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保身
在告别爱丽丝之后,夏奈尔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径直地向玛丽亚公主的住处走了过去。
因为最近她隔三差五会过来,所以今天也没有人为此感到惊讶了,她畅通无阻地就来到了公主殿下的面前。
而此刻,玛丽亚的身边也是极为忙碌,仆人都在忙着收拾行装,而玛丽亚本人倒是好像悠闲自在,坐在壁炉边的躺椅上,轻轻地摇晃着,半闭着眼睛假寐。
看着她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夏奈尔倒是忍不住有点钦佩了。
随着时间日渐临近,自己已经心慌得不行,连爱丽丝都能看出紧张来,然而她却每天生活如常,居然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紧张来,这份心理素质,比自己强得太多,难怪敢于跟陛下一起做这么骇人听闻的事。
心里腹诽归腹诽,但是表面上,夏奈尔自然还是要把礼节做足,所以她恭敬地向玛丽亚行礼致敬,然后才开口。
“殿下,您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是啊,都准备好了……我明天就可以启程。”这时候,玛丽亚才重新张开眼睛,然后从容地回答。
按照之前的计划,她会提前以“回老家办事”的名义先行离去,而夏奈尔再过几天跟着使团一起出使,这样就不会惹来外界关于两人行踪的猜疑了。
等夏奈尔跟团启程以后,玛丽亚再在半路上悄悄地跟进汇合,想来那时候也没有人会注意到夏奈尔身边多了一个不起眼的女佣人。
整个计划虽然简单,但却也算是严丝合缝,这也是艾格隆和玛丽亚多次商量后推敲后的结果,而夏奈尔就是最终的执行者了。
“那……我们在哪儿汇合呢?”确认周围没有人在偷听之后,夏奈尔小心翼翼地问。
对这个问题,玛丽亚显然也已经考虑好了,所以她先勾了一下手指,示意夏奈尔附耳过来,然后再在夏奈尔的耳边做出了答复,“我先离开法国的国境,然后在莱茵河对岸等着你们一行人,等到你们穿过国境之后,我自然会跟过来,到时候你再把我带到你的身边就行了。”
“好的,我明白了……”夏奈尔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再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殿下,苏菲殿下那边已经知会过了吗?”
“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但我不可能把话说得太详细,所以她肯定只是知道一个大概而已……”玛丽亚摇了摇头,“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等到时候,我们私下里见面的时候,一切就都可以说清楚了。”
“那就好。”夏奈尔也松了口气。
当然,她也知道,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到时候她也必须临机应变,抓住机会,才有可能完成这项过于沉重的任务。
这时候,玛丽亚突然又看向了夏奈尔,然后主动开口了,
“夏奈尔,我倒是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问吧。”夏奈尔连忙说。
“你付出如此大的心力,又冒了这么大风险,你希望我姐姐奖励你什么?我想,如果你成功了,她是很乐意犒赏你的。”玛丽亚笑着问。
“犒赏?”夏奈尔顿时陷入了迷茫当中。
按理说来,玛丽亚的话确实也有道理,如果大功告成,她完全有资格向陛下和苏菲索要奖赏,但是当她陷入沉思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渴望的“奖赏”。
或者说,她想要得到的一切,现在都已经全部拿到手了,更多的东西,她也不敢再去奢望。
论地位,她现在已经是帝国贵族的一员,早已经光宗耀祖(虽然她也没有什么亲人了);论金钱,她现在薪俸优厚,再搞更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
看着夏奈尔的表情,玛丽亚一下子也猜到了她的心思,“嗬,还真是个欲望极低的好孩子呢,为了这么点东西却愿意舍命去赴汤蹈火!任何一位君王都会为这样的忠诚感动到流泪的……”
面对玛丽亚的调侃,夏奈尔却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是,陛下给我的东西,已经比我所奢望的更多了呀……我确实想不到自己还要去索要什么了。”
“我这可是为你好,你应该趁着自己最受人感激的时候,得到你本就有资格得到的一切。”玛丽亚叹了一口气,摆出了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那您认为我应该要什么呢?”夏奈尔问。
“你至少应该去索要一份对未来的保证吧?”玛丽亚反问。“别忘了,事情可不是在你完成任务之后就会立刻结束的。”
见夏奈尔还是一副懵里懵懂的样子,玛丽亚忍不住继续点醒她,“苏菲虽然会顶着我的名字,但是,想要瞒天过海可没有那么容易,她可未必能够瞒过所有人——尤其是,瞒过特蕾莎。如果到时候让特蕾莎知道这一切,到时候你又应该如何自处呢?”
夏奈尔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她明知道,这肯定玛丽亚故意在挑拨,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玛丽亚的话确实很有道理。
无论她本意是什么,当她这么做之后,当她选择隐瞒特蕾莎、并且帮助艾格隆完成他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是参与到了对特蕾莎最凶狠的一次羞辱当中。
而这也意味着,特蕾莎的愤恨,至少有一部分会集中到夏奈尔的身上。
这些东西,夏奈尔自然也早就想得到,而正因为想到了,所以她心里的忧虑才会那么浓厚——她并不是特别害怕特蕾莎的报复,只是不忍心自己做出这么残酷的事。
可是,还是那句话,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在主人的任性面前,她没有选择。
“谢谢您的提醒,殿下。我知道您说得对,可是……我的义务,不允许我在陛下的命令面前退缩,我会去完成我的任务,并且承担由此带来的一切后果——如果接下来因此遭遇到什么灾难的话,那我也会以应有的勇气承受下来。”
“宝贵的忠诚!”玛丽亚又赞了一句,但是很快又话锋一转,“但正因为宝贵,所以才不该无谓地牺牲。夏奈尔,你应该想好办法自保,哪怕你不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你也应该清楚,陛下承受不了失去你的打击,你应该为了他而保全自身,不是吗?”
不得不说,当玛丽亚不再尖酸刻薄、而是私下里以如此坦率的态度来讨论问题的时候,她的思路清晰,口才也着实了得,以至于夏奈尔明知道对方目的可能不太单纯,但是还是被它一点点地说服了。
为陛下保全自身……好像也确实有道理。
“那您有什么赐教呢?我该如何保全自身?”夏奈尔这一次更多了几分诚恳。
“那还用问吗?”眼见夏奈尔已经被自己说服,玛丽亚也禁不住露出了些许的微笑,“在宫廷当中,想要保全自己,就得抓权,你手里的权越大,你的能量就越大,别人就越是难以对付你,而那时候你就自然越是安全——”
接着,还没有等夏奈尔反应过来,玛丽亚又继续说了下去,“我观察过了,陛下很信任那位基督山伯爵大人,每个月都会定期召见他。所以,这位伯爵先生虽然官位不高,但是暗地里却权势很大。我甚至听说,他暗中发展了一个秘密组织,用来私下里打探消息和追捕政治犯……您如果成功回国了,那就可以趁着陛下心情好,然后提出请求让您来为伯爵先生的组织管理归档,并且记录他们的人事和组织情况,想来,陛下一定会答应您的——”
“真的会答应吗?”夏奈尔有些疑惑。
“怎么不会呢?陛下信任你,胜过信任伯爵,他巴不得有另外一个人来暗中制衡伯爵,而且,你如果为他管理这摊子事,他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宫廷总是需要控制直属于自己的秘密机关的嘛……而对你来说,你和伯爵联系越是紧密,特蕾莎就越是无法把你怎么样,这样你就可以自保了。”
夏奈尔立刻陷入到了权衡当中。
她不得不承认,玛丽亚的话确实极有道理——至少比被动承受特蕾莎皇后未来的报复要强,而且强很多。
而且,她这么做,也确实可以给陛下分忧。
可是,这么“合情合理”的建议,既然是从玛丽亚的口中说出来的,那就必然会带着些许阴谋的气息。
于是,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她最终做出了决定,然后正色看着玛丽亚。
“殿下,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说实话,我觉得您说得有道理,至少可以尝试一下;不过,我不得不提前告诉您,就算我真的如愿以偿了,我也不可能为您去做什么,我绝对不想要伤害皇后陛下,现在所做的一切就已经让我极度愧疚了,我不可能再去伤害她。”
“当然了,当然了,我也不会让你去违背自己的原则。”玛丽亚似乎早有准备,所以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她对夏奈尔未来的立场倒是没有什么指望,只要她中立、两不相帮那就行了,而这已经说明她成功分化了特蕾莎的阵营。
不得不说,当一个本来就聪明的人,开始开动脑筋把自己全部的智商用在怎样对付另一个人的时候,那确实效果惊人,玛丽亚自从立志要和特蕾莎拼个你死我活之后,那是各种招数一环接一环,先是拉帮结派、然后又主动“献身”、甚至还刻意分化原本和她关系良好的夏奈尔。
特蕾莎在不知不觉当中,蒙受了惨痛的损失,可想而知,等到她真正知道这一切并且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难以收拾了。
想必,如果让特蕾莎再选一次的话,她当初就会在玛丽亚落入她手中的时候,把玛丽亚直接掐死吧。
当然,说到底,这都是有一个人在“拉偏架”的结果,不然玛丽亚也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完成这些步骤。
等到夏奈尔听取了玛丽亚的建议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话题也就此结束,而接下来就是暂且告别的时候了——等她们再度相见的时候,她们两个人将以匹妇之勇,去完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件大事尽管不会被历史书所记载,却足以暗中改变历史的进程。
谁又能想得到,芊芊素手又有如此威力呢?
夏奈尔向玛丽亚行礼告别。
“殿下,祝您明天一路顺风……也但愿上帝保佑我们吧。”
“都去做这种事了,还敢去跟上帝要什么庇佑吗?”回答她的,却是玛丽亚玩世不恭的嘲讽,“倒不如向魔鬼祈祷一下吧,也许更加有用一些。”
开了个玩笑之后,两个人又挥手告别。
“记得,要多和伯爵先生接触,多去为陛下分忧,也许关键时刻这能救了您。”在最后,玛丽亚又着重告诫了一句。
虽然她跟夏奈尔说这些,大半是为了自己的复仇计划,但是在内心深处,她对这位女仆多少也有些好感,所以毕竟也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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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夏奈尔走后,玛丽亚继续让身边人收拾行装,等到了第二天,这些行李都被放到了早已经备好的马车上。
站在宽阔的广场上,她看了看周围的宫室和花园,景色还是和她来的时候一样美。
而下一次她再来,就肯定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一想到这里,她竟然有点恋恋不舍起来。
而这时候,艾格隆也走到了她的身边。
“殿下,祝您一路顺风……”艾格隆郑重地向她告别。
在名义上,玛丽亚回老家,是为了操办接下来波拿巴皇室和梅克伦堡-什末林家族的联姻,等于是在帮皇室的大忙,所以艾格隆亲自来为她送别,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会觉得奇怪。
而此刻的玛丽亚,心里不光没有任何紧张,反倒是有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激情。
也许,我天生就是个犯罪者吧,只有在做坏事的时候才会如此激动,她心中带着自嘲地想。
此时的她,再也懒得顾忌什么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主动拥抱住了艾格隆,然后抬起眼睛来,满载笑意地看着对方。
“再见,陛下!请您放心吧,我会带着您想要的东西回来的!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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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代表团
深秋的风已经略带了几分寒意,维也纳各处盛开的鲜花都已经次第凋零,整个城市似乎都已经沉入到了某个看不见的洞穴当中,昏昏欲睡地等待着接下来漫长而且阴冷的冬季。
此时此刻,奥地利帝国的梅特涅首相,也正如同往常那样,来到了自己位于维也纳市中心的霍夫堡皇宫旁边的官邸当中,处理自己的日常事务。
随着年岁的日渐增长,他每天没精打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不过和那位同样日渐衰老的皇帝陛下一样,精力衰退的老人仍旧不愿意有半刻放松自己手中的权柄,哪怕代价是拖着整个国家一起昏昏欲睡,他也绝不容许自己被置身于国家大事之外。
不过,今天的首相阁下,在喝了两杯咖啡之后,精力终于比往常要振作了不少。
为了响应他的号召和邀请,法国政府派出了使团前来访问,为了不给外界留下“梅特涅首相已经垂垂老矣不堪重任”的印象,他必须要想尽办法打起精神来。
确定在独自一人的办公室当中,确认自己已经调整到最佳状态之后,首相终于找回到了曾经纵横捭阖、俾睨天下的气势,然后一把推开了门,大踏步地走向了接待室。
此时宽阔的接待室已经挤满了人,但所有人都毫无疑问在等待他,所以房间鸦雀无声。
当他昂首阔步走入其中的时候,原本凝滞的气氛终于得到了缓解,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法国人还是奥地利人,都纷纷向首相阁下行礼致敬。
这种被众人瞩目和仰望的场面,梅特涅早已经习惯,所以他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就直接走到了房间的正中央。
今天确实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在他经过周密计划之后,奥地利和法兰西两个大国之间终于开始了秘密谈判协调,而这种协调将不仅仅牵涉到两个国家接近六千万人的命运,也将影响到意大利的命运——而对这一点,首相大人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在意。
巅峰期的哈布斯堡帝国曾经拥有大半个欧洲和美洲,领土多得连皇帝自己都记不清,然而经过了三百年震荡下滑,它如今已经只剩下了过去帝国的一隅。
当他上台的时候,帝国正好来到了它几百年来最落魄的时候——当时它已经连续几次惨败于拿破仑,被迫失去了神罗皇帝的尊位,失去了大量领土,甚至两次失去了首都,好不容易才留住一口气。
幸而因为拿破仑的垮台,帝国才终于重新夺回到了故地,从那时候开始,奥地利就一直试图休养生息,守住自己手中的祖产。
衰败中的帝国,哪怕只想要守住祖业,都需要付出莫大的努力,
客观来说,如今的奥地利还是欧洲最强大的国家之一,除了奥地利自身之外,它还掌握着波西米亚,匈牙利,克罗地亚以及北意大利,帝国虽然日薄西山,但依旧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但是,没有人比梅特涅更加清楚帝国外强中干的本质,它空有体量却没有多少动员力,它的财政窘迫、产业也微薄,那些更强大的无论是英国还是俄国,抑或是法国,他们不光不害怕帝国,反倒是随时打着从帝国手中再抢走一些祖业的主意。
哪怕在德意志邦国内部,日益强大的普鲁士,也正在野心勃勃地试图取代帝国在德意志诸邦当中的首席地位。
以手中如此微弱的本钱,应对如此窘迫的局面,任何人都会头疼不已,梅特涅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不管有多么艰难,他都必须为帝国的存续奋斗到底,因为这就是他整个政治生涯的意义所在。
自从1815年维也纳和会以来,十几年过去了,这些年当中他绞尽脑汁,见风使舵,因势利导……时时刻刻着欧洲每个大国的首都,力求维持各国之间某种精巧的平衡,让每个大国互相畏惧互相顾忌,以便让他们不至于孳生野心来染指帝国的祖产。
十几年来,他的成绩确实不错,欧洲得到了和平,他也让帝国得以凑合着生存了下去。
可是,这种“凑合”绝不是永恒,在大国们的野心当中,在一场又一场的危机当中,这个看似精巧的平衡,随时都有可能破裂和崩解,最终再度引发危不可测的灾难。
他的好学生、曾经的罗马王,就带来了这样一个危险的意外。
谁也没有预料到他真的能够登上皇位,但是他就是做到了。
而现在,去懊悔、去愤怒都已经毫无意义,重点是“如何应对这个突发性的危机?”
组织新一次的反法联军完全不现实,英国人对此毫无兴趣,就连奥地利人自己也不愿意仅仅只为了一个姓氏再去打一次大战,那剩下的路只有一条——把这个好学生,拉入到现行秩序当中,并且让他和他的帝国充当平衡中的一环。
对此梅特涅倒是也有信心。
他是看着罗马王长大的,因此也就对对方极为了解,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绝不会干出以卵击石的傻事,他不想对欧洲复仇,恰恰相反,为了保住自己好不容易夺回的皇位,他肯定会乐于去忘记任何仇恨——塔列朗亲王的出山,就证明了这一点。
而艾格隆上台后一年多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更加印证了梅特涅的判断——梅特涅甚至是以看戏的心态,欣赏着他和沙皇的口水战,这就像是两个醉汉互相对骂然后叫嚣要决斗一样,他们两个都绝不会掏枪。
现在,根据他得到的情报,他的好学生在波兰再度灭亡之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大大方方地开始和俄国人接触谋求恢复外交关系。
如果俄国人他都能够原谅,那奥地利人他肯定也能。
所以,在经过了一年多的沉默和纠结之后,认定波拿巴家族的统治短时间内不会被推翻的梅特涅,终于说服皇帝同意抛下了过去的一切成见,和这个“叛逃王子”重新再构建关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把法国拉拢到奥地利一边来,以此来作为砝码,去平衡来自于俄国人和普鲁士人的压力。
用俄国来吓唬法国,用法国来吓唬俄国,这种两面派游戏他已经玩了三十年,玩得乐此不疲,而且准备继续玩下去。
而和法兰西帝国谈判的重点,就是北意大利的问题。
1815年,在维也纳会议上,为了给帝国“瘦身”,减少沉重的负担,梅特涅以毫不痛惜的态度,扔掉了帝国曾经拥有的比利时,连莱茵兰的控制权也转交给了普鲁士,他认为帝国应该集中精力,保住富庶的北意大利省份。
直到现在,伦巴底和威尼西亚都是最大的税源地。
对日薄西山的帝国来说,与其说是“禁脔”,倒不如说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梅特涅根本就不敢想象,如果帝国失去伦巴底和威尼斯两个北意大利省份,帝国应该怎样存续下去,又将会在列强的座次当中落到何种地位。
那时候的帝国,要么已经彻底灭亡,要么恐怕就只能成为某个大国的附庸了。
正因为不愿意面对这种结局,所以梅特涅自然集中了帝国的一切资源来试图保卫北意大利,他不希望它被任何其他国家染指。
然而,这个美好的愿望,在纷乱不定的欧洲大陆上,注定是难以实现的。
他收到的种种情报都表明,萨伏依家族刚刚登基的卡洛·阿尔贝托国王,正试图挑战奥地利对北意大利的控制,他一上台就到处招贤纳士、整军顿武,大有等到合适时机就挥师东向去抢夺伦巴底之意。
对于一个撒丁王国,梅特涅当然不会放在眼里,两个国家的体量差距如此之大,以至于帝国只需要轻轻挥拳,就能够击碎这个小国君主的春秋大梦。
但是,如果撒丁王国的背后站着一个法兰西帝国,那么情况就会迥然不同了。
它只需要暗中怂恿萨伏伊家族,甚至背后给出一点援助,就能够让奥地利人极为头疼,如果它决定亲身下场,那么奥地利将很难对抗法国和撒丁的联军——就连单挑他都没信心。
而他最近得到的情报,更是让他产生了类似的担忧——因为根据情报,卡洛·阿尔贝托国王多次向法国大使表达了亲善,而法国人也似乎对他非常友好,甚至还派人去过都灵和热那亚。
虽然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私下里的勾结尚且不得而知,但是这种可怕的迹象,就已经足够让人忧心忡忡了。
既然危机已经在酝酿当中,那么应该怎么办?
恶化的形势,将难题再度摆在了梅特涅的面前。
是趁着他们两国还没有正式勾结在一起,直接对撒丁发动一场预防性战争,破坏它备战能力;还是用国家间的平衡和妥协,告诫法国人收手呢?
经过审慎的判断,梅特涅最终选择了后者。
打仗要花钱,而且要花巨额的钱,还会影响到国家财政信用,如今孱弱的奥地利难以支撑长期战争;而且,一旦开战,那么万一战事不顺,哪怕是惨胜,那么奥地利精心维持的强国外表恐怕就会“露馅”,到时候非但无法震慑到法国人或者普鲁士人俄国人,反倒是会更加激起他们的野心。
如果没有确切把握,就不要去冒险,免得“露馅”,这是梅特涅在之前几十年所学到的教训。
再者说来,已经垂垂老矣的皇帝和首相,实在没有心气再去领导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了,他们都只想要在自己有生之年把这份遗产守护好,然后交给下一任继承者拉倒。
于是,既然排除了激进做法,那么法奥妥协就成为了一种势在必行的事。
当然,这个世界上,绝不是你想要妥协别人就会妥协的,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和善意,自己手中也要有牌。
对于他的好学生,他是绝不会指望对方良心发现的,想要他让步,要么恐吓要么就得贿赂。
而他,选择双管齐下。
带着一种莫名的激情,梅特涅首相环顾四周,然后将视线定格在了一个穿着礼服、佩戴着勋章的老人身上。
他是巴萨诺公爵,也是本次法国代表团的团长。
他认识对方,因为对方也算是个“老伙计”了。
在拿破仑皇帝把塔列朗亲王赶走之后,他把巴萨诺公爵任命为了外交大臣,而在帝国消亡之后,这位公爵选择了隐退,等到了罗马王重新复辟,他又被重新起复,并且担任了梅特涅的副手,重新为帝国效劳。
之前公爵曾经作为访英代表团的团长,带团一起来到了伦敦,并且促成了波拿巴家族与英国的和解,进而让英国人默认了帝国的复辟;而完成了如此重大的使命之后,今天,这位公爵又被派到了自己的面前。
呵,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要解决国际大事,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这些人啊……
梅特涅不禁心里生出了些许得意。
大革命和拿破仑虽然已经成为了往事,但是在那个时代崛起的一代人,直到现在还站在舞台的中心,他们已经被无数次的灾难考验,他们是被历史选中的精英,他们偶尔会隐退,但绝不会退场,因为他们无可替代。
这种感觉,让他瞬间好像就年轻了几岁。
“我的老朋友……我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于是,他亲切地伸出手来,和巴萨诺公爵握手,“顺带,请为我向您的陛下转达最诚挚的祝福。”
“我会为您转达的,首相阁下。”公爵也极有礼貌地握住了他的手,“另外,也祝皇帝陛下健康长寿——”
两个人虽然外表礼貌,但是暗地里却也有了分庭抗礼的架势,这是老朋友,自然也是老对手,他们彼此都深知对方不好对付,但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他们也准备坚持到底。
而在两人握手的间隙,梅特涅的视线也在巴萨诺公爵的背后游走,饶有兴致地打量起更加年轻的代表团成员们——他们未来肯定也会大有前途。
不过,最让他感兴趣的,是人群当中唯一的女子。
此时,她也身穿着一身简朴的裙子,低调地站在人群当中,不过,年轻貌美的她,却仿佛是给这个沉闷的大厅增添了几分活跃的亮色。
虽然理论上两个人应该见过不少次,但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这也很正常,首相先生位高权重,当初怎么可能注意到、或者记住一个小小女仆的样子?
