻不定的表情。
先是震惊,而后紧张,接着惊疑不定,最后变成了不知所措的迷茫。
艾格妮丝虽然对政治上的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她也知道特雷维尔将军的立场,既然确定了面前这个少年人的身份之后,她立刻就想到了埃德加一行人特意跑到了这座农庄的真正用意。
难怪……难怪……她脑海豁然开朗,因为所有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艾格妮丝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姐姐那天晚上的举止那么反常,表情那么奇怪。
现在,又轮到她来犯难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对待这个家伙呢?
姐姐和姐夫看上去已经变成了他的支持者,那么理论上来说他们是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臣下,可是艾格妮丝却怎么也没办法一下子把这个少年人当成自己的“陛下”。
她毕竟出身于一个传统的流亡贵族家庭,从小到大听到的都是,对拿破仑的轻蔑和诅咒,爱丽丝可以因为自己嫁人改姓而改变自己的立场,但是她一下子还真的难以转换思维。
然而触怒他似乎也是不行的——那只会让姐姐和姐夫很为难。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从没有遇到过类似难题的艾格妮丝,下意识地看向姐姐想要跟她求助,但是好像也没有得到什么答案。
“您一定是在犯难吧,不知道该怎么对待我?”看到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是啊,确实挺烦人的。”艾格妮丝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然后干脆向他询问,“您……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如果觉得为难的话,那就继续叫我梅明根先生就好了,毕竟在您面前我从没有说过我是另外一个人,您如果希望的话,可以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依旧是弗朗茨-梅明根——我反正也挺喜欢这个名号的。”
“您还真是随和啊……那太好了。”艾格妮丝明显地松了口气。“那我就继续叫您梅明根先生吧!”
“这无关随和,只不过是现实罢了。”艾格隆仍旧微笑着回答,“我现在手里没有一寸疆土,所谓的皇位也只是在口中存在而已,我的支持者们乐意叫我陛下没关系,但是强求那些不是我支持者的人叫我陛下,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接着,他的笑容又变得严肃了起来,“当然,假使我有一天君临法国,那我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人对我不敬,那时候你就算心里不愿意也得称我陛下了。”
艾格妮丝感受到了少年人身上的强烈自信。
说来奇怪,别人说出口时显得可笑的话,他口中说出来却莫名地具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所以到底应该怎么去面对呢?
按理说来,她的家庭是不可能希望看到波拿巴家族重新坐上皇位的,可是现在姐姐既然已经上了贼船,她又不想看到姐姐因此而倒霉。
“艾格妮丝,不用紧张,我答应过你的姐姐,绝对不会强行把你牵涉到我的复辟事业当中。”艾格隆又安慰了她,“所以,你没有任何必要为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而苦恼,这一切都牵涉不到你,你只是陪着姐姐旅行,碰到了一个陌生人罢了,接下来你可以继续和过去一样生活,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爱丽丝……太为我着想了……”艾格妮丝感动地低下了头来,接着她又小声抱怨,“可是爱丽丝也太傻了,既然她都已经卷入进来了,我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我得保护爱丽丝。”
“嗯?”艾格隆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他愕然的注视下,艾格妮丝抬起了头来看着她。
她的眼神非常坚定,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梅明根先生——请原谅,我现在还是无法叫您陛下,所以我还是继续沿用这个称呼吧。我没有和您有过亲缘关系,也没有过利益上的交集,所以我也没有任何忠诚于您的理由……但是,爱丽丝这一个理由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如果她选择帝国,那我也乐意投帝国一票。”
“呃……”艾格隆更加惊愕了,他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成这样。
“我不会主动为您做什么的,但如果姐姐碰到什么危险的话,我会挺身而出保护她,我知道这绝对是一种危险的颠覆活动,王家是绝对不会容忍叛逆的……另外,如果姐姐希望我为您做点事情的话,那我也会考虑。我相信姐姐的判断,既然她支持了您,那我也相信这是合理的。”
还真是姐妹情深啊……艾格隆大概明白了。
也就是说,在姐姐爱丽丝和家族之间,艾格妮丝还是选择了站在姐姐这边——正如当初她支持姐姐嫁入特雷维尔家一样。
他现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最后只能微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梅明根先生,不用谢我,我只是在遵从自己的意愿罢了。”艾格妮丝依旧强调这个称呼,同时倔强地看着少年人,“另外,希望哪天我们能够真正分个胜负。”
说完之后,她提了一下裙子,屈膝向着艾格隆行了个礼,然后张开了伞,转身离开。
看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艾格隆只感觉心生敬意。
“如果你的父亲和兄弟不死硬地与我为敌,我会尽力宽容他们的。”最后,他主动给出了承诺,“我衷心祝愿您以后一切顺利。”
听到了这句承诺之后,艾格妮丝猝然转过头来,然后欢畅地笑了起来,接着眨了眨右眼。
“谢谢,那我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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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时分,艾格隆结束了自己和艾格妮丝的对决,返回到了农舍当中。
虽然身体相当疲惫,但是他的心情却相当愉快。
夏奈尔立刻走到了他的身边,担心地扫视了他的身体,唯恐他身上有半点伤痕,直到确认他安然无恙之后,她才松了口气。
“陛下,您赢了吗?”
“算是平手吧。”艾格隆笑着回答,“艾格妮丝挺厉害的。”
夏奈尔的表情顿时就沉了下来。
“陛下,您以后还是注意一下吧,哪有您亲自执剑和人对战的道理?您身上肩负着那么艰巨的使命,不能平白无故让自己蒙受风险。”
“好了,我知道的,夏奈尔。”艾格隆点了点头。“今天只是找点乐子罢了。”
夏奈尔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是这时候农庄的寂静却被几声马的嘶鸣给打破了。
夏奈尔脸色顿时就变了一下。
“您在这里别动!”她叮嘱了一句,然后立刻就跑出去观察情况。
艾格隆也顿时有些紧张,毕竟这里地处偏僻,一般是不会有访客过来的。
好在片刻之后,夏奈尔回来了,她的表情放松了下来。
“陛下,是奥棠丝王后来访了!亲王殿下也跟着一起来了。”
她兴高采烈地对艾格隆说。
“是吗?太好了。”艾格隆也随之高兴了起来。
奥棠丝母子两人前来拜访,一方面让他得以阔别许久之后,可以再见到这位婶婶;但更重要的是,意味着经过了两个月的躲藏之后,奥棠丝王后已经判断瑞士官方已经不再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行踪而感到紧张了。
也就是说……一切终于都平静下来了。
他接下来大展宏图的计划也可以继续实施。
带着些许的兴奋,他和夏奈尔一起来到了农舍的客厅。
而奥棠丝王后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的两个儿子也分别坐在了她的旁边。
她今天很明显认真打扮过,穿着盛装,还戴着耳环,虽然已经明显可以看得出岁月的痕迹,但是仍旧显得雍容华贵。
看到了少年人之后,她站了起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艾格隆,看上去你的气色还不错。”接着,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您也和之前一样美丽。”艾格隆恭维了一句,然后走上前去,热情地拥抱住了自己的婶婶,“很高兴再见到您,今天您真是光彩照人!”
“这可是为你打扮的,孩子。”奥棠丝王后笑着回答。
“嗯?”艾格隆有些惊讶。
“艾格隆,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奥棠丝王后又问。
艾格隆看了看旁边的日历。
今天显示是3月19日。
那么很明显,明天就是3月20日了吧。
等等……他骤然明白了。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
“是啊,傻孩子,看来你已经在这里憋闷坏了,连这个都忘了!”奥棠丝王后忍不住笑着调侃。
恍惚当中少年人才反应过来,明天是3月20日,也就是他出生的日子。
1811年的这一天,他的母亲路易莎将他带到了人世,拿破仑皇帝的舅舅费什红衣主教亲自为他洗礼,巴黎城鸣放了100声礼炮,庆贺帝国继承人的到来。
那一天似乎整个法国都在为帝国皇嗣延续而欢欣鼓舞,谁又能想得到短短三年之后帝国就将变成断壁残垣呢?命运的变幻无常莫过于此。
自从来到奥地利之后,奥国朝廷从来也不可能公开为他举办生日庆典活动,他自己也没有兴趣主动去庆祝,所以每逢生日的时候都只是身边人草草了事地庆祝一下。
结果最后还是奥棠丝提醒,他才想起来。
“提前祝贺你,陛下。”正当他还在愣神的时候,奥棠丝王后又笑容满面地开口了。“我今天特意过来探望你,就是为了明天与你庆祝一下,我想你应该愿意赐予我这个荣幸的吧?”
“那是当然了!谢谢您,王后陛下。”艾格隆又是喜悦又是感动,连忙向她致谢。
“那好,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布置一下吧,为我们的陛下生日庆典做准备。”奥棠丝王后拍了拍少年人的后脑,“我特意给你带来了材料,今晚就可以让我的女仆做好蛋糕,你可以相信她的手艺,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好的,谢谢您。”艾格隆连连点头,“只要有您这份心意在,我想那蛋糕肯定会是非常好吃的。”
不光是艾格隆,旁边的夏奈尔也感动无比。
“王后陛下,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居然没有提前准备好,真是让人羞愧得无地自容……我恳请您允许我为您的女仆做帮手,让我弥补我的过失。我以后一定会牢记这个伟大的日子,绝对不会有须臾忘怀的。”
“唉,别说得那么严重,小事而已,你愿意帮忙就来帮忙吧。”奥棠丝王后通情达理地答应了她的请求。
艾格隆心里充满了感动。
他在奥棠丝王后这里,得到了帮助和善意,比他原本期待的还要多。
所以在他看来,奥棠丝王后在他这里已经证明了对家族、对他本人的忠诚了。
他以后会回报她的。
帝国还存在的时候,每年他的生日都是重大的日子,宫廷会举行盛大的庆祝仪式,所有人都在为罗马王的诞生而赞颂上帝。
而现在,他的生日宴会只能在瑞士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农庄内举办,而且只会有寥寥几个人在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终有一天他会重新找回那些盛景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多做点蛋糕吧,我们还有其他客人,可以顺便一起邀请。”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其他客人?”奥棠丝王后明显有些惊讶。
“是的,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也在这里。”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把有关于埃德加夫妇的事情,简略地告诉给了奥棠丝王后。
“特雷维尔将军,我见过他,是一个很俊也很有男人味儿的军人。”奥棠丝王后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的缅怀,显然是想起了那过去的辉煌时代,“真没想到到了现在他还保持着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这太难得了,值得鼓励。”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格隆笑了笑,然后看向了夏奈尔,“夏奈尔,你去帮我通知一下埃德加夫妇吧,我郑重邀请他们以及艾格妮丝小姐,明天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好的,陛下。”夏奈尔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但在她的内心当中,她却对陛下的态度感到有些迟疑。
陛下对那位小姐的称呼和态度都非常亲切,但是她却并不想要看到事情如此发展。
在她看来,既然主人注定要成为帝国的皇帝,那么他的婚姻也应该遵循帝王的标准,同某个大国的公主结亲——正如他的父母亲一样。
艾格妮丝虽然是生于贵族家庭,但是同这个标准还差了太远,在夏奈尔看来绝不是皇后理想的人选。
如果非要她来选择的话,她倒是宁愿认那位远在维也纳的公主做自己的女主人。
当然这些心思她也只能藏在心底了。
18,庆生
在艾格隆的命令下,夏奈尔很快就跑去通知了特雷维尔夫妇,而他们也非常惊喜,立刻就答应了这个让他们倍感荣幸的邀请,参加明天拿破仑二世陛下的生日宴会。
当天晚上,夏奈尔和奥棠丝王后带来的女仆一起制作了蛋糕,时间也随之飞速地流逝。
到了第二天中午,艾格隆来到了农舍的大堂当中。虽然这里条件简陋,但是眼下已经已经仔细地清扫干净了,所有金属物件也被擦得锃亮,等待着他的驾临。
当他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济济一堂了,他们的视线一瞬间都集中在了少年人的身上。
这就是我现在的家底吗?虽然寒酸,但是似乎也可以让人满意了。艾格隆心想。
接着,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冲着所有人点头致意,然后大踏步走了进来,坐到了主位上。
他的左边坐着奥棠丝王后和他的两个儿子,右边则坐着埃德加夫妇和艾格妮丝,而眼下,他们都向他露出了笑容,庆贺这个少年又成长了一岁。
艾格隆知道自己现在除了一个头衔之外别无所有,就算是这个头衔也只是小圈子里有限的一些人认而已,所以他并不喜欢摆出皇帝的派头。
可是今天,他却不自觉地显得骄傲而又矜持,尽显一位少年帝王应有的威仪。
被人众星拱月的滋味儿,确实让人感到舒适。
在艾格隆落座之后,在场者们当中最年长的奥棠丝王后,率先开口了。
“陛下,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还有能够为您庆生的那一天……今天我真是感慨万千。这十年来,每一次我想到您,都会感到有些黯然神伤,我不明白为什么上帝既然赐给了您如此辉煌的出生,接下来却为什么又赐给您这么多灾难。”她满怀感触,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少年人,“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之前的磨难,也许是上帝在锤炼您,让您可以从含着金汤匙的无知孩童,蜕变成为一个足以承担大任的伟人,让您可以真正接过您父亲的遗业。今天我来祝贺您长大成人,我也预祝您以后诸事顺遂,成就大业。”
“谢谢您,王后陛下。”艾格隆满怀敬意地看着奥棠丝王后,“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在我刚刚开始自己事业时,您给我的帮助……您用自己的真情证明了您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和热爱,我不仅感动也很欣慰,因为这证明先皇对您的爱护和照顾没有错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您都是我的亲人,我将保护您,并且尽自己所能地回报您,如果我有一天重回巴黎,那么您又将是那里最璀璨的明星。”
“到了我这一把年纪了,还谈什么明星啊。”奥棠丝王后笑了笑,“不过巴黎确实让人怀念,真希望我有一天能够重返那里去看看。”
直到现在,她内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少年人的大业能够成功,至少不会在她的有生之年成功。不过即使如此,她还是非常愿意去相信、去鼓励这个少年人。
她的人生已经只剩下余烬,除了盼望他成功之外,她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呢?
