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重逢
随着晨曦的到来,下榻在旅馆的特蕾莎,又迎来了一个毫无乐趣的早晨。
因为最近睡眠一直不太好,所以她起床也越来越晚,直到十点钟左右,她才慵懒地从床上走了下来,然后在女仆的帮助下梳洗打扮。
刚刚洗好头发的特蕾莎,坐在梳妆台前和镜中的少女对视着,眼看她柔顺的长发被卷起来,盘出了一个发髻,然后耳朵上也戴上了小巧的珍珠耳环。
特蕾莎不喜欢浓妆艳抹,同时因为生性腼腆,所以她平常的打扮并不奢华,但即使如此,少女的青春魅力和原本就拥有的美貌,然后让她显得光彩照人。
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她眼睛和细细的眉毛当中总是藏不住一股哀愁。然而这份愁绪非但没有让她的容颜减损,反而更让她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妩媚。
她现在确实心里不太好受。
费尽功夫来到了罗马,拜访莱蒂齐亚皇太后,并且在巧合之下好不容易碰到了殿下的女仆,却没办法得知他现在的下落,这又怎能不让人心焦?
她当时有心想要继续逼问,但既然莱蒂齐亚陛下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么她眼下剩下的只有等待了。
自从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有些忐忑不安,神思不属,虽然明知道莱蒂齐亚身为曾经的皇太后不至于说话不算话,但是却又总是忍不住担心自己再度竹篮打水一场空,丢掉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
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之下,最近她的睡眠质量就又下降了一截。
在梳妆完毕之后,年长的女仆满意地看着自己辛劳的作品。
接着,如同对待自己女儿一样,亲昵地抚弄了一下她的头发,然后小声感叹。
“哎呀,我们的殿下真是太可爱了!”
特蕾莎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她不至于全盘接受女仆的赞美,但是自己也觉得自己不比在社交聚会里见到过的同龄小姐们差。
可是,眼下她们一定在暗地里笑话自己吧……一想到这里,特蕾莎又重新变得颓丧了起来。
自从发生那次变故之后,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传遍了维也纳的大街小巷,社交界也在窃窃私语这桩大新闻。
特蕾莎不知道他们是怎样提到自己的,但无论他们的口吻是同情还是嘲弄,对她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弹雨。
好在特蕾莎原本就不喜欢参与社交活动,不然的话,天知道自己该怎么挨过这段日子。
如果这一切有殿下类似“请等等我,我会回来的”之类的许诺作为补偿的话,这倒不算是什么灾难,可是殿下留给她的,只有一封言辞恳切但断绝关系的信件。
如果只是残忍的告别,那言辞再谦卑又有什么意义呢?只是让锋利的刀刃上雕刻些许无意义的花纹而已,刺进心中是同样的痛苦。
虽然在父母面前,她一直维持着自己的刚强和冷静,甚至直接用烧掉信件的方式,刚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和坚持,可是在一个人独处、尤其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也会有无比的惶惑和恐惧。
上帝啊,我到底身处在哪里?又到底是在为什么而坚持?又会有什么结局在等待着我、什么地方是我容身之处?
这些问题一直响彻在她的耳边,她无力回答,只能用痛苦的泪水和压抑住的呜咽来暂时逃避。
她不怕牺牲也不怕艰难,但是她害怕这一切牺牲和坚持最终毫无意义,害怕她付出的真心被抛到九霄云外。
所以她拼尽全力,她一定要找到一个答案。
“殿下,您又在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吗?”也许是感受到了公主殿下的精神恍惚,女仆关心地问。
“没什么。”特蕾莎连忙眨了眨眼睛,重新恢复了镇定,她不希望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彷徨。
“您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那只是那个家伙不识货而已,绝不是您自己的问题。”女仆愤愤不平地说,“殿下,舆论的风暴总会过去,只要再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到时候凭借您的美貌和才情,难道还怕找不到优秀的求婚者吗?他想要去胡折腾就随便他去吧,您自有自己的王冠等着摘取……”
“停下,别说了。”特蕾莎厌烦地打断了女仆的话。“我不想听到你诋毁殿下!”
女仆只得停下了口,慌张而又无奈地看着公主殿下。
特蕾莎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然后站了起来。
“好了,我要去吃早餐了,你先忙吧,别跟着我,我想静一下。”
接着,她走出了房间。
焦躁地来到了旅馆的餐厅当中。
因为时间已经很晚了,餐厅当中没有多少人,特蕾莎随手拿了一些吐司和糕点充饥,顺便接过了仆人带来的信件。
特蕾莎这是第一次出远门,父母当然放心不下,时不时地就会向她写信,询问她的近况,顺便跟她聊家里的事情;而特蕾莎也每次都认真地向父母回信,一一说到自己旅行当中的所见所闻。
这次和往常一样,她在早餐的时候看信。
这次收到的信,信封上的签名是父亲,不过看上去不是家里往常所用的信封——不过这也不奇怪,因为父亲有时候需要到其他地方执行皇室公务,所以在兴致来的时候,经常随手拿身边信封和信纸对母亲和自己写信,诉说他遇到的趣事,特蕾莎也早就习惯了。
她拆开了信封,打开一看,然后发现信里就是普通地扯了一些家常闲话,叮嘱自己保重身体,并且建议自己可以到罗马城的知名古迹当中游览一番,画些画寄回来给他看看,比如他一直神往的哈德良皇帝的离宫。
信的内容非常普通,所以在看完了以后,特蕾莎就已经想好了回信的措辞。
她原本就没有什么心情旅行,来罗马主要也是为了拜见莱蒂齐亚而已;自从那天确认了少年人的下落之后,她更加就没有兴致观光了。
这些天,虽然为了打发时光她草草地在罗马周边逛了几次,访问了一些古迹,但这就好像例行公事一样,没有给她带来多少乐趣。
但是既然父亲有这个建议,那么她当然也乐意配合一下。
正当特蕾莎准备继续进餐的时候,她的手突然停下来了。
这封信有古怪——她脑中灵光一闪。
接着,她又拿起信仔细看了下,然后就感觉信中的遣词造句实在不太像父亲平常的口吻。
而且笔迹也有点奇怪,虽然看上去像模像样,但是在特蕾莎从小就在卡尔大公身边长大,见惯了父亲的笔迹,刚刚只是心事太多所以才没注意,但集中精神以后,她很快就看了出来,这封信绝对不是父亲写给自己的。
所以这是一封伪造的信。
到底是谁特意要伪造一封这样的信送给自己?又真正想要表达什么?
特蕾莎心头狂跳,她突然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莫非是殿下写给自己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殿下拜访过自己家不止一次,也在书房当中看到过父亲的手书,以他的才智和文笔,模仿父亲的笔迹也不是难事。
再结合信中的内容,所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殿下特意写给自己的,邀请自己去见面?
兴奋的狂喜顿时让特蕾莎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这么多天来忧心忡忡担心的问题,眼看就要得到一个完美的答卷,她快要承受不住这份喜悦了。
她的手微微发抖,于是手中原本拿起的牛奶,也从杯子当中洒了出来,落到了红色绒桌布上,留下了几滴白色的痕迹。
特蕾莎,镇定!镇定下来!
特蕾莎在心里对自己喊了一声,然后强行抚平了凌乱的呼吸,平稳地把杯子放了下来,用手绢擦拭干净了桌布上的污渍。
一切目前都还只是个猜想,不能高兴太早,失了心态。
接着,她平静地重新看起了信件。
这一次她看得非常仔细,几乎是逐字逐句地研究了起来。
“之前带你到美泉宫的时候,我看你画下的素描图很不错,这次我相信你在离宫的古迹里面可以画出更好看的图来,让我看看你的进步,最好是傍晚的场景,应该最有历史感。”
这看似随口的一句话,此时却让特蕾莎心里一酸,她回忆起了太多东西。
接着,她又看到了里面有几句话,和他当初写给自己便条和信件里面的用语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只有一个疑点,那可能是巧合,但如果所有疑点都集合在了一起,那就只能指向唯一一个答案了……
没错,这就是殿下写给我的信!
特蕾莎将薄薄的信纸贴到了胸口,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
是的,上帝没有抛弃我,殿下也没有……所付出的一切终究是有意义的。
“上帝,感谢您,莱蒂齐亚奶奶,感谢您……殿下,感谢你!”她在心里重复了好几次。
当然,现在重要的不是感谢和高兴,而是理智和行动,在短暂的发泄之后,特蕾莎冷静了下来。
她先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没有人特别关注自己,接着,她一脸淡然地将信纸重新收回到了信封当中,然后塞到了自己的裙子的口袋里。
接着,她草草地吃完了早餐,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而这时候,女仆也刚刚打扫好了她们的房间。
“殿下,您没事了吗?”她不安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特蕾莎摇了摇头,“其实我知道,您也是在为我好……唉,我最近心情太不好了,所以刚才那么失态地对您,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当然不会放在心上了。”女仆连忙摆手,“也怪我多嘴,惹怒了您,只要您消气就好了。”
两个人和解了以后,特蕾莎也不再多言,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边开始翻找东西。
“您要找什么呢?”女仆问。
“我要找我的铅笔和素描簿。”特蕾莎头也不回地回答,“刚刚我收到了父亲的信,他建议我多去散散心,然后跟我说了个他心仪已久的景点,希望我能画几幅素描寄回去给他。”
“大公还真是关心您,百忙之中也要抽空一直写信给您……”女仆发出了充满了感情的叹息,然后再问,“那么您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特蕾莎拿起了地图,看了看信中所提到的古迹的位置。
“这个地方离我们这边不远。”她一边看一边说,“我们下午过去吧,这样我可以有时间到处看看,顺便欣赏傍晚的美景,应该会非常好看。”
“那我就去为您安排吧。”女仆完全没有感到有什么异常,马上就答应了执行殿下的意见。“等到了时间我们就出发。”
“谢谢。”特蕾莎向对方道谢,“麻烦了。”
“不用谢,殿下。您的母亲交给我的任务就是陪您出来散心,只要您的心情能够好起来,我就心满意足了。”女仆笑着行礼,然后离开了。
在她离开之后,特蕾莎松了口气,然后拿着自己找出来的素描簿坐到了床上。
殿下……我就要来了,一定要等我,别再抛下我了……她在心里不住地说。
在她的等待当中,时间的流逝突然好像变得缓慢了下来,特蕾莎一边焦急一边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流露出来,简直变成了一场煎熬。
不过好在,时间终于到了,在女仆的引领下,特蕾莎迫不及待走上了马车,然后踏上了前往哈德良离宫的路途。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驱驰,马车很快来到了古迹。
这里是古老的罗马皇帝哈德良的离宫别墅,他喜好建筑和艺术,在巡游帝国各地时,看见有喜欢的建筑,他就在离宫中仿造,然后加以改造。在他20年的统治当中,这座离宫变成了一片占地颇大的建筑群,很是精致奢华。
然而经过历史的种种变故之后,罗马帝国消亡了,这座曾经华美的离宫也变成了断壁残垣的古迹,只剩下那些大理石建筑和廊柱雕塑残留于此,向人们诉说帝国曾经的辉煌。
特蕾莎漫步在这些建筑遗址当中,在宫殿、亭榭和鱼池之间穿行。
如果是平常,她会感慨一番,同时欣赏古罗马艺术的美,可是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却已经集中到了别的地方。
她在各处张望,看似在欣赏建筑,实际上是想要从每个游人当中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一直都没能得偿所愿。
是……是我来得太早了吗?
或者是这一切其实都只是我多想了?
或者……这是一个可怕的玩笑?
特蕾莎慢慢地心乱了起来。
她一边应付旁边的女仆,一边装作到处采景准备画画,还要忍耐着心中的焦急,几乎感觉自己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时间已经来到了傍晚时分,西边的天空出现了片片霞光,而火烧云倒映在池水当中,让原本翠绿的池水突然多了几分金黄。
此时的特蕾莎就在池边徜徉,这里有许多巨大的廊柱,她一个一个地经过,却怎么也看不到想要看到的东西。
在哪,在哪?
您到底在哪儿?
不要再折磨我了……给我一次怜悯吧,殿下……特蕾莎心里几乎要哭了出来。
“美丽的小姐,您在找什么?”这时候,她听到了不远处一声轻柔的呼唤。
这嗓音她似曾相识。
她轻轻地抬起头来,缓缓地看向了发声的方向。
黯淡的光线在各个廊柱之间投下了长长的阴影,而在她视线内,廊柱和台阶之间的阴影当中赫然,多了两个人。
而站在前面的,就是一个少年人,他此刻正穿着一身便装,平静地打量着自己。
终究还是见到了……
她只感觉脸上有两道泪珠在往下滚落。
“吓!”还没有等特蕾莎开口,旁边的女仆就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尖叫。
“平静下来,不要出声!”特蕾莎一把抓住了中年妇人的手,然后诚恳地看着她,“我求您……求您不要干涉我的事情,只要一会儿就好。否则……否则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您的!”
也许是被特蕾莎的哀求所打动,也许是被她坚定的眼神所震慑,女仆闭上了口,只是愕然看着特蕾莎,仿佛不认识她了一样。
特蕾莎也不再管她了,提起裙子,直接就向那个少年人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一开始缓慢,但是越来越快,最后简直就像是冲了过去。
短短的距离很快就变成了零——特蕾莎直接就冲入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然后不顾仪态地一把拥抱住了他。
她的肩膀撞到了少年人的胸膛,好在他矫健的身躯顶住了这次冲击,没有摇晃。
特蕾莎紧紧地抱着差点成为自己未婚夫的少年,然后眼泪开始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您问我在找什么?我在找一个坏蛋,殿下。”她抽噎着说,“他……他可让我受了多少罪!”
“特蕾莎,对不起。”少年人只能这么回答。
“只有对不起而已吗?”特蕾莎捏起拳头,轻轻地锤打他的肩膀,委屈地哭着。
40,互诉衷肠
“只有对不起而已吗?”
特蕾莎抬着头,满含泪光地看着艾格隆,眼睛里有多少怨念又有多少委屈,简直无法估量得出来。
这楚楚可怜的样子,谁又能经受得住而毫无触动呢?
艾格隆当然忍不住心生怜悯。
他也伸出手来,环抱住了特蕾莎,然后小声安慰。
“特蕾莎,我说过,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我自作自受……我不指望你原谅我的过错,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的骄傲和我的尊严不容许我走上奥地利宫廷为我安排的路,沦为他们的傀儡。我很抱歉为了实现自己的计划而把你当成了挡箭牌和牺牲品,我欠你的情,让你沦为笑柄,这是我无法抹去的污点,真的对不起。”
“不,我不想要听到这个!我想要的不是对不起,也不是你冷冰冰的诀别信,殿下。”特蕾莎带着哭腔,打断了少年人的话,“您把那信写得再声情并茂再文采斐然,对我来说也只是最可怕的打击,就像一把利剑撕碎了我的心!您难道忘了吗?我从没有阻止过您离开啊!我也没想过阻止您去追逐自己的光荣和梦想,我是乐意帮助您的……为什么您直到最后也不愿意相信我的话,还那么残酷地抛弃我呢?”
艾格隆一时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也是他无颜回答的问题。
他其实老早就来到这里潜伏了,在特蕾莎到来之后,他没有立刻现身,而是经过一番观察以后才出现——他确认了虽然有人跟着特蕾莎保护她,但并没有靠得太近,显然是不想打搅公主殿下游览的兴致,只有区区一个女仆跟着她而已。
所以,看上去一切都如同计划当中一样,特蕾莎看到信之后就猜出来了是他所写,然后又机智地以游览为名跑过来见自己了。
多么热忱,又多么可敬。
他不由得更加惭愧了。
他看了看后面,发现跟着特蕾莎过来的那位中年女仆也在瞪着自己,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她的眼神分明展露出了斥责和愤怒。
是恼恨自己当时不告而别,让殿下沦为笑柄?还是恼恨自己阴魂不散,明明都已经逃跑了,结果又来找上特蕾莎,让她再次坠落到那个可怕的陷阱里?
不管哪种指控,好像都言之有理。
他又低下头来,看着梨花带雨,正伏在自己胸口哭泣的特蕾莎。
不管怎么样,至少今天哄好她一下吧,不然也太过分了……他暗暗心想。
“特蕾莎,我们去安静一点的地方说话好吗?”他低声问。
特蕾莎立刻点了点头,“好的,我也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艾格隆转头向夏奈尔使了个眼色,夏奈尔心领神会,然后走到了女仆的旁边,监视着她。
“您要劫走殿下吗?!”女仆心里急了,连忙大声问,“您不能这么做……这会把她害惨的!”
“不,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做的,不然早就做了。”艾格隆摇了摇头,向她回答,“现在,我只想请您稍微安静一下,给我们一点时间,回头我自然会送特蕾莎殿下回去……我恳请您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稍微帮个忙,谢谢。”
女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特蕾莎,虽然心里焦急,但最后还是只能无可奈何,选择了顺从。
艾格隆说完之后,带着特蕾莎一起往离宫的深处走去。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落日的余晖变成了金红色,把原本就负有历史感的古迹,更加染上了一层虚幻迷离的色彩。
特蕾莎这时候也已经从最初的激动和兴奋当中恢复了镇定,她走在了少年人的旁边,时不时地打量着他。
“殿下,最近还好吗?”确定了四周无人之后,她小声问。“一切都还顺利吗?”
“我还好。”艾格隆从容地点了点头。
“看样子是挺顺利的,那太好了……”特蕾莎舒了一口气,“您现在在哪儿?”
艾格隆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决定跟她说实话。“我现在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藏身之处,就在地中海当中的一个小岛上,名叫基督山岛。”
如果说之前他还不敢信任特蕾莎,所以只能不告而别的话,那他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再隐瞒她了,特蕾莎用自己的实际表现赢得了他的信任,他也想用这种方式来补偿一下她。
“原来如此……难怪到处都没有您的消息。”特蕾莎恍然大悟,然后又点了点头,“仔细一想的话,远离大陆确实也是最好的选择。不过,那里生活条件应该相当恶劣吧?”
“肯定,和美泉宫和阿尔贝蒂娜宫当然没法比了。”艾格隆耸了耸肩,“不过,这点苦头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如果我舍不得锦衣玉食那我一开始就不会逃走了。”
特蕾莎心疼地眨了眨眼,然后表情又变得严肃了起来。
“如果世上有什么事情是你受得了的,那我一定也受得了。”特蕾莎小声说。
艾格隆仿佛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如果我现在邀请她跟着自己过去看看,她一定也会欣然同赴吧?艾格隆心想。
但是,不,他现在不能这么做。
那无疑会彻底激怒卡尔大公和奥地利宫廷,并且让自己提前被外界所注意,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
“您的父亲一定很恨我吧?”他脱口而问。
“他确实非常生气,不过不是气你脱离奥地利掌控、去奔赴自己的事业,而是恼恨你欺骗。毕竟你……你曾经当面跟我父母保证过联姻,结果却在消息公布之前逃走,让我们一家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特蕾莎又像是陈述又像是抱怨,声音又开始发颤了,“这段时间,社交界时而流传着有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每次听到了以后,他都怒不可遏咒骂你……”
艾格隆当然能够想象得到这个结果,事实上卡尔大公这表现已经算是相当克制了。
视若珍宝的女儿被人这么弃之敝履,沦为社交界的笑柄,作为一个父亲怎么可能忍受得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他长叹了口气,“那封信你们怎么处理了?我等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它被公布的消息,我以为卡尔大公另有打算,所以就没有再去找报社发布声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我烧掉了。”特蕾莎平淡地回答,“本来爸爸确实打算公布出来,稍稍挽回局面,结果我直接就烧掉了……因此爸爸更生气了,但他也无计可施,然后只能继续咒骂你。”
艾格隆顿时失语。
他再一次被特蕾莎的坚定和深情所触动。
即使在那种时刻,她也没有放弃……我怎么配得上这份厚爱?
“我不敢想象我下次碰到他的时候会被怎么样了。”艾格隆苦笑着说。
“他说过,他会跟处罚逃兵一样,用马鞭狠狠抽你一顿,把你打得全身流血不止。”特蕾莎回答。
也许是怕艾格隆害怕,她连忙又安慰他,“放心吧,这只是气话而已,我绝不会让爸爸这么做的……他要是敢拿马鞭,我就抱在您的身上,看他下不下得去手!”
“噗哈哈哈哈……”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好,那我到时候就靠你保护了,特蕾莎……”
“这是我应该做的。”特蕾莎理所当然地回答,接着,她又感觉到了什么,又惊喜地看向了艾格隆。“您……您打算见我父亲?”
“短时间内当然不可能,但是我想,只要我的事业还在继续,我总归会见到的他——”艾格隆回答。
特蕾莎就这样看着殿下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也随之欢喜。
“殿下……”
“嗯,怎么了?”艾格隆问。
“没什么,我只是想要这么叫一声。”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头也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天知道,我忍耐了多少,才等到这次重逢……所以,请让我先稍稍享受一下此刻,可以吗?”
“可以,没问题,多久都行。”艾格隆找到了一处比较低矮的大理石栏杆,然后坐了下来,而特蕾莎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他的旁边。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靠在一起,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落日余晖。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流逝,特蕾莎之前破碎的心,也在这紧靠着的温存当中,慢慢地修复了。
她的脸色重新变得红润,又浮现出了幸福的影子。
“好了,殿下……”她轻声开口了,“我这下再也不怕了。”
“嗯?为什么这么说?”艾格隆连忙问。
“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害怕,不是害怕自己被流言蜚语所中伤,也不是怕自己忍耐不了痛苦,而是害怕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害怕您根本体会不到我的心情,狠心永远地告别了我。”特蕾莎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笑了起来,“但是现在我不害怕了,您没有抛开我,您现在就在我的身边,我能够感受到这份温暖,所以我再也不会害怕了,只要牺牲是有价值的,我就不怕牺牲;只要未来能看到光明和幸福,我就不怕忍受现在的痛苦……您知道我是指什么的。”
艾格隆当然知道特蕾莎是说什么——事实上,她已经无数次明示暗示过了。
她认为两个人婚约依旧有效,而且必须坚持下去。
要说不感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从没有想象过,这个明明有无数条光辉道路可走的姑娘,会如此坚定执着地选择走自己这条路,这是何等的厚爱?
“特蕾莎,谢谢你不计前嫌,还依旧对我如此真情,我真的很感动……”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但是,我请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特蕾莎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的眼神也瞬间就变得惊恐了起来。
然后,她泫然欲泣地看着少年人,“到了现在您还不肯正视我的心吗?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您还是狠心地将我隔离在自己的心扉之外?”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艾格隆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给你幸福的日子,我在想方设法跟命运搏斗,我自己也不知道结果,所以我根本不敢跟你保证什么。”
接着,他又抬起头来,高傲地看着远处的天空,“这里是哈德良皇帝的离宫,很壮丽恢弘是吧?但这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虽然哈德良皇帝消逝在了历史长河当中,但是直到今天我们都还记得哈德良皇帝和他的事迹,这就是皇者应得的荣耀,也是他用自己一生的奋斗和努力,为自己得到的勋绩。
我现在当然不敢和他相提并论,但是我有心去为自己而奋斗。虽然我一度身陷囹圄,但算起来我还是幸运的,因为我拥有了许许多多同龄人无法想象的优越条件,还拥有一个可以名震寰宇的姓氏,所以我是不可能忍受自己过完默默无闻的一生的,我必须去做些什么!
