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上岛
在朝阳的祝福下,一艘小型单桅帆船穿过了云雾,靠近了在大海中茕茕孑立的孤岛。
靠向南面的岩石上,已经修出了简易的栈桥,所以能够停靠吃水较浅的帆船。
在船停好抛锚之后,放下了跳板,接着船上的几位乘客相继从船上走了下来。
再然后,一位老人乘坐担架,被两个人一起小心地抬了下来。
把担架小心翼翼地放下来以后,爱德蒙-唐泰斯就站在简陋的栈桥上,茫然地看着这个他早就已经倍感陌生的世界。
他现在的样子十分狼狈——留着长长的头发和胡子,身上的皮肤苍白得吓人,手上和衣服上还带着一块一块的泥垢,看上去跟生番也相差无几。
这就是他在伊芙堡监狱十二年服刑期当中,所得到的一切。
这个世界抛弃了我十二年,现在我出来了,它真的还欢迎我吗?看着海水中的倒影,爱德蒙-唐泰斯迷茫地询问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怎么样了,年迈的父亲是否还在人世;也不知道自己那美丽,她是因为久久等不到自己而伤心改嫁,还是因为悲伤欲绝所以远走他乡了……
自从得到自由的第一天开始,这些问题就如同爬虫一样在他心头乱窜,让他无法得到片刻安宁,他无数次地想要去确认这些问题的结果,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去。
一方面,他已经答应了要为那位赐给他自由的人物效劳,他的尊严不允许他忘恩负义擅自离开;另一方面,他也抛不下法利亚神父。
在他的恳求之下,那位路易先生总算是大发慈悲,又额外花了一笔钱,把法利亚神父从伊芙堡监狱当中赎了出来。
就这样,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神父一起,被人静悄悄地从伊芙堡当中带走。当然,在伊芙堡的档案上,他们都已经死亡。
这两个囚犯所犯的罪行虽然看似严重,但是他们显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十几年来早已经被所有人遗忘,而相比于还算年轻的爱德蒙-唐泰斯,法利亚神父的“死亡”要显得更加正常许多,几乎没人还记得这位年迈又神神叨叨的老家伙——所以他的离开也没有激起任何浪花。
死亡在阴森冷酷的伊芙堡已经是一种习惯,大家见多了,谁也不在乎,一位囚犯离开人间自然就有另外一位囚犯来填补,这个无情的世道里,总是不会缺乏囚犯的。
离开了伊芙堡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神父两个人跟着那位路易先生上了船,然后经过两天的航行,辗转来到了这座孤岛上。
爱德蒙-唐泰斯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哪儿,但是他打定了主意,既然那位幕后不知名的老板花了大价钱赠给了他们自由,让他们两个人活着走出了伊芙堡,那么他就必须为这份恩惠做出足够的回报。
然而,一个人身处在未知环境下,总会有些本能的迷茫和不安。
爱德蒙-唐泰斯不自觉地捏住了担架上神父的手,在他的心中,现在也只有这位“父亲”,才会无条件地包容自己,和自己心灵相通。
而神父也用自己还能动的左手,握住了义子的手,以此来给予他些许的慰藉,让他不要担心。
在船上的货物也卸载完毕之后,路易转身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
“好了,我们走吧,可别让我们的老板久等——”
爱德蒙-唐泰斯又抬起了担架,然后顺从地跟在了路易后面走下了栈桥,然后踏足到了小岛裸露的岩石块上面。
他本能地四处张望,然后蓦然心里感到有些熟悉。
他曾是地中海上一个最优秀的水手,几乎去过每个港口,经过每个岛屿,对地中海的一切都如同家一般熟悉,可是隔了十二年之后,一切却又好像那么模糊,因为他在地牢当中连看海的机会都没有。
“请问这是哪儿?”最终,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他,还是小声问了出来。
路易犹豫了一下,心想这种事迟早也会让他知道的,所以还是开口回答了。“这里是基督山岛。”
“基督山岛!”听到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担架上的神父。
而法利亚神父显然也被这个冲击性的消息所震动了,他原本一贯平静的面孔也浮现出了些许的惊愕。
但是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了下来,然后对爱德蒙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孩子,命运很快会对你我揭晓裁决的,我们静静等待就好了。”接着,他低声说。
这句话含糊不清,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神父相处已久,很快也明白了神父的意思:害怕也没用,不如先静观其变,也许一切都只是巧合。
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一个人又哪有能力面对所有状况都处变不惊!
在法利亚神父的灌输之下,基督山岛上所埋藏的宝藏,已经是爱德蒙-唐泰斯的一种精神寄托,在痛苦的牢狱生涯当中,他无数次幻想过怎么使用那笔巨额的财富去复仇,让那些把自己坑害到如此惨境的仇敌付出应有的代价。
可是……这座岛上好像已经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真的只有法利亚神父一个人才研究出了宝藏的位置吗?
爱德蒙-唐泰斯不禁有些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有些迈不动脚步了。
“孩子,走稳点儿。”法利亚神父又开口了。“好不容易活着出来,你可别让我颠死在这个破岛上啊……”
神父一语双关的话,让爱德蒙-唐泰斯又如同梦中惊醒过来。
是啊,好不容易活着从伊芙堡出来,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就已经是出乎预料的幸运了,现在再担心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还不如静观其变,并且祈祷一切都有一个好的结果。
至少现在,先看看那个把他们赎出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很快,这一行人就走到了岛中心。
原本这里是一座被废弃了的修道院废墟,但是经过了一两个月来的努力修缮,现在已经稍稍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原本倒塌的墙壁已经被重新填补,上面覆盖的苔藓也被清除了赶紧,虽然建筑当中还是能够看出原本倾颓破败的痕迹,但是现在,至少已经是能够住人的地方了。
爱德蒙-唐泰斯之前作为水手在地中海上驰骋,曾经数次接近过这个基督山小岛,不过并没有上过岛。他现在努力在自己的记忆当中搜寻与这座岛有关的碎片,以便让自己更加适应现在的情况。
路易带着他们来到了修道院主殿当中,然后再沿着走廊向一侧的屋子走了过去,而就在走廊当中,他们一行人碰到了一位穿着黑色裙子,头上带着白色纱巾的金发少女。
“早上好,夏奈尔。”路易停下了脚步,然后向少女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先生。”少女笑着向他行礼,然后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和担架上的神父。
“请问您该怎么称呼呢?”她看着他,然后用法语问。
被她的视线所及,爱德蒙-唐泰斯突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女人了,更何况还是这么漂亮的少女。
他在海中的倒影看到过自己是什么形象,所以看着少女温和而又明媚的笑容,爱德蒙-唐泰斯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连手都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您没事吧?”少女好奇地打量着他,并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嫌弃,“您是听不懂法语吗?”
“不……我没事……小姐。”爱德蒙-唐泰斯连忙摇了摇头,“我只是离开人间太久,太久没有看到人间的美丽景色而已,就像是被关进地穴不见天日的人十几年后重新看到阳光,我有些失神了。”
接着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号,“我叫爱德蒙-唐泰斯,刚刚从伊芙堡监狱出来。这位是我的义父法利亚神父。”
“呀……您真找到了一个很会说话的人呢!”夏奈尔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对路易说。接着,她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又向他行了礼,“先生,您受苦了,我代表天国的皇帝陛下对您的牺牲致以最高的崇敬。”
代表皇帝陛下?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面面相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没有等爱德蒙反应过来,女仆又抬起头来,以温和的笑容看着他。
“您现在有些衣衫不整,先去换下衣服、再整理一下仪容吧,然后再去面见我的主人。”
“好的。”爱德蒙-唐泰斯连忙点了点头。
接着,夏奈尔带着他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小隔间当中,然后从旁边递给了他一套衣服。
爱德蒙拿着衣服走进了房间,关好了门以后,他发现这里有一桶清水,还有一面镜子以及刮胡刀。
看样子这里是专门留给岛上的拜访者整理仪容的——爱德蒙-唐泰斯心想。
虽然这些天来他和路易的交流并不多,但是他明显已经看出来了,对方在到处搜罗像他这样的人——曾经为拿破仑皇帝服务过、以及曾经有水手的经历。
很明显,从牢狱里捞出来、然后带到岛上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人而已。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反而稍稍放下心来,开始脱下了已经肮脏不堪的衣物,然后为自己清洗身体。
厚厚的泥垢被他从皮肤上刮了下来,他精瘦的身体也慢慢地被清洗干净。
接着,他对着镜子开始刮脸。
在镜子当中,十几年养出来的大胡子一片一片地落下,一个全新的面孔,也出现在了爱德蒙-唐泰斯的面前。
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原本那椭圆形的脸,已经显得细长瘦削,原本饱满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皱纹,那曾经充满了希望的眼睛里,现在充斥着抑郁和绝望,还有仇恨的光芒,他的脸,因为长期不和阳光接触,而变成了苍白色,再配上他那黑色的长头发,更加显得冷漠中又带着一点庄严。
这可以是任何人,但绝对不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爱德蒙-唐泰斯了。
“是啊,我已经三十岁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爱德蒙-唐泰斯慨然长叹。
他失去了太多东西,又从法利亚神父那里得到了太多东西来填补,一来一去,如今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让自己都认不出的人了。
爱德蒙-唐泰斯抬起手来,指向了镜中的自己。
“记住,一定要记住,是谁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样子!”他小声自语。
接着,爱德蒙-唐泰斯不再浪费时间感伤,重新换好了衣服,大踏步地走出了小房间,然后走回到了刚才的走廊当中。
而这时候,他发现刚刚那位小姐正一手拿着面巾一手拿着剃刀,耐心地给法利亚神父刮脸。
她的动作相当专注,而他则闷不做声地走到了两个人的身旁。
夏奈尔小心帮老人刮了脸,然后她才发觉爱德蒙-唐泰斯的存在。
“您已经打理完了吗?”她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笑了起来,“抱歉,先生……我看到这位老人家好像身体移动不太方便,实在有些可怜,所以帮他清理了一下……”
虽然她的语气平常,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有些热泪盈眶,这是他十几年来听到的最动听最体贴的一句话——他和法利亚神父终于又一次被当成人类看待了。
尽管这看起来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但是他却很感动,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回到人间的实感。
“请问您尊姓大名呢?小姐。”他按捺住了流泪的冲动,然后问夏奈尔。
“我嘛……我叫夏奈尔,夏奈尔-诺埃尔。”少女笑着回答,“另外,我只不过是区区仆人罢了,您不必用这么恭敬的态度面对我。”
“仆人……”爱德蒙-唐泰斯有些惊讶。“是搭救我的那位老板吗?”
“是的,我就是他的仆人。”夏奈尔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为自己能够在他身边效劳而感到无比的光荣。”
虽然她的话很简单,但是爱德蒙-唐泰斯能够感受到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崇敬和喜悦。
那位老板到底何许人也,值得被她如此对待呢?他忍不住心里好奇。
“好了,唐泰斯先生,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带您过去见他吧。”就在他沉思间,夏奈尔小声催促了他,“我的主人可不喜欢别人浪费他时间。”
“好的,小姐。”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应了下来。
他的身体已经整装一新,他的心灵也已经重新休整,现在是时候迎接自己人生中的新阶段了。
25,断罪
在女仆小姐的带领下,爱德蒙-唐泰斯走过了走廊,然后经过拐角进入弄堂,最后来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口。
夏奈尔示意他先等等,然后小心地敲了敲门。
“陛下,爱德蒙-唐泰斯前来觐见!”她的表情变得凝重,然后恭敬地在门外说。
等等,陛下?
爱德蒙-唐泰斯瞬间有些懵了。
还没有等他再继续思考,门内就传来了一声回应。
“带他进来吧。”
“是。”夏奈尔点头应下,然后打开了门。
接着,她回头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而他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也只能迈动脚步走了进去,夏奈尔跟着一起进来了,然后小心地关上了门。
他听得出来,里面的人声音非常年轻,因而心里更加升起了几分疑惑。。
进来以后,他发现这是一间已经上了年头的老房子,看得出来曾经被废弃过,天花板上有不少斑驳的痕迹——但是地上铺着花纹简单的地毯,墙上也挂着壁毯,掩饰住了其他破败的证据。
房间的墙上还挂着火枪,军刀,两只猎袋作为简单的装饰品,壁炉上面还摆放着一座小小的石膏雕像和黄铜壁钟。窗户上挂着窗帘,遮挡住了外面的光线,窗帘上的流苏则是普通的丝绸式样。
整个房间布置简朴整洁,但又不失应有的庄重感。
在壁炉旁边有一张橡木桌子,桌子上面摆放着许多文件,还有书签和纸笔;另外此刻上面还有一些餐具和磁盘,擦得锃光瓦亮,显然房间的主人刚刚用过餐。
爱德蒙-唐泰斯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椅子上坐着的人吸引走了。
虽然刚才已经从声音猜测出对方非常年轻了,但是此刻他仍旧大吃了一惊——面前的人分明只是一个少年人!
他留着一头金色的短分发,皮肤白皙,面孔显得斯文秀气,带有些诗人的气质,但是他的眼神却相当凌厉,此刻他也在上下打量自己。
整体看来,这个少年人显得整洁而富有修养,但又充满了行动力和魄力。
“爱德蒙-唐泰斯?”两个人之间沉默了片刻之后,少年人开口询问。
他表现得相当温和,然后指向了对面的座位,示意爱德蒙-唐泰斯坐下。“请坐。”
爱德蒙-唐泰斯顺从地坐了下来。
“您想必现在心里充满了了疑问。”艾格隆温和地笑了起来,“没关系,现在我们有很多时间,我可以解答您的疑问——不过,在这之前,请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问吧,先生。”爱德蒙-唐泰斯回答。
“我花钱为您赎买到了自由,这一点是您无可否认的事实,那么我想问一下,作为偿付,您愿意在多大程度上为我效劳?”艾格隆直接问了出来。
“多大程度……”爱德蒙-唐泰斯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反问,“那请问您需要我去做什么呢?”
“去统领我的水手,帮我走私,建立一个能够流畅运行的走私和情报网络,去收买去销赃去赴汤蹈火,也许还要杀人。”艾格隆回答。
“杀人……!”爱德蒙-唐泰斯皱了皱眉头,然后摇了摇头,“我不愿意杀死无辜者。”
“作为一个在地牢里被关了十二年的重刑犯,我原本以为您应该不害怕杀人才对。”艾格隆平静地看着对方,“我收到的资料是,您当年胆大包天,参与了拿破仑皇帝的密谋,帮助他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差点帮他复辟了帝国……这样的人,我觉得应该不至于害怕见血才对。”
“不,先生!您误解了!”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否认,“我从来没有参与拿破仑皇帝的密谋,我只是作为一个水手,顺手给他送了一封信而已。”
艾格隆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好像一点也不信他的话——当然其实他心里都清楚,他只是需要逢场作戏罢了。
“只是,顺手?”他冷笑着反问。
“是的,不管您信不信,但我当初就是如此。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为您详细解释我的事。”接着,爱德蒙-唐泰斯决定不再隐瞒,将自己在那一年所经历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给了少年人听,包括他是怎么在订婚后强行被人拖走的。
因为想到了那些伤心事,所以他说得非常动情,差点涕泪横流,而艾格隆和夏奈尔谁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他的叙述。
过了许久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终于说完了,然后他长叹了一口气,看向了少年人。
“所以,先生,您看……我真的只是一个被卷入的可怜人罢了。”
因为说出了心中最沉重的心事,所以他此刻轻松了不少。“如果您希望找到一个拿破仑皇帝的坚定支持者,那您可能找错人了……不过,我依旧愿意用我的水手技能来为您效劳,我欠您的情,我认账,而且我会非常感恩地为您效劳。”
少年人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您……您不相信我吗?”爱德蒙-唐泰斯惴惴不安地问,“先生,我说得一切都发自肺腑,这是我最悲惨的经历,我没有说谎。”
“我可怜的朋友,我相信你。”艾格隆轻轻地点了点头。
爱德蒙-唐泰斯心里骤然一宽。“太好了……”
然而,还没有等他说完,少年人又打断了他,然后以怜悯的视线看着对方,“虽然我相信你,但我更加怜悯你,甚至我觉得有点可笑。”
“可笑?”爱德蒙-唐泰斯愣住了,然后心里顿时生起了一股怒火。
“我服了十二年的苦役,您居然说可笑?”
“您的苦役不可笑,但是经过了十二年之后您还是和当初一样天真,那才是真正的可笑!”艾格隆回答。
“什么?”爱德蒙-唐泰斯疑惑地反问。
“您当时送信的时候才十八岁,我很理解您的天真和幼稚,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必须和我一样,年纪轻轻就被迫把事情看明白的。”艾格隆冷笑了起来,“但是,不管您多么认为自己无辜,您的行动都把自己带到了一个您从未接触过的世界里,一个富丽堂皇又充满了人间一切丑恶的世界,这个世界不会因为您心里的想法来评价您,而是会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您的所作所为——那么,已经三十岁的唐泰斯先生,请您现在睁开眼睛吧,看看十二年前,您到底做了些什么?!”
在大声的咆哮当中,艾格隆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爱德蒙-唐泰斯的面前,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可怜人,“您上了岛,面见了拿破仑,还给他送了一封重要的信件给他的心腹,帮助他完成复辟大业——结果回头你说你只是一个过客,你只是当成为普通朋友送信一样完成这个任务而已!你可以这么说,一辈子都这么说也行,但是我跟你保证,在巴黎的政府当中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你,你所谓的冤情也永远不会得到洗雪,因为在他们看来,你哪怕仅仅只做了这些,你的身体、你的灵魂就已经永远被烙上了波拿巴家族的印了,你就是一个他们心中十恶不赦的死硬逆贼,哪怕死后化骨扬灰你也摆脱不了这个印记!”
爱德蒙-唐泰斯的脸,顿时僵住了,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人,甚至一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我……我……”他喃喃自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并不无辜?”
“您无罪,但也有罪。”艾格隆冷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你做了这些,就是让自己走上了一条超脱凡俗的路,有些人甚至想求门路都求不到!在这条路上,那么要么成功之后荣华富贵,要么失败之后承受惩罚,你很不幸,帝国最终失败了,所以你被关到了伊芙堡里面,其他人比你更惨,内伊元帅甚至被法国军队枪毙!每个人都承受了代价,因为他们参与了这场游戏。他们无辜吗?他们有罪吗?这些问题不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是结果,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如果成功那么一切都是对的,如果失败那么坐牢乃至失去生命也只能自己默默吞下苦果!你在这些年当中,一定向每个来伊芙堡巡视的官员申诉自己的无辜,哀求他们开恩放自己自由,你这么天真的话那肯定做过!可是结果呢?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你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你已经用行动为自己判了刑!结果到了今天,你居然还这么天真,十二年了,十二年过去了!结果你还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当时只是送了封信而已……哈哈哈哈,你难道自己不觉得可笑吗?!”
在艾格隆涛涛不绝的问话面前,爱德蒙-唐泰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全身都不禁颤抖了起来。
如果爱德蒙-唐泰斯还是那个十八岁的愣头青,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水手,他一定会怒不可遏,觉得面前的少年人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可是他已经三十岁了,而且他在十二年的牢狱生涯当中也得到了法利亚神父的培训,他已经多多少少摸到了那个他曾经触碰不到的世界。
他知道,在那个集富贵华丽和阴森腐臭于一身的世界,“公平”的逻辑是行不通的。
这个世界奉行的真正逻辑,是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是绝不给对手留余地,唯独没有宽容和体谅。
只有胜利者有权书写历史,所以如果失败了,那么一切罪名都是理所当然。
既然他参与了密谋,那么不管他本心如何,他都是其中的一份子了——既然如此,如果拿破仑成功,他是功臣;而在拿破仑彻底失败的那一夜,他只能成为逆贼。
是啊,这么明确清晰的事实,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想到呢?
是没想到,还是不愿意想到?
爱德蒙-唐泰斯骤然理解了,这些年来为什么每次谈到他的冤情时,法利亚神父总是会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他既冤枉,但也不冤。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一个年轻人血气方刚的莽撞,稀里糊涂地冲到了一个你死我活的世界里,却又没有自己做好觉悟,做好应有的准备,甚至连后路都没有。
他竟然没有想到他有可能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承受失去一切的代价,满以为送完信之后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轻松愉快地回老家结婚,迎向最美好的未来!
何其天真!又何其凄惨。
所以他被面前的少年人怜悯,甚至被他觉得可笑。
“啊!”血气都在往他的脑袋上涌去,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脑袋。
当他不得不面对自己的“责任”时,当他发现自己蒙受此等可怕的刑罚“事出有因”时,当他发现自己为自己亲手铺就了绝路时,那种悔恨,那种悲伤,让他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梅尔塞苔丝!”各种念头在他脑海当中纷至沓来,让他头痛欲裂,他意识接近模糊当中,只来得及喊出这一个名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梅尔塞苔丝?这是您那位未婚妻的名字吗?您现在一定非常内疚吧,因为自己的错误,她承受了那么多灾难,最后只能分离。”艾格隆平静的话,却犹如一记记重锤,敲打在了爱德蒙-唐泰斯的心头上。“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不管是内疚还是道歉,这一切都是无济于事的,想要弥补自己失去的一切,只能靠拼搏!咬着牙把路走完,就和我一样。”
“什么路?”心乱如麻的爱德蒙-唐泰斯反问。
“对我来说,是重归皇座的路;对你来说,为我效劳、跟随我一起重回法国的路。”艾格隆抬起头来,傲慢地看着对方,“您以为我这是邀请吗?错了,我这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您没得选,您虽然以为自己有得选但实际上就是没得选。
既然您曾经参与了这场游戏,那么现在您没有退路了,哪怕流着泪流着血也必须把游戏完成,然后看看结果如何。”
“重归皇座……”爱德蒙-唐泰斯睁大了眼睛,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刚刚夏奈尔小姐叫您陛下——”
“不错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拿破仑的儿子,被追随者们拥立为拿破仑二世皇帝。别看我现在才这点年纪,关于我的历史已经可以写一本书了,但我还可以自己来书写几本——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为了这个目的,而你,就是我认为可以帮助到我的人。作为回报,我也可以帮助你,让你飞黄腾达,让你尽可以报复那些欺凌过你、监禁过你、把你陷入到绝望之中的仇敌们!”
爱德蒙-唐泰斯一时脑子几乎空白了,说不出话来。
这并不奇怪,任何人在几天内碰到他这么多意外情况,都会大脑空白的——更何况还刚刚从牢房里出来。
但是这个世界对他从来都不温柔,他没有多少余暇来消化这些冲击性的信息了。
就在他的注视下,少年人向他伸出了手。
“你确实因为一时糊涂犯了罪,这个罪就叫失败罪,失败就是罪!没人相信您是冤枉的,但那又怎么样?既然你的路已经被他们统统堵死,既然你的灵魂已经被他们烙印,那就索性走到底吧!让他们也尝尝你所品尝过的痛苦。先生,伸出手来!”
在大脑空白的情况下,少年人的话仿佛具有了某种魔力,爱德蒙-唐泰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来,握住了少年人的手。
艾格隆紧紧地握着手,然后看着他的眼睛。
“是的,就是这样,跟着我走吧。如果法兰西像拒绝了我一样拒绝了你,那么就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就含垢忍辱,从此以后隐姓埋名远走他乡;要么就把她踩倒在地,让她流着眼泪承认自己的错误,张开怀抱重新接纳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接着,他加大了音量,在对方的耳边再次质问。
“十二年,想想你的人生有几个十二年!你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被他们夺走了,没有人会跟你道歉,也没有人会心怀愧疚,除非你亲自走到他的面前,赐予他们同等甚至更多的痛苦,你所承受的一切灾难才会得到伸张……你告诉我,你想要复仇吗?你是要一辈子做个天真的水手,喋喋不休自己的清白无辜;还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好汉,让复仇的烈火把他们烧个干净,让他们知道自己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回答我!”
