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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3,初阵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能够将您的善意传递到彼得堡去,就让我们跨过最后的障碍吧!一切都会马上好起来的,陛下!”

    普希金的满腔热情,在短短几句话之间就巨细无遗地展露了出来。

    诗人就是诗人,永远是感性的冲动大于理智的权衡,在他看来,让自己的祖国俄国,和最爱的外国法国变成“友好盟邦”,这一看就是大好事,既然是“大好事”,那有机会为什么不去做?

    至于其中种种利害关系,他作为一个非专业人才是懒得去考虑的。

    只要沙皇和皇帝握手言和,两个国家就会成为友好盟邦——在外行人看来,一切就是如此简单。

    不过,现在艾格隆要的就是这种冲动,他想要利用普希金作为私人媒介,去执行自己的外交政策,暂时缓和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不打算给普希金泼冷水。

    但是,他也不想立刻就回应普希金的热情。

    现在波兰正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他不想让人感觉自己在和沙皇做交易,暗地里“卖掉”波兰,换取自己的皇位稳固;但是如果波兰彻底死了,那就没关系了,到时候他再和沙皇缓和关系,那就只是“面对现实”而已。

    所以,现在他宁可等待,等待华沙陷落和波兰的又一次灭亡。

    反正时间也用不了多久了,他等得起。

    于是,根据他现在的利益需求,他既要先拖着普希金,同时又要维持他的热情以备未来之需,这诚然有点难度,但是普希金毕竟性格单纯,艾格隆也有办法去应付。

    “太好了!我真高兴有你这样的朋友!”艾格隆表现出了一副感动的样子,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普希金的肩膀,“我可以跟您保证,尽管过去在我们两国之间发生了无数悲剧,但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心怀过仇恨,我也很钦佩俄罗斯人在保卫自己祖国时所展现出的勇气和牺牲精神……我不愿意和这样伟大的民族为敌,宁可做它的朋友!”

    接着,他又为自己迄今为止和俄罗斯发生的外交冲突做辩解,“虽然我为波兰声援,和俄罗斯发生了争吵,那只是出于我心中的一腔义愤罢了,我同情波兰人的遭遇,正如我同情任何一个遭受压迫和镇压的弱小民族,我曾经单枪匹马为希腊人民而战,现在我同样愿意为波兰人民提供力所能及的援助……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影响到我对俄罗斯的看法,我绝没有想过让波兰脱离俄罗斯帝国的统治,我只是希望沙皇能够更加宽仁一些,更加重视人民的权益一些,我相信,在如今这个年代,每一个君主都应该这么做——”

    “陛下,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艾格隆看似“饱含深情”的自白,让普希金听得又惊又喜。

    在他看来,这番“反沙皇专制不反俄”的表态再好也没有了,简直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俄罗斯知识分子总是会天真地认为,只要换掉一个专制政府,就可以被欧洲各国接纳到欧洲大家庭当中,喜提“文明民族”的资格,殊不知各国君主和民众厌恶畏惧俄罗斯,首先就是因为它太强,地缘威胁太大,跟它采用何种政体关系不大,俄罗斯赢得喜爱的唯一方法就是“自残”和“崩解”。这种天真持续了两三个世纪,以后还将继续持续下去。

    “您尽可以把这句话记下来,然后传递到彼得堡去,我对我的言论负责。”艾格隆真诚地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是非以后自有公论,但是所有人都无法指责我是两国关系的障碍。”

    艾格隆打的算盘是,先让普希金帮自己在彼得堡制造舆论,表现出自己并不仇视俄国人的态度,等他把信息来回传递,至少也要花两三个月时间,他也就自然达成了拖延时间的目标。

    等这个时间差打完,波兰差不多也彻底被镇压了,然后他再可以装作没事人一样,通过普希金正式向沙皇的宫廷释放出“法俄亲善”的信号,然后大家把波兰抛开在一边,齐乐融融回归欧洲大家庭。

    虽然这看上去是在背叛波兰朋友,但是在艾格隆看来,他从来都不欠波兰人什么,能够帮他们口头上说几句好话、并且愿意打开国门接受几万十几万难民,就已经够意思了,他们就应该感恩自己,别想痴心妄想要用什么民族大义来道德绑架自己。

    说到底,他是法国皇帝,不是什么人道主义圣贤,他所有的言论和政策,都只是为自己、为帝国的利益服务而已。

    被他这么一鼓动,普希金更加上头了,他仿佛已经看见了两国之间关系正常化、并且重新缔结友谊的光辉之路,而他的努力,将会让他成为这一壮举的推动者,甚至有可能因此青史留名。

    作为一个知名的贵族和诗人,他在彼得堡交游广阔,有的是朋友,因此只要他写几篇游记,把自己最近在巴黎所受到的礼遇、以及皇帝陛下所留下的“亲俄言论”,统统都记载下来,想必可以在彼得堡流传开来,到那时候,想必就会有一股舆论风潮,推动两国真正地实现友好了。

    一想到这里,他立刻摩拳擦掌,准备开始构思这些游记了。

    艾格隆当然看不出普希金的具体想法,不过从普希金兴奋的模样,他已经察觉到,自己已经鼓动起了普希金,充当自己私人的外交渠道。

    而这一切,他都没有主动提出要求,只是诱导普希金“自己”做出决定而已——这样,他就不用为外交活动的成败背负任何责任了。

    计划一切顺利,那么接下来的就只剩下等待时机成熟了。

    “我的朋友,关于政治的话题我们就先聊到这儿吧……我不想因为它而影响到我们的友谊。”目的完成之后,艾格隆主动转移了话题,“现在,盛典马上就要开始了,就让我们好好和平的欢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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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艾格隆和普希金在大谈“法俄友谊”的时候,在离他们不远处,正好有一个波兰人,正在为自己祖国的遭遇而黯然神伤。

    这个人,自然就是杰出的钢琴演奏家和音乐天才肖邦了。

    和普希金一样,因为皇帝夫妇的青睐和提携,他在巴黎也已经声名鹊起,被人当成了杰出的音乐天才。

    而他也确实没有辜负这个名号,在短短几个月当中,他多次登台演出,并且以自己那种奔放澎湃的激情演奏,赢得了各界人士的认可和赞美,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也完全击碎了外界对他的质疑,他已经被公认为此时欧洲最好的音乐家之一了。

    年纪轻轻就获得这样的名望,任何人都会感到高兴,肖邦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每次一想到自己的祖国此刻正在沙皇的铁蹄之下呻吟,他又不免感到心痛如绞。

    所以,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慢慢积累的声望,号召法国各界援助波兰人民的起义和抗争。

    可惜,尽管他的演奏每次都会获得满堂喝彩,但是他在政治上和舆论上的努力却收效甚微,对于法兰西的名流显贵们来说,“帝国大军”在俄罗斯的冰天雪地当中灭亡,还是不到二十年前的惨痛记忆,现在还让他们心有余悸,谁也不想千里迢迢地跑到陌生的东欧去对抗沙皇的大军。

    让他们在感情冲动的时候为波兰的难民捐点钱可以,让他们去做更多的事情,那就只能得到遗憾的婉拒了。

    几次碰壁之后,肖邦自己也已经明白了,祖国现在已经处于绝望的境地,马上又要被沙皇的专制统治所吞噬——而且这一次,注定有很多波兰最优秀的儿女会惨遭清算。

    个人的声名鹊起,祖国的残破沦亡,两种截然相反的境遇交织在一起,也几乎撕裂了他的心脏,越是出名,他的心里就越是痛苦,这种痛苦,也让他的身体状态变得越来越糟糕。

    不过,即使处于这么痛苦的处境当中,他也并没有忘记皇帝夫妇对自己的提携之恩,为了回报皇帝夫妇,他按照约定,定期来到枫丹白露宫当中,为宫廷组建的贵族少女乐团教授音乐。

    “少女乐团”本来只是艾格隆的临时起意,但是自幼热爱音乐的特蕾莎皇后却对此十分上心,她在平常繁忙的事务之余,还会经常抽出时间来过问乐团的事情,甚至还会亲临现场观看她们上课和演奏。

    在皇后陛下的“高度重视”下,这个“草台班子”也很快地成型了,不光音乐器材和场地都马上备齐,就连参加乐团的少女成员们也很快就挑选完毕。

    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被皇后陛下认命为这个乐团的队长,她也因此肩负上了督促其他成员、管理乐团的重任,虽然她现在年纪还小,但是学识丰富、聪慧过人的她,靠着与生俱来的意志力,以及皇后陛下金口玉言赋予的权力,居然成为了团员们心中敬服的领袖。她也带着团员们定期练习,提升自己的演奏技巧,小小的乐团在短短几个月的锤炼之后,虽然还称不上多么优秀,但已经摆脱了最初的生疏,逐步可以一起演奏乐曲了。

    在旁听了一段时间,见证了她们的进步之后,特蕾莎皇后打算让她们在宫廷的聚会当中正式亮相演奏,也就是让这个宫廷的特殊乐团正式“出道”。

    得知皇后陛下的决定后,自然引发了少女们的慌乱,不过谁也没有胆子反对她的命令,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们都没有回家,而是留宿在宫廷里面,不分昼夜地练习着,谁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让整个乐团丢脸。

    这份“努力”,特蕾莎都看在眼里,也在心里暗暗欣慰。

    说实话,她之所以对乐团如此重视,主要目的是为了想要在宫廷当中培养一些贵族少女中的“清流”,纠正一点如今上流社会当中轻浮浪荡的风气,为未来的帝国贵族世界树立标杆,也算是自己为这个净化这个污秽横流的世界做出一点贡献。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们演奏技术和天赋,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反正,以这些少女们的身份,没有人会吹毛求疵,无论她们演奏成什么样大家都会喝彩的。

    但是,如果能够让她们实现更高的艺术价值,特蕾莎自然也乐见其成,因此她也不会给她们的努力泼冷水,反倒是鼓励她们钻研音乐艺术。

    今天,盛大的活动即将开始了,而少女乐团则在进行着最后的演练。

    身为导师的肖邦亲自监督,而特蕾莎皇后也站在旁边旁听。

    皇后陛下并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脚边还站着一个小小的金发女孩儿。

    因为爱丽丝夫人在家养胎的缘故,她把女儿夏露托付到了宫廷当中寄养,而艾格隆和特蕾莎都特别喜欢这个可爱的孩子,经常把她带在身边。

    正因为喜爱夏露,所以特蕾莎还打算等夏露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就把她放入到乐团当中,悉心培养她的才情,所以每次她来旁听乐团演奏的时候,都会把夏露带过来一起旁听。

    和往常一样,夏露乖巧地倚靠在特蕾莎的裙角边,然后睁大着碧蓝色的眼睛,看着“学姐”们的演奏。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置身其中了。

    因为老师和皇后陛下都在旁听,所以这些少女们也演奏得极为卖力。

    她们熟练地演奏者几首已经滚瓜烂熟的乐曲,种种动听的旋律盘桓在乐室内。

    特蕾莎仔细地听着,分辨着每一个乐器、每一个和弦的振动。

    以她的眼光,当然能够分得清楚好坏。

    虽然这些少女们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惊人的天赋,但是她们的“熟练度”却是能够轻易看得出来的,她们确实用功了。

    这就够了。

    “肖邦先生,您果然是一个负责的老师。”她笑着向旁边的肖邦祝贺,“您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我想,她们等会儿一定会赢得满堂喝彩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您作为乐团的第一任老师,一起接受大家的感谢和喝彩,您觉得如何?”