接着,坐在奥棠丝王后旁边的路易,开始向艾格隆祝贺。
“陛下,祝您生日快乐!我一生当中最大的光荣,就是亲自将您救了出来,让我们这个家族的新一代可以再度为辉煌的事业而战。我会用我的一切勇气和热忱,竭诚为您效劳,让我们的家族重返欧洲之巅!”
然后是查理。
“祝您生日快乐,陛下。我为自己能够生而为您的堂兄、为自己能够参与到您的伟大事业而倍感荣耀,我衷心祝愿您能够尽早重返皇座,让波拿巴家族的英名永世流传下来。今天虽然只有我们陪在您的身边,但是迟早世界将为您而欢呼!”
两位堂兄热切的祝贺,让艾格隆也受到了感染,随之变得兴奋了起来。
虽然他对他们一直感到有些忌惮,但是对他们的勃勃雄心、以及那永不停歇的行动力,却非常欣赏。
波拿巴家族的年轻人,注定将为了梦想中的事业而战,绝不甘心于沉沦平庸。
“两位堂兄,我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帮助。接下来我们还有太多的磨难需要克服,我希望你们继续围绕在我的身边,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在激动之下,艾格隆对着两位堂兄说,“家族的荣耀需要我们每个人去争取、去维护,请今后继续努力吧,只要成功,一切都是值得的,帝国绝对不会缺少你们的位置。”
接下来,轮到右边的特雷维尔夫妇了。
“陛下,祝您生日快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以浮夸的高调语气,向着少年人致敬。“我们特雷维尔家将铭记皇帝陛下曾经的厚恩,坚守自己的信条,永世效忠于您和您的继承者们。如果帝国重建,那么我和我的子孙们,无论是持笔还是持剑,都将是您最忠诚的臣子,为波拿巴家族的伟业而战,至死不渝!”
“陛下,祝您生日快乐。”爱丽丝也适时开口了。“虽然我和您才见面几天而已,但是您已经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您学识渊博,意志坚定,文武双全,我丝毫不怀疑您拥有成为伟大君主的潜力。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不得不劝谏您,为君王者不能过于迷信自己的能力,闭目塞听,您要倾听人民的呼唤,因为只有人民的爱戴,才能让君王真正维系统治……法兰西人民已经经历了太多的灾难,我恳求您爱护他们。”
“我会的,爱丽丝。”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顺便,我也祝福您子孙绵长,我希望如果某天我君临法国,特雷维尔家族以后能够一直协助我来治理这个国家,维系人民的爱戴。”
“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非常乐意。”艾格隆的调侃让爱丽丝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红晕,但是她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教导我的孩子们坚守信条的。”
接下来,大家的视线都移动到了默不作声的艾格妮丝脸上。
艾格妮丝明显有些尴尬,她显然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更加不知道自己该在这里秉持什么立场。
犹豫了片刻之后,为了不破坏此刻的气氛,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了。
“生日快乐,先生。我……我祝您万事顺利。”
看到她窘迫的样子,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
艾格妮丝事前就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所以他也没有逼迫她一定要臣服于自己的想法。
因为害怕妹妹太窘迫,所以爱丽丝出言解围。“艾格妮丝,我不想要你卷入到政治的是是非非当中,所以一开始本来我是想要瞒着你的,可惜你自己还是猜出来了……不过即使如此,你也不用为难,我和埃德加的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了,你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过——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我希望你能够对陛下多一点尊敬,毕竟你们已经是朋友了。”
“尊敬,我当然尊敬了!”艾格妮丝连忙回答,“我只是喊不惯陛下而已,毕竟这实在有点奇怪不是吗?先生明明跟我差不多年纪却要一本正经地当成陛下恭恭敬敬!一时间真是难以转过弯来。不过,我倒是无所谓谁坐在宝座上,相比较起来,梅明根先生至少……至少比我们现在这个臭老头国王看上去顺眼一点吧。”
“哈哈哈哈”
艾格妮丝的话,惹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艾格隆觉得,艾格妮丝的话是在座各位当中最为真心实意的那个。
“不用苦恼,迟早你会习惯的,艾格妮丝。”艾格隆亲切地向艾格妮丝点了点头,“谢谢你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希望以后也能邀请到你。”
“好啊!没问题!”艾格妮丝欢快地比了一个手势。
就这样,在座的人们一一以恭敬的态度和语气,向着少年人致敬,祝贺他的生日,也预祝他的伟大事业早日成功。
就在他们祝贺完毕之后,夏奈尔和奥棠丝王后的女仆一起,将做好的蛋糕送了上来。
艾格隆站了起来拿起了酒杯,向着在座扫了一眼。
“干杯。”他淡然说。
“皇帝陛下万岁!”其他人纷纷喊了一声,然后一起为陛下的生日干杯。
只有艾格妮丝虽然举起了酒杯,但是却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叫他陛下,只是抿着嘴默默地冲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以此来作为祝贺。
接着,已经兴致大开的人们,纷纷品尝起了蛋糕,而艾格隆的生日宴会,也随之来到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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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躲在瑞士一个小农庄的人们为拿破仑二世皇帝陛下庆生的时候,远在几百公里之遥的维也纳,同样也有人在偷偷为他祝福。
不过,相比农庄当中的欢快气氛,这边的环境要愁云惨淡许多。
在维也纳郊外属于卡尔大公的庄园当中,特蕾莎公主和往常一样,留在书房当中。
她的书桌旁边,放着自己收藏文摘的簿子,此时簿子已经打开,正好翻到了收藏有殿下当初写给她的便条的那一页。
那上面的字她已经看过了很多次了,几乎都已经能够倒背如流,可是写字的人却不见了。
她知道今天是殿下的生日,她更加记得,如果……如果没有发生这个意外的话,今天曾经是宫廷预定宣布两个人订婚的日子——虽然被她主动往后推迟了。
如果……如果没有发生这些可悲的意外,一切该多好啊。
比起悲伤和愤怒来,她现在心里更多的是担心——她不知道殿下现在到底境况如何,是安全还是危险,但是她知道,殿下未来还要面对太多艰苦的挑战。
在逃亡路上,他的身边不可能有太多人来保护,也不可能有多少人给他出谋划策,让他不至于走上弯路,白白浪费自己抛弃一切之后所赢得的自由。
殿下需要她的帮助。
可是,殿下现在的行踪杳无音讯,纵使想要帮助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愁肠百结。
上帝啊,您不要再作弄我了,早点让我知道他在哪儿吧!
她忍不住在心里哀叹。
“殿下,生日快乐。”片刻之后,她小声地道出了不可能有人听得到的祝福,然后拿起了旁边放在小碟子上的糕点,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下去。
如果殿下还在的话,眼下就是她亲眼看着殿下把这些糕点,吃下去了吧?
一想到自己无比憧憬的幸福生活戛然而止,特蕾莎的心又忍不住一阵发酸,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委屈地哭出来。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如果失去了什么东西,哭是哭不回来的,只能想办法去争取,去夺回自己曾经应有的一切。
这段时间她一直闭门不出,一方面她本身就不喜欢在外界露面,另一方面她也是不愿意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这两个月当中,外界一直都有一些对她不利的传言,或者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而每一次听到这种传言,都会让卡尔大公勃然大怒一次。
老父为女儿的名誉气愤交加,更加恨上了那个混账东西。
“特蕾莎!”正当特蕾莎还在沉思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旁边焦灼的呼唤。
接着,她以朦胧的视线看向了旁边,发现自己的父母正一脸沉痛地看着自己。
“你果然……你果然……”卡尔大公指着桌上的蛋糕,然后恼怒地看着女儿,“你就不能忘了那个臭小子吗!?”
“抱歉,爸爸,我忘不了,更加不相忘。”特蕾莎倔强地看着父亲,“您要教育自己的女儿忘记未婚夫吗?”
“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卡尔大公用力挥了挥手,像是在挥舞马鞭一样,“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结束了!”
“爸爸,随您怎么说吧,我是不会改变心意的。”特蕾莎依旧倔强地回答,“反正在我心里,殿下只是暂时出去旅行而已,一切都还没有改变。”
“……你已经疯了。”卡尔大公皱了皱眉,“这种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如果您非要这么认为,那就当我疯了吧。”特蕾莎眼角出现了泪花,“我从小到大没有任性要求过您什么,这次我只想按我心意,因为我已经发过誓了。您要么就任我行事,要么就把我送到修道院吧……我宁可一生以后不见天日,也绝不改变自己的誓言了!”
卡尔大公气愤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但是却又拿女儿没办法。
他这一辈子何曾这么窘迫过!
