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无人注视的告别
“帝国万岁!”
从各处次第响起的喊声,最后汇聚成了齐声的欢呼。
在欢呼过后,在场的人们纷纷再次举杯相庆,为帝国、为陛下,为自己的未来而干杯。
而爱德蒙-唐泰斯,也以皇帝陛下特使的身份,不停地与每个人交谈,赞许他们的忠诚,并且鼓励他们接下来再接再厉,继续为帝国效劳。
这群人都已经压抑太久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们都与现在的波旁王朝有着莫大仇怨,也不可能、或者说不屑于得到来自于王家的恩宠,在这困顿和绝望的泥淖当中,他们终于看到了新的曙光。
那个少年逃出了维也纳,并且毫不迟疑地向着法国发出了号召,宣称自己绝不会放弃家族的事业。
而这也终于点燃了他们的希望。
虽然在场的人们都知道,这是一场艰辛的事业,并没有多大成功的把握,但是他们并不在乎,宁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说到底,既然已经没有更多东西可以失去,那为什么不去搏一把呢?
在一次次地举杯当中,在场的人们都因为酒精的刺激而进入了亢奋状态,他们念念有词,彼此之间分享着对帝国的忠诚,许多人甚至当场表示愿意离开法国,前往陛下麾下效忠。
就在这激动不安的气氛当中,这场会议也就此顺利结束了。
在散会之后,爱德蒙-唐泰斯跟着特雷维尔侯爵乘坐马车,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因为喝多了酒,所以他的脑子现在有些迟钝,所以他打开了车窗,呼吸了外面带着水汽的空气,总算稍微清醒了过来。
“将军,您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
“您做得非常成功,慷锵有力,而且有感染力。”特雷维尔侯爵给了他一个他最想听到的答案,“伯爵,看来您不用担心自己的能力了,您确实配得上陛下赋予的任务。”
“谢谢……”爱德蒙-唐泰斯松了口气。
刚刚从牢房里走出、重启人生的他,对自己并没有完全的自信,但是当他得到了这位威严的将军的赞许时,他终于明白,自己并不像自己害怕的那样糟糕。
我是能够做出大事的人,只要陛下继续给予我信任,给予我机会,那我就能够做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并且最终成为不可或缺的人物,而这也将证明他的人生并非毫无意义。
爱德蒙-唐泰斯这个曾经在地牢中蒙尘的名字,终究会有熠熠生辉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仇敌,都可以从他那里得到与之相衬的回报。
毫无疑问这需要一些时间,不过他等得起。
爱德蒙-唐泰斯知道,他这一次的旅途和使命已经接近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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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的几天当中,爱德蒙-唐泰斯一边继续在各处变卖自己带来的宝石,一边跟艾格妮丝学习剑术。
虽然一次次挥剑以及步伐练习,给他带来了身体上的剧烈痛苦,但是爱德蒙-唐泰斯以傲人的意志力忍受了下来,而他的进步也非常快,很快就如同艾格妮丝所说的那样,“能摆出一个架子来了”。
艾格妮丝在欣慰之余,也非常佩服他的毅力和悟性——当然她也有点惋惜,伯爵开始学习的时间实在太晚了。
在爱德蒙-唐泰斯临行前的一天,艾格妮丝又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
爱德蒙-唐泰斯以为她又想要带自己去上课,于是主动提出了告别。
“艾格妮丝小姐,非常抱歉今天我不能跟您去,因为明天一大早我就要离开了,我必须养足体力以免耽误正事。”
是的,他的第一次巴黎之行即将结束,接下来他将带着各处变卖珠宝换来的现金,以及那些志愿前往基督山岛为陛下效劳的青年人们,一起前往陛下那里,充实他的力量,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
这就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使命。
“明天就要走了吗……那我祝您一路顺风。”艾格妮丝倒也不意外,只是以平静的态度接受了这个现实。
然后,她很快话锋一转,“不过,今天我也不会来找您去练习的哟,而是有另外的事。”
“另外的事?”爱德蒙-唐泰斯有些惊讶。
“您难道忘记了吗?”艾格妮丝笑了笑,“您之前说为了防止唐格拉尔起疑心,最好让您去见到我父亲,让我父亲对您留个印象……”
“哦!我明白了。”爱德蒙-唐泰斯恍然大悟。
“今晚我哥哥和他夫人要举办一次宴会,而我父亲也会出席,我想您在那个时候亮相是最好不过了,一方面您在正式场合见到他可以加深他的印象;一方面出场的客人挺多,他也不至于对您刨根问底,您看怎么样?”艾格妮丝又笑着问。
爱德蒙-唐泰斯当然没有任何意见,立刻答应了。“我也觉得这样安排最为理想。”
没想到艾格妮丝看上去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实际上还是挺心细。
“那好,就这么定了!”艾格妮丝点了点头,“您记住,因为您大概年纪比我老师小个十岁左右,所以我给您安排的身份是我老师的表弟……您对托斯卡纳和佛罗伦萨熟悉吗?”
“算是熟悉吧。”爱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不过,很难蒙住人。”
当年他作为水手的时候,这些地方都去过不少次,但是也谈不上多了解,至于和当地的上流社会更加是毫无交集。
如果只是聊风土人情的话倒是可以蒙混过关,但是临时伪造一整套谱系还能骗过所有人,那显然太不现实了。
“那这样吧,问到您家庭情况时,您就做出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如果是旁人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引起疑心,但大师的表弟这么做就不出奇了,毕竟高人总会有点神秘感嘛!”艾格妮丝咯咯地笑了出来,“接下来就看您临场发挥了,不过我觉得您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我尽量。”爱德蒙-唐泰斯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好了,那我先回去了。”艾格妮丝放心了,“顺便说一句,伯爵先生,您确实挺厉害的,如果这样坚持下去,我想以后您确实能够成为一个出色的剑术家。”
“您不是说我的年纪太大,现在就算开始学,也不会有太高成就吗?”爱德蒙愕然。
“能够达到被我佩服的成就,至少也得是名留一时的大师,就算成不了您也不必引以为遗憾,因为绝大多数人本来就成不了。”艾格妮丝昂起头来,骄傲地笑了起来,“但就算成不了大师,您也可以踩在大多数人肩膀上了。所以……为自己喝彩吧,先生,我祝贺您。”
说完之后,她轻轻提裙行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于是,到了傍晚时分,爱德蒙-唐泰斯乘坐着自己租来的马车,前往诺德利恩公爵府上。
相比于明显看得出衰败痕迹的特雷维尔府上,诺德利恩家族此时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公爵蒙受国王陛下宠信,担任了宫廷顾问职位,还是贵族院议员,因此在社交场上也相当煊赫。
所以这一次他们家举办宴会时自然也是高朋满座。
虽然一开始看到爱德蒙-唐泰斯只是乘坐出租马车到来,门房很明显露出了鄙夷之色,但是当他递上了艾格妮丝给的请柬并且报上身份之后,对方的眼神马上就变了,立刻就予以通传,于是他很顺利地就进入到了宅邸当中。
而后,他被一路带到了公爵书房当中,显然他伪造的身份为自己赢得了敬重。
当他来到书房的时候,他发现公爵正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而艾格妮丝也恰好也在他的身旁。
艾格妮丝笑嘻嘻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暗示这不是一个巧合,她是来帮他打圆场的。
“很高兴见到您,公爵阁下。”爱德蒙-唐泰斯恭敬地向公爵行了个礼。
公爵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不过依旧精心梳着卷发,甚至还依照过去时代的习惯还扑着粉铺着粉。
他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脸色相当苍白,不过仍旧强行打起精神,流露出公式化的笑容。
“基督山伯爵先生,听说您就是大师的表弟?”
“是的。”爱德蒙-唐泰斯冷淡地点了点头,一点也不为此表露出自豪,“但是我们已经相当长的时间没有联系了,这次我来巴黎也只是为了旅行而已。”
“大师当然有大师的脾气,我们理解就好了。”公爵微笑了起来,“那您也精研剑术吗?”
“谈不上精通,略懂一点罢了。”爱德蒙昂着头,矜持地回答。
而他的表情和气质,也轻易地让人相信他确实造诣不凡。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历练,爱德蒙-唐泰斯已经在自己心中建立了自信。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一群公侯面前谈笑风生,又怎么会害怕一个曾经的流亡贵族?
“真可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识到大师的表演了,艾格妮丝也挺想念她的。”公爵看着自己的女儿,宠溺地笑了笑,“我想您应该不介意指点我女儿几手吧?”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的,这是我的荣幸。”
在艾格妮丝戏谑的目光下,爱德蒙-唐泰斯硬着头皮回答。“您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儿,我很多次听到我的表姐称赞她的天分。”
“过奖了!只是个野孩子而已……”公爵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接下来,公爵又爱德蒙-唐泰斯来了几句闲谈,爱德蒙从容不迫地应对着,旁边的艾格妮丝也时不时地插嘴,为爱德蒙-唐泰斯打圆场或者转移话题。
很快,公爵的接见时间结束了。
“很抱歉,我不得不去接待其他客人们了。”公爵起身,向爱德蒙-唐泰斯告辞,“您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事实上您能抽出这么多时间单独召见我这个外国人,已经是我无比的荣幸了,阁下。”爱德蒙-唐泰斯谦和地回答。
“听说您还是个旅行家?”公爵想了想,然后又问。
“是的,我的爱好就是见识世界各地的风土人情,迄今为止已经去了很多地方,不过巴黎我还是第一次来。”爱德蒙-唐泰斯感觉到了什么,马上引入了话题,“不过,巴黎确实很对我的胃口,我对它一见如故……只可惜开销实在太大了,我准备以后有机会多来几次,体验这里梦幻般的人生。”
“我想,只要您乐意花钱,您一定可以在这里找到人间的一切乐趣。”公爵微笑着回答,“那么,如果您以后有空的话,可以来我们这里拜访几次,我很乐意招待您。”
啊,成了!
甚至比预想中结果还好。
公爵说出这句话,也就意味着他认可基督山伯爵作为可以来往的朋友了——也就是说,爱德蒙-唐泰斯已经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爱德蒙偷偷瞟了一眼艾格妮丝,而她也悄悄竖起大拇指,做出了祝贺的手势。
“好了,我们离开这里吧,客厅的人们还在等着我。”公爵又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了书房。
他们沿着走廊来到了客厅当中,而就在这同时,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这边来。
爱德蒙-唐泰斯知道,这就是“基督山伯爵”在巴黎社交界的初登场,在场的人们会记住这个站在公爵旁边的人。
他以无与伦比的毅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以无比的冷漠面对着这一切,仿佛已经习惯了如此场面。
他一边和公爵交谈,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在场的人们。
参加宴会的客人们,一群男男女女都身着华服,佩戴着勋章或者珠宝,珠光宝气如此炫目,以至于他都快分不清人脸了。
而就在这时候,他的心脏突然猛然一跳。
他在人群当中看到了一张脸——而这张脸也在同时正面对着他们,所以可以一览无余。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
费尔南……他的心里发出了一声咆哮。
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苍老了些,他还是没怎么办,还是那样的恶毒。
哼,卑鄙之徒,我找到你了!
但是,他没有迈动脚步。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努力让自己偏开了视线。
而此时此刻,费尔南却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公爵本人,犹如是虔诚的信徒看着自己的神明一样,然后快步向他们走过来。
爱德蒙-唐泰斯完全没有落入到他的眼中,已经被他忽略了——当然,就算看到了,他也不会认出这位衣冠楚楚、矜持冷漠的外国贵族,就是当年那个被他写信举报,坑害到牢狱当中等死的倒霉蛋情敌。
“他是谁?”他忍不住低声对公爵问。
“哦!他是莫尔塞夫伯爵,一个难缠的客人,或者说……一只趋炎附势、附庸风雅的跳蚤罢了。”公爵撇了撇嘴,然后刻薄地笑了出来,接着他又耸了耸肩,“当然,悲剧的是我还得打起精神来招待他,因为他总是热情过头。”
说完之后,他抱歉地笑了笑,然后主动迎到了这位身着军服、佩戴勋章的军官面前,亲切友好地同他交谈着。
基督山伯爵站在了原地,静静地、不招人注意地观察着费尔南——或者说,莫尔塞夫伯爵。
而莫尔塞夫伯爵则正在热情地和公爵交谈,那谄媚的模样,简直看了让人心里发堵。
公爵为什么对他态度那么奇怪,明明心里鄙夷,却还要热情招待呢?
如果是过去的爱德蒙-唐泰斯,他可能会一头雾水;但如今已经开始参与到法兰西上层内部斗争的他,心里也稍微有些轮廓了。
这是波旁王朝在努力笼络新生一代军官和将领的缩影。
费尔南是个卑鄙小人,这种事不光他知道,就连公爵或者其他人也都知道,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军队内新生代的军官,而且立场偏向于王朝,这就够了。
对波旁王朝来说,从1789年到1815年的法国历史,出现了一个惨痛而又具有毁灭性的断代。
除了断头台上源源不断落下的人头之外,在这二十六年当中,军人们也不再为波旁王家效忠,也不依赖王家的恩宠来提拔升迁,如此漫长的时光,足以让军队对王族完全陌生,而这也意味着王朝即使复辟,它的统治根基也跟着变得岌岌可危起来——毕竟,控制不住枪杆子的政权是注定活不长久的。
在共和国和帝国政府统治期间,法兰西军队依靠四处对外征战和掠夺,得到了令人炫目的荣誉和财富,这些荣誉和财富也滋长了傲慢和野心,在不知不觉当中,军队自己成为了一个封闭的利益共同体,以自己的方式来影响着这个国家,他们可以接受臣服于皇帝,因为皇帝给予他们大量的封赏,还带领他们夺取了胜利的光荣,他的威望足以压服他们震慑他们。
但等到波旁王族依靠外国刺刀的帮助重登王位的时候,情况已经不同了。20多年来军队已经自成一体,哪怕他们赶跑了拿破仑,但他们依旧发现,自己无法完全掌控法国军队——当军队在这二十几年中开疆拓土、布国威于四方的时候,波旁王族正在外流亡,对国家对民族无尺寸之功,所以他们不可能具有这种威望,让军队驯服于自己。
很明显,如果复辟王朝一回来就强行铲除所有“大革命余毒”,清除所有被拿破仑一手提拔起来的将领,那么那些元帅将军们绝对不会忍气吞声,他们会起来反抗,法国人能砍掉一个国王就能再砍掉一个。
正是因为面对了如此现实,所以路易十八国王决定暂时妥协,不谋求完全清理大革命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将帅们,转而谋求同他们合作,共同掌控军队。
他们一边继续用高官厚禄吸引这些将帅为自己效劳,一边小心翼翼地控制了在军队内部清算的范围和力度,生怕激怒这只恐怖的巨兽,掀翻自己的统治。
在国王的利诱之下,拿破仑皇帝的那些元帅们也因为个人选择而出现了分化,乌迪诺、马尔蒙、圣西尔等等元帅选择了接受波旁王室的高官厚禄,继续为王朝效劳;达武和絮歇等等元帅选择隐居,以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进行软对抗,而对波旁王室来说,他们只需要得到一部分高级将领服务,为他们稳定国内局势就足够了。
在笼络那些帝国时代元帅将军们的同时,国王也开始了另一手准备,他开始大力提携新人,努力创造新一代蒙受王室恩宠的军官,重新控制军队,回到过去的时代。
在王室看来,拿破仑的那些元帅们终究会随着时间老去,最终会被新一代和更新一代的将领们慢慢替换,最终他们得以用和平手段消除大革命时代留给王朝的最后一块礁石。
而马尔塞夫伯爵,也正是因为这个理由,进入到了王家的眼中。
既然连他的同僚们都知道他的贵族谱系有问题,难道王家会不知道吗?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必要在乎这个了。
在王室看来,马尔塞夫伯爵醉心于功名利禄,又有一定的能力,那他就是值得培养和笼络的将领,至于他的贵族谱系问题,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围绕在王室身边的王朝贵族们,当然也明白王室的用意,于是他们也必须配合。
那些以旧日辉煌自傲的高级贵族们,既轻蔑于莫尔塞夫伯爵的人品和血统,但为了政治利益又在表面上予以尊重——莫尔塞夫伯爵并不是唯一一个受到这种待遇的军官,事实上他是一群人的缩影。
就在爱德蒙-唐泰斯的注视下,莫尔塞夫伯爵满面笑容,一脸的春风得意。
是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接下来也会步步高升,财运亨通,他会靠着这些恩宠,一路爬上更高的位置,成为被众人敬仰的大人物。
但是,终有一天,自己会让他重重地摔落到地上,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要让他失去一切!
爱德蒙-唐泰斯带着无比的决心在心里说。
接下来,他的视线在莫尔塞夫伯爵旁边四处逡巡,但没有找到心中魂牵梦萦的那道身影。
梅尔塞苔丝没有出席,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也不习惯出席这种场合吧。
这是好事。
她还保留着当年的纯真和温情,这是他在这一晚中得到的唯一安慰。
再见,我的仇敌们,再见,梅尔塞苔丝。
但我会回来的。
爱德蒙-唐泰斯面无表情地向虚空欠了欠身,然后退后,让自己隐身于黑暗当中。
54,终将重逢
正当基督山伯爵慷慨激昂地向自己的同党们传达皇帝陛下的问候时,在遥远的维也纳,某个庄园当中,也在兴起一场小小的风暴。
风暴只在客厅当中弥漫,外人无从得知,然而它却影响深远,足以撼动未来历史的走向。
就在这一天的下午,特蕾莎踮着脚走到了书房的门口,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她知道,父亲今天在家,而且因为最近一段时间的公务,他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所以,是时候讨论一下重要的事情了。
“是谁?”里面想起了一声招呼。
“是我,爸爸……我有些话想要跟您讲一下。”特蕾莎细声细气地回答。
“哦,那进来吧。”父亲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特蕾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精神调整到了最佳的状态,然后才推门进去。
她知道,她接下来可能要面临一场精神上的战争,但是她已经无所畏惧。
在宽阔的书房中,她穿过了一列列书架,然后来到了书房的中心,而此时卡尔大公也正坐在椅子上,旁边还放着一本刚刚放下来的书。
“我的女儿,有什么事情吗?”他温和地问,然后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女儿坐下。
他现在确实心情很不错。
自从从罗马旅行回国之后,特蕾莎明显气色好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偶有浮现,这也让老父稍稍安下了心。
也许时间确实能够治愈一切创痛,特蕾莎终究还是从阴影中慢慢走出来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潜藏着的阴影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肆无忌惮地扩张,吞噬了他女儿的心——而今天,就是特蕾莎寻找好时机来跟他挑明的日子。
何等残酷的一天!而他现在还毫无所知。
特蕾莎遵照父亲的吩咐坐了下来,然后看着父亲。
接着,她以庄严的态度开口了。
“父亲……我有一桩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以及……一个请求。”
接着,在卡尔大公惊愕的视线当中,特蕾莎平静地说出了事实,“在前往罗马的旅途当中,我见到了殿下。”
“什么?!”她的第一句话,就让父亲发出了惊呼,打断了她。“他偷偷来找你了?!”
“事实上,是我主动想要去找他的,而且我幸运地找到了……”特蕾莎严正地纠正了父亲的用词错误,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见了面,然后重申了对彼此的约定,也就是说,我们都认为婚约继续有效……”
“什么见鬼的话!你来这儿就为了跟我说这个?!”父亲再度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厉声追问,“你们还做了什么?”
“您真的想知道吗?”特蕾莎昂着头看着父亲,“那好,我告诉您,我们拥抱,我们相对垂泪,我们翩翩起舞,我们约定终身,我们还亲吻了,以及还有……”
“住口!你居然……你居然胆敢对我说出这些不知羞耻的话,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样说话了?”卡尔大公气得快要背过气了,他气势汹汹地站了起来,然后四处环视书房,“我的枪在哪儿?我要去宰了他!”
在片刻之后,他回过神来了,自己已经气昏头了。
他强迫自己坐了下来,但是他嘴唇都在发抖,“他……他做出这种事之后,怎么敢……怎么敢再来撩拨你的心,破坏你仅剩的幸福?无耻之徒,狗杂种!”
“您不要这么骂他,如果非要骂,那我也有一份,因为这都是我满怀幸福之下做出来的。”特蕾莎毫不退让地说,“所有的责任我们各有一半,我也非常乐于承担这个责任。所以我恳求您,对我们再宽容一次,再给殿下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卡尔大公厉声反问。
“成为您女婿、并且给予我未来幸福的机会。”特蕾莎低声回答,“我们已经约定好了,过阵子我就以旅行之名再度出国去找他,然后就这样呆在一起,就像任何未婚夫妇一样。这次回国,我就是想要来征得您的同意。”
“嘿!好啊,好啊!”卡尔大公怒极反笑,反讽地大喊了出来,“原来你已经决定了一切,然后要我默认,给我一个祝福你们的机会……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
特蕾莎没有再回答,她知道父亲现在正在气头上,所以不想再刺激他了,但是她一直看着父亲,恳求他开恩一次。
“不,不行!”卡尔大公斩钉截铁地回答。“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说谎,他失信!他严重地破坏我们国家的利益,他还让你沦为笑柄,这样的人怎么配让我再给个机会?简直可笑!更何况,他还做了更加恶劣可耻的事情!”
“什么事情?”特蕾莎惊讶地问。
卡尔大公阴沉着脸,皱了皱眉头。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罢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一下吧——”
接着,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苏菲殿下最近一直都消失于公众视野之外,官方宣称她生病疗养,但是根据我的朋友私下里传来的消息,她……她怀孕了。”
“什么?”特蕾莎惊讶得无以复加,一瞬间陷入到了失神的状态。“这……这是真的吗?”
“应该是真的,我的那位朋友不会有胆子拿这种事开玩笑。”卡尔大公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他也知道这个话题绝对不安全。“这件事我得知之后并不想说出来,但是今天,为了让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希望这盆凉水能浇醒你——你仔细想想看,苏菲殿下怀孕原本应该是皇室的好消息,寓意着延续有望,可是为什么官方却如此讳莫如深……?”
他接下来没有再细说了,因为他知道特蕾莎的智力显然能够自己猜得出答案。
得知这件事以后,他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告诉,毕竟这种事情牵涉到皇族主支的秘密,以他的敏感身份,是最不应该去触碰的,他的皇兄本来就对他有所嫌忌,怎么可能允许弟弟传播自己的丑闻?
他继续看着自己的女儿,发现特蕾莎整个人都呆住了,脸色苍白如纸,原本坚定无谓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很抱歉,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现在的问题就是孩子究竟属于谁了——虽然我不敢仔细查问,但是根据宫廷传闻,苏菲殿下和那小子的关系非常好,这个巴伐利亚人和法国人同病相怜,彼此之间几乎亲密无间,可惜我得知这事儿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好了,我的女儿,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他是何等的邪恶之徒,他又把你们坑害到了什么地步!”