特蕾莎,因为我,很多人死了,很多人接下来也会去死,我挥霍别人的生命也收割别人的生命,也许是荣誉也许是罪孽,也许这两者本来就分不清。但是在这场斗争当中一定会有胜负,如果我赢了,很多人都会完蛋;如果我输了,我也会自己吞下苦果,不会再去委屈求存,我宁可轰轰烈烈地完蛋!在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敢跟你去保证什么?又怎么能够去拖累你?所以……”
特蕾莎一直静静地听着少年人的心声,她一开始的惊恐也慢慢地消失了,最后,她的脸上重新浮现了笑容。
接着,她突然又捏起拳头,重重地敲了一下少年人的额头。
“啊……”艾格隆猝不及防,只能中断了自己的话,然后惊愕地看着特蕾莎。
“直到现在,你还是没有看懂我吗?危险……我哪会在意这个?对我来说传奇比传奇的结局宝贵多了。我曾经跟您说过,我厌恶平庸,您忘了吗?您站在星光下说出的这番话,就是我一直想要听的,我愿意一直听下去,哪怕有天不得不在断头台上听也无所谓……”
接着,她又一把抱住了少年人,然后大声对他说,“你怎么会这么小看我的智力呢?我当然知道跟在你身边会前路多艰,我看得到,如果我们继续现在的路,那我们就像坐在一叶扁舟,飘荡在波涛汹涌之上,会被狂风暴雨和惊涛骇浪所摆布……可是那又怎么了!?很好啊,我就是喜欢这样!因为我们在一起,我和你一起去穿过那些惊涛骇浪,我知道当暴风雨猝然而去,天空中的繁星也会飘舞在我们的身边为我们祝福;如其不然,那和你一起被漩涡吞没,一起沉入那冰冷的海底,承受命运的惩罚也行,至少我们不曾平庸过,我会微笑着面对这一切,绝不会比我那位姑祖母更失风度,一定会配得上你的气魄……”
一边说,她一边抬头看着艾格隆,眼中似乎也有星芒闪过。
而此时,听到了这番话的艾格隆也再也难以自持。
再也说不出话了,但好像也再也不需要说什么了。
两个人就这样激吻了起来。
41,誓约
已经就要入夜了。
血红色的残阳收敛了自己的光芒,挣扎着将最后仅剩的金色丝线抛掷在大地之上,无奈地将自己统治的天域让位给了暗沉的夜之女神。
就在这仅剩的日光下,少年和少女忘情地拥吻着,谁也没有在意时间的流逝。
艾格隆看着已经贴到了他面前的少女姣好的面容,但是视线却好像已经模糊,他的全部感官,好像都已经集中在了口中,感受着舌尖传来的触感。
细嫩的舌头调皮地他口中滑动,贪婪地吸吮着,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来补偿自己这段时间所承受的苦楚,而艾格隆也以同样的热情回应着,感受着怀中少女的深情。
和上次在阿尔贝蒂娜宫里面的那次亲吻一样,这是他主动的行为。
他是真的被感动了。
能够被特蕾莎这样的女孩子,如此看重、如此喜爱,如此无怨无悔的追随,这是他自己都不敢去妄想的事情,所以当真正碰上的时候,他也知道,这是他此生错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碰到的了。
此刻在他怀中的特蕾莎,就像此刻在他面前那黑夜之前最的后一抹金色残光,瑰丽梦幻,而又稍纵即逝。
所以……他不想要抛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个人的唇舌才终于分开。
特蕾莎脸红扑扑得,但是仍旧大着胆子,抬头看着少年人,而艾格隆闭上了口,品味着唇舌间残留的滋味,然后他睁大了眼睛,庄重地看着特蕾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干了一件傻事,姑娘。”
“什么傻事?”特蕾莎不明所以。
“我给过你机会的,让你有机会跑开,但你任性地丢掉了机会,你让你自己在我心里刻下了痕迹……这种傻事会让你承受后果的——”艾格隆傲慢而又平淡地看着少女,讲述着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实,“我是一个冷漠的人,谁都看得出来,但是这份冷漠注定了我更加珍视自己心上的那些事物,无论是荣耀还是人。所以我要告诉你,你不幸已经被我放入到了心头,我要把你留在我身边,纵使现在做不到,但终究有一天,我会让你想逃也逃不走,你后悔也晚了。”
特蕾莎先是惊愕,然后听完了以后,却忍不住嗤笑了出来。
“殿下就算说情话也这么与众不同呀!不过,很好听呢!”
然后,她腼腆地屈膝行礼,“哎,真是悲惨!那我就只能以我这一生剩下的这些时间,来忍受这份不幸了。”
说完之后,她又拉住了他的手,靠在了他的身边。
“前天我收到了我祖母的嘱咐。”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重新开口了,“她严厉地斥责了我对你所作所为,并且告诉我,她认定既然你没有解除婚约的意思,那我应该也要履行我自己承诺过的义务,我答应了她。”
特蕾莎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
那就意味着阴霾重新散去,面前的天空好像又重新绽放出了光明。
“谢谢祖母对我的厚爱……虽然我前几天才见到她,但是我保证,我以后会像亲生的孙女儿一样尊敬她,我会沿着她的脚步,将她曾经养育起来的家族发扬光大,让波拿巴这个姓氏重新成为欧洲最耀眼的名字!”特蕾莎也郑重地回答。
“我这阵子正在想办法去见到她,说来凄凉,我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我的祖母了,我的脑海里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有关于她的记忆,她是我的至亲,但却被排除在了我的人生之外——所以,于情于理我都需要去拜见她一次,让波拿巴家族最年长的人祝福我的事业,确认我的权威。”艾格隆向特蕾莎点了点头,然后发出了邀请,“特蕾莎,你愿意一起去吗?我想,如果我们一同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会更加高兴吧。”
“我乐意!我无比的乐意!”还没有等他说完,特蕾莎立马就迫不及待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如果两个人一同面见莱蒂齐亚,然后在祖母面前得到见证,那么婚约自然也就顺理成章地延续了下来,甚至比奥地利宫廷的官方宣告更加来得称心如意。
所以,这一切波折原来只是上帝的考验,自己咬牙忍耐,拼命去抵抗灾难,终于通过了考验,于是得到了更好的结果……特蕾莎心想。
之前的一切痛苦与哀愁,此刻都已经转化成了喜悦,这股潮水般的喜悦,让她感觉自己全身轻飘飘的,于是她抓得更紧了,仿佛在害怕自己就此飞走。
而她的脸上,已经洋溢着笑容,看上去犹如盛放的玫瑰一样,整个人都神采飞扬。
“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她问。
“现在还不行,但是我想应该很快就可以了。我这次来罗马,就是为了和教会当中某些位高权重的高层人士打通关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可以买通他们,然后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行个方便,让我秘密见到我的祖母。”艾格隆回答。
到了这时候,他觉得也没什么必要再隐瞒特蕾莎了,所以说得非常痛快。
“买通高层……”特蕾莎陷入了思索。
以她对殿下的了解,既然他说了是高层,那一定是非常了不得的人物;而且能够决定罗马王见到自己祖母的人,按常理来说肯定也是罗马城中的大人物。
这样的大人物,胃口肯定也不小,所以重金买通这样的大人物,真的只是为了见祖母一面吗?
“您买通教会,还有别的什么打算吗?”一想到这里,特蕾莎脱口而问。
问出来之后,她立刻就有些后悔,目前两个人还刚刚重逢,她贸然就问这种机密事项,实在让殿下尴尬。
“啊,我只是随口问一下而已,您不用在意……”
“没什么,特蕾莎,”艾格隆微笑着摇了摇头,“事到如今我还是告诉你为好——我打算借助教会在天主教世界的权威,来宣扬我的名声,为此我将会花一大笔代价去收买教会的高层,还要花更大的一笔钱去组建一支志愿军,参加解放希腊的事业。如果我成功了,那我就是从万恶的奥斯曼人手里夺回了希腊,整个基督教世界都将会为我欢呼,而那时候教会将成为我的鼓吹手,我将拥有我梦寐以求的名誉和威望。”
“呀!”特蕾莎尖叫了起来。
这叫声当中,带有抑制不住的惊喜和兴奋。
“您要完成拜伦未竟的事业吗?殿下,这太好了!”
不愧是个喜欢文学的少女,艾格隆说起自己计划的时候,特蕾莎居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位英国大诗人拜伦。
这位著名的诗人,青年时代在旅行当中来到了希腊,亲眼见证了当地居民被暴虐的土耳其人统治的惨状,于是在后来他积极投身到了希腊解放运动当中。
因为他诗人的身份,不明就里的人可能会以为他只是个只会嘴花花的文人墨客,只是来希腊走马观花,像旅游一样客串一个解放者;但在实际上,拜伦所做的工作比大多数人想象的还要多。
他注重实践,致力于独立军的组织建设,统一军队指挥,整顿部队纪律,雇佣了外国军官来训练这些招募的士兵,主持军械的修配和存储工作。
因为希腊地小民贫,他捐献自己的财产自费支付其军饷,他到处筹措战费,购置军火和各种军需品,不求任何报酬。
为了扩大希腊独立运动的影响力,他还利用自己的知名身份,到处宣传希腊所受到的压迫,希望激起基督教世界国家的集体愤怒,他写出了《哀希腊》、《希腊独立战歌》等等作品。
总之,在希腊的独立战争当中,他是集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于一身的人物,一个人负责了筹资、宣传和组建军队等等工作,他付出的努力和心血让他成为了希腊解放联盟的领导者之一。
而就是这些繁杂的工作,最终吞噬掉了诗人本来就孱弱的身体——他因为操劳过度而病倒,然后又因为淋雨而病重,直至死去。
1824年4月19日,拜伦病逝在希腊,但他临死之前并没有为自己而哀叹,而是在为希腊并未解放而惋惜。他说:“不幸的人们!不幸的希腊!为了她,我付出了我的时间、我的财产、我的健康;现在,又加上了我的生命。此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这并不是诗人的浮夸,他确实是做了他所说的一切。
因此他也得到了整个希腊的敬重,在他死后,希腊独立政府宣布为拜伦举行国葬,全国哀悼三天,在举行殡仪时,独立军的士兵们列队肃立于街头,对牧师跟着灵柩高唱赞歌,灵柩上放着宝剑和盔甲,还有一顶桂冠,以此来表达对拜伦的崇敬。
6月29日,他的灵柩被运回到了英国。
而拜伦的事业也随之戛然而止,西方各个大国出于各自的利益盘算,暂时没有同意帮助希腊独立的事业,诗人轰动性的死亡虽然一时间成为了欧洲社交界当中的大新闻,但最终一切还是归于沉寂。
但是,特蕾莎还记得这位伟大诗人的其人其事,所以一听到艾格隆说到自己的计划时,她立刻就想到了那位诗人。
她也立刻就被这个想法所鼓舞。
“殿下……太好了!您确实是在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基督教世界一定会为您欢呼的!至少奥地利人会为您欢呼,因为我们跟土耳其人世代为仇。”特蕾莎立刻就兴奋地附和了艾格隆的想法,“您将会完成拜伦未竟的事业,让他在天堂当中安息……不,我应该说,拜伦应该会满怀钦佩地看着您创下这份伟大的功绩!您对我来说比拜伦还要厉害也可敬得多……”
看到特蕾莎如此激烈的反馈,艾格隆忍不住心里哑然失笑。
他之所以这么打算,只是基于利益的权衡而已,哪里想过什么拜伦,内心里都是最现实的计算,却没想到特蕾莎却为此举涂上了如此光辉的脂粉。
不过,这倒也是一个可以宣传的噱头。
一个集哲人诗人和军人于一身的皇帝,必将受到世人的追捧和瞩目吧?
但归根结底,他知道自己只是个狂人罢了。
“你说得没错,我会在拜伦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赢得他没有得到过的荣誉,愿他安息。”于是,他随口回答。
“只有你配得上这么做。”欣喜之下,特蕾莎又投入到了艾格隆的怀中,让自己的脸贴到了少年人的胸口,聆听者那不屈的心跳声。
接着,她总算从兴奋当中缓过劲来了。
“您的资金是从哪儿来的呢?这肯定需要一大笔钱吧?”
“我从旧日的支持者那里找到了足够的赞助,至少支撑目前的计划还没什么问题。”艾格隆回答。
“就算如此,资金压力还是很重吧?”特蕾莎微微蹙眉,“我不能袖手旁观。等我回奥地利,我就让父亲把原本答应给我的嫁妆都变换成现金,然后就交给你去完成这些事业吧。”
呃……艾格隆震惊了。
在这个年代,上流社会当中,贵族女子在婚后的生活幸福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嫁妆的多寡,这些嫁妆即使在婚后也可以由她支配,作为她未来安身立命、安度晚年的必要支撑。
可是特蕾莎却一句话就轻飘飘地打算让出来,慷慨得让人震惊。
“我现在并没有那么缺钱,特蕾莎,你不必再为难你父亲了。”他连忙拒绝。
“不,殿下,这有什么为难的?这本来就是父亲答应给我的,我有权决定怎么花用。既然你以后应该不会继续生活在奥地利了,所以那些土地和其他财产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变成现金来支援你更好。”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如果你舍不得看我受损,那就当成我对你的投资吧,我相信你以后一定可以还给我的。”
……艾格隆又失语了。
“特蕾莎,你让我自惭形秽。”片刻之后,他由衷感叹,“我居然差点扔下了你。”
“没什么,这只是命运的作弄而已,是可以克服的,而且我已经在克服了。”特蕾莎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注视着你,而我希望以后也同样能够如此……感谢上帝,让我能够呆在你最近的距离,看着你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殿下,我也要尽我的一切所能,帮助你完成你的事业……因为你的事业就是我的事业,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爱你,我爱你!无论你登上皇座,还是败给了命运,这对我来说都一样可爱。”
“我希望我能成功……我必须成功。”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而等到那时候,如果你还要求的话,我会跪下向你求婚,我会这么做的。”
直到不久之前,他还不会想到自己口中会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在此情此景之下,说出这番话却如呼吸一般自然,也许这就是特蕾莎的努力所造成的水到渠成的效果吧……
“这可是你说的,我记住了。”特蕾莎绽放出柔美的笑容。“现在也许还需要一点点波折,但是到时候,我会来到希腊找到你,然后我再也不离开了!”
42,暂别
“现在也许还需要一点点波折,但是到时候,我会来到希腊找到你,然后我再也不离开了!”
特蕾莎的语气非常坚定,显然这是她已经下好的决心。
她虽然舍不得离开殿下,但是她也知道,为了殿下着想,她现在不能就这么跟他走了,她需要回国一趟,把应该做的事情做完,说服父母,然后再为自己的幸福而离开——如果那时候顽固的父亲能够说出几句祝福的话,那就堪称绝妙了。
她知道一切都不会如同梦想一样顺利,不过,她有信心去和殿下一起,排除掉所有阻拦在他们面前的障碍。
原本她心中的痛苦和患得患失,不是来源于牺牲,而是害怕牺牲毫无意义;换句话说,只要她认定有意义,那么必要的牺牲和忍耐也就无所谓了。
现在的她,已经一扫之前的阴霾,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启明星,她再也不需要迷茫或者害怕了。
现在是该告别的时候了。
现在保护她的人还在遗迹的外围等待着殿下回去,如果她一夜未归,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为了不让殿下为难,特蕾莎纵使心中依依不舍,还是主动提出了告别。
“殿下,我想我是时候回去了。”
“是啊……”艾格隆长叹了口气,“是该到告别的时候了。”
“接下来我还会留在罗马一段时间,我要和你一起去拜见你的祖母,然后我才能安心离去……希望这一天早日到来。”特蕾莎满怀期待地看着艾格隆,“殿下,你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别再让我空等一场了!”
“放心吧,我会的。”艾格隆哭笑不得,看来特蕾莎已经被他折腾成惊弓之鸟了。
看着她楚楚可怜又心有余悸的样子,少年人也忍不住心生垂帘。
“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违背诺言了,放心好了……我奶奶看到你的时候一定比看到我还要开心。”
接着,两个人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联系方式。
“你这段时间有什么消息的话,就干脆传递给我身边的那位女仆吧!每次都伪装成我父亲也太麻烦了,而且别人一定会起疑。”
“她可信吗?”艾格隆略微吃惊,毕竟刚刚一照面的时候,那位女仆对他的态度可绝对称不上友好。
“如果我不跟她说实话,她就可信。我会告诉她我虽然很舍不得你,但还是放不下父亲和奥地利,所以我们告别了,我决定旅行完了以后就回奥地利,以后我们作为普通朋友互相祝福和通信……”特蕾莎狡黠地笑了起来,“她一直跟着我妈妈,从小就非常疼爱我,所以只要我不跟着你跑了,然后跟她求情的话,她会答应的。”
“好吧,那这样最好了。”艾格隆心里也觉得这样最好。
就在两个人商谈之间,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我先走了,殿下,多保重……”
特蕾莎重重地拥抱了一下少年人,然后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而艾格隆则站在原地,怅然若失地地看着少女离开。
很快,特蕾莎在夜色黯淡的光线当中,沿着来路走回到了刚才两个人见面的地点,而她的女仆还站在原地,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殿下,您没事吧?”她走到了特蕾莎身边。
看到特蕾莎的衣衫还完整,她总算心里松了口气。
“我没事……”特蕾莎脸上已经看不到刚才狂喜的任何痕迹,表情平静当中又带着略微的惆怅。
她小小地叹了口气,“我们回去吧,这一切都结束了,不……应该说早就该结束了。”
“好,那我们赶紧走吧!”眼看那个人没有强留的意思,女仆也觉得最好赶紧离开免得再发生意外。
于是,她们两个走出了遗迹,回到了停在外面的马车上,踏上了返回旅馆的路。
在马车上,特蕾莎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您怎么了?”女仆连忙追问。“他对您做出什么不礼貌的举动吗?”
“那倒没有,只是……我发现,梦想和现实当中终究还是有距离的,我认清了自己。”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回答,“我们交谈的时候,他让我仔细考虑一下,如果我跟着他,那么我会失去我的头衔,我父母的爱,还有我的一切……而得到的也许只是一场空,甚至可能还会让自己深陷于生命危险当中。他说得入情入理,以至于我听了之后慎重考虑了。最后我决定不再去触碰这些危险……所以我只能和他告别,我们以后只能作为普通朋友来往。”
特蕾莎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沉重而又迷茫,展露出“痛下决心但又怅然不舍”的样子,“说是来往,但是我们大概只能互相通信并且致以问候了吧,因为以后我长居奥地利,而他大概再也不会来了。”
虽然特蕾莎如此颓丧,但是女仆心里倒是欢呼雀跃,只是表面上不敢狂喜,免得让公主殿下伤心。
“总算他最后还有一点良心,没有再坑害您到底。”她伸出手来,抚弄了一下特蕾莎的头发,“殿下,您总算想清楚了,这太好了!您的父母亲也一定会非常欣慰的,您放心吧,以后您有的是更好的选择……”
“虽说我们互相道别,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我希望您不要继续在我面前诋毁他了,这不是我的待友之道。”特蕾莎突然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对方,“在我回奥地利之前,我们会继续通信,像朋友一样问好。我希望您能够帮我一下忙,让我了却最后的心结。”
“殿下……?”女仆大吃了一惊。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了,我希望我一生当中最投入的激情,能够以一种平和的方式收场。”特蕾莎满怀感慨地闭上了眼睛,“请帮帮我吧,等我回奥地利,这一切就都结束了,我会走上我人生的另外一条路。”
“好吧……好吧。”犹豫了片刻,女仆最终只能对自己疼爱的殿下做出了让步,“既然您希望如此,那我就按照您吩咐的去做。”
“谢谢。”特蕾莎终于展露出了笑容。
在特蕾莎一行人离开了以后,艾格隆也回到了夏奈尔的身边。
“陛下,您和殿下谈得怎么样?”夏奈尔忐忑不安地问。
“我该怎么形容呢……”艾格隆仰望了星空,然后回答,“她让我自惭形秽,甚至让我感谢起梅特涅了;尽管这只是他随手指定的人选,但是遇到特蕾莎肯定是我这辈子的幸运。”
“居然是这么高的评价!”夏奈尔吃了一惊。
她跟在艾格隆身边这么久了,可以说见证了他和特蕾莎来往中的每一件事。
正因为一开始就在见证,所以她知道少年人过去对特蕾莎是什么态度——既欣赏,但又疏离,只是当成一个可爱又有趣的朋友,在最后还选择了欺骗对方,当成了愚弄世人的幌子。
可是,今天见面以后,他却很明显地被殿下迷住了。
虽然知道特蕾莎殿下确实非常可爱,但夏奈尔还是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魅力……
所以,看样子不久以后,特蕾莎殿下将会成为她不得不尊敬和效忠的主母了吧。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绝不可能和陛下有什么正式的名分,甚至她自己也没有奢望过这一点,她知道为了帝国和波拿巴家族的利益,陛下就应该和皇室联姻——正如他的父亲那样。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自己的想法。
她希望能够长留在陛下身边,像一直以来的那样照顾他——陛下自己已经答应了这个请求,那么接下来她就希望自己未来的主母也能够接受这个请求。
以她和特蕾莎的来往来看,殿下脾气不错,待人礼貌,也许能够宽宏大量地允许她继续为陛下效劳,可是未来的事情又有谁说得清楚呢?
想想也确实有些苦恼。
可是她也知道,这种问题总有一天她会面对的——相对来说,特蕾莎殿下已经算是非常宽容的人了,至少要比动不动就颐指气使的苏菲要好相处得多。
纵使前路有再多艰难,她也会继续坚持自己认定的路,跟在陛下身边,奉献自己的忠诚。
“好了,我们也该离开了。”艾格隆并不知道此刻夏奈尔心中的心思,他挥手做了一个手势,“走吧。”
夏奈尔欲言又止。
不管怎么样,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那她也只能遵从而无权质疑,而且她又能说什么呢?这哪里是她有资格去插嘴的问题。
看来只能想办法以后同特蕾莎殿下打好关系,然后祈求她的宽容垂帘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夏奈尔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沉默地跟着艾格隆离开了。
-------------------------------------------------
接下来的几天当中,艾格隆留在了自己下榻的旅馆当中,一边看通俗小说打发时间,一边默默地注视着罗马城内的动静,等待自己计划的结果。
而现在执行他计划的人,就是他的舅老爷、红衣主教约瑟夫-费什。
曾经接触过最高权力的红衣主教,心中的火焰并没有熄灭。
在艾格隆的鼓舞下,原本已经告别俗世默默隐居的费什红衣主教,犹如得到了一剂强心针一样,又充满了旺盛的斗志。
他衰老的身躯又找回了往日的精力,准备全情投入,为新一代波拿巴家族的首领效劳。
他审时度势,联络自己当年的好友,然后通过自己在罗马教会内部的关系网,为执行皇帝陛下所下达的任务而努力。
就在一天的早晨,红衣主教又偷偷地从罗马城当中跑了出来,来到了旅馆觐见自己的主人,准备汇报自己努力所得到的结果。
确认了没有异常之后,艾格隆很快就接见了这位老人。
一见面,艾格隆就注意打量对方的表情,发现他神态自若并且带有掩饰不住的喜色。
“看上去您给我带来了好消息。”艾格隆笑着说。
“没错,陛下!”红衣主教一边行礼一边回答,“我完成了您的任务。”
没有等艾格隆的追问,他就继续解释,“我通过了一位好朋友联系上了那位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把法利亚神父的亲笔信转寄给了他,然后附带送上了厚礼,他果然收下了,然后答应听取一下我的诉求。”
“你有没有提到我的名字和意图?”艾格隆问。
“当然没有,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红衣主教连忙摇了摇头,“现在那位红衣主教的态度还不明朗,我不确定他对到底是什么态度,所以我不敢直接把您的意图都说出来。不过……您逃出奥地利是轰动全欧洲的大事,我突然活动到他那里,他肯定心里也会有所预感。”
艾格隆知道红衣主教暗示的意思。
能够爬到教会高层,那位红衣主教肯定不是泛泛之辈,他不需要花费多少脑细胞,就一定能够想到费什红衣主教突然活跃起来是因为什么——自然,他也能够猜到一点对方的来意。
但是,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哪怕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只要双方不亲口说出来,那就可以在事后强行不承认,也就还留着余地。
他信任费什红衣主教,因为他的这位舅姥爷费什当年就是专门为拿破仑皇帝干这个活的,替拿破仑在教会内部奔走,疏通关系,达成各种各样的交易。
既然他是专业的,而且忠诚度也没有问题,那艾格隆当然也乐得全部交给他来做。
现在他和那位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已经建立了初步的联系,接下来会彼此试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法利亚神父为契机,以金钱作为钥匙,他将要打通自己在教会内的门路。
而且他相信,以后他和罗马教会绝对不会只合作一次而已。
两个人继续商量了一会儿,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时机,到了最后,艾格隆话锋一转,提到了另外一件事。
“您回去之后告诉我的祖母吧,我已经见到特蕾莎了,而且我们……嗯,我们相谈甚欢。”
“哦?太好了!”红衣主教又惊又喜。“您和她和好了吗?”