    “我也愿意为她们喝彩,陛下。以她们的年纪和出身,肯这么用功实属难得。”肖邦也难得高情商了一把,没有吹捧她们的才能,只是在强调她们的努力,“不过……我请您原谅我拒绝这份荣幸,不是我不为此骄傲,而是在这个时候,我很难去面对人们的欢呼,这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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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朋友们

    “我请您原谅我拒绝这份荣幸,不是我不为此骄傲,而是在这个时候,我很难去面对人们的欢呼,这太残酷了……”

    看到肖邦如此悲伤的样子,特蕾莎顿时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

    波兰的遭遇,对她来说,终究还是发生在千里之外、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是对面前这位音乐家来说,恐怕就是天翻地覆之灾了,要让他在这个时候笑脸迎人,接受人们的欢呼,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因为之前长期携手对抗俄国的“战友情”,眼下可以说是历史上奥地利和俄罗斯两个帝国关系最好的时期,以特蕾莎的出身和经历,她不可能对俄罗斯人有过多的厌恶感,虽然心里有些蔑视俄罗斯人没文化,但是顶多也就到这里而已。

    她难以共情肖邦的悲愤,只能尊重他的民族感情。

    “抱歉……这倒是我考虑不周了。”于是,她向肖邦道歉,“既然这样,那我就宣布您身体抱恙,不方便出席,您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谢谢您的宽宏大量,皇后陛下!”肖邦躬身行礼,诚恳地向特蕾莎致谢。

    在这个年代,艺术家哪怕成名了,也往往需要得到王公贵族们的赞助和接济,这些王公贵族一方面慷慨大方地供养艺术家,但是骨子里却往往只把艺术家们看成是高级一些的“家仆”而已。

    就连常年供养贝多芬的利奇诺夫斯基亲王,最后也因为类似的原因和贝多芬闹翻了。

    然而特蕾莎以一国皇后之尊,居然还会这么体恤自己,允许自己因为私人感情原因而打乱她的安排,这份气度和“雅量”,确实令人敬仰。

    肖邦虽然是一个恃才傲物的人,但是他并非不通人情的怪物,看到特蕾莎如此照顾自己,他心里自然也极为感动,更加下定决心要尽自己所能教授学生们,完成皇后陛下的心愿。

    他的视线从特蕾莎身边移动,慢慢地落到了夏露身上,此时这个年幼的孩子,正睁大着眼睛,好奇地和他对视着。

    那些年纪大的学生现在再怎么努力也已经晚了,顶多也只能到现在这个水平而已;以后就悉心培养这个孩子吧,看得出来皇后陛下很喜爱她,所以让她成为自己最优秀的弟子,那就相当于回报这份恩情了。

    但愿这个孩子有足够的天赋,让她在苦练之后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演奏家……

    特蕾莎并不知道此刻肖邦所下定的决心,她又旁听了一会儿少女们的演奏,然后出声叫停了。

    “好了,排练到此为止吧。孩子们,你们的表现让我很满意,现在你们需要休息一会儿,放平心态,等到了傍晚再进行演出,你们只要能够拿出今天在我们面前展现出来的水准,那么大家就都会满意了。记得,不要紧张,见证了你们的努力之后,绝不会有人苛责你们或者嘲笑你们的……第一次的演出确实很重要,它会成为你们人生中难以忘却的时刻,但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享受音乐艺术带来的快乐,我但愿你们能够在未来的人生当中,继续享受到这种快乐,就像我一样。”

    说完之后,她亲切地和每一个乐团成员握了握手,给她们以无声的鼓励,然后再带着夏露离开了房间。

    “很感人的话,陛下。”肖邦一边跟着她离开,一边在她身旁感慨,“音乐代表很多东西,但本质上,它首先是一种超越阶级的快乐。”

    “您可别忘了,我终究是来自维也纳。”特蕾莎笑着回答,“我从小就在这种快乐当中长大,也很乐意将这种快乐传给他人。”

    “总有一天,我也会去那里的,然后在那里证明自己,赢得人们的喝彩。”肖邦志气满满地回答,“也许只有那样,我的艺术成就才会真正变得圆满。”

    “毫无疑问,您肯定可以做到!您的才能可是得到过我和我丈夫认可的,您绝对不必怀疑。”特蕾莎立刻笑着回答,“如果您什么时候打算动身启程,我会给我的父亲写信,让他在那边好好招待您,您只需要心无旁骛地用您的演奏去打动每一个,给他们带来快乐就好了。”

    肖邦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在得到特蕾莎的鼓励之后,肖邦突然悠然神往——如果自己以后在欧洲各国举办巡回演奏,那岂不是很好?

    虽然现在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间,但是终有一天自己可以去实现这个愿望。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肖邦更想实现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最终下定了决心,再度向特蕾莎发问。

    “皇后陛下,我听说,最近有一位俄罗斯诗人,在您的宫廷、在巴黎名声大噪。”

    特蕾莎有些惊讶为什么肖邦会突然提起这个,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是呀,这位诗人是我和皇帝陛下的朋友,我们都很敬佩他的才能。”

    肖邦对艾格隆夫妇的做法并没有意见——毕竟他们喜爱文学艺术,自己也算是一个受益者。

    他介意的是“俄罗斯”这个国家。

    “那么……能让我去见见这位诗人吗?”他鼓起勇气问。

    “为什么?”特蕾莎反问。

    接着,她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肖邦,似乎在犹豫什么。

    她倒不是不愿意让两个人相见,而是在眼下这个时间点上,俄罗斯和波兰正闹得不可开交,肖邦对任何俄罗斯人肯定都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他在见到普希金之后两个人闹出什么矛盾,那最后为难的还是自己夫妇。

    面对特蕾莎质疑的眼神,肖邦深深叹了口气。

    “我对两位陛下的眼光绝不会质疑,所以我哪怕没有见过他,我都会深信那位诗人才华横溢,绝不会浪得虚名;但正因为我相信他堪称俄罗斯文化界的翘楚,所以我越发想要见他,我想要从他的口中,了解俄罗斯人的精神、俄罗斯人的理想,我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他的祖国非要摧毁、奴役我的祖国不可,为什么就不能和我们所有人和平相处,让我们成为彼此敬重的邻居?只要能够问出这样的答案,那我就足可以满意了,陛下。”

    没错,肖邦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想要找俄罗斯诗人争论的。

    他对普希金本人并没有什么敌意,但是普希金眼下在巴黎名声大噪,一时间成为了“俄罗斯文化代表”,在无形当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舆论招牌作用。

    而他如果和普希金论辩,那么在外界看来,就会抽象成“波兰”和“俄罗斯”两个国家的争辩。

    在他看来,如果自己靠着一己之力,把这位俄罗斯大诗人搞得哑口无言、下不来台,那无疑就是波兰的伟大胜利,就算不能改变波兰眼下的命运,至少也可以提振遗民们的信心,在欧洲文化界制造出同情波兰的舆论;就算自己无法赢下这种口舌之争,那自己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至少也可以让世人看到,波兰即使沦亡,它的文化精英也绝不会对俄罗斯人精神上投降,一样可以成为历史上的美谈。

    当然,这也是一种无奈之举,波兰人在武力上已经被俄罗斯彻底压倒,它唯一能够做的,也只剩下在精神上抵抗,坚决拒绝成为沙皇的恭顺臣民罢了,这也是他们最后的抗争。

    肖邦想得甚为周到,但是难题却摆在了特蕾莎面前。

    在她心中,波兰和俄罗斯的纷争,跟自己并没有太多关系,她对这两个国家,也谈不上什么喜欢或者厌恶;而肖邦和普希金,在她心中都算得上是朋友,她也欣赏他们的才华横溢,更加欣赏他们那种骄傲而又坦荡的性格。

    正因为如此,她并不愿意看到这两个人发生冲突。

    于私,这会有伤朋友之间的和气;于公,这也许还会造成什么外交事故。

    正因为如此,她陷入到了犹豫当中,没有立刻表态。

    肖邦一直注视着特蕾莎的表情,看到她如此为难,于是他带着歉意躬了躬身。

    “抱歉,陛下,我可能提出了一个非分的要求,如果这让您感到为难的话,那我可以收回。”

    “不,先生,您稍等一下吧,我和我的丈夫商量一下,看看他的意见如何……”犹豫片刻之后,特蕾莎还是没有做出决定,她打算听听丈夫的意见。

    “好的,谢谢您,陛下,我在这里等待答复。”肖邦又点头致谢,然后目送特蕾莎离开。

    此时的艾格隆正在花园里和普希金聊得开心,一看到特蕾莎带着夏露过来了,于是走到了特蕾莎面前。

    “特蕾莎,乐团那边怎么样了?”一边问,他顺手把夏露抱了起来,然后轻轻地捏了捏她的小脸蛋逗着玩。

    “她们非常努力用功,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特蕾莎回答。

    “是吗?那就太好了,我祝她们一切顺利。”艾格隆也颇为高兴。

    毕竟,宫廷少女乐团是按照他想法落实下去的,虽然他对此并没有过多过问,但是看到它能够顺利落地,他自然也很开心。

    不过艾格隆马上察觉到,特蕾莎的神色当中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怎么了?还有别的事吗?”于是他又问。

    特蕾莎瞟了一眼站在艾格隆身后不远处的普希金,然后放低了声音,用只有丈夫听得见的音量小声说。

    “刚才,肖邦先生跟我提出了请求,说是希望能够和普希金先生见一面。”

    “哦?”骤然听到这个请求,艾格隆也有些意外。

    “那你怎么说?”于是他又反问。

    “我……我还没有答应,只是对他说要问问你的意见。”特蕾莎苦笑着回答,“所以,现在就看你咯。”

    “你倒是机灵,只想把难题推给我!”艾格隆半是调笑地抱怨。

    他也能够理解特蕾莎的纠结,因为谁也不想看到朋友们之间爆发的冲突和争吵。

    不过,艾格隆的心里,却又有着不一样的想法。

    历史上,这两个人虽然都名望卓著,但是却毫无交集,然而,因为自己的横空出世,他们命运的轨迹却偶然“交汇”在了一起。

    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直线距离甚至只有几百米而已,而且其中一人还要摩拳擦掌,想要主动接近对方。

    这不是……很有趣吗?

    也许会发生什么冲突,但只要控制到合理范围内,那非但不会惹来什么麻烦,甚至可能反而会成为历史上的美谈。

    甚至艾格隆自己都有些期待了。

    “那就答应他吧。”片刻之后,艾格隆回答。

    “什么?”特蕾莎有些吃惊,“难道你不怕他们冲突吗?”

    “我们事先跟他们说明,出于友情我们同意两人的会面,但希望他们都能够克制得体,他们会答应的——虽然他们都是暴脾气,但他们也都是重情义的人,不会让朋友为难的。”

    说到这里,艾格隆又话锋一转,“而且,特蕾莎,你也知道,肖邦先生是个执拗的人,纵使我们拒绝了他,只要他想见普希金先生,那么他终究还有的是机会。与其让他们私下争吵,不如让他们在我们见证的情况下见面,这样还比较可控,你说对吗?”