特蕾莎微微闭上了眼睛,她的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犹如哮喘病人发作一样,大口吸着气,身体都在摇晃。
这个打击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他在心中暗想。
然而,这未尝不是一剂良药,可以把父女从痛苦中都解脱出来。
父亲注视着女儿的一举一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特蕾莎终于抬起头来,重新看着父亲,而这一次,她的视线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凌厉和灵动,反而有泪光在闪耀。
“特蕾莎,别再为那家伙牵肠挂肚了,他不值得。”卡尔大公叹了口气,“就让这一切结束吧。”
“我恨他们。”特蕾莎突然开口了。
“是啊,所以他们的事情由他们自己去吧。”卡尔大公耸了耸肩,“别再管他们了。”
“不……不会结束的!”特蕾莎大声回敬。
“嗯?”卡尔大公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接下来的发展。
“我知道他们的事情……父亲,殿下没有瞒我,而我事前说过的,我理解他的渴求,也理解苏菲殿下对他的呵护和爱意,所以我尊重他们互相的眷恋,这是命运的作弄,谁叫他们在我出现之前就互相吸引呢?但是我没有想到,最后她居然会选择了这么决绝的方式……”特蕾莎的泪水滴落了下来,“我……我真的怨恨啊!明明结婚后他们可以结束这一切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卡尔大公已经完全震惊了,“原来你都知道……?”
“我怨恨他,但我也怨恨她……明明她可以心平气和地和那些夫人们一样,和挚爱的少年郎放浪形骸地开始自己的罗曼史,然后礼节备至地互相告别,明明有那么多办法不留下痕迹,让一切都尘封于记忆当中……结果她却偏偏为了自己的任性,搅得我的生活不得安宁,一定要让这一切延续……她何等贪婪,又何等自私!”特蕾莎咬着牙回答,眼中也闪过愤恨的光。“这一点上我是绝对不会原谅她的。”
但是片刻之后,她又微微闭上了眼睛,“但是,我也钦佩她……她忠于自己的偏执狂想,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做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承受了可怕的牺牲,这也证明了她确实不是逢场作戏,而是真正地、不顾一切地投入其中,以令人骇异的无畏笑容,迎向了也许生命中仅仅盛开一次的爱情之花……她何等可敬,又何等崇高!”
特蕾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重新看向了自己的父亲,目光重新变得澄澈。
“我曾自认我们这个国家如同荒漠,没有真正的情感可言,可笑原来这团烈火就在我身边熊熊燃烧……好!我向她致敬,我真有点后悔和她见面的时候没有多说点话了。但如果她能够做得到,那么我……我也不会输。”
看着女儿犹如在剧场舞台上的咏叹,卡尔大公的心不由得揪紧了,兴起了一股荒谬的预感。
“喂……你不会还醒不过来吧?”卡尔大公颤声问。
“醒过来?您是指什么呢?”特蕾莎疑惑地看了父亲一眼,“我做了十几年苍白的梦,如今却投身到了令自己激动不安又兴奋不已的现实当中,我当然已经醒了。”
“能说点正常人的话吗!”卡尔大公忍不住呵斥女儿了,“你难道就不能想想,什么对自己最好?你又何必抛弃自己光辉的未来,任性地把自己践踏到污泥当中?!”
“只有我自己有权为自己定义什么叫做光辉的未来,父亲。”特蕾莎凝重地回答。“在这一点上,我是绝对自我的。而且,我认为我已经为自己找到了。”
完了,她已经入迷了,怎么说都不听。卡尔大公在心里长叹了口气。
我怎么当时就那么蠢,居然兴冲冲地带着她去了美泉宫?
他不由得恨上了梅特涅,恨上了路易莎,也恨上了去年那个愚蠢的自己。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说什么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你……你不能再任性下去了。”片刻之后,卡尔大公嘶声对女儿说,“作为父亲,我有权利决定你的生活,并且决定你的婚姻大事。”
“您不是已经决定过一次了吗?”特蕾莎反问,“我认为这个决定很好,我接受了——您不是也很喜欢他吗?”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卡尔大公暴怒者打断了女儿的话,“他的所作所为已经让我改变了决定,这不怪我而怪他自己,现在我收回我的决定,我要重新为你寻找夫婿,世上总会有更好的人选。”
“我恳求您不要这么做……”特蕾莎不由得带上了哭腔,“我……我已经做了决定了,我爱他!”
“爱?模糊又可笑的词,没有它,人类也可以活得很好。”卡尔大公摇了摇头,“生活会改变一个人的,也许过得十年二十年之后,你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您尽可以这么做,因为这是您的权利,我对您绝不会有任何怨言,因为您是我的父亲,我挚爱的父亲——但相应的,我也有我的权利,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
特蕾莎眼睛带着泪花,但仍旧昂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父亲,“既然您不答应我,那接下来我会一改我的习惯,我会出席每一场我原本不胜其烦的宴会,以波拿巴夫人的名义;我还会给我所有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写信,倾诉我的抉择,用同样的落款!这不是我妄自宣称,而是我应有的头衔,我满怀骄傲地用上,我不信谁还会迎娶一个这样的女子……而那时候世人就会知道了,奥地利不仅曾经拘禁了罗马王十几年,还小肚鸡肠地打算继续拘禁他的妻子,无情地让一个家庭破碎,只因为一些早就该随着时光烟消云散的怨念!”
“住口!!!”无比的愤怒,让卡尔大公大声喊了出来。
这位亲王眼下已经再也看不到平常的从容,连血管都已经凸出来了,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想要揍女儿一耳光,但是特蕾莎却依然无惧,昂着头看着父亲的眼睛。
卡尔大公的耳光终究还是没有扇下来,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这位指挥过千军万马的统帅,此刻却如同中枪了一样,心痛得动弹不得。
“你……疯了!你已经疯了!”父亲不知道第多少次这样骂了出来。
“也许我确实疯了,但这也是我的抉择,一个人应该正视自己抉择的分量,哪怕做一个疯子也比做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丑强。换言之,如果没有这样的觉悟,我也不会这样站在您的面前。”特蕾莎小声但庄重地回答,“父亲,我是您的女儿,所以我了解您,但是您应该也同样了解我,我一旦做出了决定,就不会再为他人所动,因为我珍视自己,不肯轻易损毁自己灵魂的成色,而您也不能逼迫我这么做,因为您是世界上最应该尊重我的人呀!”
特蕾莎的话,在卡尔大公耳边嗡嗡作响,让他头疼欲裂。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
曾经一直文静温顺、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为什么变成一个他已经认不出来的人?
她到底是在何时练就出这一副伶牙俐齿,又到底是在何时锻造出这样一颗钢铁般的心?
他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已经看出来了,自己真的已经无法以语言来说服她了。
让女儿看那么多书真的值得骄傲吗?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养育孩子的方式感到了怀疑。
怎么办?如果接下来放任不管,特蕾莎是真的干得出来她说的事,丢尽自家和皇室的脸面,让哈布斯堡成为世人眼中的笑柄——这是他和皇帝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容忍的。
所以,是该把她无限期关押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还是……
如果是皇帝陛下,恐怕会选择前者,但是卡尔大公扪心自问,自己无论如何都舍不得这么做,他怎么忍心看见女儿在生命中最鲜艳的年纪就枯萎凋零?
所以,这个狡猾的女儿,利用着父亲的慈爱和不忍,有恃无恐地威胁着我……
他思绪繁多,但是好像又什么都没去想。
最后他只能长叹了一口气,“特蕾莎,真的不再考虑了吗?哪怕父亲恳求你?”
特蕾莎泫然欲泣,但是却强忍着泪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今天都在气头上,我们先都冷静下吧。”卡尔大公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准备离开。“过阵子我们再谈这个问题。”
接着,他消失在了门口。
“对不起,爸爸……”在父亲的背影终于消失之后,特蕾莎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悲伤和痛苦。
她从来都不喜欢以这种语气对父亲说话,可是她知道,眼下她必须展现出最强硬的姿态,也只有这样,才能够有希望让事态以自己最希望的方式得到解决。
如果因为胆怯而畏缩,那最后只能是所有人都痛苦,而且她永远无法得到解脱。
一时的心痛和永久的心痛,她别无选择。
只希望以后有机会回报父亲,赎回自己不孝的罪孽……
她抬手用袖子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看来父亲已经无计可施,开始动摇了,现在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够让他最终点头……殿下反正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始他的征途,所以自己也不用那么着急。
她轻轻地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我恨你,殿下,你只把一部分的灵魂展露给了我,命运的作弄让你曾被偷走了心。
但是……这难不倒我,我们终将重逢。
55,王者
来自于维也纳的风暴,当然不会传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基督山岛上,那个被特蕾莎寄予了眷顾的少年人,此刻也当然不会知道,那位少女为他到底做出了何等抗争,又付出了何等牺牲。
他现在已经将自己的全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事业当中,并且充满欣喜地看着一切都在围绕着自己运转。
就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早晨,一艘走私船穿过了浓雾,偷偷地停靠到了基督山岛上的栈桥边。而后,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带着跟随自己而来的一群青年人走下了船舱,再一次立足于大地之上。
其他人都满怀惊讶地看着这座岛,然而爱德蒙-唐泰斯却已经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
是的,他是回来复命的——也就是说,接下来他将觐见他所效忠的君主,然后汇报自己此行的所作所为,并且等待他的评价。
虽然爱德蒙-唐泰斯自我评价觉得干得很不错,但是他仍旧免不了有些紧张。
他,已经被人踩在淤泥里太久,曾经濒临绝望,侥幸逃脱的他,太需要他人的认可了,尤其是那位赐予了他现在所拥有一切的恩主。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爱德蒙-唐泰斯带着这群人沿着小径走到了岛中央的修道院遗址当中。
然后,那位侍奉陛下的贴身女仆夏奈尔小姐笑语盈盈地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恭敬地行了个礼。
“伯爵大人,您辛苦了。”
虽然确实十分疲惫,但是看到对方那笑容的时候,爱德蒙-唐泰斯的心情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小姐,请问陛下现在有空吗?我是来向他复命的。”
“陛下已经知道您回来了,现在就在等您呢!”夏奈尔笑着回答,然后侧了下身,“请跟我来吧。”
爱德蒙-唐泰斯连忙跟在了她的身后,向着陛下的居所走了过去。
夏奈尔轻轻地敲了敲门。“陛下,伯爵已经来觐见您了。”
“你们进来吧。”里面传来了少年人从容的命令。
夏奈尔再也没有犹疑,直接推开了门。
爱德蒙-唐泰斯走了进来,然后看到了坐在房间中央书桌后的少年人。
和上次觐见相比,房间的陈设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在旁边的卧室装上了帷幔和纱帐,倒是添加了不少生活气息。
他只是扫了一眼,然后诚惶诚恐地向着少年人躬了躬身。
“皇帝陛下万岁!”
“伯爵先生,时隔这么久再见到你,真是让我心情愉快。”艾格隆笑着向他点了点头,“那么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陛下,我完成了您赋予的使命。”爱德蒙-唐泰斯低声回答。
接着,他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了一个一直捆在身上的包袱,然后打开,接着双手将它递给了艾格隆。
艾格隆接过了这个包袱,然后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大叠的法兰西银行钞票,面值1000法郎。
然后,在钞票下面,又是一叠政府公债,有法国政府的,也有英国和其他国家的。
因为知道旅途遥远,所以为了方便携带,爱德蒙-唐泰斯在变卖宝石的同时,一直注意将得到的金钱化为最容易携带的东西。
借助着巴黎发达兴旺的金融市场,基督山伯爵在特雷维尔侯爵等人的帮助下,购买了大量法国、英国和其他国家政府的公债债券,因为这些国家目前环境还算稳定,所以这些债券的价格和收益率也相当稳定,甚至随时可以作为现金到各个银行贴现。
艾格隆心里有了明悟——这一叠纸,就是无数普通人一辈子也永远挣不到的钱。
“钞票和公债,总值大约87万5千法郎。”爱德蒙-唐泰斯重新开口了,“陛下,因为我时间有限,所以只能快速将宝石变卖,这影响了我卖出的价格,诚然可惜。”
“不,这是必要的损失,你已经干得很好了,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好。”艾格隆笑着向他点了点头,“基督山伯爵,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而且也证明了我没有看错人……谢谢你。”
虽然他的语气严肃,但是爱德蒙-唐泰斯此刻却感觉全身都轻松了下来。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认可。
但是他没想到,他还能得到更多东西。
“过来一下,爱德蒙。”艾格隆招呼了一声。
伯爵遵命地走到了书桌的旁边。
然后,艾格隆指着自己面前的这堆纸。
“好了,现在你可以从这里面拿走75000法郎。”
“这?”伯爵大惊。
“我早就说过,我只要能够拿到80万法郎就满足了,而你超额完成了任务,那么我决定把多出来的这部分作为赏赐,赠送给你。”艾格隆再度露出了愉快的笑容,“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那么你可以将它理解为我划拨给你的活动经费,因为接下来我还需要你继续做类似的事情,所以你必须维持好基督山伯爵这个人设,而这就需要花费很多钱……我不能一边给你任务一边却对你面临的困难不闻不问,所以我做了这个决定。现在,请收下吧,这是你应得的。”
艾格隆的话入情入理,基督山伯爵听了之后,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推辞。
迄今为止,他在这个世界上,何曾见到过如此慷慨的善意?
一个注定成为皇者的人,对自己赋予了如此信任,又怎能不让他兴奋?
犹豫了片刻之后,他点头应了下来。
“为了更好地完成您的任务,我非常荣幸地接受您的赏赐,陛下!”
说完之后,他收敛了自己脸上的激动,将双手伸到了这对纸片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地从中清点出了价值7万5千法郎。
这是属于自己的财产了。
这是自从离开地牢之后,他得到的第一笔财富——而且数额之巨大,超过了当年那个小水手能够想象的数字。
而如今的爱德蒙-唐泰斯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能够得到更多东西。
因为,他忠诚于陛下,参与了一项伟大的事业当中……
艾格隆对爱德蒙-唐泰斯如此之亲厚,当然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一本他喜欢的小说的主角,而是经过了精心考虑后的举动。
他目前面临的形势,让他感到自己非常有必要建立自己的权力结构。
宗室(以自己两个堂兄为代表)、勋旧(以特雷维尔侯爵以及其他帝国旧臣及其后代为代表)以及自己提拔的新人,这就是艾格隆眼下权力的三棱锥。
他位于这个三棱锥的顶点,而这三部分人各自拥有各自的资源和力量,他为了自己的事业,必须同时仰赖这些人,所以他要一一笼络他们,发挥他们的力量,并且努力避免他们之间发生激烈冲突。
短期来看,他的堂兄们和那些勋旧们肯定最有用,这帮人有经验有资源,能够立刻帮上忙,解决他起步阶段的燃眉之急,新人则是力量最弱资源最少的一方。
但是,从长期的视角来看,他最后肯定要着重于依赖这些履历完全从他这里开始的新人。
宗室握有家族的继承权,影响到他的绝对权威;而那些帝国元勋以及他们的后代,也有一个同样非常难缠的问题——这些人现在就已经是亲王公侯了,而且见过大世面,相应的欲望和胃口也比普通人大得多,是非常难以满足的。
他到底该出多少价才能够把这所有人都收买一遍呢?
拿破仑当年为了喂饱平民元帅们就已经是挥金如土,如今这群人的后代又变成了帝国贵族,眼界提升的同时胃口也会更大,区区的恩赏怕是难以满足了。
所以,以理性而言,最终他只能依赖那些完全由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新人。
这群人,出身寒微,相应的欲望也不会太高,稍微给予一些恩惠,他们就容易感恩戴德,而且因为他们别无出路,所以他们的忠诚度也会更高。
基督山伯爵爱德蒙-唐泰斯,是一个杰出代表,也是他准备精心打造的模板——其他人可以从爱德蒙-唐泰斯这里看到榜样,激励他们努力效命,夺得和基督山伯爵一样的恩宠。
当然,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眼下他只能面对现状,先努力弥合自己这个小小的团队,让他们一起向着共同的目标前进。
这不是什么邪恶的心术,而是一个组织领导者所必须去考虑的问题——如果想要自己的组织、自己的小命能够长久,他就必须去思考这些问题。
他从小所学习、所思考的就是这些东西,虽然现在他手段还非常稚嫩,但是基本的理论他早就了然于胸。
这些心思,他只是深埋在心里,连一直侍奉在身边的夏奈尔也没有透露,也许这就是君王的孤独吧。
“除了钱之外,人也带来了吗?”在伯爵收下赏赐之后,艾格隆又问他。
“是的,已经带来了,总共有十几个人志愿为您效劳,他们都经过严格筛选,有军队服役的经验,而且对帝国和对您都非常忠诚,渴望建功立业。”一边说,爱德蒙-唐泰斯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页纸,递给了艾格隆,“这是他们的名单以及简历。”
艾格隆拿过了这页纸,粗略地扫描了一下。
“埃尔欣根公爵……有趣!内伊的儿子也来为我效劳了吗?”果不其然,看到第一个名字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很好,希望他能够帮助我,指挥我的军队。”
从罗马回来之后,这段时间他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的两个堂兄,也通过走私犯和各种渠道收购军火、招募人手,小小基督山岛上现在已经变得热闹了许多,艾格隆小小的志愿军,也终于开始有了雏形。
然而军队并不只是把人凑到一起就成为军队的,它需要严酷的训练和合格的军官,以及不容违抗的军事纪律。
而这些,都需要有军事经验的人来帮助他完成和贯彻。
所以基督山伯爵给他带过来的人,也给了他莫大的帮助。
“他们现在在哪儿?”艾格隆问。
“他们现在正在修道院的大厅里,等待着您的接见。”爱德蒙-唐泰斯马上回答。
“好,那你先去通知一下他们,我马上前去见他们。”艾格隆做了个手势。
“是!”伯爵点头领命,然后再度躬身行礼,转身离去。
在基督山伯爵离开之后,门口重新关了。
而艾格隆终于从书桌边站了起来,并且拿起了伯爵刚刚留下的包袱。
他把这个包袱递给了夏奈尔,而夏奈尔马上会意,拿着这个包袱,掀开了旁边房间的帷幕,然后走到了艾格隆的卧室当中。
接着,她掀开了床单的下摆,露出了里面的一些盒子,然后她打开了一个还没有被装满的盒子,将这些钞票和债券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里面,然后重新合上。
这些貌不惊人的盒子里,正长眠着着一把一把的贵重珠宝,。
考虑到岛上的人越来越多,那个藏宝洞被人发现的概率也越来越大,艾格隆当然不想冒被发现的风险。
所以,这些时间里,他一直都和夏奈尔用老鼠搬家的方法,将钱柜当中黄金和珠宝都转移到了自己的居所当中,而那里眼下只剩下了一个被破坏的铁皮钱柜,再也没有人可以猜测得到它曾经的辉煌。
而艾格隆就像奇幻故事里的巨龙一样,每天都长眠在了这些珠宝上面。
说老实话,这也并没有能够让他的睡眠质量变得更好点。
“陛下,放好了。”很快,夏奈尔转身回来了。
“谢谢你,夏奈尔。”艾格隆笑着说。
毫无疑问,夏奈尔分享了他现在最重要的秘密。
但是,他一点都没有担忧。
他不想跟夏奈尔耍弄什么心术和心计,一直以来追随着他、无保留地忠诚于他的夏奈尔,他内心里并无任何戒备。
这也是他的幸运——如果一个人整天处在对每个人都去算计的环境当中,那又该活得多么累啊。
多少帝王都曾经因为无人可信而陷入到了癫狂?艾格隆可不想落到如此地步。
可是,他也明白,有些话、有些想法终究还是无法跟夏奈尔分享的。
就在这时候,在远处的天空传来了几声惊雷。
接着,海涛的怒吼声也传到了他的耳中。
风暴要来了。
艾格隆突然心有所感,抬头看了看远处阴沉的天空。
如果……如果特蕾莎在的话,也许会完全理解我的处境和考虑,而且会陪着我一起做这些吧,少年突然心想。
君主自称寡人,但孤身一人又怎能为王呢……
既然两个人已经约定终身,那么接下来他就要以此为前提来进行考虑了。
希望她在那边一切顺利吧。
56,臣服
从陛下的房间里离开之后,基督山伯爵没有片刻踌躇,直接去了原本分配给自己的房间,探望法利亚神父。
这位神父,随同他一起度过了最为悲惨的地牢岁月,并且在这段时间里教导他指引他,也成为了他精神上的父亲。
而在得知自己亲生父亲的悲惨结局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眼下已经举目无亲,他仅剩的亲情,此刻也只能全部寄托在神父身上了。
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脚步也越来越快,最后,他来到了房门前,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进来吧,门没关。”里面传来了一声温和的招呼。
爱德蒙-唐泰斯如释重负,然后一把推开了门。
很快,他就在房间中央的躺椅上看到了法利亚神父,而老人也在同一时刻看到了他。
就在这一瞬间,老人的表情变得柔和,然后展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我的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爱德蒙点了点头,然后缓步走到了老人的身边。
他注意到,法利亚神父虽然还是半身瘫痪,但是现在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面色红润,而且头发和胡子也被梳理过了。
谢谢你,夏奈尔……
爱德蒙-唐泰斯当然知道这是谁的功劳,差点感动得潸然泪下。
“爱德蒙,你的任务都已经完成了吗?”老人笑着问,“也许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
“是的,陛下托付给我的两个任务,我都已经完成了。”爱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不过,这也是靠着幸运和别人的帮助,并不是我的能耐有多强。”
接着,他将自己巴黎之行的短暂经历,都简略地告诉给了法利亚神父——当然,他父亲的事情他就隐去不讲了,他只想把这份伤痛藏在心底最深处。
神父饶有兴致地听着,直到他说完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这么说来,你已经以基督山伯爵的身份在巴黎打出名号了?”
“姑且算是这样。”爱德蒙回答。
“爱丽丝和艾格妮丝姐妹两个,看上去十分值得结交,以后你去巴黎,要记得给她们备上足够丰厚礼物——她们给你的帮助是钱都很难换到的。”老人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记住,爱德蒙,世上没有人欠你什么,他们给你的善意你应该都一一予以回报,只有这样才能建立稳固的友情。”
“我牢记您的教诲。”爱德蒙连忙点头答应。
“陛下这次给了你一笔大钱,你要好好使用,别想着省钱,尽情去花掉,跟身边的所有人打好关系。你现在处在一个花得越多,未来就回报越多的阶段,要好好把握。”法利亚神父继续告诫自己的义子,“另外,我的孩子,你一定要铭记我的忠告,要坚定不移地效忠陛下——你可以享受他赠送给你的一切,但是你也要铭记,越是慷慨的人越是憎恨不忠,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会断送你现在的光辉前程。”
“我已经发誓要效忠他了,您是了解我的,我忠于自己的誓言。陛下救了我的命,还如此赏识我,我会用自己的一切回报他,哪怕自己的生命。”爱德蒙-唐泰斯郑重地发誓。
“那好,你会希腊语吗?”神父突然问。
“嗯?”爱德蒙-唐泰斯一时不解,“您为什么这么问?”