“差不多吧,至少现在,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分歧了,特蕾莎给予我的支持,无论是精神上还是其他方面,都让我喜出望外。”艾格隆浅浅地笑了起来,似乎回忆起了不久之前两个人的见面。
接着,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老人一眼,然后低声说,“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接下来会找个时间一起拜见她……”
“我立刻就回报她,我想她肯定会非常高兴的,我们接下来就找个时机,让您和她团聚。”红衣主教立刻就答应了下来,“陛下,我相信,您的祖母一定会为您而骄傲的。她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您,让您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希望如此。”艾格隆回答。
番外(1)
伴随着半空中不断飘落的雪,以及那即将入夜的黯淡天空,1838年的平安夜就要到来了。
这场雪下了好几天了,覆盖范围也挺大,几乎涵盖了整个维也纳及其周边地区,那些位于郊外的庄园自然也是如此。
积雪覆盖了大路和各处的森林,将整个大地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海洋,只有少数庄园建筑顽强地屹立在这一片海洋当中,犹如黑色的礁石为它做点缀,而积雪也让这些其貌不扬的建筑显得更加与世隔绝。
此时,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的金发青年人,就静静地站在一幢乡间别墅的落地窗之前。
在他的身后,壁炉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火,这些柴火为房间带来了暖和,细碎的噼啪声也让房间里不再是一片死寂。
他默不作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细碎的六角精灵,以柳絮和蝴蝶一般的姿态从天而降‘’他的眼神平静当中又带着些许的迷茫,似乎怅然若失,但又看不出有多少遗憾。
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很多年了,而可以预见的是,他接下来的一生,也就将在这平静的生活当中周而复始
这是胆怯地逃避了自己心中的勃勃野心,还是明智地躲开了了命运强行给自己背负的枷锁?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却知道,自己对这样的生活并不感到痛苦,因为……
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了温软的触感,接着一双手环抱到了青年人的腰腹,再然后,就是一声甜腻的呼唤。
“亲爱的~”
是的,这不就够了吗?又有什么需要遗憾的呢?
青年人缓缓转过身来。
而他的妻子特蕾莎公主殿下,正在巧笑嫣然地看着他,她的双眼流光溢彩,荡漾着对丈夫的无穷爱意,以及对目前幸福生活的心满意足。
按照最近的时髦,她两鬓梳着蓬松的卷发,还穿上时兴样式的裙子——虽然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但是她现在也才二十几岁而已,青年女子的妩媚依旧残留在她的身上,属于人妻的雍容也因为良好的保养而越发展露,两者截然不同的气质在她的身上浑然一体,让特蕾莎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这就是我的妻子——青年人心想。
这就是我宁可放弃了那些曾经无数次心心念念的一切,而换回来的婚姻生活。
扪心自问,他没有任何理由后悔。
正是在十二年前的平安夜,艾格隆被特蕾莎同样的笑容所打动,经过了漫长的思索和内心的自我斗争之后,他终于决定不辜负特蕾莎的一腔爱意,选择了留下来,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也将和特蕾莎相伴一生。
按照宫廷的规划,1827年6月,他们的订婚消息被正式宣布,然后消息传递到了整个欧洲社交界当中,而在一年后的1828年6月,他们两个正式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那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奥地利宫廷官方非常希望以这种方式正式宣告波拿巴家族融入到了这个伟大的皇室当中;而卡尔大公也非常乐意以璀璨的光辉来见证自己女儿长大成人。
但是对艾格隆和特蕾莎来说,所有的所谓仪式都毫无意义,他们将会长相厮守,这就是他们想要得到的一切。
而那以后,十年又过去了,幸福的夫妇共同孕育了一个幸福的家庭,他们已经有了三个孩子,而按照特蕾莎的想法,她倒还希望再多上几个,以便让这个辉煌而又多灾多难的家族能够开枝散叶,又重新走入到欧洲各王室大家庭当中。
“殿下……我们是时候过去了。”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以后,特蕾莎小声说,“礼物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只要一个个送过去就好了!”
虽然两个人已经结婚了这么多年,但特蕾莎还是喜欢这么叫他,也许对她来说,这就像是在纪念两个人之间永恒的初遇吧。
他们等下将会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拜访不远处的卡尔大公一家——自从他们结婚后,每逢圣诞节他们都会这样做,卡尔大公夫妇非要让女儿女婿和外孙子女们齐聚一堂共同庆贺不可。
不过老实说,这种大家庭的氛围,艾格隆倒也不讨厌,真要说有什么麻烦,大概就是应付各种人情往来挺麻烦吧……不过特蕾莎贴心地为他解决了大半问题了,他大多数时间只要按照程序来做事就好。
“好的,谢谢你。”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我们去书房整理一下吧。”
“书房?为什么?”特蕾莎有些疑惑不解。
“我今天要拿些写好的稿子,给你的父亲过目。”艾格隆笑着回答,“因为有些牵涉段落到过往的历史,我希望能够尽量当一些当事人来进行评价,我觉得你父亲是最好的人选。”
“那是!我爸爸是个最好的评委,他甚至对自己都非常严苛——”特蕾莎听了之后也忍不住失笑。
卡尔大公曾经以化名写了一部小册子,讨论当年战争的指挥问题,在册子里有些段落严厉批评了他本人在当年统帅军队时的某些指挥失误,奥地利官方以为这是哪个心怀不轨之徒在匿名攻击皇室亲王,慌忙查禁了这本册子,直到卡尔大公本人发话,这本册子才得以出版。
从这一点来说,卡尔大公冷峻务实,不留情面,但又绝无偏袒,确实是一个寻求建议时最好的人选。
于是夫妇两个人走到了书房当中。
书房非常整洁,纸夹、书籍、家具都被分明别类地码放在了一起,只有书桌上有些凌乱的痕迹,大量的稿纸散乱地放在上面,显然那是主人不久之前才完成的。
特蕾莎小心地帮助丈夫整理起这些书稿来,犹如是手捧着什么圣物一样。
在艾格隆工作时——也就是当他留在自己宽敞的书斋里写作时,特蕾莎会严令所有人不得打搅,于是全家人都得踮着脚尖走路。
在特蕾莎看来,殿下的这项工作,并不是一个无心俗世的王孙公子打发时间的无聊消遣,而是一项最最伟大的事业,是在效仿他的父亲用笔征服世界。
在特蕾莎的照拂下,婚后的艾格隆几乎没有被管理家事的俗务牵扯到精力,几乎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他为自己决定的工作当中,他笔耕不辍,十年来一直都在不停地消耗自己旺盛的创作力和精力,他的作品有小说有剧本也有各种评论,甚至还包括一些历史专著。
在他的努力下,这些作品纷纷传抄于欧洲各国,积累了不少读者。
不过,他也有一种奇怪的坚持,他每次发表作品的时候都会使用笔名而非真名,所以尽管他的文字流传欧洲,但只有身边的一小群人知道这些作品居然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殿下所写。
“如果别人只是因为我的名字而阅读我的作品,那对我来说就是一种侮辱,”当特蕾莎问他理由的时候,他如此回答,而特蕾莎也立刻接受了殿下这些奇怪的坚持。
不过特蕾莎也难以接受丈夫的声名被世人遗忘,于是经过商讨之后,他们约定,等再过几年,当艾格隆依靠自己的本事确立了文坛上的名誉和地位以后,再把作者真正的身份公开,让他遍布全欧洲的书迷们为之震惊。
很快,夫妇两个整理好了这些文稿,放进到了专门的袋子当中。
然后,他们又走出了书房,来到了别墅客厅当中。
而这时候,他们的孩子也在仆人的带领下,早已经等候在这里了。
三个孩子,最大的是儿子弗朗索瓦;然后是长女爱米丽,年纪最小的是女儿夏洛特。
这些法国式的名字其实并非是父亲所选,而是特蕾莎坚持之下的结果——她觉得既然波拿巴家族在法兰西辉煌过,至少后人在取名的时候也应该留下纪念,而艾格隆当然也欣然接受了这个看法。
因为家教严格,所以三个孩子虽然年幼但都严守礼貌,恭敬地向父母行礼,而艾格隆也走到他们面前,亲切地拍了拍他们可爱的小脑袋。
“等下去了外公那儿,千万不要吵闹,还有不管收到什么礼物都要说谢谢,明白了吗?”一边抚摸,他一边笑着叮嘱儿女们。
“知道了,爸爸!”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很快,这一家人走入到了马车当中,装有雪橇的马车在漫天的小雪当中前行,很快就来到了卡尔大公夫妇所居住的乡间别墅当中。
然后,他们就得到了卡尔大公和亨利埃塔大公妃的热情接待。
相比十二年前这对夫妇苍老了许多,不过他们对子孙的关照和爱护却没有衰减半分,想法越发浓烈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孩子们也各自有了前程或者成家,除了长子阿伯特一直留在父母身边之外,其他孩子并不能保证出席,反而艾格隆夫妇因为住得近所以时常来往,他们的孩子也成为了外祖父母掌心中的宝贝。
“圣诞快乐。”趁着亨利埃塔带着孩子们一起玩,艾格隆走到了岳父身边,向卡尔大公问好。
虽然卡尔大公表面上还是如同一贯的严肃,但是艾格隆知道,他一直都在默默尽自己所能地保护着女儿和女婿,让他们可以心无旁骛地按自己希望的方式生活,十年来如一日。所以他对岳父心里一直怀有感激之情。
“嗯,圣诞快乐。”卡尔大公冷淡地点了点头,仿佛这就是他想说的全部话了。
相处了这么多年,艾格隆当然知道他的习惯,所以他也不以为忤,继续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在写作当中碰到点困难,需要得到您的指点。”他极有礼貌地对着岳父说,
“那你恐怕找错人了,我对文学可是一窍不通。”卡尔大公耸了耸肩,显得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说实话,对于女婿不谋求权位而宁可潜心书斋钻研文学,卡尔大公一开始是颇有微词的,但是奈何女儿一力坚持,所以他也就不再干涉,任由女婿去完成自己的爱好。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卡尔大公慢慢地也就接受了女婿的选择,尤其是在他展现了自己天赋并且赢得了赞誉之后。
在不知不觉当中,他居然也成为了女婿的书迷之一——只是他从来不肯承认罢了。
“我需要的不是文学建议,而是军事上的,尤其是您的经历对我来说可以提供很多帮助。”艾格隆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
“那好吧。”卡尔大公摊开了手,同意了女婿的要求。
接着,艾格隆将自己的书稿递给了岳父。
借助着明亮的烛光,卡尔大公粗略地浏览了起来,久久都没有说话。
艾格隆也不出声打搅,就在旁边等待着。
“写得还不错。”许久之后,卡尔大公终于开口了。“看上去你有挺宏大的构思。”
“对,我打算写一篇群像小说,主角既有法国人也有德意志人,用他们所有人的经历来展示那个逝去的时代,以及人们所经历一切痛苦和幸福。”艾格隆回答,“这可能将会花费我很多时间,但是我认为很值得,我也不能容忍它有明显的瑕疵——所以我寻求您的帮助。”
卡尔大公看了看壁炉上的钟表。
“今天时间不够,我给你随口说几点吧。”
接着,他涛涛不绝地开口了,说出了自己任何几处需要突出或者改动的地方——很明显,他对女婿的创作也并非表面上那么漠不关心。
很快,随着亨利埃塔的催促,他们交流也只能暂时告终了。
“您所说的一切都对我很有帮助,我会记住的——”艾格隆笑着对岳父说。
“不值一提的帮助,而且那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你自己根据需要取舍吧。”卡尔大公挥了挥手,“对了,有名字了吗?”
“还没有。”艾格隆摇了摇头。
“就叫《战争与和平》怎么样?浅显易懂。”卡尔大公提议。
艾格隆愣了一下。
“怎么,不满意吗?”卡尔大公问。
“不……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艾格隆连忙摇头否认,但显得哭笑不得。“不过,仔细想想倒也不错。好,就叫这个名字吧!我会努力鞭策自己,投入一切精力,不至于辜负这个名字。”
“只不过是随口一个名字而已,有必要这么反应吗?”卡尔大公有些不解。
不过,他也没有兴趣和女婿继续争论,于是两个男人回到了客厅中央,也回到了他们各自的妻子身旁。
“殿下,怎么样?”特蕾莎小声问丈夫。
“非常顺利。”艾格隆笑着回答,“你的父亲比我想象的还要投入。”
“那就好~”特蕾莎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到了这个年纪,他也总得找点事情做嘛。”
接着,大人和孩子们聚在了一起,来到了圣诞树旁边,然后彼此赠送礼物,以此来庆祝又一个平安夜。
接着,和每次圣诞节聚会一样,特蕾莎走到了客厅的钢琴边,开始演奏乐曲,而这一次她选择了那首人们耳熟能详的钢琴名曲《D大调卡农》。
在悠扬的乐曲声当中,这个家庭又在洋溢着欢笑的氛围内迎来了新的节日。
“蒙主圣恩!”
接着,又是一阵欢呼声,特蕾莎也停止了乐曲的演奏,开始和全家人一起共进晚餐。
欢快的气氛一直停留在房间当中,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无论是老人还是孩子,都沉浸在家庭其乐融融的亲情当中,期待着来年的到来,也期盼着这份幸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在进餐之后,艾格隆走到了别墅的阳台上,站在细雪之下,静静地看着远方。
天色黑沉,光线黯淡,只有极少数的烛光在雪海中的各个礁石之间闪烁,这些闪光冲向了大地上的雪毯,然后让它反射出了浅蓝色的荧光,站在阳台放眼望去,犹如有一种身处童话世界的迷离感。
因为喝了一点酒,所以艾格隆的脸色稍微有些发烫,可是他的意识却比平常还要清晰敏锐。
他站在寒风当中,细细地品味夹杂着雪花的空气。
这就是你的选择……这就是你过了十年而且也许还要再过几十年的生活。
你为此得到了什么,又放弃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早有了答案。
也许确实有点遗憾,但是他绝不后悔,因为……他和深爱着自己的人共处。
他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能够包容他的人们,也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处。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个残酷又冰冷的雪国,那么他在命运的拨弄之下,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礁石和堡垒。
那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家……
我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特蕾莎。”他突然对着面前的虚空轻声呼唤。
“殿下……”背后不期然间响起了一声低声回应。
艾格隆没有任何意外,因为他知道特蕾莎一定会来找自己的——她喜欢留在自己身边。
他回过头来,然后看着面前可爱的妻子。
而特蕾莎,也在看着他。
黯淡的光线却无法掩盖她那炽烈的目光,即使过了十年,她还是如同过去那样。
“殿下,我曾经看到一本书,说女子在婚后不应该仅仅把自己限制于孩子和厨房当中,而应该找到生活的情趣,让丈夫时不时地能在她的身上找到新奇感,也只有这样,婚姻才能够一直保持最初的鲜美——”特蕾莎略带着一点开玩笑的语气说。
“新奇感?”艾格隆觉得心里有趣。“和你相处的每一天,都是我最新奇的体验。”
“殿下……”特蕾莎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一把拥抱住了他。
是啊,尽管他的日常看上去一直都是这样的重复,但是直到今天,他仍旧对妻子抱有新奇感。
“我不后悔。”艾格隆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嗯?”特蕾莎探寻地看着丈夫。“怎么了?”
“没什么——”艾格隆俯下头来,用自己的嘴唇,结束了妻子的追问。
细密的雪花悄然落到他们的头发上,落到身上,犹如是上天在为他们祝福。
43,会晤
随着夏天的临近,气温在不断地升高,罗马郊外的原野,早已经变成了鲜花的海洋。
在这片优美富饶的土地上,一个个庄园和农场,星罗棋布地密布于这片原野当中,密集的葡萄藤上盛开着花,孕育着秋天丰收的果实。
艾格隆就漫步于这片绿意盎然的原野当中,然后在自己舅姥爷费什红衣主教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僻静的乡间教堂。
他们当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这一行人停留在了小小的教堂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周围的形势,确定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之后,费什红衣主教先打开了门走了进去。
片刻之后,他又退了出来,安心地向少年人点了点头,然后做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看样子没问题了……艾格隆心里松了口气。
没错,他今天特意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见人的。
准确来说,就是会见那位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的。
自从从艾格隆那里领下了任务之后,费什红衣主教就以久违的激情开始了自己的私下活动,而他活动的重点就是这位主教。
在他频繁的游说之下,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终于被打动,答应了这一次会面,而他们约定的地点,就是这个偏僻的乡间小教堂当中。
很明显,两边互不信任,正因为不信任,所以艾格隆也没有把红衣主教请到自己下榻的旅馆当中,而是选择了在约定的地点碰面。
而红衣主教也害怕他这边有什么阴谋,所以也希望选择自己熟悉的地方。
于是经过两方暗地里的交涉之后,最终选择这里作为会面地点。
既然已经确定安全无虞,艾格隆也不再踌躇,昂首阔步地走到了教堂当中。
教堂里面的光线相当阴暗,散发出一股年久失修的的腐朽气息,艾格隆很快就走到了其中的深处。
而这时候,他在祭坛旁边看到了他所要会见的对象。
对面是一个大概六七十岁的老人,头发早已经花白,他身形高瘦,下巴很尖,鼻子高耸,脸部因为年迈之后肌肉收缩,所以愈发显得尖刻阴沉;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少老年人的衰朽气息,眼睛炯炯有神,里面很容易就可以看到精悍和权欲。
因为可以理解的原因,他身上没有穿着红衣主教的红袍,而是穿着普通神父的黑色外袍,而在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大概四五十岁年纪、同样穿着袍服的中年人,大概是他的秘书和心腹吧。
此刻,对面三个人也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他,显然也在掂量这个少年人的分量。
艾格隆以自己从小被训练出来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三个人的面前,眼睛直视着对方,没有显露出任何紧张不安。
接着,他躬身行礼,向对方表示了尊敬,“很高兴见到您,主教大人。”
“很高兴见到您——年轻的殿下。”
和外表一样,红衣主教的声音衰老但还是中气十足,充满了令人刺耳的尖石。“这是一个让我极其意外的会面,不过我想,这也是我此生难得的荣幸。”
“您这么说可就过奖了。”艾格隆笑着回答。
“不,殿下,老实说看到您的这一刻让我感慨万千。”红衣主教轻轻摇了摇头,“我在帝国的庆典上见过您,那时候您才一岁多,虽然您肯定不记得,但我以及所有人都曾经认为,他是罗马王,是未来罗马的王——也就是未来的尘世至尊,呵,可我们谁又想象得到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呢?”
红衣主教叹息摇头,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看上去他对我并不排斥——艾格隆心想。
不过语言从来都不值钱,尤其是这种人口中说出来的话,尤其不值得相信。
能够在尔虞我诈、集七宗大罪于一身的罗马教会里步步高升,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绝不会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他也许不至于失去所有人人类的感情,但这些感情的顺位肯定是排在权力之下的。
所以艾格隆不会把这种话当真。
“我是这些悲剧的受害者,但是我认为我可以修正它。”他只是淡然回答。
“也许是悲剧,也许是喜剧,不过对我来说两者都是一回事——它们都是上帝的旨意。”红衣主教面无表情地回答,“殿下,我对一切事物持中立态度,我遵从上帝的指引而行。”
持中立态度!很好,那就是在暗示什么都可以谈,只要价码合适就行。
艾格隆心领神会。
“那么您乐意听听我的打算吗?”他问。
“如果不愿意的话,我也就没有必要过来了。”红衣主教淡然回答,“不过殿下,我本来是无意沾惹上这滩浑水的,奈何您给得实在是太多了,没有哪个红衣主教会对您赠给我的礼物不动心……”
也许是觉得没必要和少年人假模假样的原因,红衣主教的话非常坦诚。
很明显,艾格隆听得出来,红衣主教是故意这么说的,他想要把两个人的关系局限在金钱交易而不是政治同盟上,他并不想对艾格隆背上任何义务。
哼,这个老滑头,虽然被金钱所打动,但是直到最后一刻还是要为自己保留行动自由。
不过艾格隆倒也不生气,毕竟他就没有指望过对方和化身为自己的忠心臣子,罗马教会高层里面怎么会有善男信女。
大家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这就是他需要的一切了。
“这些礼物,只是我展现自己诚意的一种方式而已,您大可以收下,当然,我也有我的诉求——”艾格隆也直接进入了主题,“主教大人,接下来我准备去进行一项大行动,我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去说服教皇陛下,让他为我降下些许恩惠。”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红衣主教回答。“教皇陛下不可能平白无故许人恩惠,更别说您的特殊身份了——”
“正因为很难,所以我才需要您的帮助。毕竟现在谁都知道,教皇陛下对您既宠信又依赖,您的意见对他来说非常重要。”艾格隆说到这里的时候,刻意拉长了声音,“况且,我也准备了献给教皇陛下的礼物……”
接着,他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费什红衣主教使了一个眼色,而这位红衣主教也心领神会,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包裹,接着打开了它。
“哦!”
亲眼看到这块翡翠的时候,哪怕是见多识广的红衣主教也忍不住片刻失神。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您真的希望把它进献给教皇吗?”他死盯着艾格隆然后问。
“当然。”艾格隆重重点了点头,“我心心念念的是皇座,珍器重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乐意奉送给任何愿意帮助我的人……”
接着,他用手抚摸了一下了这块翡翠,感受着它滑润的触感。“况且,围绕着这块宝物,出现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我想只有身为上帝最忠实仆人的教皇陛下,才有足够的德行承受它的贵重吧……”
虽然艾格隆知道这样的稀世奇珍他绝对不敢私吞,不过他还是暗示威胁了一下,免得红衣主教冲昏头脑做下蠢事。
红衣主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
他知道,这块宝物如果进献给教皇陛下,那一定会让他大大开心,更加巩固他对自己的恩宠,而他也正是凭借这份恩宠爬到了目前的高位的。
虽然已经贵为红衣主教,但是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内心的野心还是没有得到完全的满足,他在每个不眠之夜里面,他都在心心念念那尘世间的圣座。
哪怕曾经犯了无数次戒律,但是他自认为自己完全有资格占据它,毕竟那么多堕落至极的恶棍都曾经戴上了三重冕,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然而,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也知道,这绝非易事,还有太多人同样在觊觎这个位置。
在一步步爬上来的过程当中,他年事已高,身后还有那么多同僚也在虎视眈眈,他必须积极行动。
他要讨取教皇的欢心,要在主教团内拉帮结派,以便在教皇过世时的继承战争里面占据更有利的位置——而这都离不开巨额金钱的支持。
然而,在这项庞大的事业之前,红衣主教尽管已经用尽所有办法攒钱,但仍旧有些捉襟见肘,而这时候,他收到了来自于费什红衣主教的极为贵重的礼物——费什红衣主教还承诺,接下来还会给他更多礼物。
在这雪中送炭的“恩情”前,哪怕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红衣主教还是乐意倾听对方的诉求。
“花费如此巨额的代价,想必您也有了不得的目标……”站在祭台上的红衣主教犹如是在布道一样,以慈和庄严的语气询问少年人,“殿下,您究竟想从我、从教皇陛下那里得到什么?”