    经过艾格隆的点拨,特蕾莎也豁然开朗。

    也对啊,要是在宫廷里两个人见面,至少互相还有顾及,不至于闹出什么大乱子来;要是私下里见面吵架,不管是谁热血一上头,然后扔手套提出决斗……那事情可就彻底不可收拾了。

    在特蕾莎看来,无论是哪一个人英年早逝,都是非常遗憾的损失。

    与其这样,倒不如就顺应肖邦的请求算了。

    “好吧,那我就回去告诉肖邦先生,我们答应他的请求,但希望他看在我们的面子上,谨言慎行一些……你这边也劝一劝普希金先生,然后我们再带着他们重新碰头吧。”考虑片刻后,特蕾莎做出了决定,“希望他们都能够理解我们的一片苦心……”

    “别担心,亲爱的,事情不至于太糟糕的……这反倒可能会变成好事。”艾格隆安慰妻子,“世人也许会对此津津乐道的。”

    说完之后,他又看向了身边的夏露,然后逗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小家伙,你倒是眼福不浅,就让你也来看看好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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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辩护

    夫妻两个人商量妥当之后,特蕾莎又和艾格隆告别,转头重新回去通知肖邦,而艾格隆则抱着夏露,重新回到了普希金的面前。

    虽然普希金因为站得远,不知道夫妻两个说了什么,但是从特蕾莎刚才几次抬起头来瞟向自己,他多少也猜到了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

    于是,等艾格隆回来之后,他直接开口相问。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陛下。”

    “有一件有关于你的事,我的朋友。”艾格隆笑着回答。

    他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就说出了事情的始末,“之前,我们聘用了一位天才的青年音乐家……”

    “我听说过,貌似叫肖邦对吧?”普希金接过了话头。“他近来在巴黎名声大噪,许多人都称赞过他的演奏,只可惜我一直无缘得见。”

    “既然你听说过他,那我就省事了。”艾格隆点了点头,“他想要让我们做中间人,然后见你一面。”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普希金顿时哑然。

    既然听说过肖邦的名字,那他当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一位波兰流亡者。

    在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点上,一位波兰流亡者突然提出要拜见自己,怎么听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虽然激情浪漫,但并不是傻,他顷刻间就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可能不太单纯,甚至可能就是打着要“挫一挫俄罗斯锐气”的主意。

    很显然,眼下自己名声大噪,在巴黎甚至被看做俄罗斯文化的代表人物,但反过来说,这份荣誉也是一个靶子,会为自己吸引来仇恨——现在他就是碰到这样的情况了。

    可是,即使明知道对方可能不怀好意,但是他骨子里的骄傲,却容不得他表现出半点退缩。

    为俄罗斯祖国的名誉而战?那可太好了!他巴不得有这样的机会。

    在彼得堡,他连决斗都没有退缩过,又怎么可能害怕区区一个波兰流亡者。

    “好的,陛下,我当然很乐意接受这份荣幸。”于是,他想也没有想,就满不在乎地答应了这个请求。“久闻他的大名,我也早就想要认识他了。”

    普希金的反应并没有出乎艾格隆的意料——事实上,这才正常。

    于是,他尽了最后的努力,告诫了对方,“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非常有个性的人,这正是我欣赏你们的理由——天才就应该骄傲自负!但是,我作为朋友,也希望你们无论如何都要维持体面,不要闹得太厉害……毕竟,你们两个无论谁出了事,现在都会成为我的污点。”

    看到艾格隆如此诚恳,普希金也颇为触动,他连忙点头答应了下来,“陛下,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有许许多多缺点,但就是够朋友!我绝不会让您为难的,所以只要他不主动地恶意挑衅我,那我绝对不会做出激烈的对抗,也许我和他不能称为朋友,但我至少能够尊重他。”

    “那我就放心了。”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好吧,那你跟我过去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向肖邦的位置走了过去。

    而这时候,特蕾莎也已经先行一步,找到了肖邦,先是通知他普希金已经答应见他,然后把艾格隆的告诫同样也对肖邦说了一遍。

    肖邦自然也满口答应下来,毕竟,他深受艾格隆夫妇的大恩,他也不想让夫妇两个人丢脸。

    他只想要展现出波兰人绝不屈服的骨气,倒不是想要和诗人拼命。

    很快,四个人重新碰头了(不过艾格隆还顺手抱着年幼的夏露)。

    因为这是肖邦和普希金的会面,所以艾格隆和特蕾莎把人带到之后,就自己退到了一步——不过,因为害怕出事,所以他们并没有离开得太远,只是远远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而皇宫的卫兵和侍从们,也在两位陛下的命令下远远退开到一边,免得打搅两位尊贵的客人,为他们腾出空间。

    就这样,肖邦和普希金完成了他们的初次见面,不过两个人在最初,只是隔着两三步的距离互相观察着,彼此既不显得咄咄逼人,但是互相之间却也没有任何亲近感。

    此时此刻,波兰正在为自己自由和俄罗斯生死相搏,在遥远的巴黎,这两个民族最优秀的儿子,也在互相对峙着,虽然不至于刀兵相见,但却也看不到友好的丝毫迹象。

    在片刻互不退让的注视之后,率先开口的是肖邦——正因为是他主动提出的会面,所以他也有义务打破这份尴尬的沉默。

    “普希金先生,我最近一直听闻您的大名,人人都夸赞您是一位极富天才的诗人,只可惜身为音乐家我只是粗通文墨,所以并没有看过您的诗。但是我想,以陛下夫妇的眼光,既然您能够得到他的认可,那您肯定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我很敬佩您。”

    普希金吃不准对方这到底是真心吹捧还是在暗搓搓地讽刺自己,不过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怕,他只是淡然点了点头。

    “我无非是卖弄了一些文字罢了,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倒是肖邦先生,我也一直久闻您的大名,可惜来了巴黎这么久,却没有机会能够聆听您的演奏……如果您能够让我了却这个遗憾,那我也会倍感荣幸。”

    “等我开演奏会的的时候,您随时都可以来,我可以给您赠送免费门票。”肖邦抬起头来,直视着普希金的眼睛。

    然后,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变得更加严肃了,“先生,既然您听说了我的名字,那您恐怕已经听说过我的身份了吧?我是一个波兰人,只是因为命运的不幸,而不得不流亡到这个国家,也许我此生都无法回到我的祖国去举办演奏会了。”

    “我确实听说了。”普希金还是不慌不忙,显然对此也早有准备,“我对此也深表遗憾。肖邦先生,您可能认为我这是客套话,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我对您以及您的许多同龄人的遭遇,怀着深切的同情,你们本不该遭受这样的命运——如果在未来您希望回去的话,我会帮您向当地的政府提出申请的。”

    “感谢您一片好意,但只要还有一位俄罗斯帝国的士兵站在我的祖国的土地上,那么我就不可能再回去了。”肖邦毫不退让地回答,“我热爱的祖国是一个自由的波兰,而不是被沙皇统治的波兰。”

    普希金顿时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倒不是因为他此刻被说得羞愧到哑口无言,而是他不愿意过于挫伤这个年轻人骄傲的民族热情。

    作为一个热情的俄罗斯民族主义者,他当然也能够尊重其他民族的爱国热情。

    只可惜,眼下这两个“民族热情”是彼此冲突的。

    “我尊重您的所有政治见解,您当然有权去喜欢或者讨厌一个统治者。”沉默了片刻之后,普希金才重新开口,“只是,我不得不向您指出一个事实,波兰由沙皇陛下统治,是经过了维也纳会议、和各国所公认的,他和他的继承人们,是波兰合法的统治者,他也许可以放弃这种统治权,但这不应该是在一起武装暴动的逼迫之下。既然发生了这种武装暴乱,那么沙皇陛下调动士兵来平定叛乱,也是他的合法权益,这也许是一出悲剧,但它也是不得不发生的事情……”

    “您的话是多么冠冕堂皇啊!”普希金的回答,顿时就勾起了肖邦心里的亡国悲痛,他忍不住打断了诗人的话,“公认,合法,权益……这都是何等美妙的词?这是文明世界的发明,却被人巧妙地用来包装自己的祸心了!

    您口口声声说这是各国公认的安排,那么我不得不请问您,维也纳会议在决定我国所有同胞命运的时候,有没有我国的代表列席呢?有没有哪位先生来询问过我们的意见呢?如果都没有,那么如此粗暴地将一个古老的民族、一个古老的国家彻底摧毁,践踏于铁蹄之下,这到底是怎样的合法?这又怎么能够说是公平呢?!”

    肖邦的质问,让普希金又是一阵尴尬。

    不过他的尴尬并不是因为俄罗斯,而是事情牵涉到了他的好友艾格隆。

    现在俄罗斯对波兰的统治权,实际上在来自于战胜拿破仑之后的“列国分赃”。

    在之前,俄普奥三国瓜分了波兰,但是拿破仑皇帝在战胜了三国之后,又在普鲁士瓜分领土的基础上,重建了一个小型的华沙大公国,而等到拿破仑皇帝覆灭之后,沙皇作为反法同盟的“中流砥柱”,强烈要求获得更多补偿,于是为了满足他的胃口,这个华沙大公国就成为了沙皇的囊中之物——也就是说,波兰全境的绝大部分,都落到了沙皇家族的手中。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沙皇这一轮扩张最大的合法性,反而是“战胜拿破仑”。

    他在这里大谈什么维也纳会议的安排,无形中其实也是在揭好友的伤疤,这让他有点尴尬。

    作为艾格隆的好友,作为如今法俄友好的热情推动者,这种历史禁忌话题,能不提最好就不要再提了,大家一起装糊涂,才能够把事情糊弄过去,维持现状。

    “维也纳会议并不完美,这一点我也承认,它排除了许多弱小民族的参与权,并且将欧洲的土地任意分割,妨碍了许多民族的自由……但即使如此,它也依旧是不可或缺的。”沉默了片刻之后,普希金耐心地向对方解释,“欧洲各国之间必须要有一个互相妥协、互相容忍的方案,如果一味只强调自由,每个国家任意行事,那就只能造成永无止境的厮杀,而我们都已经亲眼见证了几百万人死去的惨烈后果!既然在惨烈的厮杀之后,各国之间都已经彼此容忍了现状,那我们更应该做的就是维护这种现状……否则,后果只会更加不堪设想!”