旁边的亨利埃塔夫人看着丈夫和女儿,心里不住地叹气。
最近两个月,他们父女已经进行了无数次类似的对话,每次都以倔强的吵架结束。
虽然她和丈夫一样对那个小子的行为气愤不已,但是女儿如此坚持,僵持了这么久之后,她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要不再等等吧?”她小声提议。
“等什么?!”卡尔大公反问。
“殿下也是功名心太重,想要重振家族声威,这种心情其实我也能够理解一点的。”亨利埃塔小声说,“既然特蕾莎如此坚持,那我们先看看他到底能够有何建树,再考虑其他的也不迟,也许特蕾莎未来能做个皇后也说不定……”
“呸!什么破烂皇后,活见鬼!那是法国人!那是白皮肤的野蛮人,一群生番,土匪!他们当年砍了我姑母的脑袋,日后也会砍了特蕾莎的脑袋。”卡尔大公大声回答,“我可不想到了白发苍苍的晚年,某天收到一个匣子,里面装着她漂亮又可恶的小脑瓜!”
虽然眼下的气氛紧绷而且严肃,但是卡尔大公这句话,却让夫人和特蕾莎都逗乐了,忍不住笑了出来。
“爸爸,请让我为自己的幸福而战吧。”笑了片刻之后,特蕾莎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接着,她看着父亲,以坚定的语气,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在他们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决心,“总之,我一定要去见殿下。”
19,送行
沉浸于喜悦当中的艾格隆,当然不知道在遥远的维也纳,还有一位少女正为了自己而和父母亲激烈争吵。
他第一次主导自己的生日宴会,并且在其中得到了在场所有人恭敬的祝福。
在狭小的厅堂当中,人们一边欢声笑语一边举杯相庆,共同庆祝那最美好的未来。
因为心情很好,所以艾格隆破例喝了不少酒,他在这里收获到了足够多的敬重和期待。
到了傍晚时分,艾格隆的生日宴会以皆大欢喜的方式结束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面,艾格隆按照预定的计划,一直和埃德加一起研究如何绘制宣传画册,经过了艾格隆和埃德加的精心推敲,画册的第一版最终完成了定稿,
而在闲暇时,他这对夫妇以及艾格妮丝谈天说地,日子过得充实而又有趣。
不过,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接下来就是告别的时刻了。
特雷维尔夫妇将前往意大利,继续他们的新婚旅行——不过,艾格隆很怀疑接下来他们是否还有原来的心情享受蜜月。毕竟瑞士经历的这一段插曲,将会成为夫妇两个人都难以忘怀的回忆吧。
一大早,仆人就帮这对夫妇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放到了租来的马车上面。
接下来他们将会使用法国护照穿越瑞士边境,然后进入到奥地利帝国控制的米兰地区,接着再一路前往罗马。
在他们整备好了以后,艾格隆亲自为他们送行。
虽然略微有些不舍,不过艾格隆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而且从小就已经习惯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表现得相当平静,只是温和地向他们道别。
“埃德加,爱丽丝,再见。我祝你们一路顺风,也祝你们夫妇永世和睦。”
相比于艾格隆的镇定和淡漠,特雷维尔夫妇倒是触动很大,夫妇两个都有些动容,显然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当中,艾格隆对他们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陛下,多保重。”埃德加又恭敬地向少年人行了礼,“我和我的父亲对我们事业的正义深信不疑,更加坚信胜利必将到来,我企盼您统治法兰西的那一天来得越快越好……能为您效劳是我们父子的荣幸!”
听到这番表忠心的话,艾格隆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
“埃德加,希望你接下来依旧以今天的热忱为我效劳。假如胜利的那一天到来,那么胜利的果实必将有你的一份。”
“陛下。”这时候爱丽丝也开口了。“您切记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首要考虑。您现在还年轻,还有好多好多年的时间去为帝国的大业而奋斗,没必要因为心急而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
犹豫了片刻之后,她又小声说,“另外,您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风度和学识都让我感到十分心折,所以……虽然我愿您重归皇座,但认为您没必要为皇冠所困,哪怕您以其他身份面对世人,我相信也足以得到世人的敬仰。”
虽然爱丽丝的话有些隐晦暧昧,但是艾格隆当然也听得出来,爱丽丝是暗示他现在还非常年轻,没必要死钻牛角尖,哪怕大业不成也还有其他方式去名垂青史。
虽然这话听上去不太好听,但是相比于埃德加的套话,爱丽丝倒是显得热忱了许多。
只可惜,自己是不可能听从的。
“谢谢你,爱丽丝。”他只是笑着眨了眨眼睛,将这个话题就此尘封。
眼看自己的劝说无效,爱丽丝也只能暗暗叹息。
她也知道,波拿巴家族血脉所蕴含的野心,是不可能被自己的三言两语所浇灭的,只不过她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还是忍不住想要劝两句罢了。
“我会一直铭记和您相处的时光。”她最后还是向少年人行礼道别。“愿您一切顺利!”
“一路顺风,爱丽丝。”艾格隆也向她行礼告别。
接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艾格妮丝身上,而艾格妮丝也向他躬身行礼。
“先生……再见。”
“老是叫我先生也太麻烦点了吧?”艾格隆笑着反问。
“……如果您要我叫陛下,我也很难叫出口。”艾格妮丝苦恼地回答。
“没关系,我也不会强迫你这么叫,反正我现在也不是真皇帝。”艾格隆无所谓地摇了摇头,“不过以后你可以叫我艾格隆——这是我朋友对我的称呼。”
艾格妮丝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这倒是不错——”她愉快地向少年人又招了招手,“那好,艾格隆!”
接着,她突然又眨了眨眼睛,“这几天,我也想通了。”
“什么想通了?”艾格隆惊讶地反问。
“什么帝国,王国,波拿巴,波旁,正统,复辟——太麻烦也太复杂了,我完全搞不懂。既然搞不懂,那我就完全没必要搞懂啊!浪费那个时间陪你们玩这种游戏做什么!我的生活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没经历过,又何必去管这些呢?”艾格妮丝双手托腮,然后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她自信满满地看向了远处的天空,然后大声对少年人说,“不管怎么风云变幻,我就是我,我的家人、我珍视的家人还是那些人不会变,既然这样又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姐姐有危险,我就带姐姐逃亡,杀出法国;如果我父母有危险,那我也是做同样的事情!我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但是我会竭尽全力保护家人,如果真要面临灭顶之灾,至少我也会先倒在姐姐或者他们的面前,既然这样我就没有什么可以抱憾的了……我其他的也不太懂,但只要死守住这一条就够了,我相信见到上帝我也能问心无愧!”
说着说着,艾格妮丝的双眸光华闪动,显然是在说自己的心里话。
艾格隆听了,不禁又是敬佩又是感慨。
眼看着家人们站在了对立的两边,她虽然不愿意选边站,但却也做好了付出一切的觉悟。
党派对立造成的家庭分裂,最受罪的还不是这些夹在中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人?
该说她毫无心机、天真烂漫呢?还是该说她反而是活得通透纯粹呢?
也许两者都是,只是看去怎么看待了。
“很感人的话,我相信上帝听了也会为你赐下洁白的羽翼。”他郑重地向着少女回答。
接着,他向艾格妮丝伸出了手,“艾格妮丝,再见。”
艾格妮丝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
“再见!”她用力地摇晃了少年人的手,气势汹汹地看着他,“可别在见到我之前一不留神就死了哦,我还等着打败你呢!”
“艾格妮丝!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听到了这么失礼的话,爱丽丝连忙呵斥妹妹,但是艾格妮丝却直接转身走上了马车。
“抱歉,陛下,艾格妮丝年纪还小,从小又野惯了,不懂礼貌……”爱丽丝连忙为妹妹向少年人道歉。
“没什么,我让她陷入到了这么大的风险当中,她只是抱怨一两句,已经很给我面子了。”艾格隆摇了摇头。“爱丽丝,请不要怪我把你和你丈夫拖入到危险当中——因为有些事我是不得不做。”
“我理解的……我不怨您,我倒是很同情您。”爱丽丝苦笑着回答,“上帝让您背负了过于承重的义务,我只能祈祷您能够把它背负起来而不至于压垮。”
“我,倒是享受这份沉重。”少年人看着天空,然后回答。
特雷维尔夫妇对视了一眼,然后他们再度对他行礼,再转身走上了马车。
艾格隆站在原地,眼看着马车缓缓启动,然后离开了农庄,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车窗打开了,艾格妮丝伸出了手来,向他轻轻地挥动,而少年人也同时挥手道别。
接着,马车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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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了特雷维尔夫妇一行人之后,艾格隆自己也将要离开瑞士,开始自己计划中新一段的征途了。
在临别之前,他特意离开了自己窝藏许久了农庄,来到了奥棠丝王后的别墅当中拜访并且告别。
奥棠丝王后盛装打扮,隆重接待了自己的这位义弟和侄子。
“再见,王后陛下。”艾格隆恭恭敬敬地向她道别,“请您多保重。”
“我亲爱的孩子!”她一把将少年人揽入到了怀中,然后重重地抱住了他。“我在这里隐居,与世无争,又有什么需要保重的呢?倒是你……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我再也不想听到有关于你们的噩耗了,我怕我会心碎。”
一边说,她的眼角也已经泪光闪闪。
她这并非是逢场作戏,而是发自内心的想法——毕竟,不光是这个阔别已久的侄子,她自己的两个儿子也将会再度和她告别,离开瑞士,追随他们的陛下前往新的征途。
家族当中年轻一代的精华,就这样要离开她的身边,前往远方去面临未知的风险了,这又怎么可能让她不为之担忧呢?
“请放心吧,我会保重的。”艾格隆拍了拍她的后背,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抱了好一会儿之后,奥棠丝王后终于恢复了镇定,松开了自己的怀抱。
接着,她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拿破仑肖像,然后又看着艾格隆郑重地说。
“希望上帝和他保佑你。你为之付出的努力和牺牲都不会白费。”
她虽然心里有太多的恐惧和愁绪,但是她知道,既然一切都无法改变,那么她再说泄气的话也于事无补,只会让大家都不开心而已。
所以她只能尽自己所能来帮助这几个雄心勃勃的年轻人,然后——为他们向上帝祈祷。
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接着,奥棠丝王后示意艾格隆等她一下,然后转身离开,走入到了自己的卧室当中。
没过多久,她又走了回来,这时候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匣子。
“我答应过要给您赞助,陛下。”她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对少年人说,“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委托可靠的中间人为我变卖财产、尽快筹集现金,虽然因为时间仓促,费了不少力气,但是总算在您离开之前把事情了结了。”
说完之后,她将匣子递给了少年人,然后示意他打开。
艾格隆打开了匣子,然后顿时就被其中的珠光宝气给迷花了眼睛。
除了珠宝之外,里面还有一堆的票据。
“我凑足了相当于三十万法郎的财产,正如我承诺过您的那样。”奥棠丝王后小声在他旁边解释,“如果换成金银币的话,一来会太过于扎眼,二来您也不方便携带,所以我让人兑换成了珠宝和期票以及债券。这些期票都是罗马最有名望的银行家所开具的,在欧洲各地都可以轻易兑现而且不会留下名字,我想应该很方便您的使用——”
奥棠丝王后的考虑确实非常周全,要知道一法朗的含金量是0.29克,所以如果带金币的话,30万法郎大概是87公斤,确实不方便携带而且太容易暴露了。
艾格隆的呼吸变得粗重了。
明明匣子的重量并不重,但是他此时却觉得手都有些发抖。
这就是为自己壮行的礼物吗?