到这时候,艾格隆也不隐瞒了。
“接下来,我打算组织一支志愿军前去希腊,驱赶土耳其人和埃及人,为基督徒夺回这片圣洁的土地。我要教皇为我的远征祝福,在我胜利之时晓谕整个天主教世界,嘉奖我的善行,勉励我的义举。”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如果上帝真的保佑我,让我成功了,那我希望在我成功的时候,罗马城会为希腊的解放鸣钟——”
他一口气说完的同时,红衣主教也在静静地听着,他先是震惊,而后又陷入了沉思。
“您居然会有这份闲心?去为了什么希腊人花钱流血?”他脱口而出。
“我曾经是罗马王,为了罗马人而战又有什么不行?”艾格隆强词夺理,“况且,我自费进行这项事业,不要教会出一分钱,解放西方文明诞生的那片土地,难道这不足以展示出我的高洁和虔诚吗?我会对世人展露出我对教会的忠诚,我也希望你们能够看到并且嘉勉这份忠诚,这就是我需要的一切了。”
“哦,我当然相信您的忠诚,绝不会比您的父亲更少半分。”红衣主教略带讥讽地回答。
这嘲弄艾格隆只当没听见,毕竟他现在有求于对方,不过他心里暗暗决心,以后迟早让这家伙不敢在自己面前露出半句嘲讽——他相信这一天为期不远。
“您觉得怎么样?”他不再绕弯子,而是直接逼问。“如果您乐意,我们就此展开合作,您以后就是我的恩人,我记下这份情;如果您不乐意,我也不会责备您,我们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再去寻找别的门路,请您给我一个回复吧!”
在少年人的逼视之下,红衣主教继续沉思。
他还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消息,毕竟他太意外了。
当然,他只是震惊,却并没有感到反感。
毕竟,从表面上看,这个要求对他来说并不为难,少年人去进行这项计划,对他、对教皇,乃至于对罗马教会都一无所损,甚至大有好处。
真正为难和头疼的人在巴黎,在彼得堡,在伦敦,但罗马却可以名正言顺地为基督徒的解放和胜利欢呼,在这种大义面前,哪怕明知道教皇收了钱也没人能说什么。
可是兹事体大,他还需要好好思量一下,甚至教皇陛下那边的意见他也没法打包票。
“我需要一点时间考虑——”片刻之后,他回答。
“当然可以。”艾格隆也不需要他立刻答应下来,于是他也点了点头,“您有几天时间考虑,如果您有意,您随时可以找到我的舅公。”
“嗯,好。”红衣主教松了口气。
接着他又问,“那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还有个小小的要求。”艾格隆回答,“我想要和我的祖母见面,我希望您能够行个方便,让她安全出城。”
哪怕得到了这位红衣主教的亲口保证,他也不可能进罗马城——毕竟这年头道德沦丧,谁知道红衣主教会不会选择背友求荣,把艾格隆骗进罗马城然后绑了。
在他现在的处境下,凡事多提防一点总没有坏处。
不过,虽然他进不了罗马城,但是莱蒂齐亚却可以出来,毕竟莱蒂齐亚现在只是寓居罗马,理论上并没有限制自由,只要这位红衣主教稍微行个方便,他的祖母就可以出城来见自己了。
“没问题。”这个要求红衣主教倒是很干脆地答应了。“我回去就给您安排。”
“谢谢。”艾格隆松了口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很快就可以见到他的祖母了。
对了,还有特蕾莎……
此刻,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或者说成就感。
他眼看着自己的计划在稳步实施,从脑海中的幻想慢慢化为现实。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带着一股狠劲去做,总会出现点转机。
“法利亚还好吗?”就在他遐想的时候,红衣主教突然问。
“他现在很好,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行动不便,所以暂时留在了我的住处。”艾格隆含糊回答,“我向您以后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好的,我确实挺想念他。”红衣主教轻轻叹了口气。“那么我们先再见吧,殿下,期待再会。”
“期待再会。”艾格隆也不多说了,他躬身行礼,然后大踏步地离开。
红衣主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离去的身影。
很快,大门很快关上,教堂内又陷入到了幽暗当中。
从业五十年之久的主教,尽管暗地里背离教义无数次,但是在这个思绪繁杂的时刻,他愁眉紧锁,仍旧习惯性地引用了一段经文,喃喃自语。
“请告诉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这些事呢?你的降临和这世代的终结,有什么预兆呢?唯有坚忍到底的,必然得救……”
44,祖母
夜幕之下的罗马城,宁静而又庄严,一座座恢弘建筑内的灯火,将这座城市带入到了虚幻的梦境当中。
位于威尼斯广场的波拿巴宫,此时也正沉入到夜幕当中,分享着这份庄严的寂静。
而趁着夜色,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它的后门驶出,奔向了罗马城外。
因为有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的关照,所以马车一路上本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很快就离开了罗马车,借着夜幕的掩护,来到了郊外一座旅馆的门口。
把守在门口的人很快就确认了他们的身份,然后向着旅馆内部打出了一个安全的信号。
接着,马车放下了踏板,约瑟夫-费什红衣主教走了下来,然后他搀扶着一个老妇人也走下了马车。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头上还戴着包头巾,把花白的头发严严实实地包裹着,看着宛如一个年老的修女。
因为各处灯火黯淡,再加上老妇人眼睛昏花,所以下了马车之后她有些头昏,站了片刻之后才让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环境。
“跟我来吧。”红衣主教小声咕哝,然后带着她一路走到了旅馆深处的客房。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间客房的门口。
“就是这里了。”红衣主教停下了脚步,然后对自己的姐姐说,“这里几间房都被他们给包了,所以您不用担心,尽情地发泄吧。”
“感谢上帝。”老妇人也松了口气,轻轻地抬手划了一个十字。
接着,红衣主教轻轻地敲了敲门,门很快就打开了,一个他们两人都见过的姑娘打开了门。
“陛下!”夏奈尔毕恭毕敬地向曾经的皇太后陛下行礼,然后将他们迎了进来,接着自己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声响在走廊当中轻轻回荡,犹如湖面的波纹一样又渐渐消失,归于平静。
走入到房间里面之后,老妇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了起来,原本平静的面孔也浮现出了难言的激动。
她的视线在房间各处逡巡,房间里的烛火很亮,所以这次她很轻易地就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那个面目清秀的金发少年人,此刻就站在房间的正中央,迎接自己祖母的到来。
老妇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的孙子。
整个房间突然陷入到了一片死寂当中。
“奶奶……”过了许久之后,艾格隆小声喊了出来。
“我的孙儿……!”老妇人发出了悲鸣般的喊声,然后终于踏出了颤颤巍巍的脚步,走到了少年人的面前。
因为身高不如少年,所以她一把只能抱住他的腰,然后伏在他的胸口痛哭。
“我的孙儿……我的孙儿!”她想要说什么,但是身体和嘴唇都在发抖,以至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剩下了断断续续的呼喊。“我可怜的孙儿……”
艾格隆对老人的行动有些猝不及防,不过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
是啊,一个老人因为各种变故,被迫和自己最亲爱的孙子千里相隔,原以为此生都再不能见面,又怎么可能不伤心痛苦?
而原本她已经灰心绝望之时,因为命运的转机,她又有机会见到孙子,又怎么不激动痛苦?
他一直都是个淡漠的人,但此刻被老人紧紧抱住的时候,也忍不住有点难过。
这是我的祖母,尽管在精神上被调换了一个人,但这个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这一刻,深藏在血脉中的亲情,让他的心都好像燃烧了起来。
你看得到吗?我干得多漂亮……我让你见到了你原本到死都没见到的亲人们,我就是更好的你!
此情此景,甚至旁边的费什红衣主教和夏奈尔,也纷纷伸手抹着眼泪,感慨着两位陛下命运的再会。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艾格隆颤声拍了拍祖母的背,以此来安抚老人的情绪。“奶奶,我很抱歉直到现在才能见到您。”
“不必道歉,你已经足够努力了……”莱蒂齐亚带着哭腔回答,“艾格隆,我太高兴了,让我再哭一会儿吧。”
艾格隆不再说话,静静地让老妇人在自己怀中抽泣,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重新镇定了。
因为心里的激动和喜悦,她干枯并且布满皱纹的脸,也变得红润了起来。
她轻轻地脱离了少年人的怀抱,然后站在他的面前,仔细地打量自己的孙子。
金发少年人俊美而又斯文,身体瘦削却结实,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勃勃生机和迎难而上的干劲——每一个祖母都希望拥有的这样孙子。
这就是路易莎为自己家做出的唯一贡献了。
“艾格隆,你这些年来,都经历了什么?”振作了精神的莱蒂齐亚问,“我那时候听说你在那边过得很不如意……却不知道自己能够怎么帮到你,上帝啊,这对我可真是痛苦的折磨!”
“请坐吧。”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扶着老妇人坐到了窗户边的沙发上,然后自己坐到了祖母的旁边。
“其实我也没什么可以说的,毕竟我在成年之前的活动范围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地方……”接着,他开始简单地讲述了自己这些年在奥地利的经历。
“那你对奥地利人怎么想?”听完了后,莱蒂齐亚问。
“要说恨,其实我不恨他们,虽然我的外祖父囚禁了我,但是他们也让我接受了我应该接受的教育,并且提供了很不错的生活条件,不管他们有什么目的这都是事实。”艾格隆耸了耸肩。
莱蒂齐亚大概明白了少年人的心态。
她又想了想,然后再问。
“我的孩子,所以你现在是真的一心一意,非要为皇座再去拼一把?”
“是的,这就是我孜孜以求的一切。”艾格隆干脆地点了点头,“我曾经高居皇座,结果因为命运的摆布而跌落了下来,被迫隐居异国他乡,这十几年来我忍受着他人的轻视已经很久了,我的名字也因此蒙尘,我曾经问过自己,你愿意忍受这些失去与轻视吗?我的心也无数次地回答了我,不,不行!”
因为激动,艾格隆的语气变得更重了,“就因为这个,奶奶,我下定决心必要重回皇座,我不是为了什么狭隘的报复心,也不是为了把战火重燃,让死亡的阴影重新笼罩大地,甚至不是为了贪恋什么荣华富贵……我只是想要向世人证明,命运从我这里抢走的一切,我都能一分一毫不剩的抢回来,我要让上帝知道,祂毁不了我!”
听着孙子骄傲而又感情丰沛的宣言,莱蒂齐亚心里也有数了,虽然她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见到过这个嫡孙,但是她知道,他的决心无可更改,因为她的二儿子就是这样的。
这份执拗,就是血脉延续的体现吧。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费什红衣主教。
而老迈的红衣主教也立刻轻轻地点了点头。
之前,莱蒂齐亚有意嘱咐自己的弟弟去看望艾格隆,掂量一下少年人的本事和意志,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能够承担大命、还是一个空口大言的莽撞之徒,而红衣主教在见面之后,很快就回禀自己的姐姐,他认为年轻的陛下必能让家族重放光芒。
这些天来,红衣主教一直都在为少年人鞍前马后效劳,为他联络教会内部人士,足以展示出他的态度。
在红衣主教的极力劝说下,莱蒂齐亚也最终下了决定。
而今天,她亲眼见到了自己的孙子,也感受到了他身上那种超越现在年纪的魄力。
事已至此,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正如红衣主教之前所说的那样,到了她这个年纪,手里积攒再多金钱又有什么意义,反正也没办法带到天堂去,最终还不是留给儿孙的?
“听约瑟夫说,你是想要得到我的支援,对吗?”莱蒂齐亚主动挑起了这个话题。
“是的,我希望您能够赞助我,奶奶。”艾格隆立刻就点头确认,“我知道这个时候让您老人家破费实在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我希望您能够在困难时刻帮助我,因为我在进行一项需要耗费巨额资金的事业,再崇高的理想没有金钱作为支撑也是寸步难行的。”
说完之后,他诚恳地看向了自己的祖母,等待着她的回复。
“我当然乐意帮助你,艾格隆。”很快,老妇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给出了艾格隆想要听到的回复,“我会把我手里所有能够动用的资金都赞助给你,我衷心祝福你能够成功。”
说到这里,她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我的孙儿,你能不能再听我几句话?”
“当然可以了。”艾格隆回答。“请讲吧。”
莱蒂齐亚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又打量了一下孙儿。
多可爱的孩子啊,只可惜没有在自己身边长大,不能见证他成长起来的每一天!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还能不能支撑到看到他成功的那一天……希望上帝保佑吧。
“我的孩子……”片刻之后,下定了决心的老妇人,看着自己的孙子,深情地开口了,“我没有给过你任何压力,更不会和你的支持者一样,一厢情愿强逼着你去复辟当什么皇帝,不管你是不是皇帝,我都爱你。所以,上帝作证,你不是被我的野心驱使着去做这些事的……”
艾格隆有些愣住了,他不明白为什么祖母这么说。
“我不知道你以后是好是歹,但不管结果如何,世人永远不能责备我为了做什么陛下而让自己的儿孙继续冒险,我只是出于爱而帮助你。事实上我倒是更希望你能够拿着我的钱,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富足地隐居下去,让家族能够安稳延续下去,只是现在我知道说什么都晚了……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句,艾格隆,什么时候停下都来得及,你还有大好的年华。”
不,来不及了。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他还记得剧院里那回荡着的哭泣。
抛下了这一切之后,怎么可能不用皇冠抵偿!否则自己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绝不会听我的。”莱蒂齐亚苦笑着叹了口气,“算了,这就是宿命,当年你父亲也是这样,我能做什么?我所能做的,只能默默地为你们祈祷祝福,希望你能够有一个更好的结局。不过,艾格隆,其他的你都可以不听我的,但是有件事你必须按我说的做,只要你认我这个奶奶就听我一句。”
还没有等莱蒂齐亚说出口,艾格隆就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了。
“是特蕾莎的事情吗……”他尴尬地问。
“对,就是这事儿。”莱蒂齐亚颔首确认,“特蕾莎这么好的姑娘已经很难再找到了,上帝让你们相逢,必定是有祂的安排的,你应当遵从。不说你可能失败,哪怕你当皇帝之后反正也要找个公主结亲,那为什么非要舍弃特蕾莎再去找其他的呢?反正我也不信她们对你能比特蕾莎更好了……”
然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有特蕾莎在的话,哪怕你倒霉落魄,也不至于落得太过于悲惨的下场,有她和她的父亲保护你,你可以像热罗姆那样多少还能够过上舒服点的日子,这作为一种保险措施难道不好吗?我知道你绝不考虑失败后如何,但作为你的祖母我必须为你考虑,年轻人总是年少气盛,但有些事还是得听听长辈的意见。”
“好吧,好吧……”艾格隆只能尴尬地笑着,“我这次和特蕾莎见了面,跟她约定过了,只要她愿意履行婚约,那我……我非常荣幸。”
“这样我就放心了。”莱蒂齐亚满意地点了点头。
艾格隆只能继续点头答应下来。
“那么特蕾莎什么时候过来?”莱蒂齐亚又四处张望,“不是说要和她一起拜见我的吗?”
“我已经通知她了,大概明天她就会过来吧。”艾格隆回答,他知道奶奶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吧,这次我不会食言,再把她晾在那里……”
“你也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劣迹啊。”老妇人讥讽地笑了起来,“你这次把她弄得这么凄惨,以后可要好好补偿。”
接着,她又放低了声音,凑到了自己孙子的耳边。“早点让我拥有一个曾孙子吧,这样我也不用再提心吊胆那么多了,最好你们把他放在我身边,我要亲自看着他长大,弥补我曾经失去你的痛苦。”
“呃……那只能以后再说了。”艾格隆这下真的难以招架了,他只能低下头不敢搭话。
45,再会与权利
祖孙两个见了面之后,莱蒂齐亚皇太后的激动溢于言表,当天晚上她拉着孙子聊了很久,直到凌晨时分她才恋恋不舍地前去休息,总算结束了这场久别后的重逢。
老年人的精力衰退,所以很快就在疲惫当中进入了梦想。
而艾格隆却还有些心思,坐在床边一直若有所思。
“陛下,时间已经很晚了,您早点就寝吧。”夏奈尔有些看不下去了,小声劝他休息。
“夏奈尔,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艾格隆突然说。
“嗯?您尽管问。”夏奈尔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点头答应了下来。
“嗯……呃……”艾格隆欲言又止。
夏奈尔奇怪地看着艾格隆,这可是她之前从没有在主人身上看到的表现,一直以来哪怕前路艰险,他都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哪会如此迟疑?
“您在担心什么吗?”她连忙问。
“……你刚刚听到了我祖母对我说的那些话了吧。”艾格隆不再犹豫了,小声问了出来,“她非常中意特蕾莎。”
“是的,我之前就知道了,怎么了呢?”夏奈尔还是不太明白。
“其实,我也并不是反对祖母的决定,可是……可是你也知道,我和苏菲的那些事情。如果特蕾莎知道……知道我们到底逾越到了何等界限,她会怎么想?”艾格隆一反常态,吞吞吐吐地说了下去,“她会不会……会不会勃然大怒?又会不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决定?”
自从和特蕾莎再会并且被她所打动之后,这就已经是他内心里深藏已久的问题,也只有身边亲近如夏奈尔,他才会拿出来分享。
他虽然口灿莲花,但是在这个问题上真的没有把握。
如果是之前,他根本不会在意这个问题,因为他已经决心抛下特蕾莎了,还写了诀别信;可是现在,既然他又已经和特蕾莎“再续前缘”,那这个问题就免不了浮出水面,让他患得患失了。
眼看特蕾莎接下来又要回奥地利,这个问题又无法回避,所以他确实有些郁结。
看到他迟疑的样子,夏奈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原来陛下也有这么疑难的时候啊……”接着,她忍不住带着笑声开口了,“我之前看您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还以为您早就胜券在握,只把她们都迷得服服帖帖了呀!”
“你可别调侃我了。”艾格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需要你的建议,夏奈尔,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夏奈尔也不敢再取笑自己的主人了,于是她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为少年人思索了起来。“陛下,您认为您能做什么吗?您愿意就这样把特蕾莎留在身边,阻止她回去;还是有能力永远把这件事隐瞒过去?”接着她反问。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有了答案。
很明显,都不能。
“既然不能,那么您去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夏奈尔继续追问,“您不必为自己控制不了的事情去烦扰。”
对啊,好像是这样没错。
艾格隆发现夏奈尔的话直中要害。
既然这件事不可能永远瞒住特蕾莎,那自己费心去想那么多又有什么意义。
既然无法控制,那还不如交给特蕾莎自己做出抉择,虽然这明显有负于特蕾莎,但是此刻他好像也只能这么做决定了。
我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如果特蕾莎不能接受,那左右我也不会丢失更多东西了,大不了一切回到从前吧。
一想到这里,他也就不再郁结了。
“谢谢你,夏奈尔,你给了我很不错的指点。”
“陛下,您过奖了,我并没有能够帮到您什么,顶多只是跟您挑明现实而已。”夏奈尔轻轻摇了摇头,“另外,其实我觉得您也不用担心那么多……一切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艾格隆有些好奇。
“我想以特蕾莎殿下的智慧,她应该早就已经猜得到发生了什么,既然到现在她对您还是不离不弃,那可见她已经有了答案了。”夏奈尔露出了笑容,“况且,假如我是她的话,我也会做出同样答案的,您或许可以期待一下我的判断?”
“那么,让我们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艾格隆已经完全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我得睡觉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
正如艾格隆所预料的那样,特蕾莎收到了艾格隆写的信之后,立刻就表示要去拜访自己的朋友,而身边的女仆虽然刻意阻拦,但在特蕾莎的执意要求下,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
“我马上就要回奥地利了,难道在临走之前我和我的朋友诀别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请放心吧,见了面之后我马上就启程回家。”她是这么说的。
某种意义上,她这次倒也没有说谎。
就这样,她在莱蒂齐亚赶来的第二天早晨,也赶到了艾格隆这里。
为了不引入注目,她穿着极为简朴的衣裙,头发也只是用发箍束着,就连原本佩戴的简单首饰也取了下来,简直跟女仆也没什么两样了。
不过即使如此,也无法遮盖她原本的容色,以及双眼中闪动的喜悦之光。
这一切真的会被再次辜负吗?
在引领之下,她悄然赶到了位于旅馆深处的房间。
打开门之后,她发现莱蒂齐亚和她心心念念的殿下都在这里。
感谢上帝!她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至此才敢放下心来。
一切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
“特蕾莎!”老人笑着朝她张开了双臂,“终于又见到你了,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陛下。”激动之下,特蕾莎忍不住有些哽咽。
然后,她快步走到了老人身边,乖巧地投身到了她的怀中,然后小声诉说,“我听说是您严令殿下来找我的,所以您赐予了我慈爱,还赐予了我幸福……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用语言来表达我对您的感激!”
“孩子,倒是我要感激你才对,你原本有那么多容易的路可走,却偏偏眷顾我这个孙子……这是他的福气。”莱蒂齐亚十分感动地看着她,“我帮你做的这些事,不够补偿你,我只希望你们以后能够幸福,这样才能让你的牺牲不至于白费。”
“我会为之努力的。”特蕾莎回答,“奶奶……”
这一声呼唤,让莱蒂齐亚一下子愣住了。
“在我父亲年幼的时候,我的祖母就已经过世了,所以我从出生那天就没见过祖母,这是我从小到大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说到这里特蕾莎也苦笑了起来,“人人都觉得既然是皇室成员,那么一定超凡脱俗无忧无虑,但他们往往忘记了其实我们也不过是一群凡人,有人的一切弱点和渴求,而亲情差不多就是我们最缺憾的东西了。”
接着,她又抬起头来,诚挚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把您当成我的祖母,我愿意伴您终老,以对待自己祖母那样对待您,您……您愿意接受吗?”
在她紧张的注视之下,莱蒂齐亚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此谦逊又如此感情丰沛的话,又怎么可能不让老人感动呢?
“傻孩子,你何须如此谦卑?我又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呢?倒是你不嫌弃我们这个除了头衔空无一物的落魄家庭就好了!”
接着,莱蒂齐亚又偏过头来,瞪了旁边的艾格隆一眼。
“混账东西,你对特蕾莎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良心真的过意的去吗?”
艾格隆无言以对,只能讪笑。
“难道,到了现在你还不能有所表示吗?”莱蒂齐亚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催促他。
“您也别责备殿下了,他之前也有自己迫不得已的地方。”在这尴尬的气氛当中,特蕾莎适时打了圆场,“总之,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谁也没办法控制过去,但是我们至少能够创造未来,不是吗?”