    普希金并不热爱沙皇的专制统治,但是作为一个民族主义者,他却又希望能够维护帝国的完整,所以在面对肖邦咄咄逼人的质问时,他只能拿出“维护现状”作为理由来辩护。

    在民族和自由之间的夹缝当中,他所能够找到的平衡点也只剩下了“合法的现状”,并且寄希望于未来能够有所改变。

    而现实也注定了这些西方化的知识分子将会持续地处在精神痛苦当中,他们往往清醒地意识到,他们所有带有自由主义、启蒙主义的幻想,在俄罗斯的土地上注定只是一个肥皂泡沫,如果想要让帝国存在,未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如他们所愿的那样;然而,为了坚持心中的理想,他们却又不得不一直用“未来会更好”来麻痹自己,这种精神上的自我折磨,将成为这些人永远的文化底色。

    普希金还只是初代文化人而已,所以他还可以抱有更多的幻想,用模模糊糊的未来来安慰自己,越是到后来,越是会无法自我安慰,也就会越是痛苦。

    不过不管怎样,至少在此刻,他还是可以拿维也纳会议的合法安排为帝国辩护。

    在几百年当中,各国都是弱肉强食,想尽办法扩张,俄罗斯帝国吞并波兰也只是这种“弱肉强食”故事的一部分而已。他对牺牲品们怀有同情,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去反对帝国的扩张。

    然而,普希金的这些话,却完全无法说服肖邦。

    作为受害者,所谓强烈厌恶沙皇统治的波兰民族主义者,他肯定不会吃“复杂的历史经纬”这一套叙事,他不接受“自由的沙皇臣民”这个幻想,他只要一个没有沙皇的祖国波兰。

    这也就注定了,两个人之间不可能存在任何妥协的余地。

    “普希金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无异于就是在承认,大国可以无视小国的意见,弱小的民族,就应该被‘合法’地侵吞和奴役,对吗?您口口声声的合法,其实就是弱肉强食,就是几个强国用刀枪来决定一个民族的命运……正如俄罗斯人现在所做的那样。不管您找出多少花言巧语来掩饰,您就是在说这个……”

    肖邦睁大了眼睛瞪着面前的人,正如瞪着一个抽象的俄罗斯帝国一样,“那好……如果终有一天,您所为之辩护的帝国也沦为弱小,那么也请您不要为它的分崩离析而悲伤,而喊冤!因为按照您的话,这也是合法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会用尽我的余生等待这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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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帝国

    “如果终有一天,您所为之辩护的帝国也沦为弱小,那么也请您不要为它的分崩离析而悲伤,而喊冤!因为按照您的话,这也是合法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会用尽我的余生等待这一天的。”

    面对肖邦满怀激愤的视线,一股无名怒火也猝然在普希金的心中窜起。

    他自认为自己已经对这个波兰流亡者足够“忍让”了,从见面开始就在吹捧对方,并且好声好气地跟他“讲理”,可是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越发咄咄逼人的问题,还有近乎于无礼的诅咒。

    更令他气愤的是,这种诅咒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他的祖国——这比针对个人更能够触动一个爱国者的神经。

    一怒之下,他几乎就要放下诗人的架子,让面前这个瘦削的音乐家尝一尝什么叫做真正的“俄罗斯力量”了。

    不过好在最后他还留有几分理智,他想起了自己答应过自己的朋友,绝对不在这个场合闹事,他不想丢朋友的脸。

    而且,他答应这场会面的初衷,也是为了有礼有节地展示俄罗斯文化人的风范,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为祖国辩护,如果现在自己一怒之下动了手甚至提出决斗的话,那岂不是反而更加加深了世人对俄罗斯的“刻板印象”?这是绝对不可取的。

    所以,一贯性情暴烈、多次决斗过的他,这一次罕见地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要文斗不要武斗……至少今天应该这样。

    既然决定只把冲突限定于口舌之辩,那么他就不得不开动自己的大脑,想办法反驳肖邦的咒骂——或者至少为自己的祖国抢回些许的颜面。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眼下自己在论辩当中处于下风了。

    这其实也是作茧自缚——既然他把沙皇占据波兰的合法性建立在了维也纳和会的安排上,那么肖邦当然可以反驳说维也纳和会根本没有给过波兰民族自己表达意愿的资格——宰割波兰命运的俄普奥三大列强,本来就是维也纳和会的主导方,再加上波兰又有站队拿破仑的“污点”,他们怎么可能给波兰任何发言权?

    如果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帝国主义者,普希金现在倒也好办,直接大大方方地承认“没错,老子有刀在手就是有理”就行了,可是他并非这种人,他终究是一个文化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拿弱肉强食这一套来给自己辩护。

    所以他就陷入到了现实难以弥合理论的困境,波兰此刻的处境让局外人同情,自然也没有多少人会欣赏俄罗斯对波兰的“合法权利”。

    另外,肖邦的诅咒虽然难听,但是好像也难以反驳

    在欧洲大陆上,强国的兴起和衰亡,都有着太多的例子——远的不说,之前瑞典号称波罗的海霸权,曾经武装干涉三十年战争,还多次在争霸战当中打赢过波兰和俄罗斯,现在就完全衰败下来了,从彼得大帝开始,俄罗斯不断地从瑞典的控制区当中掠夺土地,在战胜了拿破仑的同时还征服了波罗的海沿岸以及芬兰的大片土地,瑞典曾经的霸权已经灰飞烟灭,在可预见的未来也绝对不会成为欧洲的一流列强了。

    那么,同样的命运,会不会在不远的未来降临到俄罗斯身上?

    在感情上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可能性,但是对照历史,他好像也很难完全否认掉,至少他没有底气当着肖邦的面说“俄罗斯将永远强大”。

    就这样,普希金处在左右为难的夹缝当中,一时间竟然有些进退失据,虽然不想在这个波兰人面前显得心虚,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驳对方。

    好在,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而且也有着诗人的口才,在发动自己的才智绞尽脑汁之后,他终于找到了破解自己不利处境的思路。

    “肖邦先生,您的话很难听,非常失礼,不是一个绅士应该对自己的朋友说的话,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愿意忍耐您的冒犯,并且庄严地对您做出回应。”接着,他也抬起头来,以昂然的姿态,侃侃而谈,“您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繁荣昌盛的国家,哪怕伟大如罗马,在几百年的兴盛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迎来了衰败,如今已经杳然无踪——所以,我也无法口出狂言,认定我的祖国绝对会一直如日中天。

    可是,难道您认为这就是好事吗?您虽然并非历史学家,但是您应该看得到,斯拉夫民族在千百年当中遭遇过多少苦难,它被入侵、被残杀的历史,远比俄罗斯存在的历史还要长,您当然知道,它甚至还遭遇过十字军的讨伐!在这千百年的苦难面前,俄罗斯所造成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甚至直到现在,在巴尔干,在高加索,在许许多多地方,斯拉夫人仍旧还在蒙受劫掠和屠杀的恐怖。

    只有到俄罗斯帝国兴盛起来之后,这漫长的苦难才终于看到结束的曙光,散布在一座座村庄的斯拉夫人,终于不用害怕突然降临的刀兵之灾,终于不用害怕横死于瓦良格人、蒙古人或者德意志人之手……俄罗斯帝国的存在,让恐怖的劫掠和屠杀终于远离他们,而历史也证明了,斯拉夫人只有团结在一个伟大的国家周围,才能够摆脱绵延千百年的恐怖……俄罗斯帝国如果毁于一旦,那么这将是全体斯拉夫人又一次的灭顶之灾,所以我、我所有的朋友、我的子子孙孙,都会用尽我们的一切力量,阻止这样的灾难发生,绝不让同样的恐怖再度降临。”

    虽然一开始只是为了辩护,但是普希金的情绪也随着自己的言辞而渐渐地高昂了起来,说到动情处,他的嗓子甚至变得嘶哑了起来。

    “除了是斯拉夫人之外,俄罗斯帝国也是东正教徒的保护人,正因为有它的存在,如今所有的正教徒都已经自由地保存自己可贵的信仰,不必担心被当做异端或者异教徒所驱逐和残杀……您难道不愿意承认吗?如果没有帝国的存在,或者如果帝国衰败了,苏丹会以何种手段来对付它境内的正教徒?它又会以何种恶毒卑劣的手段,去毁灭我们的信仰?您当然看得到这样的后果,所以您也应该承认,没有我们的存在,斯拉夫民族和正教徒将会重新承受他们在历史上的灾难,俄罗斯帝国必须屹立在那里,才能够避免一切的毁灭!”

    普希金绞尽脑汁构思的回复,巧妙地避开了俄罗斯与波兰的单独矛盾,而是为帝国本身的存在和壮大来辩护。

    他当然知道,帝国的所作所为有太多的污点(许多污点连他自己都看不惯),所以他就决定越过话题本身,从民族和宗教来论证俄罗斯帝国存在的合理性,以及必须性。

    而他所构思的辩护,最终也将成为俄罗斯帝国官方为自己辩护的主要理由。

    在19世纪中后期,随着西方工业革命的越发深入,和科技文化的跨越式发展,西欧和俄罗斯的发展差距一度越拉越大,而这时候,围绕在俄罗斯身上的“打败拿破仑”的光环也早已经褪色,西欧的人们也逐渐对它产生了难以抹消的蔑视。

    俄罗斯人自己也知道形象太难看,在西欧人看来这个国家专制残暴、野蛮粗鄙,还盛行着西欧早已经废除的、万恶的农奴制,为了给自己辩护,它最终为帝国的存在找到了两个最有力的辩护理由——那就是“斯拉夫”和“基督徒”。

    在这种语境下,帝国再坏,至少也是斯拉夫民族和东正教徒的最后堡垒和坚实依仗,如果帝国衰败甚至灭亡,那么等待着他们的就将是最可怕的灭顶之灾。所以,任何想要维护斯拉夫人和东正教徒的爱国者,哪怕再怎么样对帝国心怀不满,也应该团结在罗曼诺夫皇室周围,为避免这一切灾难而努力。

    虽然这种辩护词看上去并不怎么靠谱,但是但从后来发生的种种历史来看,居然算是说准了。

    在俄罗斯帝国崩塌之后,斯拉夫人所遭遇的大饥荒大屠杀也接踵而至,甚至不止一次两次,东正教徒也同样遭遇强制迁移和民族屠杀等种种暴行,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原本已经进入历史垃圾堆的“帝国”,在俄罗斯人的精神当中,反而重新焕发出了生命力,许多人突然又成为了帝国的支持者,也就是所谓的皇俄。

    在本质上,他们不是在面向未来,而是在追逐往昔的泡影,追逐那个全世界因为畏惧俄罗斯帝国而畏惧斯拉夫人的幻影——尽管这其实不过只是刻舟求剑罢了。斯拉夫人的衰败已经积重难返,一次次的自相残杀,让它再也无法回归黄金时代的往昔。

    普希金当然不知道,他在仓促之间构思的辩护词,居然会有着这么悠久的历史生命力,但是至少在此刻,他对自己的辩护非常满意,并且心安理得地安慰了自己。

    帝国确实现状不好,但是帝国本身却有着无比珍贵的存在价值——所以,要尽全力维护帝国的存在,不好的地方寄希望于将来,这样说得通,至少可以说服他自己。

    当然,他说服不了满怀怨愤的肖邦,说服不了波兰人。

    波兰人虽然同俄罗斯人一样属于斯拉夫人,但是因为历史上的积怨,从未把自己视作和俄罗斯的斯拉夫大家庭的一员,波兰人之所以坚持天主教信仰,也恰恰是因为维持自身“区别于俄罗斯”的特质。

    所以,无论是高喊斯拉夫利益,还是高喊基督徒利益,俄罗斯帝国都永远无法拉拢到波兰人(倒是成功地拉拢到了高加索和巴尔干的斯拉夫人)。

    于是,随着普希金拔高话题,以历史的高度为帝国辩护,两个人的辩论也彻底沦为了鸡同鸭讲。

    不过这也正常,每当对立的两方政治性的辩论,最终都会变成鸡同鸭讲——两方往往会坚持自己的意见,这种辩论也不是为了说服对方,而是为了显示自身的“正确”,因此,每一方都会大声高喊自己的正义,并且无视对方的反驳。

    肖邦当然知道这一点。

    他也当然不会天真到自己可以靠着口舌之争,说服俄罗斯大诗人同意自己的观点,他只需要在他面前喊出波兰人的声音就足够了,这种精神上的反抗,就是眼下作为流亡者所唯一能做的事情。

    “普希金先生,您确实口才了得,但无论您怎样用花言巧语来为您的祖国涂脂抹粉,您也无法掩盖此刻它身上沾满的血污!也许此刻,我的祖国注定将要沦亡于俄罗斯帝国的铁蹄之下,但是只要波兰人还存在于波兰的土地上,那我们的反抗永远不会终结,波兰也永远不会灭亡!”