他最开始跟奥棠丝王后索取“赞助”的时候,其实是带有忠诚度测试的考虑,想要看看她到底对拿破仑还有多少敬意、对波拿巴家族到底又有多少牵挂。
事实证明,奥棠丝王后通过了测试,不仅仅想办法保证了他的安全,而且还以最配合的态度来为他筹集赞助资金。
这是他得到的第一笔赞助,匣子里不仅仅是金钱,也有更贵重的亲情和期许。
这确实是必须去回报的东西。
“谢谢您的支持,您将永远是我敬爱的人。”他感动之下,向她道谢。
“您对我最好的感谢,就是让您和我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平平安安地活下来。”奥棠丝王后笑着回答。
接着,她又提裙,郑重地向着少年人行礼。
“陛下,我祝您一切顺利。”
少年人手捧匣子,挺直了腰,矗立在夫人的面前,以骄傲的面容向她宣示自己的自信和决心。
是的,我也该开始我新的征途了。
世上没有什么再能阻挡我了!
20,心之所向
太阳与海平面的距离越来越近,漫天的霞云也随之燃烧,变成了鲜亮的红色。
波光粼粼的大海被染得通红,波涛也变得汹涌了起来,似乎已经是被落日煮得接近沸腾,又仿佛是太阳不甘心于被海神所困而在奋力挣扎。
直到太阳最终隐匿在海面弧线之下的那一刻,这一切才归于平静,繁忙的热那亚港,就这样进入到了夜色当中。
虽然已经入夜,但是这座港口依旧忙碌,货船、客船和渔船依旧川流不息,想要赶在最后一刻停靠到欧洲大陆上。
而这时候,在港口的一角,还有还有一群人簇拥在岸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们焦急地注视着海面上的一举一动,不时地拿出怀表确认时间。
处于这群人最中央的,是一个穿着水手衣衫的少年人。
此时,他正看向了自己身旁的堂兄路易。
“海关那边没问题吧?”他这么问的时候,视线已经放到了远处港口炮台上。
上面的黝黑炮口正对着整个港湾,足以将所有船只的行动一览无余。
很明显,如果炮台对这行人火力全开的话,那么他们的下场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陛下,不用担心,这里的走私贩子跟海关的人都有默契,只要不太招摇,海关的人不会多管闲事的。”路易小声地向他解释,“港口的官员也要养家糊口,只要钱给够了,他们都懂得应该怎么办。”
“那他们不会对我们身份有什么怀疑吧?”艾格隆觉得不放心,然后又问。
“嗨!对他们来说给了钱就是客户,才不在乎我们是谁,哪怕是犹大本人,他们也会乐呵呵地送走。”路易不屑地一笑。
艾格隆对这个不伦不类的比喻淡然一笑。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但是凡事小心一点总是没错。
他们这一行人从瑞士出发,经过了长途跋涉,克服了种种困难,终于穿过了瑞士和皮埃蒙特王国的边境线,然后再一路来到了热那亚港口。
路易从小就跟着前荷兰国王路易-波拿巴在意大利长大,为了心心念念的帝国复辟大业,他跟三教九流的人都有来往,正是利用自己的关系网,路易在热那亚搭上了走私贩子的线,然后通过中间人买了一艘走私船,作为他们潜入地中海的工具。
今天这艘船将会来到港口把他们接走,而船上的水手则继续被他们雇佣,带领他们驶向预定的目的地。
这确实是一笔巨大的支出,幸好艾格隆刚刚得到了奥棠丝王后三十万法郎的赞助,足以应付了过去。
正因为如此,他心里非常感激奥棠丝王后在他艰难的起步当中所给予的宝贵帮助。
不过眼下谈回报还早,他只能先一步步把应该干的事情做完。
正当他还在遐思的时候,遥远的幽暗海面,突然闪现出了黯淡的灯光,这灯光先是短促地闪烁了三次,然后再长时间地闪烁了三次。
“来了!”路易激动地在艾格隆耳边喊了一声。
随着火光的闪烁和距离的拉近,艾格隆足以在夜色当中粗略地看清了船的轮廓——这是一艘多桅帆船,虽然船体本身看上去吨位不大,但是承载着他们这一行人当然绰绰有余。
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到桅杆上张满了风帆之后优雅的身姿,意大利人喜欢将帆船比作美女,艾格隆大概也能理解其原因了。
艾格隆心里也顿时大喜,但是他保持住了表面上的镇定,然后他看向了旁边的查理。
他的这个堂兄也心领神会,连忙点燃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油灯,然后用再布蒙住,有节奏地以灯光来向对面的船发出信号。
没过多久,船那边有了动静,几艘小艇被从船上放了下来,然后趁着夜色向岸边靠近,最后停留到了沙滩边。
艾格隆没有再耽误时间,而是向夏奈尔招了招手,示意她同自己坐上一艘小艇,然后其他十几个人也一同登上了剩下的小艇。
等到人都上了小艇以后,上面的水手开始划船,在轻微的摇晃当中,艾格隆坐在小艇上,眼见岸边的灯火离他渐渐远去。
这也意味着,欧洲大陆也正在渐渐地离他远去。
但是他知道,他终将回来,因为这里才是他的舞台。
大海涛声依旧,掩盖了其他所有声响,就在这沉默当中,载着艾格隆和夏奈尔的小艇靠到了那艘船的旁边,然后船上放下了绳子,艾格隆带着夏奈尔一起爬上了船。
艾格隆站在船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然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欧洲大陆。
“出发吧!”接着,他断然下令。
“出发!”路易也用意大利语大声向船上的水手们下达了命令。
在水手的操纵之下,帆船缓缓地转向,然后在海风的吹拂下驶离了热那亚港口,载着少年人奔向了新的未来。
风帆满张,夜色苍凉,心之所向,岂容彷徨?
在夜色的掩护下,帆船快速地在海中穿行,而简单地用过晚餐之后,艾格隆将自己的两个堂兄和夏奈尔召集到了船长的舱室当中。
“陛下,您还好吗?”路易一看到他的脸色不太好,于是关心地问。
“我没事……”艾格隆勉强地摇了摇头。
他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都没有坐过船,更没有在大海当中坐船航行的经历。
所以,毫不意外地,在刚刚启航几个小时之后,他就有点晕船了。
吃了晚餐之后,他感觉更加难受,几乎快要呕吐了出来,不过他还是强打起了精神,借助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没有让自己失态,维持住了自己应有的尊严。
不过是晕船而已,迟早会适应过来的。
“我想跟你们谈谈我接下来的具体打算。”他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看着自己的堂兄们。
“那您具体是怎么打算呢?”路易看着他苍白的脸,然后问。
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靠近到自己的桌子边,桌子上摆放着一张他在热那亚买的海图。
这张海图很贵,但是物有所值,非常精细地标明了地中海各个港口和航线的位置,以及海上的诸个岛屿。
“我之前就说过,我们不可能一直在海上飘荡,必须要找个地方安身。考虑到各国都不会欢迎我们,所以我们最好在地中海找个岛屿暂且容身。”艾格隆说。
“是的,我当时完全同意您的意见。”路易点了点头,“那么您现在决定好了吗?”
“是的,我想好了。”艾格隆立刻点了点头,然后他的手在海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了伊特鲁里亚海的一个地点上。
“基督山岛?”路易仔细看着他的手所指的地方,然后念出了那个名字。
“是的,基督山岛,就是这儿。”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在热那亚停留的时候,买了很多相关资料研究,经过我的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把它变成我们暂时的落脚地。”
还没有等路易追问,艾格隆就仔细解释了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首先这个岛位置很好,它位于法国和意大利各个港口航线的中间位置上,到处都有货船和走私船经过,十分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行动,而且我们可以轻易在那里和欧洲大陆保持联系;其次,这座岛上现在没有人居住,上面曾有修道院,但因为在16世纪遭遇海盗洗劫所以废弃了——这就意味着我们轻易就可以占据这座无人岛,把它变成我们最初的地盘。”
路易和查理兄弟两个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彼此都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也非常认可艾格隆的提议。
“陛下,那虽然那是无人岛,但是我们想要占据那里的话还是要小心点,毕竟经常有走私犯经过,暂时落脚。”路易想了想,然后提醒了艾格隆。
“是的,我们不能立刻就占据那儿,一开始只能伪装成暂时落脚的走私商。”艾格隆点了点头,“我们需要必要的武力才能站得住脚,所以我已经拜托了特雷维尔侯爵,尽快给我招募一些人手,最好是曾经为帝国服务过的旧军人,一旦我招募到了足够的人手,那座岛就是我的了!”
“您说得完全没错。”路易对他的意见表示心悦诚服,“我没有别的意见了。”
艾格隆看了看查理和夏奈尔,似乎在征询他们的看法。
查理默然摇了摇头,表示他很同意艾格隆的看法,而夏奈尔直接回答,“陛下,我服从您的一切命令。”
“很好,我们取得了共识。”少年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先占据基督山岛,积蓄力量,一旦等到我觉得力量足够,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你现在通知水手,按我的话去做。”
艾格隆挥了挥手。
“是,陛下。”路易躬身行礼,然后带着自己的弟弟离开了。
而夏奈尔留在了这里。
“陛下,您早点睡吧。”她满面担忧地看着少年人的脸,“如果您难受,我可以为您按摩一下。”
“我没事,夏奈尔。”艾格隆倔强地摇了摇头。
接着,他又放低了声音。“夏奈尔,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事情吗?”
夏奈尔也警觉了过来,她先下意识地看了下船舱外,确定没有人偷听之后,她也放低了声音回答。
“是宝藏的事情吗……?”
“是的,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用非常完美的理由把大家都带到了基督山岛,但是我之前就说过,我只会让你陪着我一起去见到宝藏……这些财富只有掌握在我一个人手里我才能安心。”
“我明白,陛下。”夏奈尔连忙点头,“我不会跟旁人泄露一个字的!”
“夏奈尔,接下来就要靠我们两个随机应变了。”艾格隆苦笑,“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行。”
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艾格隆突然感觉到浑身有一股难以抑制的疲惫。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没有呕吐出来。
“陛下!”夏奈尔吓得尖叫了一下,“您没事吧?”
一边说,她一边慌张地抱住了少年人。
“我没事,夏奈尔。”艾格隆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坐船,有点不适应而已。”
“那您就好好休息吧,我抱着您。”夏奈尔把艾格隆扶到了吊床上,紧紧地抱住了艾格隆,“之前在阿尔卑斯山脚下,您也是这样让我安歇的。陛下……您放心,即使您偶尔露出虚弱的一面,也绝不会稍稍减损我对您的崇敬。”
“好的,谢谢你。”艾格隆笑了笑,然后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躺在夏奈尔怀中太舒服的缘故,艾格隆渐渐地从晕船的恶心感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不知不觉当中沉入到了梦乡。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渐渐转亮,太阳又从海面上冉冉升起,没有任何标识的帆船绕过了拿破仑出生的科西嘉岛,又绕过了拿破仑第一次退位时曾经统治过的厄尔巴岛,一路向南航行。
就在第二天的早晨,路易敲响了船长舱室的门。
“陛下,我们就要到了。”
艾格隆连忙穿好了衣服,然后带着夏奈尔一起走出了舱门,来到了船甲板上。
在远处的天际线上,一座小岛已经赫然在望。
借助着望远镜,艾格隆看了看这座岛的轮廓。
这座小岛,上面有稀疏的植被覆盖,中间有一座被废弃的建筑,看上去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但……那就是基督山岛。
是啊,基督山岛,我们来了。
希望一切都如同自己所企盼的那样……
艾格隆努力让自己显得面无表情,然后看向了旁边的路易。
“全速靠近,我要立刻上岛看看。”
“好的!”路易笑了笑,然后立刻答应了下来,“我衷心祝愿,您的统治从一个无人岛开始,以欧洲最强大的帝国为终点,陛下!”