接着,他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在地中海当水手的时候去过希腊岛屿和城市不少次,能听懂一点当地的语言……但是我不会讲。”
“那你现在就应该去为之努力了——去学希腊语吧,顺便依照你过去的经验,招募几个懂希腊语的水手和翻译,你现在有这么多钱,足够办成这件事了。”神父下了命令。
“为什么要这么做?”爱德蒙-唐泰斯一阵不解。
当艾格隆跟神父说出自己下一步计划的时候,爱德蒙已经离岛去巴黎了,所以不知情,而神父打算私下里告诉他,作为他进一步高升的契机。
“接下来陛下准备去希腊,志愿帮助他们的独立战争,借机扩张自己的实力——小小的基督山岛实在容纳不下他的野心。”法利亚神父小心地说,“此时此刻他非常缺乏能够帮助他沟通当地人的人,所以这也是你必须去为之努力的方向。记住,如果你希望一直维持你得到的信赖,那你就不能做一个只会唯唯诺诺、被动等待命令的人,你要主动去为陛下排忧解难。”
“原来如此……”爱德蒙-唐泰斯先是一阵惊愕,然后很快就明白了过来。“那好!我马上就去办。”
爱德蒙当年的水手生涯当中,除了善于使舵之外,还颇有几分学习语言的天分,在地中海各处商港来回,学到了不少当地人的语言,眼下他也有信心尽快掌握希腊语。
“我到时候,也会跟着陛下一起过去,为陛下出谋划策——而到时候我也会眷顾你,帮助你进一步巩固地位。现在陛下认可你,但还不够,我要让所有人都认可你,心悦诚服地敬佩你。”神父郑重地说。
“您也要去希腊?”神父后面的话,爱德蒙已经听不清了,他大惊失色。“不……不要这样!您的身体不允许您这样颠簸,您把事情交给我就行了,我会做好的!”
“不,爱德蒙,这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我自己。”法利亚神父执拗地摇了摇头,一脸的决绝,“孩子,你还年轻,但我已经老了,老到了死神随时会光顾我的地步。现在我回首我的一生,我到底还剩下什么呢?我这辈子已经荒废了太多年头了,直到现在还一事无成,每次想到这一点我都会在心里悲伤叹息,我年轻时只觉得自己凭借自己的知识和头脑可以无往不利,为自己许下了种种宏愿,结果回头一看……我还什么都没有做成,这一辈子就要结束了!”
神父悲伤地长叹了一口气,“如果我还在牢房里那也就算了,但是现在我有机会给自己留下点什么,难道我能让自己袖手旁观吗?不,不行!我不甘心于这样去见上帝,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在死前做出点事情来,我不会再浪费机会了……我的孩子,我必须去做成点什么,你应该理解我的。”
神父的语气越来越急促,流露出了平时罕见的激动。
而这也让爱德蒙哑口无言了。
他知道,再劝什么都没有用了,人生在世,终究还是要追寻一点意义的。
他内心中燃烧着同样的火焰,所以他理解义父的所思所想。
“那我会尽量照顾您的。”最后,他只能点头答应了下来。
是的,法利亚神父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完成青年时代的宏愿,为自己的人生留下值得铭记的痕迹。
而在他死后,他的人生将在爱德蒙-唐泰斯身上延续,他非要把自己的义子变成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不可。
“爱德蒙,无论是你我,还是陛下,我们都必须胜利,所以我们要拿出不成功就去死的精神去干,然后等待命运的裁决。”法利亚神父重新露出了笑容,“我相信我们已经得到了上帝的眷顾,所以去干吧,荣耀在等待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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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这对义父义子密谈并且许下宏愿的同时,艾格隆也在夏奈尔的引领下,来到了修道院的大堂当中。
因为之前早已经被废弃了很多年,所以修道院充满了破败的痕迹,大堂更是如此。
而现在,这里已经被打扫一新,地上被铺平了,还放上了地毯;墙壁上的窗户也被修整,窗户之间挂满了流苏,遮掩了墙上所有斑驳的痕迹。
虽然看上去算不上富贵奢华,但至少也是一个严肃庄重的场所了。
而这时候,这里已经挤满了人。
不光是基督山伯爵这次带回来的人,就连那些岛上原本的重要人士们,也都被艾格隆特意叫了过来。
他准备将这次会见,作为一个值得他和他的部下们铭记的庆典。
随着时间的流逝,场内的人越来越多,直到最后,当预定到来的人们都来齐了以后,大门缓缓地关上了。
场内的人们开始屏息凝神,他们都知道,他们效忠的对象马上就要出现了。
而那些刚刚上岛的人们更是翘首以盼,他们非常想要一睹皇帝陛下的风采,确定这个少年人到底配不配得上他的盛名。
就在气氛达到了最凝重的时刻,大门又缓缓打开了。
接着,一个穿着礼服、披着一件天鹅绒大氅的金发少年,带着庄重的表情,缓步走了进来。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从他平静的面孔当中看不出任何痕迹。
但是从他目空一切的眼神当中,足以看出那种不为外物所动的坚定意志。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周围的人们自动分开了路,让他走到了正中央;而夏奈尔则低着头,静悄悄地跟在了他的后面,一起走了进来,最后站到了人群当中,让她的主人独享所有人的注目。
一瞬间,大堂陷入到了诡异寂静当中。
艾格隆站在中央,然后环视着前来觐见自己的臣下们,目光不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是又好像对每个人都予以瞩目。
这些人,就是他现在的家底了。
他将带着他们去建功立业,然后去抢夺法兰西的皇位,如果胜利的话就将拥有一切,如果失败的话……不,没有失败,绝不会有。
他在美泉宫呆了那么久,亲眼目睹亲身经历过他外祖父、哈布斯堡皇帝的煊赫排场,这点排场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他波澜不惊。
而这种平静在注意着他的人们看来,更说明了他有那种皇者的气度。
为什么自古以来,那些君主们都喜欢摆出威仪和排场?
并不是他们每个人都喜欢这么做,而是,他们必须通过这种仪式性的行为,昭示君臣名分,表现出自己的身份高于其他人的天命。
少年人和对面一群青年人遥遥相对,这些人要么穿着便装要么穿着各式各样的军服,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放射出同样雄心勃勃的视线。
这是燃烧着的烈火。
每当对上这种视线的时候,艾格隆就有一种正在看镜子的感觉。
是啊,你们和我一样都有野心,这很好,没有野心的话我们所有人又何必跑到这个破岛上演这样一出戏呢?!
来吧,野心勃勃的人们,渴望建功立业的人们。
我准许你们来到我的身旁,分享我的荣光。虽然你们如此弱小,就连几缕幽魂也能让你们孱弱发抖。但我将统帅你们,集合你们的微光,点燃冲破天际的火焰,遮蔽暴烈的太阳,燃尽呼啸的狂风,将这蓝天碧水的人间守御……
今天基督山岛属于我,明天法兰西也将属于我。
片刻之后,这奇特的寂静,被震耳欲聋的爆发所取代。
“皇帝陛下万岁!”
路易和查理,两位皇族亲王率先举起右臂高喊——这也是只有他们才能享有的殊荣。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们,纷纷举起了手臂或者佩剑,然后发出了激昂的喊叫。
不管是发自内心而是只是为了捧场,他们都以这种方式,表示了对少年人的尊重和臣服。
这就够了。
在潮水般的欢呼当中,艾格隆面无表情,静静地聆听着房间内的回响。
他知道,这既是荣耀也是义务。
他获得了他们所有人的臣服,但是相应的,他也背负上了义务,要去相应所有人的集体意识,要为那个梦寐以求的目标而战。
而这就是他的宿命。
他已经为此付出了太多太多,所以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的追随者们,感谢你们效忠于我。”艾格隆抬起头来,平静地对着这些人说,“在帝国陷于困顿的时候,只有最忠诚的卫士才会对它不离不弃,因此我感受到了你们的忠诚,并且对此致以无穷的感激。在此我也向上帝宣誓,只要帝国能够重建,那我将会用一切来回报你们,这是你们应得的,我忠诚的勇士们!”
“帝国万岁!”他得到的,是又一声整齐的欢呼。
夏奈尔混在人群当中,眼含泪光,满面激动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
“陛下……”在嘈杂的喊声当中,她带着哭腔小声自语,“谢谢,谢谢您允许我分享您的荣光……”
57,效忠
在众人激动的注视下,艾格隆丝毫都不怯场,从容地展现出了少年皇帝的威仪,而这也正是在场的人们想要看到的。
他们需要在他身上看到希望,而他也乐于展现出这种希望。
随着时间的流逝,众人的欢呼声渐渐平息,而少年人也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了。
他迈动了脚步,走到了一群生面孔的人面前,然后平静地注视着他们。
看样子他们就是今天跟随爱德蒙-唐泰斯一起上岛的青年军官们吧。
“陛下!”这群人连忙对他躬身行礼。
艾格隆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游移,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番。
接着,他的视线落到了一个穿着黑色军服、裤子上有黄线,佩戴金色吊穗肩章的青年人身上。
这是瑞典军服,而且他也是唯一一个这么穿的人,所以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刚刚从爱德蒙-唐泰斯那里拿到了一份履历表,对埃尔欣根公爵、也就是米歇尔-内伊的名字尤其印象深刻,所以第一眼就找出了这个人。
内伊的儿子,在这个场景下,具有太浓厚的历史意义了,值得认真对待。
“请问是埃尔欣根公爵吗?”他走到了青年人的面前,然后笑着问。
“就是我,陛下。”米歇尔-内伊对这份荣幸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他顿时响亮地立正,然后给面前的少年,潇洒地敬了一个军礼,“谢谢您记得我的名字!”
“我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个伟大的名字呢?”艾格隆微笑着反问,然后他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很高兴你能追随父辈的轨迹,再度为波拿巴家族效劳,我也希望这一次我们能够一起去夺取胜利,完成父辈未完成的事业。埃尔欣根公爵,请为我努力吧。”
“是,陛下!”米歇尔-内伊,昂着头大声回答。“命中注定我必须为您效忠,我愿意为您肝脑涂地!另外,您可以称我为阿洛伊斯。”
“好的,阿洛伊斯。”艾格隆点了点头,亲切地喊出了这个昵称,更加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确实是非常理想的开头。
唯一的遗憾,只能说他穿着一身瑞典军服有点出戏——
在帝国崩溃的关头,瑞典国王、前法国元帅贝纳多特对法国宣战,所以瑞典也是帝国的敌国之一,贝纳多特的忘恩负义也曾经惹得拿破仑皇帝勃然大怒。
不过,现在这些事都已经是陈年往事了,再说了,贝纳多特当时也没有多少选择,拿破仑已经兵败如山倒,眼看就要败亡了,在英国和俄国的压力之下,他只能选择“随大流”,加入到反法同盟阵营当中。
瑞典军队规模小,在联军当中很不起眼,贝纳多特自己也打得并不积极,所以与帝国的血仇也不多,在帝国毁灭之后,贝纳多特也没有落井下石,大骂曾经的旧主,反而说过“拿破仑不是被我们所击败,因为他只依赖自己的才智,所以上帝才会惩罚他……”之类的话,也算是留了点情面了。
这样想来,允许内伊的儿子加入到瑞典军队当中服役,也算是他对旧日同僚的一点人情吧。
正因为如此,米歇尔-内伊也非常感谢贝纳多特的恩惠,就连觐见艾格隆的时候,也穿了一身瑞典军服,以此来纪念和展示自己的从军经历。
艾格隆沉默了一下,然后又重新开口了。
“阿洛伊斯,其实你来得正好,我需要你为我分享你的经验。”
“正是因为听说您希望建立一支军队,所以我才过来,尽我所能地给您帮忙。”阿洛伊斯连忙回答,“您现在的进展到了哪一步了?”
“一切要素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但最重要的一环,只能由你们来帮我完成。”艾格隆回复他的,只有莞尔一笑。
接着,他放大了声音,以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继续说了下去。
“在金钱方面,我已经从我的支持者那里募集到了足够的资金,足够把一支军队武装到牙齿,也就是说最大的问题已经解决了,而且我乐意为我的军队花钱,无论是购买最好的武器,还是购买最好的军服,我都可以慷慨解囊;要人的话也简单,这世上有的是亡命之徒,只要我能够出足够的金钱,总能够找到足够的人来为我效劳;但是我知道,仅仅只有这些是不够的,如果我只是单纯花大钱买了一群雇佣兵,那我随时会失败,这些雇佣兵经受不了真正的考验,我只有建立一个忠诚而且有能力的军官团体,才能够真正让我的钱花得有效果——”
接着,他又看向了米歇尔-内伊,“阿洛伊斯,得到了你们的帮助,我的忧虑终于可以结束了,感谢上帝!”
少年人的一席话,也让在场的人们暗暗点头。
艾格隆在等待别人的效劳,同样别人也在掂量他的成色,看看他值不值得效劳;而他的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清晰理智,更加凸出了对这群人的看重和重用,足以满足他们的期待了。
“我也乐于贡献出我的一切知识和经验,为您完成您的目标,陛下!”米歇尔-内伊立刻立正,热忱地向少年人保证。
他并不害怕艾格隆如今的军事力量如同一张白纸,反过来说这甚至是好事——虽然有公爵的头衔,但是米歇尔-内伊现在的军衔只是瑞典军队区区一个中尉,算不得什么高级军官。
如果他正常加入一个大国军队,那只能慢慢熬年资,等待着军衔的慢慢上升,权力也遥不可及;可是投入到拿破仑二世陛下的手下,那么很明显,他会成为草创阶段的军队元老,年纪轻轻就直接成为了皇帝陛下的心腹。
这实在是太理想了。
而其他人,当然也和他同样的想法。
虽然岛上现在没有多少人,他们没有多大的施展空间,但是很明显,皇帝陛下不会满足于这区区一个岛屿,他会进一步地去扩张自己的事业。
如果陛下的事业成功,直到重登皇位,那么他们毫无疑问会成为陛下统治军队的御用工具,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如果想要出人头地,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投资了。
在这种想法的驱使下,在场的人们和埃尔欣根公爵一样,纷纷向皇帝陛下表示效忠。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烘托下,大堂的气氛又变得热烈了起来。
艾格隆面带笑容,欣赏着这些年轻人眼中所燃烧着的烈火。
很好,这就是他想要得到的。
现在已经火候到了,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诸位!”他又轻轻地喊了一声。
刹那间,所有说话的人们纷纷停了下来,大堂再度鸦雀无声。
艾格隆满意地看到自己初步建立的权威。
“你们都是帝国最忠诚的战士,所以我也必须对你们开诚布公。我想每个人都看得到,如今的情势下,我们面临着非常艰难的局面,我们也在进行一项非常危险的事业……我甚至没有办法保证各位中的任何一人,能够活着看到我们成功的那一天!我们只能祈求上帝的眷顾,然后带着无畏的勇气前行。而且,只有勇气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每个人都精诚团结,让我们变成一个紧密的整体,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战胜那些比我们强大更多的敌人,走向光辉的明天……”
艾格隆停顿了一下,然后再度开口了,“为此,我决定创建一个骑士团,由我来亲自担任团长,而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将成为骑士团成员,我要以这种方式昭告世人,你们是我事业的一员,追随着我去建功立业,也理应分享我拼搏之后得到的一切!”
“哦!”
随着他的话刚刚落音,人们发出了一声惊呼。
就连他的两个堂兄也是一脸的诧异,因为艾格隆事前没有跟他们商量过。
这自然也是艾格隆思考后的决定。
毫无疑问,他有着皇帝的头衔,是帝国唯一的合法继承者,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天然就会得到效忠,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需要更紧密地拉拢这些追随者。
建立骑士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他要通过这种方式荣誉感,慢慢地将他们捏合成一个整体,培养他们的团队归属感,以便让他们更加投入地位自己效劳。
这并不是他中二的狂想,实际上在欧洲各国当中,这种事相当常见,各国王室都用这种方式来吸收高级军官和政治精英——比如普鲁士的黑鹰骑士团,英国的巴斯骑士团,西班牙的金羊毛骑士团等等。
就连拿破仑皇帝当年也创建了荣誉军团,用来奖励那些忠诚于自己的军官和政治家。
现在,波旁王族统治着法国,所以法兰西荣誉军团的成员由法国国王册封,在这种情况下,艾格隆选择重新构建一个骑士团,作为自己统帅下那些精英成员们的荣誉称号,而骑士团本身也意味着内部层层效忠,他的正统君主地位无可撼动。
正因为这个做法并不离经叛道,所以在场的人也只是稍微有些惊异,就马上接受了艾格隆的举措。
“告诉我,你们愿意加入到我的事业当中吗?”艾格隆昂首看着在场的所有人们。“我不必再跟你们重复危险了,以你们的智力你们当然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我忠告各位,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如果现在愿意离开,我绝对不会阻拦,但如果今天宣誓向我效忠,那我就将绝不允许背叛,我期盼你们遵从本心,做出一个无怨无悔的决定。”
“我非常乐意,陛下。”米歇尔-内伊几乎没有再做任何犹豫,直接单膝跪地,“感谢您赐予我这个荣誉。”
很好。
这个年轻人是个可造之材,有足够的政治嗅觉,居然这么快就把握了形势,让自己变成了第一个宣誓效忠的人。
艾格隆从旁边拿起了一把佩剑,然后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以这种简单的方式,完成了骑士团的册封。
“很抱歉,现在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没有办法举办大型庆典,也没有时间去设计和打造精美的勋带和勋章,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可以跟你保证,你将永远是帝国的一份子。”最后,艾格隆俯视着单膝跪地的米歇尔-内伊,然后平静地说。“愿主庇佑。”
“愿主庇佑!”埃尔欣根公爵闭上了眼睛,然后大声回答。
接着,艾格隆的视线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而这时候,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号令一样,这些人次第地跪了下来。
他的两个堂兄弟,路易和查理被他这一手突然袭击搞得有点不知所措,但是在眼下的气氛下,他们几乎没有任何选择,于是他们对视了一个眼神之后,也顺从地单膝跪地,等待着他们效忠的君主眷顾。
突然,所有人都跪下了,只有夏奈尔茫然站着,尴尬地不知道如何自处。
她当然乐意跪下,可是她不知道这轮得到她吗?毕竟,从没有听说过哪个女性能够成为荣誉骑士成员啊。
好在艾格隆看向了夏奈尔,化解了她的尴尬,“夏奈尔,去把基督山伯爵叫来吧,我希望他也成为我们一员。”
“是,陛下!”夏奈尔如蒙大赦,马上离开了。
而接下来,艾格隆拿着佩剑,一个个地走到了跪在地上的人们面前,然后把剑搭在他们的肩膀上。
“愿主庇佑。”每经过一个人,他都会这么说一句。
“愿主庇佑!”每个人也同样高声回答。
不管他们内心当中作如何想,他们在表面上也不可能有任何懈怠,以此来表现出自己的激动和忠诚。
而在最后,夏奈尔带着伯爵一起过来了。
爱德蒙-唐泰斯看上去已经听到了夏奈尔的解释,他一来到这里,就默默地跪倒在了少年人的面前。
艾格隆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看向了夏奈尔。
“夏奈尔,你也跪下。”
“啊?”夏奈尔大为惊讶。
“跪下吧。”艾格隆笑着再重复了一遍命令。“以你的贡献,这是你应得的荣誉。我也从不会是因为性别而忽视贡献的人。”
“是……”看着他的笑容,夏奈尔几乎又哭了出来。
接着,她也单膝跪地,伏在了他的面前。
谁能想得到,籍籍无名的诺埃尔家族,它的荣誉居然是从她这里来到了顶峰呢?
接着,剑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愿主庇佑!”
“愿主庇佑。”
58,承诺
“愿主庇佑!”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艾格隆把手中的佩剑,搭在了夏奈尔-诺埃尔的肩膀上。
这个标志性的动作,也意味着他正式册封夏奈尔为自己骑士团的一员。
一时间,大堂内一片寂静。
虽然没有人出言,但是很明显,大多数人都对艾格隆的做法有点质疑。
在有些人看来,陛下居然对身边的女仆封赐这样的荣誉称号,属实有些骇人听闻,简直有损这份荣誉的价值了。
“我知道,你们可能心有不满,认为我不应该这么儿戏地把荣誉赠给身边的人。”艾格隆抬起头来,看着旁边的众人,然后开口了,“但是,对我来说,这是非常严肃的举措。正因为珍惜荣誉的价值,所以我才会这么做。一旦你们知道她为我、为帝国做了什么,你们也会同意的。”
接着,艾格隆将夏奈尔的身世、她是如何见到自己,以及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简略地讲述了出来。
“在我最艰难的时候,她对我不离不弃,她相信我一定会从绝境当中苏醒,让帝国的光辉重现人间……她的忠诚和鼓励,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和勇气。如果没有她在我身边,我不会这么快逃出奥地利,更加不可能有今天的日子。”最后,艾格隆饱含感激地做出了总结,“当时我答应过她,只要我有朝一日能够重登皇位,那么我会跟她分享我的荣誉。虽然现在我还没有能够做到这一步,但是既然我已经创立了骑士团,那么我认为夏奈尔作为我的第一个追随者,绝对拥有这个资格!”
接着,艾格隆加大了音量。
“我们在延续旧日的传统,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帝国是诞生于革命,没有那场大革命,那么先皇也不可能登上皇座。帝国也承认了革命。先皇编纂法典的时候就已经体现了1789年的精神。所以,既然我们要承认革命有理,那么我们也应该抛弃一些可笑而且陈腐的观念,我只会根据贡献来评价一个人,而非性别。一个人只要效忠于我,并且为我做出了足够的贡献,那么我就非常乐意赐予荣誉。甚至在未来,帝国出现女性大臣又何妨!?我也希望诸位能够从今天开始努力,我会向所有人展现慷慨!”
艾格隆又是晓之以情又是动之以理,总算也让这场小小的风波化于无形,让所有人勉强认同了夏奈尔-诺埃尔小姐也是和大家一起分享荣誉的一员。
反正,已经让他们意外的东西已经足够多了,不怕再多这么一件。
艾格隆也放下了心来。
他知道,会有人抵触他的做法,但如果身为首领,他连自己想要酬功谁都要瞻前顾后,那也未免太憋屈了。
他创建这个骑士团,自任团长,把自己的军官和重要的追随者们都纳入到这个荣誉团体当中,那夏奈尔就必须是其中的一员,谁非议也没用。
接着,他又转向了仍旧跪在地上的爱德蒙-唐泰斯,然后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伯爵会意,立刻低头,任由陛下把佩剑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愿主庇佑!”