自己的好学生,离经叛道地把身边的小女仆封为了贵族,还把她当成了私人的特使,派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是一种报复,还是对过去的缅怀呢?
随便你吧,你现在有资格任性了,小坏蛋。
梅特涅在心里默念,然后他走到了夏奈尔的面前,轻轻地拿起她的手,熟练而优雅地亲吻了一下。
“夏奈尔小姐,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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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故人
“夏奈尔小姐,很高兴能再见到您——”
此刻的梅特涅心里感慨万千,但夏奈尔的心里又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当初那个美泉宫里的小小女仆,别说和首相阁下说句话了,就算首相正眼瞧一下都算是天大的荣幸,谁又能够想得到,短短几年之后,她居然以贵族的身份觐见他,并且得到他如此礼貌的对待呢?
等到她之后去美泉宫的时候,当初那些对她吆三喝四的高级仆人和宫廷管事们,在知道了她如今的身份之后,又会以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她这位吉维尼女侯爵呢?
命运,真是玄妙莫测……
好在,夏奈尔在来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所以这一刻虽然思绪万千,但是并没有失态,她只是从容地抽回了手,然后微微屈身向梅特涅郑重行礼。
“很高兴能够再见到您,首相阁下。当初承蒙您的照拂,让我在奥地利度过了一段难忘的美好时光,陛下也对这段时光念念不忘,他一直都说,没有您的看护和教导,就绝不会有今天的成就……所以,我不光代表自己,也从陛下那里带来了对您最美好的祝愿。”
梅特涅的笑容顿时就变得干巴巴起来了。
夏奈尔所说的每一个字,虽然语气温柔和缓,但怎么听都像是在反讽,但是却又字面上的无懈可击,让他无法生气。
好在,他毕竟久经世面,在微微加重了几下呼吸之后,立刻就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不,他言重了。能够有如今的成就,是他个人的本事,我又怎么好意思居功呢?虽然我确实给于了他不少有用的指点,但是能够学得如此之好,那确实是他厉害……我从未有过如此优秀的学生,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陛下一直都感叹,因为离维也纳相隔千里,所以无法再聆听您的教诲了,所以他随时在巴黎恭候您,等着您以后有机会再来访问,就像当年您出使法国那样……他一定会亲身奉陪,带您重游故地,好好地再尽过去的师生情谊——”
“等我退休以后再说吧,现在实在事务繁多,抽不开身啊……”梅特涅半真半假地感慨,“巴黎,我确实很想念那里,那是我发迹的地方……以后我一定会再去的。”
“那我就和陛下一起在那里等着您了。”
在之前小小的讥刺了一下梅特涅之后,夏洛特也不再继续刺激他了,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躬身站在原地,等待着对方进一步的指示。
作为艾格隆的私人代表,夏奈尔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两个国家的重大外交谈判,是轮不到她来参与的,她也深知自己才识浅薄,不敢干涉如此重大的事务。
她来这里,只有一个目标——去美泉宫拜见苏菲。
而梅特涅自然也深知这一点。
现在就看他会不会为难自己了,如果首相非要刁难,硬要她留在维也纳消遣几天的话,那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着。
好在,今天的首相阁下心情不错,他也确实不想要无事生非,刁难一个年轻姑娘。
再者说来,他也知道法兰西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不会容许自己如此傲慢地对待他的代表。
想来,那个小家伙,肯定还有无数的话,要让这个小女仆带过去吧……
呵,算你是个情种。
所以,老人拿出了自己最和善的态度,主动向夏奈尔提出了建议。
“夏奈尔小姐,您曾经在美泉宫供职过很久,在那里肯定留下了不少回忆,也有许多故人,所以,为了招待您,我让您直接在那里下榻,您觉得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皇帝陛下允许吗?”夏奈尔心里一喜,但是表面上还是装作迟疑。
“皇帝陛下怎么忍心为难一个如此美丽可爱的女士呢?”梅特涅笑着回答,“他很高兴可以得到您这样的访客……您在那里将会得到应有的招待,请放心吧。”
“那就太谢谢您了,首相阁下!”夏奈尔再度向梅特涅行礼,脸上也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我会把您的宽宏大量,一一报告给陛下的。”
这姑娘还真是挺漂亮的,那小子果然有福气……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美丽女子,梅特涅心里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年轻时他在巴黎,曾经靠着一副俊脸和贵族外交官的身份,混迹在巴黎的社交场上,结下了一段段露水姻缘,现在巴黎那些高高在上的高贵夫人们,恐怕有不少还是自己的“旧相识”。
如果当初能够看到夏奈尔这样的美人的话,哪怕对方只是个身份低微的女仆,他肯定也会想办法试上一试的。
只可惜,随着时光的流逝,他已经年老体衰,再也没有年轻时的心气了,就算活色生香的大美人摆在面前,他也只是心念一动,然后继续云淡风轻。
这个时代,终究已经是年轻人的了。
话说回来,那个小子还真是好福气啊。
特蕾莎和苏菲自然不必说,就连身边这个贴身女仆都如此美丽动人——而且,虽然他没有见过艾格妮丝,但是之前大使馆在搜集情报之后,也曾经画了一幅画像送给他看,果然也是个大美人……甚至,还有个和苏菲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还真是个了不得的浪荡王孙,真让人……羡慕啊。
对于艾格隆这方面的所作所为,梅特涅非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君王不风流才是怪事,艾格隆对女子的品位和手段,反倒是让他觉得果然不愧是自己的好学生。
只可惜,这一笔风流债,他就注定无法偿还了……当初那个浪荡王孙,又该如何去面对美泉宫里的那位弃妇,又该为她准备多少道歉的花言巧语呢?
带着这种轻佻的想法,梅特涅微微向夏奈尔点头作为告别,然后轻轻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秘书心领神会,马上带着夏奈尔一起走出了大厅,而等到皇帝陛下的私人代表离开之后,才是两国政府之间最重要的外交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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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特涅这边暂且不表,在秘书的引领下,夏奈尔带着自己的随从和一大堆行李,乘坐自己专用的马车,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维也纳城,前往郊外的美泉宫。
其实,对维也纳到美泉宫之间的这段路,夏奈尔当年往返过好几次,所以非常熟悉,如今离她逃亡出国也仅仅过了四年时间,所以一切都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她坐在马车内的坐垫上,看着窗外的一草一木,心情既激动又紧张。
她,又要回来了,而这一次她已经改头换面,而且更肩负着最重大的使命。
而此时,玛丽亚也正以女仆之一的身份,乔装打扮之后坐在装行李的那辆马车当中,随同她一起前往美泉宫——她并没有被仔细检查,又有谁会想到,一个如此不起眼的女仆,居然能够引发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呢?
很快,夏奈尔一行人,就悄悄地来到了美泉宫外的广场上。
迎着微凉的秋风,夏奈尔走下了马车,然后仰望着这座她曾经熟悉的宫殿。
作为苏菲的陪嫁女仆,她曾以为,自己的命运,就是随着苏菲殿下一起终老于此,却没想到,命运的峰回路转,让她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但是,她还是回来了。
如同一个灾星一样地回来了……尽管看上去是个客人,但是她却会给这里带来难以想象的灾祸。
随着夏奈尔走下马车,旁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有宫廷官员来把这些马牵向马厩,女仆和随从,也有人专门引导到了休息的地方,只有一个穿着宫裙的贵妇人,面带笑容地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屈膝向她行礼。
“尊贵的诺埃尔小姐,请您跟我来吧,我带您去觐见王妃……她已经等您很久了。”
夏奈尔仔细辨认对方的模样,却发现自己完全不认识她——不过这也不奇怪,在发生了“那件事”之后,苏菲身边的亲信仆从,肯定都已经被皇帝全部撤换了,她碰到一个生面孔才是正常情况。
而从对方的微笑当中,她也看不出任何情绪痕迹来,显然对方也只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有劳您了……请带我过去吧。”她也欠了欠身。
于是,在贵妇的引领下,她又走进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宫殿当中,在这一路上,她能够察觉得到,这座恢弘虽然表面上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幽静,但是在各个隐秘的角落里,却有着不少好奇和看热闹的视线。
这倒也不奇怪,从一介女仆,摇身一变成为一位异国的贵族,她肯定已经成为了皇宫内这些佣仆们眼中的“传奇人物”,这些人才不在乎什么国家大事,只是羡慕她完成了如此炫目的“阶级跃升”。
在她走后,这些人口口相传自己的故事,等现在她又回来,肯定会有不少人想要瞻仰一下她们眼中的“榜样”,哪怕只是偷偷瞧瞧。
正因为心知肚明这一切,所以她也格外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小小的女仆也有一点虚荣心,她希望能够用自己从容的姿态,来让羡慕她的人们一饱眼福。
很快,她们就一起来到了苏菲的套间门口。
在过去,夏奈尔曾经多次在这里进进出出,侍奉自己的公主殿下,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带着别人无尽的思念和期望。
她离曾经的恩主,只有一道门的距离了。
夏奈尔突然变得无比的紧张,以至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旁边的女官并不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她只是站在门口,然后向里面通报。
“殿下,诺埃尔小姐已经带到了。”
“进来吧!”她话刚落音,里面立刻就传来了回答,而这一声回答,也足以体现出对方此刻的焦急心情。
听到里面的这声回应,夏奈尔也陡然僵住了。
虽然这个声音和玛丽亚殿下一模一样,但是对她来说,却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更加有着完全不同的威力。
完全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门缓缓地打开了,接着,夏奈尔宛如梦游一般地走进了自己曾经供职的地方,然后在那个有着鎏金扶手的沙发上,看到了久违的公主殿下。
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但是一切都好像又没变。
此时的她,正慵慵懒懒地半躺在沙发上,仿佛是刚刚睡了一个午觉才醒过来,眼神也模糊不清,可是,就在那双瞳的深处,夏奈尔却感受到了令人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来自于当年的积威,更来自于无尽的委屈和怨愤,更更来自于无尽的等待和渴盼!
她也在等,而且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一瞬间的眼神交汇,犹如说出了千言万语,但最终,化成了一个懒洋洋的笑容,“好久不见,夏奈尔,很高兴能够再见到你——”
接着,她轻轻地拂弄了一下袖口上的花边,然后坐了起来,“现在,我是不是该以面对吉维尼女侯爵的态度来面对你了呢?按理说来,你是我们的尊贵客人,我应该对你足够礼敬才对。”
熟悉的声音,让夏奈尔差点哭了出来。
这时候,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陛下不顾风险,不顾一切有可能的代价,非要去做这么疯狂的事情。
因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我永远是您的女仆夏奈尔,殿下。”她一边说,然后一边走到了苏菲的身边,然后半跪在地,忘情地握住了苏菲的右手,“抱歉,请您原谅我!”
“哎呀,这多让人难为情啊。”她如此失礼的举止,让旁边的人侧目,也让苏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有什么要道歉的呢?”
“对不起……对不起……”夏奈尔一边道歉,一边几乎哽咽了起来,“是我们给您带来了这么多的痛苦,我们忘恩负义……”
就再重新见到故人的这一刻,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对这个计划的抵触,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完成主人的心愿。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夏奈尔?这一切,不都已经过去了吗?”苏菲只是淡然一笑,似乎云淡风轻地回答,“我们都要学会抛下一切不愉快的往事,面向未来。”
然而,她紧紧握住夏奈尔的手,那双正在微微颤抖的手,却比任何方式都足以清晰地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熬到了……她活过来了,并且漫漫长夜,终于似乎来到了破晓的尽头。
只需要最后一点点等待,以及勇气。
而她完全不缺这些东西。
226,计议已定
时隔四年的再会,让两个人都百感交集。
相对来说,夏奈尔的触动更大,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哭出来——毕竟,她也是心有愧疚的那一方。
在当初,她极力支持艾格隆的逃亡计划,并且帮助他蒙骗苏菲,她明知道这会给苏菲带来多大的伤害,但是她还是这么做了——因为在她看来,逃亡回国并且重新复辟帝国,是陛下天赋的使命,他生来就是为了君临那个国家的,这也是他不可逃避的义务。
她坚信自己是对的,而且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更加让她坚定了这个判断。
可即使如此,在内心深处,她对苏菲还是有着难以挥洒的愧疚感——毕竟,愚弄欺骗一个对你只有善意、也帮助过你那么多次的人,这注定就叫“忘恩负义”。
更何况,因为艾格隆的逃亡以及自己的落井下石,她到底得到了什么下场?
虽然没有再回过奥地利,但是夏奈尔隐约当中也知道苏菲那段时间受到了什么待遇,被幽静,被雪藏,甚至被迫骨肉分离,可以说,正因为艾格隆和自己的所作所为,让她几乎失去了一切,原本光芒四射的生活也瞬间就变成了满地废墟。
正因为清楚这个结果,所以她对苏菲自然也充满了愧疚。
之前在法国的时候,夏奈尔还能够跳出自身的感情,用“理性”来考虑问题,不赞成艾格隆的计划;但是此刻,当亲身面对苏菲,并且直观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渴望时,她理性的坚冰还是被轻易地打碎了,然后在顷刻之间,就直接站到了艾格隆这边来。
一定要让她逃脱樊笼,重新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至于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到时候再说吧!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夏奈尔终于重新整理好了思绪,然后看着苏菲,满怀深情地开口了。
“殿下,看到您风采一如往昔,我很高兴……我想,陛下也一定会非常欣慰的。”
“是吗?”苏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但表面上却没有任何异常,“那我也希望他能够过得开心……想来,他现在应该算是春风得意吧?”
“是的,他终于完成了夙愿,当然非常开心……不过,年纪轻轻就承担如此重任,也确实让他深感责任重大,不敢有丝毫放松。”夏奈尔郑重地回答,“而且,陛下永远不会忘记您当初对他的照顾和帮助,他非常想念您,也非常希望能够尽自己所能,回报当年您的恩情……”
“难得啊,他居然还会念着我,这可真是让我喜出望外了。我还以为他早就已经把我忘了呢。”苏菲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假笑,语气也尽量装作满不在乎,“没关系,什么恩情不恩情的,我当时只是在尽一个长辈照顾晚辈的义务而已……现在,他既然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君,那就更没必要在意当年的那些小事了。如果他非要报我的恩,那他就对自己的国民好一点吧,也算是我当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嗯,我会把您的告诫,都转述给陛下的,他也一定会听从。”夏奈尔轻轻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陛下还委托我给您带几句话,您现在……现在方便听吗?”
说完之后,她又摆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旁边站着的女官和女仆们。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听听皇帝陛下有什么话要告诉我——”苏菲就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人们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纷纷行礼,接着走出了房间,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如果是在之前,苏菲的命令肯定不会这么管用,但是自从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因为梅特涅首相的帮助,苏菲已经渐渐得到了老皇帝的原谅,也渐渐地恢复了往昔在宫廷当中的权威,在这种情况下,她想要任性一点,自然也没有几个人胆敢拦着。
再说了,就算有人知道罗马王曾经和王妃之间的往事,但是如今那都已经时过境迁,就算她们两个私下说了什么不成体统的话,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也不会危害到国家。
在几个人告退之后,苏菲原本脸上强装出来的慵懒和随意的神态,慢慢地消失了,她盯着夏奈尔,目光逐渐凌厉,但是最终,还是慢慢地软化了下来。
“我当初把你派到他的身边时,从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接着,她长叹了口气。“你们跑了之后,我才想起请老家那边的人调查你,这才发现原来你是波拿巴分子的遗孤……呵,我倒是作茧自缚了啊!”
“是的,您改变了我的人生……我永远都在为此感激您。之后的背叛,也只是不得已为之,如果有得选,我绝不会这么做的。”夏奈尔低声回答,“殿下,我知道您心里有恨,您只管责备我吧,甚至责骂也行,这都是我应得的。”
“骂你?你不配!你只是区区一介女仆,是我从巴伐利亚带过来的陪嫁,也是我送给他的礼品,你有什么资格被我骂?你既没有足够的身份,也没有完整的人格,你只不过是心甘情愿地化身成为了某个人的拐杖和凶器而已……我受到的所有伤害,没有一丁点是来自于你,全都是拜你那位主人所赐,所以我就算是要发火也是冲着他,你就别自作多情了!”
虽然口口声声说不骂,但是她还是骂得很难听,甚至有失体统,不过夏奈尔也理解,自己作为加害者之一让她吃了这么多苦头,她才只是这样骂一句已经算是客气了。
好在,发泄了一下之后,苏菲心里的气也顺了不少。
“他有什么话想要递给我?说吧!”
“他说,他对您的伤害,无论如何都无法偿还,您可以对他做任何事……”夏奈尔低着头,然后小声复述艾格隆的话,“但是,无论您想要对他做什么,都请您见到他之后再做。四年的分别已经太长了,他一点都等不及了,只想要重新见到您,抱住您。”
虽然这只是转述,但是对苏菲来说,这些话还是具有足够的杀伤力,以至于一瞬间,泪水也冲上了她的眼眶。
为了掩饰自己此刻的失态,同时也是为了发泄一下心里淤积多年的怨愤,她恶狠狠地看着夏奈尔,然后咒骂了起来。
“忘恩负义的小杂种,还好意思跟我说想念我?!当初要是不跑,又怎么可能让我们分别四年?如今又来假惺惺地说这话……我恨不得撕烂他的脸!免得他还这么有恃无恐!”
虽然她的话说得很狠,但是其中蕴含的思念,夏奈尔当然能够听得出来。
“就算您要撕,那也得当面才能撕到啊……”夏奈尔继续劝谏对方,“殿下,我想,您之前应该已经从玛丽亚公主那里得到一些信息了吧?现在,我想请问您,您愿意不愿意参与到这个计划当中来,然后和陛下重聚呢?”
“这还用问吗?不然我还见你做什么?直接让你滚回法国去不就行了吗?”
苏菲没有任何犹豫,而是直接反问,接着她又骂了一句,“你看我到时候不撕破他的脸!这小杂种还有脸来见我?!”
可别真撕破了,不然他怎么去面对臣民和皇后……夏奈尔在心里暗暗吐槽。
不过,苏菲如此坚定的意志,也让她心里松了口气。
“那就太好了……殿下……”夏奈尔低着头,脸上却露出了舒心的笑容,“那么,我发誓,我将尽我所能,帮助您和陛下实现愿望。您可以认为这是我在履行任务,也可以当做我是在赎罪。”
“没必要说得这么郑重其事,我说过,过去那些事你也只是在履行职责而已,算不上什么罪。所以,如果你这次冒着生命风险来帮我,我记得你这份情……如果,如果我真的得偿所愿了,夏奈尔,那我以后就把你当成我姐妹了,因为你真的救了我的命。”
说着说着,苏菲的语气又变得有些哽咽——很显然,此刻的她,也在渴盼着与自己阔别已久的爱人重逢,甚至已经忘却了所谓的身份、体统和义务。
她已经被抛到了独自一人的沙漠当中太久,干渴到几乎枯萎的地步,支撑着她撑下来的最大动力,就是曾经体验过的爱,而如今,当真的有机会“旧梦重圆”的时候,她又怎能够把持得住?
至于其中的风险,那统统不在考虑之列,她向来就是这么任性。
在对夏奈尔一番安慰之后,苏菲又立刻问起了关键性的问题。
“对了,我的那位妹妹呢?”