“毫无疑问,我会的。”少年人笃定地点了点头。“这座岛是我命中的福地,我们家族的壮丽史诗也必将从这里翻开全新的一页!后人会铭记住这里的,我深信不疑。”
21,芝麻开门
在艾格隆的命令下,水手们操纵着帆船靠近了小小的基督山岛。
接着,和上船时一样,船上放下了两艘小艇,水手划着小艇带着艾格隆、夏奈尔以及路易兄弟两个漂流到了海滩上,其他人则暂时留在了船上。
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在小艇上还带了武器和火药。
重新踏上陆地的感觉,让被晕船折磨了一整天的艾格隆顿时舒畅了不少,他抬起头来,眺望着自己刚刚踏足的小岛。
基督山岛只是一个堪堪十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岛,不过因为岛中心是高山、会遮挡视线的缘故,所以感觉上会比实际要大。
在山腰当中,有野山羊在其中穿梭,啃食岩缝当中的野草,而在山峰的间隙当中,那座被废弃的修道院的轮廓也在若隐若现。
此时已经是四月了,春之女神不只降临到了欧洲大陆上,也光临了这座地中海小岛,岛上的青草和苔藓已经是郁郁葱葱。
放眼望去,昏黄的土壤、白色褐色的岩石与淡绿色的植被相间,构成了一副优美的马赛克图画。
而这里马上就要属于自己了。
艾格隆悠然抬起了手,指向了山的顶峰。
“这是上帝赠予我的礼物,我将再不会品尝寄人篱下的痛苦了,从今往后我只需为自己而战!”
“是的,陛下。”夏奈尔颤声附和了主人。“从今往后我们也将只会为您效劳。”
一想到这一年来的经历,她现在也是百感交集,激动得几乎哭了出来。
她年幼时就经历了全家被人灭门的痛苦,好不容易才颠沛流离逃出法国,又不得不寄人篱下服侍别人,这一生何尝又看到过希望?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念,无非也只是复仇的渴望罢了。
谁能想到最终她又时来运转,因为成为苏菲公主的陪嫁而来到异国的宫廷,找到了世上唯一一个能为她伸张怨仇的人,最终又成为了他的追随者呢?
对她来说,这一辈子的跌宕起伏,换来的这样一个结果,倒也是可以安慰平生了,就算是天国的父母看到今天也会感到欣慰吧。
从今往后,她也再不用品尝颠沛流离的痛苦,她已经为自己一生找到了归宿——那就是追随着陛下直到生命的终点。
看到两个人的表现,路易兄弟对视了一眼,没有出声,他们双眼里也都有些感叹。
很快,艾格隆就从感慨当中清醒了过来。
现在不是志得意满的时候,路才刚刚开始。
艾格隆拿起了步枪,然后有条不紊地装弹,接着抬起枪口,瞄准了远处的山羊。
无知无识的山羊依旧在山岩之间啃食野草,丝毫感受不到即将降临的死神。
“砰!”带着一声巨响,山羊被子弹的动能带得震动了起来,然后慢慢地栽倒在了地上。
“精彩!”路易鼓了鼓掌,然后他也拿起了枪,对着远处的山羊开枪。
就这样,艾格隆一行人上岛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打猎开始。
他们一边开枪,一边沿着已经被苔藓完全覆盖的石阶走上了山,向着山中的废弃修道院走了过去。
很快,他们攀爬到了山腰,然后来到了修道院的门口。
虽然这里已经两三个世纪无人居住,不过因为是石砖建筑,所以大致还能维持住原本的架构,只是少数地方倒塌倾颓,露出了大片的缝隙。石墙之间有野花野草点缀,还有不知名的昆虫到处爬行,甚至还有蛇的身影。
到处都透着一股的废墟的凄凉斑驳。
“看来这里要好好修缮一番才能住人。”路易忍不住摇了摇头。
“没关系,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艾格隆回答,“反正这里航线方便,我们可以通过走私商购买生活资料,然后把这里好好改造一番——虽然没必要把它翻新成王宫,但是让每个人舒适居住还是应该的。”
“是啊,最近我们还是继续住在船上吧,反正不用着急。”路易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他们一边到处看了看,一边开枪打猎,倒也算是悠然自得。
不过,时间很快到了下午,四个人都有些饥饿了。
“陛下,要不我们先回去吧?”查理问。“今天反正已经看得差不多了,明天再继续上岛清理。”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接着,他突然看向了路易,然后走到了他的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晕船了一天真是让我难受,我在这边休息一会儿,你们先回船上去吧……对了,带两只我们打死的山羊回去,作为我们今晚的加餐。我和夏奈尔在这边继续打猎,再继续逛一逛。你们不必等我,我们现在吃点干粮就够了,晚上再让水手过来接我回去。”
艾格隆指着远处被猎杀的山羊,然后又放低了声音,“顺便,我打算在这边爽一爽,好好休息下,那小船上真是没点私人空间,让我烦透了!”
路易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没有露出笑容。
“好的,陛下。”他递给了艾格隆一个非常理解的眼神,“那我们先回去,您和夏奈尔在这儿……好好玩玩,晚上再回来吃晚餐。”
“谢谢。”艾格隆点了点头,赞许了对方的“懂事”。
路易吹了一声口哨,瞟了一眼夏奈尔。
夏奈尔顿时就脸红了,退到了艾格隆的身后,不敢和殿下对视。
路易心里也知道,夏奈尔是陛下从奥地利带出来的女仆,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侍奉,两个人感情非比寻常,绝不能当成普通的下人看待,所以他也不对艾格隆的话感到突兀。
他冲艾格隆眨了眨眼。“陛下,保重身体,我们先走了,不打搅您游猎的雅兴。您晕船了那么久,是该好好‘放松’下了。”
兄弟两个用奇怪的笑容打量了夏奈尔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开了,留下了艾格隆和夏奈尔两个人。
虽然他们两个已经走了,但是夏奈尔还是脸红,低着头不敢说话。
“夏奈尔,抱歉,我不得不找个让他们相信的理由,把他们支开。”艾格隆耸了耸肩。“让你受累了。”
“没事,陛下,为了您的计划,我乐意配合!”夏奈尔小声回答,“您就算真的有所需求的话……”
她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好了,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手持着枪,走出了修道院的废墟。
一边走,艾格隆一边四处张望。
他虽然表面上表情平静、充满了胜券在握的自信,但是他的内心却并没有这么安稳。
事实上,虽然已经到了基督山岛上了,但是他根本没办法完全断定宝藏真的存在——他唯一的理论指导不过是曾经看过的一本《基督山伯爵》小说罢了。
如果所谓的小说情节根本就不存在呢?如果莫尔塞夫的存在只是一个纯粹的巧合罢了呢?如果所谓的“宝藏”根本就只是自己的臆想罢了呢?
如果这些如果成立,那么他所有的努力就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已了,他的计划也必将蒙受重大的挫折。
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另外,就算宝藏存在,他真的能保证今天就把宝藏找出来吗?
今天是最好的机会,以后他不可能这么自然地就把所有人支开,总不能每次都说要跟夏奈尔独处爽一爽吧,他的堂兄们肯定会起疑心。
这就像是把骰子扔进碗里,只有揭开盅时才会看到点数。
这种等待的煎熬确实让人难受。
“陛下……您在害怕吗?”夏奈尔好像感受到了他内心中的煎熬,然后靠在了他的身边,“其实我也想过了,过了这么多年,宝藏也许早就被人捷足先登偷走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保持忠诚……但是,我觉得就算宝藏已经被人发掘了,也只不过是小小的遗憾罢了。对您来说是有它是意外之喜,帮助很大;但没有的话,您还是我们的陛下,我的主人……您并非因财富而得到我的追随,我坚信您必将拥有比宝藏更宝贵千万倍的帝国!”
夏奈尔的安慰,让艾格隆陡然舒心了。
是啊,迄今为止他已经经历过最糟糕的处境了,身陷囹圄做什么都不由自主,现在既然已经跑了出来,那就是触底反弹。
无论有没有宝藏,不管怎么样他都已经赚大了,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好吧……那就让我们揭开盅来看看点数吧,到底是命运在给我赠礼,还是在跟我开一个恶毒的玩笑?
不管怎样,我都必须胜利。
带着被鼓舞后的豪气,艾格隆凭借自己的记忆,沿着一条隐秘的来到了小岛山峡之间,最后,他看到了一条小小的溪流。
他们沿着溪流前行,然后发现这条溪流隐蔽的通向一个小湾,小湾的中部很深,开口处很宽,一艘已经腐朽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帆船藏在里面,被藤蔓和苔藓所覆盖,从外面望来是完全看不到的。
确认了这个发现之后,艾格隆的心跳陡然一震。
对上了!这一切都对上了!
他克制住了自己的狂喜,然后又循着溪流看去,最终在山峡的谷底看到了一块大岩石,这块石头很大,顺着旁边的斜坡滚到它现在所在的位置。而在圆形的大岩石旁边,还有一块大石头,这块大石头以前一定是用来顶住大圆石的滚势而做垫石的,岩石四周塞了许多石片和鹅卵石来掩饰,周围又盖上了些泥土,野草从泥土里长了出来,苔藓布满了石面,香桃木也在那里生了根,于是那块大石就象是根深蒂固地长在地面上的一样了。
一如原著所写,真的存在!
那就没什么需要犹豫的了,艾格隆俯下身来,准备扒开最后的伪装,看到了小小的土墙。
在原著里,那位主人公是用鹤嘴锄来刨除泥土和土墙的,艾格隆和夏奈尔并没有这么趁手的工具,只能用枪托来硬砸,好在这一次他们有两个人,所以他们的速度好像也并不慢,
他们在十分钟的努力之后,这道墙屈服了,被砸出了一个可以伸进一条手臂的洞口。
接着,艾格隆用夏奈尔身上带着的火药,再用事前就准备好的引信点燃,就这样把垫石碎成了片。
四散乱飞碎石带来了烟尘,在烟尘当中一大堆小昆虫从洞口里逃了出来,然后一条象是保护宝藏的大蛇,也游动着窜了出来,一会儿就不见了。。
很好……艾格隆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咧开嘴露出了笑容。
等等我……我就要来了……
他用夏奈尔手中的枪作为撬棍,插入到一道裂缝,然后跟夏奈尔一起用尽了全力来撬那块大石头。大石被火药震过以后,本来就已松动,这时更是摇摇欲坠。
接着,在一声哀鸣当中,枪管出现了些许的弯曲,而大石头则滚落到了一边,在大石所呆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空间,中间有一块四方形的石板,上面有一个铁环。
“哈哈……哈哈哈哈……!”少年人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了,他仰天狂妄地笑了起来。
很明显,自从石头被压在这里之后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里,也就是说,宝藏一定还躺在原地,等着新主人的到来。
因为刚才有点用力过度,所以艾格隆的腿一直在发抖,他的心脏也在狂跳,就连眼睛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了。
但是他不想停下来,他深呼吸了几口,然后又把枪管插进铁环里,用尽全力一撬,大石板就这样被掀开了,露出了一个地下岩洞,洞口有象楼梯似的石级,一直向下延伸而去,直至消失在黑暗里。
“我们进去!”艾格隆看了看周围,再度确认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然后意气风发地做了一个手势。
他们沿着石阶走了下去,来到了洞窟当中,出乎意料但是洞里并不黑暗,光线从岩石的裂缝里穿了进来,这些在洞外是看不到的,但到了洞里,却可以透过它们看到那蔚蓝的天空,看到那些长在石缝里的常春藤,卷须蔓和野草的枝叶。
里面的空气并不潮湿,反倒挺温暖。
洞窟最底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岩壁,但是艾格隆眼下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他用枪托在洞壁各处轻敲,仔细在石块间察看着,倾听着洞壁的回音。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面空心的墙壁。
他又敲了一下,这一次用力较大。于是洞壁上掉下来一块涂料,然后露出了一块白色的大石块来。
他用枪托用力砸,直到最后砸出了一条小小的通路,而这时候他身上已经沾满了白色的泥灰,但是他浑然未觉。
等下必须为陛下清理一下才行……旁边的夏奈尔心想。
但是眼下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两个人沿着狭窄的洞口走进了第二个洞窟。
因为这里空气没有缝隙流通,所以里面带有一股腐臭气味,他们等了一会儿,让里面的空气换一下气,然后再进去。
借助着火光,他们发现这个洞窟仍旧一无所有,到处只是光秃秃的岩壁。
但是艾格隆没有任何迟疑,他走到了洞口的左面,在那个又黑又深的角落,用力往下一踩。他听到了一声沉闷的轻响。
就是这里了……
艾格隆只感觉心在狂跳,但是他还是忍住了激动,招呼夏奈尔,一起挖开了一块地面。
他们看到了一只橡木钱柜,外面包着一层已被挖破了的铁皮。在箱盖的中央,他看到镶着一块银片,上面雕刻着徽章和武器,徽章上方则是一顶红衣主教的帽子的图案。
在钱柜的中央,有大锁和挂锁,它们带着粗大的铁链作为宝藏的最后一重封印。
这就是可怜的斯帕达家族在人间留下的最后遗产了……艾格隆在心里默默感谢了那位死于非命的红衣主教。
那个带着惶惶不安的心情来到岛上埋藏自己财产的可怜人,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他会成为一位皇帝的大赞助者呢?