    在高喊出这句口号之后,他又重新平静了下来,然后以冷淡的礼节,躬身向普希金行礼,接着不等对方回应,他转身就走。

    他的身躯瘦弱单薄,但是至少在此刻,他的背影却显得决绝而且有力,带着毫不动摇的决心。

    “虽然无礼,但毕竟是个可敬的人!如果换一个时间,我也许会和他交朋友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普希金心想。

    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输掉这场辩论,虽然他觉得自己用才智保护了俄罗斯的尊严,但是一想到那些流下的鲜血,他心中也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奈的黯然。

    但愿我的祖国可以跨过鲜血铺就的河流,走入到自由和繁荣的彼岸……这样一切流血才是有意义的。

    而在这场辩论结束之后,艾格隆和特蕾莎也对视了一眼。

    刚才两个人的争论,他们也都完整听完了——虽然气氛紧绷,场面对峙,但是终究没有发生什么灾难性事件。

    “殿下,谢天谢地……总算解决了,刚才我都吓了一跳……”一直紧张的特蕾莎长舒了一口气,显得有些庆幸。

    然后,她又好奇地问艾格隆,“你觉得他们两个谁对谁错呢?”

    “这种问题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他们都坚守了自己的立场,仅此而已。”艾格隆摊了摊手。

    接着,他又轻轻叹了口气,“而且,他们都会被各自一方的人热烈喝彩的……这就够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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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乐团

    在艾格隆夫妇的见证之下,围绕着肖邦和普希金的小小风波,终于以一种“激烈但不失控”的方式结束了。

    在肖邦走后,他们两个从远处又重新走回到了普希金的面前。

    “我的朋友,你们刚才进行了激烈的争论。”艾格隆笑着对普希金说,“希望这没有影响到你接下来的心情。”

    “是的,激烈的争论……”普希金紧皱眉头,似乎还有些惆怅,“但同样也是毫无价值的争论。”

    是的,两个人都有各自的立场,也都不可能背叛他们心中神圣的祖国,所以这种争论无论再怎么激烈,也不可能产生交流,最终只是情绪的宣泄罢了。

    难道在两个民族之间就注定要流血,流到血流成河才能够罢休吗?

    普希金不知道答案,但如果可以选,他还是希望在遥远的未来,两个同属于斯拉夫大族群的民族能够以兄弟般的友谊和睦相处。

    只是,终自己一生都可能办不到了。

    艾格隆也看出了此刻好友心中的沮丧和无奈,于是他对特蕾莎使了一个眼色,暗示她换个话题来引开对方的注意力。

    特蕾莎自然也心领神会。

    “普希金先生,娜塔莉亚夫人呢,怎么现在只有您一个人啊?”

    普希金果然被特蕾莎吸引了注意力,他连忙回答,“娜塔莉亚在进宫之后,就被阿布朗泰斯公爵夫人带去和其他夫人们一起休息聊天了……我是一个人来见陛下的。”

    “原来如此,她还是更适应和夫人们在一起呢……”特蕾莎点了点头,“那现在我建议大家还是一起会和吧,毕竟等一会儿宴会就要正式开始了……对了,今天的活动和您之前来这儿的体验稍微有些不同,我们准备了一个全新的活动。”

    “什么活动?”普希金带着疑惑追问。

    “按照殿下的意见,我们在枫丹白露组建了一个小小的乐队,专门收罗了一些喜欢声乐的名门小姐,而今天就是她们正式亮相献艺的时候了……”特蕾莎解释。

    “哦?那还挺有意思的。”这个新鲜事,立刻就让普希金来了兴致。

    不过他也没有太感到意外,毕竟,宫廷养乐队或者唱诗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一次只是乐队成员们的身份特殊特殊了一点——但是考虑到特蕾莎自己的爱好,所以搞得高级一点也无可厚非。

    “她们的年纪都不大,而且音乐并非她们的谋生手段,只是一种陶冶情操的方式而已,所以,我也请您不要过于苛求她们的水平了,最好能够给予一些宽容的鼓励……”特蕾莎又继续强调,“我也希望能够通过这些孩子们,来改善下一代人的风气。”

    “当然了,我绝不会跟孩子们为难的!”普希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不光会给她们鼓掌,如果可以的话,我还会写诗来赞美她们……”

    笑归笑,但是普希金心里也有些不以为然,法兰西人轻浮浪荡的风气由来已久,都已经成为民族性格的一部分了,特蕾莎想要靠自己在宫廷的努力来扭转这种风气,属实是有点“蚍蜉撼树”的感觉。

    不过,既然这是特蕾莎皇后的意愿,他自然也乐意捧场。

    于是,艾格隆夫妇带着他一起,还有艾格隆怀抱着的幼童夏露,一起来到了宴会的大厅当中。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客人们都已经三三两两地聚集起了,包括那些之前聚在一起闲聊的夫人们,普希金在人群当中找到了自己的妻子娜塔莉亚,而艾格隆夫妇则在侍从们的簇拥下,走到了大厅的正中央,然后坐上了属于夫妇两人的王座。

    而在他们落座的时候,其他人也纷纷肃立就位,等待着宴会的正式开始。

    在平常,高朋满座的时候,艾格隆作为皇帝和东道主,总要发表祝酒词,不过今天并非什么特殊隆重的时刻,所以他也克制了自己的表现欲,只是简短地说了几句客套话。

    接着,他把自己的重点,放在了小小的初创乐团上面。

    他先是坐了一个手势,然后远处的卫兵拉开了帷幕,接着,几个拿着各种乐器的小女孩儿,在众人惊异的视线下走入到了大厅当中。

    正因为是看上去无害的小女孩儿而不是刀斧手,所以这种惊异并没有转化成惊恐,大家只是好奇,皇帝夫妇今天想要耍什么花样。

    “诸位,我要向你们隆重介绍,这是我和特蕾莎在枫丹白露组建的一支乐队。和普通的乐队不同,她们都来自于我国的名门,她们所出身的家庭,有些大革命之前就已经是煊赫门第;有些则在革命期间和帝国时代声名鹊起,但无论是哪一种,这些家庭都曾经为国家、为民族做出了杰出的贡献,他们是帝国的精华……”

    说到这里,艾格隆指了一下站在中间位置的瓦朗蒂娜,“比如这位瓦朗蒂娜小姐,你们肯定都知道,她是诺瓦蒂埃侯爵的孙女儿,侯爵不光来自于一个显赫的贵族家庭,他也是对革命做出了巨大贡献的制宪议会代表,他同时还是先皇所倚重的大臣,更是现在我引以为股肱的元老重臣!乐团的其他人也同样如此。”

    听到陛下当众夸奖自己的爷爷,瓦朗蒂娜满心骄傲,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面对着在场的人们。

    而艾格隆在树立了典型之后,也适时地将话题转了回来,“在过去的几十年,很不幸,法兰西遭遇了漫长的不幸,我们之中的许多人都曾经因为变幻莫测的时势而受害,甚至在场的诸位当中,彼此之间也许过去还有过不幸的争论和冲突。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但我们会忘记仇恨,现在我们将会携手走入到一个新的时代当中。在我的帝国,没有什么革命党和保王党,也没有什么巴黎人和布列塔尼人,更没有什么布尔乔亚和无套裤汉,所有人都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法国人!

    这些最可爱的孩子们,将会忘却往昔的冲突,彼此信任彼此帮助,融洽地演奏同一首乐曲,这就是我们的乐团,这也就是帝国和新时代,让我们一起为她们喝彩吧——!”

    艾格隆一通吹捧,其实也是借乐团再一次来鼓吹他的那一套政治话术——也就是大家放下往日的冲突,一起团结在帝国周围,共创美好的新时代。

    在帝国的这套官方叙事当中,在并不遥远的几十年前,法兰西人从大革命之后就陷入到了大革命的激情和反革命的反复当中,在短短十几年当中新路老路歪路邪路,什么路都走过了一遍,而且每一条路都走得人头滚滚,在民族最低谷的时候,国家同时在进行着外战和内战,直到拿破仑皇帝上台之后,才彻底终结了民族自相残杀的噩梦。

    帝国可以一直用各条道路上发生的灾难,来为自己的现状赋予合法性——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无论多少人讨厌波拿巴家族,但只有波拿巴家族,至少在表面上实现了“宽容和和解”,其他无论任何派别走上台前,都会面临着死敌的拼命抵抗。

    正因为如此,这种“大家一起和稀泥凑合着过吧”的心态,反而就成为了波拿巴就在最为可靠的意识形态基础。

    它不需要输出任何强烈的意识形态,只要让人觉得勉强可以接受(或者说换其他人更讨厌),那就足够了。

    既然是陛下的金口玉言,那么谁也不敢不买账,于是,在他话一落音之后,人们纷纷鼓掌,为这个初创的乐团献上了美好的祝愿。

    如此高规格的礼遇,也让乐队的成员们越发紧张不安,所有人都脸色发白,甚至还有人瑟瑟发抖起来。

    好在,这时候瓦朗蒂娜终究没有辜负特蕾莎的期望,她拿出了队长的气概,一边用眼神安抚其他的成员,一边缓步走到了艾格隆夫妇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瓦朗蒂娜,好孩子!”看到自己悉心教养的孩子今天将要大放异彩,特蕾莎心里特别高兴,她主动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然后走到瓦朗蒂娜的面前,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为了让你们可以尽情发挥,今天我来给你们伴奏吧!”接着,她说出了让旁人惊讶的决定。

    “您……?”瓦朗蒂娜也非常意外,接着她又有些迟疑,“这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作为这里的女主人,今天我来给你们助威,给客人们助兴,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特蕾莎笑着反驳。

    接着,她在人们惊讶的视线下,快步走到了钢琴的旁边然后坐了下来。

    看着特蕾莎的举动,艾格隆当然不会制止。

    他看得出来,平常特蕾莎一直要端着皇后的架子,心里着实有些憋坏了,今天也想要趁着心情好发泄一下,那当然就应该让她开心才对。

    区区礼仪,岂能约束到宫廷的主人?

    “据说当年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喜欢吹笛子,有时候甚至会在招待宾客的时候自己演奏,而今天,特蕾莎也算是追思先贤了。”于是,艾格隆笑着开了个玩笑。

    他的话,也算是一锤定音,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附和,表示早就想要见识下皇后陛下的演奏了。

    不得不说,在特蕾莎“亲身上阵”之后,大厅内的严肃气氛也被冲淡了不少,乐队成员们原本的紧张也消弭了大半。

    于是,就在这喜悦轻松气氛当中,这支小小的乐团,也按照预定的曲目开始演奏。

    因为特蕾莎的偏爱,她们练习的大多数是舒伯特的曲子,第一次公开演出当然也是如此。而现在,在特蕾莎本人亲手弹奏的引领下,整个乐队开始按照她们无数次练习过的流程,演奏舒伯特的经典交响曲。

    很快,各种乐器所发出的乐曲声,渐渐地充塞到了整个宽阔的大厅当中。而这,也宣告着这支意义特殊的乐团,从此刻正式诞生了。

    在场的人们,这下都陷入到了沉默,仔细地聆听着她们演奏的乐曲。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平常也去过很多音乐会,欣赏过更加专业的演奏,他们当然也能够察觉得出来,眼下乐团的演奏还是有些生涩,水平更是只能说一般。

    可是,谁又会去扫皇帝夫妇的兴呢?谁又会去拿专业的水平,去为难一群小姑娘呢?倒不如说,这些小姑娘能够努力学点乐曲,已经很不容易了,光这一点就值得鼓励。

    平常又有几个人能够看到帝国元老重臣的孙女儿为自己演奏?更别说帝国的皇后陛下了。

    正因为抱有类似的心态,所以谁也没有嘲讽或者讥笑她们的演奏,所有人都以最宽容的心态,仔细地聆听着她们演奏的乐曲,顺便大饱眼福。

    就这样,在人们的注视下,乐队按照预定的曲目,演奏着一支又一支乐曲,不断地赢得满堂的喝彩。

    喝彩的人群当中,自然也有普希金。

    作为一个诗人,他对艾格隆夫妇从贵族少女当中选拔人才来组建乐团的创意,感到极为有趣。其公关价值显然远远超过了其艺术价值——而对宫廷来说,显然更重要的就是公关价值,当时路易十四不也是亲自去演芭蕾舞剧,在其中扮演太阳神吗?