“她已经跟着我一起来了,以女仆的身份……想来,她此刻已经被安置在我的住处,等我回来了吧。”夏奈尔如实回答。
“很好……那接下来,我就找个机会去拜访你,然后顺便和她见面。”苏菲顿时就放松了下来,“然后,她就在这边熟悉环境,我也会把最重要、最需要注意的那些事告诉她的……以她的脑筋,短时间掌握这些应该也不难。”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我和玛丽亚殿下商量过详细的对策——只要和您替换之后,她就有办法让自己染病发烧,在发高烧这段时间她可以名正言顺地避开所有重要人物,自动脱离社交和宫廷事务一段时间,而等她‘病愈’之后,就算忘了一点之前的事情也完全有理由了。而且反正也没人会跟她寻根问底——”
“没错,就是这样。”苏菲顿时连连点头,“老东西之前惩罚我,让我之前被迫隐退,长期不接触外界,这倒是给我创造了条件!反正现在外面也没几个人认识我,我也不需要去参加多少公开活动,只要避而不见那几个人,谁又会来打搅我呢——”
“那您身边伺候的这几个人……她们好像都不是巴伐利亚过来的啊。”夏奈尔想起了自己刚来的时候发现的事情,于是提醒苏菲,“她们会不会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这一点你倒是不用担心。”苏菲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得意,“我之前落魄时,和身边这群关押我的人关系非常恶劣,而等我起复之后,我又故意展现出拉拢她们的意思,结果要么她们受不了要么老东西不开心,所以我身边人都是定期换的,只要我们选择在刚换了一批新人的时候完成计划,那没有人能够看出不对劲来。”
“原来如此……看来您真是有心了。”夏奈尔松了口气。
不过,她也从这里看出来,虽然老皇帝名义上已经和苏菲和解了,但是他对苏菲还施加了不少防范措施,而苏菲提到他的时候,也直接用老东西来称呼,显然这对公公和儿媳之间的仇怨并没有完全消解。
当然这倒也无所谓,老皇帝已经日薄西山,谁知道还有几年寿命,只要熬到他过世,到时候宫廷里还真就是苏菲说了算了——那时候,搞什么‘李代桃僵’,只会比现在还要容易。
“那您认为,等时机成熟之后,直接就在这里替换吗?”接着,夏奈尔又问。
“不……那样还是不太安全。”苏菲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倒是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您请说吧。”夏奈尔连忙追问。
“我现在已经获得了允许,可以在每个月定期的时间去探望珂丽丝忒尔——而你,在临行之前,可以用他的名义,要求探视一下珂丽丝忒尔,而他一定会同意的。”说到这里,苏菲冷笑了起来,“毕竟,他总要允许外孙验一验筹码的成色,他想要拿我女儿当交易品,那就一定会让你去探视……”
“您的意思是,在探视途中,我们再执行计划?然后一起离开?”夏奈尔恍然大悟。“好主意!”
“是的,就应该这样……那里偏僻,而且安静,绝不会有什么闲杂人等打搅我们……”苏菲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里的视线也越来越复杂,既有对女儿的怜爱,又有对被迫骨肉分离的仇恨,更有对之后的那份憧憬。
而这一切畅想,似乎就摆在了眼前。
但正因为在眼前,所以更是要忍住。
“好了,夏奈尔,我们今天到此为止吧,已经够长了……”苏菲紧紧地握住了夏奈尔的手,然后继续告诫,“你和她在那里好好等我,顺便帮她熟悉这里,然后等我。我会来见你们的,而且用不了多久。”
“我会的,殿下。”夏奈尔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向苏菲行礼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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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7,觐见
告别苏菲之后,夏奈尔仍旧还处于心潮澎湃的状态当中,以至于脸色都还有些发红。
这种激动的样子,也被其他人注意到了,不过,也并没有人感到奇怪——故地重游,任何人都应该是感慨万千才对。
在宫廷侍从的引领下,夏奈尔来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之前,她只不过是苏菲陪嫁过来的女仆而已,和其他女仆一起住在不起眼的小隔间里,而现在,她已经摇身一变,成为了尊贵的客人,被安排住到了宽阔敞亮、靠近西露台皇后住处的套间里,而她的随从和女仆也被安排了进来。
夏奈尔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那熟悉的景色,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总算平复下了心情。
按照日程安排,接下来她要在此等待,等到皇帝有空召见她为止,毕竟,作为法兰西皇帝陛下的私人代表,皇帝无论任何也得接见一下,这才符合礼节。
而在等待期间,没有人会来打搅她,也不会有人要求她做任何事,她可以自由行动——但是,她也可以确信,如果自己乱跑的话,一定会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不过,他们哪怕放飞所有的想象力,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自己会干出这么惊人的大事来呢?
带着一种沾沾自喜的心情,她微微一笑,拉下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房间里的光线也瞬间由此变得暗淡了下来。
几乎就在同时,夏奈尔的背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然后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了。
接着,夏奈尔听到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见到她了吗?谈得怎么样?”
“见到了,而且谈得很顺利,殿下。”夏奈尔回过头来,然后看向了悄悄进来的玛丽亚。
此时的玛丽亚,自然是穿着一身女仆的打扮,脸上还涂上了灰黄色的粉,显得又老气又俗气——正因为如此,没有人愿意多在她的身上把视线多停留一秒钟,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夏奈尔一起,潜入到了这座宫廷当中。
因为之前演练过许多次,所以玛丽亚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神态拘谨而又卑微,躲在了远离人群的角落;而现在,既然已经没有其他人,所以她在夏奈尔面前,又稍微展露出了原本冷漠尖刻的样子来。
接着,夏奈尔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和苏菲交谈的所有细节,都告诉给了玛丽亚。
玛丽亚静静地听着,不过她神态自若,并没有显得有任何惊讶,仿佛一切都在预料当中。
“我早就说了,她一定会同意的,而且不会有任何犹豫。”等夏奈尔说完之后,她平静地下了断言,“而且,她比你我还要更着急。”
说到这里,她又有点伤感了起来。“唉,真是个蠢货!明明是被那个人害得落到如此下场,却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听到召唤,就眼巴巴地想要跑过去,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夏奈尔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偷偷地瞟了玛丽亚一眼。
其实意思也非常明显,不需要说出来了。
“好吧,我也是个蠢货,居然就不管不顾地帮起他们两个……让自己吃尽苦头。”玛丽亚摊了摊手,然后苦笑了起来。
“如果人活着一辈子都不犯蠢,那岂不是很可悲吗?”夏奈尔安慰她,“其实,我看到她的那一刻,也犯蠢了……我从未像今天这样迫切地希望完成陛下的心愿。”
“所以,我们都是蠢货!”玛丽亚冷笑着断言,“好在,这就是一个属于蠢货的世纪,那些整天钻营的老东西早就该退场了。”
大骂了一通之后,玛丽亚重新平复了心情,接着,她的思绪也都投入到了接下来的计划上。
虽然她和苏菲一模一样,在外貌上没人能够区分开来,但是想要扮演苏菲这个人,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毕竟,她身处在帝国的,而且是整个宫廷最受人瞩目的人之一,玛丽亚如果稍微出点差错,后果就不堪设想。
美泉宫其实她之前来过一次——那是在三年前,她曾经在巴伐利亚见过艾格隆之后,就跑到奥地利来探望苏菲。只不过,那一次老皇帝还在气头上,不光对苏菲采取了严厉的看管措施,对玛丽亚的态度也极为冷淡,所以玛丽亚在这里也呆得极为不自在。
但不管怎么说,她至少已经对这里的重要人物和建筑布局都有了直观的印象,这就等于为计划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不过,想要让效果更理想的话,还得让苏菲本人来详细说明才行。
“苏菲什么时候过来找你?”于是,玛丽亚又问。
“目前还无法确定时间,不过,我们之间毕竟有故主情谊在,她很容易就能够找到理由,所以我们稍微等待一下就好了。”夏奈尔回答。
玛丽亚心里也知道夏奈尔所言有理,所以她也没有反驳,她只是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接着,她又似乎想到了一个另外的问题。“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了——”
“您尽管问吧。”夏奈尔立刻点了点头。
“从苏菲把你送给他开始,你一路追随他已经五年了,按理说来他这样的风流少爷应该不可能忍得住才对……”
玛丽亚露出了促狭的笑容,然后眼神也慢慢地移动到了夏奈尔的腹部,“可为什么你却一直没有动静呢?难道是特蕾莎嫉妒心如此之重,以至于跟一个女仆吃醋,都不让他碰你?”
这个直击要害的问题,让猝不及防的夏奈尔顿时涨红了脸,表情变得既无奈又焦急,甚至有一点点的失落。
“皇后陛下从来没有阻止过我,她不会吃我醋的。甚至,当时她在怀孕的时候,还有意让我陪伴陛下,免得陛下有心去招蜂引蝶……”在打起精神为特蕾莎辩解了两句之后,夏奈尔迅速地泄了气,声音也越发低了,“所以,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与其他人无关……上帝并不会公平地对待每个想要成为母亲的女孩儿,总有人会比其他人艰难一点。”
“原来如此。”玛丽亚终于明白了过来。
接着,她生平罕见地安慰了起人来,“不必灰心,夏奈尔,梦想只要努努力总会实现的,一次不行就十次,反正这一次你立下了这么大功,他无论如何也得重重奖励你才对——你一定可以得偿所愿成为母亲的。”
以玛丽亚的为人,肯这么跟人好好说话,那确实就是当朋友看了。
“但愿如此吧……”夏奈尔能回应她的只有苦笑,毕竟这个问题,实在不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谢谢您的祝福。”
两个人谈完话之后,玛丽亚又重新恢复成为了不起眼的女仆的样子,而夏奈尔则在侍从的引领下,来到了餐厅吃起了晚餐,这忙碌的一天也终于悄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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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两天,夏奈尔一直重复着第一天的生活起居节奏,在侍从的引领和监视下,在皇宫各处走动、欣赏风景,闲暇时则看看书打发时间。
没有人来找她,也没有给她安排任何公众活动,仿佛她这个“贵客”已经被这座宫廷所遗忘了一样。
好在,这也只是暂时而已,就在第三天,夏奈尔终于等到了她等候已久的通知——皇帝陛下召她觐见。
她于是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跟着传令官一起,来到了弗朗茨皇帝的书房当中。
作为皇宫内曾经低等的女仆,夏奈尔平常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皇帝陛下,就算见也只能远远看着,那时候穿着华服、面孔模糊不清的皇帝,对她来说宛如天神一样。
可是,随着地位的增长,特别是日常和艾格隆的相处,让夏奈尔心中对君王们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神秘感了,更不会有那种“他们是上帝的代言人”的崇拜,她知道,君王们都是一群普通人,既有可亲的,也有可憎的。
而且,当时的老皇帝本就已经年迈,经过四年半的时光磋磨之后,眼下更是是显得老态毕露,胡子都已经完全花白,眼神也显得有些涣散,仿佛一直都在心不在焉一样。
对这位老皇帝,夏奈尔心里并没有任何好感——理论上来说,他是先皇的岳丈、是陛下的外公,但实际上他却是波拿巴家族曾经最凶险的敌人之一,不光落井下石造成了帝国的覆灭,更是囚禁自己主人的元凶。
所以看到他如今的老态,她的心里也没有半分怜悯,她反而暗自希望,老皇帝赶紧升天——这样的话,她的两位主人,就再也没有任何绊脚石了。
当然,她也不会傻到把这种想法表露出来,所以在一看到皇帝之后,她就立刻恭敬万分地屈膝行礼,向老皇帝致敬。
而老皇帝,则是稍微眯了眯眼睛,花了一点时间,才彻底看清楚了面前这位使者的容貌。
接着,他只是轻轻地摆了一下手指头,示意夏奈尔不必拘礼。
从小就在干女仆的工作,夏奈尔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比平常人要强得多,她能够明显得感受到,皇帝对她的态度,略显得有些怠慢和轻蔑。
这倒是也很正常,哪怕她现在已经变成了贵族,但是以哈布斯堡家族的眼光来看,她依旧还是那个女仆,毕竟,贵族不是来自于封号而是来自于血统。
可是,如今这个时代,再纠结这种“小事”就未免有些可笑了——毕竟,人人都知道,皇帝的前女婿和外孙,都只是来自于科西嘉岛上的小地主家庭。
算了,何必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置气呢?
再说了,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友朋”。
夏奈尔重新站起身来,微微弯着腰,等待着老皇帝的训示。
“夏奈尔小姐,感谢您远道而来造访我国,也感谢您为您的恩主转达的好意。”在略微的沉默之后,老皇帝轻声开口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承蒙上帝的庇佑,陛下现在非常好,而且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服务国家的伟大事业当中。”夏奈尔随口回到了一句套话,“他也愿意和您一起,共同构建一个和平而且繁荣的欧洲。”
对于这种套话,听了一辈子的老皇帝自然完全不在意,他反倒是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我听说,他刚刚把莱希施泰特公爵这个徽号,赠送给了他的私生子?他是想要以此来报复我吗?”
这个问题确实让人有点尴尬,不过来之前夏奈尔早就预料到了可能会有这个问题,所以她也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诚如您所知,陛下非常喜欢艾格妮丝小姐,因此,当艾格妮丝小姐生下他们的孩子时,他简直欣喜若狂……为了表示对她的宠爱,他宁可把自己眼中最珍贵的宝物赠送给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兴之所至,封了那个孩子为莱希施泰特公爵。这其中绝无报复的意思,只是为了让艾格妮丝小姐和孩子日后有保全自己的退路罢了……如果他真的讨厌您给他的封号,他又怎么会给自己的宠妃呢?”
“哼。”尽管明知道夏奈尔是在强辩,但是老皇帝也不想为这个问题吵架了。“也罢,那个徽号本来就是我送给他的,他喜欢给谁就给谁吧……”
说完之后,他突然又像是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算起来,他现在有四个孩子了?”
如果加上珂丽丝忒尔的话,确实是四个,于是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点他倒是挺有本事……”皇帝喃喃自语。
夏奈尔从老皇帝的口吻中,听出了些许的酸意——他是在嫉妒自己外孙的“繁殖能力”。
毕竟,他这一生,娶了四个皇后,生了很多孩子,但活下来的男孩儿只有两个,结果一个疯癫一个脑筋也不太灵光,而孙辈……竟然到现在了都一个没有。
那个逃亡的忤逆外孙,居然是最后一个在他膝下长大的孩子。
这确实让老皇帝难以甘心。
而对于这个话题,夏奈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所以只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皇帝又沉思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了夏奈尔。
“他现在已经冲破了命运的障碍,回到了他原有的位置,我祝贺他。也许我们两个不能像正常祖孙那样相处,但是,请告诉他,我很为他感到骄傲。愿他在巨大的成就面前,能够守住自己最后的理性,不要迷信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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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8,姐妹
“愿他在巨大的成就面前,能够守住自己最后的理性,不要迷信自己吧……”
老皇帝语重心长告诫,尽管看上去有点像是在摆长辈的架子,但是夏奈尔听了却也并不觉得反感,反倒是心有戚戚。
毕竟,聪明人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当依靠个人能力取得成功之后,陷入自我迷信,以至于忘却力量的极限——在先皇那里已经有一次先例了。
“谢谢您的指点,我会转达给陛下的。”于是,夏奈尔低下头来,恭恭敬敬地接受了这份告诫。
接着,她又重新开口。“陛下一直认为,您的经验和克制,正是此刻欧洲大陆上最急缺的宝贵特质,无论是他还是沙皇陛下,都需要向您学习,这样我们才能够让所有国家携手并进,迎来一个和平与繁荣的新时代……”
如此夸张的恭维,夏奈尔说的一脸严肃,老皇帝却绷不住笑了出来。
“不容易啊,看来这些年他倒是真的成长了,都学会说客气话了!”
而夏奈尔也只能陪着笑脸。
她这么说,当然也只是为了恭维一下老皇帝,通过“感情攻势”,进一步地麻痹他。
不过,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尽管明知道外孙这是心口不一的假话,但是老皇帝听了却依旧觉得很舒坦,于是对夏奈尔的态度也更加随和了一些。
“他和他的母亲,还是没有和解吗?”接着,他又问。
“陛下……陛下其实已经不再怨恨公主殿下了,只不过现在法国人民还对她颇为抵触,为了避免引起法国舆论的反感,所以他只能暂时和殿下保持距离。”夏奈尔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对于殿下和奈佩格伯爵的两个孩子,陛下已经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并且当做真正的兄妹一般抚养,等这两个孩子长大以后,假以时日,他们为国家做出了贡献,到时候再名正言顺迎回母亲,想来外界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
夏奈尔这完全是违心之语,因为不肯迎回母亲路易莎的正是艾格隆本人,他即使到了今天依旧没有完全对当年的母子矛盾释怀,所谓的“舆论压力”只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而已,不过,至少这番说辞糊弄老皇帝是足够了。
“可怜的路易莎,现在一个儿女都不在身边了!她一个人在帕尔马该过得多寂寥啊。”老皇帝忍不住发出了感慨,“而且连孙子孙女的面都见不到……你回去之后,请帮我向他提个要求吧,就算是帮我个忙也好,让路易莎见一见他的儿女,如果他顾忌舆论,那么哪怕是秘密地让她看一眼都行!这对一个刚刚丧偶的祖母来说,一定是莫大的安慰……我想,再怎么严厉的报纸,也不会反感让奶奶见见孙子吧?”
这一刻,老人不是以皇帝,而是以父亲的身份在心疼着女儿,毕竟膝下寂寞的痛苦,他的感触只会比女儿更深。
他已经不在乎女儿是不是拥有法兰西皇后或者皇太后的头衔了,只希望让她能够活着看到她的孙儿,免得成为一生的遗憾。
虽然对老皇帝一直不爽,但此刻的夏奈尔,倒是心中多了几分同情,于是她立刻答应了下来。“请您放心吧,我会尽快转告陛下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此事能够成真。”
“夏奈尔小姐,你是个好人。”老皇帝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镇定,“我原以为你骤然爬到高位,多少会有点得意忘形,现在看来,你不光有头脑,心地也很好,他当初能够把你召入麾下,算是他的运气。”
被皇帝称赞之后,夏奈尔先是有点开心,但是很快就心虚了下来——毕竟,她这个“好人”,现在可是准备在做一件惊世骇俗的“坏事”啊,要是老皇帝真的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他怕是要活活气死。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夏奈尔顺势就提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要求。
“陛下,我所侍奉的恩主,在我过来之前,还另外交代给我一项任务——他希望我能够探视一下珂丽丝忒尔公主,以便确认她的容貌和现在的状态,所以,在此我祈求您的仁慈,允许我这么做……”
“你叫她公主?”老皇帝没有立刻回应她的请求,而是反问了一个问题。
这其中,当然有一个非常严肃的定位问题。
“是的。”夏奈尔立刻做出了准确的答复,“虽然她不幸身为一位私生女,但是陛下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看到她沦落凡尘,所以——他已经做出了决定,等到合适的时间,他就迎回珂丽丝忒尔,并且对外界承认这位私生女,赠予她公主的封号——”
“特蕾莎同意吗?”皇帝追问。
“皇后陛下也很同情这个一出生就被与世隔绝的孩子,她也认为,如果当初的孽缘能够以这种方式终结的话,对我们每个人都算是一个安慰,所以,她同意陛下的做法。”夏奈尔连忙解释。
“看来,他还算是念旧啊——”老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而在几乎同一时刻,他的眼神当中闪过了一丝狡黠和冷酷。
虽然他已经衰老、疲惫,而且自己也承认自己活不了几年了,但是他依旧还是过去的那个皇帝,时间并没有磨损他作为皇帝的本能。
刚才他还口口声声说天伦之乐,但是转头当艾格隆因为父女亲情而有求于他的时候,他本能的反应就是利用艾格隆对女儿的眷恋,榨取更多好处。
于是,他马上就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他当初闹出这么大的丑事,以至于让我们所有人都为之受损,直到今天,我们还要面对这个可怕的烂摊子……他应该明白,自己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够让我们原谅那些荒唐事。”
他不仅不想要您原谅,还想要来个超级加倍……夏奈尔在心里回答。
但是在表面上,她只是点头应了下来,“陛下也知道自己年少荒唐惹出了多少祸事,直到今天,他还是对苏菲殿下和珂丽丝忒尔公主充满了歉疚,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我知道,想要让您原谅他、把公主殿下还给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是,至少请先让我见见她,让陛下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何身姿……请您大发慈悲。”
“等下次苏菲过去看望她的时候,你就跟她一起过去吧,这个孩子从小见不到外人,所以特别怕生,贸然见到你的话可能会躲着不说话,如果有母亲在身边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老皇帝这次倒是通情达理地答应了下来。
夏奈尔没想到,自己还没主动提到苏菲,老皇帝就照准了,预备好的说辞都没用上。看来他对自己根本没什么戒心——或者说,他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介女流而已,根本就没有什么威胁,也懒得花那么多心思提防。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谁能想得到法兰西皇帝会发疯呢……
接着,老皇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微微笑了起来。“她很可爱,也很漂亮,而且心地纯洁,几乎没有任何污垢,如果你和她相处一会儿,你会轻易喜欢上她的。”
老皇帝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爱。
虽然一开始,他非常厌恶这个偷情的孽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气渐渐消了的他,偶尔也会让人把这个孩子带到自己的面前。
毕竟,无论如何,她的身上都有着自己血脉。
久而久之,皇帝对这个孩子也颇为喜欢,哪怕不考虑什么利益和筹码,他也着实舍不得现在就把她送到父亲身边去。
而对夏奈尔来说,皇帝既然点了头,那就意味着她的计划又实现了关键性的一步,于是她心里也松了口气。
“谢谢您的仁慈!陛下。”
“无论过去发生了何种罪孽,我们都只能默然承受,但愿上帝原谅我们每一个人……”老皇帝只是用一句百感交集的话,来结束了两个人的对话。
接着,他轻轻地挥了挥手,而夏奈尔也心领神会,再度屈膝向皇帝行礼,然后结束了这场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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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觐见之后,夏奈尔又重新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有规律的无聊生活,不过她也并不着急,等待着接下来的时机。
而她也没有等待多久,没过两天,苏菲就堂而皇之地以探望故人的名义,来到了夏奈尔的住处。
因为上次觐见皇帝气氛融洽的缘故,夏奈尔受到的限制比之前又更加少了几分,而苏菲过来找她许久,也确实有理有据,所以她并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径直地就来到了夏奈尔的面前。
一开始,两个人还装一下,谈天说地扯出各种话题,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两个人屏退左右,然后立刻就回到了上次见面时的状态。
“你和那个老东西谈得怎么样?他答应了吗?”苏菲用既严肃又不安的神情询问夏奈尔。
“他答应了,说下一次你去探望珂丽丝忒尔殿下的时候,就可以带上我一起去——”夏奈尔小声回答,“殿下,恭喜您。”
“太好了……”苏菲顿时如释重负,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离梦寐以求的日子又近了一分。
但越是如此,就越是需要镇定,不能得意忘形露出破绽。
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制自己恢复了严肃。
“她呢?”接着,苏菲又问。
夏奈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咳了一声。
接着,她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打开了,然后穿着女仆装束的玛丽亚,静悄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因为她脸上化了妆,所以苏菲一下子没有认出来,但是很快,她就分辨出了那个曾经十几年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孪生妹妹。
“玛丽亚……”她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欢呼,然后走上前去,一把拥抱住了妹妹,“谢谢你……谢谢你,我从未如此仰仗过一个人的帮助,也只有你,才会如此无私地帮助我……”
看着此刻的苏菲,玛丽亚也禁不住心里百感交集,轻轻地抱住了她。
姐妹两个相拥片刻之后,精神才稍稍平复下来,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时隔两年多再见面,苏菲倒是不忙着计划,反倒是不断地跟玛丽亚打听着故国以及家人们的近况。
接着,苏菲又询问玛丽亚在巴黎的生活起居、经历,以及相熟的人们。
而玛丽亚也不厌其烦地一一作答了。
到了现在,苏菲才终于转入了正题,她从自己的袖口里掏出了几页被卷好的纸,递给了玛丽亚,“这是我趁隙写下的需要绝对注意的要点,你这几天全部背下来,然后把它们都烧掉。”
玛丽亚接过了这几页纸,然后小心地收了起来。
接着,她又重新看向了苏菲,然后眼神有些犹豫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事要说吗?”苏菲立刻就察觉到了,“说吧——”
玛丽亚又看了看旁边的夏奈尔,然后轻轻地咬了咬嘴唇。
接着,她附到苏菲的耳边,以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出了自己内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这件事事关她的尊严,如果可以的话她宁可一辈子深藏在心,可是苏菲如果不知道这件事,那么她扮演自己的时候,必然就会出问题,所以玛丽亚只能忍辱转告给了姐姐。
而苏菲的反应,果然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立刻就炸毛了。
“什么?!”她胸口剧烈起伏,然后眯着眼睛盯着玛丽亚,“你枉有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却居然会让自己落到如此地步?有他拉偏架,你都被特蕾莎整成这样,你简直……简直丢尽了我的人,无能!无能至极!”