谢谢你,陌生人。
艾格隆抑制住了自己的心头奇想,用枪瞄准了钱柜上面的锁。
“砰!”
在金属的哀鸣当中,锁剧烈地晃动,但是并没有断裂。
没关系,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艾格隆并不着急。
他把自己的步枪递给了夏奈尔,让她用随身携带的弹丸装弹,然后他自己则拿出了身上一直携带的手枪。
“砰!”
锁犹如是被那位红衣主教的冤魂附体一样,还是在顽强地抵抗着,并没有向远道而来的皇子做出投降的表示。
没关系……我会让你承受最可怕的痛苦,直到屈服为止。
艾格隆拿过了已经被重新装好了子弹的步枪,对着锁链又开了一枪。
“砰!”
“砰!”
就在连续几声枪响之后,大锁终于敌不过人类发明的威力,在吱呀吱呀的声响当中断裂了。
你是我的了……终于是我的了!
艾格隆俯下身来,用手抓住了已经生锈腐朽的拉环,然后大喊了一声。
“芝麻开门!”
就在他喊声的同时,他用力往上一拉。
灰尘散去,漫天星辰的光辉扑到了少年人的身上,犹如是在为他施加祝福的金色光环。
22,奖赏
就在钱柜被打开的那一刹那,黄金的光辉将艾格隆的身躯整个都包裹住了。
他一瞬间有些目眩神迷,片刻之后才恢复最低限度的理智。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感觉胸闷得厉害。
他按捺住疯狂的心跳,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宝藏。
这只钱柜分成了三格。
在每格里都闪耀着成堆的金币,而在第二格里,还排放着不曾磨光的金块,而在第三格里,装着成堆的钻石,珍珠和红宝石,这些被精心打磨好的硕大宝石,终于在尘封多年后,迎来了新的主人。
艾格隆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落到了旁边的夏奈尔身上。
这闪耀着的珠光宝气,瞬间就充塞了石窟,就连旁边的夏奈尔也看得目眩神迷。
但是在清醒过来以后,她还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微笑地看着少年人,似乎是在欣慰主人的这一番辛苦终究没有白费。
她居然能够如此轻易地通过珠宝的考验。
艾格隆的心中猝然生起一股感动。
还有什么黄金珠宝能比得上这种忠诚的可贵呢?
就在这时候,艾格隆突然又感觉有些头晕目眩,他心里大叫不好,直接向夏奈尔冲了过去。
“陛下……?”夏奈尔被艾格隆突然的行动有些不解。
接着,她脚下一软,几乎晕了过去。
艾格隆抱住了她的腰,然后狠命地拖着她向洞窟口走了过去。
夏奈尔单薄的身躯原本他可以轻松拖动,但此刻却好像重如千钧;从钱柜到洞口的距离原本也只有十几步远,但是此刻却好像有千里之遥。
艾格隆只感觉自己的步履沉重,只能一点点挪动,意识也变得逐渐模糊,但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夏奈尔,带着她往洞口蹒跚前行。
这是他眼下手里最宝贵的宝物,他不愿意也做不到放手,他不能也不想失去。
幽深的洞口在他此刻看来似乎变成了一个能吞没一切的黑洞,取代了一切成为他唯一的目标,他艰难地拖着夏奈尔,一点,一点地靠近。
直到耗尽体力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拖着夏奈尔来到了洞口边。
失去了全部气力的他跪倒在了地上,而夏奈尔也顺势扑倒在了他的旁边。
这就是生死的界限了吗?
艾格隆大口呼吸着,就像是刚刚被捞到了岸上的鱼一样,而夏奈尔也从短暂的晕厥当中清醒了过来。
不同于有岩缝透气的第一个洞窟,第二个只跟第一个洞窟相连,而且之前用泥土墙封闭了,虽然刚才换了一会儿气,但是氧气还是不充分,两个人在里面差点就因为缺氧而不知不觉当中窒息。
如果他们再继续沉迷这份宝藏而忘记这可怕的危险,没有警觉过来,也许就只能成为宝藏旁边悲惨的死灵了吧。
艾格隆确认了自己的安全以后,再去看了看夏奈尔。
“夏奈尔,你没事吧?”他颤声问。
“我没事……陛下。”夏奈尔低声回答,似乎带着哭腔,“谢谢您救了我。”
“……果然,宝藏自古就是杀人的利器。”艾格隆苦笑着开了个玩笑。
接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来,然后扶起了夏奈尔。
确认对方没事之后,他又看了看洞窟里面的钱柜,依旧是金光闪闪熠熠生辉。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让自己转开了视线。
“好了,夏奈尔,我们先走吧,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艾格隆看向了夏奈尔。
“陛下……那这边怎么办?”夏奈尔问。
“这些宝物就先放在这儿吧,反正也跑不掉。”艾格隆悠然回答,“我们现在搬不走它们的,也不可能在这个岛上找到比这里更加隐秘的地方了,所以先放这里吧。”
“那……等岛上来了其他人怎么办?虽然这里非常隐蔽,但是终究还是有被发现的风险。”夏奈尔还是有些迟疑。
“等到岛上的人手足够,那时候我说什么都是不可置疑的天理了,还需要担心吗?”艾格隆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到时候我们装作发现了这个洞窟,然后把这里当成我的居所,我看有谁敢来搜查我。”
在原著当中,基督山伯爵就把这里的洞窟变成了自己奢华的世外桃源,艾格隆虽然没有伯爵那种挥金如土的嗜好,不过他倒也不介意学习一下他的手法。
“好吧,那我们走吧……”夏奈尔明白了少年人的打算,于是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夏奈尔,我有礼物送给你。”这时候,她听到了一句话。
接着,就在她不可置信的视线当中,艾格隆向她伸出了手来,手心当中有几颗各色宝石正闪耀着炫目的光芒。
“陛下……?”夏奈尔喃喃地问。
“在抱你离开之前,我顺手抓了一把放到了口袋里。”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虽然这只是宝藏的极小一部分而已,但是足够我们这群人短期内的开销了。夏奈尔,我分你一半,作为你一直以来的酬报,希望你以后继续为我效劳——”
以“见者有份”的逻辑来说,他给夏奈尔的这点报酬实在已经算寒酸了——可是夏奈尔却感动得难以抑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夏奈尔没有伸过手来接,只是用感动的眼神看着少年人,眼睛里荡漾着泪光。
“夏奈尔?”艾格隆忍不住催促了,“不要客气,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吧。”
说完之后,他抓起了夏奈尔的手,强行把宝石都放到了夏奈尔的手中,“这只是你第一阶段的报酬而已,我说过在我的事业当中你不是伙计而是股东,无论我得到了什么你都有一份儿——换句话说,我以后能给你的东西只会更多更珍贵……”
夏奈尔一直红着眼睛看着他,片刻之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小声对他说。
“那,我能现在就跟您要更珍贵的东西吗?用我的宝石买……”
艾格隆愣了一下。
然后他点了点头,“你想买什么?我想我现在手头里并没有比它们更珍贵的东西了。”
“我要您吻我……”夏奈尔涨红了脸,然后不敢再多说话,只是举起手来,把自己手中的宝石摊开在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然而,当看到夏奈尔那沾上了灰尘的脸,和那充满了祈盼和恐惧的眼睛时,他的心不由得软化了。
“傻姑娘,你以后去做交易一定会把我本钱都赔光!”他小声抱怨了一句。
然后,他一把把夏奈尔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把宝石收起来吧,这个不要钱。”
说完之后,他直接低下头来,把自己的双唇印到了夏奈尔的唇上。
突如其来的狂喜,让夏奈尔的脸又涨红了,她闭着眼睛差点晕了过去,努力让自己张开口齿,让少年人可以更加轻松地享受这一刻。
虽然两个人现在身上和脸上都布满了,嘴唇上也有灰尘,但是他们谁也不在意这个,只顾着唇舌交接,享受彼此的亲密一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个人终于分开了嘴唇,而这时候夏奈尔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勇气,红着脸低头站在艾格隆的旁边,表情无比的娇羞。
“好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们先回去吧,现在时间应该不早了。”艾格隆努力让自己恢复了镇定。
“没有别的事了,谢谢您的奖赏,陛下。”夏奈尔低着头回答。
“那好,我们走吧。”艾格隆挥了挥手,然后迈步想要走出去。
夏奈尔连忙跟在了他的身后,然后突然她想到什么,“对了,陛下,现在我们身上都沾满了泥尘,等下见到殿下他们该怎么解释呀?”
“不需要解释。”艾格隆笑着回答,“他们一定会以为我打猎的时候兴致来了,就地和你做了一些比较出格的事情。”
夏奈尔顿时又脸红了。
“那……要不假戏真做……”她小声咕哝了一句,然而还是不敢说出来。
接着她岔开了话题,“那我们重新把这里埋藏起来吧!”
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夏奈尔沿着石阶走了出去。
他们重新把石阶尽头的铁盖子盖上了,不过这次他们没办法推动巨石又压上去,只是用野草、苔藓和卵石作为掩饰。
第二洞窟已经和第一洞窟相连,而且有了岩缝来进行空气对流,下一次来的时候应该就不会有窒息的风险了。
确定已经掩饰得差不多了以后,他们走回到了海滩边,而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
夏奈尔的枪因为在发掘宝藏的时候已经坏掉了,所以被他们扔到了一个隐秘的角落里,艾格隆拿起自己的枪,在海滩上朝天放了一枪。
很快,船上又放下了一艘小艇,带着艾格隆和夏奈尔一起又回到了帆船上。
而这时候,路易已经在和船上的厨子为他们准备晚餐了。
果然,他们两个衣衫不整的模样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大家只是相视一笑就不再追问,而艾格隆和夏奈尔换好了衣服之后,开始了晚餐。
他上岛时打死的山羊已经被带到了船上作为今晚的主餐,烤好的山羊在敷上了香料以后,那气味让只感到垂涎欲滴。
艾格隆大块的啃着烤羊腿,心里只感到畅快至极。
吃完了以后,他把自己的堂兄路易单独叫到了舱室内。
“陛下,您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路易问。
“路易,我仔细想了想,我们需要真正的专家来为我们服务。”艾格隆回答。
“什么专家?”路易一下子有些迷惑不解。
“可以和水手、走私商、抢劫犯、港口的销赃商人等等三教九流打交道的专家。”艾格隆回答,“想要实现我们的计划,我们首先得建立一个足够可靠的网络。”
“话是这么说……”路易点了点头,同意了艾格隆的看法,“那您知道哪儿有这样的专家吗?”