    “这个创意还真不赖!如果我们俄罗斯也搞一个类似的就好了……”他心想。

    而这时候,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个女性的姣好面孔,那些都是和他有过深入交流的女子们。

    他发现,在他曾经有过露水姻缘的情人们当中组建一个乐队恐怕都绰绰有余了。

    他很快就被自己胡思乱想的恶趣味的想法逗得给笑了出来。

    就在无声大笑的同时,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妻子娜塔莉亚,好在对方正认真地观看着演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普希金暗暗松了口气,然后他又把视线放在了依旧坐在王座上的艾格隆身上,此刻他似乎也正认真聆听着演出,神情专注,因而又显得格外俊美。

    “所以,到底又是何等人,才能够牵动他的心呢?”一时间,他心中的好奇突然奔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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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颂诗

    “所以,到底又是何等人,才能够牵动他的心呢?”

    心里头升起这个想法之后,普希金的视线下意识地又往旁边移动开来。

    这并不是随意浏览,而是有目的的——他想要在人群当中找到一个人。

    这个人并不难找,因为哪怕在名流云集的皇宫当中,她也属于地位等级最高的人之一,她在人群中一定非常显眼。

    果然,仅仅花费了一点时间,他就找到了。

    在大厅中央,御座的正对面,几乎最显眼的位置,有一位穿着宫裙、佩戴着绶带礼服的青年女子。

    她不仅衣饰华贵,面色也沉静庄严,而在她的周围,几乎空无一人,明明是人头攒动的大厅,在她身边却形成了一小片空地。

    人们这么做,与其说是“尊重”她的尊贵地位,倒不如说是对她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这位女士,自然就是传言中与他的好友皇帝“关系匪浅”的玛丽亚公主了。

    作为眼下皇宫里最尊贵的宾客之一,她出席这个场合并不奇怪,对于她现在所受到的待遇,普希金也没有感到意外,虽然他并不认识这位公主殿下,但是也听说过一些传言,这些传言有些互相冲突,有些他都觉得荒诞不经,但是却有一点却是共同的:那就是,特蕾莎皇后与她关系非常恶劣,彼此之间还发生过非常尖锐的矛盾冲突,好不容易才调停下来。

    即使事情被压下来了,她们的关系还是非常冷淡,甚至到了相互之间除了礼仪场合之外绝不来往的程度。

    普希金自然也能够侧面感受这种冷淡,自从来到巴黎之后,他多次受邀来到枫丹白露,并且和特蕾莎聊天过不少次,还提到过不少人,但是特蕾莎连一次都没有提到过对方的存在,仿佛她完全是空气一样,由此可见印象有多么恶劣。

    既然特蕾莎旧恨未消,那么在最善于察言观色的廷臣命妇们眼中,玛丽亚公主自然也就是个不能靠近的危险人物,就算是真的有谁不满皇后陛下,也可能在这个场合下贸然站在玛丽亚公主一边,摆明了充当皇后陛下的“反对派”——所以自然而然,她在这里就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毕竟也是一国公主,同时还是贵宾,倒也没有人敢于真的给她摆脸色看,她依旧可以安之若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正因为心里好奇,所以普希金忍不住继续观察了一下玛丽亚。

    然后他默默得出结论——漂亮确实是漂亮,但是在他看来,她好像比不上特蕾莎。

    普希金知道,这也许是自己因为更早认识特蕾莎,可能有点先入为主的印象,可是特蕾莎的风范和涵养,却怎么看都好像压过她一筹。

    作为一个风流史无数的情场浪子,普希金觉得自己的结论还是有点靠谱的。

    所以,为什么她就能够迷住自己的好友,以至于让他宁可冒着夫妻失和的风险,也要留住她呢?他想不明白其中的理由。

    只能说,这个世界往往就是充满了意外吧。

    诗人都是永不满足的,哪怕手里有再好的,也还是想要体验其他的美好——他最终只能以己度人,得出这个结论。

    而就在这时候,也许是察觉到有人正在注视自己,玛丽亚公主突然微微偏过头来,然后视线正好和他交汇。

    接着,玛丽亚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

    这个笑容,既充满了攻击性,显得挑衅和嘲讽,又似乎带有一种我行我素的满不在乎。

    普希金心里一紧张,连忙低垂下了自己的视线,不敢再与对方对视——毕竟,在私下里一直窥视一位女士,这实在有些失礼,而且对方的身份绝不是自己惹得起的。

    好在接下来什么也没有发生,玛丽亚又重新回过头去,然后继续以恭敬甚至有些谦卑的神情,聆听特蕾莎和乐团的演奏——至于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那就无人得知了。

    正当普希金以为这个小小的风波已经平息的时候,在一曲乐曲刚刚结束间隙,那个他刚刚私下里观察的人,悄然走到了他的面前。

    “来自俄罗斯的诗人先生,我听闻您的名字很久了,今天终于能够见到您,真是我的荣幸。”接着,她轻声打了个招呼。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招呼,普希金有些疑惑,也有些慌乱,生怕她是为了刚才的事情找麻烦的,不过他还是按照应有的礼节,毕恭毕敬向对方行礼致敬。“我也非常高兴能够认识您,公主殿下。不过,我只是略有些卖弄文字的本领罢了,实在不值得您如此褒奖。”

    虽说两个人都在寒暄打招呼,算是正式认识了,不过,普希金心里却对玛丽亚更加印象不佳。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哪怕她明明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打招呼,却依然给人一种在高高在上嘲弄的感觉,让人有点不舒服。

    对比和特蕾莎交流时那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确实简直是天壤之别。

    如果要他选的话,他肯定愿意选特蕾莎当朋友——不过看上去,面前这位公主殿下,也不是什么需要朋友的人。

    而这时候,旁边也有许多人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不过虽然玛丽亚的举动让人意外,但也没有人显得太过于震惊——毕竟,这位俄罗斯,最近在巴黎名声大噪,玛丽亚公主想要看个新鲜把戏也很正常。

    “这里太过于嘈杂,方便借一步说话吗?”短暂的寒暄过后,玛丽亚又提议。

    普希金心里又是一惊,不过在这种场合下,他好像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所以他微微点头,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于是,两个人走出了大厅,然后来到了走廊旁边的阳台上。

    此时已经入夜,天上繁星点点,让夜幕下的宫室多了几分神秘,更让此时的场景变得有些虚幻。

    “公主殿下,您对我有什么吩咐吗?”普希金小心翼翼地问。

    “吩咐倒是谈不上,我只是对您有个不情之请而已。”玛丽亚浅笑着回答。

    “那您想让我做什么呢?”普希金心里顿时更加紧张了,连忙追问。

    “我找一个诗人,还能想要做什么呢?”玛丽亚无辜地摊了摊手。

    “您想让我为您写诗?”普希金反问。

    “对了一半,尊敬的先生。”玛丽亚微笑了起来,“我确实想要让您写诗,不过并非是为了我的自己,如果只是为了自己的话,我可以去找您的好友嘛,陛下也为我写过诗呢~”

    对于对方的炫耀,普希金只当做没有听见,并没有去追问——毕竟,这种事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也就是说,您希望找我给别人写诗,那么具体是怎样呢?”

    “您可以理解为定制……就像是我向裁缝订购衣帽一样请您写诗,为此我愿意付出应有的报酬。”玛丽亚不紧不慢地回答,“具体的对象嘛……就是我的父王和陛下的父皇,我希望您能够写一首诗,歌颂他们两个当初的深厚友谊,也歌颂我们两个王室之间两代人的紧密亲缘。”

    玛丽亚虽然说得含糊其辞,但是普希金当然也明白她在说什么——玛丽亚的父王马克西米利安,当初作为“德奸”,和一大群德意志王公一起投靠到了拿破仑皇帝麾下,跟随他一起拆解了神圣罗马帝国,组建了亲法的莱茵同盟,为了巩固家族情谊,他还把自己的长女嫁给了皇帝的义子欧仁亲王,让两个人成为了“儿女亲家”的关系。

    要说“深情厚谊”那确实是深情厚谊,不过,在反复无常的德意志王公当中讲情谊,那属实有些可笑了——拿破仑皇帝走入颓势之后,巴伐利亚翻脸跳船可从来没有含糊过。

    不过,眼下随着波拿巴家族的东山再起,巴伐利亚王室为了“挟洋自重”,重新鼓吹家族情谊倒也非常正常。

    而玛丽亚眼下作为明牌的亲法分子,找人鼓吹父王当初和拿破仑皇帝深情厚谊来为自己扯大旗,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按理说来,这种事,只要她愿意花钱,想要攀附权贵的御用文人多得是,她也并非是一定要找普希金不可——只不过,最近诗人在巴黎名声大噪,让他写出来更能给她自己脸上贴金而已。

    当然,玛丽亚还有一个不方便明说、但更重要的原因,这个俄罗斯人是特蕾莎的朋友,如果他被自己收买写了颂诗,那么特蕾莎肯定会非常不开心,而凡是能惹特蕾莎不开心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做,而且还会乐此不疲地做。

    “怎么样?先生?”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玛丽亚又再询问普希金,“我知道,这会占用您的宝贵时间,所以我愿意花一大笔润笔费,来买下您的作品……如果您更喜欢名望的话,我以后还会邀请您前往我的祖国去进行文化交流,这对您来说肯定也会是一场非常愉快的旅途,您看如何呢?”

    普希金陷入到了沉默当中,并没有回答她。

    “难道您觉得我给出的条件不够有诚意吗?”玛丽亚有些疑惑地问。

    “不,殿下,条件非常优厚,简直可以说让我诚惶诚恐,别说是我,任何一位诗人都会动心的。”普希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马上话锋一转,“但是,您恐怕一点都不了解我……我虽然是个诗人,但是我只写我喜欢写的东西,我既不懂如何写颂诗,也不会去写它们。”

    被普希金这么当面拒绝,玛丽亚顿时有些不爽了。

    在她心里,俄罗斯帝国也许很有实力,但绝对也是个没文化的不毛之地,因此她内心当中,对所谓的俄罗斯大诗人也是有些瞧不起的,现在却没想到自己给了这么“优厚”的条件,居然还被他如此干脆地拒绝,当然会心头火起。

    她又看了普希金一眼,似乎是请他再考虑一下,而普希金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看似是在抱歉,但是实际上却还是坚持了自己的意见。

    “难道您没有承蒙他的要求,为已故的拿破仑皇帝写诗吗?”玛丽亚反问。“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的父王写呢?”