相比于夏奈尔的赐封,基督山伯爵的赐封波澜不惊,没有任何人感到奇怪或者质疑。
在场的人们都是跟着他一起过来了,早已经认定了基督山伯爵大人就是陛下的亲信,因此受封简直是理所当然。
“爱德蒙,请继续为我努力吧。”艾格隆心情很好,所以笑着对他说,“你不会后悔的。”
“陛下,您改变了我的命运,我将永远对您心怀感恩。”爱德蒙-唐泰斯沉声回答,“我已经发誓效忠于您,不管发生什么也不会改变我的忠诚。”
很好。
如果是别人说这种话,艾格隆大概率只会当成耳旁风,但是爱德蒙-唐泰斯口中说出来,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绝对是认真的,而且会遵守诺言,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
能够得到这样的人诚心效忠,那我果然也有自己的能耐吧……他略带欣慰地想。
也许这就叫“成就感”吧。
就这样,艾格隆完成了自己的骑士团赐封仪式,也让这个荣誉组织正式诞生到了世界上。不管在未来会发生什么,艾格隆相信,这绝对是自己最可靠的力量。
在他的示意下,所有人都站起来了,但是大堂里依旧寂静,所有人都看着少年人,等待着他最后的训示。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个团体了,我的事业就是你们的事业,我的成就也是你们的成就,我们的一切都密不可分。接下来就看我们的努力了,帝国万岁!”
“帝国万岁!”
整齐的欢呼声骤然响起,也让这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活跃了起来。
接下来,大堂里的青年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互相交谈,以这种方式来建立组织内部的个人关系,而艾格隆也跟自己几个朋友互相聊天。
“陛下,您打算让骑士团叫什么名字呢?”他的堂兄路易好奇地问。“您还一直都没说呢。”
其实我现在根本还没想好……艾格隆心想。
那应该叫什么名字呢?
一心会?
当然不可能。
想了想,他回答。“就以枫丹白露作为名字吧,那里也是帝国的象征。”
“枫丹白露骑士团吗?”路易沉默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也不错,确实具有纪念意义。”
枫丹白露宫是法国王室的行宫,在古代,多位国王在这里长居,不断扩建和修缮,但是到了路易十四时代以后,法国王室居住于凡尔赛,到了法国大革命前,荒废了两三个世纪的枫丹白露宫已经接近于破败,而大革命期间,为了筹措军费,宫内家具陈设也大多数被政府拿出变卖。
等到拿破仑称帝之后,枫丹白露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因为凡尔赛已经破败,拿破仑选择以枫丹白露宫作为自己平常的居所,他建造了富丽堂皇的御座厅,厅内用黄红绿色调的粉饰,地板用画毯覆盖,还有璀璨的吊灯妆点。
这里是帝国最辉煌的见证。
而在帝国崩塌的1814年,拿破仑也被迫在这里签署声明,宣布自己放弃帝国皇位,并在这里动情地对近卫军团发表了著名的告别演说。
所以帝国与枫丹白露这个地名是分不开的。
以它来命名自己的骑士团,倒也合情合理。
“总有一天我会回到那里,然后在那里检阅你们的。”艾格隆踌躇满志地回答。
这时候,米歇尔-内伊也悄然对艾格隆发问了。
“陛下,您下一步打算带着我们去哪儿呢?”
艾格隆的视线转到了他的脸上。
也是时候告诉他们了。
“我将去希腊,参与那里的独立战争,也许需要同土耳其人或者埃及人作战。阿洛伊斯,正因为如此,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是吗……”埃尔欣根公爵惊讶得怔住了。
虽然土耳其帝国已经衰落得不成样子,但是对眼下局促于一个小岛上的陛下来说,那还是看上去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
“怎么,阿洛伊斯,你不想去跟着大卫挑战歌利亚吗?”看到阿洛伊斯略微迟疑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不禁冷笑了起来。
“不,陛下,我绝不是个胆小鬼,既然我效忠于您,那么您不管命令我去面对谁的枪口,我都会去照办。”面对陛下的视线,米歇尔-内伊打了个激灵,连忙挺胸回答。“我只是觉得,这个任务对我们来说挑战很大,我们需要认真对待。”
“你说得对,阿洛伊斯。”艾格隆点了点头,“这确实很困难,所以接下来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围绕着这个目标而行动,我也会投注我拥有的一切资源,去达成这个目标——我承认一定会有流血牺牲,但这些牺牲都将有价值,而且会永远被我铭记。”
接下来,他又补充了一句,“土耳其已经垂垂老矣,并没有那么可怕,他们也厌倦了一直在希腊这个泥潭当中消耗下去,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处于混乱当中。所以你应该明白,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必须要尽快行动,给予我们的敌人以打击。阿洛伊斯,你要和你的同僚们一起,让我尽快拥有一支具有战斗力的军队。”
“那您打算什么时候行动?”阿洛伊斯再问。
“越快越好。”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等到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就立刻开拔。”
“好,那我们尽快着手整训。”阿洛伊斯大概也明白过来了,立刻凝重地点了点头,“但是,陛下,为了让您辛苦建立的军队不至于在孱弱的初创期就被毁灭,我恳请您慎重地使用自己的力量,不要头脑发热,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迎击强敌。”
“当然如此。”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
他知道,埃尔欣根公爵现在将信将疑,他会跟着自己去远征,但如果自己展现出那种挥霍人命的赌徒倾向,那么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就此离开。
埃尔欣根公爵的话,再度证实了他之前的判断——这些已经见过大世面的帝国勋旧和二代们,是很难完全收买的,他们的自我定位、和对自己的估价,已经与普通人已经完全不同,普通的小恩小惠是根本无法让他们感激涕零的。
这位年轻人今年才23岁,就已经有了埃尔欣根公爵的头衔,家里还有内伊元帅当年留下的不少财产,虽然在仕途上被波旁王朝打压,但是至少从小是衣食无忧长大的。
这种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狂热的追随者,完全将自己的希望托付给一个少年人的。
况且就连他的父亲内伊元帅本人,当年也谈不上完全无保留的忠诚,1814年他已经投靠了波旁王家,被路易十八国王委以重任;1815年拿破仑从厄尔巴岛上登陆法国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地跟国王保证,“要用铁笼子把拿破仑抓回巴黎”。
但是,在见到拿破仑的时候,他发现他的部下坚决不肯向皇帝开枪,反而纷纷阵前倒戈,重归皇帝麾下,而皇帝又亲自写了一封劝降信给他,于是他才再次改变主意,投奔到皇帝这一边,直到滑铁卢战败之后被波旁王室枪决。
所以,比起自居走卒的夏奈尔和爱德蒙-唐泰斯等人,阿洛伊斯这种人更多地像是一个合作者,他们愿意奉献忠诚,但也有自己的企图,如果同路或者顺风的时候还可以指望他们的效劳,但是一旦风向有变,情况也许会大有不同,他甚至有可能抛弃自己而去,就像他父亲曾经对拿破仑做过的那样。
艾格隆并不为此感到生气,他是一个冷静务实的人,所以绝对不会强求别人无条件向自己奉献。
至少目前,两边人的路线是重合的,这帮人愿意为自己效劳,为自己冒险去出生入死,这就够了。以后再根据形势来决定怎么对待他们也不迟。
“放心吧,阿洛伊斯,我在维也纳接受了一切我应有的教育,我的老师还让我仔细研读卡尔大公的著作,他确实是一个冷静务实的统帅。虽然我不敢说我有他的天分和经验,但是至少我受过他的言传身教,我会爱护我的军队,就跟爱惜自己的眼睛一样。”艾格隆郑重地向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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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艾格隆提起那个伟大的统帅时,他不知道,这位卡尔大公此刻也正好提到了他。
此时,卡尔大公正以沉痛的眼神,看着他无比宠爱但也让他无比痛心的女儿。
“特蕾莎,我们已经冷静几天了,你难道真的不肯再回心转意了吗?”在书房当中,他颤声问。
特蕾莎没有说话,她只是缓慢而又执拗地点了点头。
而这一点头,也胜过千言万语了。
没救了。
年迈的父亲只能再度在心里发出这一声叹息。
这些天当中,他一直都在为这件事发愁,辗转叹息夜不能寐,他想过各种办法,但是却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少选择。
如果他能硬下心肠把女儿关起来,诚然这确实可以让她不去做那些败坏家族名誉的事,可是他怎么也狠不下心来做出这么残酷的决定。
也许这就是上帝命定的劫数吧……他只能如此哀叹了。
现在再怎么后悔也晚了,他了解女儿,特蕾莎的威胁绝对不是说说而已,如果现在他什么都不做,特蕾莎去胡言乱语的话,到时候搞不好宫廷发话,那就连他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所以就算心里再怎么不甘不愿,最终他也只能做出那个决定。
“好吧……好吧!既然你铁心要发疯,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呢!”最后,他长叹了口气,然后颓然地看向了窗外,“我允许了。”
“爸爸!”特蕾莎惊喜地抬起了头来。“谢谢您!”
看着女儿笑靥如花的样子,卡尔大公只觉得心里一阵抽痛。
“不用谢我,我只但愿上帝开恩,让未来的你不至于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爸爸……我不会的。”特蕾莎摇了摇头,努力掩饰住自己的狂喜。
“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你应该还记得吧?”卡尔大公问。“如果你们在一起了,我可以祝福你们,但你不能用亲情来绑架我们,让我和你的弟弟们,被迫为你和他的目的行事。”
特蕾莎再度重重点头。
“我不会这么做的,父亲。”
“那……你能再保证我一件事吗?”父亲的视线变得更加严厉了起来。
“什么事?”特蕾莎反问。
“你一旦离境,以后不经我国政府邀请,绝不入境。”卡尔大公一字一顿地说。
“……”特蕾莎睁大了眼睛,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59,谋划
“……”
卡尔大公突如其来的话,让特蕾莎陷入到了震惊当中。
良久之后,她才重新开口。“爸爸,为什么?难道您不想看到我了吗?”
“如果我这么想,我又何必天天为你生气?”卡尔大公嘴角抽动了一下,显得痛苦而又无奈,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人生就是一个个选择,有些选择无关紧要,有些却关乎命运,甚至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弥补——而你现在这个决定,就是如此。你从小被我们照顾得太好,不知道世事险恶,总以为无论犯下什么错都有人替你承担……原本你可以一生都这么天真下去,但是你选择躲开我们的照顾,所以这种天真的想法是时候结束了。”
“我没有这么天真……”特蕾莎忍不住抗辩。
“那就不要再质疑我的要求了。”卡尔大公做了个手势,阻止了女儿后面的话,“他不是逃犯,但比逃犯还要恶劣,既然你选择了站在他那一边,我的女儿,你应该承受公平的代价。这个国家不欠你什么,既然你站在了它的对立面,那你就不能再对它的善意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我们要公事公办,你明白了吗?”
特蕾莎终于明白过来了。
尽管心里早就明白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但她心里总还有些侥幸,以为不必落到这个地步,但当冷冰冰的现实扑面而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已经别无选择。
是啊,哪怕她身为公主,奥地利又怎么可能忍受她的“背叛”?
她将被故乡所抛弃,成为一个没有归宿的流浪者了。
虽然从小到大,她对奥地利颇多抱怨,但是这里毕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又怎么可能没有感情?所以乍一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她几乎不知所措。
父母亲也同样让她难以割舍——父亲的要求,实际上就等于说以后未经许可她不允许再回来见自己的亲人了。
那么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是一年后,两年后,还是遥远的未来?
这一切,就是她必须付出的代价。
值得吗?
即使像她这么决绝的人,此刻也找不到答案。
一旦直面冰冷的现实,足以让人望而却步。
但是,已经没有退让的余地了。
如果连这点决心都下不了,这点代价都不能付出,那自己之前口口声声的一切,岂不是都成了笑话?她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这样的笑柄。
在父亲的注视下,特蕾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她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接受。”
卡尔大公微微闭上了眼睛。
虽然他话说得冷漠,但是他内心当中又何尝愿意说出这么残酷的话来?
只是,一方面特蕾莎确实需要为她的决定承担代价;另一方面她也应该抛开天真直面现实了。
现在他还可以保护女儿,但如果特蕾莎公开地跑到了那小子的身边,然后为各国所知,那么这就成为了政治事件,搞不好连他都会受到怀疑,又哪里还有余力再来保护女儿?
如果那时候她再傻乎乎地贸然回国,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只可惜做女儿的,又怎么可能体谅父亲一片苦心?
她的心已经飞走了,只剩下躯壳还留在这里而已。
“从今往后,你为你做出的任何决定负责,我不会再干涉你了,但也不会为你承担代价。”沉默了片刻之后,卡尔大公再度开口了,“孩子……我只能祝你好运。”
“爸爸……”
虽然这意味着在这场角力当中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是特蕾莎眼下却丝毫也体会不到胜利的快乐,相反鼻子一酸,差点就哭了出来。
她努力控制了自己的情绪,然后拥抱了父亲,“爸爸,对不起。”
“你对我的所作所为,轻飘飘的一句对不起可是抵偿不了。”卡尔大公回答。
虽然嘴上无情,但是他还是拥抱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拥抱,寄托了多少期许与不舍?
好一会儿之后,两个人才重新分开,而这时候房间里的气氛已经不再如之前那样紧绷,反而变得伤感起来。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卡尔大公问。
“还要过一段时间吧。”特蕾莎回答,“我还有些事要做,至少要跟我的朋友们告别。”
“那么要去哪儿?”父亲再问。
特蕾莎犹豫了一下,然后决定先隐瞒下来。“您迟早会知道的,不用我来告诉您。”
“居然到这时候,还要对我保密吗?”卡尔大公皱了皱眉头。
“是您让我不要天真的,爸爸,我牢记您的教诲。”特蕾莎摇了摇头,然后狡狯地笑了起来,“无疑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您,但我不会去冒不必要的风险。”
这个可恶的小东西!
看着少女的笑容,卡尔大公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好吧……好吧。”他叹了口气,“你走得越远越好,别带着他回来,不然我怕我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给他来一枪。”
父亲这气话,特蕾莎只当没听见,毕竟下次和殿下见面的时候,殿下已经是他的女婿了,自己一生的幸福就牵挂在他的身上,父亲又怎么可能真的来一枪。
只是现在父亲还在气头上,她也不敢再火上浇油。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您。”特蕾莎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
“什么事?”
“您……您原本答应交付给我的嫁妆,现在还算数吗?”特蕾莎小声问。
“当然。”卡尔大公斩钉截铁地回答,“我答应给你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反悔的道理?”
特蕾莎心里松了口气,她还怕父亲怒极攻心,取消了原本准备给她的嫁妆,看来还是多虑了。
在这个年代,贵族女子出嫁时都要携带嫁妆,嫁妆的多寡甚至决定了她未来在夫家的话语权和人身自由,卡尔大公虽然恼怒于女儿的决定,但是也不肯因为愤怒而连累女儿被人看轻。
“那么,您也知道,我出国的话,就没办法使用我留在国内的财产了,而且您要求我不得轻易回国……”特蕾莎一字一顿地说,“所以,您能够把这些嫁妆都折现吗?这样我才能携带出国。”
卡尔大公又皱了皱眉头。
虽然女儿没有明说,但是很明显,这个蠢姑娘肯定会拿着自己的钱去资助那个少年人的事业,丝毫不管自己未来的生活变成什么样。
这么说来,倒成了我暗中资助奥地利帝国的境外敌对势力?
卡尔大公越想越是窝火,一下子恨不得拍桌而起。
但是现在他已经筋疲力尽,甚至懒得生气了。
唉,都已经到了这份上,她想怎么样花她的钱就随便她吧,我又能管到什么呢……他只能在心里叹息。
“好吧,就这样吧。”他涩声回答,“我接下来会将那些嫁妆内的不动产和珠宝变现,你自己来负责吧,毕竟这是你的钱,你自己掌控最好。”
“谢谢您,爸爸……”特蕾莎感动地无以复加。
她知道,自己伤透了父亲的心。
已经发生的一切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好在,现在已经到了谷底,无论如何不能更坏了,接下来只要想办法,事情又会重新慢慢变好。
这一切终究都是可以弥补的——无意之间,她在心里说出了和少年一模一样的话。
“有一部分您不用变现。”她悄声说,“就是您原本准备在这座庄园里划给我们的土地。”
是的,她清清楚楚地记得,父母亲曾经希望他们就住在自己身边,所以在这座庄园里为划给了他们一块土地,让他们一家未来在此居住。
她曾经不知道多少次憧憬过两个人未来在这里的幸福生活,只可惜……那已经变成了泡影。
“嗯?”父亲对她的要求感到有些意外。
“反正这也卖不出多少钱,就留着吧。”特蕾莎微微笑了起来,“说不定哪天我们就用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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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的瞩目之下,艾格隆完成了完成了自己的骑士团封授仪式。
虽然他提出的时候,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但是在他有意的鼓动之下,他的意志还是极好地完成了。
虽然不至于几句话就让所有人被洗脑,为他肝脑涂地赴汤蹈火,但是至少,他们都已经承认了这个少年确实是他们理所当然的效忠对象。
这些人就是他现在手下里的精英成员,只要掌控住了这些精英,那么他就可以通过他们指挥更多的人,最终滚雪球一样成为一个庞大组织的领袖,直到成为皇帝。
想要实现那个目标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现在只是刚刚起步而已,但是他相信他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仪式结束了以后,他带着夏奈尔和爱德蒙-唐泰斯一起,来到了法利亚神父的房间。
在这段时间里,他多次和神父交流,将自己的意图讲给这个老人听,征询他的意见,这个老神父隐隐然已经成为了他的智囊。
他的罗马之行,已经证明了这位老神父的眼光和人脉,所以他愿意对老人寄予信任。
虽然因为神父身份特殊而且已经半身不遂,他没有为法利亚神父授予骑士团的荣誉,但是他已经认可了这个老人的智慧,并且愿意聆听他的指点。
当这一行人来到老神父的房间里,躺在躺椅上的老人,一眼就看出了义子和夏奈尔脸上的激动。
“陛下,您刚刚封赏了他们吗?”他问。
“是的。”艾格隆点了点头,“我创建了一个荣誉骑士团,将今天上岛的人们、以及一些追随我时间很长的部下都封赐了荣誉骑士称号,他们两个人当然也有资格分享这份光荣。”
甚至包括夏奈尔?老人眨了眨眼睛,有些意外。
不过马上他就为夏奈尔感到开心了起来,毕竟这段时间里夏奈尔一直都分出时间来照料他,他一直都心怀感激。
“荣誉骑士夏奈尔小姐,我向您致敬!”他忍不住笑着向夏奈尔打趣。
夏奈尔没有说话,只是脸红地低下头来,直到现在她还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显然这个荣誉称号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惊喜。
“这是夏奈尔应得的。”艾格隆斩钉截铁地回答。“现在我们是时候考虑一下接下来的事情了。”
听到了他的话之后,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人人都看着少年人,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命令。
“我要做的事情有很多,首先我得,好在我现在有很多人来帮我了。”少年不无庆幸地说。
他要建立自己的军队,首先要从最基础的装备——也就是军服和武器——做起。
军服倒是好说,这年头欧洲纺织业发达,而且他的军队规模也不大,有的是人为他定制。
在波旁王朝时代,为了配合白色鸢尾花的国旗,它的军服也使用了白色系为主,而在大革命时代,为了体现出革命军的朝气,共和政府将军服改成了蓝色为主,帝国时代也同样是如此。
1815年波旁王朝复辟之后,没有恢复旧王朝时代的白色军服,而是沿用了之前军服的设计。
为了做出区分,他需要设计不一样的军装——他个人喜欢黑色系的色调,毕竟庄重而且带有军人的肃杀之气,而且染上血之后也不会那么刺眼。
至于武器问题,这个就困难许多了,他可以通过走私商人来购置步枪,至于大炮却不容易得到。
这个是目前最为棘手的问题。
拿破仑被流放到厄尔巴岛上的时候,他身边只有八百人的卫队,他带着这些人登陆法国,然后轻轻松松就进军巴黎,夺取了国家政权。
艾格隆当然不敢奢望自己有这个威望和个人魅力,只需要动动口就能够让人纳头便拜,所以他更加喜欢用大炮说话。
而这个任务,他只能委托给自己最亲信的人了。
“爱德蒙,我需要弄到一些大炮。”他直接就跟爱德蒙-唐泰斯说了,“重型大炮我现在不敢奢望,但至少我应该给我的军队配备一些轻型火炮,这样我才能让自己的军队不至于遭遇屠杀。”
“我明白您的意思。”爱德蒙-唐泰斯连忙点了点头。“那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你先去希腊一趟,替我打头阵,摸清当地的情况,然后顺便从从土耳其人那里买。”艾格隆回答,“只有从土耳其的那些军需官那里,你才能够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搞到一些大炮——不要怕花钱,你的预算是无限的,反正到时候我们可以从他们那里捞回来……”
60,家族
在骑士封授仪式结束之后,艾格隆的计划也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那些被爱德蒙-唐泰斯带过来的人,开始作为军官,在岛上协助训练这些招募和投奔过来的士兵,而爱德蒙-唐泰斯本人,也在两天后被送上了前往希腊的船只,他将作为艾格隆的秘密特使,前往那里为陛下打前哨,并且摸清当地的情况。
送走了基督山伯爵以后,艾格隆回归了往常的生活节奏当中,并且随时关注军队的训练,眼看着自己的直属武装慢慢成型。
然而,踌躇满志的他却没想到,就在这天,岛上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天他还在和往常在自己的房间里处理文书,夏奈尔过来通报他的堂兄路易前来觐见。
他放下了自己的工作招来了路易,然后就发现他的表情残留的兴奋。
“发生了什么好事了吗,路易?”他问。
“是的,陛下。”路易愉快地点了点头,“我把我的父亲请过来了。”
“什么?”艾格隆一下子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的父亲?荷兰王?”