也不怪她如此暴怒,毕竟,玛丽亚是她孪生妹妹,她所受的屈辱,四舍五入也等于自己受辱,一想到特蕾莎居然在她身上取得了如此“胜利”,苏菲顿时就气得不打一处来。
被姐姐如此斥责,玛丽亚一口气憋在心里,又发作不得,气闷之下咬着牙,发出了“咕”的一声轻响。
接着,她干脆也不装了,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的姐姐,“你还好意思说吗?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都是怪你!要不是……要不是你当初贪欢,只想要多玩几年,非要把事情瞒着,不让他知道我,我……我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我恨死你了!那老东西早就该把你关进牢里算了!”
看着姐妹两个突然爆发了“内讧”,夏奈尔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慌乱之下她连忙打圆场。“两位殿下,别生气了,大事要紧啊!”
229,争吵与谏言
“两位殿下,别生气了,大事要紧啊!”
夏奈尔的苦劝,总算让气头上的苏菲和玛丽亚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不过从小就高傲的性格,以及多年来姐妹互黑的习惯,让她们两个一下子谁也不愿意先服软。
于是,苏菲又冷笑了起来,率先发难,“你恨我?我倒是觉得我已经够帮忙的了,当时他才十六岁,我难道还能这么早替他决定联姻对象不成?谁又能想到老皇帝突然插手,事态会演变成那个样子呢?”
“你没想到,难道还是我的责任了吗?”玛丽亚冷冷地回答,“你在维也纳搅风搅雨不算,还要给我写信各种炫耀,撩拨我,结果我中了你圈套了,觉得此生心有所属了,事到临头你却说你无能为力?!你自己切身处地想想,我听到他和特蕾莎定亲的婚讯时,应该是怎样的心情?又是谁给我找来的倒霉事?”
在妹妹的诘问下,苏菲一时间也有点哑口无言——毕竟,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她确实是有责任的。
最后,她只能瞪了玛丽亚一眼,然后强辩,“哼,你这个年纪嫁不出去难道还怪我?我顶多也就是让你失去了一个可能的对象而已,又没有拦着别人……你找不到对象,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脾气已经名声在外,以至于吓跑了所有有可能的求婚者吗?”
“若论脾气,好像你也没比我好吧?哈布斯堡皇帝满心以为自己为儿子找了个容貌超卓的儿媳,却没想到这个儿媳让他家门败坏,沦为旁人的笑柄!而且更有甚者,她还不思悔改,仍旧整天想着旧情重燃……”玛丽亚立刻反唇相讥,“我再怎么样也没有干出这样的好事吧?”
虽然在双胞胎姐妹当中,苏菲处于“姐姐”的身份,从小在姐妹相处当中也更加强势一些,但这下玛丽亚倒是让她理屈词穷了——毕竟,客观事实终究是事实,而且比任何说辞都更具有杀伤力。
苏菲虽然根本就没有把什么道德戒律放在眼里,但是当玛丽亚指出事实的时候,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罪孽难恕。
但话说回来,从老皇帝到梅特涅,他们这群人,哪个手上干净呢?上行下效,她可没有什么歉疚感。
“那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跑过来救我呢?就让我烂在这儿,岂不是直接让你报仇雪恨了?”停顿了片刻之后,苏菲反问。
“因为你虽然是个大恶女,大傻瓜,但你终究还是我姐姐,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姐姐,我不忍心看你在痛苦当中枯萎。”玛丽亚想也不想地做出了回答,“因为我虽然知道自己走错了路,但还是愿意甘之如饴地走下去,甚至还乐此不疲……所以,明白了吗?和你一样,我也是个可怜的大傻瓜,你既然是,那我怎么可能不是?”
听着妹妹的回答,看着她此刻的神态,苏菲也终于动容了。
她脸上的怒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合着感动和欣赏的神情。
终究是一母同胞,她什么都和我一样……在失意落魄的时候,还有谁能跟她一样不计报酬不计代价地来救我呢?
于是,她生平罕见地服了软。
“好吧,你赢了。”
接着,她又重新拥抱住了玛丽亚,然后一改刚才的斥责,而是安慰起了她,“好妹妹,你是受苦了,我知道你的委屈……好,既然你被欺负了,那就等于是我被欺负了,这个仇我记下了!等我过去了,就给你报仇——正好我也有账要和她算,这下两笔账就加在一起了,看我让她好看!”
“哼,这还差不多。”玛丽亚的脸色也变得缓和了下来,然后也和姐姐拥在了一起。
看着姐妹两个激烈吵架又瞬间和好的场面,夏奈尔在惊愕之余,也不禁有些感动。
不管发生了什么,血浓于水的亲情,终究是如此珍贵。
要是自己的家人都还活着就好了……一瞬间,她想起了当年遇难的父母和弟弟,心里不由得悲从中来。
不过,她很快又把思绪收了回来,然后终于开口打断了姐妹两个。
“两位殿下……时间不等人,我请你们不要再争吵了。现在我们所面对的风险,不用我说你们肯定也非常清楚,想要完成整个计划,非要我们一起团结努力不可……”
“不用担心,夏奈尔,我们从小就是这么吵过来的,越吵越爱彼此。”苏菲打断了夏奈尔的劝谏,然后又松开了和妹妹的拥抱。
接着,苏菲就思考了片刻,然后重新看向自己的妹妹。
“玛丽亚,我再问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你现在还是童贞吗?”
玛丽亚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不是了。”她的语气,既有酸楚,也有些得意。
不过,她倒也没有什么羞愧或者羞涩,毕竟,刚才既然连此生最丢人的事情都已经说出来了,现在说出这种事反倒不算什么了。
但她一言既出,其他两个人顿时脸上变色。
这事儿夏奈尔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她也没有太惊讶,虽然不知道玛丽亚“毕业”的整个内幕和经过,但是她早就看出来了陛下对玛丽亚的想法,在玛丽亚临行前,他私下里找到机会得偿所愿也实属正常。
而苏菲的表情就更加奇怪一些了。
她既有些生气,但是却也有点释然,最后,她还是恢复了镇定。
“能告诉我具体经过吗?”
“这也要问吗?”玛丽亚反问,“好像也不是什么必须知道的事项吧?”
“说吧!”苏菲继续催促。“事到如今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玛丽亚显然也豁出去了,于是,她也没有再多躲闪,而是直接将自己私下里和艾格隆勾兑、直到最后“毕业”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两个人听。
看到玛丽亚居然狠下心来以如此激烈的手段报复特蕾莎,夏奈尔听得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苏菲却听得极为入神,好像神游天外了一样。
直到最后,她长叹了一口气,不是为妹妹祝贺,也不是为妹妹遗憾,而是带着释然和惆怅。
“我最后没能给他的东西,终究还是补全了,想必那时候的他一定高兴得几乎灵魂出窍吧……”
她的释然,让玛丽亚敏锐地明白了苏菲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刨根问底。
她是这个“故事”中,在代入自己!以此来弥补最初的纯洁并非奉送给心爱之人的遗憾。
正如艾格隆把他的遗憾移情到自己身上一样,姐姐也是在把她的遗憾“移情”到自己身上。
这让她顿时就不爽了。
“喂,我是你妹妹,不是你们弥补遗憾的工具!”
“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选择的,没有人强迫你,不是吗?”苏菲反问,“再说了,难道你当时不开心吗?除了报复特蕾莎的快乐之外,难道没有对自己终于和心爱的人结合的快乐吗?”
玛丽亚顿时沉默不语。
“那你告诉我,你现在做这些,更多是出于对我们的爱意,还是出于对特蕾莎的恨意呢?”沉默片刻之后,苏菲接着问。
“爱和恨之间,有必要分得那么清吗?”玛丽亚平静地反问,“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原因,一切又都不是原因——归根结底,我生来就是要干那些出格的事的,既然不能出格的好,那我就要出格的坏!总之我绝不要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过完这一生,我就是要任性妄为,不然我生下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玛丽亚的话,倒是惹起了苏菲的共鸣。
有幸生于王家,一出生就有富贵生活,轻易就能触碰到滔天权势,为什么还要被人间的所谓清规戒律所约束呢?也许她接下来的生活注定将会受到上帝的诅咒,但那又如何?上帝也阻挡不了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你会得偿所愿的,我们所拥有的一切,也都将是你的……”苏菲点了点头,做出了承诺。“无论之后发生什么,我们一起共同分担,命运让我们同时孕育在一个母亲体内,也让我们接下来的人生密不可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彻底融入彼此的人生吧,从今往后,我们就共享同一份人生,再也没有什么会把我们分离了。”
说完之后,她在感动之余,好像又有点不甘和怨恨。
“话是没错,但还是太便宜他了……”接着,她又小声抱怨,“我真得撕烂他的脸,这样我才能心理平衡!”
“你要下得去手你尽管撕,我完全支持你。”玛丽亚点了点头,但是表情却有点阴阳怪气,“就怕见了面之后你魂儿都丢了,打都舍不得真打……更别说脸了。”
苏菲瞪了妹妹一眼,犹自强行为自己打气。“哼,你就等着看吧!”
马上她又转开了话题,“那你这段时间另外还准备了什么?总不至于挨了打之后就吓焉了吧?”
玛丽亚早就等着苏菲问这个问题了,于是她立刻就将自己在那次时间以后图谋报复的所有谋划,都转告给了苏菲。
她心里清楚,苏菲顶替她的身份前往巴黎,最终肯定会面对特蕾莎,而她也知道,同样的事,她做和苏菲做,对艾格隆来说有着本质的区别。
所以,她拉拢起来的势力,只有在苏菲手中才具有真正的威力——而她也把自己报复的希望寄托在了姐姐身上。
自己生平从未经历过的奇耻大辱,也只有让姐姐出手才有希望洗雪。
苏菲静静地听着,心里则在默默盘算着。
“看来就算到了那边,我也闲不下来啊……不过这样也好,她踩在我的头上风光了那么多年,也该吃点苦头了。”
接着,她又抬起头来,把视线放在了一旁默不作声的夏奈尔身上。
“夏奈尔,你是什么立场?”
“殿下,我请您原谅,对您和特蕾莎皇后,我都非常尊重,你们也都对我有恩;如果有得选的话,我不想与你们任何一人结怨,也不想去参与到你们之间的争斗……我只对陛下效忠,这就够了。”夏奈尔立刻微微屈膝,然后向苏菲恳请,“我也请您,看在我对您略有微功的份上,不要逼迫我做与此有关的任何事,我知道,自己绝非是一个好人,但我实在不忍心做出如此残酷的事。”
“也就是说,两不相帮,远远站在一边看着吗……这样也好。”苏菲对夏奈尔的回答也没有太意外,反而轻易地就接受了下来,“那行,我绝不会为难你,但也请你替我保密。”
“谢谢您,殿下。”夏奈尔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劝谏苏菲,“另外,殿下,我知道您和玛丽亚殿下都受了委屈,心里积累了太多怨恨,但我还是恳求你们稍稍注意一下,不要让陛下太为难了……他绝不会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出事的。”
“呵,指望我们和和美美,不争不闹,一心只想着怎么哄他开心是吗?他想得倒是挺美好啊?”苏菲冷笑了起来,一脸的不以为然,“我们的怨恨,难道是他几句话就能够抹平的不成?”
“是啊,他还好意思要求这么多?难道,这一切不是他自己贪得无厌造成的吗?不是他一直在背叛和羞辱自己的妻子吗?转头又作起什么好人来了?”一旁的玛丽亚也帮腔了,“要不是他自己非要重温旧梦,谁还能把特蕾莎怎么样不成?”
姐妹两个的反驳,让夏奈尔顿时无言以对,她知道她们两个说的都是实话,而且直中要害。
该死,她们总是如此犀利,能够轻易地做到这一点。
可是明明知道她们说的是对的,也知道整件事责任到底谁更大,但是内心中的偏爱和忠诚,还是让夏奈尔心里难受至极。
她张了张嘴,想要再说几句好话,但最后,她也不知道怎么辩驳。
于是,在焦急和痛苦当中,她的眼睛里骤然挤出了眼泪,然后泪珠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殿下,我知道,您说得都对。可是就算如此……也请您听一听我的谏言吧。”接着,她带着哭腔,抽噎着说了下去,“陛下就是这样的任性,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如此,我也还是爱他,不忍心看他遭罪啊……还请您看在我的份上,稍微体谅一下他吧!”
230,童话与期限
陛下就是这样的任性,又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如此,我也还是爱他,不忍心看他遭罪啊……还请您看在我的份上,稍微体谅一下他吧!"
在苏菲和玛丽亚的吐槽之下,夏奈尔理屈词穷,又著急又心虚,最后只能无奈地拿出了最后的招数:眼泪,来恳请姐妹两个稍微收敛一点,不要让自家主人太过於为难。
这一招虽然是老套,然而,却往往也非常有效。
至少,真诚的眼泪,比任何花言巧语其实都管用。
看到夏奈尔梨花带雨的样子,本来怒气冲冲的苏菲,一下子火气也被冲淡了不少。
不管怎么说,夏奈尔虽然过去只是她隨便使唤的女僕,但是现在早已经今非昔比,不光有了贵族身份,更是艾格隆的得力臂助,哪怕不考虑这些,人家刚刚对自己有这么大恩情,她再怎么样生气,也无法对对方恶言相向。
"唉,也难为了你一片忠心。"最后,她只能摊了摊手,"也罢,就给你一个面子吧,我会注意下分寸,不会让他完全下不来台的——不过,话也说在前头,如果特蕾莎自己不知好歹,非要继续欺负我们姐妹两个,我可不会服软,更不会手下留情的。"
说完之后,她总算放下了这个不愉快的话题,转而把注意力放在了另外一个问题上。
"夏奈尔,我过几天就要去探望珂丽了,到时候你们跟我一起过去。",然后,她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她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围监视的人也很少,所以我们在那里完成换装是最不会漏出破绽的,而且,那里我已经去过几次了,对环境也很熟悉,到时候我找个藉口让我们独处,然后就可以大功告成了。你们一切听我眼色行事就好。"
玛丽亚和夏奈尔都点了点头。
她们两个其实一直以来都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艾格隆和苏菲的"结晶"到底是何等模样,此番正好藉机去看一看。
不过,玛丽亚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苏菲。"她微微皱起眉头,显然有些发愁了,"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万一珂丽丝忒尔以后发现我不是母亲,那时候怎么办?总不能我就此避而不见吧?我虽然可以以生病为名义躲过一阵子,但如果我一直不去看她,那旁人肯定会起疑心的。"
玛丽亚的质问,倒是让苏菲也陡然怔住了。
一开始她觉得两姐妹只要用心点就能够瞒天过海,可即使她们两个一模一样,一个孩子凭藉本能认出其中哪个是自己的母亲哪个不是,这也是有可能的。
母亲意味著什么?不仅仅是脸、声音或者气味,更是那种血脉相连的羈绊,那种洋溢著母爱的眼神和爱抚,是没有当过母亲的玛丽亚根本无法模仿出来的,珂丽丝忒尔虽然内向,但是绝对不笨,万一真的被她看出了破绽,然后说漏了嘴,那到时候恐怕就前功尽弃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这个问题看似不起眼,但其实也很严重,然而三个人绞尽脑汁,一下子也想不到补救的办法来。
不行……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绝对不能停下来,哪怕再冒险也只能试上一试了。
夏奈尔咬了咬牙。
"为什么我们非要去想如何欺骗一个孩子呢,换种方式把真相告诉她,然后请她保密不行吗?她虽然是个孩子,但我相信她可以为母亲承担这份责任的。"
"这就是绝望的表现吗?"玛丽亚忍不住吐槽了,"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孩子身上,指望她理解整个复杂的事实,然后请她忘记自己丟掉的妈妈?疯了吗?"
"没错,她確实不能理解这一切,但是我们可以用孩子的方式告诉她……"夏奈尔又看向了苏菲,"殿下,您探望珂丽的时候,有没有陪她讲童话呢?"
"那是自然!每次我在那里歇息过夜,我在睡前都会在床头为她读童话书——"苏菲带著一丝骄傲回答,"我尽我所能为她做了一切母亲应该做的事,而且,她也值得我这么做。"
"那您就再给她一个童话吧,您告诉她您要去远方寻找王子,但是国王不许您走,所以您请了一位魔女用魔法变成了自己的样子瞒住国王,这样您就可以走了。"夏奈尔横下一条心,继续说了下去,"您还要告诉她,您这趟路有点远,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如果这段时间里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那魔法就会失效,然后您就再也回不来了……"
……
如此荒唐、但是又如此切合现实的"童话",让苏菲和玛丽亚姐妹两个禁不住面面相覷。
虽然听上去很离谱,但是却又意外地让人觉得好像有点可行性。
而苏菲,在片刻的惊愕之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一个精心策划的计划,最后成败的关键,居然是决定在了一个童真无垢的孩子身上……
真是,既讽刺又有趣。
世界就是这样才有意思吧。
"有意思……夏奈尔,你真是屈才了,难为你这么快就想出了主意!"接著,她忍不住噗嗤一笑,"也对,与其想著怎么再欺骗女儿,不如向她求助更好。"
"一个四岁的孩子,值得这么相信吗?"玛丽亚忍不住质疑。
"即使是四岁,那也是我的孩子,她会站在我这边的!"苏菲骄傲地回答,"而且,就算真的一切都失败了,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就当我在给她还债吧,我亏欠她那么多东西,害得她从小就身陷囹圄,那么就算我因她而身败名裂,那也是我活该,我绝对不会责怪她的。"
"再说了,难道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夏奈尔反问玛丽亚。
——这下玛丽亚没词了。
確实,她也找不到更好的主意了。
与其硬著头皮在孩子面前扮演母亲,倒不如扮演"魔女"然后跟她一起保守秘密更容易一些。
罢了罢了,既然都已经这么荒唐了,那就不如荒唐到底吧!於是,她也把心一横。
"好吧,好吧,就这样吧!但愿我那个小外甥女能够有他父母那般机灵!否则就算我倒霉。"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内心当中,她並没有感到有多少害怕——恰恰相反,看著此刻苏菲脸上洋溢著的幸福、偏爱和满足的笑容,她只感觉到有著难以言述的酸意。
姐姐成为了母亲,哪怕那个孩子是个私生女,但她终究成为了母亲,而且她是发自内心地热爱著这个女儿,因为这是自己浪漫爱情最美妙的结晶,也是最珍贵的见证。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在姐姐面前就是矮人一头。
她已经26岁了,在这年代就是不折不扣的"大龄剩女",她又何曾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渴盼过有个孩子叫自己妈妈呢?