“是的……是的……”这些质问犹如当头棒喝,让爱德蒙-唐泰斯终于清醒了。
就像闪电划破了夜空,一切都突然豁然开朗。
太清楚了。
我当年为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效力过,那么再为拿破仑二世又有什么可害怕的?简直顺理成章。
坐牢十几年他已经和世界隔绝,他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底是怎么摆脱桎梏来到这里,开始自己的梦想的,但是这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既然我已经被世界所抛弃,被打伤了永远无法洗雪的烙印,那么我为什么要屈服和求饶?我要反抗这一切,把这个侮辱我、迫害我的世界砸碎,站在仇敌的头上,把痛苦奉还。
他抬起头来,热切地看着少年人,再也没有了一丝迷茫。
“陛下,我愿意为您效劳……”他沉声做出了承诺,“我愿意作为您忠实的臣仆,跟随您回到法国。只有一个条件……我不能滥杀无辜。”
“这一点请放心,我没有这种无聊的爱好。”艾格隆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后点了点头。
接着,他做了个手势,“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想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夏奈尔,带他去房间休息吧。”
爱德蒙-唐泰斯按照法利亚神父所教授的理解,优雅而恭敬地向少年人躬身行礼。
接着,夏奈尔带着爱德蒙-唐泰斯离开了。
艾格隆看着重新关上的门,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爱德蒙-唐泰斯,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他既然做出了承诺,那么接下来他肯定会为自己效力。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他们之间还有一笔小小的账目需要清算干净。
他今晚一定会去藏宝地看一看吧。
那里已经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不亲眼看看是绝不会安心的。
很好,那就让我们在那儿好好算个明白吧。
26,分账
结束了与少年人的对话之后,爱德蒙-唐泰斯魂不守舍地跟着夏奈尔走出了房间。
此时已经入夜,基督山岛上已经是一片漆黑,偌大的建筑里只有少数房间里有烛火漏出的光线。借助着这些昏暗的光线,夏奈尔带着爱德蒙-唐泰斯沿着走廊绕了一些路,最后来到了一间房间外面。
“您就在这里休息吧。”夏奈尔对他说。
“法利亚神父在哪儿?”爱德蒙-唐泰斯没有立刻进门休息,而是先问了神父的下落。
“那位神父?他就在里面。”夏奈尔笑着回答,“考虑到他现在行动不便,需要别人的照顾,所以我觉得把你们住处安排在一起最好,这样您也方便照看老人。”
“那实在是太好了。”爱德蒙-唐泰斯松了口气,然后马上对夏奈尔道谢,“诺埃尔小姐,您对神父真是太体贴了。”
“这是身为女仆应该做的事情呀,不值得您称赞。”夏奈尔仍旧微笑着回答,“好了,时间已经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我也该回去了。”
“嗯,您辛苦了,再见。”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向她道别。
“晚安。”夏奈尔向他行礼,然后沿着来时的路离开了。
爱德蒙-唐泰斯注视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当中。
虽然她一直说自己只是“区区一个女仆”,但是从她可以安排住处来看,她在拿破仑二世陛下手下中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这倒也不奇怪,人都会重新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哪怕没有头衔和血统,仅凭贴身女仆的身份,这位诺埃尔小姐也肯定地位超然吧。
爱德蒙-唐泰斯不再想那么多,他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他的表情非常古怪,既残留着激动,又带着十足的迷茫。
虽然刚才他和少年人倾谈了一番,并且做出了为他效劳的承诺,但是他还是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也并不奇怪,他毕竟刚刚才从阴森的地牢里面被放出来,突然接受了这么庞大的信息量,一下子肯定适应不过来。
正因为他现在处于迷茫状态,所以他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渴望得到法利亚神父的教诲。
法利亚神父……他精神上的导师和父亲,世界上唯一一个永远不会欺凌他、哄骗他、背叛他的人,永远会以最大的耐心给他建议的人。
分配给他们的房间相当简陋,显然只是草草修缮了一番,到处都能看到破败的痕迹,也只有最基本的家具,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伊芙堡“旅馆”强千百倍了。
房间里放着两张床,爱德蒙-唐泰斯借助着昏暗的烛光,很快在一张床上找到了法利亚神父。
他担心神父已经睡着了,所以只是缓缓地靠近床边,但是没想到神父却立刻睁开了眼睛,和蔼地看着自己的义子。
“我的孩子,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爱德蒙-唐泰斯发出了一声饱含着解脱的叹息。
“听上去你刚才经历了很厉害的精神冲击……”法利亚神父继续看着爱德蒙,“时间还早,跟我说说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吧。”
爱德蒙-唐泰斯当然看得出来,老人是强打着精神想要为自己排忧解难,他更知道如果自己沉默对方只会更加担心,于是他也就不再犹豫,而是将自己刚才和少年人见面和交谈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神父。
法利亚神父静静地听着,起初一脸的平静,但是越听表情越奇怪,当得知岛上主人的真实身份时,就连他也不禁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等到爱德蒙-唐泰斯讲完了以后,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波拿巴!这大概是我们两个永远摆脱不了的姓氏了,真没想到我们入牢是拜他们所赐;出狱还是得靠他们……”
被神父这么一说,爱德蒙-唐泰斯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你觉得你想要为这个家族效劳吗?”神父再问。
如今我们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啊?爱德蒙在心里苦笑。
现在两个人都上了岛,在人家的掌控当中,怎么可能不服从那个少年的命令。
“不必顾虑我。”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神父突然回答,“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随时可能被新一次的发病带走性命,我自己也早就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了。我并不害怕,甚至并不遗憾,因为我已经让自己的生命借助你得到了延续,我的一切都已经教授给了你,留下的只是这副无用而且累赘的躯壳而已,这具躯壳何时消亡并不让我介意,如果它会变成你的阻碍,那我恨不得现在就消亡。”
“不!”惶急之下,爱德蒙-唐泰斯大声打断了神父的话,“我恳求您,不要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我不愿意看到您离开人世,您这辈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所以您还可以活很久,活到我把您之前吃的苦都补偿干净为止,否则上帝就一点都不公道了!”
“就我所见,上帝最擅长做的活就是制造人间不公。”法利亚神父微笑着回答。
不过,说是这么说,他的心里却对义子的真情实感非常感动。
“神父,您知道我的,我是一个言出必践的人,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为他效劳,那么我就一定会去做。”接着,爱德蒙-唐泰斯正色回答,“而且,我并不感到为难,因为正如陛下所说,我所有其他的路都被断绝了,如果我想要报复那些欺压我侮辱我的人,我需要借助强大的力量……拿破仑二世陛下如果有这个力量,那么我就愿意借助这股力量。我相信只要他能够重回法国的皇座,那么我就有伸张自己怨恨的一天。”
听到了爱德蒙-唐泰斯的心里话之后,神父也没有很惊讶,只是默默地眨了眨眼睛。
“我的孩子,你注定要走凶险的道路了。”
他们都知道,所谓的事业谈何容易?当年拿破仑皇帝都没有能够逆转命运,在诸国联军的重压之下被摧垮,不得不可悲地向敌国投降,最后落到了一个客死孤岛的命运。
他尚且如此,那他的儿子,又真的能够做得更好吗?
每一个有正常理智的人心里都会犯嘀咕吧。
然而,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人会去做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有一线希望,那就要做到底,因为这不仅仅拿破仑二世陛下的事业,也已经是爱德蒙-唐泰斯的事业了。
大仇未报,如果什么都不做,那和继续呆在地牢里当个可悲的老鼠又有什么区别?
经过和法利亚神父一番交谈之后,爱德蒙-唐泰斯顿时感到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是的,既然已经决定了接下来应该做什么,那还有什么需要迷茫的呢?
他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豪气。
如果一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人都敢于去挑战命运,那他又有什么理由不敢?
就像他当年当水手时碰到暴风雨一样,闭上眼睛往前冲就行了,又有什么需要害怕的?难道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吗?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岛上的宝藏?”就在他豪气满怀的时候,法利亚神父突然问。
这一个问题,又把爱德蒙-唐泰斯拖回到了现实当中。
是啊……宝藏……基督山岛的宝藏!
自从得知到了宝藏的信息之后,爱德蒙-唐泰斯曾经无数次思考过怎么用这笔巨额的财富来毁灭自己的仇敌;而法利亚神父逼着他一字一句、一次又一次地背诵那封残信,更是让他灵魂中铭刻着这个岛的名字,须臾也无法忘怀。
不光是他,就连神父的一生,也跟基督山岛的宝藏绕不开关系了——某种意义上,宝藏甚至是老人在痛苦绝望的牢狱生活中,继续坚持活下去的精神寄托。
而也许是命运的捉弄,此刻他们就在基督山岛上,这又让法利亚神父怎么可能安心的下来?!
爱德蒙-唐泰斯陷入了沉思。
这确实是一个很让人纠结的问题。
首先,这个宝藏不一定存在;其次,就算存在,那也有可能在几百年前就被人偷偷发掘走了;再次,也许少年来到基督山岛并不是一个偶然,他可能也从某个渠道得知了宝藏的消息,抢先发掘了。
以上三种情况,无论哪一种实际发生,那么所谓“宝藏”也就只是镜花水月而已了。
只有规避了所有这些情况,宝藏才有可能静静地躺在基督山岛内的某个洞窟当中,等待着自己的发掘。
就算发掘到了,又该怎么使用呢?
基督山岛虽然之前是一座无人荒岛,但是现在很明显就在某个人的控制之下——而且这个人还是他刚刚承诺要效忠的人。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宝藏似乎……该是那个少年人的?
可是这也不合理,因为宝藏原本是斯帕达家族所拥有,斯帕达家族最后一位后裔在世的时候,已经说过要把所有财产转赠给法利亚神父了,而法利亚神父一辈子都在心心念念这个宝藏……他又有什么权利代替神父决定宝藏归属于谁?
各种想法纷至沓来,最后,爱德蒙-唐泰斯做出了一个决定。
“如果我真的发掘到了宝藏,那么我将一半留给您,剩下一半,40%我献给陛下,10%留给我自己。”他看着神父,然后认真地说,“神父,我不知道您能否支持我的决定。”
“为什么会这么想?”法利亚神父不置可否,反而问他的想法。
“我并没有那么在乎金钱,那比宝藏如果真的有您说的那么庞大的话,那么哪怕我只拿到10%,也足够我享用一生了。”爱德蒙-唐泰斯镇定地回答,“陛下救了我们的命,给了我们自由,再加上我现在已经在为他效忠……所以为了回报他,我要向他献出财宝,这才算是真正的报恩。至于您……您有权享有宝藏的一半,因为您是斯帕达家族的最终继承者,也是那个拥有宝藏秘密的人,您看,我这么想合适吗?”
爱德蒙-唐泰斯的眼神泰然自若,显然这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而不是一时的兴起。
这一刻,他真的已经摆脱了那个天真无知的水手的影子,而蜕变成了一个真正敢于去承担责任的人。
法利亚神父默默眨了眨眼睛,他非常满意。
“我的孩子,我不在乎你打算怎么分配财宝,我只要看到你敢于去决定怎么分配它。我从你身上看到了气魄,这很好。”
“也就是说,您同意我的分配方案吗?”爱德蒙-唐泰斯心中一喜。
“不,我不同意。”神父摇了摇头。
“嗯?”爱德蒙-唐泰斯愣了,他不明白神父为什么突然又变卦,“您还有其他看法吗……?”
“既然你都不在乎金钱,那么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又何必去跟活人抢钱。”神父略带嘲弄地笑了起来,“所以我希望在你的分配方案上再做一次改动——陛下拿80%,你拿20%。”
“您分文不要?!”爱德蒙-唐泰斯一听就急了,“不,这可不行。”
“我已经决定了,孩子。所以别同我争吵,浪费我为数不多的寿命。”法利亚神父温和地扫了义子一样,压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当然,我这么分配绝不是无条件的……我会面见陛下,然后告诉他我知道宝藏的消息,并且愿意献出来资助他的事业,并且用它来换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爱德蒙-唐泰斯呆呆地问。
“我要给你换一个头衔,让他在大业成功之后,封你做帝国的世袭贵族,至少得是个伯爵。”法利亚神父一字一顿地说,“他必须立下字据,我才会吐露出最终的秘密。”
爱德蒙-唐泰斯惊呆了,他没想到神父在他听说完之后,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而且居然会为他考虑到这个地步……
他的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我要那些见鬼的玩意儿有什么用啊……那都是您的!”
“不,我才是一点都不需要。”老人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无儿无女,也没有别的亲人,一辈子也快走到了尽头,荣誉和金钱对我来说毫无意义;而你不一样,你才三十岁,你拥有太长的未来,以后你会有家庭有孩子,我必须考虑我能为你、你能为你的后人留下什么。在这个什么都会贬值的时代,大概只有世袭头衔能够让他们稍微沾光一点了吧……”
“不……!”爱德蒙-唐泰斯仍旧难以接受。
“不要孩子气了!如果你感恩我,那就照我的话去做。”法利亚神父再度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现在就去看看吧。按我给你的提示,在岛上找到那个宝藏。”
“现在吗?”爱德蒙-唐泰斯反问。
“越晚一天,就越多了一分被人发现的风险——也就越多了一分你的筹码,我们实在拖延不起。”法利亚神父用催促的视线看着爱德蒙,“就当是让我可以瞑目吧,你赶紧去找,看看那个我牵挂了一辈子的东西到底是何等模样!”
在神父的注视下,爱德蒙-唐泰斯的表情也逐渐变得肃穆了起来。
他重新站了起来。
是啊,无论是为了神父,还是为了他自己,他都想要去看看,那个该死又迷人的宝藏,到底是不是在那里,又到底是何等模样……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他不再拖延,而是匆匆地向神父点了点头。
接着,他打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周围的情况。
一切都沉浸在黑暗的静谧当中,没有任何人在其中走动,在远处他似乎能够看到一两个人在巡逻放哨,不过他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潜越出去。
所以那还等什么呢?
他关上了门,然后冲入到了黑暗当中。
借助着黯淡的烛光和星光,他摸黑从修道院的废墟当中穿过,然后越过了破损的围墙,来到了岛中的荒地。
接着,他循着自己已经背诵了无数次的描述,在岛上找到了那位红衣主教曾经留下来的痕迹。
他循着溪流找了过去,最终在山峡的谷底找到了被苔藓和草丛覆盖着的地点。
他小心地扫开了遮蔽物,然后发现了一个铁盖子,接着他抓住了铁环,用力掀开了铁盖,然后看到了下面幽深的石阶。
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纵使自己知道红衣主教的遗嘱,也不应该这么顺利才对。
难道……之前真的有人来过这里吗?
他全身打了个哆嗦。
可是现在也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他一咬牙,沿着石阶冲进了洞窟。
这个洞窟很大,他点燃了火把,然后发现这个洞窟和另外一个洞窟相连——正如同遗嘱所描述的那样。
他不再犹豫,快速地冲到了第二个洞窟当中。
这里仍旧空荡荡的,似乎什么都没有。
爱德蒙-唐泰斯深吸了一口气。
让我揭开命运最后的谜底吧!
他走到了角落,然后躬身开始扒拉地下的灰尘。
“啊!”
他的手很快停住了,因为一瞬间他被珠光宝气迷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这是一个巨大的钱柜,三层都放着黄金和各种珠宝,眼下这些珠宝在他面前熠熠生辉。
爱德蒙-唐泰斯瞬间呆住了。
他早已经知道这里有宝藏,可是当真正看到宝藏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原来的那些心理准备都只是可笑的妄言罢了——
等等!
在最初的兴奋劲过去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这个钱柜好像已经被人破坏过。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唐泰斯先生,您究竟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候,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问语。
声音虽然很低,但是在洞窟当中产生了回音,然后犹如雷鸣一般响彻在了爱德蒙-唐泰斯的耳边。
他听出那个声音了。
他骇然往后看去。
在阴暗的光线下,他分明看到那个少年人正以冷漠的表情站在洞窟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手杖。
而那位诺埃尔小姐则拿着一把枪站在少年人的身后,也以充满敌意的视线看着他,仿佛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背叛陛下。
“不……!”他喃喃自语,“我不是叛徒!”
可是这该怎么解释呢?他心慌意乱,怎么可能有人相信自己不是想要抢夺财宝呢?
艾格隆一直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他快要吓疯了,算了,先控制住吧。
艾格隆快步往前走了几步,爱德蒙-唐泰斯站起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但是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手杖戳到了他的胸口上。
巨大的痛苦,让爱德蒙-唐泰斯眼前一黑。
“我求您,饶了神父……”他最终只留下了这一句话,然后晕了过去。
27,审问
在幽暗的洞窟当中,宝箱在火把的照耀下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艾格隆和夏奈尔默不作声地站在宝箱旁边,而他们的面前,则躺倒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
好一副富丽堂皇又阴森诡异的画面。
艾格隆沉默着俯视脚下的爱德蒙-唐泰斯,检查了他的伤势,确认了他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身体上的痛苦和精神上的紧张所以晕了过去而已。
艾格隆心里不仅升起了些许的恻隐之心,毕竟他并不喜欢欺负一个已经如此悲惨的人。
不过,这也是他不得不做的事情。
好在他有的是机会可以补偿这个可怜人。
在送走了爱德蒙-唐泰斯之后,艾格隆心里清楚,他肯定会跑去藏宝地看看,所以在夏奈尔带路回来以后,他马上就跟夏奈尔说,他感觉爱德蒙-唐泰斯神色和举动有些不对劲,恐怕会做出什么异常举动。
接着,他和夏奈尔一起暗中监视爱德蒙-唐泰斯的房间——果然,没过多久,这家伙就偷偷地跑出了房间,于是两个人就一路跟着他。
果然如同艾格隆预料的那样,爱德蒙-唐泰斯直接就跑到了藏宝的地点——虽然基督山岛只是一个小岛,但如果不是把红衣主教的遗嘱背得滚瓜烂熟的话,肯定不会有这么轻松吧。
“陛下,我们应该拿他怎么办?”就在他沉默当中,夏奈尔开口询问了他。“要不要干脆就在这里杀了他,然后扔到海里去算了?”
她的表情严肃凝重,没有任何迟疑。
虽然她之前在爱德蒙-唐泰斯的面前表现得又温柔又富有爱心,但是她的这些爱心和温柔,都只是留给同党的,对于那些仇敌和叛徒,她的内心里没有任何宽容可言。
她并不知道内情,所以在她看来,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做出了十恶不赦的罪行,是个可恶的叛徒——
这家伙之前坐牢服苦役,是陛下花了那么多钱来赎买他的自由,甚至还按照他的要求,多花了一笔钱拯救了他的义父,结果他居然忘恩负义地想要偷窃陛下的宝藏……这可是复辟帝国的宝贵资产啊!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充满了愤怒和憎恨。毕竟她心心念念地都是尽快帮助陛下重返皇座,怎么可能允许有人破坏主人的事业?
既然做了叛徒,那就必须受到叛徒应有的惩罚,所以她刚才那么憎恶地看着爱德蒙-唐泰斯。
如果现在艾格隆下令要她马上开枪,了结了这个可恶的叛徒,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开枪的——事实上她已经准备好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少年人却没有任何的恼怒,反而轻轻地摇了摇头。
“先别开枪,夏奈尔。”
“为什么?”夏奈尔大为惊讶,忍不住问。“他明明……他明明在试图偷窃您的财产。”
“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他知道这里。”艾格隆镇定地反问,“他才第一天上岛,却莫名其妙地知道这个宝藏,你看他的搜索路线,居然比我们还要顺利……这情况太异常了。”
“对我来说这不重要。”夏奈尔执拗地回答。
然后,她指向了面前的宝箱,“陛下,这是您的财产,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既然他这么做了那我就绝不会饶了他。如果……如果您觉得麻烦,那我来做好了,您回去休息就行。”
她害怕主人是心软下不了手,所以提议让她自己来动手。
“不,夏奈尔,你理解错了,我不是下不了手,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杀了他的,但现在显然还不是时候。”艾格隆生怕夏奈尔脑子一热真把爱德蒙杀了,于是连忙制止,“这个宝藏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任何知情人对我来说都是威胁,我必须弄清楚他到底是从哪儿知道这个秘密的……这样我就能够把秘密继续封锁下去。而且,既然这家伙知道这个宝藏,那也许说不定他还知道其他宝藏,我们留着他,也许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样倒也没错……”夏奈尔想了想,觉得还是陛下说得有道理。
于是,她放下了枪,向少年人道歉。“抱歉,陛下……我的思虑还是不够充分,差点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你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而已,这恰恰证明了你的忠诚。”艾格隆笑着回答,“夏奈尔,我从来没有担心过和你共享宝藏的秘密,而你的反应也证明了我没做错。”
被他这么一夸奖,夏奈尔心里顿时喜滋滋的,原本心里的愤恨也消褪了。“我心里您比宝藏更重要,陛下。”
“好了,我们把他带走吧。”艾格隆说。
“带去哪儿?”夏奈尔问。
“带到他的住处,然后我们看看那位神父会说什么。”艾格隆回答,“我总觉得那个神父有点鬼名堂,也许爱德蒙-唐泰斯是通过他得知宝藏的秘密。”
“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夏奈尔点了点头,“我早上照顾那位神父,他虽然右半身瘫痪了,但是非常有教养和风度,而且看上去也非常精明,不是普通的糟老头子。”
“那就让我们会会他吧。”艾格隆耸了耸肩。
就在他们对话之间,爱德蒙-唐泰斯的身体开始慢慢移动了,显然他已经在清醒当中。
艾格隆做了个手势,让夏奈尔先不要作声。
就在他们注视之下,爱德蒙-唐泰斯慢慢醒转了过来。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迷茫地看着周围。
接着,他慢慢地醒了过来,然后回忆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落到如今的处境。接着,他的表情被恐惧所扭曲,因为他分明看到,他还在那个石窟当中,而那对少女和少女,也还站在他的面前,如临大敌地看着他。
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他的痛苦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看着他的脸,艾格隆心里也忍不住被感染了一股苍凉和悲怆。
命运对这个人确实太残酷了。
“唐泰斯先生,先不要惊慌,我还没有决定如何处罚你。”正因为有些感同身受,所以他可以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加温和。“你还有机会为自己自辩。”
看到少年人似乎还没有恼怒到准备立刻处死自己,爱德蒙-唐泰斯稍稍宽下了心。
“您能相信吗?我原本是打算把这个宝藏献给您的。”他凄然回答,“只是看来现在您并不需要我来奉献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位少年陛下发现了这里,但是很明显,他已经捷足先登,宝藏早就已经被对方据为己有了——也就是说,他和神父在牢狱当中心心念念的宝藏,终究不过是一场幻梦而已,就像泡沫一样,看起来很美但轻轻一触碰就消逝得无影无踪。
一瞬间,他甚至都有些万念俱灰,不太在意自己的生死了。
但是唯独有一个人他还放不下。
“在您看来,我也许在触犯您的威严,危害您的秘密,我对此无可辩驳……所以您怎么处置我,我都无话可说只能接受。”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然后带着哀求看着少年人,“但是我恳请您,不要伤害神父,他真的是无辜的……”
“有罪还是无辜,我的心里自然会有判断。”艾格隆淡然回答,“相信我吧,我不会轻易被情绪左右的,我只是想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然后再做判断。”
接着,他轻轻挥了挥手。
“好了,我们走吧,我要去见见神父。”
虽然爱德蒙-唐泰斯还想说什么,但是从少年人的脸色来看他知道现在不能多说,所以他只好无奈地走到了前面,然后为后面两个人带路。
“唐泰斯先生,今天你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我不想再来一次了。”艾格隆走在身后,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提醒了他,“这座岛上我可以为所欲为,如果你试图再乱来,我就没办法再约束住那些想要惩罚叛徒的人了,到时候不光是你,神父也会遭殃。”
爱德蒙-唐泰斯心里清楚少年人的话都是对的,所以他沉默着点了点头,而后他带着艾格隆走上石阶,离开了洞窟。
趁着夜色,夏奈尔重新掩盖了洞窟的痕迹,然后他们再押解着爱德蒙-唐泰斯,回到了他的居处。
法利亚神父今晚彻夜难眠,他一直都在紧张不安地等待着自己的义子回来,告诉他最终的结果。
他为这个宝藏已经魂牵梦萦几十年了,虽然他无比相信宝藏一定躺在那里,但是心底里总免不了偶尔会有些怀疑。
如今就是揭开谜底的时候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那只是一片空地”的结果。
就在他的心情焦躁到极点的时候,门重新被打开了,接着,他的义子爱德蒙-唐泰斯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怎么样,我的孩子……?”老神父的喜悦只过了半秒钟,就被惊恐所替代了。
“上帝啊!”