“是的!”路易再度点头,“我让人把他请过来了,现在他随时可以让他来觐见您。虽然他还不知道我们具体想干什么,但我想我可以说服他赞助我们的事业。”
路易的兴奋并没有感染到少年人,事实上他反而有些迟疑。
在历史上,这位拿破仑的三弟和拿破仑的关系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接近决裂。
他当时被拿破仑封为荷兰国王,但是因为拒不配合皇帝的大陆封锁政策,屡次放任当地人走私英国商品,惹得拿破仑雷霆大怒,最终废黜了他的王位。
而他也因此饱受打击,在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哥哥,宁可选择在外流浪。
在帝国毁灭之后,他也没有受到联军的清算,虽然丢了荷兰王位,但是财产得到了保全。
也正是因为知道这一段典故,所以在逃出奥地利之后,艾格隆一直都没有联系这位叔叔,他没有把握对方会支持自己,宁可选择沉默。
而他没想到,他的堂兄居然直接把他请过来了。
这位叔叔真的会支持我的事业吗?他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不过,不管怎样,名义上对方也是亲叔叔,既然来都来了,于情于理他都得见他一面。
“既然是叔叔就别说觐见了,带我过去见他吧。”他公式化地微笑了起来。
于是,他跟着路易一起走出了房间,来到了路易自己的房间里面。
一打开门,艾格隆就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发呆的中年人,而听到了开门声之后,这个中年人也转过身来,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人。
这是一个相貌普通的人,也许是因为旅途劳顿的缘故,他的表情也透着一股疲惫,因而眼袋也垂了下来,整个人显得了无生气。
他今年已经49岁,但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更老一些,而他花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额头,都让他显得忧郁愁苦。
哪怕不精通于面相的人,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精神上已经垮掉因而每天得过且过的中年人吧。
自从帝国毁灭之后,他一直在外面流浪,后来定居在了意大利,过着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自得其乐。
不过即使如此,艾格隆还是对他表现出了必要的礼遇。
“终于见到您了,我的叔叔。”他微微躬身,“每次见到亲人都会让我兴奋不已。”
“我也很欣慰能够看到你,孩子。”前荷兰王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搂住了少年人的肩膀,“看到你这么健康茁壮地成长起来了,我很高兴。”
他没有叫我陛下——艾格隆心里顿时沉了下来。
他倒不是贪恋虚荣,只是从对方一见面的称呼来看,对方并没有承认他自我宣称的地位。
逃出奥地利之后,他第一次见到的亲人是奥棠丝王后,虽然王后其实并不怎么抱有期待,但还是认可了他的地位,给予了他必要的尊重和帮助,可是到了王后的丈夫这里,情况看来就有所不同了。
“为了家族的繁荣昌盛,我必须保持自己的健康和精力旺盛,这样我才能承担起应有的责任。”艾格隆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于是又强调了一次,“现在家族和帝国的重担都肩负在我身上,我很高兴有亲人愿意过来为我分担一些。”
“很抱歉,艾格隆,但据我所知,帝国已经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灰飞烟灭了,现在并没有什么重担是您非要去承担不可的。”中年人苦笑着摇了摇头,因而显得更加颓丧了,“别让那些虚无缥缈的锁链牵绊住自己,孩子……”
“那请问您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我原以为您是过来向我效忠的。”艾格隆心里不太高兴,所以说话也不怎么客气了。
“我已经太久没见到我的儿子们了,而且据我所知他们还参与了一项非常危险的事业……既然如此,我希望看望一下他们。”荷兰王苦笑着继续回答。“他们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下的一切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儿子路易,“路易,别再冒险了……我认为这一切并不值得冒险,跟我回去吧。”
“不,爸爸。”路易立刻摇了摇头,“陛下需要我的帮助,我们的家族复兴大业也需要我为之努力,我不可能现在收手——倒是您,您应该向陛下效忠,这是您身为家族成员的义务。”
“陛下?!哪里还有什么陛下。”荷兰王皱了皱眉头,然后叹了口气,“你们不要再玩弄这种小孩子把戏了,帝国已经不复存在,那就让它消失吧,我们没必要为已经失去的一切痛惜——当年我们一家人为了我哥哥牺牲得还不够多吗?”
一听到这里,艾格隆就来火气了,他猛然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牺牲?您管什么叫牺牲?登上荷兰王座叫牺牲吗?还是那不勒斯王西班牙王威斯特伐利亚王叫做牺牲?您当年靠着哥哥拿到了那个王位,虽然又因为他而丢了,但是您毕竟因此得到了亲王头衔和大笔的财富,我想请问一下——如果没有他,如果您继续窝在那个见鬼的科西嘉岛里面,您这一生有机会触碰到其中任何一样吗?您从他那里得到了那么多,结果因为丢了其中一点就心怀不满,但是您为什么不想想,原本你们就一无所有,惶惶然逃离科西嘉,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一切都是他赏给你们的,就算拿回多少也理所当然!”
艾格隆的怒斥,让荷兰王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看了。
“我无意跟你争辩当年的事情……也不愿意加入到你现在的事业当中。”片刻之后,他艰难地开口了,“我只是来看望我儿子的,艾格隆,你尽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但是我有权置身事外。”
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艾格隆忍不住把话挑明了。
“那如果我以家主的身份要求您为我进行赞助呢?”
“我拒绝承认您家主的身份,首先我的母亲还在世,其次我大哥也还在世,无论按照辈分还是年纪,我都没有义务听从您的命令,不是吗?”前荷兰王冷静地反驳。
看来谈僵了。
对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更加不可能赞助了。
不出意料,艾格隆心想。
他皱了皱眉头,然后做了个手势,招呼路易一起走了出来。
“陛下……我没想到你们一见面就谈崩了。”路易的脸色惨白,“我再去劝劝他吧。”
“不用劝了,既然他不愿意赞助那也就算了。”艾格隆摇了摇头。
片刻的沉默。
“路易,这是你惹出来的事情,你需要为它来收尾。”艾格隆猛然抬起头来,看向了自己的堂兄。
“对不起……陛下……”路易一脸的无奈和羞愧,“我原以为我的父亲见到您之后一定会被家族荣誉所感召,结果却没想到,他的心早已经如同死灰,哪怕您的光芒也无法点燃了……那我这就放任把他送回去吧,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能把他就这么送回去呢?”艾格隆冷然反问,“难道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连我的亲叔叔都不愿意为我效劳吗?”
虽然他的语气还是轻描淡写,但是路易却感觉气氛一下子都凉了。
“您……您……”他看着少年人,然后颤声问,“您不打算让他走吗?”
“不是我不准他走,而是现在的情势不允许他就这么走了。”艾格隆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要是没来也就罢了,现在人人都认为我把我的亲叔叔召过来了……然后他们又发现我们不欢而散,我的亲叔叔都不看好我,不愿意资助我,就这么离开了,那让别人怎么想?!”
这当头棒喝,让原本不满的路易瞬间呆住了。
“如果让外人知道,在我最关键的时刻,连我的亲叔叔都不看好我……不打算帮我,甚至不愿意叫我陛下,那他们会如何看待我,如何评价我?”艾格隆继续大声问。“路易,我不是一个唯我独尊的人,我从来也不会认为所有人天生都必须服从我、帮助我,如果是在别的时间点,我会尊重你父亲的意见,允许他离开我们,告别我们的事业,只要他以后别再打着波拿巴家族的旗号就行了,我甚至反而会觉得眼不见为净——可是现在不一样,在这个时间点,我不容许我露出这么可怕的破绽,更不能让我们的追随者哪怕丧失一点点信心!”
接着,艾格隆抬起手来,指向了窗外,“你看得到,你听得到!在外面,有一群宣誓为我效忠的骑士团成员,他们在利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训练我们的士兵,训练我们家族的军队!他们满心憧憬,等着为我们家族的事业而战,结果呢!?难道我们要让他们知道,就连拿破仑的亲弟弟都不在乎这个家族的事业,甚至不在乎他们的荣誉吗?那样的话,会有多少人会扪心自问这一切是否值得?”
艾格隆疾风暴雨般的呵斥,让路易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但是他很快又想明白了,这个少年人所说的话是对的。
如果是平常的时刻还好,但是在现在这个箭在弦上的时刻,波拿巴家族绝对不能展露出公开的裂痕;更何况拿破仑的亲弟弟如果都愿意为家族牺牲的话,又有什么理由去要求别人为家族牺牲呢?
稍微一想之后,他就认同了少年人的话。
但是发自内心的父子亲情,一下子又让他说不出贬损父亲的话来。
自从帝国毁灭之后,荷兰王路易和奥棠丝王妃夫妇两个就一直分居,各自带着一个儿子生活,他作为长子就是一直跟着父亲长大的。
相比于一直在母亲身边的弟弟,他对父亲更加有父子亲情。
他知道父亲心无大志,而且因为荷兰王位被废黜的事情,一直都对拿破仑伯父心怀怨愤,可是他还是认为,作为波拿巴家族的一员,父亲也应该为重现家族荣光而努力。
正因为如此,他比其他任何人都希望父亲能够认可陛下和自己的理想和事业。
结果却没有想到,事情最终还是滑向了他最不想要看到的那个方向。
“那您觉得应该怎么做?”他最后小声问。
“很简单,把他留在岛上,给予最基本的礼数,但尽量不要让他和其他人接触,免得他散布失败主义情绪。”艾格隆没好气地回答,“路易,不要怪罪我,我根本不恨他,只是眼下的情势让我不得不做出这个判断而已——等我们情势好转了,我可以把他礼送走,从此以后再也不为难他。”
艾格隆的话入情入理,让路易的心里尽管百般不愿,但还是接受了他的意见。
虽然对不起父亲,但是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我父亲的年纪已经大了,恐怕受不了太多惊吓,陛下……我们最好注意一下方式方法。”他提出了最后的意见。
“这个我当然会注意的。”艾格隆点了点头,“所以,路易,这就交给你和你弟弟去办了,我们就以子侄的身份恳请他留在这里,教诲我们一段时间吧……”
“每次我都觉得您超越了您的年纪,陛下。”路易略带后怕又略带钦佩地看着少年人,“陛下,我会办妥的。”
“路易,请牢记,无论你为我做任何事,都不仅仅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我们的利益是捆在一起的。我比任何人都热爱我们家族的成员,世界上也没有任何人比你们更值得我亲近和信任了。”艾格隆拍了拍自己堂兄的肩膀,然后以自己最诚恳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堂兄,“我的兄弟,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答应过你的母亲,只要你们效忠于我,那我一定会用我的一切来回报你们,也请你记住,这是我们家族共同的事业,你是其中的一份子。”
“是的,陛下!这也是我的想法。”路易昂首挺胸,以自己最诚恳的态度向堂弟行礼。“好了,我这就回去留住他。”
没错,现在还用得着你——这一瞬间,堂兄弟两个人的脑海中几乎同时闪过了一个念头。
61,亲人
在和堂兄路易谈妥之后,艾格隆跟着路易一起又回到了刚才的房间里。
虽然他已经把这个任务交给了路易,但是毕竟他们是父子,他还是不想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堂兄的觉悟上,宁愿自己在一边看着。
回到房间之后,这次他也懒得摆出一副对叔叔恭敬礼貌的样子了,而是冷漠地站在了对方的面前。
“爸爸……”路易的脸色有些难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希望您能够继续留在这里一段时间,陪伴我们兄弟。”
“陪伴你们?”荷兰王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起头,越过了自己的儿子,然后看向了他背后的少年人。“您不肯放我走?”
“我很抱歉,我的叔叔。”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以家族利益的名义,我认为您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你是要监禁我吗?”荷兰王的脸色变得煞白,“我是你的叔叔,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我为什么不能?历史上的君主杀父杀子的都多了去了,更何况一个叔叔……艾格隆在心里吐槽。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保持着基本的客气。
“您这话就说得太重了,我当然没有打算囚禁您,您是我的亲叔叔,我永远都记得这一点。不过……本着家族的利益,我需要您这么做。”
“家族的利益……”荷兰王撇了撇嘴,哂笑了起来,“以家族利益的名义,你的父亲让我娶了他的继女,让我一辈子都婚姻不幸;以家族利益的名义,他废黜了我的王位,让我失魂落魄;他轻视我,训斥我,把我当成呼来喝去的奴仆,结果你现在又要以同样的话来伤害我吗?”
“我承认当年那些事确实给您造成了感情创伤,但是您难道就打算一辈子这样抱怨下去吗?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您的哥哥都已经化为黄土,您还要记恨到什么时候?”艾格隆有些不耐烦了,“老实说,我真不觉得他欠了你们什么——当年他赐予王位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这是强迫、违背了你们的感情?您非但没有这么做,反而欢天喜地地戴上了本不属于自己的王冠。
等到王冠被人收走了,您倒是起来抱怨!抱怨什么?抱怨您被抢走了自己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吗?没用的,接受了被施舍的东西就得有身为奴仆的觉悟,如果不服气就去自己抢下一个王国,那时候就绝对没有人再对您吆三喝四了!”
艾格隆已经动了真怒,所以对自己的叔叔说话也毫不客气,一通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劈头盖脸地洒落到了对方的头上。
荷兰王气愤至极,但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重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总而言之,不管您承认不承认,现在我就是波拿巴家族的族长,我的命令在这个家族内具有效力。别抬出我的奶奶来吓唬我,我已经去过罗马见过她了,她祝福了我的事业,也把这个家族托付给了我!如果您遵从我的命令,那我会让这个家族还有您的一席之地,但是如果您不识好歹,那我也不客气了,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罚您。”
说完之后,艾格隆隐蔽地对路易打了个眼色。
“陛下……我恳请您息怒。”路易会意,于是装作对他哀求,“虽然我父亲对您态度不敬,但是这么多年没见到您了,他有些生疏很正常,我想只要在岛上相处久了,他一定会和我们一样,发自内心尊崇您的。请您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只要他不这样坚持反对我,我当然不会为难他。”艾格隆放软了语气。
接着,他又看向了荷兰王,“既然您已经来到了岛上,我就当您是尊贵客人,会尽力招待您,交换条件就是您好好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我没有任何要求,只要别生事就好。如果您不接受的话,那我还有另外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办法?”荷兰王问。
“赞助十分之一的家财给我,作为对家族事业的捐赠,只要您这么做了,您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我绝不阻拦。”艾格隆回答,“这是我对家族成员的要求,只有做到了我才会当他是忠诚的一员——正如您的妻子一样。”
“奥棠丝!?”路易惊叫了出来。
他还是刚刚听说过这件事,于是惊愕地看向了少年。“你也这样强迫了她吗?”
“怎么可能?我绝不对亲人使用暴力。”艾格隆冷笑,“您的妻子比您要有觉悟得多,她自己决定捐献这些钱财来帮助我们的事业,所以我的心里对她充满了感激,她不愧是我们家庭忠诚的一员——而您,也做出选择吧!到底是留在这里,还是捐献家财?”
几乎没有经过任何犹豫,荷兰王立刻摇了摇头,“抱歉,我囊中羞涩,实在没有余财赞助您的野心了。”
哼,宁可被软禁也不愿意给钱吗?艾格隆冷笑。
不过这也在意料之中。
他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这些叔叔伯伯们会因为自己几句话就安心捐献家财,他们当年连拿破仑的话都不听,现在对这个侄子就更加不会放在眼里了。
不过没关系,这是他故意设置的硬性门槛,不愿意捐钱那就意味着忠诚不过关,那么以后如果成就大业,他们也就没有资格以波拿巴家族长辈的身份来跟自己讨要赏赐了。
“好的,我尊重您的选择,您既然希望保留您那些钱财,那么我分文不取,您就好好留着吧,我没有兴趣勒索自己的叔叔。”艾格隆傲然昂起头来看着对方,“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您在这里好好呆着,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放了您,然后从此以后我们再无牵扯,您以后也不要再以家族的名义行事,好好过您的隐居生活就行了。”
“我乐得如此。”荷兰王倔强地说,“那么,您觉得这段时期到底是多久呢?”
“一两个月以内,我保证。”艾格隆回答。“我不指望您发自内心地遵从我的命令,但是请您想想,波拿巴这个姓氏到底给您带来了什么,是不是单纯的枷锁,如果您还能够感受到一些别的东西,那么您就配合一下,您稍稍为这个家族做一件事就好!”
在他目光的逼视之下,荷兰王的视线开始退缩了。
虽然和侄子一见面就争吵,虽然他依旧对哥哥心怀怨愤,可是家族亲情,终究还在他内心的角落里保有着一席之地。
最后,他百味杂陈地点了点头。
“好的,再见,祝你们父子玩得开心。”艾格隆也不打算多说什么了,转身离去。
他憋了一肚子的气,忍不住又将奥棠丝王后和对方做了个对比。
王后那优雅风趣的谈吐和发自内心的关爱,让他心怀感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帮闹心的亲戚,连曾是外姓的女人都比他们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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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蕾莎……记住这一笔。”
在庄园的书房中,亨利埃塔大公妃耐心地对自己的女儿说。
就在她叮嘱的同时,坐在书桌边的特蕾莎,也拿起铅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一次,她画的不再是往日擅长的素描,而是琐碎而又庸俗的金钱账目。
已经叠了一叠文书,有些已经被她细心地做了标记,这个曾经沉溺于文学的姑娘,此时不得不放下往日的孤高,打起精神与最平凡的世界接触。
她现在正在忙于将自己的嫁妆以最快速度变成现金。
目的当然也只有一个——尽量带着更多的钱,在合适的时间前去和自己未来的丈夫会合。
在最初,大公夫妇们考虑给她置办嫁妆的时候,比应有的规格还要慷慨,但是因为他们知道女儿和女婿会长居奥地利,所以这些嫁妆里很大一部分是珠宝和不动产,以及本地的债券。
可是因为玄妙的命运,现在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特蕾莎已经无法享用到这些东西,只能选择尽快变现。
而之前没有接受过类似培训的她,也只能寻求母亲的帮助了。
和卡尔大公一样,亨利埃塔也对女儿的坚持无可奈何,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最后只能尊重了她的决定。
于是,最近以来,母女两个一直都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整理账目和金钱上面了。
如果忽略掉她们身份的话,简直就像是一家衣帽店的老店员在给新店员做交接工作一样——当然,在本质上而言,也许确实差不多。
“先到这儿吧,休息一下。”头昏脑涨的大公妃,拿起了旁边的杯子,喝下了一口咖啡。
特蕾莎也停下了手,同样喝下了一口咖啡,接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让自己稍稍休息了一下。
亨利埃塔心疼地打量了自己的女儿,然后摇头叹息。
“我的女儿,我真的为你担心……一旦离开了我们,你该怎么生活啊!”
“对我有点信心吧,妈妈。”特蕾莎睁开了眼睛,然后勉强地笑了起来,“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怎么让自己的家庭幸福地生活下去。”
自己的家庭……亨利埃塔忍不住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我和你父亲不同,我不是一味地反对你的决定,毕竟这看上去确实很浪漫。亡国的王子复仇……这就像戏剧一样迷人,而且弗朗茨确实是个很能讨人喜欢的俊小子,不说写诗比剑,就连跳舞都那么出挑可爱。”说到这里,她摊了摊手,“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哪有女人没有憧憬过浪漫呢?但人间可不是靠浪漫运转的,我们终究还是得考虑实际。”
“您是指什么呢?”特蕾莎小声问。
“事到如今我也不劝你放弃了,不过我还是要给你点实用的建议。”亨利埃塔认真地对女儿说,“你千万不要把这些金钱见面之后就一股脑地献给他,这不明智。给人恩惠要一点一点给,这样人家才会持续地念你的好。”
特蕾莎轻轻地点了点头。
“据我估计,他肯定从自己的亲族拉到了不少赞助,所以才那么有底气去进行自己的事业。”亨利埃塔又说,“但是……我很怀疑这种赞助是否是持续的。波拿巴家族的人,我虽然没见过,但是我了解他们,他们一个个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我才不信他们会倾家荡产地去资助他,所以你的赞助肯定正是时候,他会因此感激你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但你千万不要觉得这就够了,实际上你还有艰苦的斗争,你要放下脾气想办法拉拢身边的人,用手里的钱让人人都敬服你——如果能够因此而掌握家庭的财权那就最好了,你要做个不可或缺的人,而不是一个盲目的追随者。”
在母亲的谆谆教诲下,特蕾莎连连点头。
她明白,这都是妈妈发自肺腑的忠告。
她视线的余光,此时又看到了桌面上的这一堆账簿和文书。
这之中涌动着大笔的金钱,而寄存在金钱之上的,是无比真挚的亲情。
“妈妈,对不起……”一时间,她再也忍不住了,又跟妈妈道歉。“请原谅我。”
她知道自己辜负了父母亲的爱,但是有时候人只能做出这些并非出自情愿的选择。
只希望这一切到时候都能弥补。
“我原谅你,到这时候了,我又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亨利埃塔叹了口气,“我只是害怕,害怕你过得不好,毕竟我们没办法继续庇护你了……我只能祈求万能的上帝,让你能够得到幸福的未来。”
“我会的!”特蕾莎眼睛一酸。
“别哭!未来的法兰西皇后是不能哭出来的。”亨利埃塔笑了起来,以打趣来缓和现在的气氛。
笑了片刻之后,她又叮嘱女儿,“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回来看看我们。”
“爸爸不让我回来。”一说到这里,特蕾莎又伤心了。
“傻姑娘!”亨利埃塔痛心疾首,忍不住再度骂了这个让人闹心的女儿。
“你爸爸只是在斗气而已,他这辈子从没有跟谁服软过,现在被你如此挤兑,怎么放得下面子?这种话他也就是吓唬你而已,别担心,事情不会变得那么糟糕的,我们的陛下和首相都是现实主义者,只要殿下的事业有成,还怕他们不妥协吗?至于你,特蕾莎,有你弥合两方的关系,我看没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被大家忘却的——千年来大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希望如此。”特蕾莎也舒心了不少。
“对了,你还要小心他身边的那些亲族。”亨利埃塔又想起了什么,再度叮嘱女儿,“我刚刚说了,他们没有一个是好惹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欢迎不欢迎你,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恶意对待你……”
“这个我倒是不怕,他们要是安安静静认我当主母还好,但如果惹是生非,那我也不会忍气吞声,非要让他们服气不可。”特蕾莎微微皱了皱眉头,纤细的手也捏起了一个拳头,“我对殿下慷慨和容忍,只是因为我爱殿下,发自内心地希望他可以一切顺利,至于其他人……不管是谁,只要是对我们不敬,损害我的幸福,我绝对饶不了他。”
62,牺牲
“不管是谁,只要是对我们不敬,损害我的幸福,我绝对饶不了他。”
看到女儿这一番意气昂扬的话,亨利埃塔总算放下了心来。
“说得好,特蕾莎,就是要有这股气势。你需要谨守礼节,但是没必要对别人卑躬屈膝,讨好其他人。你为弗朗茨做出的牺牲已经够多了,再也没必要丢掉自己剩下的尊严……”
一边说,她一边慈爱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
“唉,真盼着有一天这一切能够归于平静,最近真是烦透我们了……唉,要是他没那么多无谓雄心该多好!我们可从没盼着他去当什么皇帝啊。”
特蕾莎也是心有感触,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母子两个人就在沉默当中享受着平静。
片刻之后,亨利埃塔又转开了话题,“对了,我最近听到了一些有关于苏菲殿下的流言。”
“嗯?”