"又不是……又不是只有你会有孩子。"愤愤不平之下,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这一声抱怨,苏菲並没有注意到,现在的她已经陷入到了对未来的憧憬当中,好不容易她才恢復了正常。
她看了看房间里的掛钟,"现在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你们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让夏奈尔过来找我说,现在反正他们也不怎么提防。"
"慢著!"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玛丽亚突然发出了一声断喝。
"怎么了?"苏菲停下脚步,然后好奇地看著妹妹,"玛丽亚,还有什么事吗?"
"你好像忘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玛丽亚看著姐姐,一字一顿地说。
"到底什么?"苏菲一脸疑惑。
"你可没说过事成之后自己什么时候回来啊。"玛丽亚冷笑著提醒她。"可别找到王子之后一下子流连忘返,忘了留在维也纳的魔女呢。"
"我不会那么做的,我女儿都还留在这边,我哪怕为了她也肯定会回来。"苏菲连忙为自己辩解。
"是,也许你有一天玩腻了確实会回来,但是天知道那是多久的事情呢?一年?两年?如果没有个期限的话,那可就得让我好好苦熬了。"玛丽亚继续冷笑著。"到时候你在那边风流快活,却让我一个人在这儿每天耗尽心力去瞒上瞒下,过著没盼头的日子,那我可是倒大霉了啊……"
"我不会这么做的!难道我是这种人吗?"苏菲眉头一皱,然后反驳。
"那可不一定,连皇帝和王子的脸面你都能隨便踩地上,你还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玛丽亚才不吃她这一套,仍旧寸步不让。
被妹妹这么一吐槽,苏菲脸上顿时也闪过些许红晕,也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尷尬,接著,她眉头也皱了起来,显而易见就要发脾气了,"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的很简单。"玛丽亚平静地回答,"来之前,我就已经跟他说过了,这鬼地方我顶多呆半年,我在巴黎的富贵快活日子还没过够,你们休想让我在这儿像修女一样生活!我的条件就这么明摆著,半年后,隨便你们用什么方法,反正要把我换回去,要是你们做不到的话,那也就别怪我翻脸了,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别想好过!"
玛丽亚这番话,激得苏菲眉毛微微颤抖,双眼里似乎一直有电花在闪动,显然要不是因为这是她孪生妹妹、而且现在確实有求於人的话,以她的脾气,恐怕已经直接翻脸了。
"怎么?你不服气?"玛丽亚却无视了姐姐此刻的愤怒,"你别忘了,冒最大风险的人是我!而我本来是可以远离这一场无妄之灾的!所以,是你们欠我的,我完全有理由提出自己的要求。没错,你是我姐姐,我爱你,我救你確实是出於情分;但是,我也没有想过此生就完全用在当你的影子,我也有我的灵魂,还有我为自己规划的未来!"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也激动了起来,寸步不让地看著姐姐,"你觉得我现在很不客气?没错,我就是故意的。
我现在不仅仅是在给你定期限,也是在提醒你,和你的那位王子,别把我当成可以隨便摆布的跟班,更别把我想像成无私的奉献者,更别想三言两语就拿亲情和爱情哄住我为你们牺牲!我不光现在会跟你们提条件,以后也一样会提,而且我绝不会做出半点让步,因为这都是我应得的!"
苏菲怔怔地看著玛丽亚,一时间没有缓过气来。
"呵,哼哼……哈哈哈哈……"接著,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真的笑还是怒极反笑。
"呵,哼哼,哈哈哈哈……"而玛丽亚也毫无惧色,对著姐姐也是一通笑。
接著,她一挑眉毛,似乎在嘲讽姐姐。"你要是不服气儘管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不,不用了,玛丽亚,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这些年,看来你也成长了……"苏菲轻轻摇了摇头,"行了,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定好时间的……"
"这还差不多……"看到姐姐对自己服了软,玛丽亚也鬆了口气。
接著,她又收敛起了笑容,然后微微向自己姐姐躬了躬身。
"我的姐姐,祝您之后一路顺风,並且享受最美好的重逢。虽然我嫉妒你也恨你,但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我更加希望你能够得到幸福……我爱你正如我爱我自己一样。当然,也不会更多了。"
"谢谢,玛丽亚。"苏菲轻声回答。"我也祝你一切顺利,因为你肩负著我们三个人接下来的人生……我将永远感激你,无论你日后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只要能做到我都会去做的。"
接著,她又微微点了点头,向两个人告别,然后再也没有任何留恋,转身就走出了房间。而此刻,刚才两个人的爭吵和愤怒,似乎犹如阳光下的露水,已经连最微小的痕跡也没有剩下了。
眼睁睁看著刚才一幕的夏奈尔,此时也终於从精神上的衝击当中走了出来。
她发现,这对孪生姐妹的爱恨纠缠,比她原本想像的要复杂得多。
她们既彼此珍爱,又彼此嫌弃,但最终,她们选择了不再背离彼此。
也许,大家的人生从此捆绑在一起,纠缠不清,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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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暴怒
面对卡尔大公的诘问,夏奈尔一下子有点犯难了。
作为陛下的近臣,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说陛下的坏话(哪怕只说事实);但是,在一位父亲面前,她又实在有点难以开口说谎。
再说了,卡尔大公虽然隐居,但是消息也未必闭塞,自己随口扯谎的话,非但骗不过他,反而只会让他对自己减印象分。
所以,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只能保持沉默。
“抱歉,看来是我让您为难了。”看到夏奈尔这么为难的样子,卡尔大公轻轻摇了摇头,“不过,您的反应,就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虽然他并不感到意外,而是表现得很平静,但是在这种平静的水面下,却完全能够感受到老父亲那种既恼怒又无奈的焦躁心态。
一时间,原本气氛融洽的客厅里,一下子变得凝重了起来,就连年幼的孩子们,也察觉到了这种凝重感,谁也不敢再说话和打闹了。
“亲爱的,你没事摆出这么严厉的样子做什么!”这时候,夫人开始打圆场了,她一边抱怨丈夫,一边又面带笑容看着夏奈尔,以此来安抚对方。“夏奈尔,你别在意,他只是太关心女儿了。特蕾莎现在已经成为了皇后,手里有太多事要管,所以忙碌到无暇顾及我们也很正常……我们只是挂念她而已。”
“我明白的,夫人。”夏奈尔心里也不好受,但勉强还是挤出了笑容,“皇后陛下也非常想念你们,她一直跟我们说,很希望能够有一天能够再见到你们,以慰孝心。”
“要是她真的有那么孝顺就好了,何至于把事情搞到这个样子!”这时候,被夫人憋回去的大公,又忍不住气呼呼地开口了。
也许是难以抑制心中烦躁的缘故,他也没有再继续强装镇定,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孩子们,“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问一问夏奈尔小姐。”
看到父亲如此威严的样子,孩子们自然大气也不敢出,纷纷走出了客厅,只留下了夫妇两个和夏奈尔留在了这里。
亨利埃塔夫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再劝丈夫收敛一下脾气,但是最后她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虽然她一直都很喜欢艾格隆,并且从头到尾是特蕾莎最大的支持者,但事已至此,她心里也不可能毫无怨念,她也想搞清楚,为什么那么般配、那么幸福的小夫妇,居然会搞出这么多波澜来。
夏奈尔心脏禁不住快速跳动了起来,卡尔大公虽然已经隐退多年,但毕竟是当年帝国大军的统帅,当他不再克制自己的时候,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让夏奈尔感到比面见老皇帝时更严重的压迫感。
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没有在大公面前露怯。
“夏奈尔小姐,我绝对不是针对你,我对也没有任何的恶意……事实上,我很欣赏你的忠诚和机智。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绝不会愿意以这种态度来面对你——但是,此时此刻,我的心情也不容许我带着假笑和你虚与委蛇了,我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位可悲的父亲这点情绪,可以吗?”
“我可以理解的,殿下。”夏奈尔低着头,用极小的声音回答。
虽然此时气氛紧张,但是夏奈尔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毕竟,如果大公一直这么和风细雨,反而会让她感觉到愧疚,现在这样,反倒是解除了她的顾虑。
“那你告诉我,那位玛丽亚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跑到巴黎来,然后搞风搞雨,闹出这么多让人难堪的传闻来?”
一上来就是这么困难的问题,夏奈尔心里不禁哀叹了起来。
可是就算哀叹,眼下也容不得她继续保持沉默了。
她只能绞尽脑汁,尽量在不说谎或者少说谎的情况下,为自己放纵的主人圆过去——至于能圆多少,那就只能看老天了。
“玛丽亚殿下,是作为泰奥德兰德公主的监护人来到法国的——众所周知,陛下将公主殿下认作了妹妹,然后打算让她在不久之后,去和未来的比利时国王联姻……”
“哼……监护人。”卡尔大公冷笑了起来,仿佛是在嘲弄说这种骗小孩子的话你也敢说,“那位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她还需要什么监护人?再说了,我可是听说,那位玛丽亚公主性格恶劣,行事乖张,可起不到什么教导或者典范的作用吧?”
“她这样倒是不让人意外……”还没有等夏奈尔回话,夫人突然插嘴了。“毕竟,她可是那位大人的孪生妹妹嘛——”
虽然夫人比大公更加和风细雨,但是夏奈尔这时候感觉,夫人的态度更加激烈,甚至直接就把话都给摊开了。
“是啊,她是那位夫人的孪生妹妹……也许这就是她能够来到法国宫廷搅风搅雨的原因吧。”卡尔大公冷笑着接过了话。
因为心里太过于生气,所以这下他也懒得再顾忌什么体统了,说话也变得尖刻难听了起来,“维特尔斯巴赫家族枉为名门,竟然任由自家女儿如此胡闹,真是不要脸面!可笑!”
面对雷霆大怒的大公,夏奈尔越发无奈了。
她倒不是害怕,而是有一种“无言以对”的窘迫感。
因为她心里反而觉得大公说得对——作为一位宠溺女儿的父亲,面对女儿如今的遭遇,他的愤怒完全合情合理。
但是,正因为是职责所在,所以这个时候,她也无法保持沉默。
“殿下,您……您言重了。玛丽亚公主确实脾气不是太好,难以接近,但是她毕竟也是从小接受过王家教育,心里也知道分寸,所以她并未做过有损于自己身份的事情。”
尽管明知道自己在扯谎,但夏奈尔只能硬着头皮强辩。
当然,这种虚弱无力的辩解,大公是不可能接受的。
“哼,分寸?我可是听说了,她几次当面驳特蕾莎的面子,在其他人面前和特蕾莎分庭抗礼……她讲过什么分寸?难道她的家教,就是对一国皇后不敬吗?那还真是学到位了!”
大公大声驳斥了夏奈尔的辩解,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虽然隐居在这里,但我消息并没有隔绝,我知道很多传闻,所以,你就别拿这种一眼拆穿的谎言来搪塞我了,这只会让我更生气,夏奈尔小姐。”
看到大公这么不留情面,夏奈尔也只能重新沉默了下来。
其实,大公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他不知道特蕾莎已经重拳出击,送给了玛丽亚有生以来最大的教训——但如此辉煌的“胜利”,如果知道了他只会更加愤怒吧。
见夏奈尔又沉默下来,大公继续大声说了下去。
“看到我说话这么难听,你以为我是在归咎于那位玛丽亚公主吗?那你就错了!如果没有我那位好女婿的故意纵容,她怎么可能跳得这么高?她之所以这么有恃无恐,答案根本就不难猜吧?所以,事到如今,你就别再为他扯谎了,告诉我,他们两个到底有什么关系,接下来又打算做什么?是不是就要一直这样下去了?”
您说得对,殿下——夏奈尔是万万不敢如此回答的。
“您……您言重了,殿下。”她按捺住心中的愧疚和惊慌,小心翼翼地继续为自家陛下辩解,“陛下和玛丽亚殿下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只是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所以哪怕玛丽亚殿下行事乖张,他也不忍心问责——”
“爱屋及乌,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时候,冷眼旁观的夫人又插话了。“我就说嘛,这一切,还是当年那些糟心事的延续啊……”
说完之后,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年那些事,为了皇家的颜面,这些年我们都缄口不言;不过,夏奈尔,你也算是知情人和亲历者,所以我们也没必要再绕什么弯子了——就我看来,事情也很明白,殿下还是没有忘记当初的旧情,又苦于已经无法再见苏菲殿下,所以就费尽心思把玛丽亚公主留在自己身边,为此对她百班纵容,对吧?事情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你也别怪我说得难听了……”
一点都不难听,甚至比你说的还要过分……夏奈尔在心里回答。
“那小子一贯浪荡无情,这时候又演什么旧情重燃的戏码?”卡尔大公毫不留情地吐槽起了女婿,“我看,他就是当了皇帝于是就忘乎所以,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时候,大公已经火力全开,俨然把巴伐利亚王室和法兰西皇帝都骂得狗血淋头。
因为之前艾格妮丝的事情,卡尔大公就已经暴怒过一次了,只是因为特蕾莎自己选择了息事宁人,所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最终也默认了艾格妮丝成为艾格隆情妇的事实——毕竟,自古以来君王都这么做,就连他的先祖也同样如此,他就算心里不爽,也很难找出合理的理由指责女婿,只能哀叹这小子果然是个浪荡王孙,女儿遇人不淑。
他原以为这已经算是底线了,那小子怎么也该满足了,结果却没有想到,还有新的“惊喜”。
这个惊喜,甚至比他找了个普通的新情人还要扎眼。
每次想象女儿看到和苏菲这个昔日情敌一模一样的玛丽亚在自己身边晃悠,该是何等凄楚心情,卡尔大公就禁不住为女儿感到不值和愤怒。
而这一次,他的好女婿甚至还派了夏奈尔作为特使来访问奥地利宫廷——不用说大公也知道,他真正在宫里面惦记的“故人”到底是谁。
正因为如此,这一次他是真的难以忍受了,在他看来,女婿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在同时刺痛了父女两个人的脸面,触犯到了他的底线,他再也不能保持沉默。
当然,卡尔大公虽然已经很努力地去想象事态的严重性了,但是他的想象力,这一次显然还有点不太够——如果他真的知道这次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恐怕就不是区区暴怒而已了……
夏奈尔一想到这一点,自己心里也打了个寒战。
她倒不是怕大公报复陛下,毕竟大公早已经被皇兄疑忌多年、被迫隐退,他根本无法干预奥地利帝国的内政和外交,她反倒是怕年迈的大公万一被气出什么毛病来,那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正因为心中害怕,所以夏奈尔更加不敢再多加辩解,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向大公求情。
“殿下,您别太生气……陛下确实是一时糊涂,皇后陛下时时都在他身边,等过阵子他会醒悟过来的……”
卡尔大公自知自己也发火发得有失体统了,所以在发泄了一通之后,也勉强地收敛了自己的脾气,尽量平静地看向了夏奈尔。
“抱歉,夏奈尔小姐,我知道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只是最近我心情实在糟糕,所以失态了,还请你谅解。”
“没关系的,殿下。”夏奈尔连忙回答。
稍微镇定下来的大公,显然在夏奈尔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做,所以他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我想请问您,这次您拜访了苏菲殿下,她对此事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还有暗中支持的意思?”
“她……她对这件事已经不太关心了。”夏奈尔只能勉强回答,“她说,现在两个人各自安好,彼此不要打搅就行了。”
“不太关心?那就是不干涉、默认的态度了?”夫人这时候再度插话,显然对这个态度非常不满意,“那可不行,事情是因她而起的,玛丽亚胡作非为,也有损于她的颜面,她又怎么能够当做置身事外呢?她这么做,恐怕……她心里也还是有点不甘心吧?”
虽然她一直冷眼旁观,偶尔敲敲边鼓,但是很显然,从一开始,她就把矛头指向苏菲。
可见夫人是觉得症结就在这儿,而且心里有很大意见。
之前苏菲身陷囹圄的时候,夫妇两人还觉得她可怜,甚至还帮助她传了话。然而,到现在,因为特蕾莎的缘故,两边的关系又开始接近彻底崩裂了。
这对夫妇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如果苏菲不能或者不愿意约束自己那位妹妹的话,那就直接翻脸,再不给苏菲留情面。
诘问夏奈尔,只是第一步而已,最终目的还是矛头直指那两个当事人。
“如果这样的话,那我只能请苏菲殿下出手帮助,约束一下自己的妹妹了——”接着,夫人用极为和缓的语气说,“顺便,我过阵子跟你一起去法国吧,探望一下他们两个,也许这也能够解开夫妻两个的心结。虽然我的丈夫不能到处跑,但是如果我去探望女儿的话,陛下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这也算是两个皇家应有的来往嘛……”
233,觐见
“虽然我的丈夫不能到处跑,但是如果我去探望女儿的话,陛下肯定是会答应的。毕竟这也算是两个皇家应有的来往嘛……”
如果刚才夏奈尔只是紧张和愧疚的话,这下听完夫人的话之后,就完全是震惊了。
她没想到,夫妇两个突然还来了这么一出。
不过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那么出人意料——毕竟,夫妇两个人一直都关心女儿,眼下,眼见特蕾莎受欺负,夫妻两个人的关系也陷入到了危机当中,自然心里牵挂,想要过去探望一下女儿,顺便帮助小夫妻弥合一下关系,倒也是正常想法。
可是,这看似合情合理的要求,却打乱了夏奈尔的全盘计划。
原本,她是打算在姐妹两个偷偷替换完成之后,就带着苏菲一起回国的,但如果亨利埃塔夫人跟着自己一起回法国的话,那就意味着她也将和换装后的苏菲一路随行,这显然是会给这一趟旅途带来意外的风险。
而且,她过去显然不光是安抚女儿,而且是要帮女儿出头的,这也意味着她肯定会跟玛丽亚闹出矛盾来,而她所见到的“玛丽亚”,一旦让她察觉到不对劲,那事情可就真的大条了……光是想想就让她感觉到心惊肉跳。
唯一可以安慰的一点是,理论上现在玛丽亚还在自己巴伐利亚老家办事,所以苏菲就算去了法国也可以暂且先躲起来,避过这个风头。
一瞬间她脑海中闪过了各式想法,但是表面上却只能装作不动声色。
毕竟,提出要求的是陛下的岳母,无论心里怎么想,她都不可能提出拒绝。
所以,她只能按捺住内心当中的紧张,轻轻地点了点头,“殿下,如果您希望去法国的话,两位陛下肯定会非常高兴的,他们一定会竭尽热情地招待您……我国各界人士也将翘首以盼,一睹您的风采。”
“可别这么恭维我,我都已经是做外婆的人了,可不敢说什么风采,更没想过去出什么风头。”夫人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想看看女儿女婿,看看他们的孩子,能看到自己的孩子们可以平安快乐地生活,我就满足了……我这样千里奔波,为的不就是孩子们吗?只希望上帝垂怜一下我,满足这个卑微的愿望吧。”
夏奈尔内心愧疚,但也只能笑着附和。
她也看出来了,当年夫人就非常喜欢陛下这个女婿(哪个贵妇人不喜欢文武兼备的翩翩美少年呢?),并且帮着女儿搞定了婚事,即使几年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女儿一再被女婿欺负,即使她也很不高兴,但是在她的心中,女婿依旧也是她的“孩子”,她还是愿意继续原谅,并且希望小夫妻两个能够平息这一切风波,从此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
所以,大公刚才一直都是在怒骂女婿,但是她刚才每次开口,目标都是直指苏菲,三言两语之间,偏爱之心都已经显露无遗了。
可是,这一次,陛下真的把事情做绝了,要是整个真相都被她知道的话,那么哪怕再怎么偏爱陛下,她肯定也无法再原谅了吧……她该多伤心啊!