他分明看到,爱德蒙-唐泰斯后面还跟着两个人,正好就是岛上的主人和他的女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只需要看这么一眼,老神父的心情就顿时沦落到谷底。
“这是怎么回事?”他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心里期盼那渺茫的侥幸,只希望爱德蒙是因为违反规定乱跑所以在找到宝藏之前被抓回来了。
“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艾格隆回答,然后走到了神父所躺的床旁边。
而爱德蒙-唐泰斯没有回答,只是给了他一个绝望的眼神。
神父一切都明白了。
宝藏确实存在,但已经被人捷足先登抢先拿走了。
悲痛和绝望啃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精力,他只感觉自己连呼吸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
“好吧,上帝,您干得漂亮!我这一辈子算是被您折腾完了!”他喃喃感叹。
说来奇怪,明明是这么凄惨的时刻,他却没有多少愤怒。
那笔巨额的财富被人抢走了,但是同时却也说明宝藏确实存在,只是自己落后了一步而已。
至少,他这一生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一想到这里,他反倒坦然了起来。
“陛下,我真的很遗憾自己第一次觐见到您,是以这么失礼的方式。”接着,他勉强自己挣扎着身体,然后靠着靠背半躺在床上,接着向少年人躬下身来致敬,“很抱歉,我们极大地冒犯到了您,但是我们事前并不知道您已经找到了宝藏……好吧,这并不能抵偿我的过错,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您无论怎么处置我都行,我只请您放过爱德蒙,他只是被我蛊惑了而已。”
艾格隆没想到,神父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而且满不在乎地把一切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确实有那种见过大世面的风度。
“您有兴趣听听故事吗?”神父镇定地看向艾格隆。“我想跟您讲讲我是怎么得知这份宝藏的。”
“今晚还有不少时间。”艾格隆点了点头,“请说吧。”
接着,神父将自己之前为斯帕达家族的后裔服务,蒙受斯帕达伯爵照顾,伯爵临死前将手稿和家族的文件都赠送给他,他是怎么无意当中发现了斯帕达红衣主教的遗嘱……一桩桩一件件,都原原本本地告诉给了少年人。
“这就是我一生的秘密了。”说完之后,年迈的神父苦笑着叹息了一声,“回头一看,宝藏对我来说也许是个诅咒,它诱惑着我,然后吸干了我的人生。”
接着,他又看向了少年人,“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我能够向您祈求一次临终的安慰吗?不需要别的,我就想问一个问题。”
艾格隆心里大概也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您请问吧。”他轻轻点了点头。
“您是怎么得知这份宝藏的?”神父果然问了出来,“我以为只有我掌握着斯帕达家族的秘密。毕竟斯帕达伯爵临终时把文件都给了我。”
从他的神情来看,如果他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怕是一辈子也不能心安,怕是死都没法瞑目吧。
“我是从我父亲那里得到这个秘密的。”艾格隆平淡地回答,“他当年率军横扫半个意大利,需要巨额的军费支出,法兰西共和国那时候经济濒临崩溃,哪有额外的资金来支持他的军队?所以他只能到处从意大利人手中抢钱,包括发掘那些未知的宝库。他有一个庞大的秘密团队,专门负责从故纸堆当中查阅那些历史宝库的信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但确实物有所值,他靠着这群人在意大利搞到了一大笔钱,供养了他的军队。
基督山岛上的宝藏,就是他们从博尔吉亚家族的那位亚历山大六世教皇陛下留下的文件、以及斯帕达家族的历史文件当中推断出来的。可惜他们不知道具体地点,还没来得及发掘帝国就覆灭了,只能把这个秘密流传到我这里,我上了岛以后,带着夏奈尔发掘了出来,作为帝国复辟的资金所用。对了……我想,他们参考的文件里,有一些应该是您被抓以后没收的斯帕达家族文件吧。”
神父静静地听着艾格隆的解说。
艾格隆一直注视着神父的表情,他发现对方意外地能接受这个解释——这也不奇怪,神父是意大利人,他是亲眼见过拿破仑是怎么想办法榨干北意大利每一滴油水的。
而且神父因为参与了某个政治阴谋被法国军队抓了起来,他的文件和藏书自然也都被法国人全部没收,所以落到了有心人手里也非常正常。
况且,比起“我是穿越者所以我知道”来,艾格隆编造的解释显然更加可信一点吧。
“可怜的意大利,一定是你的淫乱和堕落让上帝发了怒,所以祂惩罚你永世遭受劫难!”沉默了片刻之后,神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几百年来法兰西人和德意志人轮番蹂躏你,你只能匍匐在地忍受这一切痛苦,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你辛苦积攒的一切!”
神父的叹息充满了悲伤,他不仅仅在为自己哀痛,也在为祖国哀痛——他正是因为想要谋求意大利统一,参与了政治阴谋,所以被拿破仑的警察抓进牢房里的啊。
“您对国家的热爱真让我感动。”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赞许了对方,“但是先生,我们先讨论现实问题吧。”
“现实!现实还跟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头有什么关系呢。”神父苦笑着回答。
然后,他大度地摊开了手,“事已至此,我随便您怎么处置,不过请您原谅我可怜的孩子爱德蒙——”
他又看向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爱德蒙-唐泰斯,“这个孩子是我生平见过的最诚实、最热忱、又最富有善心的人,他可以成为您的助力。他刚才就跟我说,他想要把宝藏献给您,因为您救了我们,他想要对您效忠,用宝藏来帮助您的事业!陛下,我可以用我的性命担保我每一句话的真实性。”
他的话感情丰沛,眼神中也充满了无比的真诚。
艾格隆看了夏奈尔一眼,显然夏奈尔也被触动了,原本对爱德蒙-唐泰斯的憎恨也出现了动摇。
很好。
“那你们原本打算怎么处理宝藏?”艾格隆问。
“您拿八成,我们拿两成。”法利亚神父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现在看来也许是我们太天真了,宝藏早已经全部属于您。”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沉吟着,思索着什么。
三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似乎在期待着他给出一个最终的判决和答案。
过了许久之后,艾格隆重新抬起头来看着神父。
“如果一切都如同您叙述的那样,那你们确实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你们也不知道我已经找到了它……而且这个分配方案似乎也体现出了你们的感恩和忠诚。”
他顺手从旁边拿起一把椅子,然后坐了下来,“那我们接下来看看怎么善后吧。”
虽然表面平静,但是此刻他内心当中却在窃喜——以及有些许的庆幸。
他确信,他已经顺利地控制住形势了。
28,协议
“那我们接下来看看怎么善后吧。”
艾格隆的话,让原本已经心如死灰的法利亚神父心中骤然升起了一点希望。
他早已经不在意他的生死,可是他放不下自己视如亲子的爱德蒙-唐泰斯,所以哪怕处境再绝望,他也不愿意放弃,拼命想要为爱德蒙争取一线生机。
虽然事起仓促,但是法利亚神父毕竟见过大场面,很快就已经评估了形势。
很明显,现在在这座岛上,面前这位少年是说一不二的主宰,自己两个人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反抗和逃跑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只会加速两个人的死亡。
而这位少年,眼下似乎并不急着处决他们,那就意味着他们还有谈判的空间,至少还有机会来挽救岌岌可危的生命。
那么,自己两个人能够拿出什么筹码,来换取他的宽容呢?
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到底又在顾忌什么?
说来可笑,他们两个刚刚才从伊芙堡监狱里面跑出来,可以说一无所有,根本拿不出任何筹码来交换。
原本神父的打算是先挖掘出宝藏,然后利用这笔宝藏来和这个少年来讨价还价,至少为爱德蒙争取一个最好的待遇,可是他失算了,宝藏已经被少年人抢先挖走。
也就是说,他们的筹码现在也丢光了——除了他们本人以外。
不过,这也是可以使用的筹码。
爱德蒙是一个优秀的水手,而且性格沉稳,意志坚定。既然拿破仑二世陛下为了自己的事业到处搜罗人才,为了招募水手甚至冒险把手伸向了伊芙堡监狱,那说明爱德蒙绝对对他很有用。
而且……还有我。神父心想。
虽然我已经半身瘫痪,再也不能舞刀弄枪,但是我原本就不需要舞刀弄枪,我有更加宝贵的东西,也许可以作为筹码来为自己和爱德蒙争取安全和尊重。
一想到这里,他骤然就放宽了心。
如果陛下想要谈判,那么一切就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陛下,谢谢您的仁慈,原谅了我们因为无知和莽撞而犯下的过失。”他首先诚恳认错,然后刻意淡化了错误的严重程度,为两个人接下来的谈判创造空间。
然后,他刻意放低了姿态,决绝地放弃了一切可能和陛下起冲突的东西。
“我以我的性命和尊严,郑重跟您保证,我绝不会再觊觎这份宝藏中的一毫一厘,既然您抢先找到了宝藏,那么宝藏完全归属于您,我非常乐意看到它在您的手里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助力您完成您命定的伟大事业。”
艾格隆一直注视着神父,判断他是否真诚。
很快他就看出来,这确实是对方的真心话。
确实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明明之前已经为宝藏魂牵梦萦了几十年,但是眼见形势不妙,仅仅几分钟后,回过神来的他就立刻割舍掉了宝藏,再没有任何留恋,这份坚忍和意志力确实让人敬佩。
片刻之后,他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然后低声问。“您的意见呢?”
爱德蒙-唐泰斯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他立刻就回答,“我完全赞同神父的意见,托您的福,我们好不容易能够活下来,对此我们还有什么可以奢求的呢?既然您先找到了宝藏,那就说明上帝注定要将它交给您,我不能违抗上帝的裁决。”
看到两个人如此乖觉俯首,艾格隆的心里忍不住升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愉悦感。
但是他的表面上还是保持着惯常的平静。
“很好,看来我们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已经没有任何争议了。”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赞许了他们的顺从,“既然这样的话,我也不会想要把你们逼上绝路,毕竟这世上人才难得,我也不想让自己花的两份赎身钱就这么白白浪费到大海里面了。”
他刻意强调了自己对两个人的恩情,为的就是让他们更加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他有两个目标,一个是宝藏据为己有,而且让这两个人承认这个事实;另外一个目标则是拉拢他们两个为自己所用,这两个目标对他来说都非常重要。
迄今为止,虽然他已经占据了基督山岛,而且看上去说一不二,但是他借助的都是路易兄弟两个和他们手下的力量完成这一切——也就是说,他的权威只有借助路易兄弟才能够实现,他除了夏奈尔之外还是个光杆司令。
虽然目前情况下,兄弟两个肯定还是要继续忠于自己,但这是一个非常难受也非常危险的事实,作为一个立志成为家族和帝国绝对主宰的人,他也无法容忍这种形势继续下去。
所以他必须组建自己班底,用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来逐步削减掉路易兄弟的权威。
如果不是为了第二个目标的话,他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直接把这两个人赶下海喂鱼就一了百了了。
现在第一个目标既然已经实现,那就可以开始第二个。
他承认自己刚才给予这对义父义子非常大的惊恐和痛苦,但是这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宝藏太重要又太宝贵了,处于他的地位,他只能施恩,不能欠下这么庞大到可怕的恩情。
在他看来,宝藏已经是无主之物,既然他捷足先登,那么按照先到先得的原则,他就有权来享有这份宝藏——所以他愿意补偿爱德蒙-唐泰斯和法利亚神父,只是出于他的恻隐之心,顺便将他们招揽为己所用,而不是他亏欠了他们任何东西。
既然已经确定了名分和归属,那现在是弥补他们两个的时候了。
我既然可以把你们吓得魂不附体,那也可以让你们感恩戴德。少年人心想。
带着这股傲气,他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你跟我保证过要效忠于我……唐泰斯先生,你还认账吗?”
“只要您还愿意接纳我,我非常乐意继续履行我的誓言。”爱德蒙-唐泰斯没有任何犹豫,挺直了腰杆回答。
“很好。”少年人露出了一个微笑,接着,他又看向了法利亚神父,“神父,如果我要求您为我效劳,您准备作何答复?”
“我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连下床走路都很困难,恐怕帮不上您什么忙了。”神父颓然回答。
当然,这只是他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而已,他希望知道这个少年人到底打算以什么报酬来招揽他。
“我需要借用您的智谋,这不需要您付出什么体力劳动。”艾格隆摇了摇头,执拗地坚持自己的要求,“根据您刚才的叙述,您在意大利出身名门,交游广阔,而且见多识广,这些智慧和经验都对我非常有用,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够为我效劳。”
“承蒙您如此看重,确实让我受宠若惊,陛下。”法利亚神父苦笑了起来,“作为一个已经在牢房里呆了16年的囚犯,我已经和人间隔绝了太久,对外面的世界已经一无所知,”
“在您入狱之后世界确实大大变了个模样,但是这并不重要,因为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却永远不会变。过去多么圣洁,现在也多么圣洁;过去多么堕落,现在还是一样堕落,您只不过需要换一群人打交道而已。”艾格隆笑着回答,“而且,我相信,仅仅过了16年,您在意大利的很多老相识应该都还活着,从他们那里您还能得到很多东西。”
“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我……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接下这份荣幸了。”在艾格隆的一再坚持下,神父终于点头,“陛下,谢谢您赐予我一份工作,让我在人生中的最后阶段还能找到一点意义。”
他这句话,也就是等于承认自己愿意为艾格隆效命了。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艾格隆自幼在奥地利宫廷长大,他非常明白两个人交流中微妙的玄机,所以两个人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就在这短暂的交谈当中,他在掂量神父的能耐,但是神父也在暗中试探他,看看艾格隆是否足够尊重他的价值。
两个人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而艾格隆心里则更加感到庆幸。
他太缺乏法利亚神父这种人在身边效命了。
从小他的身边就充斥着老师,这些人一方面监视他一方面也在教导他,在不违背奥地利利益的情况下也非常乐意为他出谋划策,规划他未来的前途。
为了逃离奥地利,他不得不和自己身边的那些老师们不告而别,成功逃离的同时却也失去了使用他们能力的任何可能性。对他来说,其他人都还好,但是痛失他的监护人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确实是一个难以承受的代价——他身边有打手,有敢于为他付出生命的追随者,但是唯独缺乏既有政治智慧,又熟谙上流社会那些微妙而又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的智囊。
在美泉宫的时候,他多次得到了伯爵的指导,伯爵还利用他自己的关系网,帮助他和法国大使搭上了线,一度他甚至还和法国国王通信。
这样的人实在可遇而不可求。
而法利亚神父恰好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他的损失——只要他诚心诚意地为自己效劳。
艾格隆知道,眼下神父虽然已经答应为他效命,但是一定程度上只是因为形势所迫,所以不得不俯首称臣而已。
他需要再加一把劲,打破两个人之间最后一块壁垒。
所以,现在是时候开展感情攻势了。
“先前你们宝藏全部归属于我,但是我觉得,从情理上讲,我欠你们一份。”于是,艾格隆突然口风一转,“法利亚神父,既然您决定为我效劳,那我应该补偿您的损失。”
“您这是从何说起?”法利亚神父愣住了。
“毫无疑问,宝藏我捷足先登,抢在您之前拿到手了,但这是因为效忠我父亲的人先把您关起来的缘故。设想一下,如果没有人剥夺您的自由,那您肯定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把宝藏发掘到手了,又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艾格隆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从这一点来说,我父亲坑害了您,我是受益者,得认这笔账。”
法利亚神父眨了眨眼睛,他突然感觉少年人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他不明白少年人突然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我不能亏欠我的效忠者,尤其是不能让他们心怀委屈和怨愤来为我做事,这对所有人都不好。”艾格隆从容不迫地继续说了下去,“神父,刚刚您说过您对宝藏的分配方案——您打算让我们八二分账,我现在想了想,觉得这个比例也挺合适的,至少可以补偿您和爱德蒙-唐泰斯因为我父亲而牺牲的一切。”
听了他的话之后,法利亚和爱德蒙-唐泰斯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旁边的夏奈尔也是目瞪口呆,连忙想要出声制止陛下的愚行。
“陛下……”
夏奈尔刚开口,艾格隆就偏过头来递给了她一个眼神,在他的逼视下,夏奈尔只能重新闭上了口,用焦急的视线看着自己的主人。
“您别提什么宝藏了,那对我来说这是一场噩梦,而且已经结束了。我很庆幸自己不用再被它的梦魇所折磨,再也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了。”片刻之后,神父回过神来了,连忙出言拒绝。
“不用担心,神父,我并不是在故意试探您。”艾格隆当然看得出神父的心中所想,于是笑着提醒了他,“当然,我也没办法立刻就把这一大笔钱就给您和您的义子。”
还没有等对方再问,他又继续问,“您对这笔宝藏估价如何?”
在少年人的注视下,法利亚神父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和激动,然后小声回答,“大约一千三百万法国埃居左右。”
埃居是法国古代的金币,1埃居约等于3个利弗尔,而在大革命时代之后,拿破仑重新改革了法国的币制系统,最终确立了现在的金法郎制度。
而1法郎约等于1个旧币利弗尔,也就是说,神父为宝藏估价的1300万埃居,约合4000万法郎,这确实是一笔巨额的财富。
“我对它的估价也差不多。”艾格隆点了点头,“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八二分成的话,您和唐泰斯先生可以拥有800万法郎。好的,不错的主意。”0
艾格隆同意这套分配方案,但是他只能让自己来主导——一个是他们奉献,一个是恩赐,这两者就是天壤之别。
“八百万……”爱德蒙-唐泰斯喃喃自语,显然对于他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让人炫目,超出了一个水手曾经的想象极限。
“别高兴太早。”艾格隆又笑着开口了,“我现在的处境你们也知道,我不可能让自己平白无故赏赐八百万法郎出去,每一分资本都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只能先认下这笔账,日后再偿付你们八百万,当然这期间我也可以送给你们一些财物。”
法利亚神父和爱德蒙唐泰斯又对视了一眼。
他们能够看得出来,少年人提出了多么优厚的条件,虽然他没有现在就偿付八百万巨款,但是如果再敢要贪心不足的话,怕是只能被扔到海底去了。
法利亚神父心里又犹豫了一下,如果是他个人的话,在目前的形势下他肯定已经不会再提出任何要求了,可是对义子他还是放心不下,他知道如果现在不提出要价,以后天晓得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出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讨要一个世袭头衔。”他大起胆子,看着少年人,“我是终生不婚的神职人员,这对我来说当然没有意义,我想要您赐予爱德蒙一个,陛下,我祈求您的宽宏大量,作为回报,我们一定会对您竭尽忠诚。”
说完之后,他一直注视着少年人,观察着他的反应,唯恐他对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大发雷霆。
然而他没有想到,少年人知道稍微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这真是命运的玄妙啊!”少年人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笑,“哈哈哈哈……”
神父又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严肃的气氛下突然笑成这样——不过很明显,他并没有生气。
“没问题。”笑了片刻之后,少年人止住了笑声,然后指着爱德蒙-唐泰斯,“我现在就可以封他做基督山伯爵!这个头衔他尽可以在自己的家族内世袭,只要我活着,这个承诺就有效。”
真是有那份气度啊……看到少年人的神态,法利亚神父忍不住心想。
“那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肃然点了点头,“陛下,我为您效劳!”
接着他又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使了个眼色。
爱德蒙-唐泰斯立刻会意,然后单膝跪在了地上,向他效忠的对象致敬。“陛下!”
“这个简陋的地方实在不适合进行仪式。”艾格隆拍了拍爱德蒙-唐泰斯的肩膀示意他先站起来,“总之,这个册封从现在已经成立了,但是,伯爵先生,我日后会补偿给您一次盛大的仪式,请尽情等待吧,会有那一天的。”
他现在心情很好。
无论是所谓的八百万补偿,还是伯爵头衔,都是暂时无法兑现的“期权”,而这也无异于把他们两个绑定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无论是前世,还是穿越后被老师们教导,艾格隆都学到了一点:作为一个有志于干大事的人,对手下一定要宽宏,绝对不能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有才能的人,一般来说心气也很高,非常看重那种“被看重、被信任”的感觉,所以他越是展现出信任和器量,越是能够得到他们的敬佩和忠诚。
当然,不能对所有人都宽宏大量,最重要的一点是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
至少这对义父和义子,他相信是绝对值得的。
29,任务
在昏暗的烛光下,艾格隆以无比的兴奋,看着诚惶诚恐地站在自己面前的爱德蒙-唐泰斯。
这个身陷囹圄十二年的前水手,在幽暗的地牢当中绝望哀叹的时候,又怎么可能想得到,自己还会有这一番际遇呢?
他的脑子一定还在懵懂混乱当中吧。
与世隔绝十几年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在原本应有的世界线上,他会创下多大的基业,又会以怎样的哀伤和兴奋,对自己的那些仇敌们一一复仇。
世界已经被我改变了——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着自己的“成就”。
自己抢先挖走了基督山岛上的宝藏,然后借助金钱的力量提前把他和神父救了出来,并且把他们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之上,为了收服他们的心,自己还做出了金钱和荣誉上的许诺。
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就将“基督山伯爵”这个爵位授予给了爱德蒙-唐泰斯,虽然这个场合并不严肃,但是他认这一笔账,如果他的事业最终成功了,那么他会履行这个承诺,把自己答应的一切送给这个可怜人的。
所以,请好好为我效劳吧……我一定不会亏待你们的,他暗暗心想。
经过了今晚的一番折腾,现在也感觉到了十足的疲惫。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们先回去休息了。”他看着爱德蒙-唐泰斯然后开口,“你明天中午带着神父过来,当成他的第一次正式觐见吧,我会给予他应有的尊重——顺便,我将接下来一个重要任务交给你。”
然后,他转头看向了法利亚神父。
果然,神父现在一脸的精疲力竭,已经风烛残年而且身患重病的他,体力和精力当然远远不如少年人,也许他现在已经到了极限了吧。
这个神父也是个可怜人,明明出身名门,有着大好的前途,还掌握着一个巨大宝藏的秘密,结果就因为命运的捉弄,落到了如此地步,差点失去了一切,默默无闻地死在了牢狱当中。
按照原著,他只剩下了两年寿命,趁着他死去的机会,爱德蒙-唐泰斯自己逃出了牢狱。
不过,现在世界线已经出现了变动,法利亚神父的生活环境和精神状态都会有巨大的好转,艾格隆决定尽量照顾这位神父,让他能够多活几年十几年。
这就当做我的补偿吧……他在心里想。
“再见,神父。”他点了点头,向法利亚神父告别,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夏奈尔自然跟在了他后面,关上了房门。
在幽暗的星光下,艾格隆带着夏奈尔沿着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了过去。
“陛下,为什么您要对他们那么宽容呢?”刚刚回来之后,满腹疑惑的夏奈尔终于忍不住问了,“明明他们威胁到了宝藏的安全。”
“他们也是有理由的,我认可这个理由。”艾格隆回答。
“如果他们所说的话完全属实的话,那我也没什么话可说……可是,这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而已啊,谁又能保证他们的话都是真的呢?”夏奈尔还是有些迟疑,“陛下,这年头人心难测,看上去最憨厚老实的人也都有可能说谎……”
按理来说,夏奈尔的疑心并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她从没有见到过这两个人,更加不可能通过一本还不存在的小说来了解这两个人的性格,所以她必然会因为他们上岛之后的所作所为而充满了戒备。
“夏奈尔,我现在正是急需要人才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把一个人完全研究透再使用了。”艾格隆叹了口气,“为了成就事业我必须冒点险,而且我相信只要他们为我所用,终究他们会看到其中巨大的好处,而不会选择背叛我。”
既然艾格隆都说到这份上了,夏奈尔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少年人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可是她心里总还有点过不去。
“夏奈尔,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法利亚神父现在身体瘫痪,轻易不可能逃出我们的掌控,而爱德蒙-唐泰斯重情义,他不可能抛下神父离开,所以只要我们控制住了法利亚神父,就不怕发生什么意外。”艾格隆突然笑了起来,“夏奈尔,你以后负责看着神父吧。”
“嗯?”夏奈尔一阵惊愕,没想到主人突然交代了这个任务。
“神父就像是一个关键的齿轮,只要他在我们的身边效力,我既可以得到他的经验和智慧,也可以控制住爱德蒙-唐泰斯,让我可以放心使用他。”艾格隆小声解释,“现在我把这个齿轮交给你来保管,夏奈尔,虽然岛上的条件简陋,但我希望你尽量让他过得舒适一点,别让他死了……”
在艾格隆殷切的视线下,夏奈尔终于回过神来了。
她想了想,认为少年人的话确实极有道理。
“好的,陛下,我会尽量照顾他的。”夏奈尔答应了下来,“顺便监视住他。”
“辛苦你了,夏奈尔。”艾格隆伸出手来,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虽然表面上说是“监视”,但是其实艾格隆内心底里反倒是想要让夏奈尔放松一点。
夏奈尔从小就失去了长辈亲人,要说内心里没有任何缺憾也是不可能的,她虽然把自己的感情都倾注到了复仇和自己的复国大业上面,但是艾格隆还是希望她能够得到一些另外的精神抚慰。
以法利亚神父的善良和人格魅力,夏奈尔和他相处多了以后,也许能成为好朋友、弥补她自从童年以来的遗憾也说不定。
当然,这也只是他个人的期待而已,就算实现不了也没关系。
对他来说,主要目标达成了,他才有心情和心力去关注次要目标。
“好了,时间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艾格隆做了个手势,“夏奈尔,你也好好休息吧。”
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沉默地帮着艾格隆换下了外套就寝。
而就在他们离开之后,爱德蒙-唐泰斯还久久地无法平静下来。
今晚的经历,波澜起伏,又消褪得无影无踪,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样。
这是噩梦,还是好梦?他自己也说不清。
相比较于爱德蒙,神父倒是从容了许多,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我的孩子,现在再烦恼伤神也是于事无补了,赶紧休息吧,明天我们还要觐见陛下,你先养好精神,免得闹出笑话了。”
爱德蒙-唐泰斯知道神父说得对,但是他眼下心潮澎湃,轻易又难以就寝。
千言万语在他脑海中盘桓,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神父,我们真能成功吗?”