说者无心,但是特蕾莎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什么……什么流言。”
“传说她得了病不是因为宫廷所说的感染肺炎,而是因为帮助弗朗茨逃亡而被陛下震怒,所以被暂时拘禁。”亨利埃塔放低了声音,“这也就是个流言而已,你姑且就当成新闻听听吧,别当真就好。不过我想,这也确实有些根据吧……毕竟他们两个人听说是挺要好的朋友……”
特蕾莎只能尴尬地勉强笑了起来。“也许确实如此吧。”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宫廷一直试图封锁有关于苏菲的消息,但是贵为王子妃的她长时间不在公众场合当中露面,绝对会引来流言蜚语。
从母亲的反应当中,特蕾莎立刻就猜出来了,父亲没有将那件事告诉母亲。
这样也正好,省了她的口舌。
“那位殿下肩负我们国家延续的重任,希望她没事。”她只能这么应付一句。
“谁说不是呢!”亨利埃塔苦笑了出来,“殿下已经病倒这么久了,最近这段时间里,虽然社交界没人公开谈论,但是不少人都在担心帝国皇祚的延续,万一……万一她没有挺过去,也许我们又得从外国再找一个公主了,天知道还要费多少周折。”
这还用担心什么……她现在就在为此而努力啊。特蕾莎在心里回答。
就在她心烦意乱的时候,母亲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响起。
“正是因为这些猜测,所以最近宫廷一直都在安抚人心,说殿下现在身体已经无碍了,只是再需要静养一下而已,过一段时间她就会重新出现在公众之前……”
也对啊,算算时间,再过得不久,她就真的可以重新见人了吧。
而那段孽缘的结晶,也将就此掩藏在了黑幕当中。
特蕾莎不自觉地呼吸变得粗重了起来。
她心里又是气愤又是羡慕,还有一点不服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这任性的牺牲,又让我的所作所为变成了什么?
她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想要重重地锤在桌子上,但是最后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
“特蕾莎?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亨利埃塔眼见女儿有些不对劲,连忙停下了话题。
“没什么,妈妈。”特蕾莎终于回过神来,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庆幸而已,她没事那就太好了。”
还没有等母亲再问,她突然又开口询问,“妈妈,您能够再帮我一个忙吗?”
“瞧你这话说得!尽管提吧。”亨利埃塔笑着回答。
“如果……如果苏菲殿下身体康复后重新现身于人前,您能够帮我安排一下觐见吗?”特蕾莎问。
“嗯?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为什么?”亨利埃塔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我记得平常你和她也没什么交情。”
“我得面对我该面对的东西。”特蕾莎小声回答。
接着,她微笑了起来,“我的意思是,在临行之前,我得感谢一下她为殿下所做的一切。”
“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亨利埃塔叹了口气,“不过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会试试的,我想以我的身份,宫廷应该也不至于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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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荷兰王之后,艾格隆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在他兴致高昂地进行自己计划的时候,突然横插进来叔叔的事情,实在是有些败兴。
而这个事实也犹如一盆冷水一样,让原本有些飘飘然的艾格隆重新面对了现实。
是啊,现在自己虽然在一个小岛上称王称霸,而且初步建立了自己内部势力的架构,但是说到底无非也只是几百人的首领而已,别说影响不了外部势力,连家族内部一个废王叔叔也可以不听从自己的号令。
在实现目标之前,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虽然他非常希望重重处罚这位叔叔以儆效尤,但是他理智上也知道,现在他没有余裕节外生枝,他也很需要路易兄弟两个继续效力,所以不能因为一时之气而犯下大错。
现在这种处理已经是他能做的最优解了。
但这绝对不意味着他会忘记这次冒犯,他在心里记下了这笔账,以后有机会会好好算的。
一想到这里,他的怒气也重新平复了下来。
“陛下……”这时候,他旁边传来了一声怯生生的招呼。“您没事吧……”
艾格隆转头一看,发现夏奈尔正满怀忧虑地看着自己。
“没事,只是闹了点不愉快而已。”艾格隆耸了耸肩。
“亲王殿下不愿意效忠和赞助吗?”夏奈尔大概猜到了什么。
艾格隆没有回答。
“怎么能这样!”夏奈尔喊了出来,“他怎么能背弃自己的义务呢?!”
夏奈尔的表情里充满了气愤和痛心。
虽然知道荷兰王和先皇之间的恩怨纠葛,但她还是难以想象,身为皇弟和皇叔的路易,居然会弃家族利益于不顾,不肯援助侄子的事业。
这对她这样的死忠追随者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简直不可原谅!”她咬着牙说。
看到夏奈尔这一副饱受打击的样子,艾格隆再度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如果现在就让所有人都知道路易的所作所为,那一定会对这些追随者造成巨大的精神冲击。
好在夏奈尔的忠诚毋庸置疑,就算有这样的精神冲击她也不会动摇自己的信念,至于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有些人注定就不是干大事的料,一辈子只会对自己遭遇的糟心事喋喋不休,却不敢去改变什么,也没那个能耐。”艾格隆毫不留情地说,“这样也好,我不用再留给他一席之地了,帝国不需要那些不忠于皇帝的人,哪怕他是至亲也不例外!”
接着,他又看向了夏奈尔,然后放软了语气,“夏奈尔,我早就知道了,靠着自家的亲戚长辈,我什么都做不成,只有提拔自己的亲信和有才能的人,我才能有所成就。只要有你们在我身边,不离不弃地追随着我,那我还用在乎什么叔叔伯伯?他们自觉地跑一边去吧,时代早已经将他们抛弃。”
“我永远都会追随在您身边的。”夏奈尔深受感动地低下了头来。
接着,她又重新打起了精神,然后又从旁边拿了几件衣物,递到了少年人的面前。
“陛下,您试试吧?”
“这是什么?”艾格隆有些疑惑地问。
还没有等回答,他就已经看出来了。
这是一身军服,以黑色系为主,搭配着金色的流苏肩章和一条红色的勋带。
衣料不错,但是很明显能够看出赶制的痕迹。
而在军服的上方,还摆放着一顶带着鹰徽的双角帽。
“你做的?”他大概明白了。
“是的……陛下。”夏奈尔脸色微微发红,轻轻点了点头,“之前听您说过您要采用统一的制服,而且您喜欢黑色系的服装,所以我试着用岛上的衣料,模仿那些先生们的军服改制了一套,您……您可以试试吗?”
“当然了,谢谢你,夏奈尔!”艾格隆原本心中的怒气,此刻被一扫而空,他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你真是费心了。”
“您不必感谢,为您效劳就是我的义务。”夏奈尔也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又小声说,“我替您换上吧。”
接着,她替少年人解开了外衣和裤子,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赶制出来的军服穿了上去。
虽然裁剪水平一般,但是这身衣服却非常合身。
不过这并不奇怪,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夏奈尔对主人的身材自然了然于心。
很快,艾格隆穿上了这身的军服,头上也戴上了那一顶拿破仑标志性的双角帽。
然后,夏奈尔就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少年人。
在她的视线当中,他白皙的脸,在黑色军服和帽子的映衬下而显得越发俊美,还多了几分军人特有的严肃和煞气,而他金色的头发,也似乎在窗外投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怎么样,夏奈尔?”艾格隆问。
虽然他没有去照镜子,但是从夏奈尔那倾慕赞叹的视线当中,他猜得出来扮相一定很不错。
“太好看了,陛下!”夏奈尔脱口而出,“您就是阿波罗的化身!”
“也不至于说得这么离谱吧!”艾格隆笑着说。
虽然表面上谦虚,但是内心当中他还是相当开心的。
在帝国时代,华美的军服一直都是帝国军人的最爱,无论是普通步兵,还是炮兵骠骑兵胸甲骑兵这些兵种,他们都各有各的军服和标志性的装束,军官为了置装还要花一大笔钱。
其他国家的军队也同样如此。
军人是追逐荣誉与虚荣心的生物,他们当然会喜欢那些让他们看起来卓尔不凡的装束。
虽然现在的条件下,他不可能也不需要设计出那么多种类的军装,不过为了满足手下们的虚荣心,他也非常乐意在有自己特色的情况下,尽量让大家打扮得更好一点——
另外,在帝国时代,军人置装是需要自己花钱的,艾格隆却准备把这笔支出自己承担下来,反正现在人数不多,对他来说这也花不了多少钱,让手下们高兴,更加能够激励他们的士气。
“我说得是真的,陛下……”夏奈尔一直看着少年人,然后小声回答,“您太适合这身装束了!”
“这都是你的功劳,夏奈尔。”艾格隆唷笑了出来,“看来效果不错,很好,那接下来我们的军服就以这套装束为模板吧,你又立下大功了。”
一边说,他一边走到了自己的书桌边,拿起了自己的佩剑,然后随手摆了一个架势,熟练地甩了一个剑花。
“怎么样?夏奈尔?”他转过头来,然后一脸等着对方夸奖的表情。
他已经在畅想了,未来他的军队就穿着这样的军装,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战场。
然而夏奈尔这次却没有说话了,她突然走上前来,不顾一切地从背后抱住了自己的主人。
“陛下……太好了……”她带着无比激动的语气说,“这就是我想要看到的一切!”
一边说,她移动着自己的鼻子,在少年人的背后,细嗅着这新布料的气味。
“您就是帝国的化身,是我们所需要重现的一切。”
虽然一开始艾格隆对夏奈尔的举动有些惊诧,但是很快他也就理解了对方的喜悦之情。
“谢谢你,夏奈尔。”他没有挣脱夏奈尔的怀抱,而是放下了剑,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很高兴我们在为了同一目标前行,我们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请继续将你的智慧和勇气分享给我,我不会忘记你的功绩的。”
“我会,我永远都会这么做。只要您成就大业,多大的忍耐和牺牲我都愿意去做,因为您就是照耀着我的君主,是我一生效忠的人。”夏奈尔微微闭上了眼睛,“也许特蕾莎殿下来了以后,我只能在旁边看着您和殿下将帝国复兴,但是我愿意做出如此牺牲,只要能够默默守护着您和您的帝国,对我来说也是永世难忘的荣誉了。除此以外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你要求不要求,和我给不给你是两回事,夏奈尔。”艾格隆笑着摇了摇头,“我绝不是一个苛待朋友的人,你已经是我的骑士了,未来还有更加光辉的荣誉——等着吧。”
63,大计与策略
就在艾格隆怒气冲冲的时候,夏奈尔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就像是得到了最想要的玩具一样,这个少年喜不自胜,笑得非常开心,脸上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他感谢了夏奈尔一番,然后让她把自己手下的青年军官们叫了过来。
为首的,自然就是其中军事经验最丰富、家世也最为显赫的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
一看到艾格隆如今的扮相,他先是吃了一惊。
“陛下!您这身打扮……”
“这是我刚刚让人制作完成的军服。”艾格隆回答,“你们觉得怎么样?”
“陛下!非常不错,很符合我的审美!”埃尔欣根公爵回过神来,连忙回答。
其他人也立刻纷纷表示赞同。
虽说这也是事实,艾格隆穿上这一身之后确实显得英姿勃发,但是就算不好看,他们也不可能给出另外的答案吧。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很好,我们接下来就以这一身为模板来创制军服吧,我们也确实该统一着装了。”艾格隆笑着说。
大家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意见,任凭陛下定夺。
不过,接下来艾格隆就要进入到真正重要的环节了。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诸位。”他以诚恳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部下们,“你们贡献自己的经验和智慧,操练我的军队,让我拥有了一直可以依赖的直属武装力量,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切……我再也不去过仰人鼻息任人摆布的日子了,我将和你们一起,为自己的命运而战。”
这种开场白,是必须要有的,而军官们也人人都恭敬肃立,聆听着陛下的训示。
“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我们下一站的征途是希腊,我们的敌人将是土耳其和埃及人。”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我承认这看上去是望而生畏的敌人,至少以我们目前孱弱的力量是绝对难以独自匹敌的,我不是一个幻想家相反是个现实主义者,所以我会承认这一点。另外,我也非常高兴,即使看到了如此可怕的困难,你们依旧选择留在我的身边,对我不离不弃……这份忠诚和勇气,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恩情。”
说到这里,艾格隆下意识地拿起了自己的佩剑,放到了桌子上,以此来体现出他的意志。
“但即使是勇士也不应该去白白送死,我更加不会派你们去执行自杀性的任务,这只会白白损失我自己的力量……所以,我的构想是,以一种有技巧的方式来和我们的敌人对抗。换句话说,我们所要做的,不仅仅是拼死奋战,更重要的是利用各国之间的矛盾从中渔利,以最小的伤亡和代价,为我们博取最大的名誉和利益。”
他的话,引来了其他人的一阵骚动,他们都有些不解。
“您是指什么呢?”埃尔欣根公爵问。
“在我试图去浑水摸鱼的同时,我清楚地知道,各大国也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勾心斗角,他们之间充满了矛盾,但是他们也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甚至能让奥斯曼帝国本身都化为齑粉。”
说到这里,艾格隆又话锋一转,“独立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了,而且之前胜利了好几次,按理说来,如果希腊人团结一心,他们早就应该独立了。结果他们却落到这个绝境,这就是因为他们内部各派纷争,独立战争还没有胜利就开始互相厮杀……这个国家四分五裂,一团浆糊,混乱腐败,而且,我想没有人能够统治好他们。”
此时的希腊虽然地小民贫,但是内部势力纷繁复杂,总体来说大概有几派:
平民和农民为主的起义军,以塞奥佐罗斯-科罗克特洛尼斯为领袖,他们是希腊最为热血的力量,他们期望摆脱土耳其的统治,迎来民族独立。也正是他们,多次战胜了前来镇压的土耳其军队,保留了希腊民族的火种;
第二派是各地地主豪族为主的保守派,这一派人并不反对民族独立,但是更加在意维护自己的利益和特权,他们既瞧不起科罗克特洛尼斯和其他起义军的出身,又害怕他们在独立成功之后损害自己的利益,于是希望能够找到更能够保护自己利益的团体合作;
第三派是一部分知识分子和高级军官,他们通过私人关系和外国政府有联系,或者干脆就是外国政府的代理人,于是被统称为亲欧派。这一派内部又分为亲俄派和亲西方派,但是他们总体来说都希望既摆脱土耳其人的残暴统治,又避免“暴民统治”,所以对第一派也非常敌视。
在独立战争开始阶段,起义军屡屡获胜,1822年1月,希腊在厄皮道尔召开首届国民议会,宣布希腊独立,成立国民政府。
然而,就在政府成立的同时,希腊内部也发生了剧烈动荡。
上述的豪族势力和亲欧派势力畏惧起义军的势力扩张,于是联合起来开始排斥起义军。
在1824年4月,希腊召开第二届国民议会,起义军首领、战争英雄科罗克特洛尼斯被解除总司令职务。
而科罗克特洛尼斯的支持者们不服,拒绝承认政府,于是希腊一度出现了两个政府并存的局面。经过两次激烈的武装冲突,科罗克特洛尼斯和他的支持者们遭遇了失败,他本人被捕,被关到了监狱里面,甚至还有人提议要枪毙他以绝后患,只是政府高层害怕激起民变才没有动手。
独立战争还未成功,希腊的精英们就已经忙于内讧,开始自相残杀。颇有点北伐还未完成,国民党保守派就和旧势力联合起来绞杀革命势力的意思——只不过希腊平民组成的起义军,其力量和觉悟比一个世纪之后的革命党差了太远,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失败,独立战争的领导权也被篡夺。
1827年4月,希腊各地代表在特莱辛召开第三届国民议会,起义军势力已经被清洗,剩下的各派势力达成妥协,选举卡波狄斯特里亚为总统。
这位总统早年曾在意大利学医,1799年在科孚岛俄军医院任主治医生。1800年在伊奥尼亚任立法会议秘书,1809到1827年他任职于俄国外交部,其间在俄国驻维也纳使馆、俄军多瑙河方面军外事办公室、俄国驻瑞士使馆和外交部任职。
1821年希腊民族独立战争爆发后,他成为了起义阵营中亲俄派的首领,根据沙皇的命令,给予起义者财政援助。
因为英国和奥地利害怕俄国影响增大,于是一起出面干预,卡波狄斯特里亚被迫告退。而他经过了几年蛰伏运作之后,再被推举为希腊共和国总统。
一个为俄罗斯沙皇效力了接近20年的人现在成为了希腊名义上的元首,他也会继续毫不犹豫地寻求沙皇的支持,为俄罗斯的利益服务。
也就是说,在保守派的欢迎和主动配合下,希腊独立事业已经成为了外国列强主导的棋子,原本流血牺牲最多的平民和农民,被排斥到了领导层之外。
正是在希腊军队领导集团内部发生分裂,军政首脑忙于权力之争时,奥斯曼帝国重整旗鼓,然后和埃及的统治者阿里帕夏联合起来进军希腊。把原本局面大好的希腊独立事业,打成了如今岌岌可危的样子,希腊大部分国土已经重新沦陷,只能龟缩在一隅苟延残喘。
但即使在这个时候,希腊各派势力还是没有停止内斗,还在进行剧烈的内部纷争。
兴盛的国家各个不同,衰亡的民族却都如此相似。
在各位军官的注视下,艾格隆将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以及自己的分析,都原原本本地讲解给了他们。
他知道,如果想要指挥好这些人,首先就需要统一思想,鼓动他们认同自己的理念和想法。
“综上所述,土耳其人和埃及人虽然声势浩大,但是他们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奥斯曼帝国早已经腐朽不堪,之前他们被一群农民和散兵游勇几次打得溃不成军!虽然我们人少,但只要我们有胆量有决心,我们也可以做到甚至做得更好。”艾格隆自信满满地总结,“而且我们也会不断壮大,我会投入我所有的金钱和精力,让我们在希腊变成一支大军,也让世人看到我拯救了这个濒临毁灭的国家和民族!而且这一次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哪怕最讨厌我们的人也无法挑出错来。”
艾格隆的话,不禁激起了这些青年人们的悠然神往,在这个年纪,他们又有谁不渴望建功立业甚至成为举世瞩目的英雄呢?
“那您说的所谓利用列强又是什么意思呢?”埃尔欣根公爵问。
“俄罗斯人非常讨厌我,他们也憎恨波拿巴这个姓氏,绝对不会愿意看到波拿巴家族在希腊称王;但是这种讨厌是可以利用的,只要我们稍稍做出一点业绩,沙皇就会惊慌,他会主动发起对土耳其人的战争,绝对不会让我来独享拯救者的荣誉和光芒。”艾格隆自信满满地说,“而他们的行动,就会吸引走土耳其人的注意力,毕竟对土耳其人来说丢了希腊绝不致命,但如果哥萨克杀进君士坦丁堡他们就全完了,所以他们的主要力量会用来对付俄国人,我们的压力也就会减轻。”
实际上他也不是凭空猜测,在历史上,1828年俄罗斯帝国沙皇尼古拉一世就以支援希腊独立的名义,发动了第八次俄土战争,发兵十几万人从巴尔干和高加索两个方向进军,大败了土耳其人,一度逼近了梦寐以求的君士坦丁堡。
俄罗斯帝国的胜利引发了西欧列强的惊慌,他们联合起来向俄罗斯人施压,逼迫沙皇退兵。于是俄国和土耳其签订了《亚得里亚堡条约》,俄罗斯帝国获得了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以及黑海东岸大片领土,土耳其还被迫承认格鲁吉亚、伊梅列季亚、明格列利亚并入俄罗斯。
在这个已经被篡改的时间线上,艾格隆深信,只要自己在希腊获得几次胜利,名声大振,那么俄罗斯人恐怕会更快地发动进攻,绝不会让他染指君士坦丁堡。
尼古拉沙皇上台之后,严厉镇压了十二月党人的起义,激起了国内外大量不满,他也急需在国内国外建立自己的威望,而趁着土耳其人自顾不暇之际发动一场战争,用胜利的荣誉来为自己赢取全国的喝彩——这是俄罗斯最最传统的方式,沙皇绝对不会拒绝的。
“我明白了……”在艾格隆的解释之下,众人恍然大悟。
仔细想想的话,也确实合情合理。
“只要沙皇进军,我们的机会就来了。”艾格隆的右手捏起了拳头,自信满满地说,“我当然不会蠢到率领你们再去和沙皇的军队交战,但是我可以确定,西欧的列强绝对不愿意看到君士坦丁堡落入到沙皇之手,而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机会了,我将走上台前,和这些国家真正做一次交易。”
是的,他确信,俄罗斯帝国的进军,和他们辉煌的胜利,一定会和历史上一样激怒西方列强。
虽然他们讨厌波拿巴家族,但是比起沙皇进军君士坦丁堡来说,这种厌恶根本就算不了什么了。
只要他到时候摆出要进军君士坦丁堡、彻底光复希腊的架势,俄罗斯帝国就不可能停手,而西方各国又坚决不同意沙皇光复罗马,他们又不愿意在希腊打一场大战——于是最终,这个死结就需要用谈判来解决了。
最后无非就是他让步,俄罗斯让步,希腊独立,他不谋求希腊王位——这是各方都能够接受的结果了。
“您要利用英国人来反对俄罗斯人吗?”埃尔欣根公爵问,“然后换取他们的承认。”
“是的我要跟英国人交好。”艾格隆耸了耸肩,“他们是我们家族的敌人,但至少此时此刻,我们是可以谈判甚至化敌为友的,只要他们来找我,我非常乐意为他们做出让步。而如果我们为解决一次欧洲危机做出了贡献,那我们也理应索取我们的报酬,不是吗?”
这确实就是艾格隆的整个构想了。
他从头到尾都不在乎希腊人的死活(反正希腊人自相残杀也这么久了),只希望用希腊作为筹码来交换更好的利益。
他觉得,如果操作得当的话,也许他和奥地利人的关系也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重新修好。
他倒不是害怕奥地利人,但苏菲眼下在他们手中,如果苏菲和他的孩子也是真实存在的话,他希望能够为她们做一点事,尽自己能力争取一点更好的待遇——就当是补偿吧。
他很快就抛下了这些许的杂念,然后又看向了众人。
“诸位,所有一切听起来都很美好,但是唯独一点,我们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和勇气去完成第一步,我们要力挽狂澜,只有这样我们才会被人所注意。没有实力没有能力的人,也不配得到别人的任何关注。所以接下来,请为我,为你们自己努力吧!”
64,交易与身世
让我攀登苏尼阿的悬崖;
在那里,将只有我和那海浪
可以听见彼此飘送着悄悄话,
让我像天鹅一样歌尽而亡;
我不要奴隶的国度属于我——
干脆把那萨摩斯的酒杯打破!