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拼尽自己全力,也要把整件事遮掩下来——夏奈尔知道自己这是在犯下罪孽,但是为了陛下,她只能而且必须去犯下罪孽。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眼看想要说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大公夫妻两个又暗暗对视了一眼。
“夏奈尔小姐,真的很抱歉,把您特意叫过来,还跟您说了这么多不愉快的话……我们真是有失体统。”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卡尔大公,诚恳地向夏奈尔致歉,“但是,也请您谅解一下为人父母的心情,处于眼下这种困境之下,我们真的很难保持平静了。”
“殿下,您完全没错,虽然我是陛下的仆从,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也能够看出一切责任都在陛下身上,这一点我是完全清楚的。”夏奈尔小声地回答。
接着,她悉悉索索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然后满怀歉意地屈膝向夫妇两人行礼致歉,“所以,在此请允许我代表陛下向两位道歉。也许在您看来,卑微如我,根本就没有资格代表他,不过,这已经是我所能够做的最大努力了……其实,我也一直非常同情特蕾莎皇后,可是职责所在,我必须遵从陛下的命令,所以也只能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我不敢奢求您的谅解,只能向您致歉。”
大公夫妇不知道夏奈尔到底是在为什么事情道歉,只以为她是在为之前的事情而良心不安,这下看她居然愿意当面承认责任都在女婿身上,不由得大为感动。
“这完全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如此……”大公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来。
说完之后,他又叹了口气,“也罢,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那我们就不要再继续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了,本质上,我们都知道,你也是无辜受累,特蕾莎之前很多次在给我们的信中夸奖过你,说你谦逊知礼、任劳任怨,给了她许多的帮助,所以我们从未对你有过任何恶意,今天让你如此不愉快,我们也很抱歉。”
其实,夫妇两个人,既然和女儿常年通信,当然也知道,夏奈尔对艾格隆来说不仅仅是个女仆而已,他们有着更加密切的关系——只是这种事在王公贵族之间太过于平常,所以他们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对夏奈尔有什么意见。
本质上,大公夫妇与其是气女婿几次三番招蜂引蝶,倒不如说是气他太过于不给女儿颜面,之前带着艾格妮丝全国巡游到处出风头,让舆论一时间都忘了有个皇后;再后来居然还找了老情人的孪生妹妹,延续那段念念不忘的旧情……可想而知这些事对女儿的杀伤力,这种面子上的羞辱,比肉体上的放纵还要难以原谅。
这么欺负女儿,在他们看来已经接近底线了,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当然,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更加重量级的事藏在后面。
在卡尔大公结束刚才的话题之后,他们又重新谈了一些比较轻松的话题,夫人则问了一些法国宫廷内的注意事项,在气氛缓和下来之后,孩子们又被重新叫了回来,一家人也由此重新恢复了其乐融融的状态,刚才的疾风暴雨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接下来,夏奈尔继续得到了贵客一般的招待,她在庄园当中歇息了一晚,第二天才向大公夫妇辞行告别。
而大公在礼貌地送别她之后,也补上了一句交代。“夏奈尔小姐,你回去之后,肯定是要面见苏菲殿下的吧?我请你把昨天我们所说的一切、以及我的态度,都转告给她。这件事情上,我认为我们是没有任何错处的,所以也没有必要遮掩什么,我反而希望大家坦荡地一起面对问题——”
夏奈尔正发愁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苏菲,既然大公这么说了,那她也没有必要犹豫了,于是,她立刻几答应了下来。
“另外,过两天,我夫人要进宫一趟,到时候她会当面觐见苏菲殿下的——也请您一并转告给她吧——”接着,大公又淡淡地加了一句,“有些事情,可能还是当面说一下比较好。”
虽然他语气平淡,但是夏奈尔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的强硬,很显然,夫妇两个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想对女儿的处境坐视不理。
她心里觉得不妙,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以他的皇室地位,这不是她有资格插嘴的事情。
“好的,我会一并转告的。”她只能低下头,答应了下来。
接着,大公从身边人的手里拿过来了一个小匣子,然后双手捧着,郑重地递到了夏奈尔的身前。“夏奈尔小姐,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愉快的经历,作为我女婿的使者和我女儿的朋友,你本应该作为尊贵的客人在我这里度过快乐的时光,然而我却没有能够做到,反倒让你为难了……这点薄礼就算是聊表我们夫妇的歉意,请你务必收下。”
虽然他语气随意,但夏奈尔猜测,里面一定是什么贵重的珠宝——大公肯定是觉得,自己是受了无妄之灾,平白无故地替主人挨了一顿骂,所以想要补偿自己。
他行事光明磊落,不愿意迁怒于人。
但实际上呢?你根本配不上它……夏奈尔心想。
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也容不得她推辞,她只能带着愧疚感一边致谢,一边收下了礼物。
“那么,再见!”大公挥了挥手,目送她的马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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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奈尔回到美泉宫之后,就立刻找机会求见了苏菲,然后正如大公交代的那样,她把这些事都转告给了苏菲。
当听完夏奈尔的叙述之后,苏菲最开始也有点手足无措。
说实话,虽然对特蕾莎她一直恨得牙痒,但是对大公夫妇她却印象不错——因为当初她落难的时候,这对夫妇非但没有因为女儿的原因落井下石,反而给了她不少帮助。
如果有机会的话,她还真的希望同这对夫妇保持良好的关系。
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选择。
如果要她答应约束玛丽亚,那就意味着她再也不能以玛丽亚的名义出现在心爱的人身边,也就意味着之前的计划全部前功尽弃——而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选择的。
所以,哪怕忘恩负义,她也要坚持自己的做法,因为她绝不愿意在品尝到希望的滋味之后,又亲手放弃它。
所以,她也没有再做任何表示,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果然,过了两天之后,亨利埃塔夫人果然如约而至,她来到了美泉宫,然后请求觐见苏菲。
以她的长辈身份,提出这种要求,自然没有人胆敢阻拦,而苏菲也没有选择避而不见,而是立刻同意了。
于是,夫人很快就被带到了苏菲的面前。
虽然同属于皇室成员,但是两个人已经时隔很久没有见面了,所以在刚见面的时候,两个人都互相打量了对方一眼——顺便以此来揣度对方此刻的心情。
“亨利埃塔殿下,很高兴又见到您了。”苏菲主动开了口,然后屈身向对方行礼,“不知您前来有何指教呢?”
很快,亨利埃塔夫人也收拾好了心情,然后也向她行了礼。
“苏菲殿下,我很感谢您愿意花时间招待我……不过,在这之前,我先恭喜您重新走出了阴霾。我深信,在经历过这一番劫难之后,您将会更加成熟、更加坚韧,未来一定可以承担起我国宫廷的重任……”
苏菲不知道对方这是客套话还是真心话,不过她倒是挺受用的。
“您过誉了……我毕竟还太过于冒失,以后还需要仰仗各位皇室宗亲的帮助和照顾呢。”于是,她也淡然客套了一句。
虽然两个人都表面上客套,但是很明显,此刻的气氛却并不算友好——因为,她们都对今天的真正话题心知肚明。
果然,亨利埃塔夫人率先进入了正题。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我们夫妇,一直都对您满怀好意,并且愿意为您提供帮助,无论是过去和现在。我们并无任何私欲,所希望的,只有国家强大、皇室和睦,以及名声不坠——我相信,在这一点上,您绝对是和我们有共同利益的,您说对吗?”
“那是自然了。”苏菲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那么,您愿意不愿意,跟着我们一起维护皇室的声誉呢?毕竟这对您也有利。”夫人继续追问。
虽然看似礼貌,但是她却一直看着苏菲,不容她躲闪。
“哦?为了维护皇室的声誉?”面对夫人的视线,苏菲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并无任何躲闪,“我当然愿意。只不过,我不太明白,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怎么就和皇室的声誉扯上关系了呢?况且,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想做什么就可以,我又能怎么办呢?”
苏菲的回答,虽然并没有让亨利埃塔夫人感到意外,但却也算是她此刻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事到如今,您难道没有看出来吗?”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温和地反问苏菲,“难道您不明白吗,您妹妹的所作所为,只会让人想起当年您的那些传闻。因为法兰西皇帝对她不合常理的纵容,只会让人联想到他之前和您的关系,这变相就在败坏您的声誉……殿下,我请您,帮助我们,也帮助您自己,把过去的荒唐事,都一笔勾销过去吧,别再让他们胡闹了。”
234,决裂
“殿下,我请您,帮助我们,也帮助您自己,把过去的荒唐事,都一笔勾销过去吧,别再让他们胡闹了。”
亨利埃塔夫人的话说得非常恳切,她最希望的就是说动了苏菲,让她出面去阻止玛丽亚,这样一切都能够在台面下解决,所有人也就没必要为此伤神了。
不过,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希望非常渺茫。
虽然和苏菲来往不多,但是这位殿下的性格,她却已经知之甚详了,这是一个极度骄傲和任性的女人,几乎从来都不会为他人考虑,虽然当初她落难了会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但是如今的她已经“东山再起”,再想要对她动之以情,太难了。
可是即使希望渺茫,她也还是只能先试一试。
“一笔勾销?难道现在还没有一笔勾销吗?”苏菲貌似茫然地看着夫人,“夫人,我倒是不明白,过去那点事跟现在到底还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为此吃得苦头还不够多吗?怎么这下还要扯上我?如果有人莫名其妙地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情而责备我,那我很抱歉,我根本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再说了,夫人,如今他早已经今非昔比,绝非当初那个寄人篱下的小孩子了,莫非您认为我真的能够指使法兰西皇帝做这做那吗?”
经过夏奈尔之前的提醒,苏菲对夫人的觐见也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且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所以这下滴水不漏,完全无法让人找到话柄。
反正,她就咬死不承认这些事跟自己有关,也坚决否认自己有能力解决。
而她这种绵里藏针、软性抵制的态度,自然也落到了夫人的眼中,让她心里只能连连叹息。
但是,她还是耐着性子继续劝说。
“您说得没错,殿下,您如今确实不能拿他怎么样,甚至我们夫妇也无法拿他怎么样。但归根结底,您毕竟对他早年有恩,而且……友谊……友谊深厚,他就算再怎样也会顾念一点旧情的,虽然他未必会服从您的命令,但如果您愿意出面讲几句,肯定也会让他有所顾忌。”
“您这可真是让我吃惊。”苏菲无奈地笑了起来,“当初我用我和他感情深厚来劝说特蕾莎,祈求她放我一马,她没当回事,甚至还怪我耽误了他的前程;如今,反倒是又希望利用我和他的感情来帮她的忙!难道,我就应该任由她呼来喝去吗?”
说到这里,她的笑容又多了几分苦涩,“可惜,你们还是高看我了,如果他真的对我言听计从,当初又怎么会抛下一切逃亡出去?我知道,很多人怀疑我为了跟特蕾莎怄气,故意放跑了他,可是我告诉您,那一天晚上,他跟我告别的时候,我可是哭着求他不要走的,可是他还是转身走了,甚至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难道您认为,这样的人,会为了我而改变心意吗?”
看到苏菲哀伤的样子,夫人也只觉得一阵尴尬。
以她的立场,当然是完完全全站在特蕾莎一边的,所以自然不会支持苏菲,可是要说没有一点同情,那倒也不至于。
特蕾莎虽然确实是横刀夺爱,但是以她的身份,两个人本来就不可能走到一起的,自己的女婿迟早要结婚,反过来应该指责苏菲自己贪恋情欲不愿意及时抽身才对。
只能说,当年的事情,能不提最好不提,省得尴尬。
“也许正如您所说,他或者玛丽亚殿下,根本不会听从您的劝告,但是在这之前,为何不试上一试呢?我们至少可以先看看结果——”夫人继续劝说苏菲。“殿下,就算我恳求您帮个忙,您看可以吗?”
“我很乐意帮您的忙,但是在这一件事上,请容许我拒绝。”苏菲轻轻地摇了摇头,“正如之前所说,我好不容易才从他挖下的坑里爬出来,告别了往日的阴霾,所以我再也不愿意重新拾起那些往事了,我只想要遗忘……把所有的一切都遗忘!所以我不能再以昔日情人的身份给他写信,跟他动之以情……抱歉,我做不到。再说了,如果我这么做了,那岂不是更加惹人嫌疑吗?难道那时候我的名誉就不会损害了吗?”
苏菲虽然看似语气和缓,但是夫人知道,这就是断然拒绝——甚至都不愿意给一点商量的余地。
她在心里长叹了口气,看来,事情终究还是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走向了最坏的方向。
也对,以这位殿下的性格,她怎么可能真的放下呢?
哪怕是让自己的影子替代自己,也要一偿所愿吗?何等可怕的执着。
而自己的女儿,就成为了她这种任性的最直接的受害者。
这是她难以接受的。
“殿下,我还是请您再体谅一下我们为人父母的心情,拿出一点高贵的同情心,让过去的恩怨彻底了结。毕竟,当初看您落难的时候,我们也是以同样同情心来帮助您的……”
还没有等苏菲说话,她就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您可能会错误理解成我这是拿过去的恩惠来要挟您……如果是这样,那您就错了。之前我们帮助您,从来没有想过要求过什么回报,我们做这一切的出发点,也完全不是在讨好您,我们只是凭借着一腔好意,想要帮助一个陷入到痛苦和绝望的女子而已,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而现在,我们只是恳请您,同样拯救另外一位这样的女子。她绝对不是您痛苦的根源,甚至不是您的仇敌,她只是因为命运而不幸卷入到了这个漩涡当中,难道您真的不能稍稍体谅一下她吗?”
虽然母亲说得哀婉恳切,虽然道理上好像也确实没错,但是在此刻的苏菲,却听得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知道嫉恨特蕾莎并没有多大用处,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嫉恨。
毕竟,无论她再怎么努力,特蕾莎将是她爱人的妻子,坐上了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位置,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老皇帝当初的一时心血来潮……这让她如何能够心平气和?
“她的痛苦,难道不是来源于她想要的实在太多吗?”正因为这股嫉恨,让她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刻薄,“您说她痛苦,她究竟还要痛苦什么呢?她已经是一国皇后了,论起地位和权力比现在我要高得多,甚至可以算作是此刻全世界权力最大的女人,手底下有着数不清的臣仆,有着数不清的珍宝和宫殿……她已经得到这么多东西了,而且是靠着一段婚姻就轻轻松松拿到手的。
可是,她还是痛苦,痛苦丈夫居然不是全心全意地爱她!这难道不是贪心不足吗?谁有资格去要求一位君王的忠诚呢?难道我们祖祖辈辈不是见惯了这些吗?可是她偏偏不肯,她悲伤她怨恨,她就是不知道满足……试问,有多少个少女,会哭着喊着想要和她换个位置?如果她觉得这段婚姻是如此的不幸,那我真的只能说,她过于高看了命运对她的偏爱了,不是吗?难道您不认为,得到如此多的东西,就应该付出某些代价的吗?”
亨利埃塔夫人愣住了,她目瞪口呆地听着苏菲说出这样一番混合着嫉妒与讥讽的话来。
她原本就猜到苏菲可能不会如她所愿的帮忙,但是却没想到,自己在这里得到了这么尖刻的回复。
以至于甚至让她觉得羞辱。
巨大的愤怒,让她的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夫人,请注意一下您的言辞,哪怕您是皇帝陛下的儿媳,或者说,正因为您是皇帝陛下的儿媳,我不希望从您口中说出这番话来。”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还是不可避免地颤抖了起来,“我们夫妇挑他当未来女婿的时候,他根本就不是什么皇位继承人,而是一个空有头衔的半囚徒,谁也没有把他当回事,更没有尺寸国土!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喜欢他,我的女儿还是选择了他……因为她爱的只是这个人,而不是什么别的头衔!既然她做出了这种选择,那我们也支持她。
她当时期盼的是什么?根本就不是什么成为皇后,而是希望能够和心爱的人一起侍奉在我们夫妇身边,延续我们夫妇的生活轨迹,平静又幸福地过完这一生。而您……您现在却在这里说风凉话,说她贪心不足?!殿下,作为母亲,我绝对无法接受您的这番指责。”
愤怒的母亲颤抖着注视着苏菲,一时间,这倒也让苏菲有些迟疑了。
她知道,自己这番指责还是有点理亏的。
可是,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就等于完全闹僵了,几乎互相不留颜面。
再者说来,她也不可能退让——因为这就是她接下来的人生希望所在。
指责特蕾莎贪心那肯定是过分了的。
所以,到底错在哪儿呢?
错在,原本两个人生追求和轨迹完全不一样的人,因为一见钟情的爱,把命运强行纠缠绑定在了一起了吧。
“夫人,抱歉,我原本不想把话说得这么尖刻,只是一时冲动,请您谅解。”在没有诚意地随口道了句歉之后,苏菲又轻轻地摊了摊手,“其实,她本有机会早早抽身而去的,至少这一切都给过她选择,可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这就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是,那也就只能自己承受代价了,不是吗?现在她再抱怨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执着地相信着自己掌握命运的能力,这是她一贯的缺点,我也承认这一点。”夫人幽幽地回答,“可是,作为母亲,我却也同样为她感到骄傲,因为她能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敢于为自己的命运去拼,这一点就已经强过我、强过许多人了。也许,您对她还有一些昔日残留的怨恨,但是,我绝不认为她对您有任何亏欠——如果您还要憎恨她,那我无法阻止您,但是,这也同样意味着,我会站在女儿的面前保护她,殿下。”
苏菲没有再回答,只是以沉默应对。
而亨利埃塔夫人现在也没有心情再继续劝说下去了。
因为现在很明显,劝说和恳求都已经无济于事,对方就是不愿意看到特蕾莎好过,宁可看着自己的亲妹妹在巴黎搅风搅雨、败坏娘家的名誉,也无动于衷。
也罢,反正这也在预料之中。
之所以夫人来询问苏菲的态度,本质上也就是为了把事情挑明,既然她已经表态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可懊悔的了。
于是,夫人收敛了一下刚才愤怒的情绪,然后严肃地向苏菲微微屈膝行了一礼,准备在告别之前说出最后的话来。
“殿下,可能您现在还会为我女儿的遭遇幸灾乐祸,但是,我可以满有把握地告诉您,即使现在,她肯定也不会有一丝后悔,她会如同往昔那样珍视自己的丈夫和家庭——而作为她的母亲,我会尽我所能地去帮助她,维护她所拥有的一切。您选择置身事外,那我无话可说,因为这是您的权力,但是我们也有权利去做我们可以做的一切,去维护她的名誉和家庭,这一点您也必须承认。”
苏菲还是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听着。
这也是她在决裂之前对夫人最后的尊重了。
“过得不久,我将会去法国,去探望我的女儿女婿,去尽力弥合他们的关系。”
夫人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殿下,您如果有什么话要委托我带过去的话,我会为您做的。”
“谢谢您……但是,我应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要置身事外,夫人,这一切都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苏菲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地做出了回答。
然而她心里清楚,自己实际上非但没有置身事外,反而,要拼尽全力,去置身事“中”。
也许这意味着忘恩负义,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忘恩负义才是君王的本性不是吗?
她是绝不可能内疚,更不会为此道歉的。
“那么,再见,殿下。”亨利埃塔说出告别之后,直接转身离去。
235,魔女
直到送走了亨利埃塔夫人之后,苏菲还是处于百感交集的状态当中。
虽然她刚才强硬地回绝了夫人的请求,但是,她其实也并非没有被母亲的执着所感动。
一直以来,夫人都对她颇有回护,甚至在明知道她是女儿情敌的情况下,还不计前嫌地帮助她传递消息,所以要说此时她没有歉疚感,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歉疚并不能动摇她的意志。
她已经在绝望和痛苦的荒漠当中枯萎了太久了,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的甘霖,哪怕明知道里面可能包含着致命的毒素,她也要横下一条心来把它一饮而尽——她只会做出这个选择,再来一百次还是一样的选择。
不知我等是狂是愚,唯知一路往前奔驰。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暗自祈祷——并不是向上帝,而是在向那样遥远、但已经不是遥不可及的爱人。
但愿你能够体会到,我为你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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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悄然流逝,很快就来到了苏菲例行探望女儿的日子。
而这一次,遵照弗朗茨皇帝的命令,来自于法国的特使夏奈尔小姐,也得到了探望珂丽丝忒尔小姐的许可。
直到今天,珂丽丝忒尔的存在,还是宫廷内一件极为隐秘的事,所以知情人并不多,一切都在暗地里进行。
就在这一天,夏奈尔和苏菲各自登上了马车,悄悄地驶向了隐匿在乡间中的那座庄园。
因为夏奈尔身份尊崇,再加上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所以她也根本就没有经过严密的检查,就和苏菲一起来到了庄园内——而夏奈尔的贴身女仆,自然也跟着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反正,看守者们也没有人担心几个女流之辈就能够把里面的那位小姐劫走,所以自然也就极为随意。
一见到苏菲,庄园内的所有人纷纷向她致敬,而苏菲则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不要过来打搅,然后就拉着夏奈尔,一起来到了女儿的休息室。
随着年纪的增长,珂丽丝忒尔也开始接受教育了,除了语言之外,她每天还要学习礼仪和声乐等等课程,而这也是苏菲特意的要求——她希望女儿能够得到和公主一样的培养。
不过,每次苏菲过来探望,就是她放假的时间,因此她会在自己堆满了各种布偶玩具的房间里等待母亲的到来。
随着门轻轻被推开,早已经期待已久的珂丽丝忒尔,兴冲冲地看向了门口站着的贵妇人。
“妈妈!”她扔下了手中的布偶,然后兴冲冲地冲到了面前
一看到女儿开心的样子,苏菲瞬间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她本来就疼爱女儿,如今一想到如果自己逃脱了,那么接下来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见不到女儿了,她当然会心里难受。
不过,相比起能够“重温旧梦”来,这也是可以承受的损失。
所以,她很快就勉强地打起了精神,然后轻轻地抱起了自己的女儿,然后亲热地吻了她白皙的脸颊。“珂丽,妈妈来看你了,你最近有没有好好用功啊?”