“别的地方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监狱里面肯定有。”艾格隆回答。
接着,他又看向了路易,“路易,接下来你帮我找找,看看沿海的监狱里面关押着的波拿巴分子里,有没有之前当过水手的,如果有,就重金把他们赎出来,让他来给我们效力——这种宝贵的人才,对我们现在非常有用,我希望你把它列为优先事项。”
艾格隆当然不会告诉路易,他限定这么多条件,就是刻意找到完美的借口,想要把眼下被关在伊芙堡海岛监狱里的爱德蒙-唐泰斯捞出来。
为什么?
当然不是出于自己抢夺了宝藏的缘故。
这份宝藏是已经绝嗣的斯帕达家族所有的,现在已经变成无主之物,那就是先到先得。
但同时,爱德蒙-唐泰斯这个人,却对他来说非常有用。
在《基督山伯爵》小说当中,这个人在发掘宝藏之后,仅凭一己之力,很快就建立了一个横跨地中海的犯罪网络,甚至还曾经到过远在天边的印度和清国。
这样一个人才,艾格隆自然想要揽入手中。
——而且,爱德蒙-唐泰斯是以参与拿破仑密谋的罪名被关进牢房里的,他天然就倾向于支持波拿巴家族。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一个了:爱德蒙-唐泰斯是否会轻易为他所用?
这一点艾格隆不太担心。
这个可怜人,还不到20岁时就被抓到了阴森恐怖的伊芙堡监狱,眼下已经坐牢12年,虽然跟着法利亚神父学到了很多知识,已经脱胎换骨,但是他此刻的心态,不可能完全摆脱那个水手小子的影子。
原著中那个无所不能、优雅又傲慢的基督山伯爵,是在逃出伊芙堡之后又过了十几年、通过无比的财富淬炼出来的黑暗君王。
现在的爱德蒙-唐泰斯绝对不是那个人。
他被困于绝望和痛苦当中,无力复仇也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还能不能重见天日,在这样的情况下,能够赐予他自由的人,绝对会得到他的感激。
况且还是拿破仑的继承者……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爱德蒙-唐泰斯会不会认为宝藏有自己一份?
这个问题,到时候自然也有办法解决,毕竟爱德蒙-唐泰斯确实是一个恩义分明的人,他也并不真正在意金钱,终究还是能够笼络。
况且,只要自己的大业成功,赐给他一份巨额资金还叫事吗?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的心里就充满了笃定。
是的,他可以做到。
“我会去做的。”路易点了点头,不过接着他又有些迟疑,“不过,这需要一些资金,而我最近手头已经很紧张了……”
“给你。”艾格隆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几块宝石,递给了路易。“这么多活动资金应该够用了。”
“这好像不是我母亲的珍藏……”路易接过宝石之后看了看。
“我逃出奥地利之前,和一位贵夫人很熟……她在我临走之前,送给了我不少东西。”艾格隆回答。
他故意以这个作为借口,对自己拥有这些财物进行合理化,但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前好像又浮现出了苏菲的身影,那张颓然跪倒在地板上痛苦的脸。他的心也随之纠紧了。
就在两个人分别时,她曾经送给自己一个吊坠,此刻也正被他贴身戴着。
他毫不怀疑,如果苏菲当时身上真的带着这些宝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送给自己的。
可惜……自己只能送给她一个那么仓促又痛苦的告别。
他这么解释之后,路易的疑惑顿时就被打消了,因为他知道那位夫人给得起这些贵重玩意儿。
“那位贵妇人,是不是叫苏菲?”他随口问。
艾格隆的视线顿时就变得凌厉了起来,一瞬间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这视线顿时让路易有些慌乱,“我在剧院看到过你们,当时我不认识,但是后来我临时做了记者,探访了一下总算还是认出来了……”
“然后呢?”艾格隆反问,“知道我的秘密让你很开心吗?”
“没有,我就是有点好奇而已,没别的恶意。”路易立刻挺直了腰,“放心吧,这事儿我没跟其他任何人说。”
接着,他又眨了眨眼睛,“陛下,您还真的太有能耐了,明明比我小好几岁……那位夫人来头可是非同小可,老实说您的父亲一定会为止欣慰的……”
他想要开玩笑来缓解尴尬的气氛,但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努力失败了,在艾格隆视线的逼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能低下了头。
“好吧,陛下,对不起,我不该多管闲事的……”
“够了,不要再谈这些事了。”艾格隆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以后再也不想听到你拿她开玩笑,请记住。”
“是。”路易连忙点了点头,“您放心吧,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不过他心里也在嘀咕,这种风流韵事奥地利人那边肯定也有不少人知道吧,难道这位陛下还能把所有人都禁言不成?
“那么,你现在另外还有一项新任务了——”在他腹诽的时候,艾格隆突然开口了,“你在执行现在任务的时候,有空的时候替我打听下她的近况,然后回来告诉我。好了,你出去吧。”
“是,陛下。”路易如蒙大赦,再也不敢开玩笑,连忙离开了。
23,开恩
可怜虫。
任何一个看到如今的爱德蒙-唐泰斯的人,都可以轻易地为他找到这个形容词。
明明才刚刚30岁出头,但是他看上去比实际苍老许多。
这个已经在暗无天日的伊芙堡监狱里坐牢十二年的人,因为多年幽居牢房,皮肤变得犹如死者一般苍白,他的脸上也出现了因为烦恼和营养不良所带来的皱纹,他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悲苦,仿佛在质问万能的上帝为什么要赐予一个无辜者如此可怕的命运。
在狱卒们看来,来到这座监狱的人,基本都要坐牢终身。所以爱德蒙-唐泰斯不光在这里挥霍了自己的青年时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会在这里浪费掉自己的中年和老年时代,最后默默无闻地成为这座牢狱吞没,被所有人遗忘,成为岛上又一缕不知名的冤魂。
他到底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尽管理论上在监狱里不能谈论犯人的事情,但伊芙堡监狱没有真正的秘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是因为参与了拿破仑皇帝复辟的阴谋所以被灌进来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危险政治犯。
话是这么说,但是狱卒们对这个小伙子也并没有多少厌恶感,毕竟拿破仑皇帝的威名直到今天还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皇帝落魄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对拿破仑皇帝的忠诚反而让他们心生敬意,认为他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
“如果皇帝当年复辟成功了,没准儿今天坐在他那个房间里的就是把他送进来的人呢!”一次,狱卒们在私下聊天的时候开了个玩笑。
当然,即使如此,这座监狱还是以惯常的冷漠和严酷来对待爱德蒙-唐泰斯,绝不会对可怜的年轻人宽容半分。
他们是被官僚机器和****所豢养、所驯化出来的螺丝钉,他们心心念念的只是执行上头的命令,确保里面的犯人绝对不能再见天日危害社会,顺便为自己拿到足够的薪俸。
至于把谁关进来、哪个犯人是否无辜,他们是从来都不关心的。
只要政府说他有罪,那他就必定有罪。
如果政府希望他被关押到死,那么他就必须被关押到死。
这就是伊芙堡上空不容触犯的天条、也是它存在于世的唯一理由。
就在这天傍晚,伊芙堡的狱卒们进行晚餐后的惯例巡视,狱卒们在各处牢房门口转了一圈,关押爱德蒙-唐泰斯的牢房自然也在其中。
巡视过来的狱卒,在门口看到爱德蒙-唐泰斯正如往常一样,呆呆地坐在床边发呆,于是满意地离开了。
虽然刚刚进来的时候因为不适应伊芙堡所以大吵大闹了一番,但是过了几年之后,这个小伙子看上去已经认命了,每天就是在吃饭、睡觉、祈祷和发呆当中循环往复,几乎从来不闹事——如果每个犯人都像他那样懂事,那他们的工作就轻松多了。
狱卒当然无法看到,他干瘦的身躯当中蕴含的力量,以及那深藏于骨髓当中的悲悯与不屈。
在狱卒离开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的眼神渐渐地从麻木不仁而变得灵动了起来,他的眼睛也开始炯炯有神,燃烧出渴望自由和复仇的火光。
如果这时候再有人能够看到这眼神的话,他一定会发出惊呼——
吓!这个人一定会想尽办法越狱的。
在这个世界上,每天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死于非命,或者不得不承受失去自由、被人奴役的痛苦,所有的这些痛苦,这个可怜人都已经品尝了个够。
但是他还没有服从命运的折磨,他非要反抗不可。
他要洗雪自己莫名横遭的冤屈和痛苦,讨还自己自己失去十几年自由、失去人生最美好的宝贵年华、失去未婚妻的血债。
自从在神父帮助下猜透了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以后,他的心里就燃烧着一股烈火,每一年时间的流逝,非但没有能够浇灭这股火焰,反而让它越烧越旺。
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他付出的东西越来越多,他需要讨回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他必须重获自由,而一旦获得自由,他就要让这股火焰烧尽他的仇敌们,一个不剩,一点不留。
仿佛在呼应他内心中复仇的咆哮一样,就在这时候,他的床下出现了轻微的响声。
他犹如猎豹一样站了起来,冲到了门口,先是确认了狱卒真的已经离开,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床边,拉开了自己的床,然后搬开了一块石头。
接着,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钻入到了狭小的洞口当中,然后直接向着斜下方滑了下去。
很快,他就滑入到了另外一间地牢当中。
而这时候,这间地牢的“住客”早已经在等候他了。
虽然这位犯人是狱卒们口中的“老疯子神父”,但是此刻,他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迷乱和麻木,只有慈爱的笑容。
这位神父不久之前因为发病而瘫痪了半身,右手右脚都已经无法行动,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气馁,而是平静地接受了命运的裁决。
他瘦小干枯的身躯已经承受了太多的灾难,这些灾难锤炼了他的心灵,让他的意志变得极度坚强,不再害怕任何新的灾难。
因为命运的偶然,他在打通逃亡的地道时,意外选错了方向,结果碰到了他的狱友爱德蒙-唐泰斯,虽然一开始非常失望懊恼,但是很快他发现,这是上帝对他多灾多难的这一生最好的补偿。
也许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但是他坚信,面前这个年轻的孩子将会做到一切,而他将赐予这个孩子改变命运的关键钥匙。
在这长达数年的,他对这个孩子倾囊以授,把自己的学识、各种语言、科学常识以及在上流社会相处时的微妙风度,都悉心教导给了这位弟子,而就在最近,他把他内心当中埋藏到最深处的秘密——一个巨大的宝藏,也告诉给了这个孩子。
“我的孩子。”他抬起还能行动的左手,轻轻地把爱德蒙-唐泰斯拉到了他的身边,“我们的时间有限,你快点背诵给我听。”
爱德蒙-唐泰斯看着神父,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开口背诵了起来。
“今日为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受教皇圣下亚历山大六世之邀,应召赴宴,——恐彼或不满于吾捐衔所献之款,而望成为吾之继承人……
……仅须打开鸟东小港右手第二十块岩——石,即可获得。此窟共有洞口二处;宝藏系在第二洞口最——深之一角;此项宝藏吾全部遗赠与吾之惟一继承人。”
就在法利亚神父注视之下,爱德蒙-唐泰斯又一次把神父给自己的两页纸上的内容全文背诵。
自从他们见面以来,他们都在谋求越狱,并且为此付出了巨大的辛苦。
可是在神父上次发病之后,他唯恐自己活不到越狱的那一天,因此他将自己珍藏的宝藏秘密都告诉给了爱德蒙-唐泰斯,希望万一自己不幸死在伊芙堡的话,逃出生天的孩子依旧能够得到巨额的馈赠。
虽说爱德蒙-唐泰斯最初有些将信将疑,但是在神父的要求之下,他还是逐字背诵了纸上的每一个字。
可是对神父要求他独自去挖掘宝藏的想法,爱德蒙-唐泰斯却非常抵触——对爱德蒙-唐泰斯来说,神父就像是他的父亲一样,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抛开他的后果。
他只能祈祷上帝能够稍稍开恩一次,不要再折磨两个可怜人。
在爱德蒙-唐泰斯全文背诵了以后,法利亚神父显得更加轻松了许多,他开始和年轻人闲谈,一会儿用意大利语,一会儿用法语,以此来锻炼他的风度和修养。
两个人闲谈到半夜,终于才停了下来。
接着,法利亚神父用无比欣赏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孩子”。
“唉,只可惜拿破仑的事业失败了,不然你现在真能给他当个贤臣。”片刻之后,他轻叹了口气,“你的风度非让他封你当个贵族不可!”