特蕾莎知道,自己在老人面前表现得越是谦卑,莱蒂齐亚祖母就越是乐意接纳自己。而只要得到长辈的祝福,殿下的态度自然也会随之松动。
接下来的一切自然也就水到渠成了。
莱蒂齐亚不再说话了,而是眼看着自己的孙子,似乎在责备他为什么还要沉默。
不是你们一开始就拥在一起说话的嘛,我怎么插嘴呢……艾格隆心想。
接着,他抛却了杂念,走到了她们的身旁。
“特蕾莎,对不起。”他首先诚恳地道歉了,“之前我就道歉过,但今天当着我祖母的面,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抱歉。我非常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也愿意之后尽我所能来补偿我的过失——”
“我不要什么补偿,殿下。”特蕾莎的声音变得更加糯软了,“我只要……您坚守自己曾经做过的承诺就好。”
虽然她没有明确所指,但是艾格隆当然知道她是指什么。
“我会的。”他简短地回答。“特蕾莎,现在我的奶奶就在旁边,她就是见证人,只要你不改变主意,那么我一定会遵守我的承诺。”
在他目光的注视下,特蕾莎瞬间脸红了,她低下了头,满怀羞涩和喜悦。
“那我等待着那一天。”
“你看,其实一切不是都很简单明了吗?”莱蒂齐亚心花怒放。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特蕾莎越看越是顺眼,越是满意,只觉得这下自己晚年也再无遗憾了。
“艾格隆,我不打搅你们的独处时间了,你们好好聊一聊吧。”接着,她向两个孩子告辞,“一定不要让特蕾莎失望!”
接着,她离开了房间,把这里留给了年轻人。
房间顿时寂静了下来。
艾格隆打量着特蕾莎,虽然不施粉黛,但是少女的容貌和青春的活力,还是让特蕾莎充满了魅力。
“特蕾莎……”他忍不住轻声呼唤。
“嗯,殿下。”特蕾莎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再给了我机会。”艾格隆深有感触地说,“被你如此珍视,真是我一生的荣幸。”
“那您以后可一定要珍惜这份荣幸呀……”特蕾莎捂嘴浅笑。“殿下,其实我的要求真的不多,您以后一直跟今天这样对待我就好了!”
除了被逗乐之外,她心里也在暗暗庆幸。
幸好自己一直都没有放弃……才能得到今天的结果。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旁人了,她也就不再那么羞涩,而是大起胆子,凑到了少年人的身边,然后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殿下,我们很快就要分别了,这确实让人悲伤,不过我想这也是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一定会尽快办完那边的事情,然后来找到你的……请一定要等我。”
“我会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特蕾莎,我祝你一切顺利。”
特蕾莎靠在少年人身边,享受着片刻的宁静。
接着,她又说出了另外一件事,“殿下,您还记得那位贝多芬大师吗?”
“记得。”艾格隆点了点头。
“他在3月过世了。”特蕾莎发出了悲悯的叹息,“上帝没有对他留下多少怜悯,这真是全人类的损失。”
……艾格隆沉默了。
看来这位大师还是如同原本的历史一样,被病魔带走了生命——这诚然是文明的惨痛损失。
他现在还记得他当时和特蕾莎一起拜访这位天才音乐家时的场景。
虽然他已经年老,虽然他已经耳聋,但是即使如此,那股蓬勃的精神力仍旧感染了他,两个人进行过一次笔上交锋,虽然谁也没有说服谁,但是他敬佩对方的品格和操守。
一个人只要相信自己的原则,那总比没有原则的人强。
“我没办法参加他的葬礼,不过我出了点钱,帮助他顺利入葬了。”哀悼了片刻之后,特蕾莎继续说了下去,“殿下,他的遗作,也在我这里。”
“遗作……”艾格隆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特蕾莎,而特蕾莎也羞涩地点了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看来很明显,自己逃走之后,特蕾莎还继续坚持请求那位音乐家,在临死之前创作了这首歌曲……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忍不住有些抽痛。
除了抽痛之外,就是感动。
“放心吧,这次我不跑了。”这一切感动,最后化成了这一句话。
是的,我不跑了,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你来裁决吧,这是你应有的权利。
46,离别
“放心吧,这次我不跑了。”
艾格隆的语气非常郑重,而特蕾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分量。
这句平淡的话,就是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殿下,我相信你。”特蕾莎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些,“我们一定可以幸福的!到了那一天,我们就让人演奏那首乐曲,让那位大师的才华再次展露在世人面前,他的在天之灵一定也会非常欣慰吧……”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轻柔地笑了起来,“殿下,那首曲子的谱子我全都记得,事实上它现在还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不过为了让你保留有些许的惊喜感,到了那天我再让人为你演奏吧?”
贝多芬的遗作,是特蕾莎特别为了两个人的婚礼所订制的。
所以特蕾莎已经完全陷入到了对那一天的遐想当中,眼睛里满是期待。
她越是这么说,艾格隆越是感觉到羞愧。
“等你回去奥地利以后,有空的话替我向他的墓前献一束花吧,我对他满怀尊敬。”片刻之后,艾格隆放下了自己心中的杂念,小声对特蕾莎说。
“嗯!我会的。”特蕾莎马上点头应下。
接下来,两个人就这样闲谈起来,把话题换成了各种趣事、还有文学艺术等等,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都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不知不觉当中,两个人也靠在了一起,特蕾莎把自己的头搭在了少年人的肩膀上,时不时看着他的侧脸。
可是,离别的时刻还是无情地到来了。
就在这个日影西斜,暮色苍茫的时刻,特蕾莎轻轻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恋恋不舍地看着少年人。
“殿下,恐怕我得走了……”
艾格隆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心里确实有点舍不得了。
可是这毕竟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为了两个人的未来着想,他们不能仅凭冲动行事。
“虽然很遗憾,不过没关系,今日的告别是为了明日的再见而已,我会回到你身边的……而且我会让这一天尽早到来。”特蕾莎强装镇定地说,“如果爸爸祝福我们那最好,如果爸爸实在执拗,我也会想其他办法的……谢谢你给了我勇气,我会坚持到底的。”
“你路上小心。”艾格隆小声叮嘱她,“替我跟你父亲说声抱歉,如果……如果到时候他非要抽我一顿马鞭,好吧我就让他打吧,我能咬牙忍住,只要他消气就好。我不想成为你们父女之间永久的裂痕,再说了我的所作所为就算受点惩罚也是应该的。”
艾格隆生平罕见的服软态度,让特蕾莎眼睛酸涩,差点流出眼泪来了。
“不行!我才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特蕾莎认真地回答,“谁要是敢以哪怕一指之力加在你的身上,我就跟谁拼命。”
说完之后,两个人就此对视。
接着,不约而同地,他们都笑了出来。
“噗哈哈哈哈……”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特蕾莎,我也一样,谁要是对你不利,我就杀了谁。”
“在这个日子里不要说这么杀气腾腾的话了,殿下。”特蕾莎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在最后,我们来点更浪漫一些的告别吧~”
“你是指什么呢?”艾格隆好奇地问。
特蕾莎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向他伸出了手来,“我们共舞一曲怎么样?就像我们在美泉宫时那样,因为我想带着今日的和昨日的双份幸福回忆离开……”
艾格隆楞了一下。
但是,有何不可?
她喜欢的话,那就满足她吧。
“当然可以。”他立刻应了下来。
然后,他抬起右手,捏住了特蕾莎绵软白皙的手背,再送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特蕾莎脸顿时变红了,但是她却没有任何退缩,反而轻轻地拥住了艾格隆。
接着,少年和少女就在这并不宽敞的房间里面翩翩起舞。
虽然这一次房间里没有乐师演奏,但是无声的旋律在两个人的脑海之间回荡,他们的舞步比上次还要默契,进退之间犹如穿花蝴蝶一样。
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黯然失色,围绕在他们身边旋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舞曲到了终点,而这时候艾格隆并没有如同普通舞会一样礼貌地放开自己的舞伴,而是突然沉下了腰。
“呀!”特蕾莎发出了一声小小的惊叫。
就在她的惊叫声当中,少年人已经一只手抱住了她的背,一只手抄起了她的腿,把少女给横抱了起来。
多亏了特蕾莎的身份,这个“公主抱”的姿势,此时倒也名副其实了。
特蕾莎先是猝不及防,但是很快她弄清楚了状况,然后她主动配合这个“惊喜”,双手揽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殿下……”
艾格隆没有说话,而是带着特蕾莎原地转了两圈,然后带着她来到了窗口边,抬头看向了远处刚刚入夜的星空。
幸亏特蕾莎身材纤细再加上他体力不错,不然还真有点吃力。
“特蕾莎,这个回忆够了吗?”接着,艾格隆笑着问。
“怎么可能够呢!”特蕾莎小声抱怨。“坏蛋!你的不告而别,害得我少了多少这样的时光!”
说完之后,她亲到了少年人的嘴唇上。
艾格隆闭上眼睛,享受自己和特蕾莎的再度亲吻,虽然这确实很享受,但是……他的手发酸了。
他以莫大的毅力坚持着,让这美好的回忆持续下去,直到体力濒临极限之后,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然后将特蕾莎放了下来。
接着,他微笑地看着特蕾莎,仿佛在问她还有什么遗憾的。
特蕾莎抬起头来,红扑扑地看着少年人。
“殿下,我会一辈子都记得刚才的。”
刚才的温存,燃起了她对未来生活的一切憧憬,她已经品尝到了幸福的滋味,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浪漫。
但是她知道,她和殿下接下来所面临的,绝不会只有玫瑰色的浪漫幻想,而是会充满了困难和艰险。
殿下接下来要去冒险,那注定是光辉但又坎坷的征程,在这段征程当中,他一定很需要得到帮助,而作为他的未婚妻,特蕾莎觉得自己责无旁贷,甚至可以说,如果自己在殿下的事业当中缺席,那无异于耻辱地背叛了自己的诺言。
所以,要快点把事情都处理完,回到殿下身边——特蕾莎暗暗下定了决心。
特蕾莎默然地向艾格隆行礼作为告别,她没有再说话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又停不下来结果白白耽误时间。
而艾格隆也默然向她挥手告别。
接着,特蕾莎正面看着艾格隆,一步步地往后退向门口,直到来到门槛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少年人一眼,把最后的印象铭刻在自己的脑海中,然后再决绝地转身离去了。
重逢之后立刻就要离别的痛苦让她心如绞痛,但是刚才两人温存的时刻,却也赐予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力量。
“等着我吧,殿下……”她在心里小小地喊了一声,然后投入到了夜幕的阴影当中。
而艾格隆也站在窗口,目送少女的身影离去。
这就是我未来的妻子,他对自己说。
================================
在和特蕾莎告别以后,艾格隆自己的罗马之行也来到了尾声。
他接下来的几天一直都在和自己的舅公费什红衣主教联系,打听着罗马教会内部的消息,估测着自己计划的动向。
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当然希望一切期待都能够顺利实现。
仿佛是回应他的期待一样,就在这一天,费什红衣主教再度来拜见艾格隆。
“有消息了吗?”艾格隆直奔主题。
“是的,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已经给我回复了。”费什红衣主教点了点头。
艾格隆一直在注意红衣主教的表情,发现既没有激动但是也没有颓丧,看样子事情出了一点周折但是也没有绝望。
“怎么样?”他问。
“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告诉我,他已经把那块翡翠献给教皇陛下了,教皇陛下也非常满意这份礼物。”费什红衣主教回答,“趁着教皇陛下高兴的时候,红衣主教将您进献这份礼物的动机也告诉了他。”
艾格隆没有再追问了,而是等待着红衣主教的继续说明。
费什红衣主教咽了一口唾沫,滋润了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教皇陛下一开始对您的想法感到非常惊愕,但是很快他又觉得很赶兴趣,毕竟如果在他任期之内基督教世界收回希腊故土的话,这对他的声望将是巨大的提升,他也可以因此而得到天父的嘉许。不过,他认为,您毕竟年轻,而且此刻手中的力量薄弱,想必难以轻松完成这项伟业,所以从政治和外交的角度来看,他和教皇国不能一开始就完全为您背书……”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但是他没有生气,因为教皇就算这么想倒也是很正常。
“那他想要怎么样?”
“教皇陛下的意思是,他可以分阶段给予支持,一开始只是由维托里奥-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口头上予以嘉勉;如果您站稳了脚跟,那么教皇陛下可以亲自在布道当中赞扬您的义举;如果您大获成功,那么到时候再用教会的权威为您祝福也为时不晚。”
分阶段投入资源,不错的思路。
艾格隆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能够接受这个条件,毕竟这个世界一直都是这么现实,你没成功别人也没有义务押宝给你。
“那他还有别的什么条件吗?”艾格隆不动声色地问。
“教皇陛下的意思是,您现在进献给他的礼物,虽然贵重但充其量只能算是这次合作的预付款而已,只够他们执行第一阶段的协议;如果您接下来还想要得到进一步的配合,那就需要再额外付出另外的价码,教皇陛下认为价格至少不能低于您现在付出来的东西。”
好家伙,这还能搞分期付款的?
艾格隆突然有一种自己在解锁声望奖励的感觉……而且居然还要一直氪金!
不愧是发明了赎罪券的教会,确实是做生意的好手……
顷刻间他有些愠怒,对教皇如此狮子大开口而感到不满。
“陛下,您不要生气。”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费什红衣主教连忙劝导他,“我承认教皇陛下的条件确实苛刻,但您身为皇者,绝不能为情绪左右。我无权替您做决定,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为您传达和执行,但是我希望,这是您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在老人的劝导之下,艾格隆很快压制住了情绪。
仔细想想,罗马教会和波拿巴家族非亲非故,彼此之前还有旧怨,根本没有感情可言,有的只能说直白的利益交换。
在这种情况下,教皇要价苛刻一点也可以理解。
唉,就当是自己为先帝还债吧。
既然目前用得上教皇,那就算多出点血也没什么。
只要自己未来成为法兰西皇帝,有的是办法把付出来的东西再榨出来,甚至还能够榨出更多东西。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也就不再纠结。
“好吧,我接受教皇陛下的条件。”他重新看向了红衣主教,郑重地说,“接下来我全部委托给您了,您可以作为我在罗马的代表,全面负责我和教会的交涉,并且监督他们对协议的执行,我既然付了那么多钱我就得看到实际行动!”
“这一点您放心,拿钱办事一直是教会的光荣传统。”红衣主教笑着回答,“要是没有这条准则,我们这个庞大的组织早就涣散解体了。”
“希望如此吧!”艾格隆耸了耸肩。
接着,他走到了窗台前,抬头看了看远处罗马城那恢弘的轮廓。
他此行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离去的时候了。
这座永恒之城,现在他还进不去,但是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光荣地驾临这座城市,见证自己曾经的荣耀。
是的,今天你们只管放纵,明天自有我来降下天罚。
兴之所至,他随口念了一句。
“我看见那兽和地上的君王,并他们的众军都聚集,要与骑白马的并他的军兵争战。他的眼睛如火焰,他头上戴着许多冠冕!”
47,复仇者
“你的眼睛不可顾惜,要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随着夏日的临近,巴黎上流社会聚居的圣日耳曼区,景色变得格外宜人。各处宅邸内的花园,虽然因为栏杆而与外界相隔,但是仍旧能够透过栅栏之间的间隙看到那些盛放的花朵,这些花卉争奇斗艳,让周围的街道也浮动着清淡的香味。
就在这景色宜人的街道中,一辆宽敞的出租马车穿行其间,然后在其中一间宅邸门外停留。
相比于其他贵人们精心妆点的宅院,这间宅邸倒是显得寒酸了不少,大门和栏杆上原本豪华的装饰早已经斑驳褪色,透露出主人的经济状况并没有想象中乐观。
从各处来来往往的马车当中,也明显得感受得到这间宅邸门庭冷落,缺少访客,宛如这片富贵海洋当中被隔开的孤岛一样。
就在一片寂静当中,爱德蒙-唐泰斯拉开了车窗的窗帘,然后从中探出头来,朝着惊愕的门房微微颔首,以冷淡而又矜持的语气说。
“麻烦通传一下你的主人,基督山伯爵求见。”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礼服,头上戴着丝绒圆筒礼帽,宽松的领带系得一丝不苟,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打上了发蜡,配上他苍白的肤色和冷漠的态度,确实充满了贵人的风范,完全配得上自称的伯爵身份。
门房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下之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他向车厢里的大人躬身行礼。
“请您稍等,我去通传一下主人。”
基督山伯爵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窗帘。
很快,门房回来了,而门房身边,则跟着特雷维尔侯爵的贴身仆人。
“侯爵大人有请。”仆人恭敬地对着车厢说。
接着,他走上前去,打开了车厢的门,然后里面的乘客走了下来。
自称基督山伯爵的访客,微微敞开了钱包,然后朝着车夫扔了一枚金币,也不等对方找零,径直地就跟着仆人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他沉默无言,而仆人也没有再问一句话,很快就带着他穿过了小小的院落,来到了宅邸当中。
房间设计得相当宽敞,随处可见帝政时代的奢靡风格,窗户上用着名贵红色绸窗帘,在一楼到二楼上房的楼梯上有金漆的栏杆,客厅地面上还铺有厚厚的毯子,其他家具上也包着金色的漆,上面铺着花绸面子。
种种陈设,都能够看得出来,在这桩宅邸落成的时候,其主人正是一生的辉煌时期,所以不惜工本地打造了这幢居所。
然而,在爱德蒙-唐泰斯犀利的眼神注视下,宅邸辉煌的另一面也无所遁形——客厅里所有的家具都已经不再是如今流行的样式,而且没有多少贵重的陈列物了,明显维护得相当一般,能够看得出衰颓的痕迹。
很明显,这个家庭现在已经到了落魄阶段,虽然不至于穷途末路、无以为继,但也只是靠着当家人的种种巧妙的手法勉力支撑,尚且还能维持一个贵族之家的气派罢了。
在离开基督山岛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已经知道了特雷维尔侯爵其人其事,所以对他的现状了然于心,倒也并不惊奇。
身为前代特雷维尔公爵次子的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在大革命的恐怖浪潮期间和哥哥一起逃离法国,隐居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
后来拿破仑皇帝上台,多次表示对流亡贵族们的优待,于是在经过多年的外国流亡生活之后,维克托-德-特雷维尔在1805年返回法国,并且在皇帝的恩宠之下如愿参加了军队。虽然没来得及赶上奥斯特里茨之战,但是在后来1806年法国与普鲁士交战的耶拿和奥尔斯塔特战役中,身为骑兵军官的维克托奋勇冲杀,带领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一路杀进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和晋升,并且就此出名。
接下来的数年里,他继续奋勇作战,从皇帝那里蒙受了大量赏赐,皇帝还特意封他为侯爵,让身为次子的他也成为了有头衔的贵族。
于是,特雷维尔侯爵建下了这座宅邸,并且让子孙扎根于此。
然而好景不长,帝国最终毁灭,特雷维尔侯爵的前途也随之一落千丈,收入来源大大缩减。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改变自己的初衷,依旧多次公开表示不愿意为波旁王族效命。
因此他也被迫从军队退役,并且再也没有蒙受朝廷重用,家道也随之败落了下来。
对波拿巴家族来说,这是难得可贵、久经考验的忠诚,所以爱德蒙-唐泰斯的主人也把特雷维尔侯爵当成了重要的帮手,委托他为自己执行任务。
而爱德蒙-唐泰斯就是为了这项任务来到巴黎的。
爱德蒙-唐泰斯来到客厅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很快就来到了客厅当中,接见这位不告而来的奇怪客人。
侯爵看上去四五十岁年纪,脸型方正,额头宽阔,举手投足充满了久经沙场的豪迈。虽然明显可以看到他的两鬓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但是仍旧能够从他高瘦的身躯当中看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他的精神也非常健旺,目光如炬,凛然当中带有那种见惯生死的煞气。
此刻,他就用他那种饱含煞气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爱德蒙-唐泰斯。
“基督山伯爵?很有趣的头衔——您是意大利人吗?”
尽管这看上去只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但是爱德蒙-唐泰斯知道这是一个暗号,而他必须按照约定的话进行回复,否则他将不可能得到任何招待,马上就会被赶走。
“我既非意大利人也非法国人,我是一个飘零于海上的领主,为上帝和祂的代言人服务。”爱德蒙-唐泰斯平静地回答,同时用沉着的目光看着对方。
就在这一瞬间,特雷维尔侯爵的眼神马上就变得缓和了不少。
他露出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笑容,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向着爱德蒙-唐泰斯伸出了手,“伯爵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很高兴见到您,将军。”爱德蒙-唐泰斯握住了对方的手,然后恭敬地向对方说。
对于这位曾经的战争英雄、忠贞的前辈党徒,爱德蒙-唐泰斯必须表达应有的敬意。
接着,他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特雷维尔侯爵。
“这是陛下的亲笔信,请您过目一下。”
特雷维尔侯爵瞬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以恭敬的态度拿起了这封信,然后打开了,接着静静地看完了。
看完之后,他略微苦笑了起来,“看来陛下对我的进展不太满意,他催促我加快进度。”
“陛下非常体谅您的难处,他知道您在法国完成任务有必须面对的困难。”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安慰了对方,“只不过,现在陛下的计划也到了关键时刻,他需要尽快得到帮助,然后再去施行他接下来的计划,而这就必须仰赖您的努力……”
“是啊,我知道。”特雷维尔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他完全知道自己重任在肩。“我将会尽我全力去完成我的任务的,请您放心吧。”
就在这时候,宅邸的二楼传来了脚步声,接着,爱德蒙-唐泰斯分明发现一位年轻夫人正在女仆的搀扶下,从楼梯上走下来。
他连忙停下了自己的话,然后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对方。
这是一位非常年轻漂亮的金发少妇,碧蓝色的眼睛,五官非常精致,而她的腹部很明显在微微隆起,显然是怀孕几个月了。
“这是我的儿媳,爱丽丝。”特雷维尔侯爵看上去并没有打算结束两个人的对话,而是小声对爱德蒙-唐泰斯解释。
“您儿媳?”基督山伯爵轻轻挑了挑眉,仿佛有些好奇。
不管怎么说,儿媳都曾经是外人吧,他没想得到特雷维尔侯爵居然这么放心。
而且还是个孕妇!
考虑到陛下对侯爵寄予的厚望,爱德蒙-唐泰斯认为他的做法实在有点不严肃。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少妇略微艰难地走下了楼梯,然后微微向着爱德蒙-唐泰斯行礼。
“伯爵先生,很高兴见到您。”
爱德蒙-唐泰斯有些尴尬,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和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夫人打交道,毕竟他来这里是身负使命的。
“很高兴见到您,夫人。”
“不必拘谨,先生。”爱丽丝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看着他,“请不要把我当成局外人,我知道发生在特雷维尔家和陛下之间的一切事,我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在瑞士的时候跟着自己的丈夫面见了陛下,并且和陛下相谈甚欢——”
接着,她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然后微微笑了起来,“说起来,我腹中的孩子还得到了陛下的赐名呢,所以您可以完全信赖我,不用顾忌。”
虽然她的话听上去像是编故事,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了她的话。
从特雷维尔侯爵的态度来看,他确实没有避讳自己的儿媳,可见这位夫人也是他的同僚。
而如果她和陛下关系很好的话,那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地位应该还在他之上,绝对不能等闲对待。
“那您的丈夫呢?他在哪儿?”爱德蒙-唐泰斯顺口一问。
他随口一句问题,却好像触动了爱丽丝,夫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暗淡,但是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埃德加昨天应邀去俱乐部参加活动,现在还没有回家,估计今晚才回来吧。不过请您放心,有我和公公在,一切事务都可以处理。”
所以,现在我需要打交道的,是前帝国时代的骑兵将军和他的儿媳妇两个人?。
好吧,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
爱德蒙-唐泰斯收敛了心神,现在对他来说,任务最为重要,所以他忽略了这个小小的变故,然后看向了特雷维尔侯爵。
“将军,我来您这儿,并不仅仅是为您带来困难的任务而已,我还受命为您带来帮助。不光是我个人的帮助,还有经济上的帮助——”他又将手伸进了自己的怀中,从隐秘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陛下让我拿这些来巴黎卖出,其中一部分就是他发送给您的经费,他认为如果您在经费上宽裕,那么事情应该会更加顺利一些。”
说完之后,他打开了小袋子。
宝石和钻石耀眼的光芒,瞬间让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有些目眩。
不过他们毕竟是在上流社会长大的人,对珠宝的免疫力比常人要强,所以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这些都是很贵重的珠宝,看来陛下已经找到了足够的赞助人。”爱丽丝欣喜地说。“太好了,这对陛下对我们都是极好的消息。”
“我想是的。”爱德蒙-唐泰斯轻轻点了点头。
只有他知道,这位宝贵的“赞助人”到底是谁。
接着,他又回到了正题,“我需要尽快在巴黎把这些宝石以合理的价格卖出去,陛下需要这些钱,所以,特雷维尔侯爵,您能够介绍几位有类似能力的银行家吗?”