“我很用功的,妈妈!”珂丽马上大声回答。
“嗯,那就好……”苏菲微笑着,又奖励给她一个吻,接着,她的手微微偏了一下,转过了珂丽丝忒尔的身子,让她发现妈妈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一下子看到有不认识的陌生人,珂丽丝忒尔本能地就有些畏惧,她用力钻进母亲的怀里,试图在这里寻找保护。
“这是夏奈尔阿姨。”苏菲温柔地抚摸了一下女儿的头发,然后为她解释,“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今天是跟我一起过来探望你的,你可要好好表现哦。”
听到妈妈这么说,珂丽顿时就不害怕了,她从妈妈怀中挣脱,然后乖巧地向夏奈尔行了礼。“夏奈尔阿姨,日安。”
夏奈尔看着面前这个拥有着白银一般闪亮的头发、以及浅灰蓝色双瞳的孩子,再看到她像模像样行礼的样子,一时间居然怔住了。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不愧是……不愧是您和陛下的女儿!”片刻之后,她向着苏菲发出了一声感慨,然后弯腰弓下身来,轻轻地拥抱住了这个孩子,还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虽然一开始就坚信“既然是陛下和苏菲殿下的孩子那肯定会很漂亮”,但是当亲眼见到这个孩子的美貌之后,夏奈尔还是忍不住被触动了。
在片刻的惊喜之后,她又不禁为这个孩子的命运感到有些悲伤——毕竟,如此漂亮的孩子,还有着皇家的血统,却只能顶着私生子的恶名,被幽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着实太可怜了。
“我们的女儿,就应该这么好看。”苏菲带着些许骄傲和欣慰回答。
但是很快,她又有些失落,“只可惜,她命不好。”
“她会得到她应有的一切的,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殿下。”夏奈尔连忙安慰苏菲,“而我们现在就在为此努力。”
珂丽丝忒尔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她只是睁大自己的眼睛,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母亲和夏奈尔阿姨。
不过,虽然听不懂,但是她凭借孩子的本能,确认这个新来的好看阿姨一定很喜欢自己,所以哪怕她还是有点怕生,但至少已经不再想要躲避。
而夏奈尔虽然知道此刻十分紧急,但是她还是耐着性子,陪着苏菲和珂丽母女聊天,询问珂丽每天的日常生活,偶尔还开开玩笑。
就在这其乐融融的气氛当中,时间悄然过去,很快,就将要来到午餐的时间了。
而这,也是约定好的时间。
接着,夏奈尔不得不对苏菲使了个眼色,提醒了还沉浸在母女温情当中的苏菲。
苏菲这时候也回过了神来,虽然心里有万般不舍,但是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接着,她轻轻地搂住自己的女儿。
“珂丽,妈妈要告诉你一件事,这件事非常重要,你要好好听着啊。”
“嗯,妈妈,我都听着!”珂丽丝忒尔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点了点头。
“接下来,妈妈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寻找王子。”按照之前和夏奈尔说好的说辞,苏菲在女儿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下去,“为了不让国王和坏人们发现,接下来妈妈会找一个魔女假扮成了自己的样子,她会和我一样,时常过来看你。不用担心,妈妈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而在我不在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够像妈妈一样来对待那位魔女大人……这是你必须做的事情,不然的话,妈妈就会被人拆穿魔法,然后永远回不来了——珂丽,你能做到吗?”
在一旁的夏奈尔分明注意到,珂丽丝忒尔的脸呆滞住了,一时间好像陷入到了迷糊当中。
很难想象,这种“故事”对一个孩子的精神冲击。
“珂丽,我知道这不容易,我也知道你不舍得妈妈走,可是妈妈必须这么做,这既是为了妈妈自己,也是为了你。所以,妈妈现在是在请你帮我的忙。虽然你现在年纪还小,但你是我的女儿,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能够保护妈妈,对吗?”苏菲看着女儿,然后继续问。
在妈妈的注视之下,珂丽渐渐地回过神来了,她的眼睛里泛出了虔诚甚至兴奋的神采。
“妈妈,我会的!我会和魔女大人一起骗过大家。”接着,她又重重点了点头,对着妈妈发誓,“但你一定要回来哦!我等着你。”
孩子为了保护母亲,总是会愿意赴汤蹈火的,不管年纪多大。
“太好了……珂丽,谢谢你。”苏菲又喜又怜,一下子差点哭了出来,“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让妈妈失望……你一定可以保护好妈妈的。”
“那个王子,是爸爸吗?”突然,珂丽丝忒尔问。
这个意外的问题,让两个人都诧异了。
不过,孩子终究也有孩子的敏锐。
到这个份上,苏菲并不打算隐瞒了,所以她立刻点了点头,然后用带着哽咽的语气回答,“是的,就是你的爸爸,我去找他了。”
“告诉爸爸,我想念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珂丽立刻抱住了母亲,“……他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他是个很聪明也很漂亮的王子,不然妈妈也看不上他。”苏菲边哭边笑,又带着无限的感慨,“只可惜,他走得太远了,要很久才能追上他。”
“那你能把他也带回来吗?”珂丽继续追问,眼睛里也满是期待。
“会的,一定会的!终有一天,我会把爸爸带给你,珂丽,我跟你发誓!”苏菲捏紧了拳头,然后跟女儿起誓,“而你,会得到你应有的一切,你会像个公主一样活着,你会头戴王冠在最华丽的宫殿里翩翩起舞……”
“如果你们能够一直在我身边,那就更好了!”珂丽满怀期待地看着母亲,“妈妈,我爱你。”
“我也爱你,我的孩子……谢谢你帮我的忙,接下来就看你了!”苏菲紧紧地将女儿搂在怀中,一时间已经泪流满面。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放开女儿,然后用手绢擦干了眼泪,接着,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无异常。
接着,她轻轻地跟夏奈尔点了点头。
而夏奈尔也无声地点了点头。
“珂丽,我去找魔女去了,等下她就会来见你,你一定要乖乖的哦,千万不要让别人发现!”她对女儿做出最后的提醒。
而回应她的,是女儿郑重的眼神。“放心吧妈妈,我等你回来!”
苏菲再也没有留恋,而是带着夏奈尔,一起走出了房间,然后她们一起来到了楼梯拐角处的一间房间里。
而这时候,夏奈尔带来的女仆也在这里休息。
看到两个人进来之后,女仆也缓缓地站了起来,而这时候,她脸上刻意做出的畏缩神情都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了面临大事的激动,以及些许本能的讥讽。
“跟小公主说完童话了吗?”她略带嘲弄地问。
“说完了。”夏奈尔回答,“而且我看珂丽丝忒尔殿下,已经完全理解了现状,她会好好配合您的——”
“好吧,那就把我们的名誉,寄托在一个可爱的孩子身上吧……”玛丽亚冷笑了起来,“现在,她也是我的女儿啦!”
虽然她兴致高昂,但是苏菲却显得精神低落,显然还在为刚才和女儿的告别黯然神伤。
“你要是后悔的话,直到现在这一刻还来得及——”于是,玛丽亚对着姐姐说,“等下我们就这么回去的话,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
“后悔?绝不可能……”苏菲突然抬起头来,直接打断妹妹的话,“你别废话了,赶紧给我脱衣服吧!”
说完之后,她又向夏奈尔使了个眼色,而夏奈尔也心领神会,马上走到苏菲背后,帮她脱去裙子。
接着,在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当中,苏菲脱下了衣物,只留下了最里面的衬裙。接着,她又把眼神落到妹妹身上,无声地催促着她。
当着两个女人的面脱下衣裙,这不免又勾起了玛丽亚的“创伤应激”,但是此刻她又何尝想要露怯?所以她咬了咬牙,顶着不适感,在夏奈尔的帮助下,也脱下了自己女仆的服装。
苏菲沉默地接过了还残留着妹妹体温的衣物。
换上这身衣服,从此以后,你就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一旦东窗事发,你不仅仅将会身败名裂,甚至你的家族(无论是夫家还是娘家),都会因此成为笑柄。
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我……就是要这么做!上帝也无法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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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用完午餐之后,来访的夏奈尔一行人告辞离去,而苏菲殿下则会和往常一样,和女儿再呆上一晚。
在楼上摆弄着布偶娃娃的珂丽丝忒尔,又听到了门外熟悉的脚步声。
很快,门又重新打开了,接着,珂丽丝忒尔看到母亲正一步步地走向自己。
“珂丽,我来看你了。”
不,那不是母亲,尽管长得一样,声音也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看上去慈爱温柔,但是却又缺少那种真正的温度,那种属于母亲的磁场。
如果之前没有品尝过母亲的滋味儿,那么珂丽可能分不出来,但是此刻,她却在顷刻间就感受到了那种温度的差异——微妙,但又绝对。
妈妈没有说谎,魔女真的来了……
所以,为了保护好妈妈,为了等妈妈回来,一定要帮助魔女大人!珂丽立刻就明白了这一切。
“妈妈!我好爱你啊。”孩子仰着头,然后轻轻地抱住了面前和母亲一模一样的这个女人。
236,谈判
当苏菲和玛丽亚偷偷完成她们偷天换日的“壮举”之时,在并不遥远的维也纳首相官邸,奥地利帝国和法兰西帝国之间的外交谈判,也终于来到了关键时刻。
按理说来,既然法兰西代表团已经来了这么久,奥地利官方想要和他们进行任何谈判也早就该谈完了,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梅特涅首相根本不急于推动所谓的谈判,反倒是百般热情地招待来访的法国客人们,时而邀请他们参与丰盛的宴请,时而又让他们在维也纳各处游览,总之就是故意在拖延谈判的进程。
这倒不是说他有心破坏谈判、或者不重视谈判,而是因为这一手“吊胃口”的做法,本来就是梅特涅惯常的套路:在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上,他就故意一边殷勤招待各国代表一边又迟迟不推动和会议程,最终等到出席和会的各国君主或者代表们都已经心浮气躁,他才慢慢悠悠地推动自己想要的议程,以此来尽最大可能为奥地利博取利益。
而今天,面对法国人,他当然又故技重施了。
不过,经过几十年的磨合,法国人也早已经清楚了梅特涅惯常的手段,而来之前,塔列朗亲王更是直接告诫代表团的成员们,切勿心浮气躁,只管配合梅特涅首相拖时间即可。
因此,在两方心照不宣的背景之下,会议日程一拖再拖,逐渐逼近了代表团的返国时间。
拖到现在,梅特涅首相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吊胃口下去,他终于一改之前慢慢悠悠的日程,通知法国代表团第二天来自己的官邸讨论“重大事项”。
而法国人也终于不再优哉游哉,开始认真起来,在接到通知之后,他们在大使馆当中就做好了准备,然而在第二天早上约定的时间,这支代表团在团长巴萨诺公爵的带领下,准时被带到了梅特涅首相的面前。
两个人是老相识,又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彼此都知道对方不好惹,也都知道对方会玩什么把戏,所以在一照面之后,他们只是稍微公式化地说了几句寒暄,就立刻进行到了正式议题当中。
“公爵先生,我想我不说您也知道,此时此刻,皇帝陛下和奥地利政府最为关注的,就是北意大利问题——而且,恕我直言,正是在这个问题上,贵国政府展现出了一些我们并不希望看到的不友好迹象……”
虽然表示了不满,但是梅特涅还是使用了非常委婉的外交辞令,把这种抗议控制在了轻微的限度当中——而这也是为了两边接下来的妥协做出铺垫。
“首相阁下,我认为您有必要解释清楚所谓的不友好迹象到底是什么。”巴萨诺公爵早就心里有了底,所以现在的回应也是斩钉截铁,“另外,我国政府具有任何合法的外交行动自由,我们不希望受到无端指责。”
“无端指责?”梅特涅冷冷一笑,然后拿出了几份早就准备好的外交报告,递到了巴萨诺公爵的面前,“那这又该怎么解释呢?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在贵国刚刚完成了政府更迭之后,皇帝陛下和塔列朗亲王,就分别与萨伏伊王室过从甚密,并且,你们还私下里与他们进行了大量的经济交易,甚至巴黎的银行还给他们借了款——而这些迹象,都毫无疑问地可以划为对我国不友好的范围内,尤其是,在没有给我们进行任何外交协调的情况下你们就这么做了。”
巴萨诺公爵对于梅特涅的指责根本无动于衷,事实上来之前塔列朗亲王就已经和他交了底,并且告诉他,想要卡梅特涅的脖子,最有效的手段就是扶植萨伏伊家族和撒丁王国——而现在来看,效果立竿见影,梅特涅就像是被踩到了鸡眼一样跳了起来。
而这就是塔列朗想要看到的效果。
虽然心里暗爽,但是巴萨诺公爵表面上却还是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平静,他从容地拿过了梅特涅的这几份情报文件,仔细地看了一遍,最后,他轻松地把它们都放回到了梅特涅的办公桌上。
“首相阁下,您的报告所列举的,只有一部分是事实,大部分都是夸大其词的捕风捉影;就算是这一小部分的事实,那也属于两个国家、两个王室正常而且合法的交往范畴!没有任何国际条约,规定波拿巴家族不能和萨伏伊王室交好;那就更没有任何国际条约,规定法国银行不能给撒丁王国政府借钱!事实上,我国对此持高度开放的态度,如果有足够的信用和利润,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尝试来到巴黎寻求借贷或者发行债券,我国政府对此并不会加以干涉——包括您的国家。”
因为事前做好了准备,所以巴萨诺公爵的回复滴水不漏甚至绵里藏针,让人找不出任何破绽。
当然,梅特涅多年来早就见多了大风大浪,所以这点小场面当然也不可能唬住他。
他只是冷冷一笑,“无疑,这确实是合法的。但是公爵先生,您无论如何也可以看得到,自从阿尔贝托国王继承了撒丁王位之后,这个国家就一直在不断煽动对奥地利的敌意,并且放纵民族主义分子们对伦巴底的野心……它虽然现在并非我国的敌人,但很明显正在试图成为我国的敌对势力,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贵国这番做法,无论如何也无法摆脱煽风点火的嫌疑——”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就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然后板着脸郑重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正因为如此,在此我谨代表皇帝陛下和奥地利政府,奉劝贵国奉行对我国友好的立场,不要助长萨伏伊王室任何有可能的野心,而且从长远来看,这不仅对我国有利,对贵国也必然大大有利。”
“首相阁下,我国皇帝陛下,自从登基那一天开始,就一直告诉外界,他非常乐于与欧洲任何国家维持友好关系,任何国家。”巴萨诺公爵也板起了脸来,然后严肃地回复了梅特涅,“作为法兰西的君主,他有权不受要挟地与任何国家保持友好,包括您的祖国。事实上,皇帝陛下对奥地利一直都抱有好感,他与哈布斯堡家族血脉相连,并且曾经托庇于这个伟大家族的保护……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去做对奥地利不利的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公爵的话,说得冠冕堂皇恳切至极,但是却一点都无法触动梅特涅,因为类似的话他也说过无数次,而且说得更加漂亮。
他只当是清风拂面,反倒是注意到了其中暗示的潜台词。
“您的意思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并不愿意放弃他和萨伏伊家族的密切关系?”他严肃追问。
“我已经回答过您了,皇帝陛下愿意同任何国家保持友好相处。”巴萨诺公爵从容地再度做出了答复,“他热爱和平,他也愿意和其他国家友好相处,但是他不愿意受威胁,更不愿意被人强迫去做任何事!”
梅特涅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然他早就知道,无论是他那个学生,还是塔列朗亲王,或者面前这位巴萨诺公爵,都是难啃的骨头,但是他们此刻态度之坚决,却还是有点出乎于他的意料。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希望自己进一步做出妥协呢?
他定了定神,然后拿出手绢擦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以此调节了一下情绪,接着再重新看向了巴萨诺公爵。“那么,如果某一天,萨伏伊家族因为自己过度膨胀的野心,以至于触犯了奥地利的核心利益,甚至逼迫我国不得不发动一场预防性战争,那么贵国又将如何自处呢?难道皇帝陛下对萨伏伊家族的友谊,会让他参与进来吗?”
这个问题虽然看似平淡,但是顿时让法国代表团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想到,梅特涅首相居然如此直白,甚至逼近摊牌了。
在短暂的骚动之后,巴萨诺公爵终于定了定神,然后做出了答复。
“对于这个假设性的问题,我们现在难以做出答复,不过我可以告诉您,皇帝陛下和塔列朗亲王都绝不乐意见到类似的事情发生,而且法兰西政府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边界出现危险和骚动,皇帝陛下和他的政府将会坚决捍卫他们的所有利益。”
虽然巴萨诺公爵的回复看似雄赳赳气昂昂,但是仔细咬文嚼字的话,却会发现这个答复模棱两可。
“保护边界”、“捍卫利益”都是非常模糊的用词,在必要的时刻可以根据需求做出任何解释,直接出兵参战、派出少量志愿兵或者暗中给予支援、或者仅仅封锁边境,都可以用这个词来解释。
也就是说,这里面蕴含了极大的自由裁量空间,留足了后路。
这下梅特涅真的反应过来了,他的好学生和他的老伙计,就在一起玩弄反复横跳的把戏,他们既想要煽风点火,又不想引火烧身,因此故意把话说得如此模糊,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他触碰到了法国人的底牌,也终于明白过来,塔列朗亲王终究还是过去那个塔列朗亲王,他没有老糊涂或者到老了想要疯一把,他和自己一样,非常重视大国平衡——只是,他希望为法兰西争取更多利益而已。
而这个事实,恰恰也符合梅特涅的期待。
所以,在短暂的思忖之后,他终于摊了摊手,然后重新开口了。
“先生,我们都是旧时代的遗老,我们彼此打了几十年交道,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应该珍惜我们人生所剩的宝贵时间,把它用在开诚布公地协调彼此立场上面,而不是用在互相使绊子、互相猜疑上面。因为,我们都太过于重要了,我们的一念之间,可能就会造成成千上万的大好男儿流血牺牲,而这种牺牲,永远不是我希望看到的。我从过去到现在,都是一个和平主义者,除非断送了和平的希望,否则我永远不愿意看到战火降临,我可以跟您保证,我是奥地利最希望与法国或者撒丁王国和平相处的人,因为这对我国最为有利!”
这一次,梅特涅倒是没有耍花招,他本来就没打算过主动对撒丁王国和萨伏伊家族发动战争。
毕竟,现在离1815年才过去十几年而已,整个欧洲都对之前持续了二十年的血腥杀戮而心有余悸,不光民众和普通知识分子普遍希望和平安定,就连一贯最好战的君王和贵族们,此刻也都认为应该让国家休养生息,以便填上之前战争留下的债务巨坑。
在这种“人心思定”的大背景下,奥地利如果贸然发动一场针对一个合法的君主制国家(而且是维也纳和会上重点扶植过的国家)的战争,那么很有可能就会全欧洲视作为和平破坏者。
虽然奥地利完全可以找到理由,宣称这是一场“预防性”的战争,宣称自己只是想要遏制萨伏伊家族和意大利民族主义者的野心,但这种说辞,想必也是很难说服国内外民众的。
如果是过去,哈布斯堡君王当然不怕背上“好战”的恶评,但是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就未免太失分了。
哪怕不在乎什么国内外舆论,此刻奥地利帝国的虚弱国力,也实在难以支撑起一场自己独自参加的长期战争——哪怕法国不掺和进来,只是背后暗中出点力,奥地利也吃不消。
唯一可行的道路,是让列强一起参与进来,可是这完全是一条死路,哪家列强也没兴趣去帮助奥地利压服萨伏伊家族。
所以,他只能选择“战略定力”,宁可坐视萨伏伊家族日渐高涨的敌意而不理会。
但是,不理会不代表不做任何反制措施,现在梅特涅的表态,实际上也是在暗示,两国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达成妥协。
接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梅特涅索性把自己心中所想干脆地挑明了。
“意大利是一个地理名词,而且必须一直是一个地理名词,它应该支离破碎,然后由不同的国家所支配——这是我从步入外交界以来一直秉持的观点,而且我绝对不会改变这个观点。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同时让法国和奥地利安宁下来。
任何试图进行意大利民族统一的尝试,都对奥地利不利,而且归根结底都对法国不利!我想,对这一点,你们也非常心知肚明。那位已经死去的前约阿尼纳首相法利亚神父,我已经听说了,他早年曾经因为意大利的民族统一而奔走,结果被你们的帝国政府当成政治犯给抓了起来,关了他多年的大牢,最后让他洗心革面成了波拿巴家族的追随者——我欣赏这样的做法,但如果他落到我手里,他直接就得上绞架!奥地利不需要意大利的统一者,你们也永远不需要!”
237,未来与筹码
“奥地利不需要意大利的统一者,你们也永远不需要!”