    普希金倒也不意外,毕竟对方和自己的朋友关系特殊,从他那里得知此事也很正常,“殿下,我确实答应为拿破仑写诗,但那不是颂诗;而且,我写这个不是因为他是皇帝,而是因为他代表了太多太多其他的东西……他首先是个英雄,其次才是个皇帝。”

    说到这里,他只能停顿了下来,然后言下之意却已经颇为明显了——你的父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国王,并不是英雄,所以并没有什么值得歌颂的东西,更不值得他来写诗赞颂了。

    如此回应,更是让玛丽亚心里怒火高涨。

    不过,她也知道,现在冲人发火没有任何意义,只会让自己更加失态,所以她只能控制住情绪,然后冷冷一笑。

    “您当然可以可以拒绝,先生,这是您的自由。不过,我很遗憾,因为这样的话,您倒是失去了我的一腔好意……”

    看到玛丽亚如此生气的样子,普希金心里也觉得自己的话似乎太过于生硬了一点。

    虽然是关于他诗人的骄傲,他不想让步,但是作为一个风流浪子,他也不想让一位如此漂亮的女士难过——再者说来,不管怎样,她都是自己好友的情人,他也不想把两个人的关系搞得这么僵。

    “殿下,我承认我刚才失礼地注视了您,给您带来了困扰……不过,请允许我为自己辩解一句,我绝对没有任何不得体的想法,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毕竟您和他关系匪浅。”

    他的回答,让玛丽亚一阵气结,但是这下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普希金心里也是一阵茫然,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找到原因。

    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偶然吧?没有那么多理由。

    “好吧,先生,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经过了这一番争吵之后,玛丽亚也不愿意再继续交谈下去了,于是冷淡地点头向对方告别。“希望以后您能够改变主意。”

    “如果今后有机会的话,我倒是愿意为您写诗留念——当然,那也只是出于有趣而已。”普希金行礼向对方告别,

199,截胡

    虽然玛丽亚表面上还维持着礼节同普希金告别,但是暗地里已经把这个不知好歹的俄罗斯人骂了无数遍。

    从小颐指气使的她,哪怕现在被人们敬而远之,至少在明面上还是被人们以礼相待,谁也不敢真的对她有所不敬,然而这个外来的诗人,却居然敢当面驳她的面子,甚至还轻视了她的父王——尤其这还是在她提出这么优厚的条件之后。

    虽然普希金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喜欢写颂诗,但是玛丽亚却打心眼里不相信,她“以己度人”,所以认为这个诗人一定是站在了特蕾莎那一边,所以才故意不给自己面子(虽然这某种程度上也是事实)。

    而这个猜测,更加增添了她心中的怒意。

    某种意义上,她虽然恨透了特蕾莎,但是在内心当中却也承认特蕾莎确实有资格来和自己斗,但是一个边远蛮荒的俄罗斯人,还是个从没有听说过的姓氏,连贵族都未必算得上,居然也敢如此怠慢自己,这让她尤其感到难以容忍。

    她也并不准备把忍气吞声。

    经过之前和特蕾莎的交锋,她原本就已经堪称顽强的报复心,现在更是变得极度夸张,仅仅在一面之缘当中和她交恶的普希金,在她心里也被列上了敌人的黑名单。

    等着吧,以后有你好瞧的……还有你那个到处出风头的夫人。

    普希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给自己惹下了一个敌人,他结束了这段并不愉快的插曲之后,就重新返回到了大厅当中,大家还依旧沉浸在乐团的演奏当中,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来去,他也就心安理得地重新融入到了人群当中,而这一次他再也不敢左顾右盼了,而是集中注意力欣赏乐曲。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逝,很快也来到了这场演奏会的尾声。

    一首首曲目都已经演奏完毕,这一场演出也要谢幕了,而这也意味着这支小小的宫廷乐团在今天终于悄然登上了舞台,并且将成为帝国在未来的一个文化符号。

    不管实际水平如何,在场的人们都很明智地用热烈的掌声来祝贺她们的成功演出。

    在不绝于耳的掌声当中,特蕾莎皇后也离开了座位,然后带着这些孩子们一起来谢场。

    她此刻脸色绯红,身上也大汗淋漓——自从来到法国以来,虽然时不时以音乐自娱,但是她已经很久没有一口气弹奏这么长时间的钢琴了,这种“体力活”一下子还有点吃不消。

    不过,身体上的疲惫却没有能够影响到她的心情,她此刻既满足又兴奋,甚至还有一点骄傲。

    自从来到法兰西、成为一国皇后之后,她在身边侧近亲信们的辅佐下,以很快的速度适应了自己的角色,亲自运营整个庞大的宫廷机构,办成了很多事,但那都是“分内工作”而已,她并不会为此感到多么开心,但是这一次不一样,她发自内心地为这个小小的成就而满足和自豪。

    音乐对她来说不光是情趣和娱乐,更是精神生命的一部分,她陶醉其中的时候,可以忘却那么多烦心事。

    在谢场的时候,人们纷纷涌上来,向尊贵的皇后陛下恭维和祝贺,而她也照单全收,并且一一予以回应,充满了君臣同乐其乐融融的气氛。

    ……好吧,除了一个人,让她看到了还是一贯的不顺眼。

    玛丽亚微笑着向她祝贺,并且表示能听到皇后陛下的演奏让她大开眼界,而特蕾莎只是紧绷着脸,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就当是感谢,两个人视线交汇了短短一瞬,就再不贴近。

    特蕾莎现在还能容忍玛丽亚站在自己的目前,无非只是因为赶不走她而已,所以哪怕玛丽亚表面上服软表现得恭顺,但是她却演都不想演,顶多只是维持最底线的礼貌,多一分都不想给。

    玛丽亚当然知道特蕾莎心里的想法,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找机会在皇后陛下面前说恭维话,既让特蕾莎心里添堵,却又让她找不到理由来发作。

    其他人当然也能够看得出来她们两个互相存心在挤兑对方,虽然谁也不敢掺和(当然背地里却很乐意津津乐道),但是大家却很有默契地看着这出大戏,甚至还有人嫌事情太小,拼命想要拱火,最好让两位尊贵的殿下以后搞出更多大新闻,让他们看乐子。

    在谢场完成之后,这一场演出也终于圆满谢幕,人们纷纷散去,而瓦朗蒂娜和其他乐团成员们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今天的成功,注定也成为她们生命中最难以忘怀的瞬间之一。

    作为东道主,艾格隆自然也亲切地和这些孩子们告别。

    “瓦朗蒂娜,你一如既往的优秀,丝毫没有让我们失望。你的爷爷,还有你的未婚夫,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艾格隆亲切地向瓦朗蒂娜挥手告别,“回去好好休息吧,我已经下了命令了,画师会将你们的演出绘制成图画的,到时候作为纪念礼物,你们每个人都会被赠送一份,。”

    “谢谢您,陛下,我会珍藏好它的。”瓦朗蒂娜连忙向艾格隆行礼致谢,“谢谢您给了我这样的机会……我曾经只是把它视作是一种任务,取悦您和皇后陛下的任务,但是现在……我发现我非常享受其中的乐趣,也许过得几年之后我就要从乐团离开,但是我会把它当成我一生的爱好。”

    郑重地做出承诺之后,乖巧懂事的瓦朗蒂娜向艾格隆告别离开。

    而特蕾莎这时候因为不胜疲惫,也在和艾格隆说了几句之后,就先回寝宫休息了。

    随着众人的离开,偌大的殿堂,突然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而这时候,艾格隆发现玛丽亚居然没有走,还留在原地看着自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于是,他走到了玛丽亚的身边,主动开口询问。

    “殿下,刚才的演出不是很好吗?您怎么如此闷闷不乐啊?”

    “还不是因为您的那位朋友……”玛丽亚阴沉着脸回答。

    “是?为什么?”艾格隆更加莫名其妙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在刚才,我兴冲冲地找了他,结果,他却给了我好大的冷脸——”玛丽亚强忍着心里的不爽,简单地将刚才自己和普希金的交谈讲述给了艾格隆听。

    “所以,您不该贸然在对他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接近他啊……”听完之后,艾格隆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他是个诗人,很有点文人的臭脾气,在俄罗斯的时候,连沙皇的面子都不给,当初还曾经被沙皇流放过。对这个人来说,坚持自己心里的想法,比讨好某个权贵更加重要,所以他既然不想为您写颂诗,那么您给出什么出价都是没用的……他就是不会写。”

    当听到艾格隆的解释之后,玛丽亚心态总算没那么爆炸了。

    既然他连沙皇的面子都不给,那他不给自己面子也不算那么可恶了——虽然还是很可恶。

    “所以您为什么要惯着他呢?他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有几分才气,但世上有才华的人多了去了,何必忍受他那点脾气。”她还是有些愤愤不平,“我看他现在得享大名之后,是更加没把人放在眼里了。”

    唉……就算跟你说了他有多么重要,你肯定也不会放在心上的。艾格隆心想。

    他之所以如此优待普希金,不光是欣赏他的才华,其实也正是觉得他的脾气和自己相投,都有一身傲骨。

    正如玛丽亚所说,世界上趋炎附势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这些点头哈腰的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艾格隆知道自己的理由玛丽亚不会信服,所以他就搬出了另外一个理由。“他虽然并非什么重要人物,但是眼下我需要和俄罗斯人拉近关系,但又不能做得太低声下气,需要发出暗示的信号,我优待这个诗人,那么世人就会相信我对俄罗斯没什么敌意了,这对我们接下来的外交有利。”

    对这个理由,玛丽亚倒是相对能够认可——当然,即使如此,她也不打算把对方从自己的“黑名单”里拉出来。

    她轻轻耸了耸肩,换了个话题,表情也从凝重变得轻松了起来。

    “好吧,我们不要再提什么见鬼的俄罗斯人了,还是说一说好消息吧?”

    “什么好消息?”艾格隆反问。

    “您之前不是要拜托我为您的堂兄寻找合适的对象吗?现在这事儿有眉目了。”玛丽亚回答。

    “这么快吗?”艾格隆又惊又喜。

    之前,他为了家族的利益,也为了完成对婶婶奥棠丝王后的承诺,所以拜托玛丽亚为自己在德意志王公群体当中为堂兄查理亲王寻找合适对象,玛丽亚虽然人缘很差,但是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却是来自于枝繁叶茂的巴登和黑森家族,在德意志可谓是“亲戚遍天下”,让玛丽亚发动关系网为堂兄寻找对象,总比艾格隆自己去找要容易得多。

    不过艾格隆也没想到,这事儿居然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您希望达成的心愿,我又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快马加鞭去做呢?”玛丽亚微微浅笑了起来,顺手用手指戳了一下艾格隆的胸口,“这也只是为了您了。”

    “谢谢……”艾格隆拿住了这只手,然后轻轻地亲吻了手背,接着再问,“那么,那位幸运的孩子是谁呢?”