“皇帝……”爱德蒙-唐泰斯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口,“希望他能够安息。”
虽然在滑铁卢战役之前,爱德蒙-唐泰斯就被投入到了伊芙堡监狱里,过上了与世隔绝的日子,但是十几年来通过狱卒偶然的只言片语,他们还是已经知道了拿破仑皇帝复辟的结果到底如何,也知道了他客死孤岛的最终命运。
爱德蒙-唐泰斯,一个年纪轻轻的水手,就因为登上了厄尔巴岛送了一封信,就成为了拿破仑帝国可悲的殉葬品,得到了一个和拿破仑本人差不多的结局,命运的捉弄就是如此残酷无情。
但是,拿破仑的悲惨让他成为了一个伟大的悲剧英雄,没有减损他的光环,又有谁会记得伊芙堡阴森潮湿的地牢当中,那个年纪轻轻就注定被人遗忘的牺牲者?
就在两个人因为各怀心事而沉默的时候,一股水手本能的恐惧感,让爱德蒙-唐泰斯的心顿时揪紧了。
他能够感觉到,危险的风暴正在向他们逼近。
接着,他的耳边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有狱卒在接近他的牢房!
深更半夜狱卒还出来活动是很少见的——一般只出现在有犯人越狱的情况下。
爱德蒙-唐泰斯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难道他和神父的来往和逃跑计划被狱卒发觉了?
一股绝望,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这样折磨自己!
但是,片刻之后,他强行让自己恢复了知觉。
“有人过来了,我先去应付一下。”他拥抱了一下神父,然后快速地又通过小洞爬了上去。
他的神情镇定,甚至有点肃穆。
在这突如其来的绝望感面前,他甚至已经忘记害怕了。
他憋屈地被人投入牢房,失去了一切,承受了十二年的牢狱之灾,他无数次的痛哭过哀求过。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投降或者求饶,如果真的是最坏的情况,那么他宁可战死在神父面前,哪怕只是比神父早离世一刻,也没有辜负他们之间的父子之情。
带着一种庄严的镇定,他快速地爬过了洞,然后用石头盖住了洞口,接着用床压住,然后顺势躺倒在床上。
就在他刚刚做好这一切的时候,脚步声的主人也停留在了门口。
“三十四号?!”
狭小的牢房响起了一声呼唤,确实是给他送饭的那位狱卒的声音。
是的,三十四号,这就是爱德蒙-唐泰斯在伊芙堡监狱里的名字——没有人在意他的真名实姓,那注定只是会湮没在档案柜的字迹罢了。
“在。”爱德蒙-唐泰斯努力地压抑住了自己的紧张,以被人吵醒的愤怒语气反问对方,“什么事?”
“跟我出来一下,有人要见你。”门口的人很明显压低了声音。
虽然他的语气平常,但是在爱德蒙-唐泰斯听来却犹如是天外之声。
“什么……?”他颤抖着声音反问。
“你聋了吗?”狱卒对他的反应并不感到奇怪,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边,“我叫你出来!”
仿佛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似的,在门口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响。
接着,门被打开了,狱卒走了进来,然后趾高气扬地对他做了个手势。
“赶紧的!”
爱德蒙-唐泰斯想要问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看狱卒的神情他也不敢多问,只好用颤抖着的手整理了一下身体,然后站了起来,向门外走了出去。
仅仅只是迈出了门槛,就让他全身都在为之发抖。
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
难道法国政府决定释放自己了吗?
“快点!”狱卒不耐烦地在前面转头催促。
在一路上,他的手在不断地动弹着,本能地想要袭击狱卒然后就此逃亡,但是理智告诉他,袭击狱卒只会让他快速地被其他狱卒抓住然后被吊死,还会牵连到法利亚神父。
所以他只能沉默地跟随着,等待命运的裁决。
爱德蒙-唐泰斯不得不跟着狱卒一起往前走,绕过了走廊和台阶,最后来到了伊芙堡哨塔下的阴影当中。
在这里站着几个人,有监狱的管理官员,也有几个穿着便装的人。
站在这群人最中间的,是一个头上戴着丝绒礼帽的年轻人,一看到爱德蒙-唐泰斯走过来,他吹了个口哨。
“爱德蒙-唐泰斯?”他念出了这个名字,“或者我该说,三十四号先生?”
爱德蒙-唐泰斯茫然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然后点了点头。“我就是,先生。”
“你叫我路易就行了。”年轻人耸了耸肩,然后他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你曾经是一位优秀的水手,而且因为参与了拿破仑皇帝的复辟密谋被抓到了这里,对吗?”
“是的。”爱德蒙-唐泰斯又点了点头。
“很好。”年轻人笑着点了点头,“恭喜你,唐泰斯先生,你将要获得自由了。”
如此轻松写意的一句话,却让爱德蒙-唐泰斯如遭雷击。
自由,自由!
他无比渴望又无比绝望的东西,他最最宝贵却无奈失去的东西,居然就是别人口中如此轻描淡写的一个单词吗?
这是真的吗?
今晚的突然经历,让他如坠梦中,以至于他甚至有点怀疑——这难道不是一次欺骗自己的把戏吗?
是不是监狱的领导层因为在这儿呆得太无聊,所以自导自演了一出闹剧,想要看自己的表现作为笑料?
一瞬间,他的脑中闪过了太多念头,以至于几乎失去了语言能力。
“怎么,你不想要自由吗?”年轻人问。“莫非你已经喜欢上了可爱的伊芙堡旅馆?”
“怎么可能有人不爱自由啊……先生,我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宝贵。”爱德蒙-唐泰斯露出了一个悲惨的笑容,“正因为如此,我才怀疑我现在在做梦。难道现在法国又改朝换代了吗?”
“那么我告诉你,你没有做梦,不过很遗憾,也还没有改朝换代。”年轻人又耸了耸肩,“不是法国政府要放你自由,而是我……”
年轻人翘起大拇指,指向了自己,“我买通了这里的典狱长,让他放你自由。说来可悲,你的生死不过是岛上花名册的短短一行字而已,只要买通了相关人等,在明天你在花名册上就是个死人了,然后你就像空气一样立刻就从伊芙堡消失……”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爱德蒙-唐泰斯的心顿时就被狂喜所吞噬了,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泪光,一瞬间面前的年轻人身上好像带上了光环。
上帝终于垂帘我了吗?他自问。
“为什么……?”仅存的理智,让他发问,“为什么要搭救我,是莫雷尔先生出钱的吗?”
“什么莫雷尔?”年轻人不屑地笑了起来,然后正色回答,“不,是我的老板,他想要招募水手和为拿破仑皇帝效力过的人,而你恰好两者都是……所以我受命把你捞出来。那么先生,你接受这笔交易吗?”
“我愿意。”没有经过任何考虑,爱德蒙-唐泰斯就答应了下来。
还有可能不答应吗?
但是就在同时,可怜人又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真的忍心抛下对方独自离去吗?
他平抑了自己的心跳,然后又看向了年轻人,“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吗,先生?”
路易有些疑惑地打量了这个邋遢的人几眼。
按理说来,一个在牢里已经被关了十几年的家伙,一定是想要自由想得快要发疯了,一听到有机会得到自由,立刻就会狂喜,甚至会感激涕零地跪倒在自己脚下才对——
这并不是什么幻想,最近以来,在他执行陛下交代的任务时,他不止一次碰到类似的情况了。
可是今天,这个爱德蒙-唐泰斯却不太一样。
虽然刚刚听到消息的时候他在狂喜,可是他接下来的反应却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有意思。
也罢,反正现在还有点时间,就听听这家伙想要干嘛吧。
路易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等在原地,然后带着爱德蒙-唐泰斯走到了角落边。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他淡然问。
“先生,我……我有一个请求,一个可能有些不知好歹的请求。”爱德蒙-唐泰斯努力让自己以最恳切的眼神看着对方,“既然您能够买通监狱送走我,那我希望您还能够再送走另外一个人。”
“谁啊?”路易反问。
“法利亚神父,我的一个狱友。”爱德蒙-唐泰斯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许的深情,“他对我来说是父亲,是导师,是我的指路人,我……我愿意分享给他一切,包括自由。”
“等等,狱友?”路易警觉了起来,“伊芙堡里面的狱友还能交流?”
“按照条例当然是不能的。”爱德蒙-唐泰斯惨然一笑,“但是我们挖了个洞,这让我们可以一起出入交流。”
“好家伙!”路易忍不住感叹。
“所以您知道我在顾虑什么了——如果我被送走了,那么我的房间很快就会被重新打扫,然后有新的犯人住进来,而这个地洞就会被发现,也许这会成为对法利亚神父的致命打击。”爱德蒙-唐泰斯颤声回答,“就算没有处罚,也许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身患重病,没有我照顾的话他撑不过去的……”
“很感人,可是我的任务里没有搭救他这一条。”路易回答,“他是神父不是水手,再多一个人的话,我们又得花一份冤枉钱。”
“先生,请您开恩吧……!”爱德蒙-唐泰斯小声哀求,“我一个人可以干两个人的活,如果带走我们,我会把他的那份也干完的……如果他不走,那我也走不了。”
“喂,你是在威胁我吗?”路易皱了皱眉头。“我让你自由,赐给你这样的恩惠,结果你反倒跟我谈条件?你是不是以为上帝刚刚降下天罚让全世界的水手都消失了,我们只能来求你不可?”
“我不知道您的主人是谁,但我会用我的一切努力,来为他效劳!我只有这么一个条件。”爱德蒙-唐泰斯用近乎于哀求的语调,对着面前的年轻人说,“而且我们会有大笔的财富来回报他的,也许有好几百万,我保证!”
听到几百万的时候,路易忍不住露出了嘲笑。
“得了吧,真有几百万你们还至于落到这个境地吗?”他小声反驳。
不过,爱德蒙-唐泰斯感人肺腑的话,倒也并非对他毫无触动。
反正又不是我的钱——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心想。
“那好,记住你说的话。”片刻之后,他傲慢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神恩吗?
爱德蒙-唐泰斯再也无法控制自己,虚弱地半跪到了地上,接着,他仰头看向了伊芙堡上空的璀璨星空。
不管是谁,不管你想干什么,愿上帝保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