卓越的诗人拜伦已经逝去,但是他的诗篇却永留世间。
此刻的爱德蒙-唐泰斯,就默默念着这篇《哀希腊》,徜徉在这片永无宁日的土地上。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名叫拉夫里翁的小小港口,位于巴尔干半岛的最南端,离雅典非常近。
在过去,这是一座繁忙的港口城市,渔民和商船在这里不断穿梭,将亚洲和欧洲的货物彼此交换。
而现在,起义军和土耳其军队的来回扫荡,让这一片地区处于长期的兵荒马乱当中,港口也就此衰败下来。
长期的战乱,让居民变得越发穷困,消费不起外来的商品;而战乱也让商人们望而却步,转而寻求更加安全的地方交易,于是这里的荒凉破败也就不可避免了。
各行各业急速衰退的同时,一项生意却突然畸形地繁荣起来——那就是军需供应。
眼下,土耳其和埃及的联军,正在大规模地集结在希腊土地上,势要为奥斯曼帝国平定这片反叛的土地,而这座小小的港口也成为了,这支军队后方的转运港口之一。
士兵、武器和其他军需品,源源不断地从帝国腹地送了过来,供应前线的大军。
眼下,平叛军已经占领了希腊大部分土地,把反叛军和希腊共和政府压制到了最南端伯罗奔尼撒半岛的一小片土地里面。在伊斯坦布尔的统治者们看来,眼下他们已经接近成功,只要再加上一点劲,就能够彻底碾碎这帮叛贼,重振帝国的声威,保全它仅剩的疆土。
至于这片土地上面的人会经历怎样的摧残,他们是完全不会在乎的。
甚至可以说,为了震慑这里的人民,他们完全不介意用最残酷最恐怖的手段。
1822年4月11日,土耳其军队就发动了惨烈的希俄斯岛大屠杀,来惩戒希腊起义者。在小小的希俄斯岛上,有大约2.5万人惨遭杀戮,另有4.5万人(主要是妇女儿童)被卖为奴隶。而在更早之前,土耳其人还在1821年对伊斯坦布尔城市内的希腊人进行了屠杀——哪怕这些希腊人大多数还是继续忠诚于帝国,也还是难逃一死。
可想而知,倘若起义军在对抗土耳其军队讨伐的战斗中最终失败,嗜血残暴的土耳其军队横扫希腊,那么之前的惨剧就会整个希腊的土地上上演。
爱德蒙-唐泰斯无比盼望自己的主人能够阻止这恐怖的一幕变成现实。
虽然来到希腊还只有短短几天,但是见过巴黎繁华的他,震惊于这里的荒凉破败,以及当地人民所遭遇的惨痛灾难。
希腊!
在这个时候,希腊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地理名词,是巴尔干半岛南部的陆地,和一连串分布在爱琴海中各处岛屿的统称。
它被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统治了好几个世纪,默默无闻听任自己蒙尘。
如果他只是个懵懂无知的水手倒也罢了,可是他跟着法利亚神父学习了那么多知识,进而激发了他的感情,他无比深切地感受到,在这个科学的诞生之地,文明曾经绽放的璀璨光华。
正因为知道它曾经的辉煌,他也就对它现在的处境和遭遇愈发义愤填膺。
当亲身面对和体验到这里的灾难之后,他突然之间燃起了和拜伦一样的怒火。
拜伦和那么多死难者没有完成这项事业,但是他们点燃的火炬却还没有熄灭,现在还在熊熊燃烧,而现在,就是爱德蒙-唐泰斯和他的同党们把火炬捡拾起来的时候了。
爱德蒙-唐泰斯已经无比坚信,他们的事业是正义的——哪怕原本的动机是为了利益,但至少在客观上他们是在为世界变得更美好而战,完全无愧于心。
当然,光有一腔热血还是不够的,爱德蒙-唐泰斯早已经过了热血沸腾的年纪,他能够按捺住自己的义愤,冷静地见机行事。
他现在属于一个团体,他身上背负着主上赋予的任务,他必须完成任务。
此时正是炎热的夏天,他穿着阿拉伯商人的服饰,头上戴着白色的缠头巾,带着两个随从和花钱招募的当地翻译,穿行在拉夫里翁破败的街巷当中。
这里曾经是一片居民区,有许多渔民的小棚屋,但是眼下大多数残破不堪,犹如僵死的甲虫一样挤在一起,而房屋的主人大多数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透过房屋之间的小小空隙,时不时还能看到海滩边几个被斩首之后的无名尸身,默默诉说着这个地方曾经遭遇过的灾难,就连呼吸的海风,也似乎带上了几丝血腥味,显然这里还是不太平。
在中间人的指引之下,他们在这迷宫一样的陋巷里找到了一间棚屋,然后随手关上了门。
而在房间里面,正聚集着几个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进门的埃德蒙-唐泰斯。
这些人都穿着蓝色上衣、白色裤子,头上戴着红色的小帽——这正是埃及军队的制服。
他们手里都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进来的人。
看着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埃德蒙-唐泰斯心里清楚,这帮人绝对都杀过人,而且不止一个两个。
他当年在商船上到处跑的时候,就见识过很多亡命之徒,他们也是用这种蔑视生命的眼神看着自己的。
为了不至于让他们误会,他举起了手来,示意自己没有敌意,而他的动作,也降低了这群人的敌意。
“我是来谈交易的!”他用自己半生不熟的阿拉伯语说。
为首的军官打量了他几眼,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示意自己身边的人放下武器。
在同时,埃德蒙-唐泰斯也趁机打量了一下对方。
这是一个30岁左右的青年军官,面孔黝黑,帽子下露出几簇黑色的短卷发,五官鲜明,眼睛也非常有神,从他敞开的衣襟当中可以看到一大片古铜色的肌肤,肌肉非常结实,充满了爆发力。
他的身上别着一把佩刀,还有一把手枪,显然随时都处在警戒当中。
仔细打量了埃德蒙-唐泰斯以后,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指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个小木墩,示意埃德蒙-唐泰斯坐下。
“你就是这次想要买我们货的商人?”他冷冷地问。
仿佛是为了照顾埃德蒙,他的语速很慢,所以埃德蒙-唐泰斯也轻松听懂了。
“是的。”他重重点了点头,“我想要从你们这里购买一些……商品。”
这就是他最近努力的成果了。
在入狱之前,埃德蒙-唐泰斯认识不少走私商,来到了基督山岛之后,他也刻意地和这个地下世界接触。
自从来到了希腊以后,为了完成陛下赋予的任务,他开始借助走私商的网络,试图接触土耳其和埃及军队当中暗地里出售军械的人。
诚如陛下所言,想要购买军资军械,从一支军队那里购买是最为简便的办法——如果这支军队目前正处于战争状态当中,那就更加理想了,军队里的蠹虫们可以轻松的用“战损”作为借口,暗地里倒卖军资。
埃德蒙-唐泰斯利用现成的网络寻找可靠的人选,经过了一番周折之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靠谱的交易对象。
而今天,就是他们见面的日子了。
“我就是威尔莫。”埃德蒙-唐泰斯报出了自己用在这场交易的假名,然后用不甚流利的阿拉伯语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能够从你这里买到大量军械,越多越好,如果有大炮的话那就更好了……”
军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突然咧嘴笑了。
他的笑容非但没有让他显得温和下来,反倒是更加增添了几分诡异,犹如是随时将要择人而噬的猛兽一样。
“你是法国人。”这名军官下了一个断言。
一个照面就被人揭穿来历,让埃德蒙-唐泰斯顿时震惊了,更让人惊诧的是,这位军官是用法语说的。
虽然有些慌乱,但是他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
“我想这并不重要,黄金在哪国都是黄金。”他冷淡地用阿拉伯语回答。
“别再绕圈子了,先生。你的阿拉伯语用得不错,但是——有几个音节很明显能够听得出来,是法国人。”这位军官突然开始用流利的法语说,“不用担心,大多数人听不出来的,只不过我在法国住了很多年,所以我知道。”
埃德蒙-唐泰斯这下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不用担心,他们都听不懂法语,我们说什么都没关系。”军官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是他们的头,他们都非常服从我的命令。”
接着,他又向埃德蒙-唐泰斯伸出了手来。
“阿尔斯兰-尤素福-纳奇夫,我的名字。”
【龙套*1】
虽然不懂对方的用意,不过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埃德蒙-唐泰斯认为他也没有什么敌意,于是他抬起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
“为什么一个法国人,要跑过来购买我们的武器?”握了手之后,尤素福-纳奇夫问。
“我已经不是法国人了,我现在是一个商人,我想要经营一切有利可图的事业。”埃德蒙-唐泰斯也换了法语回答。“军火生意最赚钱,所以我愿意为它冒险。”
“卖给谁?我们的敌人吗?”尤素福-纳奇夫追问。
“这个你在乎吗?”埃德蒙-唐泰斯反问。
还没有等对方发怒,他又放缓了语气,“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不是。因为希腊人现在出不起大价钱。”
尤素福-纳奇夫愣了一下,然后咧嘴笑了出来。
“很不错的理由。”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那么,你准备出多少钱?”
“你卖多少,我就能吃进多少。”埃德蒙-唐泰斯豪气满满地回答。
接着,他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一个钱袋,把它递给了尤素福-纳奇夫。
尤素福-纳奇夫接过来,然后打开一看。
“哦!”他的身后顿时惹起了一阵骚动,旁边的军人们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分明看到了钱袋里面那些金币金灿灿的光芒。
“这些是定金。”埃德蒙-唐泰斯低声说,“这下可以相信我了吧?”
他知道他现在在冒险,这些人完全可能拿走这一袋金币之后就此消失,让他白白损失这些钱。
但是他相信他的中间人,再说了,做生意就是要冒险,尤其是做这种生意,展现出一点诚意是必要的。
而且,他愿意相信面前这个家伙,因为……从对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野心的烈火,和胆大妄为的勇气。
这家伙一定不安于现状,他想要做更大的事,所以他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就断送这门生意。
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沉默了片刻之后,军官又做了一个手势,让旁边的军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尤素福-纳奇夫又用鹰隼般的视线看向了埃德蒙-唐泰斯,“你很有钱。”
“是的,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了,已经全都给了你了。”埃德蒙-唐泰斯生怕对方突然兴起了抢劫的念头,于是连忙回答。“只要我们开始合作,我会源源不断地把钱送到你的手里。”
军官又沉默了,一直看着埃德蒙-唐泰斯默默沉思。
就在埃德蒙紧张不安的注视下,他缓缓点了点头。
“好,明天会有几箱步枪送到这里来,你让人来拿,顺便把剩下的货款给我的人。”
太好了……埃德蒙-唐泰斯心里松了一口气。
他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毫无疑问,几箱步枪并不足以满足他和他主人的胃口,但是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只要接下来继续合作,他可以从这里得到更多东西。
“那就祝我们接下来合作愉快。”他主动向对方伸出了手来,两个人又握了握手。
接下来,两个人又商谈了一阵,敲定了具体交易和交货的细节。
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他知道留在这里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发生不可测的意外。
“我想我该回去了,先生。”他向对方告辞。
“再见,先生。”对方回答,并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在临别之前,埃德蒙-唐泰斯忍不住有点好奇。“你说你之前在法国住过?到底是怎么去的?”
“告诉你也没关系。”尤素福又笑了起来,表情里似乎带着些许回味,“我父亲曾是效力于拿破仑的马穆鲁克骑兵,死在了西班牙,他的帝国完蛋之后,我和我的母亲被迫离开了法国,为了谋生,我也不得不加入了阿里帕夏的军队——就是这样。”
在这种情况下,难怪他对埃及军队毫无忠诚可言……
“明白了。”埃德蒙-唐泰斯点了点头,“再见。”
65,山匪
离开了破败的棚屋之后,爱德蒙-唐泰斯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
刚才虽然他一直维持着镇定和尊严,但是,内心里他又怎么可能没有恐惧?
毕竟,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军人,随时都可能突然开枪,取走他的生命和他身上的金钱。
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背后已经是一身冷汗。
还好……冒险最终还是得到了最理想的结果。
如果不冒险,那也许有安全,但别的什么都没有,所以他宁可冒险。
迄今为止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又何须再害怕死亡?
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趁着越来越晦暗不明的天色,他悄悄地走出了小小的拉夫里翁港口,然后,他和自己带来的翻译和中间人告别,各自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接着,借助黯淡的星光,他来到了一片橄榄树林当中,他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来到了树林身处,然后走到了一个被隐藏得很好的树屋之前。
这里就是自己暂时藏匿的地点了。
他在门口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分明发现,门口有被人踏足进去的痕迹。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进衣兜,握紧了手枪,然后用机警的目光,透着缝隙查看里面的情况。
“唉,别紧张,是我!”
里面传来了一声呼喊。
一听到这个声音,爱德蒙-唐泰斯紧绷的心也总算放了下来,松开了手中的枪,然后打开了门。
而里面就有个人,正坐在简陋的椅子上,满面谄媚笑容地看着他。
“威尔莫老爷,您把事情办完回来啦?”他翘着二郎腿,用轻浮的语气问。
这是一个大概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因为终年的奔波,所以他脸色黝黑,额头上也有了长长的皱纹,不过看得出来,是个白人男子。
他的身材不高,褐色的头发乱糟糟地犹如抹布一样散落在头顶上,不过胡子倒是被整理得相当干净,他的右眼被外伤致使失明,所以戴上了眼罩,而这更让他的笑容看上去多了几分诡异。
他就是在希腊地区混迹了多年的走私商人,法国人辛迪加-德-梅恩。
【龙套*2】
他自称是贵族的后代,所以在姓氏前使用了德这个前缀,但是到目前为止,谁也不知道这个身份的真假,也没人见过这个家族的其他成员——当然,更加没有人有兴趣去对他穷根究底。
他是一个信誉相当靠谱的走私商人,这就足够了。
经过了走私商人的介绍之后,爱德蒙-唐泰斯认识了他,而因为他善于将法语、信誉靠谱以及人缘不错等等优点,爱德蒙-唐泰斯也有意笼络了他,花了一笔钱暂时得到了他的合作,让他成为了自己的代理人之一。
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爱德蒙-唐泰斯说出了自己这一番辛苦操作的目的——他打算赞助希腊人的独立战争。
不过,他没有透露自己幕后的主使者,而是把自己扮演成了一个醉心于英雄事业的外国贵族富豪。
辛迪加-德-梅恩并不在乎他到底是谁,也不在乎他的事业,但是看在他出的价格的份上,他也欣然选择了合作。
于是,这段时间,爱德蒙-唐泰斯自己负责购买军火的任务,另外安排他来负责牵线搭桥,想要借着这个交游广阔的走私商人,结识目前希腊的各方势力,如果能够招揽一些人为自己所用那就更加理想了。
“我的事情是办完了,那么德-梅恩先生……”爱德蒙-唐泰斯一边以矜持的腔调叫出了对方的名字,一边点燃了藏在椅子下面的油灯,然后借助黯淡的灯光看着对方。“您那边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不是那么好办,先生。”辛迪加-德-梅恩遗憾地摊了摊手,然后叹了口气,“您也知道,目前希腊人的形势很不妙,他们被打得节节败退,帝国军队把他们都封锁起来了,我原本几个老朋友要么联系不上,要么干脆已经去见了上帝……一时半会儿我还联系不上。”
爱德蒙-唐泰斯静静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知道,辛迪加-德-梅恩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走私商人,就算交游广阔也不可能真的认识几个大人物,而且现在形势下也不可能太顺利就联系到反抗军,现在的结果虽然无奈但也可以接受。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满意。
哪怕为了给对方一点压力,他也必须做出一副失望的样子来。
“那有没有什么好消息给我?”他冷冷地问。
“有是有,先生!”看出了雇主不高兴,辛迪加-德-梅恩收敛了笑容,连忙正色回答。“我联系到了一个老朋友,他现在正在离这儿几里路的地方当山匪,手里还有些小弟……他倒是很有兴趣来为您效劳。”
“山匪?”爱德蒙-唐泰斯皱了皱眉头,“他们真的愿意来投奔我吗?”
“只要您钱给够,他们当然愿意。”辛迪加-德-梅恩狡黠地笑了笑,“您也看到了,这地方现在兵荒马乱,谁都活不好,连带山匪的生存空间也越来越小,眼看连手下都快养不活了,他当然想要找点别出路。”
爱德蒙-唐泰斯想了想,虽然山匪名声不好听,而且也肯定干下过不少坏事,但是至少现在,他也没有什么资格挑剔。
“他们可靠吗?”他又问,“如果他们只是想要问出我的行踪,然后趁机把我打劫一次怎么办?”
“那家伙和其他山匪不太一样,还是稍微讲点道义的……”辛迪加-德-梅恩回答。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理由实在说服不了人,于是又讪笑了起来,“先生,我理解您的顾虑,我也不敢为他打包票,不过……这世上您觉得又有几个人是值得信任的呢?”
爱德蒙-唐泰斯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也没什么错。
归根结底,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的道德上,别说山匪不值得信任,希腊人埃及人也一样不值得信任,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应该掉以轻心。
虽然没有见过这群人,但是以爱德蒙-唐泰斯的处事经验来看,山匪大多数都劫掠成性,而且崇尚暴力,如果自己镇不住他们,那么哪怕他们之前没有什么坏心思,最后恐怕也会选择杀人越货。
所以,可以招揽他们,但是必须要震慑住他们。
他痛切地感受到,他需要想办法得到一些直属武装。
赶紧跟基督山岛联系,向陛下报告自己目前的进展,然后让陛下再派些人过来辅助我——他很快在内心当中做了决定。
一瞬间,他的脑海当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是表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的表情。
“那好吧,您先帮我联系一下那个山匪头子,让他自己过来跟我谈判。我愿意出钱雇佣他和他的手下,让他们参与我的事业——如果他不愿意只身前来,那我就当他没有诚意,别的事情就不用再谈了。”
“您的条件有些苛刻。”辛迪加-德-梅恩为难地说,“现在这个年头,大家都有点胆小。”
“是他有求于我而不是反过来,所以我有权利提条件,我们必须建立初步的信任不是吗?”爱德蒙-唐泰斯强硬地反问,“这段时间我们的合作当中,你应该也看到了,我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而且慷慨大方,乐意为朋友花钱——所以,只要你的那个朋友证明了值得我信任,那我可以补偿他所做的让步。”
“那好吧,我将您的条件转达给他……”辛迪加-德-梅恩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我还有一件事要委托给您。”爱德蒙-唐泰斯又开口了。
“请说吧。”
“我今天和你介绍的那位埃及军官谈妥了,他愿意跟我进行交易,并且我已经支付了定金。在明天就会进行第一笔交易,我需要你帮我一起把这些货物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储藏起来。”
“好嘞!以我们家族伟大姓氏的名义,我向您保证,我一定能够完成任务。”这一次辛迪加-德-梅恩来精神了,他大声应了下来。
爱德蒙-唐泰斯没有研究过欧洲贵族谱系,也不懂纹章学,但是他不是傻子,相反见识颇为广博,所以他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所宣称的贵族身份。
不过这又有什么可纠结的呢?
说到底,连自己这个“基督山伯爵”都是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又何必在意别人贵族谱系的真假呢?
总之,这个德-梅恩先生现在非常有用,那就够了。
接着,爱德蒙-唐泰斯好像又想到了什么。
“你说的那些山匪,是一直都在当山匪,还是从别的地方流窜过来的?”