特雷维尔侯爵略微有些踌躇,毕竟他多年从军,而且自从复辟之后又被迫特意,哪有多少机会和银行家打交道。
反而是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我娘家倒是认识几个,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想办法联系上——不过我会找嘴风很严的那种,请放心吧。”
这时候,爱德蒙-唐泰斯大概明白为什么特雷维尔侯爵让儿媳也参与其中了。
“那……您能够帮我介绍一下唐格拉尔先生的银号吗?”他平静地问。
“唐格拉尔……我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爱丽丝微微皱眉,“好吧,我可以试试,不过伯爵先生,为什么非要是他呢,陛下认识他吗?”
“不,是我希望认识他。”爱德蒙-唐泰斯微微垂下了视线,努力让自己的仇恨不要流露出来。
因为他是我的生死仇敌,我一定要探探他的虚实,谋得他的信任,以便在将来的某一天用利剑来刺穿他的胸膛——
爱德蒙-唐泰斯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在心里默念。
如果他现在跟特雷维尔侯爵说出来,也许这个同党会帮他的忙,也许他甚至能召集人手暗地里给唐格拉尔他们来一下黑枪,但……不行!
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又怎么可能以区区一枪就结束?太便宜他们了!
他在来巴黎之前,先回了一次马赛,而在那里,他听闻了一切噩耗,明白了自己在被抓走后,亲人们所面临的悲惨遭遇。
痛苦和愤怒,让这个人一夜之间变成了嗜血的复仇者。
通过各种渠道,他打听到了那几位仇敌的下落。
而后,他来到了巴黎,
在得知了一切真相以后,以父之名,爱德蒙-唐泰斯立下了铭记于内心最深处的誓言,他要对那些夺走了他的一切的仇敌们,进行最为彻底最为狠毒的报复,他不光要取走他们的性命,还要取走他们花费一生时间所建立起的一切,不论是财产,还是头衔,还是贵人的尊严,他要统统拿走,踩在脚下。
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稍稍让自己受伤的灵魂发出满意的嘶嚎!他所付出的一切代价,才算是得到了真正的补偿。
这是爱德蒙-唐泰斯个人的仇恨,他希望由自己来亲手报复。
“所以,当耶和华使你不被四围一切的仇敌扰乱,在耶和华赐你为业的地上得享平安,你们要消灭所有的亚玛力人,使人不再记起他们。这事你们不可忘记!”
48,效劳
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爱德蒙-唐泰斯来到了巴黎,然后悄悄地拜访了波拿巴分子的重要党徒,久负盛名的特雷维尔侯爵。
他的任务非常顺利,轻易地就得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信任,然后把陛下的亲笔信转交给了侯爵,而接下来就是他执行另外一个任务的时候了。
不过,这个任务他也非常需要得到特雷维尔家的帮助,因为他在巴黎没有朋友也没有关系网,想要尽快把贵重的宝石以合理的价格、并且在不惊动市场的情况下卖出去,肯定需要借助这个贵族家庭的帮助。
在最初的会晤结束之后,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友好地邀请他共进午餐。
虽然特雷维尔家现在早已经不复往日的辉煌,但是为了招待基督山伯爵这位贵客,不失自家的体面,他们仍旧把午餐整理得非常精致。
先是用鲜菇生菜汤开胃,然后是精心烹调的牛肋排,接着是鲱鱼和鲜虾,还有布丁和小甜点作为点缀,各色餐点着实丰盛。
爱德蒙-唐泰斯在这段旅行奔波当中,身体早就已经疲惫不堪,更加受到了惨重的精神打击,所以看到这顿大餐的时候禁不住食指大动。
当然,为了维持皇帝陛下赠予他的伯爵封号,他努力地按照法利亚神父教授给他礼仪,恭敬地陪着主人们用餐。
不过,他之前毕竟在伊芙堡监狱里面蹲了十几年牢,虽然法利亚神父教给了他应有的礼仪,但是他不可能有地方实践,出来之后短短几个月,还要到处奔波,他也无法有足够的机会来习惯,所以很明显就能看得出来动作相当生疏。
特雷维尔侯爵和爱丽丝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也看出基督山伯爵的名号可能名不副实,只是陛下赶鸭子上架临时封的——从封地的名字来说,说不定还有点恶趣味呢。
不过,纵使如此,他们也只是彼此心照不宣,谁也没有因此对伯爵露出任何轻蔑,毕竟如今可不是摆架子的时候。
再说了,既然陛下说他是伯爵,那么他就是伯爵,不是也是。
就在宾主们的聊天当中,这顿丰盛的午餐结束了,而特雷维尔侯爵起身告辞。
“好了,伯爵,我这边需要先离开一会儿。”侯爵一边说,一边扬了扬手中的亲笔信,“现在有陛下的亲笔信在手,我们的同党们一定会为之欢呼雀跃,而我接下来也更有说服力一些,我会尽快催促他们找到足够多的合格志愿者去为陛下效力。实际上现在已经有不少人跃跃欲试了……”
听到侯爵这么说,爱德蒙-唐泰斯也不禁心里一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最好了,我祝您一切顺利,将军。”
特雷维尔侯爵向他点头致敬,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了餐厅,走出了自家的宅邸,透出一股雷厉风行的气势。
而这时候,爱丽丝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对爱德蒙-唐泰斯微微屈膝。
“很抱歉,伯爵先生,因为时间仓促,我们没有做太多的准备……如果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谅解。”
“我对您一家的招待非常满意,夫人。”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您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否则我真的有些无地自容。”
看到爱德蒙-唐泰斯这么好说话,爱丽丝也露出了微笑。
“那么请跟我来,我带您去客房去休息吧。这段时间您最好不要住旅馆,我想作为客人投宿到我们家中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方便我们接下来沟通消息,互相协作执行陛下的任务。”
“我悉听您的安排,夫人。”爱德蒙-唐泰斯也觉得这样安排最好,所以听从了她的意见。
“那么请跟我来。”爱丽丝站了起来,然后带着爱德蒙-唐泰斯向着二楼走去。
她毕竟是个孕妇,挺着大肚子上楼时有些艰难,因为午餐时侯爵不让人打搅所以现在身边也没有人搀扶。
爱德蒙-唐泰斯看不下去,于是伸手搀扶了她,而他也得到了爱丽丝的感谢。
“您真是心地宽厚的人。”她笑着说。
“这不值得夸奖,换任何一个有教养的人都会这么做的,夫人。”爱德蒙-唐泰斯郑重地回答。
在他的搀扶下,两个人走到了二楼一间房间门口,然后打开了房间。
这是一间陈设精致的房间,有床有书桌,书架上放着书,墙上还有油画作为装饰品,看来确实是给客人准备的房间了。
“这段时间就委屈您在这儿休息吧。”爱丽丝笑着对他说,“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吩咐仆人就行了,我会让他们以对待最尊贵客人的态度对待您。”
“您大可不必为我这样费心,夫人。”爱德蒙-唐泰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对生活的要求不高,更加没有理由在您家里吆三喝四,我只需要尽快完成陛下赋予我的任务就好了。”
“看来您是个专注而且理性的人!我不禁为陛下感到高兴,他找对人了。”爱丽丝笑得更加深了。“不过您也不用太过于紧张,伯爵先生,好不容易来巴黎一趟,您也可以偶尔像个普通游客一样,感受这个城市的生活,我想适当地放松身心对您来说也是非常有利的。”
虽然她说得合情合理,而且非常体贴人心,但爱德蒙-唐泰斯心里却只能叹了口气。
在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之前,他又怎能得到快乐?
“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在为帮您完成任务而努力了——”仿佛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爱丽丝转回了正题,“虽然我非常希望自己能够亲自来为您帮忙,不过请原谅,我的身体不允许我到处奔波,所以……我只能为您找一位可靠的向导,让她来帮助您找到合适的人来兑换那些宝石。”
“她?”爱德蒙-唐泰斯敏感地听出来了。“是一位女士?”
“对,准确来说,是我的亲妹妹,艾格妮丝。”爱丽丝轻轻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虽然她不是我们的同党,但是她也乐意帮我一些小忙。我已经通知她了,应该很快就会来——”
接着,她看着临街边的窗户,眼睛一亮。
“哎呀,她已经来了!”
顺着她的视线,爱德蒙也看了过去,然后发现一辆马车正快速地向这边疾驰而来,然后门房不经通传就直接打开了大门,显然和马车的主人十分相熟。
“她很快就要过来了。”爱丽丝重新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您放心吧,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她身手很不错,绝不会拖累到您,也许甚至还能给您多些保护。”
虽然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却嗅到了其中的不寻常,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好像都是爱丽丝在做各种决定,甚至威风凛凛的将军,看上去也非常尊重她的意见。
再考虑到她说自己是陛下的朋友,这更加惹起了他的好奇心。
虽然和陛下相处时间不久,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他是个高傲的人,能够被他认可成为朋友的人,也绝不会是泛泛之辈。
“我可以冒昧问一下吗?您的娘家是……?”他忍不住问。
“诺德利恩,算是个有点名气的家庭吧……不过那对我来说已经是往事了,现在我姓特雷维尔,我的孩子也肯定是。”爱丽丝平静地回答,“至于我的妹妹,我正要跟您说明——她还待字闺中,所以仍旧属于我的娘家那一边,而我娘家和夫家一直政见不合,关系不是太好。所以她只是出于亲情稍微帮我一些小忙而已,您最好不要让她为难,在她面前就当一个游客最好。”
爱德蒙-唐泰斯大概明白了。
诺德利恩家族他已经有所耳闻,也是法兰西的贵族名门,难怪爱丽丝能够拥有如许气度。
另外,从她的语气来看,诺德利恩家族肯定是保王党那一边的,所以才会“政见不合”。这么说来,处在夹缝中的夫人,一定不是很好受吧。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不是同党之间公事公办的交流了,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对话,彼此体谅。
“夫人,这对您来说一定很不容易。”他略带着点同情地说,“您放心吧,我不会做出那些让您和您妹妹为难的事情。”
爱丽丝沉默了。
“您可以当我是误上贼船——毕竟我下定决心和埃德加结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莱希施泰特公爵居然会逃出奥地利,谋求家族再度发扬光大。”片刻后爱丽丝垂下了视线,然后幽幽地说。
“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已经出嫁,我的公公特雷维尔侯爵要当忠臣,他还要他的儿子乃至他的孙辈们继续效忠陛下,那么这时候我还有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呢?我在上帝面前发誓要让自己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员,要孝敬长辈,生儿育女,我怎能背弃自己的誓言?”
“那您后悔吗?”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问。
“后悔?怎么可能?伯爵先生,请别小看我,我绝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爱丽丝笑了,此时终于从她的脸上浮现出了高傲的神采,“事后回想,如果我在结婚前的某一天得知了这一切,然后再让我做出选择,我依旧会义无反顾地坚持自己的决定,因为我爱埃德加,我乐意为他承受这些代价。现在,我必须为特雷维尔家族的复兴去尽力,既然我的公公认定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对这个家族最有利的,那我也必须遵从。”
爱丽丝的倾诉,让爱德蒙-唐泰斯心中升起了些许怜悯,更让他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酸涩感触。
这位可敬的夫人忠诚了自己的誓言,可是梅尔塞苔丝却没有做到。
爱德蒙-唐泰斯早已经打听出来了,梅尔塞苔丝早已经嫁给了改姓为莫尔塞夫的费尔南,并且在不久之前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那个曾经和他步入婚姻殿堂的女子,因为命运的摆布,如今已经成为了人妇人母。
他不怨梅尔塞苔丝,任何女孩在碰到那种情况,都是身不由己的,她和贵族的女儿不一样,没有男人的照顾她的生存都成了问题,她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只能向命运屈服。
可是即使知道并且谅解,偶尔在心底里还是会有几声不甘的呐喊——要是梅尔塞苔丝还在等着自己,那该多好?
他现在已经可以赠予她最幸福的生活。
可是这只能是妄想了,她现在就在他仇敌的家中,履行着妻子的职责,照顾他的仇敌和仇敌的儿子!
饱含着创痛和愤怒的泪水,瞬间从他的眼角滑下。
他的心头又多了一道创痕,又多了一分仇恨。
“先生?”看到他突然流泪,爱丽丝有些惊慌,“您怎么了?”
爱德蒙-唐泰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夫人,我只是对您的话非常感动,所以有感而发。”
爱丽丝好奇地打量了伯爵几眼。
这位伯爵先生刚才那一瞬间,完全是悲痛欲绝痛彻心扉的样子,她不明白对方经历了什么,不过她知道这肯定是对方内心中最沉痛的伤痕——所以既然他不愿意说,那她也不能追问了。
好在这时候,楼梯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裙子的少女出现在了他们两个人面前。
她留着栗色的长发,头上戴着发夹,长得依稀有些爱丽丝的影子,不过相比于爱丽丝的沉稳,她要神采飞扬许多,显得活力充沛。
“这就是我的妹妹,艾格妮丝。”爱丽丝笑着向爱德蒙-唐泰斯介绍。
爱德蒙立刻向少女致意。
然后她又看向了自己的妹妹,“艾格妮丝,这位是基督山伯爵,我们家的贵客。”
“很高兴见到您,先生。”艾格妮丝连忙提裙向爱德蒙-唐泰斯行礼。
“艾格妮丝,我希望你能帮我们一个忙——”两个人行礼完了以后,爱丽丝马上进入了正题,“伯爵先生是个外国人,他刚来巴黎,对这边完全不熟,所以需要一个向导。另外,麻烦你帮他找一下家里有来往的几个银行家,伯爵需要变卖一些物品充作旅费,毕竟在巴黎的开销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好嘞!都交给我吧。”难得姐姐拜托自己帮忙,艾格妮丝兴冲冲地就答应了下来,“您就安心养身体吧,别再操心那么多事了。”
接着,她又好奇地打量起了爱德蒙-唐泰斯,“伯爵先生,您希望去找哪家呢?”
“如果可以的话,从唐格拉尔先生的银号开始吧,我听说他的信誉不错。”爱德蒙-唐泰斯平静而又矜持地回答。
“那么,您那位陛下,最近还好吗?”艾格妮丝睁大了眼睛,天真无邪地问。
……
爱德蒙-唐泰斯不安地打量了爱丽丝一眼,他还记得他答应过什么。
而爱丽丝也只能苦笑以对,她对妹妹也有点无可奈何。
“我只是一位旅行者,小姐,我不知道什么陛下。顺便,他现在很好。”片刻后,他回答。
艾格妮丝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不过她也不再纠结。
“那好吧,旅行者先生,艾格妮丝接下来将竭诚为您效劳~”
49,登堂入室
“那好吧,旅行者先生,艾格妮丝接下来为您效劳~”
爱德蒙-唐泰斯被艾格妮丝的风趣和活力所打动,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本紧绷的心情也随之变得轻松了不少。
“谢谢您,艾格妮丝小姐。”他微笑着向对方道谢,“那我接下来就仰仗您的帮助了。”
“艾格妮丝,有几句话我要提醒你一下。”这时候,爱丽丝也适时开口了,“伯爵先生来巴黎,是有他的目的和任务的,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希望你不要随便打听刺探,影响到他的工作——”
虽然表面上是在警告妹妹,但爱德蒙-唐泰斯听得出来,实际上她是希望艾格妮丝维持局外人的身份,不要过多地牵涉到他们的事业当中。
虽然距离刚见面仅仅两三个小时,但是爱丽丝留给爱德蒙-唐泰斯的印象却非常好,她既有气度又有温情,而且头脑清晰反应迅速,遇到自己拜访这样的突发事件也丝毫不乱,应对得井井有条,实在是令人肃然起敬。
难怪这位夫人可以成为陛下的朋友,而且这么得将军的信任。
不知道她的丈夫到底是何等样人,以至于能够赢得她的芳心呢?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好奇。
“知道啦,姐姐~”艾格妮丝也对姐姐的真意心知肚明,所以点头答应了下来,“我今天回去之后跟爸爸和哥哥那边打听一下,明天再过来带伯爵先生去找人。”
“嗯,那就麻烦你了。”爱丽丝对妹妹笑了笑,“艾格妮丝,还好我有你可以信赖。”
“那当然,无论何时您都可以信赖我的。”艾格妮丝骄傲地昂起头来。
“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搅伯爵休息了,去我房间吧。”爱丽丝说完后,对爱德蒙欠了欠身,“先生,您好好休息吧,等到了明天我妹妹自会带您过去……您如果有什么要求,就摇铃叫仆人,我们会尽心为您办妥。”
“谢谢您的招待,夫人。”爱德蒙-唐泰斯连忙道谢。
接着,这对姐妹离开了,艾格妮丝还满面笑容,一路跟着姐姐叽叽喳喳的,说着最近遇到的趣事,而爱丽丝则是笑容满面地看着妹妹,时不时地点头。
看到姐妹情深的两人,他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一种安心感。
接着,他在安排给他的客房当中休息,到了晚上的时候,仆人走进来告诉他特雷维尔将军今晚没有回家,于是将晚餐送到了他的房间,爱德蒙-唐泰斯也乐得清静,独自在房间用了餐,直到这一天结束。
第二天天亮,爱德蒙-唐泰斯从酥软的床铺上醒了过来。
草草洗漱之后,在仆人的引领下,他又回到了客厅,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将军的儿子,爱丽丝的丈夫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也已经在那里了,而爱丽丝也坐在他的旁边,温柔地笑着。
“基督山伯爵先生,感谢您的光临!”一看到爱德蒙,年轻人就愉快地打了个招呼,显然他已经从妻子那里得知了一切。
这个年轻人长得非常俊朗帅气,笑容更是充满了魅力,怪不得能够得到爱丽丝的垂青。
“很抱歉,昨天我到朋友家里拜访,所以没来得及迎接您,希望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是我不告而来,给您一家添了麻烦。”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倒是您不要因此而生气就好了。”
接着,埃德加又和他客套了几句。
不知道为什么,爱德蒙和对方对答的时候,心里突然有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但是也不知道这股感觉到底来自何方。
而就在他们吃完早餐的同时,艾格妮丝再度闯了过来。
“早上好,伯爵先生!”一进来之后,她就笑容满面地冲爱德蒙-唐泰斯招了招手,“我们又见面啦~”
少女的欢声笑语,打破了这里沉闷的气氛,也让爱德蒙-唐泰斯的心情好了不少,暂时忘记了刚才的疑惑。
“我们拜托你的事情怎么样了,艾格妮丝?”爱丽丝开口了。
“您嘱托的事情,我当然是马上就办咯。”艾格妮丝笑着回答,“我已经旁敲侧击问过父亲了,他确实认识一个姓唐格拉尔的银行家,有过业务往来,而且他对唐格拉尔先生的评价很不错,认为这个人办事牢靠,口风也挺紧,收费也不高,是一个精明而又靠谱的人……”
爱德蒙-唐泰斯微微垂下了视线,以免自己的仇恨泄露出来。
他并不奇怪为什么唐格拉尔能够赢得这样的评价——唐格拉尔充满了野心,一心想着向上爬,碰到了诺德利恩公爵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会想尽办法巴结,哪怕亏点钱也要把对方伺候好了。
又有谁能够想得到,这个看上去体面的银行家,当年到底做过什么?
又有谁能够想得到,巴黎城中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和布尔乔亚们,在其光鲜亮丽的皮肉下面,到底是隐藏着多么可怕的骨骸?
“正是因为曾经在某个朋友那里听说过唐格拉尔先生的名号,所以我才想要找他合作一下。”爱德蒙-唐泰斯克制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露出了一个欣然的笑容,“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也乐于成为他的朋友。”
就在这一刻,他踏上了成为体面人的第一步。
“这个倒是不难。”艾格妮丝完全感受不到他内心中的翻江倒海,笑嘻嘻地从自己裙子的衣兜里拿出了一张名片。“我从父亲那里拿了一张名片,再加上我亲自陪同您前往,我想他会非常乐于成为您的朋友的。”
“艾格妮丝,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爱丽丝忍不住也笑了起来,“那干脆让伯爵乘坐你的马车一起过去吧。”
“嗯,没问题!”艾格妮丝立刻应了下来。
“巴黎就像是一座人间空前的大迷宫,相比之下米诺斯的那座迷宫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而已。”爱丽丝微笑着向爱德蒙-唐泰斯解释,“您想要进一些人的家门,首先必须要有通行证,这通行证并非有形之物,而是一些无形但又明确存在的铁律,就像勇士闯过迷宫需要丝线和装备一样,您也需要用一切手段来证明自己的社会地位,这样您才能够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尤其是考虑到您是一个外国人,那么想要做到这一点就更难了,我只能尽量给您创造条件,伯爵。”
“非常感激您的帮助,夫人。”爱德蒙-唐泰斯心里非常感动,忍不住站起来向她道谢。“我也非常荣幸能够认识您。”
“都是为陛下效劳,又何必分得这么清呢?应该的。”爱丽丝微笑着回答,“说到底,我们为您创造越多方便,都是在促进我们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她又看向了埃德加,仿佛在无声地催促他。
她昨晚见到丈夫的时候就嘱托他,一定要跟这位先生打好关系。
虽然之前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但是从他能够被陛下委以重任、并且赐封伯爵来看,他绝对是陛下的心腹,因此很有必要和他打好关系,进一步巩固特雷维尔家族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所以爱丽丝一见面就殷勤地招待他,想尽办法为他寻求方便。
“说得对,爱丽丝。”埃德加也记起了妻子的嘱托,于是也笑着冲伯爵开口了,“伯爵,我们非常乐意为您提供帮助,希望您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虽然夫妇两个说的是同样的话,但爱德蒙能够明显能够感受到,他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致。
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察觉到了自己那股不对劲的感觉到底来自何方。
并不是因为察觉到了危险,而是在另外一个奇怪的方面——
他明明记得昨天初见爱丽丝的时候说丈夫去俱乐部参加活动,而埃德加却说自己去拜访朋友了。
是爱丽丝随口搪塞自己,还是她根本不知道丈夫在外面干什么,还是另有别的隐情呢?