“事在人为,爱德蒙。”神父已经闭上了眼睛,像是半梦半醒之间的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怎么样了,所以你现在让我给个答案我也给不出来——但是,我认为他值得你效力。
横竖我们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以失去了,为什么不去战斗一次?我们已经经历了长达十几年的死亡,再经历一次死亡也没关系,无非是解脱而已;但如果我们成功了,欧洲历史上就会记载我们的名字。而你,也可以让你的仇敌们一个个回到地狱里面,这不是很好吗?”
是啊,这不是很好吗?
神父的话让爱德蒙豁然开朗。
少年人对他所说的那些话也重新回荡到了耳边。
既然之前已经失去了一切,现在碰到了一个机会,为什么不去拼呢?再坏能坏过在伊芙堡的日子吗?
多少日子以来积累的郁闷,颓丧,迟疑,恐惧,被这一句话清扫得无影无踪。
“那就干吧!”他握紧了,然后大声对自己说。
接着,他只觉得浑身舒泰,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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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按照约定的时间,爱德蒙-唐泰斯带着神父前去觐见陛下,而艾格隆很快就让女仆带着他们进来了。
再次见面,少年人的风度还是那样优雅而又从容,看不出任何昨晚冲突的痕迹,而爱德蒙-唐泰斯还是隐约感觉有些尴尬,他恭敬地向少年人行礼,以此来表现自己的臣从。
“请坐,两位。”艾格隆指了一下椅子。
爱德蒙-唐泰斯扶着神父一起坐了下来。
“想念家乡吗,基督山伯爵?”他刚刚坐下来,艾格隆就冷不丁地问。
“嗯?”爱德蒙-唐泰斯一下子愣住了。
他一方面不习惯这个称呼,但更重要的是,他没想到少年人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不是叫我来当水手的吗?爱德蒙心想。
但是另一方面,就在一瞬间,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和牵挂突然涌上心头,让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了泪光。
被抓到伊芙堡坐牢十二年,老父和未婚妻的音讯全无,怎么可能有人不挂念呢!
“看来不用回答了。”看到爱德蒙-唐泰斯的反应,艾格隆就知道了答案。
接着,他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我想交给你一个需要回法国的任务,你可以顺便回家乡看看,打听下家人们的近况,我对时间的要求并不紧急。”
这句话暗藏着的温暖,顿时让爱德蒙-唐泰斯心生感动。
“具体是什么任务?”他连忙问,心里则发誓一定要替艾格隆完成。
“我希望你去往巴黎,前去面见特雷维尔侯爵,取得他的信任,催促他完成他的任务。”艾格隆小声解释,“特雷维尔侯爵是我在法国的重要支持者,他之前和我联系,保证可以从军队和退伍军人那里招募一批人来为我效劳。我非常需要这份助力,所以我希望你找到特雷维尔侯爵,催促他尽快完成任务,顺便在回来的时候,把那些人带到基督山岛上来。”
“我明白了。”爱德蒙-唐泰斯连忙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疑惑,“不过我才刚刚加入您的团体,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呢?”
“因为这个任务需要潜入法国,并且接触到法国的上层社会,而且不能让旁人起疑心,这不是一般人可以完成的任务。”艾格隆耸了耸肩,“这需要智慧,更需要一点风度。我和我的堂兄们当然可以做到,但是现在我们这些人去法国实在太危险了,所以我需要一个生面孔——而你,现在的相貌没有人知道,风度和学识也都不错,还有足够的胆识和体力,足以完成我的任务了。”
接着,他又小声补充,“你可以伪装成一个意大利贵族,用基督山伯爵作为化名。”
爱德蒙-唐泰斯静静地听着少年人的交代。
他感受到了少年人对自己的信任和重用。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好的,陛下,我都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您放心,我会拼尽全力完成您赋予的使命!”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他突然又话锋一转,“另外,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一边说,他一边从旁边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递给了爱德蒙-唐泰斯。
爱德蒙茫然地接过了这个沉甸甸的袋子,然后他打开一看,愕然发现里面都是贵重的宝石。
钻石,红宝石蓝宝石还有硕大的珍珠和翡翠,都静静地躺在这里。
“如你所见,这就是宝藏的一小部分。”艾格隆笑着对他说,“我个人估价是一百万法郎左右,不过大规模售卖的时候肯定会被人很宰一刀,所以我能拿到八十万左右就很满意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您是希望他拿去巴黎卖吗?”这时候,默不作声的神父突然开口询问了。
“是的,您确实具有洞见力。”艾格隆笑着冲神父点了点头,“贩售这么多珠宝肯定会带来价格波动,而巴黎,只有巴黎的金融家们是最有本领来吃下这些珠宝,让它对市场的冲击变得最小,相应来说折价也最少——爱德蒙,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我希望你随机应变,帮我变成现金带回来。”
爱德蒙-唐泰斯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想要弄到这样一大笔现金,免不了要和珠宝商和银行家打交道,而巴黎又是最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地方。
难怪陛下那么强调风度。
“你得尽量建立一条长期的销货渠道,我希望以后也能够大量从巴黎用珠宝获得现款。”在他沉思期间,艾格隆继续在旁边说,“这个任务确实不容易做到,但是,爱德蒙,我信任你,拿出你的本事给我看看吧!”
爱德蒙-唐泰斯小声问。“您不派什么人来监视我吗?这可是一笔巨款。”
“为什么要派人监视你?这个任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爱德蒙,尽管花钱吧,我不介意,我反而希望你能够借此在巴黎的上层社会打出一点名气来,为我们在巴黎金融界找到几个朋友。”
艾格隆对爱德蒙-唐泰斯寄托了十足的信任。
他知道,爱德蒙-唐泰斯重情重义,绝对不会是那种会为了大笔财宝而背弃义父的人,既然神父在他的手上,他就不可能卷款潜逃。
所以他干脆大度一点,反而能够体现出他对爱德蒙的信任。
“谢谢您,陛下。”爱德蒙-唐泰斯紧紧地握住了袋子,低声回答,“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30,代价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爱德蒙-唐泰斯的语气非常低沉,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话中那无比的热诚和决心。
“那一切就交给你了。”艾格隆点了点头。“爱德蒙,我在岛上,不可能时时刻刻给你建议,所以一旦踏上大陆的土地,你就享有绝对的行动自由,我相信你的应变能力,放手去做吧。”
爱德蒙-唐泰斯的表情非常复杂,既有踌躇满志、感动于皇帝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又担心自己能力有限,坏了恩主的大事。
但无论如何,他的精神都振奋了起来。
在牢里被关了十几年,已经被世界遗忘的他,这一刻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存在的位置也找到了将来为之努力的目标——对很多人来说,这比金钱可能都更加重要。
只是……这个可怜人啊!艾格隆心里叹了口气。
他猜得到,一旦登陆大陆,爱德蒙-唐泰斯肯定会选择先回家乡,去打听一下家人的近况。
他知道那会是什么结果——那会成为爱德蒙-唐泰斯毕生的梦魇。
爱德蒙会得知,在他被抓了以后,他的未婚妻梅尔塞苔丝多方奔走为他伸冤,结果求助无门最终放弃,然后嫁给了那个一直觊觎她的费尔南;他会得知,那些勾结起来陷害他的人,都会步步高升,走上了社会的上层,变成了他难以撼动的大人物;他更加会得知,他那可怜的老父亲,在他被抓到伊芙堡杳无音信之后,最终因为绝望和贫困而活活被饿死……
尽管早已经习惯了冷漠,但是一想到这里,艾格隆仍旧感到有点不好受。
他都不好受了,那身为当事人的爱德蒙-唐泰斯又该会是什么心情?
肯定会愤怒会痛苦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吧!这可是不共戴天的仇恨!
仇恨会让一个人蜕变,爱德蒙-唐泰斯将会被憎恨的烈火所洗礼,最终升华成一个复仇天使,把毕生所剩下的时间和精力,用来回赠给仇敌们同等的痛苦。
他会这么做的,而这对艾格隆也有利——因为那时候爱德蒙会更加迫切地希望他成功,这样才能借用皇帝的威权,痛痛快快地复仇,让这些仇敌生不如死。
所以……爱德蒙,去吧,去面对那必须面对的一切之后,你的霉运已经结束,从今往后我不会亏待你的,只要你为我效劳,那么和夏奈尔一样,你的仇怨我就替你接下来了,放手去干吧!我的事业也有你的一份。
艾格隆把视线放向了窗外,掩盖住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之后,法利亚神父突然开口了。
“陛下,您的安排我觉得非常妥当,不过有一点倒是值得商榷一下——基督山伯爵这个徽号,是否不太适合在外界露面?”神父说出了自己的担心,“爱德蒙拿着大笔的珠宝,又拿着一大笔钱,哪怕在巴黎这也是非常惹人注目的,势必会受到许多有心人的注意,然后他们可能就会联想到基督山岛。”
“您说的确实有理。”艾格隆点了点头,然而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不过,我们既然准备干大事,那这里迟早会被人注意到,爱德蒙使用基督山伯爵这个名号,可以迷惑外界。”
没错,他是故意让爱德蒙-唐泰斯使用基督山伯爵身份的。
他不能亲自参与种种犯罪,更不能让自己的名字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直接联系上,所以他决定让爱德蒙-唐泰斯成为他的代理人,或者说马甲。
这些不能见光的生意,在明面上的操纵者是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他是对外的首领。
外人看到爱德蒙-唐泰斯挥金如土,又使用基督山伯爵的头衔,那么肯定都会认为他就是这个走私犯们的头子。
毫无疑问这样的安排风险很大,不过爱德蒙-唐泰斯值得他寄托这么大的信任。
道德品格就不用说了,在能力方面,原著当中,爱德蒙-唐泰斯快速地经营起了庞大的走私网络,艾格隆相信在仇恨的驱使下,这一次他也会干出同样的业绩。
皇帝的外袍不容许有任何污渍,他要把自己的名字同光辉联系在一起,就跟他准备在法国农村大规模散播的宣传画一样。
虽然艾格隆说得比较含糊,不过法利亚神父老于世故,他当然很快就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用意。
“好吧,陛下,那我替爱德蒙谢谢您的信任。”他苦笑了一下,也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
接着,他突然又问,“陛下,岛上有报纸吗?或者有任何描述当代欧洲政治和各国形势的书籍吗?”
“这些都有。”艾格隆回答,“报纸每隔几天专门有人送一大捆过来,书籍和地图我也从热那亚订购了不少,我在旁边的房间里开辟了一个专门的阅览室,您需要的时候可以去那里随时翻阅,跟夏奈尔说一声就好。”
“那真是太好了……与世隔绝那么久,我真不知道这世界到底又发生了什么,眼前一片模糊,哪有资格给您出主意。”神父继续苦笑着,“所以我要尽快让自己尽快搞清楚现在的欧洲,然后尽到自己的职责,不至于浪费您恩赐的粮食。”
看来,他已经进入状态,把自己放在了智囊的位置上了。
很好。
“我理解您希望自己有所成就的愿望,不过还请多注意身体。”艾格隆笑着安抚了对方,“您的健康对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请务必多保重。”
正当艾格隆还想跟神父客套几句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夏奈尔连忙走到了门口,然后回来了。
“陛下,路易殿下来找您了。”
“哦。”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抱歉地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和神父,“看来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了,请你们先离开吧。”
“再见,陛下。”两个人马上告退离开了。
很快,他的堂兄路易走了进来。
“午安,陛下。”
“午安,我的兄弟。”艾格隆笑了笑,“今天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就是上次您交代给我的事情……”路易的表情有些古怪,“那位贵妇人的事,我让人打听了下,借助着在奥地利的关系,今天总算收到了点消息。”
艾格隆心里顿时就抽动了一下,不过表面上还是相当淡薄。
“什么消息?”
路易犹豫了一下,看了夏奈尔一眼,但是他心想夏奈尔本来就认识那位贵妇人,所以也不再顾忌了。
“自从您离开之后,她貌似是受到了严厉的责难,传言已经暂时迁出了皇宫,扔到了某个皇家狩猎的别墅静养。”路易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在为艾格隆感到遗憾,“静养的地方消息封锁很严格,别的东西我们是打听不出来了。”
“是吗……”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他没有想到处罚会这么严厉。
为什么?按理说来她并非直接参与者。
但是现在,理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因为他,苏菲蒙受了惨重的代价。
这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说。
他又回忆起了在临别时,苏菲对他的咒骂。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了一些,但是最终,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好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他向路易点头致谢,“那就到此为止吧,不要再浪费资源了。”
接着,他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暂时没有了,陛下,我先回去了。”路易当然看得出他心情不佳,所以他连忙就跟陛下道别了。
门重新关上了,艾格隆心里却充满了烦闷。
“我去海边走走。”他随口对夏奈尔说,然后自己走出了门。
夏奈尔亦步亦趋地跟在了他的身后,“陛下,您……”
“什么都别说了,让我安静下就好。”艾格隆站在光秃秃的岩石上,张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我从来都善于调节自己,过一会儿就好了。”
接着,艾格隆突然笑了起来,“这就是我自己支付的代价,不是吗?和别人相比,我倒是算付出更少的一方。”
“陛下……”看着少年人略微忧郁的笑容,夏奈尔突然感觉心里一阵抽痛。
她心里一阵犹豫。
最后,她心里一横,也许陛下会责备自己,但是她实在不愿意再保持沉默了。
“也许有一件事我应该告诉您。”她小声开口了。“请您稍微给我一点耐心。”
“好吧,你是有这个资格的。”艾格隆耸了耸肩。
“我原本服侍苏菲殿下,后来她将我指派给了您,但接替我的那个女仆也是巴伐利亚过来的,我们的关系还算不错,我来到您身边的很时候也经常聊天……毕竟我们这些巴伐利亚人可融不进大圈子。”夏奈尔低着头,看着拍打着礁石的浪花,然后低声说,“在您离开之前一段时间,她曾经告诉过我,殿下曾经委托她去维也纳找医生买药。”
“嗯,她生病了?”艾格隆有些奇怪,毕竟他和苏菲朝夕相处,没看出她那段时间生病。
而且……皇宫里有的是医生,她为什么需要让女仆去买药?
等等……等等!
艾格隆突然明白了,所谓的“买药”到底是指什么。
这就是自己造的孽吧。
他只能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陷入到了彻底的意外当中。
“可是,在最后一段时间里,她……她没有再去买药了。”夏奈尔低着头,继续说了下去,“她和我说的时候,还调笑我说您有了特蕾莎公主之后就忘本了……”
夏奈尔的声音很轻,但却如同一声惊雷一样在他的耳边轰鸣。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夏奈尔。
难怪……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测,但是艾格隆却发现这和现实又对上了。
这倒是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奥地利官方会以这么奇怪的态度来对待苏菲。
原来不仅仅是为了惩罚她,也是为了封锁消息。
天哪,天哪!
我都做了些什么?我又为什么要让她落到如此境地?他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夏奈尔低着头不敢回答。
是啊,她怕我得知了以后一时心软,忘却了大业。
这个狂热的追随者,她怎么可能乐意看到自己忘却命中注定的大业呢?
……忠诚从来都不是无条件的,我怎么能忘记这一点?
“陛下……您不要用这种视线看着我好吗,我求您了……”夏奈尔突然哭了出来,然后惊恐地看着少年人,“我……我确实错了,但是我当时心存侥幸,以为不至于落到这个结果,谁能想得到……”
一边说,她一边抽泣,“这确实是我的过错,我只求您不要抛开我,我会赎罪的!求您了!”
她还想要说什么,但是一瞬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她只能低下头来,哽咽着继续向自己的主人谢罪。
“陛下,请饶恕我的罪过吧!”
在她的哭泣声当中,艾格隆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他长叹了口气,然后拍了拍夏奈尔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下来。
“不,你没有犯罪,我不会把责任推到你头上的,诿过于人这是无能者的标志,我绝不会这样做!”艾格隆微微闭上了眼睛,“我设想了一下,如果在逃亡的那一天,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还是会逃离的……所以责任不在你身上,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的语气淡漠,但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夏奈尔,却听得出其中的无奈和决绝。
究竟是什么,让一个人小小年纪就如此冷静地面对生离死别?
“陛下……”夏奈尔忍不住又哭了出来,不过这次是因为庆幸和感动,“这一切的牺牲,都不会是白费的,上帝一定会让您得到最终的胜利作为补偿!我保证……这是我一生当中隐瞒您的最后一件事了,如果未来再有,我以死来向您谢罪……”
艾格隆没有回答,他又看向了面前的大海。
蔚蓝色的海洋无边无际,似乎包容了一切。
“你还记得亚历山大吗?就是那位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他突然说。
嗯?夏奈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摸不着头脑。
但是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脸上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记得,我当然记得他了。”
怎么可能会有波拿巴分子忘记这个人?
就是这位亚历山大一世沙皇,带领俄国顶住了拿破仑的远征,并且最终毁灭了帝国。
打败了法国之后,沙皇开始迷恋神秘主义和隐居生活,基本上不在公众场合当中露面。
两年前,也就是1825年,这位沙皇悄然去世,皇弟尼古拉接过了皇位。
按理来说,这位俄国沙皇是拿破仑皇帝和帝国的最大仇敌之一,但是夏奈尔对这位沙皇却也没有多少恨意,毕竟两国交锋,成王败寇,亚历山大是真刀真枪赢下了拿破仑,摧毁了帝国,那是他的本事,并没有多少可怨恨的。
再者说来,在帝国毁灭之后,亚历山大沙皇对除了皇帝之外的波拿巴家族成员们还算客气,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甚至还给了不少钱补偿他们失去皇族头衔的补偿——比如奥棠丝王后,在逃离法国的时候就得到过他的帮助。
正因为他的一生如此传奇而且多变,所以现在提到这位已经过世的沙皇时,夏奈尔还是有些心情复杂。
“您为什么提到他?”接着,夏奈尔不解地问。
“他的皇后,叫伊丽莎白-阿列克谢耶芙娜皇后,原本是巴登的公主,在14岁的时候,就因为政治联姻嫁给了当时还是王子的亚历山大。”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小声继续说了下去,“亚历山大当了沙皇之后,不喜欢这位皇后,冷落了她,另外找了多名情妇,前后生了九个孩子;而被冷落的皇后,为了排遣寂寞,又去找了情夫,而且前后不止一个,其中一位是波兰贵族亚当-恰尔托里斯基。据传皇后生下的两个孩子,都是和她的情夫所生的……”
“唔……”夏奈尔大概理解了主人到底在说什么。
“伊丽莎白-阿列克谢耶芙娜皇后的那两个女儿,都无一例外地早夭了。”艾格隆看着海边的夕阳,然后以平淡的语气说。“御医都说是因为传染病。”
夏奈尔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意味着什么呢?
两位公主的早夭,究竟是上帝制造的悲剧,还是沙皇在愤怒之后的结果?
无人得知,但细想之下绝对可怕。
“陛下……”她想要安慰艾格隆,但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必安慰我,我们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不能要求别人为我付出代价,自己却一丁点儿都不愿意,这不合理,也做不到。”艾格隆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准备离开海滨,“这是我可以承受的代价……但我一辈子欠她的。”
顿了顿之后,他加了一句,“况且,一切也许还来得及,如果我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能够拿出足够的筹码,那一定可以换取母子的安全,我太了解他们了,他们会愤怒,但绝对不会拒绝合理的交易。”
31,大计
随着春天的到来,明媚的阳光洒满了地中海每一片海域,小小的基督山岛自然也包括在内。
就在这一天,法利亚神父通过照顾他的夏奈尔-诺埃尔小姐,提交了面见皇帝陛下的申请。
他的申请很快就通过了。
“神父,您要见我有什么事情吗?”当神父来到自己房间之后,艾格隆客气地问。
法利亚神父已经上岛接近半个月了,脱离了地牢的他,经过了这段时间的调养之后,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状态都已经大为好转。
虽然他还是半身瘫痪,但是对他来说,并不足以阻碍他精神上的思索。
他现在看上去已经充满了无穷的行动力。
“陛下,您可以告诉我,您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吗?”法利亚神父没有客套,而是直接单刀直入,“据我观察,您一直都在招募人手,而这些人肯定不会只是局限在小小一个岛上的,您打算在哪儿使用他们呢?”