他的问题,让辛迪加-德-梅恩楞了一下。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您可真是明察秋毫……好吧,我跟您直说吧,他原本是约阿尼纳帕夏的手下,后来帕夏不是被苏丹派来的人砍了脑袋吗?他们没有了首领,只好四处流落,他们又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只好当山匪谋生咯……”
原来如此。
爱德蒙-唐泰斯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辛迪加-德-梅恩会跟这种人做朋友。
正如希腊人四分五裂一样,曾经辉煌一时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眼下也感染上了一个帝国末期特有的病症——政治腐败混乱,各个势力四分五裂,内讧不止,军阀割据。
帝国派驻在各地的帕夏(总督),已经相继变成了土皇帝,经常听调不听宣,有些甚至直接垄断了当地的军政大权,只是在名义上服从苏丹而已,一如唐末的藩镇一样。
比如这次和土耳其一起出兵的埃及阿里帕夏,已经是事实上成为了埃及的统治者,并且被允许世袭自己的职位,苏丹只拥有名义上的宗主权。
这次苏丹也是出了大价钱才得以让他出兵:两方签订了协议,苏丹许诺在成功镇压希腊之后,把叙利亚和克里特岛等地交由阿里帕夏管理。
埃及的阿里帕夏是如此,其他领主自然也同样如此。
比如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就在不久之前公开举兵叛乱。
这位帕夏曾经依靠自己残暴的手段,统治了阿尔巴尼亚等等一大片地区,并且开始公开和伊斯坦布尔的帝国中央作对。
1820年,阿里帕夏暗杀了在伊斯坦布尔的政治对手帕乔贝伊,而苏丹马哈茂德二世苏丹趁机解除了阿里帕夏的职务,并且要求他回到首都述职。
阿里帕夏当然知道如果他到了首都必死无疑,于是他拒绝辞去官职,并且联合了周围地区的其他帕夏,公开发兵抵抗苏丹。
到了1822年,经过了两年的激战,尽管一开始占了上风,但是阿里帕夏最终还是败给了苏丹的大军,1822年1月,奥斯曼军队来到了阿里帕夏的避难所,并且欺骗他说苏丹将给予他完全的赦免。
阿里帕夏上当了,准备解除抵抗,但是当他被要求投降后接受斩首时,帕夏选择勇敢地抵抗到底,最后的交战当中,子弹射穿了他的身体,而他的首级随即被砍了下来送给苏丹。
而他剩余的遗体,则被埋在了当地的一个清真寺当中。
阿里帕夏死后,他原本的军队也零星四散,有些化身山贼流窜四方,有些不知所踪,有些则干脆加入到了希腊人的反叛事业当中,继续和土耳其苏丹作对。
所以,现在的巴尔干半岛一片混乱,土耳其帝国和希腊,军阀帕夏,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势力,矛盾交织在一起,互有合作也互相厮杀,局势纷乱不堪,而平民百姓作为最直接的受害者,当然也承受着最深切的灾难。
【约阿尼纳的阿里帕夏,就是《基督山伯爵》里面那位被费尔南出卖的亚尼纳总督阿里的历史原型。
而在原著当中,大仲马虚构海黛是这位帕夏的女儿,但是在历史上,这位帕夏兵败被杀的时候已经80岁了,而海黛才4岁……所以,为了更加贴合实际一些,本作将海黛设定为这个帕夏的孙女儿,不然的话也太恐怖了……】
得知了对方曾经的经历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突然对这群山匪起了更大的兴趣——毕竟,相对于普通山匪的乌合之众,曾经有过正规军事经历的人,显然更加有用一些。
而且,他们尴尬的处境,也让他们没有多少选择——他们是土耳其的敌人,但是希腊人也不欢迎他们,他们只能在仓皇当中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
也许他们能够作为我们第一批投诚者,他在心里暗想。
66,投效与共识
和辛迪加-德-梅恩谈妥了以后,爱德蒙-唐泰斯送走了对方。
直到看着对方的身影消失于树林的阴影当中时,他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现在终于是独身一人了,总算可以好好休息,不用提防不知道会从何处飞来的子弹。
身在异国他乡执行这么危险又复杂的任务,过度地消耗了他的脑力,虽然他早已经把自己淬炼得心志坚强,但是在内心当中,却仍旧时不时会感觉到有些疲惫。
虽然他知道辛迪加-德-梅恩的身份肯定是虚构的,但是他愿意相信对方的身份,同是“法国人”这一交集,让他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希望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爱德蒙-唐泰斯放下了心中的私心杂念,走回到了简陋的草屋一侧,然后拿起了信纸,伏在一块木板上快速地写了起来。
借助着昏暗的灯光,他将自己目前的处境、目前所取得的进展、以及目前需要得到的帮助,都一一写明了,也写上了他对希腊目前局势的看法。
明天,他会再度前往拉夫里翁港口,然后偷偷地把这封寄托他无限希望的信,寄给还在基督山岛上的主人,预计他将在几天后收到信件吧。
自从他来到希腊以后,每隔几天他都会定期地给陛下写信,一方面向他汇报自己的进展、提出自己的需求;另一方面则是报平安,让那边知道自己还活着。
就目前的活动来看,爱德蒙-唐泰斯虽然说不上太乐观,但是自觉还是比较顺利的,所以他也很有底气跟自己的主人邀功。
他也相信,自己目前所做到的一切,足够让他满意。
写完了信件之后,爱德蒙-唐泰斯带着心满意足的安稳感,草草收拾了一番,然后躺到了破木板拼成了床上,结束了这收获不小的一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爱德蒙-唐泰斯在辛迪加-德-梅恩的帮助下,顺利完成了和那位埃及军官尤素福-纳奇夫的交易,从他那里得到了不少武器。
看到对方这么轻松就拿出了一批武器出售,他对尤素福-纳奇夫的具体职位不禁有些好奇,不过他心里也知道,有些事情问的越少越好,所以也没有再多做试探。
他和自己的人一起,在附近找了一个隐秘的山洞,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武器都藏匿了起来。
不过不出意外的话,过得不久之后,等他效忠的主人带着志愿军一同前来这片土地的时候,这些秘密山洞就将成为他们的补给仓库之一了。
把这件交易顺利完成之后,爱德蒙-唐泰斯的精力也终于解放了出来,可以放到其他方面上了。
而这时候,辛迪加-德-梅恩也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那位山匪头子朋友,经过了几天的犹豫之后,终于决定走出自己的藏身之处,求见这位有钱的阔佬威尔莫先生,看看能不能为自己和手下的山匪们找到新的谋生手段。
爱德蒙-唐泰斯心里大喜过望,不过他在表面上仍旧保持着冷淡的态度,然后跟辛迪加-德-梅恩一起商量了见面地点。
在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辛迪加-德-梅恩的带领下,来到了拉夫里翁港口附近的一座丘陵当中。
看得出来,这里是一片墓地,上面歪歪扭扭地竖着一些十字架,不过因为久久无人打理,早已经长满了野草,只剩下了一个个微微有起伏的小土包。
爱德蒙-唐泰斯并不在意这里的环境,他在野草之间四处张望,等待着约定的那个人的到来。
他没有等待多久,很快,就在他的视野当中,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个人穿着普通的粗麻布衣服,头上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宽檐毡帽,看上去不像是个杀人越货的匪徒,倒更加像是个唯唯诺诺的农夫。
不过,从他结实有力的臂膀,和偶尔闪动的锋利视线当中,仍旧可以看出这个人身上所带有的亡命之徒的特质——在他的腰间,爱德蒙-唐泰斯发现了一根隐藏着的刀柄。
因为头上的毡帽,爱德蒙-唐泰斯看不太清对方的样子,只能看到对方下半边脸上留着的大胡子,不过从对方一直凑近的身影、以及辛迪加-德-梅恩的表情,他还是判断了对方就是这次自己要找的人。
他摊开了手,做出了一个迎接的姿势,表现自己毫无敌意;而对方在过来的时候也摊开了手,示意自己只是为了谈判而来。
很快,两个人就到了面对面的位置。
海风在这片荒凉的坟地之间回荡,把野草挠得上下摇摆,更增加了几分萧索的气氛。
“伊萨克-巴列奥略。”在爱德蒙-唐泰斯的注视下,对方脱下了帽子,躬身向他行礼,然后用希腊语向他致敬。
而这时候,爱德蒙-唐泰斯终于可以看清对方的面容了——这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壮年男子,大概30几岁的样子,宽阔的额头充满了力量感,不过现在有些消瘦,而他浓密的胡须上沾染了一些灰尘,让他更加显得风尘仆仆。
看样子最近的境况过得相当不好吧。
【龙套*3,原本书友自己编的名字叫爱德华-巴列奥略,不过这个名字太不希腊了,所以改用了伊萨克这个希腊名字,见谅~】
“非常高兴能够见到你。”爱德蒙-唐泰斯用自己刚刚学到的希腊语向对方致敬。
然后,他又起了些疑惑。
“你不是***?”
“并不是每个为帕夏效劳过的人都是***,比如我就是东正教徒,还有一些欧洲军官也曾经为他效力过。”伊萨克-巴列奥略摇了摇头,“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奇怪。”
爱德蒙-唐泰斯的希腊语并不纯属,有些还需要为旁边的德-梅恩为自己翻译。
不过,从对方颓唐的表情当中,他却意外地找到了一丝共鸣感。
身为希腊人却为盘踞在阿尔巴尼亚的阿里帕夏效力,然后在帕夏被杀之后沦为土匪四处流落……他的人生一定是一段曲折的故事。
正因为如此,他不想刨根问底了。
“既然这样,在帕夏被杀之后,为什么你不回家乡?”爱德蒙-唐泰斯问,“我想你是能找到容身的地方吧?”
“我在家乡得罪了一些人,他们容不下我,我也不想当个农夫就这么过一辈子。”伊萨克-巴列奥略又摇了摇头,“再说了,如果我回家乡,我的部下们无路可走了,他们大多数没有地方可去。”
听到了对方的话之后,爱德蒙-唐泰斯顿时对他更加改观了。
“没想到你这么讲究情谊。”
爱德蒙-唐泰斯心知肚明,对方现在肯定已经是走投无路,所以才会孤注一掷冒着风险跑过来碰运气——不过在表面上,他一直都保持着客气的礼貌态度,以免激怒这个山匪头子。
“如果你和一群人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也会有同样想法的。”伊萨克-巴列奥略冷淡地回答,“好了,你问我的问题已经够多了,现在该轮到我问你了——威尔莫先生,我听说你愿意出钱雇佣我们,那么你能出多少钱?”
“这要看你们的表现了,如果达到了让我满意的标准,我愿意出高额的薪水。”爱德蒙-唐泰斯镇定地回答。
一边说,他一边从自己的衣兜里拿出了一枚金币,在对方的面前晃动了一下,“你应该已经听到德-梅恩说过我的富有了,没错,我是一个理想家而且恰好很有钱,我愿意为了我的梦想去花大钱,而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我的话,那么这些钱有一部分就是你们的了。”
“理想……”伊萨克-巴列奥略撇了撇嘴,略微有些不屑地笑了起来。“如果你只是过来体验理想的,我劝你还是早点回你那舒适的窝吧,这个鬼地方没有理想,只有不断的背叛和杀戮。”
“这个问题不用你管了,我为我自己的一切行为负责。”爱德蒙-唐泰斯无视了对方的劝告。
接着,他话锋一转,“你的队伍现在还有多少人?”
“还有20几个人。”伊萨克-巴列奥略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虽然人数不多,但是他们都是老兵,而且熟悉这里的情况。”
很好,确实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
爱德蒙-唐泰斯想了想,然后再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身上有多少血债?”
虽然他不怎么在意对方的前科,不过如果他们的名声在当地实在太臭,那用起来也麻烦,还会有损于陛下的名誉。
好在他的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
“我们只想活命,不喜欢杀人,再说了我们人数这么少,也不敢做事太绝。”伊萨克-巴列奥略回答,“但我们确实杀过人。”
旁边的辛迪加-德-梅恩也突然点头,为朋友帮腔,“威尔莫先生,我以我们崇高的家族名誉起誓,他说的是真的,伊萨克不是滥杀无辜的疯子,否则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既然如此,那么爱德蒙-唐泰斯就不在意了。
来找他的是山匪而不是天使,他还能期望什么呢?只要不是那种血债累累无恶不作的悍匪,那也无所谓了。
看来,一切顾虑都已经排除了,爱德蒙-唐泰斯突然感觉这是非常理想的合作对象。
这些山匪可以作为自己初步的力量,而且可以用自己刚刚买下的武器,暂时武装他们。
不过……现在他当然不会天真到这么快就相信山匪的诚意。
尤其是,他现在还没有能够震慑这帮人的力量,无法期待他们忠诚地服从自己的指挥。
不过,他相信,很快他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了。
“那好,我没别的问题了。”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巴列奥略,我可以雇佣你们,付给你们充足的薪水,但是作为交换,我要求你们必须忠诚于我,服从我的命令。”
伊萨克-巴列奥略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子,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没意见。”
虽然他的语气平淡,但是这也意味着,两边正式进入了合作关系——或者更准确来说,这群山匪正式投靠了这位威尔莫先生以及他背后的势力。
“那好,你今天回去以后,跟你的手下们说一下这件事,然后等候我的消息。”爱德蒙-唐泰斯心里松了口气,然后再跟对方指示。
接着,他拿起了手中的这枚金币,直接向对方抛了过去,“我很快就会联系你们的,随时做好准备吧。”
伊萨克-巴列奥略接过了金币。
区区一枚金币,肯定养不活他和他的手下,但是这却也明确无误地说明了两个人之间的雇佣关系。
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他一瞬间又产生了些许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些服役的日子。
“是!”他不自觉地抬起手来,向着对方行了一个军礼。
爱德蒙-唐泰斯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却发现对方并没有就此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他连忙问。
“一件无关的事情,但对我来说很重要。”伊萨克-巴列奥略踌躇了片刻之后,然后再问,“先生,你是从西欧过来的,是吧?”
“是又怎么样?”爱德蒙-唐泰斯回答。
“那么……你可认识一个名叫费尔南-莫尔塞夫的法国军官?”伊萨克-巴列奥略小声问。
此刻,他的表情突然显得有些紧张,似乎比刚才商议时还要在意答案。
费尔南-莫尔塞夫!这个名字犹如惊雷一样在爱德蒙-唐泰斯的耳边响起。
没有任何人更比他在意这个名字了。
“我认识他。”他努力控制了自己的表情,然后冷冷地看着对方,“不过他估计不认识我,我们也没有交情。怎么,你也认识他吗?”
出乎爱德蒙-唐泰斯预料的是,迎接他的,是伊萨克-巴列奥略那闪动着憎恨的恐怖视线,直面这视线的时候,爱德蒙才真正明白,他面对的是一个杀人越货不知道多少次的山匪头子,一个曾经参加过叛军的亡命之徒。
“我认识他,我当然认识他,这个可鄙又无耻的叛徒!”他大声回答。
看着对方因为仇恨而扭曲的面孔,爱德蒙-唐泰斯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他微微笑了起来。
“看来,我们又多了一个共识。”
67,两手准备
正当埃德蒙-唐泰斯正在和山匪头子伊萨克-巴列奥略详谈的时候,远在千里之外的基督山岛上,他的主人也正在阅读他最近写的报告。
虽然一开始艾格隆就对基督山伯爵的能力寄予厚望,但是他这么快就得到了重大进展,还是让他非常高兴。
如同埃德蒙-唐泰斯所希望的那样,艾格隆对他最近的表现非常满意。
他已经给了对方很多奖赏,未来他会给予更多的奖赏。
带着非常愉快的心情,他拿着这封信走到了法利亚神父的房间当中。
一方面,他是想要让法利亚神父也跟着高兴一下;但另一方面,他也希望和神父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举措。
自从得到神父的效忠之后,艾格隆逐渐地把他当成了自己身边的智囊,而法利亚神父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愿望、也为了义子未来的荣华富贵,也努力地奉献自己的智慧和经验,帮助陛下分析形势,出谋划策。
“早上好,神父。”一见面之后,艾格隆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陛下。”半躺在摇椅上的法利亚神父,也笑着向少年人打招呼。
相比于刚刚上岛时的那个落魄模样,此时他的精神已经健旺了不少,原本苍白的脸也多了几分红润,虽然岁月无可避免地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许多刻痕,但是明显可以看得出,他双目有神,摆脱了缠绕在身上的死气。
看来,夏奈尔把他照顾得不错——当然,更重要的是看到了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吧。
“这是埃德蒙最近送过来的信,您看看吧。”艾格隆一边说,一边将信件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谢谢!”神父先是道谢,然后用自己还能活动的左手拿过了信,吃力地放到了扶手上,然后仔细地看了起来。
“陛下,恭喜您!”看完之后,他又一脸欣喜地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看着少年人。“一切顺利。”
“这都是埃德蒙的功劳。”艾格隆仍旧微笑着,“根据信上的说明,他现在已经在埃及军队当中找到了合作者,还拉拢到了一个有意向投诚我们的山匪团体,现在我想我们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您说得没错。”神父附和。
“那您现在有什么意见吗?”艾格隆问。
“首先您得给他一些更强力的支持。”法利亚神父立刻回答。“他在那边招揽合作者,金钱固然重要,但首要的依仗是手里的直属武力,如果不能够让别人感受到他的实力,那么投靠他也无从谈起。而且他已经在信里说明了,他希望得到支援——”
“这一点我也赞同。”艾格隆点了点头,“我马上会派出几位可靠的军官和一些已经训练好的士兵,作为先遣队抵达希腊,听从他的调遣,作为他的直属力量,我相信这对他很有帮助。”
“埃德蒙不会让您失望的。”法利亚神父欣然微笑,“那么接下来,我认为您最好尽快跟希腊独立政府取得联系……而且不是以埃德蒙的名义,是以您个人的名义。”
“为什么?”艾格隆有些疑惑,“我倒是不介意跟他们来往,不过现在的希腊政府孱弱无力,四分五裂,甚至他们的总统还是一个俄国代理人……”
“正因为如此,您才更应该去主动联系他们。”法利亚神父提高了音量,“您想想看,您既然打着志愿帮助希腊独立的旗号入场,那如果希腊政府一无所知那岂不是很奇怪吗?况且,虽然他们现在四分五裂,但是在希腊人眼里,这毕竟是他们的政府,具有代表性,也是您日后不得不打交道的存在,既然如此,您还不如早点和他们联系上。”
“可是如果他们明确拒绝我的帮助怎么办?”艾格隆还是有些顾虑。“你别忘了,他们里面有很多俄罗斯的代理人,而俄罗斯人恨我——如果希腊政府明确说不希望我来帮助他们,那我岂不是会成为很多人的笑柄?”
这确实是艾格隆心中的块垒。
他口口声声要拯救希腊于水火,为此要组织志愿军,但万一希腊政府公开说没有邀请过他、也不需要他的帮助,挑明他浑水摸鱼的企图,那他岂不是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
所以他倾向于先带人站上希腊的土地,造成既成事实,最好立下一些功勋之后再跟希腊政府联系,这样他们也没办法再把自己赶走了。
然而他的意见,却被法利亚神父所否定。
“陛下,确实存在您所说的危险性,但是不能因为有危险,您就不做了。”法利亚神父轻轻摇了摇头,然后狡黠地笑了起来,“而且我认为,如果希腊政府拒绝您的援助,那对您来说可能反而是一件好事。”
“这怎么说?”艾格隆有些意外。
“您别忘了,现在的希腊政府正是内讧之后的产物,他们在内在外都有一大帮的敌人,只是因为目前形势危急,再加上他们背后有列强的支持,而暂时维持住了地位而已。”法利亚神父耐心向他解释,“现在他们的形势非常不妙,而这时候您的支持无异于雪中送炭,如果这时候他们居然还拒绝,那么哪怕是傻子也看得出来,他们并非是从希腊的利益出发、而是从俄罗斯帝国的利益出发来做决定的……”
神父的声音越来越低,而艾格隆则听懂了法利亚神父的暗示。
是啊!可以这么做!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是的,如果他们拒绝了我,那我们就去揭穿他们的真面目,怒斥他们是俄罗斯帝国的奴才,置民族安危于不顾,在希腊生死存亡之际还要为了一己私利,拒绝宝贵的援助。我表现得越是英雄、立下的功劳越多,就越显得他们可耻,并且会让他们的反对派更有信心来推翻他们!”
“您说得没错。”神父笑着点了点头,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事实上您可以做两手准备,一手接触希腊政府,一手接触那些反对派——也就是内讧当中落败的那些起义军人士,我相信这些人绝对不会拒绝借助您的力量来光复他们的伟大祖国——”
“顺便再推翻他们憎恨的现政府。”艾格隆补全了神父剩下的话,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您说得对,要玩,就玩大的。”
他明白神父的意思的——如果真的按照这个形势发展,希腊政府拒绝了他的帮助,那么他就干脆扶持希腊本土的反对派,然后一口气干脆推翻目前的独立政府——在现在这个岌岌可危的形势下,那些之前内讧中失败的一方,肯定也早就已经满腹怨恨了。
他伸出橄榄枝,如果这帮人不愿意接下,那么到时候他干脆来一个外御仇寇内惩国贼,重新挑选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希腊政府。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中充满了兴奋。
不过他也知道,所有看上去充满了色彩的幻想,最后都需要谨慎的实践,才能落实到纸面上。
于是他重新冷静了下来。
“那这样吧,我派先遣队过去的时候,把我的堂兄也送过去,让他作为代表来和希腊政府接触,然后让他再暗地里联系希腊的反对派。”艾格隆瞬间就想好了主意,“我的堂兄是个机灵鬼,他有这个能耐跟那些人打好交道,让他来负责最好不过了。”
“您就按自己想法去办吧,我认为很不错。”法利亚神父轻轻点了点头,“不过……我建议您对他的父亲好一点。”
一听到神父提到荷兰王,艾格隆的脸色顿时就垮了下来。
每次想到自己的亲叔叔居然置家族利益于不顾,不承认他的族长地位也不愿意给他资金支持,他的心里就充满了由衷的愤怒和厌恶感。
他没有在荷兰王面前暴怒,只是冷言冷语嘲讽几次,已经算他有涵养了。
“陛下,我知道他的做法刺伤了您,您讨厌他,这很合理。但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您的亲叔叔,您对他的态度也会落到别人的眼里……您不应该对他表现得太过于疏远,免得您的堂兄也担心自己的地位,影响他们为您效劳的动力。”说到这里的时候,神父又放低了声音,“尤其是,路易亲王毕竟曾经身处王位,身边曾经有过很多支持者,现在在尼德兰还有不少朋友,他对您还是很有用的。”
神父所说的倒也是实情,路易亲王在荷兰的名声确实还算不错,而且关系广泛。
1806年,他被拿破仑派去荷兰当国王,在当年7月,荷兰王路易就模仿拿破仑建立荣誉军团的做法,组建了“皇家联盟骑士团”(l'ordreroyaldel'Union),为自己在荷兰当地吸收统治精英,为自己效劳,
在几年的统治时间里面,他一直注意维护荷兰所剩不多的经济主权,甚至放纵英国商品走私——虽然在拿破仑眼里这是可耻的背叛,但是荷兰商人阶级却非常感谢他为荷兰所做的一切。
也正因为兄弟两个早早决裂,拿破仑废黜了路易的王位,所以在荷兰人眼里,这又是他为荷兰做出牺牲,因此帝国覆灭以后,荷兰上层阶级还有不少人说他的好话。
对艾格隆来说,这种好感也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阿姆斯特丹的证券商人可以为他的事业提供资金,鹿特丹的海商也许也能够为他的走私生意提供方便。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善待路易亲王,也是有价值的。
有时候是需要克制一下自己心中的厌恶感。
“我明白了。”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点了点头,“我会对他态度好点的,虽然他不愿意为我效劳,但是我可以和他谈合作,如果他能够贡献给我足够的利益,我也不介意分享他一点——但是,波拿巴家族我是不会再给他一席之地了。”
“这是您的权利,陛下。”法利亚神父微微笑了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少年人的一点,就是他虽然骄傲,但却没有那种王孙公子目空一切的臭脾气,能够冷静务实地面对现状,哪怕再生气不被一时的情绪所左右,而且悟性很高,稍微给一点点拨,就能够听取意见。
这种特质需要常年的培养,看来早年的坎坷经历给了他不少帮助。
一想到这里,他发现自己又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波拿巴家族重登皇位后繁荣昌盛的场面了。
而这,正是他现在为止努力的事业。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自己必定也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就像黎塞留、马扎然、杜布瓦、弗勒里等等红衣主教一样。
那将是何等的荣誉啊……
越是这么想,他就越是期盼着这个少年人能够成功,他身上肩负着所有人的希望。
如此巨大的压力,如果是普通人承受的话,只会被压垮,而伟人却只会把它当成动力,以无穷的精力一步步向着目标迈进。
“陛下,我还有一件事,我郑重地向您建议——”带着些许的感叹,他突然说。
“嗯?请说吧。”艾格隆有些奇怪。
“我很高兴地看着您在为家族的未来而奋斗,但恕我直言,您也忽视了最最崇高也最最紧要的家族义务。”
“为什么这么说?”艾格隆更加奇怪了。“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您恰恰错在什么都没做。”法利亚神父轻轻摇了摇头,“您想想看,您没有兄弟姐妹,皇室的主支只有您孤零零一个人,这是多么危险的处境?稍有不慎,野心家们就会趁虚而入,就算没有野心家,万一您出点意外,您的部下们也会人心浮动,不知所措……”
“您想说什么?”艾格隆大概心里有些明白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拿破仑有另外的私生子,不过这当然是不算数的。
“您的父亲在40岁以后才得到您,对您来说这种状况是不可容忍的,毕竟他有好几个亲兄弟来维护这份事业,而您却没有。”法利亚神父长舒了一口气,“比起出生入死的冒险,您更应该尽快为皇室开枝散叶,让波拿巴家族繁衍壮大起来,也只有这样,皇室的未来才有可靠的保证。”
“……”艾格隆无话可说了。
“作为您的臣下,我原本没有资格对您的私人生活指手画脚,可是……”神父迟疑了一下。“您应该早点去履行神圣的职责,事实上,已经有人在暗地里传言了……”
“什么传言?”艾格隆反问。
“他们认为您可能……可能身怀隐疾,或者干脆对女人没有兴趣。”神父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不然的话,千娇百媚的诺艾尔小姐就在您的身旁,为什么您不曾下手呢?我看得出来,她……她还是完璧。”
艾格隆顿时脸涨得通红。
什么有人传言,分明是这个老东西自己怀疑!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被人怀疑不好女色的一天……该死,他不会以为自己有异常的性趣吧?
老东西,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在奥地利干了什么!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我一直是个被色欲充斥头脑的正常少年。”他咬着牙回答,“我只是现在有太多事要做,无暇分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