他已经来不及细想了,况且说到底这是别人家的私事,他也没有理由去窥探和干涉。
就这样,他告别了夫妇两人,然后跟着艾格妮丝一起走了出去,坐上了她乘坐过来的马车。
马车外壁上铭刻了家徽,伯爵跟着法利亚神父学了许多纹章学的知识,看得出来这应该是诺德利恩家族的家徽。
很明显特雷维尔家已经没落,在上流社会当中并不算吃得开,所以借助他们的名号也打不开局面,所以爱丽丝刻意让他跟着妹妹一起过去,借助娘家的名号来打开局面。
确实是体贴而且周到的安排。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担心,害怕因为自己而让这对姐妹惹上麻烦。
“伯爵先生,我们马上出发了,距离不算太远,应该花不了多久就能到。”坐上马车之后,艾格妮丝提醒爱德蒙,“您还有什么东西需要准备的吗?可别到了之后才想起来。”
“我已经准备好了。”爱德蒙-唐泰斯平静地回答,“倒是您……我会不会给您惹上什么麻烦呢?如果有人知道的话。”
“没什么,我爸爸才不会关注这种小事呢,没人会多嘴多舌地问他是不是有个朋友拜访了一个银行家,对吧?”艾格妮丝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再说了,就算知道了那又怎么样,谁还没几个朋友了?您就放心吧,对我来说这都是小事,更加出格的事情我都做过好多呢。”
看到少女自信满满的样子,爱德蒙不禁遐想所谓“更加出格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您可别误会了!”艾格妮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我是说把某某某打得满头包之类的……”
“啊?”爱德蒙大惊。
而就在这时候,马车缓缓启动,驶出了特雷维尔家的宅邸,由圣日耳曼区向着市中心前进。
“您的陛下没跟您说过吗?”艾格妮丝又笑了出来,“我可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手哦!之前总有些不知死活又喜欢说大话的家伙找我挑战,结果被我打败之后又抹不开面子,我可是烦透了。”
“是吗……”爱德蒙-唐泰斯睁大了眼睛。
虽然明知道对方应该不会说假话,可是看到少女可爱的模样,他实在有点难以置信。
“您不信?”艾格妮丝顿时就急了,“那好,过阵子我们切磋一下吧,我会让您见识到的……”
看到她着急的样子,爱德蒙非但没有害怕,反而觉得很好笑。
“还是不用了吧……”
“当然有必要了,您不是要执行秘密任务吗?这样的人一定很需要好身手,别看我这样,也许我能够给您一些不错的指导。”艾格妮丝显然是来了兴致了,一直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样吧,就一小会儿,让我看看您到底身手如何,怎么样?”
“好吧,好吧。”拗不过少女的坚持,爱德蒙只能答应了下来,“等我把事情办完,我可以来聆听您的指点。”
“那就这么说定了!”艾格妮丝笑着挥了挥手。
就在他们闲聊之间,马车一路前行,最后来到了巴黎市中心区域。
唐格拉尔先生的银号,就开在塞纳河右岸格列夫广场附近的一桩大型建筑内,这个地方距离巴黎市政厅和巴黎证券交易所都不远,可以近距离感受到法兰西金融界的脉搏跳动,而在这个地方开业本身也证明了他的不菲实力。
这一天,这位已经小有名气的银行家和往常一样,勤勤恳恳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当中,检查着每一笔账目和自己积累的财富。
而就在他全身心地投入到数字的战斗当中时,仆人拿着一张名片过来了,禀告他有贵客来访。
唐格拉尔先生拿起名片一看,发现居然是诺德利恩公爵的名片,顿时肃然起敬。
接着,他又询问仆人具体情况,仆人回答说访客是一位外国贵族,看上去诺德利恩公爵的朋友,他的女儿艾格妮丝小姐亲自陪同他过来拜访,看上去是想要处理一些业务。
“太好了!”唐格拉尔先生忍不住发出了小小的欢呼。
这不是一件小事,这代表着他正在被上流社会所认可。
他勤勤恳恳的工作、费尽心机的讨好终于得到了回报。
“赶紧带他们过来,我要好好招待他们。”
公爵介绍的客人,他怎么可能怠慢?
很快,艾格妮丝小姐和那位外国贵族一起被请到了他装修豪华的办公室当中。
“请坐,两位客人。”唐格拉尔努力压制住了自己心里的狂喜,殷勤地招待了客人们。接着,他看向了爱德蒙-唐泰斯,“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
他一点都没有认出我。爱德蒙心想。
是的,我已经大变模样了——而这都是拜你们所赐!谢谢了。
爱德蒙-唐泰斯轻轻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礼帽,然后矜持地向他点了点头。
“我是基督山伯爵,一个刚来到贵国首都的旅行者。我和诺德利恩公爵相熟,因为需要办理一些业务,所以寻求公爵的帮助,他就向我介绍了您。他认为您办事妥帖,能够为我分忧。”
“哦!伯爵先生,请相信公爵阁下的话吧。”唐格拉尔激动地回答,“我向来都会尽心竭力地完成客户的委托。”
呵。
基督山伯爵冷眼看着唐格拉尔现在的样子。
他的两片嘴唇相当薄,透着一股刻薄,大而凸出的颧骨让他的眼睛也随之显得突出,前额扁平,眼睛里的视线则透着一股狡狯和奸诈。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这个男人还是这么阴险,刻薄,冷漠,恶毒……集世界上种种负面于一身,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艾格妮丝一句话也没说,显然她对这个银行家第一印象也非常不好,只把自己当个活着的名片。
“那我正好就需要您这样的人帮忙,先生。”爱德蒙-唐泰斯缓缓地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个小袋子,然后摊开了给对方看。
瞬间,唐格拉尔那双狡狯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石,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贪婪地扑了上去……
是啊,这个人,多少年来一点都没变。
太好了……向我展示你的贪恋吧,展示得越多越好,我要让你不知不觉当中落到我的掌心当中,让你在贪婪的驱使下走向万劫不复……
这才是爱德蒙-唐泰斯想要的报复,对于他的仇敌们,仅仅一颗子弹的复仇是绝对满足不了他的报复欲的。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宁可先做出些许的忍耐,甚至不惜掩盖自己的内心,假扮成仇敌的朋友。
今天也就是他计划的第一步,现在看起来非常顺利,唐格拉尔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被贪婪所迷惑,完全忘记了暗中潜藏的危险。
是啊……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那个被他坑害一生的可怜水手,并没有烂在暗无天日的伊芙堡地牢里面,而是会大摇大摆地以贵族的身份、带着公爵的名片,客客气气地来拜访他?
不,他不可能相信,任何人都不会相信。
带着心底里的冷笑,伯爵以自己最为温和的面孔看着对方。
“不得不承认,巴黎是一个让人目眩神迷的天堂,但是为了流连天堂,所需要的花费也未免太高了……所以,为了应付我这趟旅途的花费,我需要变卖一些我的收藏,换取足够的资金。唐格拉尔先生,您能够帮我这个忙吗?”
50,交易成立
“唐格拉尔先生,您能够帮我这个忙吗?”
爱德蒙-唐泰斯的语气冷漠,矜持,正如他希望扮演的贵族一样,将手中的宝石视作最普通的物事。
然而,在唐格拉尔看来,情况恰恰完全相反。
十几年来他一直都混迹在金融界,经历过无数次的抵押和破产清算,他早已经在工作中练就了火眼金睛,一眼就能看穿珠宝的真伪。
这都是真正的宝石,而且品质极佳,绝对是名门贵族世代的珍藏。
没错!这是一笔大钱,只要自己统统买下来,转手就能赚一大笔。
短短一瞬间,金钱的魔力,让唐格拉尔呼吸都稍稍急促了,他的眼睛也露出了贪婪的光。
不能让他跑了,一定要做成这笔生意!这是他此刻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而他的表现,也一览无余地落到了爱德蒙-唐泰斯的眼中。
就像是猎物一步步落入陷阱一样。
“当然!当然了!”唐格拉尔让自己恢复了原本那种公事公办的平静表情,然后点了点头,“按理来说,我们这种银号是不经营贵金属和珠宝的,不过既然您是诺德利恩公爵的朋友,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了,哪怕只是为了让公爵阁下满意,我也非常乐意满足您的愿望——伯爵大人,您是希望把这些珠宝抵押,还是变卖呢?”
“我希望变卖它们,获取足够我在巴黎开销的金钱。”基督山伯爵立刻回答,然后他又用略带轻视的眼神看向了银行家,“那么,唐格拉尔先生,容我问一句,您能够拿出足够买进这些珠宝的现金吗?”
这挑衅般的问题,让唐格拉尔气得发疯,更加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对一个银行家来说,您这种问题接近于人格的侮辱了!您不必怀疑唐格拉尔银行的支付能力和现金储备!”他大声回答。
“不,我并不是轻视您,先生。”基督山伯爵微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将唐格拉尔的愤怒放在心上,“但是,就我这一生的所见所闻而言,银行家是最表里不一的人,他们既富又穷,并不真正享有稳定和安全。哪怕看上去资产丰盈,但实际上自身持有的资金却少得可怜,他们都是拿着别人的钱去作为资本放贷,赚取利差,而为了让别人相信他们有钱,他们不得不挥金如土,维持门面,但只要仔细一查账本,天知道这些人的资金有多么紧张呢?也许离破产也只有一步之遥……”
基督山伯爵的话,冷嘲热讽,但是却又难以反驳,以至于唐格拉尔一瞬间气得七窍生烟;如果这个人不是公爵的朋友,他早就大发雷霆痛斥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了。
可是他现在也只能按捺住怒火,冷笑了起来,“先生,也许您是话在我很多同行身上确实成立,毕竟他们确实不善于经营,只有一点资本,靠着少数资金的周转惨淡维持经营,但我不一样——我是在法兰西金融界都有自己一席之地的银行家,是银行家里的将军,您切不可把我和那些烂泥里的小兵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他摊开了手,炫耀式地展示了一下自己办公室豪华的陈设,“和我合作过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唐格拉尔的信用有多么可靠。我用多少年的努力,建成了我们银号坚实的地基,纵使我暂时无法和那些最有名、最具实力的大银行相比,但是满足您的愿望还是相当轻松的。”
“是吗……这一点请允许我持保留意见,毕竟我还是同您第一次见面,我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我喜欢从行动来判断一个人,而不是从口头上。”基督山伯爵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过明显还是松了口,“不过,希望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
说完之后,他随手将自己手中的袋子递给了唐格拉尔,“那么,就请您为这些珠宝估个价吧。”
唐格拉尔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个袋子,感受着其中的分量。
虽然他的心中已经是欢呼雀跃,但是他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还是努力让自己维持表面上的镇定。
他打开了办公桌的一个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然后从匣子里取出了放大镜和其他小工具,仔细地检查了一下这些宝石的成色和纹理。
其实在看它们的第一眼时,唐格拉尔就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判断,但是他还是花费时间仔细鉴定。
一方面是为了保险,一方面也是希望通过这些动作来为自己拖延时间,整理思绪。
毫无疑问,这些都是非常优质的珠宝,换言之就是非常值钱。
那么剩下的问题就很简单了——自己究竟要为这些宝石开什么价?又要赚多少才算满意?
这位基督山伯爵看上去现在手头很紧的样子,如果他拿出平时那种对债务人敲骨吸髓的本事,那么也许能挣到巨额的转手收益,甚至翻一倍的利润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这么做也非常不妥,他刚刚就在伯爵面前吹嘘了一番自己的信誉和尊严,结果转头就拿出宛如犹太高利贷商人一样锱铢必较的嘴脸,那无异于是打了自己的脸,而且本来就对银行家印象不好的伯爵可能会勃然大怒,甚至有可能拂袖而去,让自己这一笔交易无疾而终。
而且,基督山伯爵这种外国人被坑一把的话可能无所谓,他反正没办法报复,但是此刻诺德利恩家族的小姐就坐在这里,如果他摆明了坑人的话,她回去跟父亲添油加醋一说,那就会给唐格拉尔银行带来巨大的负面影响。
如果让公爵知道自己这么对待他的朋友,那么他努力在公爵、在上流社会维持的人设也就荡然无存了。
唐格拉尔虽然贪婪,但是他更加知道权衡,他知道为了赚一笔快钱而损失自己营造的名声,绝对不值得。
在短暂的权衡间,唐格拉尔男爵做出了决定。
“这些都是品相非常不错的珠宝,价值很高。如果您愿意卖给我的话,我可以给您32万法郎。”
他在心里给这些宝石估价,大概价值在35万法郎左右,所以他出这个价格,保证自己有3万法郎的收益。
虽然利润不高,但是考虑到只需要一转手就能稳稳赚到3万法郎,利润已经足够丰厚了,而且其他人就算听说了,也不会再对他有什么意见。
3万法郎,已经相当于他手下一个高级出纳一年的年薪了,虽然有些惋惜,但是这个收益也能让他满足。
“很实惠的价格,已经非常接近于我的心理预期了。”基督山伯爵挑了挑眉,似乎对唐格拉尔先生的出价感到惊讶,“唐格拉尔先生,看来我应该向您道歉,我刚才不应该把我对银行家的偏见都不公正地落到您的身上。”
“这不是您的错,一小撮蛀虫和骗子败坏了我们这一行业的名誉,所以世人对我们都会有些偏见。”唐格拉尔笑了笑,表示自己的不在意刚才的事情了,“而我,会战胜这种偏见,竭诚为我的客户们服务,让他们知道不是每个银行家都会这么做。”
“看来诺德利恩公爵对您的夸奖并非妄言。”基督山伯爵高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那么,您打算以何种方式支付这32万法郎给我呢?”
“我可以用现金搭配期票来向您支付,这是行规。”唐格拉尔回答。
“期票!”基督山伯爵挑了挑眉毛,“说句老实话吧,先生,我最害怕的就是听到这个词,为了期票我已经损失过很大一笔钱了。过去总有些人把自己的期票吹得天花乱坠,哄骗我收下,结果我需要兑付的时候,他们却已经人去楼空!从此以后我就决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跟这些见鬼的玩意儿打交道了。”
“您不接受期票?”唐格拉尔又绷不住了,好不容易谈成了交易结果在最后却突然受阻,滋味实在难受。“伯爵先生,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您不要将对那些骗子手的印象强行加到我身上!我们唐格拉尔银行的期票信用从来没有出过问题,兑换方便,深得巴黎商界的信赖,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怀疑我。”
“如果兑换方便,那为什么不是现在直接兑换成现金给我呢?”基督山伯爵并没有被他的疾言厉色所动摇,反而冷不丁地反问,“难道您对自己的资金实力并不是那么有信心,所以还需要用期票来拖延兑换时间,让自己的资金得以周转?”
唐格拉尔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他被伯爵戳到了痛处。
唐格拉尔银行经过这些年的发展,确实积累了不少资本,在巴黎金融界也闯出了名号,算是成为了一家中型银行,但是银行的奥妙在于吸纳存款然后放贷,依靠资金的流通和周转挣钱,加上唐格拉尔为了多赚钱而把准备金放得很低,所以他所持有的现金并没有那么充足。
一口气拿出32万法郎现金,确实会极大影响到他的银根,毕竟想要把珠宝快速卖出回本也没那么容易。
“您这就小看人了,我们并非财力无限,但是区区32万法郎还难不倒我。我之所以坚持这条,只不过是因为这是我们的行规,我不能为了您破例,不然同行也会责备我的。”
他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不太能服人,不过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那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非常严重的理念分歧。”基督山伯爵皱了皱眉头,“我坚持我的原则,您坚持您的行规——唐格拉尔先生,您不能通融一下吗?”
“为什么不是您通融一下呢,伯爵?”唐格拉尔反问。“如果您希望交我个朋友,就不应该以这种态度来对待我。也许您在您的封地里养成了把所有人都当成奴仆的习惯,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这里是法兰西,我们是一个平等的国度,我虽然现在还不是贵族,但是我有权保卫我的尊严。”
“我很乐意交您一个朋友,不过您也得体谅我,我才和您第一次见面,就得接受一大堆您的期票,这份友情未免也太沉重了。”基督山伯爵摊开了手,“我还是希望我们的第一笔交易能够以两方都愉快的结果而告终,然后再做个朋友——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您是什么意思?”唐格拉尔连忙问。
“我依旧要现金,不过价格我可以退让一步——我只要30万法郎就满足了。”基督山伯爵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您答应了,那从今往后我们就是朋友,我在巴黎有什么业务的话也可以优先找您来处理,您看如何……?”
说完之后,基督山伯爵以从容的镇定看着唐格拉尔,等待他的答复。
而他知道,唐格拉尔只会有一个答复,他的贪婪不会允许他再做出别的选择。
唐格拉尔细想了一下,虽然一下子拿出30万现金对他来说有点艰难,但也不是支撑不了。
而他的回报却非常诱人——一两个月内就能挣到至少5万法郎利润,超过13%的利润!
没有理由不答应。
甚至可以说,不答应就会遭天谴了。
“好吧,既然您这么坚持,那我也只好为您破例一次了。”唐格拉尔装作犹豫了片刻,最后看似勉强地答应了,“不过,这是因为您是诺德利恩公爵的朋友,看在他的份上我乐意帮您一次。”
“那好,先生,我们成交。”基督山伯爵站了起来。
然后,他笑容满面地向着唐格拉尔伸出手来。
“成交!”
唐格拉尔非常愉快地跟他握手,敲定了这一笔交易。
你落到我手里了。
基督山伯爵,也就是爱德蒙-唐泰斯,在心里冷冷地笑了起来。
他主动杀价,就是为了让对方更加信任他的实力,以后继续和他交易。
陛下给了他价值100万法郎的珠宝,而陛下也知道,变卖珠宝不可能都是以原价交易的,所以他早就有言在先,只要爱德蒙-唐泰斯能给他带回80万法郎就非常满意了。
所以,第一次交易,他把35万法郎的珠宝作价30万卖出,是完全符合甚至超出了陛下的心理预期,陛下可以得到他急需的资金——这也是他必须优先完成的任务。
而借助这一次的交易,他也让自己基督山伯爵的名号,第一次在法兰西金融界当中崭露头角。
更妙的是,他还让他的仇敌把自己当成了财神爷。
一下子减少30万法郎的资本,对唐格拉尔来说虽然伤筋动骨,但是并不致命,所以爱德蒙-唐泰斯暂时并不打算做什么。
他要继续和对方合作,当他的朋友,然后在合作中一步步地把这位银行家引诱到圈套当中,最后毁灭他的银根和资本,让他身败名裂,失去所有的一切。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你等着那一天吧,混蛋!他在心里大笑,然后以温和的态度和对方握着手。
============================
不久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和艾格妮丝走出了唐格拉尔银行。
“没想到您倒是有跟银行家讨价还价的天赋啊。”走上马车之后,艾格妮丝捂住了嘴,疲乏地打了个哈欠,“那个人真是丑陋乏味,我真是快困死了。”
“我跟您对他的看法一样,只是为了完成任务才不得不花费时间而已。”爱德蒙-唐泰斯回答。
“好了,先生,接下来您还有什么要求吗?”艾格妮丝又问。
“您……您能够带我去见见您的父亲吗?”爱德蒙-唐泰斯问。
“嗯?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艾格妮丝顿时就警觉了起来,“我父亲和您的陛下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艾格妮丝和自己的姐姐一样,虽然主动或者被迫蹚到了这滩浑水当中,但是她们都非常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也牵涉到里面去,尤其是她们的父亲是坚定不移的保皇党,一旦听说了女儿私底下干的事,只怕会立刻气得七窍生烟。
“是不是那个家伙交代了你什么?”接下来,她狐疑地看着爱德蒙,“可不要把阴谋施展到我家人头上,不然我揍扁他的脑袋。”
“哦,您不要误解!”爱德蒙-唐泰斯连忙摇头否认,“陛下根本就没有给我什么有关于您家人的任务,我也不希望把您父亲拖入到事件当中。这只是一件保险措施而已——虽然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唐格拉尔先生,但是我可以断定,他是一个多疑的人,我一下子从他那里拿到三十万法郎,他一定会为之牵肠挂肚的,所以他近期一定会想办法跟您的父亲求证,看看他到底认识不认识我,如果到时候您父亲说不认识的话,那事情就会有点麻烦,而到时候您也会有点麻烦,毕竟您可是打着他的旗号带我过来的。”
经过爱德蒙-唐泰斯的一番解释,艾格妮丝总算也明白过来了。
“您说得倒也有点道理……”
“我不需要特殊的接见,只需要随便见一面就行了,”爱德蒙-唐泰斯笑了笑,“在某个社交场合当中,让公爵跟我寒暄几句,留下一点印象,回头唐格拉尔问到的时候,他能随口回答几句,唐格拉尔也不会再追问下去了,毕竟唐格拉尔也没机会和您父亲深交。”
艾格妮丝想了想,发现对方的想法确实妥当圆满,而且也有必要性。
“那好,我就这么做吧——”
然后,她突然又满怀恶意地笑了起来,“不过,我觉得还可以更加妥当一些。”
“您是指什么……?”爱德蒙-唐泰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就说您是我老师的亲戚吧,反正她也是个意大利人,这样您还多了一个身份,更加增添了您在巴黎社交界的神秘感不是吗?”艾格妮丝开心地笑着,“来,伯爵,我带您去试试身手,也许您需要我的指点——”
51,大人物
“来,伯爵,我带您去试试身手,也许您需要我的指点——”
少女明媚的笑容,却隐含着跃跃欲试的煞气,以至于爱德蒙-唐泰斯心里有点发毛了。
这时候他才感受到,这个活力充沛的少女身上暗藏的危险。
她不会真的如同她所说的那样,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手吧?
“我的提议怎么样,伯爵先生?”因为他没有发话,所以艾格妮丝继续追问,“您仔细想想吧,如果按照我的提议,我父亲就不会怀疑您了,甚至还可以待如上宾呢!”
艾格妮丝继续劝说,眼睛里面闪动着光彩,犹如是想讨要玩具的孩子一样。
她现在的年纪,确实就是个孩子啊……爱德蒙-唐泰斯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从小到大一直经历着幸福、没见识过世间险恶的孩子,犹如是最纯白的花朵,自尊又独立,善良且乐于助人,拥有着最好的品质。
被她当成朋友,确实是难得的荣幸。
更何况,刚才她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自己理应回报,满足她的想法——
“好吧,我也觉得您的想法十分妥帖。”他点了点头。
“嗯!这样就最好啦!”艾格妮丝轻轻地拍了拍手,为自己想出来的好主意而雀跃。
接着,她又挑了挑眉毛,“好啦,那我带您去一个地方,我们现在就可以先试试。”
“去哪儿?”爱德蒙-唐泰斯忍不住问。
“去我老师的住所,”艾格妮丝回答,“她现在不在巴黎,所以把那里托付给了我,我想在那里我可以和您切磋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指点的。”
虽然她的语气平常,但是却听得出来带有无比的自信,仿佛已经确定了自己会赢,而这也激起了爱德蒙心底里一点点的好胜心。
自己身为男性,而且经过多年水手生涯锻炼,身强力壮,没道理就一定毫无胜算吧?
于是他也不再说什么了,任由艾格妮丝招呼马车向着新的目的地疾驰而去。
马车沿着桥渡过了塞纳河,然后一路向着东南方前行,出了城来到了城郊,最后来到了一幢的公寓楼房外。
楼下的门房似乎早就熟悉了艾格妮丝,于是看到她之后只是躬身行礼就放行了,然后艾格妮丝带着爱德蒙-唐泰斯,走到了二楼,然后拿着钥匙打开了门。
一进门,爱德蒙就发现客厅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家具寥寥无几,中间一片空荡荡的木地板,简直可以用空旷来形容。
窗户用白色窗帘牢牢盖住,光线黯淡,而在壁炉旁边的墙角,放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有几把剑,整个房间的布置冷硬,简直看不出任何一点性别的痕迹,要不是艾格妮丝用“她”来称呼的话,爱德蒙-唐泰斯绝对想不到主人是女性。
房间相当干净,而且房间一角有个阳台,阳台上种着几盆盆栽,此时盆栽里面正盛开着花朵,看来在主人离开之后,这里还有人时不时过来照料。
这时候,艾格妮丝对着爱德蒙小声叮嘱,“我的老师不喜欢别人动她的东西,所以我们就只在客厅活动就好,反正我们需要的东西这里都有了。”
接着,她走到了武器架子上,然后挑拣了一下,接着又看向了爱德蒙。
“先生,接着!”