梅特涅首相,用一句振聋发聩的结尾,结束了自己的演说。
而他的听众法国人,既没有完全的认同,也并没有反感的骚动,只是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又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梅特涅。
这种怀疑,事出有因。
从远的方面来说,自从1494年查理八世命令法军开进意大利,然后和哈布斯堡帝国的马克西米利安皇帝开战算起,法兰西和奥地利已经围绕着意大利,前前后后进行了长达300多年的角力,在这种看似永恒的斗争当中,法兰西人对奥地利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感也随之建立,有许多人坚定认为,奥地利占据意大利就是法国的大敌;
从近的方面来说,众所周知,拿破仑皇帝就是在意大利崛起的,1796年,他带着自己衣衫褴褛的军团越过阿尔卑斯山脉冲进了意大利,从此开创了他一生当中最辉煌的篇章。
而在成为皇帝之后,他刻意地创造了一个意大利王国(当然统治区域限于北意大利),然后自己加冕为国王,让自己的养子欧仁亲王在这里担任总督,让波拿巴家族也成为了意大利的王族。
虽然皇帝的事业随着1815年的战败而彻底灰飞烟灭,但是在场的帝国“遗老”们,还是很难忘记二十多年前波拿巴家族缔造的“意大利王国”。
就连波拿巴家族成员们,也同样对意大利念念不忘。
正是因为这种“意大利情节”,所以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拿破仑三世在瑞士跟着妈妈一起成年之后,一出道进入欧洲政治场上,不是在法国造反,而是跟着哥哥跑到意大利参加烧炭党暴乱,试图在意大利投机政治搞出一番大事业。
然而,兄弟两个的努力却在奥地利人的镇压之下化为了黄粱一梦,最后哥哥不幸染病身亡,他则不得不逃离意大利,成为了一个颠沛流离的流亡者。
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的心中充满了对奥地利人的憎恨。
对意大利的好感和对奥地利的憎恨叠加在了一起,就让他成为了萨伏伊王室最坚定的赞助者,他一上台就通过各种方式援助撒丁王国,并且故意刺激奥地利,想要寻找打垮哈布斯堡皇帝的机会。
在1856年克里米亚战争结束后,已经腾出手来的拿破仑三世更加急切,而这时候,萨伏伊王室的伊曼纽尔国王和加富尔首相,也急不可待地希望挑战奥地利,加速意大利的统一,于是两边一拍即合。
于是,得到了幕后怂恿的撒丁王国不断在边境集结军队挑衅奥地利,而当时奥地利年轻的皇帝弗朗茨约瑟夫在这种外交压力下,不顾一切有可能的外交压力(他刚刚和沙皇闹翻),毅然决定要用武力去征讨可恶的萨伏伊王室,以此来重塑帝国摇摇欲坠的威望。
有意思的是,在开战之前,弗朗茨约瑟夫皇帝曾经拜访过当时已经失势下野、隐居乡间庄园的梅特涅,而梅特涅此时已经病重接近临终,但是他还是努力告诫皇帝不要对萨伏伊王室开战,因为这极有可能暴露奥地利自己的弱点、同时引发法国的波拿巴皇帝下场支援,最终会让王朝陷入到巨大危机当中,导致皇帝在意大利的统治就此崩塌。
可惜,还不到30岁的青年皇帝血气方刚,已经热血上头的他没有把梅特涅的劝告当回事,他还是对撒丁王国宣了战,而拿三也真的履行了承诺,调集大军冲过了法国和撒丁之间的边境线,并且带领联军击败了奥地利,最终让奥地利承受了惨重的代价——帝国最富庶的伦巴底省份,就此被迫割让给了撒丁。
梅特涅的预言成真了。
但是梅特涅还有另外一个预言:帮助撒丁王国促进意大利的统一,将是波拿巴皇帝犯下的大蠢事,也将是法国政治上的灾难,它将最终失去自己在地中海世界的影响力。
这个预言,最终在1870年撒丁王国趁着法国在普法战争战败的机会吞并法国保护的教皇领,化作了现实。
总而言之,法兰西和奥地利这对老冤家,通过同归于尽的方式,共同促成了萨伏伊王室统一意大利的大业——而这种大业,本来是局促一隅的萨伏伊王室不可能完成的,至少不可能在短短十年就宣告完成,它根本就没有能耐靠自己打败奥地利或者法国。
可以说,意大利真正的国父在巴黎。
当然,在场的法国人们,都不可能看得到远在几十年之外的未来,他们只是出于自古以来对奥地利的敌意,以及波拿巴家族的传统判断,天然倾向于亲意大利一边。
哪怕梅特涅口若悬河而且说得好像确实有道理,但是他们却本能地不愿意赞同。
如果按照正常逻辑发展下去的话,历史可能会因为自己沉重惯性把一切拖回原有的轨迹,不过,好在这一次,时间线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变量——一位哈布斯堡公主生下的波拿巴皇帝,登上了法兰西帝国的皇位。
艾格隆知道未来的“历史教训”,所以他完全认同梅特涅所持有的观点,他知道波拿巴家族给萨伏伊王室再多的援助,也注定是鸡飞蛋打,所以绝对不能与虎谋皮。
最重要的是,他对哈布斯堡家族,并没有普通法国人那种根深蒂固的敌意,他从小生长在奥地利,虽然并不愉快,但至少安全长大还接受了对于皇室成员来说一切必要的教育,他的母亲路易莎甚至现在还是帕尔马这个小公国的君主,他没有兴趣为了意大利的民族统一事业浪费自己的精力。
哪怕从个人情感角度而言,他对意大利也并没有什么好感。
对于艾格隆来说,保持意大利已经持续了千百年的分裂状态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做法,只有一个四分五裂的意大利,才能够让法兰西帝国拥有安定的南方边界,以及可以持续不断地从意大利榨取财富和资源。
就算为了扩张波拿巴家族的利益,对他来说让自己的某个子孙在这些小国当中挑选一两个担任君主(比如母亲未来会留下的帕尔马),比创造一个统一的的意大利要强得多,尤其是这个意大利王国还是为人做嫁衣,被萨伏伊家族摘桃子。
既然波拿巴家族已经无法得到整个意大利,那么就不应该让任何人得到它。
所以,艾格隆尽管表面上采取了亲萨伏伊王室的立场,但是在骨子里,他却站在梅特涅一边。
现在只是为了向梅特涅索取让步,所以他才采取不合作的态度而已,等到他觉得时机合适,那么他就会立刻翻脸无情,把萨伏伊家族抛在一边。
而他的意志,也早已经隐晦地传达给了巴萨诺公爵。
作为给波拿巴父子两代皇帝长期效劳的老外交家,巴萨诺公爵也同样明白了陛下在反复无常的摇摆当中所隐含的深意。
而不管他心里认同不认同陛下的想法,他的职责和义务,就是执行陛下的意志。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接着以略带讥讽的笑容看向了梅特涅。
“首相阁下,您涛涛不绝的演说,确实雄辩,确实引人入胜,以至于我都感到深有同感,可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话锋一转,“难道您忘了吗?当初不就是您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扶持萨伏伊王室,把我们法国人彻底挡在了亚平宁半岛之外,让我们远离了意大利;而现在,您又对我们口灿莲花,试图说服我们帮助您维持意大利的现状……尊敬先生,您难道不觉得,您对我们的期待有点太高了吗?不管我们认同不认同您的话,我们又能做什么呢?我们又有任何理由做什么呢?”
巴萨诺公爵满怀嘲讽和愤懑的诘问,让一向口若悬河的梅特涅,一下子有些说不出话来。
确实,这事儿有点太尴尬了。
1815年的维也纳和会上,为了压制过于强大的法国,梅特涅煞费了苦心,他为此搞出了一系列的领土变动:法国北部的比利时地区交给荷兰王国;中部的莱茵兰交给普鲁士;南部则重点扶持撒丁王国,为此还把热那亚交给了它。
当时看上去这个安排可谓精妙,三个国家成为了反法第一线的排头兵,从上中下一起围堵法国。
然而到现在,仅仅才过去了十六年,他精心构筑的法国封锁线就莫名其妙地崩解了。
首先是比利时,发动了对荷兰的起义,然后英法两国暗中勾兑,最终居然得出共识让比利时自行独立成为一个王国,梅特涅对此虽然惊愕愤怒,但是面对英法两国的共识他却也无法抵制,只能予以了默认;
如果说北部藩篱是被“拆解”的话,那么南部就更加打脸了,原本的反法排头兵萨伏伊王室,神罗帝国最古老的王室家系之一,居然为了自己的野心,摇身一变准备成为意大利民族的代言人……如此厚颜无耻的换装py,让梅特涅不仅感到由衷的讽刺。
于是,顷刻之间,他的整个构思都已经崩溃了,而萨伏伊王室这个“回旋镖”已经成为了他一生中的巨大尴尬(当然,后来只会让他越来越尴尬,甚至1848年萨伏伊王室趁着维也纳爆发革命还对奥地利宣战,准备趁火打劫,可惜自己战力太差,轻松被打败)。
如果他要点脸的话,恐怕现在的他就已经要气疯了。
好在,他的一大优点就是善于唾面自干,接受任何难以忍受的现实。
既然现实已经发生了如此剧烈的变动,那么再生气也没有意义,只能根据现实情况,重新重组政策,哪怕与昔日的对手握手言和也无所谓。
而他现在就准备这么做。
“过去,围绕着我们两国伟大国家之前,确实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不愉快,或者说得直白一点,我们之间的争斗,造成了太多血流成河的灾难。而这种灾难,现在已经完全不合时宜了,难道您没有发现吗?法兰西和奥地利如果继续角力,在意大利无谓地消耗力量,那么最终只会造成两败俱伤的结果,然后便宜了其他所有心怀不轨的国家……历史上的教训已经太多了,现在我认为,我们应该彼此携手,这样才能够稳定住天主教世界的大局。”
“您当年如果这么说那就更好了。”巴萨诺公爵只是平静地回答。
梅特涅知道,对方这么不动声色的样子,其实就是等待自己出价,不过对此他倒是并不着急。
“最近,路易莎长公主殿下身体不大好,如果她能够前往法国,见到她的孙儿孙女,这肯定会让她大为欣慰,”他看似随口地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这种当然不是随口一言,而是在暗示,路易莎手里的帕尔马公国可以作为“奖励品”给波拿巴家族,让她去世之后,由某个孙子或者孙女继承。
目前的北意大利,除了伦巴底和威尼斯被帝国皇帝直辖直辖,摩德纳、托斯卡纳和帕尔马三个小公国也同样处于哈布斯堡皇室成员的统治之下,只要能够笼络住波拿巴皇帝,确保伦巴底和威尼斯的安定,那么从中拿出一点小小的筹码来交易,也不算什么大事。
况且,根据过去的协定,一旦路易莎公主死后,这个帕尔马公国就会返还给两西西里的波旁王家,反正要让出去,让给谁不都是一回事?
当然他搞了无数次这样的秘密谈判,深知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反正现在并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机,他慢慢地和法国皇帝勾兑也不迟。
现在,只要彼此之间留下“善意”,创造未来的合作空间就可以了。
他正好也可以等一等,利用“法奥接近”的消息,再去吊一吊其他国家的胃口,看看能不能搞出更好的交易筹码来。
所以,他现在甚至不想把话说死,故意只是用了模糊的暗示,为的就是未来万一有需要,可以原地不认账。
这条可恶的老狐狸!他的首鼠两端,巴萨诺公爵又怎么可能没看出来?所以他立刻在心里暗骂。
不过,公爵倒是没忘记,自家的陛下和首相也是这么对奥地利人玩花活的,毕竟大家彼此彼此,欧洲各国之间已经尔虞我诈了千百年,谁也并不比谁高尚一些。
“陛下当然非常欢迎长公主殿下来访我国,一尽天伦之乐——”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回答,“不过,首相阁下,个人感情,是很难改变我们根据国家利益而决定的立场的……”
238,志得意满
“不过,首相阁下,个人感情,是很难改变我们根据国家利益而决定的立场的……”
梅特涅首相心里当然清楚,巴萨诺公爵这么闪烁其词,这绝不是拒绝,他的言外之意只有一条:要加钱。
也对,一个小小的帕尔马,肯定不会放在他那个好学生的眼里。
可是,要不要再给他更高的加码呢?
现在根本不是迫在眉睫的时候,奥地利也并非有求于人,也就是说根本没有追加筹码的理由。
但是,断然拒绝法国人的“非分之想”肯定也不合适,所以,他决定先静观其变,看看今后的形势变化再做决定——如果拉拢法国人的必要性提升,那么他也愿意在不出让核心利益的情况下,对法兰西皇帝做出更多一些的让步。
“我完全理解您,公爵先生。”于是,梅特涅只是淡然点了点头,“我们每个人都在忠于自己的国家,你我都不例外。但是,在此之外,如今我们两国的皇帝陛下,彼此之间的亲缘关系,也注定会给我们带来些许感情上的纽带……我仍旧相信,只要我们一起携起手来,那么意大利将会实现永久的和平和安定——”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个目标,也需要得到波旁家族的配合。如果皇帝陛下有需要的话,我愿意站出来,为他缓和波旁家族的关系,我相信,这对他在法国的统治也极为有利——”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哈布斯堡家族控制了北意大利,而领土囊括了西西里岛和那不勒斯的两西西里王国,是由波旁家族的分支统治着。
除了两西西里王国之外,此时此刻,西班牙也是波旁王家的国土,现在则由费尔南多七世统治着。
这位费尔南多国王,当初和拿破仑皇帝可谓是仇深似海——当时作为王太子的他和父王争权,结果拿破仑把他和他的父王全部废黜,让自己的大哥约瑟夫来充当西班牙国王,结果引发了血腥的半岛战争,也让西班牙成为了法国流血不止的伤口。
随着拿破仑帝国的崩塌,费尔南多重新成为西班牙国王,不过他的昏庸统治也马上引发了一部分贵族和精英分子的反叛,于是在1823年,当时已经在法国立稳脚跟的波旁王室长支,派兵来援助了他,最终帮助他镇压了革命,重新稳住了王位。
结果,仅仅七年之后,1830年的法国大动乱,让复辟的波旁王家,再一次丢掉了法国的王位,被迫流亡。
而西班牙和两西西里的波旁国王们,虽然不敢举兵来镇压波拿巴家族,但他们内心自然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这两个国家的王位,当初都被波拿巴家族成员抢走过……
眼看噩梦的阴影重新回来了,他们对此简直是惊恐万状,自从艾格隆登基之后,西班牙对他极为提防,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派大使到巴黎,两边实际上处于外交决裂的状态,边境上也是如临大敌,生怕“往事重演”。
不过,艾格隆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西班牙对他来说无足轻重,他也不打算对西班牙人做什么——只要他们不跑过来给自己添乱就行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欧洲各国渐渐地接受了波拿巴家族的复辟,而波旁国王们,也逐渐“惊魂稍定”,他们发现新上台的波拿巴皇帝,并没有再把他们赶下台的意思(当然他们也没有为法国长支报仇雪恨的意思),于是也开始面对现实,决定和新的法国政府重建外交关系。
不过,出于两个家族之间长期根深蒂固的敌意,所以这种外交重建极为缓慢。
而这种现状也让梅特涅看在了眼里。
在他看来,自己跳出来当这个和解的中间人,既可以增加奥地利的外交威望、同时赢取两边的好感;也能够在客观上增加意大利土地上“外部势力”的团结,确保帝国能够稳住最重要的伦巴底省份,何乐不为?
“如果波旁王室愿意和陛下缓和关系,那么陛下当然会以君王应有的宽宏大量来接受这份好意。但是如果他们妄自尊大,甚至希望与陛下平起平坐、提出非分的要求的话,那么他们得到的也必将只有轻蔑和冷落。”巴萨诺公爵对梅特涅首相的提议不置可否,只是强硬地表达了立场,“西班牙和两西西里王国都必须明白,他们在事实上是处于摇摇欲坠的悬崖边上,如果希望保住自己所剩不多的家业,他们需要仰赖大国的帮助,而法国是极少数愿意、并且真的能给出这种帮助的国家,他们应该拿出应有的态度。”
“我相信他们是可以的。”梅特涅狡黠地笑了起来,“毕竟,什么血缘亲情,什么历史仇恨,都完全不如现实需求重要……为了稳住他们的王位,他们迟早都会有求于您的陛下的,到时候,哪怕再支持波旁的法兰西人,也会承认,陛下才是法兰西当仁不让的领袖了。”
“呵。”回应他的,只有巴萨诺公爵晦暗不定的笑容。
就这样,在短时间的密谈当中,梅特涅和巴萨诺公爵对几个重大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彼此之间虽然并没有完全谈妥,但至少也建立了初步的共识。
对于梅特涅来说,至少他已经满意了——他相信,他展现出来的态度,和提出的条件,也肯定会让法兰西皇帝动心。
也许对方现在还不会满意,但是没关系,只要动了心,就有了合作的空间,接下来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谈。
而对梅特涅来说,一手操办了“法奥和解”这一重大外交手笔,也让他继英国之后,快马加鞭地成为了第二个和波拿巴家族友好相处的大国,也变相地复活了他1814年维也纳和会上就一直致力于推动的计划。
在法国被遏制下去之后,接下来应该被遏制的就该是沙皇了。
当然,梅特涅老于世故,他不可能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法国人身上,他只会小心翼翼,互相试探,一点点地接触,直到彼此达到各自的目的为止。
“很高兴能够和您谈得如此愉快,公爵先生。”在会谈的最后,他友好地向巴萨诺公爵伸出手来,“您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打交道已经几十年了,所以我们彼此之间也不必说那么多的违心之语。我就说实话吧,我绝不指望你们喜欢我,更不指望法兰西人喜欢奥地利人,但是我希望,我们能够跳出一切感情用事的庸人自扰,以最清醒的目光来看待彼此之间的需求,然后我们再根据需求来携手——这就是我追求的一切了!但愿我们会一直友好下去,这将是整个天主教世界的一大幸事。”
“虽然我并不认同您的每一句话,但我一直尊敬您,首相阁下。”巴萨诺公爵也伸出手来,友好地跟梅特涅握了手,“过去的恩怨都已经是过眼云烟,无论是我还是陛下,都不会因此而感情用事,这一点您尽可以放心——眼下,正是两个民族和解的大好时机,陛下也对此充满了期待,他愿意一直做奥地利的朋友,只要他的需求得到了满足,那么他也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帮助朋友,对此他从来没有食言过。”
在短暂的握手之后,梅特涅亲自送着法兰西代表团来到了官邸的门外,然后目送着这个代表团离开。
虽然是难缠的对手,但终究还是可以对话的正常人……看着他们乘坐的马车离去的背影,梅特涅心想。
此时此刻,他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
在他的一生当中,他已经进行过多次类似的外交活动了,可以说,他极大地影响了千百万人的命运,而今天,又将是他光辉履历上不可或缺的一笔。
当然,这还只是开始而已。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但至少,法奥两国围绕着意大利的争端,将会渐渐地被平息在萌芽当中。
只要法兰西人不插手,那么萨伏依王室就无力搞事,那么他碾死那些意大利民族主义分子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一生都是民族主义的坚定质疑者和反对者,这不仅仅是出于他的个人偏好,而是出于哈布斯堡帝国的必然取向:以帝国的现实来看,德意志人、匈牙利人、斯拉夫人、意大利人等等民族都人数众多,德意志人虽然占据统治地位,但为了维护地方的统治,又不可能不允许各地方的其他民族拥有一定程度上的自治权。
联系这个帝国的纽带,就是哈布斯堡皇帝,一旦这种纽带被民族主义所污染,那么它就必然摇摇欲坠。
无论是波西米亚贵族还是马扎尔贵族,如果他们不愿意对一个德意志皇帝效忠,那么帝国就无法延续下去了。
所以,帝国绝对不能对这些民族主义者让步——一旦一处让步,那么接下来最终就会是处处让步,最后就是显而易见的结局。
帝国所有的外交,实际上最终都是内政,这一点没有人比梅特涅更加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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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热情的接待之后,法兰西代表团在各界人士的欢送之下,隆重地离开了维也纳,而那位法兰西皇帝派来的特使夏奈尔小姐,也在同时向美泉宫的主人们告别,踏上了返国的旅途。
一手操办此时的梅特涅首相,欣慰地看到,自己的计划“圆满成功”,并且得到了休息的机会。
作为一个年事已高的老人,在密集的脑力活动之后,他太需要休息了。
不过,法国人才前脚刚走,首相阁下就收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苏菲王妃突然感染了感冒,重病之下需要休养。
她这是真的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还是被勾起旧情之后心里有气,然后因为气急败坏导致抑郁,所以生病了?当听闻此事之后,梅特涅在心里闪过了一丝疑问。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当然,眼下他已经向苏菲靠拢,两个人甚至成为了暗中的同盟,所以既然苏菲突然得了病,梅特涅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一下。
于是,梅特涅首相短暂地结束了自己的休假,然后跑到美泉宫来探望苏菲。
一如往常,他的觐见请求迅速地就得到了批准。
很快,他就被带到了苏菲的卧室——之所以是卧室,是因为苏菲此刻正是躺在床上的。
隔着厚厚的帷幔,他看不清躺在床上的苏菲到底状态如何,不过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床躬身行礼,“殿下,惊闻您不幸染病的噩耗,我前来探望您了。希望上帝保佑您能够尽快调养痊愈……”
“您真的这么在意我的健康吗?首相阁下……?”里面响起了一声疑问。
这个声音很轻,而且显得慵懒和疲倦,但毫无疑问,这就是苏菲的声音。
梅特涅立刻又躬了躬身,“殿下,您应该知道的,在此刻的帝国,我就是那个最希望您身体安泰的人,您如果这样怀疑我的一片赤忱,那就不免让我寒心了……”
“呵……”里面的人冷笑了一声,“您放心吧,我好得很,您倒是担心下自己吧,毕竟您的岁数可是我的两倍有余——”
梅特涅觉得,今天的苏菲比往常攻击性似乎更强了一些。
不过,他也没往心里去,毕竟女人日常善变,而且又是病人,心情不好太正常了。
总之,目前一切运转良好,心情极好的他,也没有兴趣和一个女人怄气。
“唉,您说的没错,我确实老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即使年老体衰,我也必须尽全力为帝国效力,不能有片刻分神,这就是我身为臣仆的本分。”他微笑着回答,“殿下,我与法国人的会谈纪要,我已经作为备忘录呈递给了皇帝陛下了,如果您有兴趣的话,我也可以给您一份副本,毕竟,对这些事您最好也该心里有个底。”
“先送到我这里吧……等我有心情了再看。”里面传来了一声疲惫厌倦的回答,“首相阁下,里面有关于我女儿的谈判吗?”
“很抱歉,暂时没有……”梅特涅带着一种戏谑的恶意,冷笑着回答,“毕竟这种事,也不方便放在台面上讲吧?您放心,以后我们会私下里和陛下商谈的……想必,他不会赖账。”
“没良心的出生。”苏菲恨恨地骂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骂梅特涅还是骂他那位远在巴黎的好学生。
“夫人,请好好保重身体,今后的帝国和宫廷还要仰赖您呢……”而梅特涅只当做清风拂面,他笑容满面地向帷幔后的苏菲躬身行礼,然后志得意满地告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