“我打算建立一个走私网络,为我赚取源源不断的利润,这需要很多人手。”艾格隆回答。
“我看到了这一点,您确实在招募水手,爱德蒙也是您为此而带到岛上来的,但是依我看,这并不是您全部的打算。”法利亚神父并没有退让,而是继续说了下去,“您不仅招募水手,您也在招募军队,甚至超出了基督山岛上的承载能力……很明显您在试图组建一支有点规模的军队,那么这必然引申出了下一个问题——您打算把这支军队带到哪儿去呢?”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
“如果您希望我作为您的谋臣,那您就必须对我开诚布公,至少让我知道您接下来想要做什么,这样我才能发挥我的作用,不是吗?”法利亚神父继续说,“您可能是觉得我刚刚从牢房里出来,不足以托付大事,但是我认为我现在的状态很好,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潜心观察欧洲的现状……我认为我能够发挥一点作用,所以请您稍微信任我一次吧。”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
“您肯定不会直接带着他们登陆法国然后进军巴黎吧?这完全不理智。”神父笑着说,“您没必要再和父亲一样冒一次险,毕竟他在军队中有威望,而您目前还没有。”
“当然不是了。”艾格隆被这个玩笑逗笑了。
如果他现在带人登陆法国,怕是深入内陆三十里不到就会被逮住送去坐牢吧。
下一步怎么做,一直都只是他内心当中思考的方案,连身边亲近的人都没有说过。
不过,眼下似乎也到了该说出来的时机了。
至少跟神父商量一下也没关系。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也不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只要人马到齐,并且稍微形成战斗力,我就去希腊。然后作为志愿军,协助希腊义军反抗土耳其人,帮助他们获得独立。”
“哦!倒是让人稍稍有些意外。”神父睁大了眼睛,很惊讶,但是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反对。
“养军队不光要钱要人,而且还要地盘,这个小小的基督山岛绝对容不下我组建军队。所以我得想个办法搞到一块更大的地盘。”既然已经说了出来,艾格隆也不再隐瞒了,“考虑到我的身份,如果我在其他地方抢地盘,那么毫无疑问会迎来极其猛烈的反扑,但是如果我打着拯救希腊的名义志愿为光复基督教国家而战,虽然是东正教,但是基督教世界的人们还是会为我欢呼——”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法利亚神父点了点头。
接着,他想了想,“不过眼下希腊的形势不太妙,土耳其人和埃及人正在围攻他们——”
“那正好,这才是我发挥的空间!”艾格隆踌躇满志的回答,“土耳其人现在貌似占据优势,但是这只是因为希腊人自己太混乱而已,并不是因为它多么厉害。我想我有在其中操纵的空间。”
两个人的对话之间,也透露出了如今的形势。
自从被奥斯曼土耳其征服,希腊人民就一直没有停止过反抗,而从1821年开始,希腊人民的反抗迎来了一次空前的高潮。
经过几年的游击战争,希腊起义军在科罗克特洛尼斯等人的带领下,屡屡战胜土耳其军队,一度光复了几乎全境。
然而,希腊本土的贵族和土豪们看不上出身草莽的起义军首领们,而亲欧洲一派和本土派也在进行激烈斗争,于是在独立还没完成之前,希腊内部就进行了激烈的内讧。
1824年4月,希腊召开第二届国民议会,科罗克特洛尼斯被解除总司令职务。支持他的那一派当然不服,拒绝承认政府,另立中央,于是希腊出现两个政府并存的局面。
经过两次激烈的武装冲突,希腊的内讧终于以科罗克特洛尼斯本人被捕。希腊内部战争结束,希腊军队力量蒙受重大损失。
就在这时,土耳其对希腊也虎视眈眈,拼命想要扑灭这股起义的烈火。1824年7月,土耳其与被名义上被它统治、实际上被阿里帕夏控制的埃及签订协定,共同镇压希腊人民起义。
1825年2月,埃及陆海军9万大军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南部登陆,并且大举进军。希腊军队虽英勇抵抗,仍未能阻挡埃军的进攻。希腊政府迫于社会舆论压力,释放科罗克特洛尼斯等人,再次委任其为总司令,但是,战局已难扭转,埃军占领了希腊绝大部分地区。
经过了两年的激战,虽然希腊人奋勇抵抗,但是科林斯地区以北的希腊国土都重新落入到了土耳其军队之手,属于希腊人的地盘只剩下了伯罗奔尼撒一部分国土和爱琴海上的若干岛屿。
看上去希腊的形势已经岌岌可危。
但是,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而已,随着希腊武装起义的持续,欧洲各国的态度也在变化,最终,原本不愿意支持起义、希望维持旧秩序的欧洲大国们改变了态度,并且强硬地向土耳其施压,然后逼迫土耳其退出了希腊。
原本的历史上,希腊最终在1829年获得了正式的独立。
艾格隆知道,就好像股市炒股一样,眼下是“希腊”这只股票最低谷的时候,只要他入场并且努力一下,就能够让自己获得股票反弹期间的巨大利益。
希腊现在越惨,他就越有了“贪天之功”的空间。
这一切的打算,他当然不会跟神父说清楚了,不过法利亚神父也能够敏锐地观察到其中的好处。
“您不怕冒险吗?那是土耳其军队,是正规军。”法利亚神父问。
“我讨厌冒险,神父,任何时候都讨厌。但我更加知道,如果想要皇座,那就必须要冒险,相比于我能够得到的好处来说,冒险不值一提。”艾格隆慨然回答,“一旦我组建了一支志愿军,我就去进行我的事业。”
顿了顿之后,他又解释,“况且我并不是没有依仗,我有那些忠于我的老兵和军官,还有几千万法郎的资金,我一定能够压服那些土耳其人,我认为土耳其就像是一座摇摇欲坠的破屋子,只要站在门口狠狠一脚,它就会摇晃着倒塌!”
“那如果您成功了,您打算要什么呢?希腊王冠吗?”法利亚神父又问。
“我不要,希腊这个王国是谁也治理不好的,您没看到吗,他们在独立成功之前就用刀枪内讧了!谁也无法管好这个国家,它也不值得我浪费精力,我要的是法兰西这个最富有的欧洲大国。”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要获得一个势力范围,并且把希腊当成筹码和欧洲列强交易更好的条件就行了。”
很好……法利亚神父在心里轻轻点了点头。
看得出来,他的陛下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计划——甚至可以说,超出了他原本的预计。
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搏吧!
我也可以帮陛下添一把火。
“您的计划是相当不错,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地方。不过……”法利亚神父狡黠地笑了笑,“但是,我想我可以尽我所能,让您的计划更加顺利一些,并且得到更加坚实的保障。”
“您是指什么呢?”艾格隆顿时就来了兴趣,连忙问。
“在那些大国为了自己卑鄙的利益勾当而弃希腊于不顾的时候,您单枪匹马去拯救希腊的义举,必将得到所有基督徒的认可,哪怕是最反对您的人,在这件事上也没办法挑出您的错来……而我想,罗马教会将会是最为您欢呼雀跃的那群人之一。”神父小声向他解释。
接着,他的眼睛里冒出了兴奋的光,“陛下,您想想看,如果罗马教皇亲自发下敕令,在基督教世界褒奖您的壮举,那将是何等的荣誉?”
在他的语气感染下,艾格隆不禁也随之悠然神往。
他当然不会对罗马教会有什么好感,但是他知道,法国现在还是一个天主教国家,尤其是法国农民,最吃这一套宗教上的说辞——如果教皇亲自发布敕令嘉奖他的话,那将在法国广袤的农村引发多么大的轰动?
那时候他再用画册等等手段,对那些农民来一波宣传轰炸……
嘿!那将是何等让人兴奋的场面!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不禁悠然神往。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又狐疑地看向了法利亚神父。
“我父亲和罗马教会的关系闹得很僵,教皇会愿意这么做吗?”
艾格隆所说的确实是实情。
法国大革命时期,共和国政府和天主教会的关系非常恶劣,共和国一方面在意识形态上非常讨厌所谓压制理性、鼓励愚昧的天主教;一方面又非常垂涎于教会的资产,所以大革命一开始就把屠刀伸向了教士阶层,教会在法国也随之元气大伤。
拿破仑上台以后,开始重建法国秩序,他又捡起了天主教会作为工具,于是他开始解除对教会的禁止法令,然后刻意和教会搞好关系。
在他的努力下,教会很快就和拿破仑修复了关系。
1804年,拿破仑登基的时候,就是教皇庇护七世为拿破仑加冕的。
不过,虽然利用教会作为工具,但是拿破仑内心里对教会还是非常不屑的。在加冕仪式上,他从教皇手中抢过了皇冠,自己为自己戴上,明确地昭示天下,自己的皇位是自己打下来的,并非由教皇所授——两边的关系也随之现了原型。
在之后,拿破仑和教会的关系也急转直下。
教皇原本以为拿破仑帝国会和波旁王朝一样,成为天主教世界的支柱,然而拿破仑却把帝国当成了他个人野心的工具。
1809年拿破仑进攻维也纳,然后并吞罗马教皇国属下的各邦,庇护七世大发雷霆,宣布将拿破仑革除教门。拿破仑便于1809年7月6日逮捕了梵蒂冈中的教皇庇护七世并将其押解回萨沃纳囚禁。
庇护七世教皇经过了五年的囚禁生活后,才在拿破仑1814年退位后才被释放。
很明显,两边最后的关系变成了决裂状态。
他奶奶莱蒂齐亚-波拿巴的弟弟,也就是他的舅姥爷约瑟夫-费什(JosephFesch),是教会的红衣主教,当年也在教会当中煊赫一时,还主持了他的洗礼仪式;但是他这个红衣主教完全是因为拿破仑的关系所以才在法国得到的,而在拿破仑和教会的关系破裂之后,他在教会当中的地位也大大下降。
最终,在拿破仑退位之后,他回到了罗马,然后被投闲置散,现在只能在罗马过上退休生活,指望他在教会当中发挥影响力是不太可能了。
所以熟知这些掌故的艾格隆,根本就不指望罗马教会对波拿巴家族的态度。
“如果庇护七世还在世的话,我想他们确实很难改变主意,但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我们有新的教皇可以打交道。”法利亚神父再度微笑了起来,“陛下,这也是上帝在帮助您。”
确实,和拿破仑有深仇大恨的庇护七世教皇已经在1823年去世了,接替他的是利奥十二世教皇,一朝天子一朝臣,教会内部自然也进行了大量的人事变动,曾经的仇恨现在看来似乎也不算什么了——毕竟当年法国国王腓力四世一样劫持囚禁了教皇,后来的国王还不是继续当天主孝子?
“您说得确实有道理。”艾格隆点了点头,“那您觉得应该怎么运作呢?”
“您算是找对人了!”神父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得意,但是很巧妙地掩饰了过去,“您忘了,我本来就是一位意大利神父,我是教会的人,我在里面有很多老朋友。”
“哦……”艾格隆恍然大悟。
“我看了最近的梵蒂冈年鉴,然后发现我最好的一位朋友,现在已经荣升红衣主教了……唉,十六年的光阴!”神父长叹了一口气,对自己在地牢当中浪费的时光而感到遗憾,不过很快他又打起了精神,“陛下,我可以跟我的那些老朋友们联系,让他们为我帮忙一下,打通教会的门路。”
“有多少把握?”艾格隆郑重地问。
“如果您没钱或者不愿意花钱的话,老实说没把握。但只要您肯花钱而且有足够的金钱,那么让教会承认魔鬼是天使也不难,无非是找到正确的门路罢了。”神父淡然回答,“您想想当年美迪奇家族和博尔吉亚家族的人都能当教皇,在罗马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呢?”
“言之有理……”艾格隆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无意中他发现自己打开了另外一条路。
果然,法利亚神父确实很有用……他再次为自己的明智决定感到庆幸。
是啊,教会自古以来就是个腐败又花样百出的组织,最擅长的就是化腐朽为神奇,或者化神奇为腐朽,只要自己找对了门路,买通了高级教士和教皇,让他们为自己嘉奖又算得了什么呢?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顿时就振奋了起来。
然后,他就在思考该以怎样的手笔来收买教皇。
在《基督山伯爵》原著当中,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是以一块巨大的翡翠为代价,买到了教皇的赦免令,在刑场上救下了一个盗匪的性命。
而这块翡翠,现在就在他的宝库里面,静静地等待着他随时取用。
毫无疑问,他想要得到的东西,比重要得多也宝贵得多,但是他相信,只要多付出一点代价,终究还是可以从教皇手中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毕竟,他和现在的教皇并没有仇怨。
“陛下,如果您觉得我的建议可行的话,那最好就尽快下定决心。”就在艾格隆沉思之间,法利亚神父小声催促了,“越早做好准备,您就越快地掌握了局势的主动。不管您心里是否看得起教会,但您既然希望表现出基督教世界英雄的光辉,那么教会的吹捧对您来说就非常有帮助了,没有人比教皇更能够认证您的丰功伟绩。这一切的代价,无非只是让您损失一些死物罢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是啊,一切条件都已经具备了,那为什么还要犹豫呢?艾格隆下定了决心。
如果失败了,无非是损失一些财物,但是如果成功了,那就是极大的政治资本了。
“那好,那我们就为之努力吧。”他虚空握紧了拳头,猛然摇晃了一下,以此来表示决心,“您现在就可以想办法联系您的那些朋友们,让他们知道您在为我效劳。”
“信我已经写好了。”法利亚神父笑着回答,“您随时可以让人送到意大利,送到他们手里。”
“那么我亲自去主持吧。”艾格隆回答。
“嗯?”法利亚神父瞪大了眼睛。“您……?”
“是啊,我之前就打算去罗马一趟。”艾格隆微笑地看着他,“现在看来,我更加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了。”
“……您要小心自己的安全。”法利亚神父想了想,并没有出言阻止他,只是叮嘱了一句。
毕竟现在的罗马处于教皇国直接统治之下,并非奥地利触手可及,只要教会没有搜捕他的主人,而且少年人不公开露面,那么也确实没有太多危险。
“您去罗马,是想要见您的那些家族成员吗?”接着,他猜测到了艾格隆的理由。
“是的,我是打算去见见我的祖母和其他家庭成员。”艾格隆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然后平静地看着虚空,“他们大概也非常想念我吧……”
32,罗马
在和法利亚神父商量好了以后,接下来的几天里,艾格隆就开始为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他打点行装,同时和神父商量好了接下来前往罗马之后应该注意的事项。
在基督山岛上,也只有神父才知道罗马教会内部的架构和种种秘辛。
很快,就到了他准备动身的日子了。
在这一天,他主动去找了法利亚神父,向他告别——毕竟法利亚神父年事已高,又半身瘫痪,所以纵使有心帮他引见,但实在有心无力,艾格隆只能把他留在了基督山岛上。
“陛下,我祝您一路顺风。”法利亚神父诚恳地向他告别,“我深信,您一定会顺利达成目标的。”
“我会尽力而为,神父,多亏了有您的指点,我才能够找到足够的信心,去做我准备做的事。”艾格隆温言感谢了神父,“我和夏奈尔不在岛上的日子,请您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我未来还需要继续借重您的智慧。”
“您放心吧,我现在感觉我的身体状态比之前在地牢里好了几十倍,纵使身体行动不便,但是我对我的寿命已经很有信心,我相信我能看到您登上皇位的那一天。”神父笑着回答,接着,他又看向了旁边的夏奈尔,充满感激地点了点头,“当然,这也要感谢诺埃尔小姐对我的悉心照顾,我真没想到在我生命的暮年,还能够体会到人间的温暖……诺埃尔小姐,我也祝您一路顺风。”
“您这是哪儿的话?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事情而已……”夏奈尔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在发现爱德蒙-唐泰斯准备偷窃宝藏的那一刻,她曾经非常愤怒,甚至讲过要把他和神父送进海底的话,但那只是气愤之下的冲动而已,并不代表她本人对神父有什么厌恶感;在接受艾格隆的命令前去照顾神父以后,这些天来,她有空的时候细心照料了神父,也正是因为有她的照料,所以神父身体状态才恢复的那么快。
如同艾格隆所希望的那样,夏奈尔在和法利亚神父相处的过程当中,也被老人的谦逊、风趣和博学的气质所打动,对神父的态度也变得更加温柔了,这个从没有享受过天伦之乐的小姑娘,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长辈的关爱。
而法利亚神父也同样如此,这个无儿无女、又在黑牢里面被关了十几年的老人,在逃出牢房以后被人如此对待,又怎么可能心里不感动呢?内心当中他也把夏奈尔当成了自己孙女儿一样的存在。
现在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特别融洽,而这也是艾格隆想要看到的。
第一,他希望看到自己的亲信属下们精诚团结;第二,如果有精神羁绊的话,法利亚神父会对自己更有归属感,也会更加乐意对自己奉献忠诚——而只要法利亚神父忠心于自己,那无异于又牢牢牵住了爱德蒙-唐泰斯这员大将。
这对“父子”,在他的手上一个负责出谋划策,一个负责执行,而且两个人都又有智谋又有忠心,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虽然靠着帮助他们自由的恩情,也可以让他们效劳,但如果有感情作为纽带,团队凝聚力也会上升。
在互道告别之后,艾格隆又叮嘱了神父。
“神父,我已经吩咐过了,您就是我的特别顾问,享有对具体事务的知情权。我走了以后,虽然岛上的事情由我的堂兄路易负责,但是您都可以过问,其他人也会尽力配合您的。”
虽然艾格隆的语气轻描淡写,但是法利亚神父却马上察觉到了他的用意。“好的,您放心吧,我会多注意岛上的情况的。”
艾格隆看了看窗外。
这里曾经是一片修道院的废墟,但是随着入住岛上的人越来越多,废墟也开始重新焕发出了生机——不过岛上的山羊倒是遭了大难,已经基本上被岛上闲着无聊的人们打猎杀光了。
这些天来,路易一直都在帮他招募水手,再加上原本跟着他一起上岛的人,他手里有了充足的人手,但是这还不够。
“接下来全看爱德蒙的了。”艾格隆小声说,“我需要一群有经验的老兵作为军官,来真正让我拥有一支军队。”
招募亡命之徒作为士兵容易,但是一支军队真正的战斗力,还是要靠军官尤其是基层军官来保证,否则装备再好也不过只是一盘散沙罢了。
对艾格隆来说,军官的忠诚和能力都非常重要,所以他只能想办法从法国招募曾经为波拿巴家族效力过的退伍军人来充当自己的军官——而这就要靠特雷维尔侯爵和爱德蒙-唐泰斯帮忙了。
他们从法国本土弄来的人手越多,自己的军队战斗力也就越有保证。
“我对爱德蒙的能力深信不疑。”神父执拗地回答,“您尽管放心吧,只要有人来追随您,他一定可以安全把他们带到您的跟前!”
“我也相信如此。”艾格隆点了点头。
接着,他俯下身来,拥抱了一下法利亚神父。“再见,法利亚神父。”
“再见,陛下!”法利亚神父用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轻轻地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向他寄予了自己最美好的祝福,“荣耀必归于您!”
就这样,艾格隆安排好了岛上的事务之后,从栈桥登上了船,踏上了前往罗马的旅途。
整装一新的他,怀揣着一颗无所畏惧的雄心,以及几封信。
这几封信,就是法利亚神父写给当年他那些至交好友的——那些人都已经在罗马教廷身居高位,一到罗马,他就会想办法通过中间人,把这些信件统统送出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艾格隆就可以通过这些人打通关节,获得直接联系到教皇的渠道,而那个时候,他就可以谈一谈怎样利用教皇的威仪了。
也许一切不会很顺利,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他自有一种说干就干的天分,以旺盛不绝的精力和行动力,非要实现自己的目标不可。
就在落日的余晖当中,帆船乘风破浪,载着少年人前往目的地。
趁着夜色,经过一夜的航行,这艘帆船慢慢地靠近了奇维塔韦基亚港口。
这座港口虽然规模不如热那亚和里窝那这些大港口,但却是目前由教皇国统治的最大港口,而且离罗马只有几十公里,是罗马主要的对外门户。
按照走私贩子们的习惯,伪装成一艘小型商船的帆船,在港口逡巡了一段时间,在岸上的同伙们确认安全无虞之后,混在了渔船和商船当中,停泊到了港口当中。
经过了一夜颠簸的艾格隆与夏奈尔一起走下了船,来到了港口里面。他们顾不得在这里休息,立刻又乘坐租用的马车,踏上了前往罗马的路程。
马车从早晨一路奔驰,向着罗马前进。
这里是意大利最繁华的地区之一了,所以一路上马车络绎不绝,这些同行者们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曾经的罗马王,正势不可挡地向着罗马前进呢?
就像一个普通的旅人一样,艾格隆一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车窗外的风景,估算着自己和那座永恒之城的距离,而随着地平线的移动,罗马周围的丘陵山岗,以及上面的那些宏伟的建筑,也渐渐地在车窗外浮现。
“先生,您休息一下吧,现在离罗马还有好一段路呢。”夏奈尔有些心疼地看着少年人,“昨晚在船上您就没有休息好。”
在离开了基督山岛后,夏奈尔也不得不改变了对少年人的称呼。
“没关系的,夏奈尔,我现在状态很好。”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突然话锋一转,“夏奈尔,你以前来过罗马吗?”艾格隆问。
“当然没有了。”夏奈尔马上摇了摇头,“您知道我的经历,哪有机会来意大利呢?”
“那你有福了,有空的时候我会带你去各处看看的,我们就当成一次愉快的旅行吧。”艾格隆笑着回答,“也许你可以把这次的出行当成一次带薪假期,好好享受一下。”
“那太好了……”夏奈尔喜不自胜地笑了出来,“殿下,我早就想要看看这里了。有您陪伴的话那更好了。”
是啊,罗马!
这座城市曾经号称世界的首都,永恒的光辉之城,它的居民们傲然统治着整个环地中海的土地,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在十几个世纪之后,它的光辉已经黯淡,仅仅只是腐朽的教皇国的首都,统治着亚平宁半岛上的小小一隅,再也不见了往昔的威势。
只有密布在这座城市的古老建筑和废墟,才能让人恍惚之间回忆起它当年曾经的辉煌。
但即使如此,这座城市的名字,仍旧让人们心潮澎湃,恨不得能亲眼来见证一下不可。
“夏奈尔,我们先在罗马郊外的旅馆借宿,然后再想办法联系我的祖母莱蒂齐亚。”艾格隆笑了一会儿之后,重新严肃了起来,“我祖母的住处实在太扎眼了,我不好贸然去拜访,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意我,但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在帝国毁灭之后,曾经的莱蒂齐亚皇太后从巴黎前往罗马,投奔了教皇庇护七世。
虽然庇护七世教皇和拿破仑皇帝关系破裂,但是对这位虔诚的基督徒和教会的忠实赞助者,教皇也没有为难她,让她住进了罗马城。
莱蒂齐亚皇太后用自己存下的钱,买下了城内的里努奇尼宫,改名为波拿巴宫,接着她和自己的弟弟、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住在那里。
老姐弟两个,就在这座宫殿当中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很明显,艾格隆现在不好直接冲进城内前往祖母的居所,只能先在城外看看风向——不过他深信,自己和祖母见面的日子将会很快到来。
“陛下,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为您办理妥帖的。”夏奈尔温柔地笑着,“您还是先睡一会儿吧。”
艾格隆一行人,是从西北方接近罗马城的,而就在几乎同时,也有另外一行人,正沿着东北方向的路,向着光辉的罗马城前进。
相比于艾格隆一行人租用的简便马车,这一些人乘坐的马车要牢固奢华得多,拉车的马也相当神骏精壮,就连鬃毛也被保养得油光水滑。
虽然马车上面没有雕刻着纹章爵徽,但是很明显它们都是养尊处优的贵族们所拥有的。
显然对他们来说,这是一次安全舒适的旅行。
中间的一辆马车当中,此时也正有一位少女,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象。
相比于少年人的踌躇满志,她要显得忧郁得多,眉头也微微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这并没有减损她的容颜,反而是让她多了楚楚可怜的妩媚。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旁边的女仆小声问。
“不是说了吗,到了罗马不要再这么叫我了。”少女回过神来,然后貌似不悦地扫了女仆一眼。
“啊呀,抱歉,我又忘了……”女仆笑了起来,“那么小姐,您在想什么呢?是在构思自己的旅行计划吗?”
“是的……”特蕾莎小小地叹了口气,显得有些落寞。“本来我是想要两个人一起来这儿旅行的。”
没错,她就是特蕾莎公主,奥地利皇室卡尔大公的女儿。
最近因为一系列变故,这位公主殿下一时间成为了社交界的焦点和笑柄,而她也因为坚持想要履行婚约,而和父母产生了激烈的争吵。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争吵以后,拗不过女儿的父母,也只好在唉声叹气当中任由女儿坚持自己的做法了。
就在不久之前,特蕾莎公主跟父母提出要旅行散心。
因为担心女儿的心理压力太大,所以父母亲也乐意让她出去散心,暂时告别维也纳的舆论风暴,于是特蕾莎就开始了自己的罗马旅行。
虽然特蕾莎执意要求轻车简从,但是父母又怎么可能舍得女儿孤身冒险?所以自然她的身边还是不可能缺少了护卫和女仆。
父母的一片苦心,特蕾莎心里当然非常感动,可是这对她的旅行计划来说,却也不啻为一个麻烦——特蕾莎这一次旅行,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游览罗马城的那些古迹,而是为了拜访法兰西帝国曾经的皇太后、殿下的祖母莱蒂齐亚。
离殿下逃离维也纳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是殿下的行踪仍旧杳无音信,特蕾莎无奈之下,决定去罗马一趟。
她心里猜,殿下可能会去找他的祖母,也许两个人会在罗马不期而遇。
就算殿下现在还没去,她也可以先拜访莱蒂齐亚皇太后,然后得到长辈们的祝福和认可,也让世人看到,特蕾莎公主仍旧坚持自己的抉择。
如果殿下的祖母都发话了,那殿下肯定也会知道的吧……特蕾莎暗暗心想。
原本特蕾莎是打算在婚后和殿下,一起前往罗马拜访祖母的,结果却没有想到,自己只能孤身前来了……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就充满了苦涩。
这份苦涩应该到何日才能结束呢?她不知道,但是她拼命想要早日结束。
就在少女的思绪当中,经过一路颠簸,特蕾莎一行人来到了罗马城郊外的旅馆当中下榻。
在旅馆前台,按照要求特蕾莎需要登记自己的名字。
她当然不能签自己的真名,冯-哈布斯堡这个姓氏可是不能轻易露于人前的。
波拿巴当然也不行。
特蕾莎稍微想了片刻,然后快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特蕾莎-梅明根。”
33,老妇人
随着太阳在天边染出一丝丝金色的霞光,年迈的莱蒂齐亚-波拿巴夫人睁开了眼睛,开始了自己又一个无聊的早晨。
老年人总是醒得非常早,虽然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等着她来做了。
按照往常的习惯,老妇人摇铃叫来了仆人,让她帮自己穿好了衣服,整理了一下已经完全花白的头发,然后她走出了自己的卧室,准备先用早餐。
自从1815年帝国毁灭之后,曾经的皇太后莱蒂齐亚-波拿巴就来到了罗马,隐居在了这座宫殿当中。
虽然住在宽敞的波拿巴宫里面,但是实际上这里并没有多少人居住,能够和主人一同用餐的人就更少了。
餐桌边已经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是莱蒂齐亚雇佣的女画家安娜·芭芭拉·班西小姐,看到老太太出现之后,她连忙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夫人行礼。
头发花白的莱蒂齐亚,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衣裙,表情得体而且庄重,只是看上去犹如丧服一样,表情低沉而且压抑。
坐下来以后,她环顾了周围,然后看向了对面空着的座椅。
“约瑟夫呢?”她问。
这个约瑟夫,就是她的弟弟、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自从来到罗马之后,老姐弟两个就一同隐居在这里,过着无人问津的退休生活。
世界似乎已经将他们遗忘,但也没有倾泻更多的恶意,只是将两个老人摆放在了这里,直到他们迎接命中注定的死亡。
“刚刚有人送信过来,主教大人去接待了,可能需要点时间吧。”女画家班西小姐回答。
送信?居然还有人往这儿送信?莱蒂齐亚心里闪过了一点狐疑。
会不会是孙儿送过来的?