一边说,她一边随手拿起一柄剑,扔向了爱德蒙。
爱德蒙连忙接住了剑,然后他一看,这是一柄没有开刃的剑,看来只是练习之用。
而剑柄非常光滑,显然曾经长期接受使用者的汗水浸润。
接着,艾格妮丝也拿起了一柄剑,走到了爱德蒙的面前。
当她执剑在手的时候,眼神骤然就变得犀利了起来,犹如是盯上了猎物的母狮一样,看上去娇弱的身躯散发出让人难以正视的压迫力。
“您先调整一下状态吧,先生——”她笑嘻嘻的挥剑比划了一下。“我等您准备好了再开始。”
爱德蒙-唐泰斯知道马上就要拼斗了,他也沉着地呼吸了一下,调整了自己的身体,准备迎击。
他并没有接受过严格的剑术训练,不过当年当水手的时候,为了防备海盗的袭击,他跟其他船员都接受了粗浅的训练。不过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现在也只能一边靠回忆一边摆架势了。
“您准备好了吗?”艾格妮丝轻轻抬起剑来,指向了自己的对手。
“是的,我准备好了。”爱德蒙-唐泰斯深呼吸。
“那好!我们开始吧!三……二……一!”
喊到一的时候,艾格妮丝猝然启动了,她的眼睛充满了杀气,然后直接向前踏出了两步,狠狠地向爱德蒙的胸口刺了过去。
爱德蒙被艾格妮丝的速度所震慑了,他绝没有想到看上去柔弱的少女居然这么厉害,慌忙之下他连忙抬剑格挡,然而在眼花缭乱的空档里,艾格妮丝止住了脚步,然后微微侧身,接着收回剑再猛力一刺,她手中的剑绕过了爱德蒙-唐泰斯的防御,直接刺中了他的胸口。
就这样,两个人的交手在短短几秒钟里就此结束了。
“啊……”
剧烈的痛苦,让爱德蒙捂住了胸腹,发出了惨叫声。
这凶狠的一击让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疼得差点掉下了眼泪。
“您……您没事吧?”艾格妮丝收回了剑,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不安地看着他,“对不起……我看来是下手重了……”
“没事,小姐,我……给我点时间,我能恢复过来。”爱德蒙嘶声回答。
他这时候突然想到,他之前在藏宝的地穴里,被陛下出手用手杖袭击的时候,也正好是被戳中了胸口的这个位置。
这究竟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历史的轮回?
不,都不是,应该是这两个同样优秀的剑手,都精通如何在不让对手受伤的情况下,一瞬间解除对手的战斗力。
难怪艾格妮丝说自己跟陛下交手过……她确实有这个自信和能力。
“看来您虽然体格很不错,但缺乏基础的知识呢。”艾格妮丝略带着点遗憾地说,“如果要学的话,需要从头学起,而且以您现在的年纪来说,想要有特别高的成就也已经很难了……”
爱德蒙-唐泰斯沉默了。
他从艾格妮丝的语气里赶到了些许的怜悯。
一瞬间,他的心里突然充斥着一股愤怒。
他不讨厌艾格妮丝,但是他讨厌被人怜悯,因为怜悯不能化解他的仇恨,只能让他感受到自己多么渺小无力,多么任人宰割。
不!不行!这绝不是我要接受的命运!
刚刚在唐格拉尔那里获得的优越感和胜利感,此刻已经荡然无存,爱德蒙-唐泰斯又看到了那个他最痛恨的自己,那个软弱无力、只能躺在伊芙堡地牢里面任人宰割的无知青年。
你现在有什么可以高兴的?你配得上高兴吗?你还什么都没有做成。
你现在所拥有的头衔、所拥有的财富,都只是那个少年人兴之所至赠送的,换言之都属于他。
真正属于你自己的东西有什么?你真正的能耐又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更好的位置,你又有什么能力去为自己复仇?
这些愤怒的呵责在爱德蒙的心头回荡,让他无处逃避,又让他痛苦和愤怒。
“对不起,先生……我可能做得太过头了……”看着他沉痛绝望的样子,艾格妮丝心里不禁也后悔了,“我不该为了自己高兴,强行拖着您来比试……对不起,如果您不喜欢的话,那我们接下来就算了,我另外再编一个理由吧?”
“不,小姐,您做的太好了,我非常感激您!”爱德蒙-唐泰斯抬起头来,热情激昂地看着艾格妮丝,“您让我发现了真相,让我看清楚了自己。”
“也不至于这么说吧……”艾格妮丝有些不好意思了,心想对方是不是被自己打坏了脑子。
“您的剑术让我非常钦佩,我能够想象到您为此付出了多少努力。”爱德蒙继续热切地看着少女,“您能够教我吗?虽然您说我已经不会有太高的成就了,但是我想,只要我为之努力,一定也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剑士,而我有这个决心。”
是的,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借着这次的机会学习剑术,提高自己。
不光是为了防身,更是为了掌握一门贵族们喜欢的技能,并且借此来打造自己的身份和人设,混入到法兰西上流社会当中,成为不可忽视的人物。
法国人是傲慢自大的,人们不会在意一个外国的不知名贵族,但如果对方是个优秀的剑手,那么就值得刮目相看了。
他混迹到上流社会当中,确立自己的身份,然后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到自己的仇人们身边了,他会暗中窥伺,找到他们的弱点,最终一个个击溃他们。
是的,他必须要这么做。
“先生,您有兴趣学吗?”艾格妮丝问,“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倒是可以教教您,毕竟您为那家伙效劳,要是身手太弱了也不行,我给您训练就当是送个礼物给他吧。不过,您大概这次要在巴黎呆多久?”
“我应该只能呆几天。”爱德蒙-唐泰斯回答,“陛下急着等我把人和钱带到他那里去,所以我变卖了珠宝之后就会离开,不能耽误时间。但我想我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来巴黎。”
“几天啊……那看来是没办法教得太深呢……”艾格妮丝皱了皱眉头,有些困扰地说。
接着,她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又抬起头来看着爱德蒙,“伯爵,要不这样吧?我想我可以对您进行应急的训练,至少让您可以摆出一个架子来,唬住人应该没问题,至少可以让我父亲相信您确实是我老师的亲戚了,反正这一次我们只是要让您这个身份得到父亲的认可而已,这样就够了不是吗?等以后如果您还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再继续教您。”
“这样就太好了。”爱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不过……如果有人向我挑战怎么办?”
“您别担心那么多,我们现在不是16世纪而是19世纪,街上和客厅里没有那么多好勇斗狠的傻瓜,只要您不主动挑衅别人,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没事就去找一个外国人茬的。”艾格妮丝忍不住笑了出来,“况且,谁要是不开眼地跟您挑战,那我就出面挡下来,宣称谁欺负我老师的亲戚谁就是跟我过不去,我想那样的话就没人再敢坚持了……”
虽然她的语气平淡,但是却也能够感受到一股自傲。
爱德蒙-唐泰斯现在已经明白了,这位小姐绝不只是嘴上吹嘘而已,她是真的有这种能耐。
出身高贵,又如此优秀卓越的少女,无愧是高岭之花,她配得上最好的幸福。
也许只有陛下才配得上吧?他突然忍不住暗想。
“谢谢您,艾格妮丝小姐。”他抛开了这些无聊的杂念,然后郑重地躬身向艾格妮丝行礼,“我非常感激您对我的帮助,虽然我现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回报您的恩惠,但是未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帮助您。”
“您也不用说到这个地步呀!”艾格妮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没事,伯爵,您就当我闲着发慌所以找事做吧,举手之劳而已,不值得您这么郑重其事。”
“对您来说这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这是无法抹开的恩惠和善意。”爱德蒙-唐泰斯回答,“我这辈子见识到了太多的恶意,所以哪怕些许的善意对我来说都是耀眼的光,我必须以诚意来回报这些善意,因为我要以同样的无情来回报那些恶意,恩仇必报,一分不少。”
艾格妮丝眨了眨眼睛,听不太懂伯爵这些似乎充满了哲学意义的回答。
不过,到了现在,她也没什么别的事需要做了。
“那好,既然您时间紧迫,那我们就别再耽搁时间了——”她又抬起了剑,指向了基督山伯爵,“我们从最基础的地方开始吧!”
………………
直到傍晚时分,爱德蒙-唐泰斯才乘坐艾格妮丝的马车,在夜色掩护下回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宅邸里面。
他的脸色很差,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他承受了剧烈的折磨。
他被艾格妮丝用剑指导了姿态和步伐,现在他简直全身的骨架都跟散了架一样,他自己都暗暗惊叹于自己居然能够不靠搀扶走到客厅里。
不过现在已经到了极限了,他瘫软在了沙发上,一步也动不了。
“您……您没事吧!?”爱丽丝看着爱德蒙这样子,几乎慌了神,“您遇到什么危机情况了吗?”
“不,一切顺利,夫人。”爱德蒙-唐泰斯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跟您的妹妹学习了一下。”
“艾格妮丝!”爱丽丝气得喊了一声,“我回头会训斥她的,先生。”
“不,千万别这样,夫人,是我请求她的。”爱德蒙连忙回答,“我希望……希望自己能够学到点什么。”
“伯爵先生?”爱丽丝有些惊讶。
“命运让我跌落谷底,又给了我爬起来的机会,既然机会来到了以前,那我就必须抓住,我要让自己成为一个强者,夫人。”爱德蒙长叹了一口气,“我要成为一个有资格堂堂正正站在您和其他人面前的人。”
看着伯爵决绝的表情,爱丽丝仿佛明白了什么。
于是,她微微笑了起来,“那么,我祝您一切顺利,先生。”
接着,她又换了话题,“对了,我公公有话要我告诉您——接下来他会安排一场重要会议,请您务必作为特使出席,您所传达的声音,是大家所盼望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我不胜荣幸。”基督山伯爵微微闭上了眼睛。
我,爱德蒙-唐泰斯,必将成为大人物,也必须如此。
52,忠诚
如同爱丽丝所说的那样,在第二天一大早,特雷维尔侯爵就来到了爱德蒙-唐泰斯借宿的房间当中。
高大威严的将军,以平常一贯的严肃态度看着陛下的特使。
“伯爵,您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准备好了。”爱德蒙-唐泰斯郑重地回答。
“好,那我们立刻出发。”
于是,两个人一起坐上了一辆马车,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向着巴黎城外疾驰而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巴黎城郊西边的布洛涅森林,那里是巴黎市民最喜欢的郊游胜地,所以很容易混迹到人群当中集合,万一发生意外还可以轻易疏散逃跑,各处的森林还能当成掩护。
当马车来到了半途的时候,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雨,马车迎着细密的雨点一路前行,在平滑的碎石子路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辙。
爱德蒙-唐泰斯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言不发,心里则稍微有些紧张——毕竟,今天是特雷维尔将军特意召集的聚会,参与者都是重要人士,作为特使的自己绝对不能怯场或者失态,败坏陛下的大事。
“伯爵,那里的人们会跟您一样激动的,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过了。”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特雷维尔将军突然开口了,“您是一个给他们带来希望的使者,希望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
“那我应该怎样点燃他们的希望?”爱德蒙-唐泰斯反问。
“我不能决定您说什么或者怎么说,因为您是陛下的使者,您带来的是陛下的意志,我无权篡改只能遵从。”将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接着,他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爱德蒙-唐泰斯的肩膀,仿佛向他托付了什么,“如果您有所惶惑,您不妨想象一下,陛下如果在这里会说什么!”
代陛下发言……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和能力吗?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位少年人的身影。
虽然两个人见面时间不久,但是那个少年人已经在他的心底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审时度势又不乏激情,精于计算又不失宽宏,更重要的是还拥有着令他炫目的志向。
不管别人怎么看,但至少值得他效忠。
要不然他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是啊,我都已经到这里来了,我还能退缩吗?再也没有自我怀疑的余地了,我不能丢恩主的脸,因为我是基督山伯爵,是帝国复兴大业的一份子,是被陛下仰赖的人之一,我绝不能失态!
一想到这里,爱德蒙-唐泰斯的心里也充满了豪气。
如果别人能够做到,那我也能做到,陛下信赖我绝对不是没有原因的,哪怕为了证明陛下没有看错人,我也必须做到。
就在他燃起斗志的同时,马车载着他们,静悄悄地来到了一幢乡间别墅当中。
这幢别墅面积很小,而且藏身于茂密的森林当中,但是在楼上对周围的视野却被清理得非常开阔,显然是精心准备的聚会场所。
特雷维尔侯爵带着他走到了别墅当中,然后来到了二楼。
二楼非常宽阔,有一张长长的餐桌,上面已经放上了各色食物,等待着与会者们的到来。
接着,特雷维尔侯爵做了个手势,让爱德蒙-唐泰斯坐到了主位上,而他本人则坐到了伯爵的旁边,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的地位。
比他年纪和资历更老的军官们,要么战死,要么老死,要么隐居不问世事,要么干脆已经转换门庭投靠了波旁王家,所以特雷维尔侯爵现在算起来已经是最有分量、最老资格的帝国支持者了,隐隐然成为了这些波拿巴支持者们的领袖之一。
虽然这种地位从来没有得到过确认,但是特雷维尔侯爵以他久经沙场的威望、以及矢志不移的忠诚,让其他波拿巴支持者们暗自认同了这个地位。
而在拿破仑二世皇帝陛下逃出维也纳,重新开始他的事业时,他第一次和法国国内接触,就联系上了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然后还指派了他重要任务,于是更加强化了特雷维尔将军在这些人心中的地位。
没有特雷维尔侯爵的各处奔走,也许事情不可能进展得如此顺利,他源源不断的行动力也让波拿巴支持者们打破了时间的藩篱,又快速黏合在了一起。
两个人就坐之后,一时间房间寂静了下来,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回荡在其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渐渐地成了倾盆之势,爱德蒙-唐泰斯开始怀疑是不是其他人都已经决定不来了。
还好,他的想法很快就被证明是错误的——渐渐地有人在特雷维尔侯爵的贴身仆人带领下,来到二楼就坐。
接着,人数越来越多,最后把餐桌边的座位都坐满了。
爱德蒙-唐泰斯打量着这群人,而这些人也同样在打量着他。
这群人有老有少,但总体以青年人居多,看上去应该是特雷维尔将军精心挑选的结果,也许他也认为希望必须寄托在年轻人这里吧。
爱德蒙-唐泰斯让自己的表情显得严肃而庄重,就像神父教会他的那样。
虽然彼此注目,但是房间里鸦雀无声,气氛顿时紧绷了起来。
特雷维尔侯爵作为会议的主持者,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最后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
“先生们,我宣布我们的会晤正式开始——首先请容许我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陛下派来的特使,基督山伯爵大人。”
在他的指引下,在场的所有人同时向爱德蒙-唐泰斯颔首致意。
虽然一开始有些紧张,但是爱德蒙-唐泰斯此刻反而镇定了下来。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作为主角参加一次大场面,但是他并没有丢脸怯场,也许这就是某种天赋?
爱德蒙-唐泰斯站了起来,然后庄重地看着这群人。
“非常感谢各位的到来。”他的语气非常肃穆,透着一股悲怆感,“我代陛下,感谢各位在这个艰难时期始终不渝的忠诚,他一定会铭记你们为波拿巴家族所作出的牺牲,他也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已经为帝国奉献出生命、无法出席的人们。”
也许是被他的表情和语气所感染,房间里的气氛也顿时变得肃然起来,在座的人们低垂下了视线,他们都各自回想起了什么。
“先生们,让我们为特使先生干杯吧,感谢他带来了陛下的问候。”片刻之后,特雷维尔将军举起了酒杯,打破了这份沉重的平静。“这是我们多少年来一直期盼的喜讯!值得欢庆。”
“干杯!”其他人也纷纷拿起酒杯,遥遥相对。
猩红的酒液在玻璃杯当中摇晃,然后流入到了人们的口中,也润滑了场内的气氛。
“伯爵大人,我们之前没有听说过您的名字和经历,请问您是为什么得到陛下如此信任,并且赋予重任呢?”借着这个机会,特雷维尔将军代表在座所有人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曾因为在1815年为皇帝送信,而被抓进伊芙堡监狱12年。”爱德蒙-唐泰斯以无比的平静,仿佛事不关己地说。“我原以为我一辈子都会烂在那里了,所幸陛下把我救了出来,从那以后我就打定主意为陛下卖命了。”
“哦!”他的话,引起了在座者们的惊叹。
啪,啪,啪。
特雷维尔将军轻轻地鼓掌,然后评价,
“这确实是令人惊叹的忠诚,先生,您受苦了。”
犹如是指挥号一样,其他人也纷纷鼓起掌来,为基督山伯爵的忠诚而喝彩。
爱德蒙-唐泰斯明显感觉到,他和这些人的距离猝然拉近了。
是啊,还有什么比共同的牺牲更加牢固的东西吗?
他瞬间就察觉到了自己当年的可笑。
是啊,这里的人们没有一个人认为他当年只是“碰巧不小心”参与到了帝国复辟的阴谋当中,他仅仅只说了这一件事,所有人就把他当成同党了。
同党不相信,那么帝国的敌人肯定也不会相信。
这简直是天经地义。
陛下说的没错,既然自己曾经参与到了这场游戏当中,这个世界就不会有别的退路留给自己了,要么胜利要么失败,胜利就是赢家,失败就是罪犯。
可笑那个傻小子居然就没想到这一点,大摇大摆地回家,让那么多人知道了这个可怕的秘密!
我轻率地对待了自己的人生,所以落到那个地步,那是咎由自取;现在上帝给了我另一次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再允许自己落败!
是的,必须成功。
“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很多东西。”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笑了起来,然后抬头对爱德蒙-唐泰斯说,“伯爵,我向您致敬。”
“这位是埃尔欣根公爵。”特雷维尔将军小声在他耳边解释,“米歇尔-路易-内伊先生,他是内伊元帅的儿子。”
“哦!”爱德蒙-唐泰斯睁大了眼睛。
“您可以叫我阿洛伊斯,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年轻人笑着向他点了点头。“自从我父亲死后,我和我的兄弟就打定主意继承他的事业了。”
内伊元帅是拿破仑皇帝麾下最勇敢的将领之一,因为战功卓著,他先后被皇帝授予了埃尔欣根公爵和莫斯科瓦亲王两个重量级的爵位头衔。
然而,随着帝国的轰然倒塌,在1815年,他被再次复辟的波旁王朝判了死刑,最终被枪毙。
内伊元帅留下了4个儿子,1803年出生的长子约瑟夫-拿破仑-内伊继承了莫斯科瓦亲王的头衔,而1804年出生的次子米歇尔-路易-内伊则选择继承了埃尔欣根公爵的徽号。
从父亲死了之后,这两兄弟就一直向法国政府抗议申诉,然而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名誉受损。严酷的现实激发了他们对波旁王朝的仇恨——他们长大之后,因为拒绝签署效忠波旁王朝的声明,而被理工学院拒收,也不被允许加入到法国军队当中。
兄弟两个为了从军,转而选择为瑞典军队服役,最终被授予了中尉军衔,也算是完成了父亲的遗愿,然而他们心心念念的当然不是留在冰冷的北欧,而是盼望着另外一些东西。
于是,在他们返回法国的时候,特雷维尔将军就顺利地联系到了他们,并且三言两语就激起了他们心中深藏的渴望、以及仇恨。
“我听说将军说,陛下需要招募军官?”青年人问。
“是的,陛下现在希望组建一直志愿军,而他非常缺乏有经验而且忠诚的军官,公爵阁下。”爱德蒙-唐泰斯连忙回答。
“那太好了,我志愿为陛下效劳。”年轻的阿洛伊斯昂首挺胸,踌躇满志地看着基督山伯爵,“不管陛下希望打到哪里,我都愿意为之驱使!”
说到这里,他又来了兴头,再度举起了酒杯,“来,让我们为了陛下的事业,干杯!”
“干杯!”爱德蒙-唐泰斯连忙拿起酒杯,和众人一起,又饮下了一口甘泉。
他很高兴,因为陛下的燃眉之急,正在被慢慢解决,这位埃尔欣根公爵的效劳,无异于让陛下得到他最为渴求的人才。
又一个内伊为又一个拿破仑服务,简直毫无违和不是吗?
而这时候也明白了,为什么特雷维尔侯爵特意召集了这么多年轻人一起过来——看来他是希望以此为契机,让这些人去为陛下效劳。
于是他看了一眼特雷维尔侯爵,而将军本人也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这些年轻人是经过侯爵挑选的,那么忠诚和本身的业务能力应该都是过关的,至少不会太差,足以满足陛下的需求了。
很遗憾这位将军暂时无法亲身去为陛下效力,但是他为帝国、为陛下所做出的的贡献,是绝对不可能被磨灭的。
终有一天,陛下会重重回报他的吧。
“辛苦您了,将军,我会将您的表现一一回禀陛下的,他对您寄予的厚望从未落空。”他忍不住有感而发。
“这是我应该做的,伯爵。”特雷维尔侯爵昂然回答,“这些年,在一次次的考验当中,有很多我旧日的同僚动摇了,为了荣华富贵而叛变了,跪倒在了其他人脚下。但是我不一样,我宁可坚守我原本的誓言——我只为波拿巴家族效力,绝不改换门庭。忠于职守本身,就让我感到无比的幸福和安宁!”
“陛下绝不会忘记您的忠诚和功绩,将军。”爱德蒙-唐泰斯被这一番出于肺腑的话,感动得无以复加。
他再度环视周围,发现其他人也是一脸感动的样子。
是啊,如果不是为了忠诚,那么所有人还有什么必要坚持,又有什么理由冒着风险来到这里呢?
而他也一样。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今非昔比了,他不再是那个懵里懵懂的水手,而是皇帝陛下亲口赐封的基督山伯爵,是帝国的贵族,站在这里他现在可以跟这群人平辈论交,没人想得到、也没人会在意他曾经是个一文不名的小水手。
在座的人们可谓是公侯遍地,但自己可以和他们分庭抗礼,因为什么?
因为他参与了陛下的事业。
在这热切的气氛当中,爱德蒙-唐泰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是何等地期盼陛下成功。
我的功业是和陛下紧紧捆在一起的,陛下若是走上皇座,那我必将分享荣光,报仇雪恨也只是弹指间的事;如果陛下不幸落败,那么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泡影,而且将会失去一切希望,再度回到过去的状态。
他是不可能接受这个结果的。
所以,陛下的事业必须成功,哪怕上帝在其中设置了再多障碍也必须让他成功,为了这个目标自己应该付出一切,哪怕挺起胸膛挡在那个少年人面前当个人肉盾牌也无所畏惧。
因为只有这样,爱德蒙-唐泰斯才会真正以基督山伯爵之名降临世间,让那些他切齿痛恨的仇敌们灰飞烟灭。
一想到这里,爱德蒙-唐泰斯已经是心潮澎湃,刚刚喝下的红酒似乎也在此刻翻江倒海,让他的脑子无法有片刻安宁。
少年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回荡在他的脑海中,他现在也发自内心地认同了这些话。
“……你告诉我,你想要复仇吗?你是要一辈子做个天真的水手,喋喋不休自己的清白无辜;还是要做一个真正的好汉,让复仇的烈火把他们烧个干净,让他们知道自己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回答我!”
是啊,我本只想做一个无知而幸福的水手,但是命运夺走了我的一切。好,既然命运让我无路可走,那我就索性真的打碎一切障碍,把它踩在脚下!
激动不已的他,终于打破了理智的藩篱。
不管我之前是什么,但现在我只是基督山伯爵,注定为陛下奉献忠诚,这就是我所选择的路,这也是我唯一的路。
在澎湃的激情的指引之下,他慨然起身,再度拿起了手中的酒杯,心潮澎湃地看着周围的人们,以傲慢而又热切的眼神,给予他们鼓励。
“让我们为陛下干杯,祝他无往不利!”他嘶声喊了出来,“帝国万岁!”
虽然他的声音不大,但是那种澎湃的激情,却轻易地感染了这一群同样心怀怨愤、无时无刻不想着反攻倒算夺回失去的一切的人。
他们也纷纷拿起酒杯,同样高声应和了这位伯爵先生。
“帝国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