自从得知那个从奥地利传来的轰动性新闻之后,这些天来她一直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以及恐惧。
但是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她的年事已高,没有精力去思考那么多问题了,还不如听天由命,反正等下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是这样吗?那我们等一会儿吧。”她平淡地说了一句,然后在餐桌边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同样年迈的费什红衣主教,拖着尚且还算麻利的脚步,走到了餐桌边。
他的表情很奇怪,既不像是愤怒也不像是狂喜,反倒是充满了惊讶。
莱蒂齐亚很快注意到了,弟弟的手里拿着一封信。
“约瑟夫,到底发生什么了?谁给你送的信?”她用自己最熟悉的意大利语问。
“说出来您肯定不会相信,”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苦笑着回答,“是一位奥地利公主寄过来的吗?”
莱蒂齐亚愣了一下。
“路易莎吗?”她难以置信地问,然后又自己摇头否认,“不可能吧,我们早已经和她断绝所有往来了,她也不会想和我有任何交流。”
虽然路易莎公主曾经是她的儿媳妇,但是自从帝国灭亡之后,路易莎已经另外重组了家庭,两边也早就决裂,莱蒂齐亚不相信路易莎还有可能主动联系自己。
可是,不是路易莎的话,其他人好像更不可能。
“您没猜错,不是路易莎公主的来信,而是……特蕾莎公主。”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的表情还是很古怪,“没错,就是卡尔大公的那位长女。”
“上帝啊!”莱蒂齐亚和班西小姐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叹,然后面面相觑。
莱蒂齐亚虽然隐居,但是并没有完全和外界信息隔绝,至少发生在自己孙子身上的事情,她还是一直都在关注的——
她分明记得,那位公主殿下,曾经被奥地利宫廷内定为她的孙媳妇。
她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并不感觉反感,相反还有点欣慰,因为这也意味着她牵肠挂肚的孙子终究在奥地利也有了个依靠,但是谁又能想得到,接下来还会发生那么多的变故呢!
“她……她给我写信做什么呢?是要痛斥我们家族一番吗?”莱蒂齐亚回过神来,然后苦笑,“唉,我们确实对不住这个小姑娘……”
孙儿不告而别,婚事自然也就无疾而终,那位特蕾莎公主自然也就处身于舆论风暴,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设身处地,莱蒂齐亚也能够想象得到特蕾莎公主此刻的心情——恐怕是充满了愤恨懊恼吧?
可怜的孩子。
“不,莱蒂齐亚,并不是你想得那样。”红衣主教摇了摇头,然后表情古怪地把手中的信,递给了自己的姐姐。“这是她的信,你先看看吧。”
莱蒂齐亚愕然接过了信。
信封用纸非常讲究,上面还有哈布斯堡家族双头鹰的徽记,抽出了信纸之后,一股清新的香味也随之在房间里扩散开了。
接着,信纸上面娟秀的字迹,也直接映入到了老妇人的眼中——为了方便她阅读,这是用意大利语写的。
“敬爱的皇太后陛下:
虽然未曾见过您的面,但是我对您的仁爱早有耳闻,并且一直都倾慕于您维护家庭和对子女的种种努力,我曾经在心中无数次将您当成过榜样,希望能够和您一样,去以自己的努力去维护一个属于我自己的家庭,并且帮助丈夫延续一个伟大家族辉煌的历史。
想必您也听说过围绕着我和殿下的桩桩件件,因此我就不必再强忍痛苦,继续向您复述一遍我的遭遇和我不得不经历的痛苦了……
不得不承认,现在殿下将我置于了一个相当艰难的处境里,如果我不想要维护这段我已经发誓要坚守的婚约,那也就罢了;可是我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誓言,所以这也意味着我需要同宫廷甚至同自己的父母相对抗。
我不害怕面对压力,我自己的誓言足以让我汲取到足够的力量,但是我害怕我的努力最终只能付之东流,更害怕殿下体会不到我的一片苦心,以至于让我们原本约定好的幸福也化为泡影……
本来我们小辈的事情应该自己想办法处理,不应该闹到您的面前劳您伤神,但是现在的情势已经恶化,实在难以容许我默不作声地独自处理了,所以我希望能够面见到您,向您诉说我的痛苦,我担忧,和我的决绝。
如果您愿意赐予我觐见您的恩宠,我将不胜感激。
愿上帝保佑您健康长寿,能够永远看护我们!
永远忠于您的,特蕾莎-冯-哈布斯堡。”
虽然老年人的神经已经迟钝,但是莱蒂齐亚仍旧不免被信中那洋溢着的充沛感情所打动。
“这姑娘!真是太……”她轻轻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自己眼下又哪儿算个皇太后?只不过是个隐居的老太婆罢了。
一个哈布斯堡家族的姑娘,在自己面前把姿态放得这么低,确实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确实是个礼貌备至而且用情至深的姑娘。”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点了点头,“如果不是为了您的孙子,她绝不会这样对您用词的。”
“是啊,是啊……”莱蒂齐亚长叹了口气,“这真是在作孽啊!那个小混蛋怎么做出了这种事!”
“那你还见她吗?”红衣主教又问,“送信的人告诉我,公主殿下就在我们门外的威尼斯广场等着。”
“什么?”莱蒂齐亚有些意外,然后马上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见!当然要见了,我们不能再作孽了。”
“好的。”红衣主教点了点头,然后早饭也没吃,转头又走了出去,“我去带殿下过来。”
在红衣主教走后,莱蒂齐亚看着桌上的早餐,发现自己也没有胃口了。
画家班西小姐注视着这一切,虽然没看到信上到底怎么说,但是看到姐弟两个互动的过程,她大概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特蕾莎公主来求见您了吗?”她低声问。
“是啊,她来了。”莱蒂齐亚心乱如麻,点了点头。
“她……对那桩被搅黄的婚事,是什么态度?”画家小心翼翼地问。
“在信里,她说她想要坚持婚约。”莱蒂齐亚回答。
“这可真是……”班西小姐有些震惊,“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她还想要履行婚约?”
莱蒂齐亚只能苦笑以对。
“可怜的孩子,我们对不起她。”
就在她们交谈后不久,红衣主教又回来了,而这一次,他的身后多了一位头戴着丝绸宽边帽、身穿裙子的少女。
走到老妇人面前之后,她把帽子摘了下来,然后露出了自己的容颜,接着优雅而又恭敬地向莱蒂齐亚行了个礼。
“很荣幸能够见到您,皇太后陛下。”
在她把帽子摘了下来以后,莱蒂齐亚一直都在注视着她,然后忍不住被少女的美貌和洋溢着的青春活力惹得有些失神。
多漂亮的小姑娘啊!
不过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看得出她双眉之间那一抹忧愁之色,显然最近一直心情不好吧。
至于心情不好的原因,那估计全欧洲都知道了吧。
一想到这里,莱蒂齐亚心里就忍不住满是歉疚感。
“没必要对我这么恭敬,殿下,我早就不是什么皇太后了。”她一边说,一边走上前去,抱住了特蕾莎白嫩而又瘦削的肩膀,“孩子,我们亏欠你太多了……请相信我,如果我有机会在场的话,情况完全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着老人眼中的关切和歉疚,特蕾莎再也忍不住了,她的眼睛泛红,浮现出了点点泪珠,然后她一把抱住了老妇人。
“抱歉,陛下,我在您面前失态了……能容许我抱您一会儿吗?”
“没事,你也需要好好发泄一下了。”莱蒂齐亚摇了摇头,然后继续抱紧了少女。
在这个温暖的拥抱当中,特蕾莎心里淤积的委屈和忧愁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泪水也止不住地流淌。
她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放心哭泣的地方,不用担心让父母肝肠寸断了。
随着她情绪的宣泄,哭声越来越大,房间里的每个人听了之后都有些不忍。
好一会儿之后,特蕾莎终于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抬起头来,用带着血丝的眼睛看着殿下的祖母。
老太太看起来端庄慈祥,和她想象中几乎一模一样,而对方胸前的纱巾,现在已经湿了一大片了。
“抱歉,陛下,我突然跑过来,给您添麻烦了。”她小声道歉。
“不碍事的,比起我孙子对你的伤害来说,这点又算什么呢?”莱蒂齐亚摇了摇头。
接着,她又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你会和他断绝关系,却没想到收到了你这封信……孩子,你真的还希望继续吗?”
“既然我已经同意了婚约,那当然要继续履行才行。”特蕾莎郑重地回答,“实际上我委屈的也不是殿下的离开,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先订婚了再走……我……我可以等的啊!”
一说到这里,她差点又哭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陛下,殿下他来找过您了吗?”
“还没有。”莱蒂齐亚摇了摇头,“特蕾莎,我没骗你,如果找过我,我会告诉你的。”
看着老人的眼睛,特蕾莎也相信了。
可惜,看来殿下还在观望,还没有敢来联系身处罗马的祖母。
她知道,呆在奥地利枯等只是白白浪费时间,所以她跑到了罗马求见殿下的祖母。
就算没有从这里得知殿下的踪迹,至少她也能够得到家族长辈的青睐和认可,让这桩婚约重新履行下去。
不过她相信,殿下肯定会来联系的,只要自己和莱蒂齐亚皇太后相处好关系,那么就能够从对方这里得到消息。
而从两个人一见面的情况来看,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在特蕾莎沉思间,莱蒂齐亚也抚摸着特蕾莎头发,越看越是欢喜。
“真是个好姑娘……”她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有人舍得抛弃如此幸运!”
然后,她又问,“你们之前相处的时候,越过那道界限了吗?”
因为她说得有点隐晦,所以特蕾莎没有弄明白,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
“还没有……”她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不过,殿下已经主动亲吻过我了,并且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创造幸福的未来,结果……”
“原来他说了这么多花言巧语,转头就不认账!”莱蒂齐亚皱紧眉头,愤愤不平地看着特蕾莎,“这个小混蛋!我要是能见到他,非要拿拐杖敲断他的腿不可!”
“殿下也是自有打算……”特蕾莎连忙为殿下说好话。
“不管有什么打算,他也不能平白无故拿你当牺牲品!”莱蒂齐亚越说越是气愤难平,“能和你结缘这是他的荣幸,他难道还敢不认账吗?他要是敢不认账,我就不认他!至少现在我还是波拿巴家族最年长的人,我不允许他做下这种事!”
尽管当过十几年的皇太后,但是莱蒂齐亚本质上还是一个意大利普通的小地主老太太,她的生活经历、她的思维模式,乃至于她的价值观,都没有能代入到“法兰西皇太后”的水准。
这也许是她的幸运,至少她在帝国最辉煌的年代,也依旧保持着意大利母亲应有的美德和淳朴,以及对孩子和亲人们的关爱,没有被那无边的权力和荣誉所腐蚀。
特蕾莎欣然发现,在见一面的时候,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真是个慈爱又善良的奶奶……她满怀感动地又拥抱住了老妇人。
34,觐见
正当特蕾莎觐见莱蒂齐亚的时候,在罗马城郊外的艾格隆,也在考虑如何与自己的祖母见面。
和特蕾莎不同,他当然不敢自己大摇大摆地直接走到祖母的居所,所以他先在罗马郊外找了一家旅馆,化名住下。
住下之后,他开始打探消息,观望风向,很快他就发现,罗马城内的气氛并不紧张,显然教皇国的管理者们并没有得到罗马王已经前来罗马的消息。
之前“罗马王逃出维也纳”的消息,虽然在罗马城引起了一阵轰动,但是经过几个月之后,也已经很快就归于平静。
但即使如此,艾格隆仍旧不敢掉以轻心,他知道她的祖母身份太过于特殊,在他获得自由之后,祖母身边肯定会吸引来外界的视线。
再加上,莱蒂齐亚皇太后所居住的波拿巴宫就在罗马城市中心的威尼斯广场旁边,如果他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实在太过于扎眼,所以他也就断绝了直接去拜访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选择先把消息传递到祖母那里,然后再择机让祖孙两个人见面。
这个传递消息的人,自然只有一个人选——夏奈尔。
夏奈尔虽然是跟着他一起跑出维也纳的,但是他逃离的细节奥地利官方一直没有公布出来,所以至少目前夏奈尔并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那也就意味着,夏奈尔就算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罗马城内,也不会惹人注意。
而且她是一个少女,相应地也不会特别惹人怀疑,就算真的遇到了什么意外,艾格隆相信她也会守口如瓶,绝对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秘密。
于是,在安顿好了以后,艾格隆将这个任务指派给了夏奈尔。
至于他自己,就先和其他跟来的人一起潜伏在旅馆里面了,等夏奈尔回来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对于能觐见到皇太后陛下,夏奈尔当然倍感光荣和激动,喜不自胜地就接下了这个任务。
“陛下,那我先过去了。您在这边多保重,我很快就回来。”夏奈尔向艾格隆道别。
“嗯,我等你的好消息。”艾格隆笑着向夏奈尔挥了挥手,祝她一切顺利,“对了,你见到我祖母的时候,不必太过于恭敬拘谨,尽量平和一点就行了,不然我怕她有点不自在,她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摆架子。”
夏奈尔有些不太认同他的意见,“就算皇太后陛下再怎么随和,她都是您的祖母,波拿巴家族最年长者,我都应该向她表示出应有的尊敬才对……”
“好吧……”艾格隆无奈地摊了摊手,“那随你怎么处理吧,不过记得告诉她,我很需要她和我那位舅姥爷的帮助,请他们看在血缘的份上,对我这个落难的孙儿施以援手。”
这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实际上他确实希望能够得到两个老人的帮助。
莱蒂齐亚虽然不摆架子,但是毕竟真正地当过皇太后,从自己的儿子那里得到过大笔的馈赠,所以积累了相当多的财富——而且,在帝国灭亡之后,虽然她来到罗马过上了隐居的生活,但是她颇有商业头脑,拿着自己积攒的财富进行了多次精明的投资,又让财富增值了一大笔,所以莱蒂齐亚现在手上肯定拥有一笔巨额的财富。
艾格隆虽然挖了一份宝藏,但是对准备干下一番大事业的他来说,钱自然是越多越好的,尤其是想要建立军队的话,资金消耗简直是天文数字——这也就意味着他对金钱的渴求几乎没有止境。
既然已经从奥棠丝婶婶那里拿到了一笔赞助,艾格隆自然也想要从奶奶这里再拿到一笔更大的投资。
艾格隆是波拿巴皇室的继承人,也就是莱蒂齐亚的嫡孙,纵使帝国如今已经灭亡,但是他相信他在祖母心中的地位绝对非同一般。
当年莱蒂齐亚靠着拿破仑得到了那么多赐福,如今自己落难,跟奶奶讨点钱渡过难关岂不是名正言顺?
除了金钱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目标,需要借助祖母完成——他这次来罗马,就是为了打通罗马教廷内的关系,而第一步就需要值得信赖而且关系广泛的中间人。
莱蒂齐亚和她的弟弟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正好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拿破仑和教皇闹翻了,但是莱蒂齐亚因为她的虔诚和对教会的善意,仍旧得到了教会的认可,不然教会也不会把她收留再罗马,如今的教会高层里面,有不少人当年也受到过她的恩惠;至于费什红衣主教,那更加在教会内人脉广泛,有他们帮忙的话,艾格隆想要联系到教会高层当然容易许多。
联系到人之后,艾格隆再拿出法利亚神父的书信、接着用珠宝金钱开路,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打开梵蒂冈的大门——虽然目前他还没有办法公开走进去。
这一切打算,眼下就落到了夏奈尔身上了,艾格隆只能指望她不辱使命,尽快为自己联系上祖母。
而这时候的夏奈尔,也怀着身负重任的激动,踏上了前往罗马城内的路。
能够觐见曾经的皇太后陛下,这是何等的殊荣?要是能够得到她的几句嘉勉,那更加是她此生难以忘怀的荣耀了。
罗马城那些或美轮美奂、或倾颓破败的建筑,在车窗外一扫而过,而她浑然不觉,一心只是畅想着接下来的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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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时,莱蒂齐亚正在和特蕾莎攀谈。
在最初的情绪发泄之后,特蕾莎已经止住了哭声,不过犹带泪痕的样子看着实在楚楚可怜,老妇人的心也越发倾向于她。
“唉!能够得到你的倾心,这已经是上帝赐予的福分了,结果他却不肯满足,非要给所有人添麻烦,这可真是让人揪心!”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殿下胸怀大志,这是您应该欣慰的事情。”特蕾莎轻声回答,“直到今天我也没有恨过殿下的选择,也许奥地利确实容不下他,他也接受不了作为哈布斯堡皇帝的臣子过完这一生,宁可冒险也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荣光……虽然我是其中的受害者,但是我必须说,我乐于看到殿下反抗命运,为自己的理想而战,也许结果未必成功,但是在同命运搏斗当中绽放出来的光辉,也足够让我为之炫目着迷了,我在其他同龄人身上是绝对找不到这股气的。”
“真亏得你还能这么为他说话……”莱蒂齐亚听得又是欣慰又是感动,“唉,我也不知道我的儿孙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个个都安不下心,拼命想要冒险,去做那些本可以不做的事……算了,我反正已经老成这个样子了,之前管不住他们现在更加管不了,我也懒得再操心这么多了,倒是你,姑娘,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会履行婚约……”特蕾莎有些羞涩地低下头来,但还是毅然决然地回答,“上帝已经做出了如此安排,我就必须坚持下去,另外如果您愿意祝福我的话,我会更加感到无比的荣幸……”
“我祝福你们,我太乐意了,可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莱蒂齐亚叹了口气,“眼下他杳无音信,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你能够一直这样等下去吗?这是害了你自己。”
她还有一句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如果他跑去跟其他人结婚的话,那特蕾莎的青春年华岂不是都白白浪费了?只是这个问题太过于残酷,所以她也不好当面说出来了,但是她相信话中的暗示,特蕾莎是听得出来的。
“您不用担心我,我已经做好觉悟了。”特蕾莎抬起头来,凝重地看着面前的老人,“我之前就已经跟殿下说过,我会将自己的幸福同他的未来连在一起,如果他喜欢舞文弄墨,我就陪着他一起隐居田园;如果他希望干一番大事,那我也能做得到同样的事!现在的情况并没有让我气馁,我也不会气馁,我愿意等待!”
说到这里,她又话锋一转,“当然,白白枯等也不是办法,我希望能够尽快找到殿下,让他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我急需您的帮助。”
“我该怎么帮助你呢?”莱蒂齐亚连忙问。
就在这时候,她的弟弟约瑟夫-费什主教,又一次跑到了她的面前,这一次他的表情又变得相当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约瑟夫,又发生什么了?”莱蒂齐亚不耐烦地问。
约瑟夫-费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扫了特蕾莎一眼。
就是这微妙的表情和动作,让特蕾莎的心里猛地跳动了一下。
难道上帝真的听到了我的祈祷吗?
她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碰到了如此幸运,但是又期盼自己的愿望成真。
也许经历了那么多遗憾和痛苦之后,上帝也该垂帘一下我了吧……她忐忑不安地想。
“好了,到底发生什么了?”就在她还在思索的时候,莱蒂齐亚不耐烦地问。
特蕾莎竖起耳朵听,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外面来了一个小姑娘,她自称……自称有要事想要求见您。”红衣主教犹豫了片刻之后回答。“她年纪不大,不过我看她好像也不是那种会说谎的人,所以,要不您抽空见一下?”
“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一个金发姑娘,自称是女仆?”还没有等莱蒂齐亚回答,特蕾莎就急不可待地问。
红衣主教摊开了手,表示自己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是了,肯定是的!隐居在此地的老人,平常哪有什么人来拜访,更何况是年轻姑娘?
大概率就是殿下派过来那位女仆,准备联系自己的祖母。
殿下现在在外漂泊,身边信得过的人没有几个,他肯定会让身边信任的人来执行这项任务,免得暴露自己的行踪。
一定是这样……
太好了!
瞬间的狂喜,让特蕾莎的脸色突然发红,表情也露出了由衷的笑容——这笑容虽然和眼角还没有消失的泪痕不太搭配,但是足以感染在场的两个老年人。
“请接见一下她吧,陛下!”特蕾莎用努力压抑但仍旧掩饰不住的激动眼神看着莱蒂齐亚,“也许这就是我所期待的一切……”
少女的祈求,让莱蒂齐亚不禁莞尔一笑。
“看样子你比我知道的事情还要多。好吧,那就如你所愿吧。”
红衣主教点了点头,然后再次走出了房间。
特蕾莎只感觉心在狂跳。
虽然只和殿下身边那个女仆见过几面,但是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看到她的身影。
一定是她吧?上帝啊,一定要是她!
不过,纵使狂喜,她还保持着些许镇定,记得自己的分寸。
“我去旁边的房间回避一下吧。”她站起来向莱蒂齐亚行礼,打算先暂时离开。
没想到,老妇人突然伸出了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臂。
“不,特蕾莎,别走,我没什么需要你回避的。”她轻轻摇了摇头,“如果真是上帝在为你讨还公道,那你何必抗拒这份赠礼呢?就和我在一起吧,看看到底是不是你最期盼的好运到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愿上帝保佑你。”
“谢谢……谢谢!”看到老人诚挚又慈爱的眼神,特蕾莎差点又哭了出来,不过这次是感动和喜悦。
于是,她重新坐了下来,带着无比的紧张感看着门口,等待着命运向她揭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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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罗马城中的夏奈尔,小心翼翼地靠近到了莱蒂齐亚皇太后所居住的波拿巴宫,然后根据艾格隆交给她的暗号,通过守门人请求觐见。
年迈的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接见了她,询问她的来意,但是她却坚持要见莱蒂齐亚。
老人不得不前去通传,没有等候多久,红衣主教又回来了,然后告诉她此地的主人同意接见她,接着带着她前往接见室。
一路上,夏奈尔只感觉紧张不安,她无数次地在脑中排演接下来的觐见,生怕等下自己因为紧张而失仪,有辱体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当中,门打开了,夏奈尔跟着红衣主教一步走了进来。
正当她准备向屋子中间端坐着的老妇人行礼时,她的身体猝然僵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一个她绝不敢相信会在这里的人。
“殿下……”她下意识地叫出了这个称呼。
“殿下在哪儿?”回答她的,是一个急不可待的问题。
35,专情
“殿下在哪儿?”
特蕾莎一边问,一边以急切的眼神看着夏奈尔。
她的表情因为激动而紧张而稍稍有点扭曲,而在此刻的夏奈尔看来,更加尤其显得可怕。
天哪!
夏奈尔已经完全被这突然事态给弄得懵掉了,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跑,离开这个地方。
“站住!”特蕾莎心里更加急了,她大喊了一声,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快速地向夏奈尔跑了过去。
眼看跟不上夏奈尔的脚步,她急中生智,又大喊了一声。
“您是想要不告而别,侮辱皇太后陛下的尊严吗?!”
这一声喝问,夏奈尔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此行的使命,不由得稍稍停下了脚步,而就在这犹豫的当口,特蕾莎已经冲到了门口,抓住了她的肩膀。
“您不是觐见皇太后陛下吗?怎么能中途离开呢?这样可就有负殿下的使命了……”特蕾莎微笑了起来。
一边说,她一边又强硬地把夏奈尔拉回到了房间里面,“请继续您的使命吧。”
夏奈尔没有剧烈反抗,显然她也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么对待特蕾莎公主殿下。
“殿下……您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狐疑地问。
特蕾莎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总算没有让幸运溜走。
“这还不是多亏您和您的主人?我是来罗马散心的,躲避社交界对我的讥笑,顺便拜访一下殿下的祖母。”她略带讥刺地回答。
说完之后,她又转过头来,看向了莱蒂齐亚皇太后。
两个老人已经看呆了,他们都以难以置信的视线盯着特蕾莎。
这个少女刚刚还在他们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没想到转眼间居然就临机应变控制了场面,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抱歉,陛下,我刚才有点失态了……我不该在您还没有说话的时候就妄自开口的。”特蕾莎微微屈膝,向莱蒂齐亚道歉,不过她的手却依旧抓住了夏奈尔的手臂,“请容许我跟您介绍一下——这位小姐名叫夏奈尔-诺埃尔,是一个法国人,准确来说是一位前帝国军队小军官的女儿,因为家里遭遇了变故而流落到了巴伐利亚,被博阿尔内殿下收留,然后作为苏菲公主陪嫁来到了维也纳……就是她,帮助您的孙子逃出奥地利的,想必她现在也是殿下的亲信,所以她对波拿巴家族和对殿下的忠诚毋庸置疑,您尽可以相信她的每一句话。”
“为什么您这么清楚?”这下轮到夏奈尔惊奇了,“是奥地利政府告诉您的调查结果吗?”
“不,我在你们逃亡之前就知道了。”夏奈尔低声回答,“那时候我看殿下好像跟你相当亲近,就连自己的文稿也交给你来整理,实在不像是他对美泉宫其他人的态度,所以我就花了点时间悄悄找人打听了你的事。”
她轻轻叹了口气,“打听了以后,我选择了守密,因为像您这样的背景如果被宫廷官员知道的话,说不定会被强行从殿下身边赶走,那殿下就太可怜了……要是我知道后来的事,也许可能早点告发更好吧。”
“您真的会吗?如果那么做了,陛下可能会恨您。”夏奈尔小声反驳。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那说什么也没意义了。”特蕾莎狡黠又哀痛地苦笑了起来,“至少现在,我不想再犯下同样的错误……您永远不会想象得到,这段时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咳……”
一声干咳,打断了她们两个人的窃窃私语,莱蒂齐亚皇太后向夏奈尔点了点头,“诺埃尔小姐,谢谢你对我孙子的帮助和照顾。”
夏奈尔顾不得再跟特蕾莎说话,重新专注于自己的使命。
“我只是在尽我的义务而已,并不值得您嘉奖,陛下。”她挣脱了特蕾莎的手,然后走到了莱蒂齐亚皇太后的面前,毕恭毕敬地向这位波拿巴家族的最长者行了个礼。“十分荣幸能够觐见到您,祝您健康长寿!”
“唉……”莱蒂齐亚长叹了口气,并没有为她的敬意而得到多少喜悦,“你们确实辛苦了,那么,我的孙子想要通过你,告诉我什么呢?”
夏奈尔瞟了一眼旁边的特蕾莎,没有说话。
“是我让特蕾莎不用回避的,事到如今,我认为她有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一家已经把她欺负得够惨了,不能再继续作孽了不是吗?”莱蒂齐亚又叹了口气,“艾格隆假意顺应婚约,结果只是逢场作戏,自己一跑了之,却败坏了特蕾莎的名誉……我作为长辈,碰到这种事实在不能袖手旁观,所以既然特蕾莎愿意坚持婚约,我认为我应该以家族的一员来看待她——”
“可是陛下在临走之前,已经留下了一封信,向特蕾莎公主道歉,并且以自己的生命和家族名誉担保殿下的纯洁了。”夏奈尔摇了摇头,“所以,我认为两边的婚约已经取消,陛下不敢指望殿下原谅,但他衷心希望特蕾莎殿下能够忘记这次噩梦,在未来幸福一生。”
“什么?”莱蒂齐亚和约瑟夫-费什又惊讶得面面相觑,然后再度惊愕地看着特蕾莎。
“那封信吗?已经被我烧掉了。”
特蕾莎平静地回答,好像在谈论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一样。“因为我烧了信,所以我父母亲也没有把信公诸于众,这就是我为了坚持婚约所做的努力。”
莱蒂齐亚和夏奈尔都惊呆了。
莱蒂齐亚又是一声惊呼,接着她连忙追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愿意自己付出的一切,就被人用轻飘飘的一页纸给打发了,这个理由够不够?”特蕾莎昂起头来,对着老人反问,“难道我的真心,我的情意,我一切为自己和殿下未来的打算……还有我曾经寄予了那么多的希望,只不过是一页纸就能轻易击碎的东西吗?难道我对殿下的真心实意,甚至值不得一句当面的告别?我明白的……我们交往的日子不多,殿下不肯信任我,可是我不需要他跟我道歉,我只要那个我曾经畅想过的未来,殿下明明也赞同过我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特蕾莎一句句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陛下,因为害怕您不认我,我刚才没有跟您说实话,但我跟您流下的每一滴眼泪都是来自于真情实感,我认为殿下之所以留下那封信,只是因为他自觉前途未卜,所以不愿意连累我而已,并不是说要抛弃我——如果他真是这个意思,那我也有权当面听到他说出来,而不是随手写下几句话就把我远远抛开,您说对吗?”
老人再次被特蕾莎给说服了。
“确实,你有权利得到一个当面的答复。”
接着,她也不再犹豫,看向了夏奈尔,“告诉我吧,我的孙子在哪儿?他既然派你过来了,那么他肯定也在罗马,正好特蕾莎也来了……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所以,我觉得至少应该安排一下特蕾莎和他见面,两个人把事情说清楚,无论结果如何也比没有结果好。”
夏奈尔心里哭笑不得。
虽然早就听说了皇太后淳朴虔诚,但是看到她一口一个“上帝的旨意”,她才真正明白了这到底是什么含义,实在让人头疼。
她虽然对特蕾莎公主没有什么恶感,但是现在她显然不能就这样把陛下的下落说出来——就算不考虑特蕾莎公主自己是奥地利皇室派过来的间谍的可能性,她肯定不是一个人来到罗马的,她身边的人又能绝对保密吗?
“很遗憾,我不能在这里说出来,陛下。”夏奈尔坚持了自己的立场,“我必须绝对保证陛下的安全。”
“所以您是担心我会危害到殿下的安全?”特蕾莎气得瞪了夏奈尔一眼。
但是夏奈尔还是不为所动。
看到她如此坚定,特蕾莎有心想要再劝说,但是那种与生俱来的尊严又不容许她哀求夏奈尔,所以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莱蒂齐亚。
这位慈爱的老人,眼下是她唯一的希望了……她真的无法承受再一次擦肩而过的打击。
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再次在老人心里激起了怜悯。
是该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了。
想了想,她又重新开口了。
“如你所见,虽然我今天才见到特蕾莎,但是公主殿下非常合我的意,我已经当她面承诺过了,我愿意继续认她做我的孙媳妇,我也很高兴她也能够分享一些有关于艾格隆的消息——毕竟,作为我的孙媳妇,她有权知道未来的丈夫在哪儿。”老人以温和的眼神看着夏奈尔,“但是,诺埃尔小姐,某种程度上我也能够理解你的顾虑,所以……”
在特蕾莎欣喜而又期待的眼神当中,莱蒂齐亚又看向了她,“特蕾莎,你今天先回去吧,把你现在的地址和联系方式留给我,我会将这一切都告诉给艾格隆的,也会告诉他我的决定,接下来让他再找个机会来见你,你看怎么样?”
特蕾莎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来。
尽管她心里有些不甘,但是她也知道,这已经是她目前能够得到的最好对待了。
既然莱蒂齐亚皇太后站在她这一边,那她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了。她也只能接受目前的结果,再闹下去,惹怒了老祖母,她和殿下之间更加没有转圜的希望。
“那我,我先回去了……谢谢您对我的照拂,陛下。”她满怀失望又满怀希望地看着老人,“我现在住在罗马郊外的一家旅馆里面。”
她找来了纸笔,然后刷刷刷地在纸上写下了自己目前的地址,“护送我过来的是,是跟随了我父亲多年的仆人和部下,他们不会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情,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也会注意躲开他们的。我只求您,一定要让殿下知道我的心意……还有,知道我在等待他,我会在罗马呆很久,直到他找到我的那一天为止。一切都拜托您了!”
“我知道了,孩子。”莱蒂齐亚温和地笑了,然后用自己干枯而布满皱纹的手,抚摸了一下少女的脸颊,“请你放心吧,一切都交给我吧。”
就这样,特蕾莎恋恋不舍地告辞离开。
看着公主殿下怅然若失的背影,夏奈尔总算松了口气。
在内心当中她也对特蕾莎的遭遇也有点心怀怜悯,只是有些事是没办法的。
“诺埃尔小姐,一切都已经按你的意见来办了。你可以转告我孙子让你转告的事情——不过在这之前,请容许我先吃完早餐吧……今天早上这一系列事情,可让我给饿坏了。”
“当然。”夏奈尔连忙回答。
于是,莱蒂齐亚跟红衣主教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他回到了餐厅当中。
“您对特蕾莎公主也太过于亲善了。”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一落座,就小声嘟囔,“真的有那么中意吗?”
“一方面确实很中意。”莱蒂齐亚小口地吃下了一块糕点,然后回答。“另一方面,为了我那可怜的孙子,我觉得她正好合适。”
“合适什么?”红衣主教没听太懂。
“合适在他万一落败的时候,留下一条小命。”莱蒂齐亚长叹了口气,“那位公主殿下的父亲不是挺有名的吗?也许可以做到吧。”
她对艾格隆和他的追随者们心心念念的“复辟帝国”并不热衷。
作为拿破仑的母亲,她得以站在比其他人更近的位置上,看着自己的儿子从籍籍无名走向荣耀辉煌,又从荣耀辉煌走向覆灭。
在她看来,这一切上帝的旨意,否则一个仓皇逃出科西嘉的小地主家庭又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法兰西的皇族呢?又怎么会在看似强大不可战胜的同时又突然覆灭呢?
只有上帝的伟力,才能在世界上演出如此盛大又可怖的剧本。
既然是上帝的旨意,那又何必再去违背呢?
她现在已经风烛残年,比奥棠丝王后的心态还要更加消极得多,只想着自己的儿孙能够平安过完这一生就已经满足了。
欧仁和她自己的小儿子热罗姆因为娶了旧王室的公主——一个是巴伐利亚一个是符腾堡——所以反而是下场最好的两个人。
欧仁跑去投奔了岳父巴伐利亚国王,然后以公爵的身份居住在巴伐利亚;而热罗姆也有公主的陪伴,没有被战胜国们所追究,在意大利买了个城堡,优哉游哉地过着富贵生活。
从这一点来说,她可怜孙儿冒险事业最可靠的兜底,还是尽量与欧洲那些王族皇室结亲,这样就算失败了,也许还能有一个能够接受的下场。
恰好特蕾莎公主又这么专情于他,直到今天还不离不弃,甚至还做了那么多出格的事情……如果真的放弃了,天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呢?
“小家伙,珍惜自己的幸运吧……”她又叹了口气。
36,苦心
“小家伙,珍惜自己的幸运吧……”
听到了莱蒂齐亚的心里话之后,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终于明白了她的用意。
也对,特蕾莎公主殿下的父亲可是哈布斯堡皇室里举足轻重的卡尔大公,从目前的历史经验来看,如果他的外甥孙真的失败了的话,只要特蕾莎公主求情,借助父亲的威名,为丈夫留下性命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也是最坏情况下的兜底。
一想到这里,他也连连点头。
“如果从这方面考虑的话,特蕾莎殿下确实最合适……”
如今欧洲大陆上的强国,法国王室是波拿巴家族的死敌,俄罗斯皇室那也是冤家,英国王室想都不用想,所以放眼望去,最能够容得下少年人的还真的只有奥地利皇室了。
这样看来,莱蒂齐亚虽然淳朴虔诚,但毕竟还是活了这么多年头,见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顷刻间就能够判断形势做出决定。
达成了共识以后,他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艾格隆一定是来跟我们求助的。”红衣主教换了一个话题,“他既然想要重新开始家族的事业,那一定急需帮助——各种意义上的帮助。”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回应?”莱蒂齐亚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
“我当然要倾力协助了。”红衣主教想也不想地回答,“我的里昂红衣主教是他父亲封的,按照效忠原则,既然他是帝国唯一继承人,那我自然也要效忠于他——”
“你倒是很讲原则!”莱蒂齐亚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酒。
红衣主教没有再说话,而是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姐姐,似乎在等待老太太的表态。
他说这么一串话,其实也是在暗示姐姐“你所拥有的一切也是皇帝陛下给的,如果陛下的继承人需要帮助,你也理应出手帮助……”
和心态消极的姐姐不同,红衣主教却对外甥孙充满了期许。他也希望这个还未曾谋面的外甥孙子能够重振家族声威,干出一番大事业。
虽然前途艰难,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是人生只能活一次,不留遗憾比什么都重要。
“你看起来跃跃欲试。”莱蒂齐亚看出了弟弟的激动,“我还以为和我一起隐居了这么多年以后,你已经老到了忘记当年了。”
“我个人早已经没有了什么雄心壮志,教会也不会再有我的一席之地了。”红衣主教耸了耸肩,“但是他不一样,他生下来的时候是我给他洗礼的,我曾经和其他亿万臣民一样高呼罗马王万岁!一个人究竟有多大的幸运才能拥有如此辉煌的出生呢?
虽然帝国覆灭了,但是我很欣慰地看到,他心中被上帝点燃的火焰未曾熄灭,他要为这个家族再度君临欧洲而努力,为此甚至放弃了奥地利赏赐给他的一切荣华!我钦佩这份壮志,也许最终的结果还是徒劳无功,但只要奋斗过、拼搏过,至少也不枉了他这一生。”
红衣主教越说越是振奋,就连眼睛里都好像燃烧着火焰,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涛涛不绝过了。
对像他这样曾经触摸过世界权力巅峰的人来说,被世界遗忘的感觉并不好受。
“你这份演讲确实感人,约瑟夫,不过……我还在犹豫。”莱蒂齐亚皱了皱眉头。
“犹豫什么?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红衣主教撇嘴笑了起来,“都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难道您还能把金银珠宝捆在身上一起带去天堂?还是说您害怕祸事又牵连到您的身上?”
“不要说这种话!”被弟弟这么一激,莱蒂齐亚瞪了他一眼。
“我不是舍不得钱或者怕事,1815年我是跟着拿破仑一起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然后进军巴黎的,那时候我又怕过什么了?我是担心,我贸然就予取予求的话,反倒是害了孩子。”
“什么?”红衣主教有些不太明白。
“其实你说得对,我手里的钱都是儿子给我的馈赠,我自己已经78岁了,留着也带不到天堂去,按理说来,如果孙儿来跟我讨要,我确实应该慷慨解囊。”莱蒂齐亚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叹了口气,“如果他和特蕾莎订婚,安心未来当个奥地利亲王,然后一起来罗马看我,我倒是乐意送一大笔钱来给他们经营家庭所用,因为我知道,这只会让我的子孙在未来过得更加舒适;
可是现在,情况完全不一样,他是要进行一项最危险的冒险事业,那可不是少年人想象中那么容易!我们十几年来没见过面,我不知道他到底成长成为了什么样的人,更加弄不懂他到底是凭着一时的血气还是真有什么筹算,如果只是凭借一时的血气而头脑发热,在支持者的撺掇之下跑出来冒险,那还真不如一事无成算了,至少还能活着延续我们家族的血脉!在这种情况下,我给的帮助越多,越是害了他。”
说到这里的时候,莱蒂齐亚突然眼眶泛红,显然想起了之前的伤心往事,“世上又有哪个人不爱自己的孙子呢?我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而不是又一次被人送到荒岛上然后客死异乡。”
莱蒂齐亚说着这一段话的时候,长吁短叹情真意切,常年呆在她旁边的红衣主教,自然也明白这是姐姐的心里话。
作为祖母,比起什么一开始就不属于他们一家的帝国、皇位,孙子的安危更让她看重一些。
“那您希望我们怎么做?”他不由得问。
“艾格隆现在为了安全起见,没办法来见我,我在现在这个情势下,也不好突然跑出罗马城去见他……所以你跟着那位女仆小姐一起去找他吧,然后替我看看,我的孙子到底现在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莱蒂齐亚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他有他父亲的遗风,有胆略有智谋,知道应该怎么成就大业,那我们就倾尽全力去帮助他,不管成败至少也该去试试;如果他不是那块料,那就告诉他赶紧隐姓埋名找个地方过活算了,别再让虚无缥缈的东西束缚自己,也别再挥霍别人的性命了……”
“我明白了。”红衣主教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去仔细观察的,交给我吧。”
“另外,正好特蕾莎这件事,也转告他吧,于情于理,他都欠特蕾莎一份情。被伤得这么深,她还愿意不离不弃,这是他百世难逢的真情,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仅凭着几页纸就把别人抛到一边,这会遭天谴的!”莱蒂齐亚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他,我很中意特蕾莎,我非常乐意看到她成为我的孙媳妇,在我之后成为这个家族的主母,如果他还认我这个奶奶,想要得到我的帮助,那么先决条件就是和特蕾莎和解!我盼着他和特蕾莎一起在我膝下欢笑的日子。”
如果是之前,红衣主教会有些不以为然,毕竟成大事者总要做点牺牲,以政治家的标准来看抛弃了特蕾莎也不算多恶劣的事;但是莱蒂齐亚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思虑之后,他倒是有点认同姐姐了。
莱蒂齐亚思虑周详,没有被成功后的辉煌幻想所迷,反而先考虑失败怎么为孙子谋求一个尽量好点的下场。
这样倒也不错。
“好,我会把这些话都转告给艾格隆的。”他点了点头,“那我回去见那位诺埃尔小姐吧。”
莱蒂齐亚点了点头。
红衣主教走到了餐厅门口,准备前往会客室。
“告诉艾格隆,我爱他,我很想念他。”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以及那被压抑住的呜咽。
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默然点了点头。
此时的夏奈尔,正乖乖地等待会客室,等待皇太后陛下和红衣主教吃完早餐再接见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年迈的红衣主教走了过来,然后一脸和蔼地看着少女。
“诺埃尔小姐,抱歉让您久等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奈尔连忙向红衣主教大人行了礼。
“我的姐姐现在精神状态不佳,所以委托我来全权处理这事儿了。”红衣主教温和地对夏奈尔说,“现在可以告诉我,陛下希望通过你传达什么话了吧?”
夏奈尔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其他人能够听到之后,小声向红衣主教回复。
“陛下已经亲身来到了罗马,现在就在城外的一家旅馆居住。他非常希望能够见到祖母,但是现在的情势下,他也没办法贸然就跑到这里来了,所以只好委托我来先告诉皇太后陛下和您一声。”
“我能够理解陛下的心情……”红衣主教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也非常担心他的安危,时常在为他祈祷。如果说我的姐姐在世上还有什么牵挂的话,那主要也就是艾格隆了。”
“我相信两位陛下一定能很快见面的……”夏奈尔颤声回答。
刚才莱蒂齐亚所展现的淳朴与慈爱,让夏奈尔印象深刻,她不自觉地也在为祖孙两人暂时不能相见而感到无比痛心。
“他需要我们为他做什么?”红衣主教又问。
既然眼下已经没有无关人等,所以夏奈尔也就不再隐瞒了,而是简略地说出了现在艾格隆的处境。
“陛下现在已经带着自己的支持者占据了一个小岛,他到处招兵买马扩充自己的实力,为了接下来的计划,他需要大笔的金钱,并且希望能顾和教会的最高层取得某种联系,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找到直通教皇陛下的门路。”
“哦?哦!”红衣主教听着夏奈尔的介绍,又是疑惑又是惊叹。“他打算找到教皇陛下的门路!?这可要花费一大笔钱啊。”
“陛下认为这是大有好处的,所以没必要吝啬于金钱。”夏奈尔回答,“他接下来打算组建一支志愿军,帮助希腊获得解放,摆脱土耳其人的统治,如果教皇能够公开嘉勉这种义举,那么基督教世界将同样为陛下喝彩……而陛下也能够借机摆弄手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是这样吗?”红衣主教精神大为振奋。
“确实……确实有效。”想了想之后,他下了论断。“这是一个不错的计划,虽然肯定耗资巨万。”
“所以陛下来找您了……”夏奈尔也笑了起来,看着红衣主教,“主教大人,我请您帮助陛下吧,他能够倚靠的人实在太少了,作为他的至亲,请您务必要施以援手……”
红衣主教明白,无论从金钱上,还是教会内部的门路上,他自己和莱蒂齐亚都能够给自己这位雄心勃勃的外甥孙以帮助。
作为骨肉至亲,他们也有完全的理由去帮助家族当中年轻一代人去重振家族声威。
而且从现在所得到的信息来看,那个少年似乎也值得帮助。
不过,即使到现在,红衣主教还是没有忘记刚才自己姐姐所说的一片苦心。
“您说得都有道理,我和我姐姐会郑重考虑的——不过在这之前,能不能让我去面见陛下一会儿?”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毕竟这件事非常重大,我和我姐姐需要做出最慎重的判断才能做出决定。”
夏奈尔理解对方的想法。
空口无凭,现在艾格隆要求老姐弟两个赞助自己危险的事业,没见到人的话恐怕真的下不了那个决心。
甚至万一自己是个女骗子的话,那岂不是白白骗走了一大笔钱?
“当然可以了!”夏奈尔马上点了点头,“我可以带您去面见陛下的,在我临走之前陛下就吩咐过我了,他随时等待着见您和皇太后陛下。”
“很好,那就这样吧。”红衣主教欣慰地笑了出来,“我很期待和陛下的会面,可能您不太清楚,当初他的洗礼就是我主持的,我以莫大的荣幸看着他圣水敷身——从那一刻起,我就期盼着他能够站在父辈的肩膀上,成就最辉煌的事业……虽然命运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但是我很高兴还能够看到他继续在为之奋斗。”
接下来,心情很好的他,又冲夏奈尔点了点头,“一看到您,我就觉得您是个有主见又机灵的姑娘。有您随侍在陛下身边,肯定对他帮助良多。”
“您过奖了……”夏奈尔不好意思地回答,“我还有太多不足了,为了陛下我还应该更加厉害一点才行。”
红衣主教沉默了片刻,然后再度开口。
“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尽快过去吧。”
37,至诚
在送走了夏奈尔之后,艾格隆留在旅馆当中,等待夏奈尔带回来的结果。
随着时间的流逝,夏奈尔一直没有回音,艾格隆的心情也开始变得焦灼了起来。
虽然他相信夏奈尔一定可以完成他赋予的使命,但是关心则乱,他害怕罗马城内出了什么变故,以至于让夏奈尔无法回到自己身边。
在送走夏奈尔的时候,艾格隆就已经跟她说明,如果今天她一直都没有回来,那么到了凌晨他就会带着人离开这里,远远地逃离罗马,先回到基督山岛上再想办法搭救她。
当然,这只是最坏情况的预案,艾格隆比任何人都不希望发生这样的灾难,因为他目前承受不起失去夏奈尔的损失。
为了摆脱这种无意义的担心,艾格隆坐在窗户边看最近流行的通俗小说,以此来打发时间。
他现在下榻的旅馆也是经过一番挑选之后才选择的——虽然旅馆在迎着大道的门面只有三、四个窗户,但是它实际上非常狭长,因而面积很大,它的院子很深,整个房屋独立一体,紧靠着一堵公共的分界墙,院子非常安静,尽里头是马房。
在这样的地形下,就算外界起了骚动,也不会很快就波及到他这里,他有足够的时间趁乱逃离。
日影西斜,很快就到了夜晚,而就在入夜不久,艾格隆看着窗外闪现了几下火光,然后有节奏地闪烁,接着一切又归于沉寂。
太好了!艾格隆的心情顿时振奋了起来。
这是他事先约定好的暗号,门口放风的人确定夏奈尔平安回归之后,就会发出这个信号,提醒他一切顺利。
艾格隆放下了心来,然后扔下了手中的书,准备迎接夏奈尔归来。
接着,楼地板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而且是不同的节奏,有轻快也有沉重。
夏奈尔还带着一个人过来了——艾格隆心里瞬间做出了判断。
还没有等他继续思考,敲门声就随之响起。
“先生,我回来了!”夏奈尔悄声向主人禀告。“还有一位客人也要过来见您。”
“夏奈尔,进来吧。”艾格隆放下了思绪,招呼他们进来。
门马上被推开了,接着,夏奈尔的身影在幽暗的烛光当中浮现了出来,而艾格隆马上就注意到,她的旁边还多了一个六十几岁的模样的老年人。
老人身材不高,面孔严肃,花白的头发也整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并没有穿着主教的衣服,但是从他的举止当中,仍旧能够看到神职人员的庄重。
看到坐在座位上的少年人之后,他明显地深感触动,但是他很快地就控制了自己的情绪,从容地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庄重地向他躬身行礼。
“陛下!”
他的声音浑厚而又饱含感情,显然对他来说,面前的少年人并不仅仅只代表“陛下”一个身份。
不需要夏奈尔介绍,仅凭着他的年纪和见面的表现,艾格隆就已经猜出他是谁了——他一定就是自己的舅姥爷、曾经的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
他立刻就站了起来,然后拉住了老人的手。
握住这双满是皱纹的手,艾格隆突然有些感慨。
当他还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时,他就是被这双手抱起来接受洗礼的。
那个时候,帝国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极盛时期,人人都觉得这个婴儿终将从父亲手中接过权杖,统治欧洲最强大的帝国。
谁又能够想得到,短短两三年之后,这个婴儿就将经历那么可怕的灾难,失去他原本能够继承的一切?
不过没关系,自己还年轻,一切终究是可以从头再来的。
也许这位红衣主教大人,也正是盼望着曾经的一切再度重现吧。
“真抱歉,我给你们添麻烦了。”艾格隆感慨万千,最后只用淡淡地一句道歉,作为两个人见面的开场白。“如果有得选的话,我更愿意用更加盛大的场面来见您。”
“能够见到您,就已经让我无比欣慰了。”老人近距离地打量着少年人,眼角突然闪现出了泪光,“真的没想到我还能够活着再见到您的机会!上帝保佑。”
“只要我们一起努力,我想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更多。”艾格隆笑着回答,努力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轻松一些。
接着,他又问,“我的祖母现在还好吗?”
“她的身体很不错,也非常想念您,得知您来求见她的时候,更是高兴极了。只不过现在形势有点微妙,所以她不好贸然离开罗马来见您,为了慎重起见只好先让我过来看您。因为我偶尔会出门拜访朋友,所以不太容易引起外界的疑心”红衣主教连忙为莱蒂齐亚解释。
接着,他又转告了临行之前莱蒂齐亚最后一句叮嘱他转达的话。
“我的姐姐想要我告诉您,她爱您,也非常非常挂念您。”
虽然无法亲眼目睹祖母当时的表情,但是从红衣主教的转述当中,艾格隆能够感受得到她的深情。
“我也爱她。”他小声回答。“这世上我仅剩的几个至亲当中,她是最重要的那个,我只盼着上帝能让她继续健康长寿,让她能够重新享有那最辉煌的荣耀,而且我会毕恭毕敬地奉献给她。”
“她倒是不太在意这个,当年就不在意,现在更加如此。”红衣主教苦笑了起来,“比起什么皇太后的尊荣,她更愿意看到您一生平安。当然,就算如此,我们还是希望您的事业能够成功,毕竟您确实天生就负有重大的使命,历史的挫折不应该阻碍到您。”
“说到这里,我倒是希望您也能够参与到这项伟大事业当中。”艾格隆顺杆往上爬,提出了自己的目的,“如您所见,我现在势单力孤,急需得到帮助,哪怕任何一点微小的帮助对我来说都是非常有用的。”
艾格隆直截了当的要求,让红衣主教感到自己也必须有话直说了。
“陛下,就我看来,我们从您的父亲那里得到了那么多东西,那么我们也有义务效忠于您,在您需要的时候用我们积攒的资源来帮助您,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不过,请恕我直言,您的祖母还有一点顾虑。”
“顾虑?顾虑什么?”艾格隆有些疑惑。
“您在为一项无比艰巨的事业而努力,某种意义上甚至是在与命运的巨人搏斗,这意味着无比的荣耀但同样也意味着可怕的重担,她害怕您稚嫩的肩膀承受不起这副重担,最终被命运所压垮。如果是这种情况,那她越是帮助您,越是反倒坑害了您!她认为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您早早地隐姓埋名找个地方生活,那虽然不那么荣耀,但至少家族血脉可以流传下去——陛下,请您不要生气,,她这也是在为您着想。”
听到了红衣主教的话之后,艾格隆没有发怒,只是微微苦笑。
“我理解她的顾虑,我知道她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好。可是,那我应该怎样证明自己可以承担重担呢?在一瞬间让自己突然再年长几岁吗?”
“那倒不用。”红衣主教被这个玩笑给逗乐了,“她只是想要弄清楚,您到底是凭着一时的血气而冲动行事,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再行动,如果是前者,那虽然勇敢但也鲁莽,不会有任何好结果的。”
“我倒认为,这两者要结合,才能成就大事。”艾格隆反驳了对方,“想要夺回皇位,确实需要谋定后动的智慧,需要一步步规划自己未来的路线,但更要有那种血气方刚的勇气,敢于去冒险,做什么都畏畏缩缩的话,那最后只能一事无成。”
“您说得确实是至理名言。”红衣主教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稍稍思索了一下,然后才重新开口。“其实,我觉得您目前所做的一切,已经相当让人惊叹了,您已经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容身之处,开始到处招募支持者,并且已经确定了下一步的路线,为自己夺取更大的威望,就我个人的眼光来看,这一切都是非常妥帖的,只是执行的时候需要照顾好细节而已。我想问问您,您是打算怎样来完成必要的细节呢?比如您希望联系到教会高层,那具体是谁?又该怎样打动他?”
对于这个问题,艾格隆自然早就有了答案。
“我当然不可能毫无准备就草率地跑到了罗马来了,主教先生。”他狡黠地笑了起来,“实际上,我有一个非常靠谱的介绍人——您听说过法利亚神父吗?”
“法利亚神父?”红衣主教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说的是那位曾经为斯帕达伯爵效力过的法利亚神父吗?我见过他,不过他好像已经杳无音信很久了——据说是因为反对帝国被抓了起来。这可真是非常遗憾,那可是一个非常有风度和学识的人……”
看着红衣主教的反应,艾格隆确定了,当时法国警察抓捕神父的时候没有通知他,不过这也很正常,众所周知红衣主教非常注意维护教会的尊严,如果通知他的话,也许他会阻止的吧。
“嗯,他确实因为一系列变故,不得不远离尘世很久,但是他心中建功立业的欲念却未曾熄灭。在逃出奥地利之后,经过一系列辗转变故,我结识了他,并且诚心邀请他为我效劳——经过了一时的犹豫之后,他答应了我的招揽,现在他已经在为我效劳了。”
“哦!是这样吗!”红衣主教顿时振奋了起来。“那确实是您的巨大收获!”
看来法利亚神父确实当年相当有名望,以至于消失了十几年以后,一听到法利亚神父投靠到了外甥孙的麾下,红衣主教也感到如此振奋。
而这也侧面证明了法利亚神父的价值,艾格隆的心也更加稳了。
他走到了自己带过来的包裹旁边,然后从里面抽出了几封信,递到了红衣主教的面前。
“为了帮助我实现目标,法利亚神父写了几封亲笔信,准备让我交给他昔日在教会的好友们,据他所说,这几位好友现在已经身居高位,如果他们能够帮忙的话,那么打通教皇的门路也不难——”
红衣主教接过了信件,然后粗略地扫了几眼。
虽然已经远离教会的权力中心,但是他对教会现在的人事变动自然也还不陌生,所以信上的几个名字他都有所了解。
“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没想到居然有他!”当翻到其中一封信的时候,他忍不住念出了名字,然后欣喜地看着艾格隆,“这位红衣主教出身名门,而且为人随和宽厚,在教廷内部也深有人望,更是现任教皇陛下最得力的支持者之一,如果能够得到他点头的话,那么想要和教皇对话也并不是难事。确实……这倒是个好人选!”
一边说,红衣主教一边兴奋地捏紧了拳头。
他刚刚得知的内幕,让他对这位年轻的外甥孙的事业更加多了几分信心。
很明显,虽然资源有限,只能拥有一个草台班子,但是这个少年人可以利用的资源并不小。
“我需要一个可靠的人,作为中间人替我联系这些法利亚神父的朋友,主教大人,您能够委屈一下,为我完成这项任务吗?”艾格隆问。
“我十分乐意为您效劳。”红衣主教想也没想,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但很快他又有了些迟疑,“不过陛下,虽然他们是法利亚神父的朋友,我也有一点旧日的人缘,但是这很难保证他们会出力为您的事业奔走——毕竟如今这世上早已经不再淳朴,尤其是在教会当中,很难看到真正的真情了。”
“我对此当然也早有耳闻,罗马教会比任何地方都现实。”艾格隆略带讥讽地笑了笑,“所以我也做好了应有的准备——”
他故意拖长了音,然后又从包裹里拿出了一堆小物件。
灿烂的光华,瞬间让昏暗的房间变得亮堂了不少。
“喔!”年迈的红衣主教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他面前分明是一堆珠宝,那硕大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而托着这些宝石的,是一块巨大的翡翠,哪怕曾经身为拿破仑皇帝舅舅的红衣主教,也有点目眩神迷。
“如果这是教会卖赎罪券的时代,我怕是连杀教皇的罪也能赎干净了吧?”艾格隆轻轻地拍了拍这些珠宝,然后开了一个恶劣的玩笑。
“虽然不至于此,但是也差不多了……”红衣主教认真地回答。
接着,他肃然看着艾格隆,“这下我更有信心了,陛下……您确实并非只凭血气方刚的莽撞来行事的,您做得非常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不过,请问您这些宝物是从哪儿得来的?”
“从我的支持者们那里得到的,他们在帝国毁灭的那一天起就心心念念复辟。”艾格隆回答,“当然,他们也是从意大利这里得到这些的。”
约瑟夫-费什嘴角微微一撇,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些东西的来历,为了两个人的光彩,他也就不再追问了。
“那我就按您的意志来行事吧,陛下……我想您的祖母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他又改换了个话题,“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禀告给您,非常重要。”
“请说吧。”艾格隆点了点头。
“您曾经的未婚妻特蕾莎公主今天拜访了我们府上。”红衣主教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
“什么?!”即使是一贯沉稳的艾格隆,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震惊了。“怎么会?”
“她名义上是出来旅行散心,但实际上是特意来罗马找寻您祖母的,为的就是得到您的消息……”红衣主教小声回答,“莱蒂齐亚接见她的时候我也在场,老实说,我也为她的深情而感动。陛下,她跟您的祖母坚持说要继续履行婚约……她说无论发生什么,她依旧是波拿巴家族的媳妇。”
艾格隆微微张开了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所带来的冲击,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那么,我的奶奶怎么想的?”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重新问。
“您的祖母在和她见面之后一见如故,对她非常中意,她表示自己愿意认可这门婚事,接纳特蕾莎公主殿下来到这个家族当中……”红衣主教笑了笑,然后回答。“陛下,她在离开您祖母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地址,恳求她无论如何都要把您的消息转达给她,不然她就一直留在罗马。”
艾格隆眨了眨眼睛,还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对特蕾莎做了多么恶劣的事情,所以虽然逃走的时候留书一封,但心里还是有不少歉疚感,他觉得特蕾莎肯定会恨透了他,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个结果。
特蕾莎……我配你这样吗?他扪心自问。
“您对特蕾莎公主没有任何感情吗?”红衣主教忍不住问。
“那当然不至于,我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人。”艾格隆回答。
“那不就完事了吗?处在您和她位置,彼此之间能够有些了解已经很难得了,别忘了您父亲和您母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都已经是在结婚仪式上了。”红衣主教又笑了起来,“陛下,既然一切都是如此登对,那我觉得有些事最好不要留遗憾——请见见她吧,我相信之前的一切都是可以弥补的,只要您乐意的话。”
“听上去您好像是已经有了主意?”艾格隆反问。
“这不仅仅是我的主意。”红衣主教摇了摇头,“这是我姐姐的意见,她跟我说了,她可以给予您想要的一切帮助,但条件是您不要辜负特蕾莎殿下。”
“听上去她的孙儿倒更像是特蕾莎了!”艾格隆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抗议。
接着,他忍不住又苦笑了出来,“好吧,好吧!”
38,决定
“好吧,好吧!”
在红衣主教的殷切注视下,艾格隆只能答应了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奶奶为什么这么喜欢特蕾莎,居然在见了第一面之后就决定接纳她,还非要孙子低头不可,但是从眼下的形势来看,如果想要讨奶奶的欢心,好像也只能与特蕾莎和解不可了。
况且,按道理来说,自己本来就欠特蕾莎的人情,人家给机会弥补关系,应该自己感恩才对。
他又回想起了和特蕾莎来往时的一幕幕回忆,心里突然间又有点期待。
如果有机会弥补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害,何乐而不为。
“您既然答应了,那我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看到少年人这么好说话,红衣主教也放心了下来,“陛下,我回去之后就禀报莱蒂齐亚,她一定会很高兴的。然后我会将您的表现也转告给她,我想她会非常欣慰,然后尽全力支持您的计划。”
“如果是这样,那自然最好了。”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又问,“我什么时候能够见到祖母?我有点迫不及待了。”
“请相信我,您的祖母比任何人都想要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子。”红衣主教苦笑,“不过现在形势特殊,您的安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而她又住在罗马城市中心,绝不是您可以轻易去涉足的地方……所以我们需要妥善安排,确保安全之后,由她来见您。这需要一点时间,不过在这之前,您可以先想办法去见特蕾莎公主一面,我想这个消息会让老太太更加高兴一些。”
结果还就是绕不开特蕾莎吗……艾格隆在心里苦笑。
两个老人居然如此兴致高昂地为特蕾莎说话,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红衣主教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拿出了一页纸,递到了少年人的面前,“这是特蕾莎公主临走之前写下的地址,请您尽快去见她吧,不要再让她苦等了,不然想想也实在可怜。”
“好吧,我会尽快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然后从红衣主教的手上接过了纸。
“那我就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了,陛下。”红衣主教展颜一笑,“接下来我也要振作一下,拿出最饱满的精神为您效劳了——我会在罗马为您奔走,做您和教会高层之间的中介人,就像当年服务您父亲一样尽心尽力。”
也许是被重新点燃了希望的缘故,红衣主教一扫老态,精神矍铄充满了斗志,找回了往日的风采。
这位舅姥爷靠得住啊。艾格隆暗暗心想。
也对,他原本出身寒微,一生中最大的辉煌,就是被外甥拿破仑皇帝提拔,在教会当中飞黄腾达,甚至一度连教皇陛下都对他青眼有加,他怎么可能不感皇帝的恩?况且这位红衣主教身在教会,无妻无子,年纪老了以后,所剩下的人生目标也就是找回昔日的辉煌了。
很好,只要有这股心气,那就能做成大事。
接着,他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要走通高层路线,我们就先找准重点。主教大人,我对教会的高层不太熟悉,所以我想请教一下您——法利亚神父写信的这几位朋友里面,最能够帮助到我们、也最有影响力的是谁?”
“那当然是我刚刚提到过的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了。”老人不假思索地回答,“只要能够打动他,您的构想就实现了一半。”
“那好,那就去找他吧,展露我们的诚意,也让他开个价,只要在我能够承受的范围内,我都能够给。”一边说,艾格隆一边抓起了珠宝放进了一个小袋子里面,“这些就是您的活动经费,只要他敢收,您只管给就行了。”
然后,艾格隆又拿起了那块特大的翡翠,一并塞到了袋子里面,然后直接递给了红衣主教,“等到我们谈妥以后,这块翡翠,也请您到时候转交给这位红衣主教,让他到时候进献给教皇陛下。”
艾格隆的表现异常的慷慨,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不可能到罗马城当中到处走动,打通关系,他唯一能够信任、而且有能力帮他实现目标的人,也就是这位舅姥爷了,所以他在确认了对方的忠诚之后,全权委托他来处理此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托付给他,那艾格隆干脆也就没必要再故作扭捏了,他知道自己越是对红衣主教展现出无保留的信任,那么越是会得到对方的忠诚。
“好大的手笔!”看着这块硕大的翡翠,红衣主教忍不住砸了咂舌,“陛下,您不担心他私藏吗?”
“说实话我不担心。”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他是法利亚神父的至交好友,那么他就一定是个聪明人,而如果他是个聪明人,那么他一定想得清楚,世界上有些东西是他不能拿、也拿不得的。如果哪天教皇陛下得知了他私藏了我们进献给教皇的稀世奇珍,那么他会知道自己是什么下场的。”
然后他又话锋一转,“况且,虽然我现在势单力孤,但是手里几十上百的死硬追随者还是找得到的,这么点人推翻教皇陛下当然不够,暗杀一个收钱不办事的红衣主教应该还是挺轻松……所以我需要担心什么呢?”
看着少年人谈笑风生之间,把贿赂和暗杀说得那么轻描淡写,而且说话也入情入理,条理分明,红衣主教也不由得心里大为欣慰。
连红衣主教都没当成一回事!确实有当年皇帝的风采啊……
很好,很好,这确实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样子。
“我明白了,一切就都按您的意志来办,陛下。”红衣主教躬身领命。
时隔这么多年,他终于又开始为波拿巴家族的皇帝效劳了,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好了,我想我应该告辞了,陛下。”红衣主教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于是向少年人告辞,“请您多保重。”
“我也请您和祖母多保重身体,你们都是家族的长辈,你们对我的帮助也是无可替代的……我期盼着有一天能够奉养你们尽孝。”
“我也期盼着您能够君临法兰西!”红衣主教毕恭毕敬地向艾格隆行礼告别。
在临行前,他又叮嘱了艾格隆一句,“罗马虽然是教皇的治下领地,但也算不上太平,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会的。再见!”
“再见!”
红衣主教转身离开了房间,他将踏上回罗马城面见自己姐姐的归途,而夏奈尔则留在这里,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艾格隆走到了窗户边,目送着红衣主教坐上马车离开了旅馆,然后他拿起了红衣主教留下来的纸张,借助昏暗的烛光艾格隆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迹。
一看到这娟秀的字迹,艾格隆就确认这必定是特蕾莎的手笔——毕竟他曾经拜访过特蕾莎的书房,自然也看过她的字迹。
所以这一切不是玩笑,特蕾莎真的来了,而且甚至抢在自己之前,拜访了自己的祖母,博取了她的欢心。
也是,特蕾莎这么可爱又谦逊的女孩儿,又有哪个长辈老人会不喜欢呢?
艾格隆记下了纸上记载的地址,然后走到了书桌边,拿起了自己来到罗马郊外之后顺便购买的罗马地区地图对比了一下。
他是从罗马城西北方向的奇维塔韦基亚港口过来的,自然也在罗马城西北方向的大路上找了个旅馆投宿;而特蕾莎是从奥地利所控制的意大利北部威尼西亚地区过来的,所以她在东北方向的旅馆下榻。
对比一下地图的话,老实说距离有点远,但也算不得什么,二十公里左右的路程而已,乘坐马车的话一两个小时就可以赶到了。
想来,特蕾莎现在应该满怀期待,焦灼地等待自己前去见面吧……
可是这么贸然赶过去,显然又不太安全。
艾格隆思考了一下,然后看向了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夏奈尔。
“夏奈尔,你今天拜访我祖母的时候,见到了特蕾莎没有?算时间的话应该是撞上了吧。”
“是的,我见到了。”夏奈尔心情复杂地低下了头来,“公主殿下看到我以后非常激动,因为她知道那意味着可以得知您的下落了。”
虽然夏奈尔语焉不详,但是艾格隆能够想象得到,特蕾莎看见她那一刻的狂喜和解脱。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也忍不住抽痛了一下。
“这个傻姑娘!”他忍不住感叹,“对比起来,我真是无地自容。”
就在这一瞬间,他决定了,不管怎么样,一定要去见见特蕾莎,不然也太没有人性了。
“陛下,您是想去见她吗?”夏奈尔冷不丁地问。
“是的,我刚刚决定了。”艾格隆不容置疑地点了点头。“既然我的祖母都已经这么说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跟特蕾莎和解。”
夏奈尔的头低了下来。
“如果这是您的决定,那我绝不会反对,不过我认为您应该更加小心一点,毕竟她身边都是奥地利来的人。”
“我知道。”艾格隆耸了耸肩。
“您千万不要觉得我是挑拨离间。”夏奈尔生怕主人误解,连忙解释自己的意思,“我从没有怀疑过特蕾莎殿下对您的好意——任何一个看到她刚才那副样子的人都不会怀疑的,但是其他奥地利人就难说了,特蕾莎殿下说护送她来罗马的人都是父亲安排的,按理说来不会违反公主殿下的意愿,不过谁也没办法担保里面没有一个两个希望拿您邀功领赏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您就会面临危险。”
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之后,她又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要不这样,我先为您打前站,去联络公主殿下,然后我们确定安全之后,再找个办法来让您和她找机会见面。”
“夏奈尔,这样不是把危险转移到你的身上了吗?别忘了奥地利人现在也知道你的存在——”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否决了夏奈尔的建议。
接着,他皱着眉头,开始在房间当中踱步,想要找一个主意。
片刻之后,他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主意。
“对了!”他轻轻挥了挥手,“我可以写一封信给特蕾莎,伪造成她父亲的手书,建议她去一个罗马郊外的一个地方去观光,旁人看了绝不会有任何问题。在信中我可以安插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只要看了这些话,以特蕾莎的才智一定可以看出来那就是我写的,接下来她就可以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女儿出游在外,父亲写信给女儿天经地义,建议她去哪儿旅行也不出奇,所以就算有人偷看了特蕾莎的信件,也不会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模仿卡尔大公的笔迹?”夏奈尔有些惊讶,“您……您能吗?”
“没办法,只有模仿卡尔大公,信才能确保送到她的手上。”艾格隆叹了口气,“我去过卡尔大公家里拜访,进过他的书房,自然也看过他的手书。当然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学到几分像,不过应该也能够短时间糊弄住人了。反正现在大家都在罗马,就算想要跟奥地利方面查证那也来不及了!”
越说,艾格隆越是感觉兴奋。
他又拿起地图,在罗马城周围寻找适合见面的地方。
这个地方最好是个旅游胜地,这样一切就合情合理了。
哪里合适呢?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最后停留了下来。
“哈德良离宫……”他喃喃自语,然后点了点头,“这地方倒是不错。”
依靠自己记忆当中的印象,他依稀记得那里是罗马皇帝阿德良时期所建的别墅,在罗马城东边大概30公里左右。
别墅占地很大,而且拥有着复杂而又优美的建筑群以及雕塑——当然,更多的是随着时间而辩驳的断壁残垣。
特蕾莎喜欢艺术,去这里看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没有任何人会感到怀疑。
而这里地形复杂,他可以随时观察周围的形势,如果见势不妙他想要逃跑也非常简单。
当然,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意外那就最好了……他可以和特蕾莎好好见面,顺便真的当成一次共同旅行,欣赏古罗马人曾经的建筑艺术。
他越想越是高兴。
好,就这么办吧。
夏奈尔听完了他的主意之后,发现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意见来了,于是选择了沉默。
艾格隆看出了夏奈尔的低落情绪,于是问。
“夏奈尔,你不喜欢特蕾莎吗?”
“陛下,这不是我有资格去考虑的问题——而且我认为,特蕾莎殿下确实很讨人喜欢。”夏奈尔还是低着头,悄声回答,“不过,我恳求您不要抛开我。”
“为什么要这么想?不会的。”艾格隆笑着回答。“你忘了之前在美泉宫时,我怎么说的吗?”
夏奈尔回想起了之前艾格隆说过的话。
接着,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那是一句玩笑话,但是她希望不成为一个玩笑。
“那就好……请您一定要记得,除了这个我别无所求,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