    就在这暧昧的互动当中,玛丽亚笑嘻嘻地做出了答复。

    “她名叫海伦妮·冯·梅克伦堡-什末林,是梅克伦堡-什末林公国的公主,1814年出生,今年17岁,恰好来到了适婚的年纪。”

    “什么?”艾格隆的脸色微微一变。

    倒不是说,这位公主他认识,而是因为,她在历史上,多多少少地也留下了一点点痕迹。

    按理说来,在王公满地走的德意志,一个普通的“公主”并不会惹人注目,梅克伦堡-什末林也不是什么强大邦国,顶多一两个县的地盘,还是在荒凉贫瘠的北德,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人记住的地方。

    原本她确实应该默默无闻的,但是历史却给了她另外一条人生道路。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奥尔良公爵篡位成功,成为法国国王之后,他为自己的王太子找的儿媳妇,就是这位公主殿下。

    那时候,奥尔良公爵篡位成功之后,国内外局势都很混乱,他也因为自己借着的“篡逆”行径而被欧洲各国君主所厌恶和排斥,在这种情况下,他急需要在圈子里完成一些公关活动,来挽回自己的声望。

    为此他在上台伊始就主持了两桩联姻,一桩是将他的女儿嫁给了未来的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一桩是让王太子娶了梅克伦堡-什末林公国的海伦妮公主。

    借助这两次成功的联姻,他稳定了国外的局势,也让奥尔良家族的“篡逆”被各国所默认。

    在这个新的历史线上,艾格隆“截胡”奥尔良家族的天下,但是总体外交路线却意外地贴合在了一起。

    他之前促成了比利时的独立,然后和比利时国王联姻(当然,他没有成年的女儿,于是就用欧仁亲王的女儿来代替)

    他没想到,在另一桩联姻上,他又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撞车”了。

    巧合吗?确实巧合,但是却又未必有那么巧合。

    不同的世界线,人确实变了,但“需求”没变。

    波拿巴家族要重新挤进圈子了,所以找上了德意志的王公们。

    而在原本的世界线上,梅克伦堡-什末林公国愿意把公主嫁给名声大坏的奥尔良家族的王子,现在把公主嫁给波拿巴家族的王子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反正,都是拿一样的好处,又有什么区别呢?

    奥尔良家族登上了王位,和波拿巴家族上了台,对他们来说又有多少区别呢?

    反正,对于封建主的联姻来说,只要“头衔”正确,利益正确,哪个具体的人并不重要。

    一想到这种奇诡的“巧合”,以及其中蕴含的尖锐讽刺,艾格隆心里只觉得好笑。

    这些德意志王公,所谓的高贵血统,说穿了也就这么回事嘛……

    “怎么,您觉得不行吗?”看到艾格隆的表情古怪,玛丽亚疑惑地问。

    “不,我并没有认为不行,殿下……”艾格隆连忙笑着回答,“我只是多想了点其他的事情而已,您别见怪。我非常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我的堂兄也会为此永远感激您的……”

    接着,他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可敬的梅克伦堡-什末林家族,他们打算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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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可敬的梅克伦堡-什末林家族,他们打算要什么?”

    艾格隆虽然是在问,但是他其实心里完全清楚答案。

    不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呢?一个老牌的王公,准备把女儿嫁给从来没见过的外国亲王,总不可能是因为爱情吧。

    “那当然是需要钱咯~”

    玛丽亚和艾格隆彼此之间的关系,不需要玩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套话,所以她直接就说出了答案,脸上也浮现出了略带讥讽的笑容,“近年来,公国财政一直都颇为困难,这个家族现在急需要大笔的资金来维持自家的统治,所以嘛……他们也很乐意得到来自法兰西的支援。不过,他们不希望把事情搞得太大张旗鼓,所以请这边尽量低调一点。”

    当然,既然是王公贵族,那就必须要讲究体面,哪怕是真的要钱,也不可能直接表露出来,更不能自己伸手要钱,所以这就需要中间有人来完成这个步骤了。

    按理说来,波拿巴家族也是皇室,而且和多个王族联姻,所以把公主嫁给皇帝的堂兄,绝对不算丢人;但是,因为之前长期敌对的缘故,波拿巴家族目前还处于被排斥的状态,所以梅克伦堡-什末林家族希望低调办完这事也很正常。

    艾格隆对此也并无意见,反正他只要完成自己对堂兄的承诺就可以了。

    “那么,他们到底需要多少钱呢?”于是,他就直截了当地问。

    玛丽亚笑而不语,然后抬起右手,张开手指,犹如是挥手告别一样。

    “五百万?这也太多了。”艾格隆顿时就皱了皱眉头。

    “比起沙皇给的来说,也不算多吧。”玛丽亚摊了摊手,“毕竟,这可是一位法国亲王,钱给少了怕是会丢了自己的格调,还牵涉到新娘的信仰改宗等等手续问题……人家也有理由嘛~”

    “我娶特蕾莎都没花过那么多,那可是哈布斯堡的公主……”虽然明白是这么个道理,但艾格隆越想越觉得亏,忍不住小声吐槽,“区区一个县长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那么,她给您省了那么多钱,那您又是怎么回报她的呢?”玛丽亚稍稍眯了一下眼睛,“或者,也许正是因为花得太少,所以您才学不会珍惜,以至于这么对待她吧?”

    不得不说,玛丽亚在嘲讽人上面还真的是很有天赋,随手一击就又凶又狠,直击要害,以至于艾格隆一下子被呛到了,说不出话来。

    正因为他无法反驳,又不能拿玛丽亚出气,所以只能把怒气转移到了不在场的堂兄身上。

    “这下我的堂兄还真是让我为难了!为了完成他的心愿,我们居然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如果人民知道我动用这么多国帑就为了给堂兄找个媳妇,舆论上肯定会很难看的。”

    “这一点您倒是不必太过于担心。”玛丽亚似乎早有准备,不紧不慢地回答,“其实我之前和亲王殿下商量过,他也多次表示过,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浪费国家的巨额资金,败坏您的名声,他希望能够想办法自己承担……”

    “自己承担?他承担得了吗?”艾格隆对此当然表示怀疑。

    对于堂兄的财产情况,艾格隆是一清二楚的,他虽然从父母那里拿到不少钱,但相比于这样一笔巨款来说还是杯水车薪,而且他现在才刚刚得到自己赋予的官位,肯定是攒不出这么多钱的——他就算想要自己承担这比开销,也做不到。

    “如果他独力来承担的话,那当然做不到,但谁叫他是法兰西的亲王呢?巴黎有的是阔绰无比的银行家,他可以从他们手里借到钱,一个亲王的名字,就值得上几百万。”早就成竹在胸的玛丽亚,继续侃侃而谈,“您出面为他说个情,他从阔佬那里拿到钱结了婚,以后分十年或者十五年偿还了这一笔债款……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吗?”

    看到玛丽亚这么胸有成竹的样子,艾格隆心里突然猜到了什么。

    “我猜,那个好心的阔佬就是博旺男爵,对吗?”

    “是的,陛下。”玛丽亚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什么都瞒不过您呀。”

    艾格隆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看来,玛丽亚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背地里却已经筹划好了一切,一边动用家庭关系在德意志找需要“和亲”换钱的王公,一边在自己这里策划好了如何筹一笔巨款搞定这桩婚事——自己甚至还不需要出手,她就把两边居然都摆平了。

    所以,全盘来看,她充当中间人,不付出任何代价,就促成了一桩政治联姻,还收获了两方的感激(甚至还可能从两边都拿了好处费),甚至还不声不响为自己拉帮结派,收获未来的盟友,可谓是一箭三雕,难怪她这么用心去做这件事。

    看来,玛丽亚虽然性格恶劣而且目中无人,但却又有一股敢想敢干的魄力,一旦下定了决心,办事既利索又牢靠,实在是个人才。

    如果她能够甘愿低眉顺眼跟着自己,不给自己惹事生非,一心一意只想着尽全力替自己完成和谐的后宫大业……那该多么完美啊!

    只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既聪明有能力、性格突出,然后又甘愿成为一个盲从的奴才,在艾格隆的身边,哪怕服从度最高的夏奈尔也有往往有和自己不同的意见——只是她往往会把意见放在心里。

    至于玛丽亚,指望她成为那样的人,想都别想。

    “好吧,殿下,既然您都已经把事情计划好了,那我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就按您的办法来办吧。”艾格隆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又叹了口气,“我替我的堂兄,我的家族,以及法国政府,感谢您的辛劳,希望这件事能够尽快完成。”

    “只要您点头,那就没有什么障碍了,我会私下里加紧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两三个月之后海伦妮公主殿下就会来巴黎‘旅行’,然后面见亲王殿下并且缔结婚约了。”玛丽亚自信满满地回答,“亲王殿下年轻有为,聪慧过人,我相信,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婚配对象,海伦妮公主嫁过来之后,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此刻的玛丽亚,心里确实是志得意满。

    她倒不是因为自己成功当了一次媒人而高兴,而是因为自己的计划在通盘运作之后顺利实现而沾沾自喜。

    事实上,她巴不得艾格隆不给钱,这样的话查理亲王就更加欠她的人情了,也就是更加绑定在她这一边,充当自己对外的代理人。

    这一切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在未来和特蕾莎分庭抗礼,报复之前的屈辱。

    特蕾莎,你给我等着……虽然现在我不得不对你低声下气,但是以后有你哭的时候……她又一次在心里咬牙切齿。

    而艾格隆此刻也感到颇为唏嘘。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这位海伦妮公主嫁过来之后,成为了王太子妃,夫妇生了两个儿子,然而王太子在1842年猝然去世,于是他们在1838年出生的儿子巴黎伯爵菲利普就成为了王太孙。

    接下来,在1848年革命当中,奥尔良家族丢了王位,海伦妮被迫带着十岁的儿子流亡出国,而接下来她也成为了奥尔良党的精神领袖。

    等到拿破仑三世登基上台时候,两个人自然就成为了政治上的死对头,在第二帝国时期,皇帝最头疼的就是和奥尔良派之间的斗争。

    两个“曾经”的死对头,在这个世界线上却即将成为“夫妇”,这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但是反过来说,正因为是死对头,所以他们可能反而会有精神上的共鸣,也许他们的婚姻未来会非常美满也说不定。

    “这位海伦妮公主,是什么样的人?”艾格隆顺口问。

    艾格隆只是随口一问,玛丽亚却收敛起了笑容,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她呀……也算是个挺倒霉的人吧。”接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的父亲是梅克伦堡-什未林公国的王储,他当了一辈子王储却没有熬到继位,1819年死去了,而他生前娶了三任妻子,海伦妮是第二任妻子所生下的女儿……”

    虽然玛丽亚没有说得太清楚,不过艾格隆倒是很快就猜到了实际情况。

    海伦妮公主父亲已经死去,而且和父亲的继承人、她的长兄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两边情分不多,未来能够继承的东西极少,所以在家族内肯定不受重视,至少不会给她倾注多少注意力。

    所以,梅克伦堡-什未林公国想要“物尽其用”,把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公主嫁给法国亲王顺便捞一大笔钱,也就非常符合情理了,甚至可以说这是最优解。

    很快艾格隆又想到,玛丽亚突然悲伤的样子,并不是因为她非常同情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面的海伦妮公主,而是——她顾影自怜想起了自己

    毕竟,她自己就是类似的情况。

    所以她的恶劣性格,有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养成的呢?

    看出了她此刻的心情,艾格隆也没有直接去安慰她,而是微微笑了笑。

    “你倒是挺会选的啊,这样的人来了我们这里之后,肯定会很快变成法国人的,因为她没有过多的羁绊了……而且我猜,正因为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所以她应该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不至于让我们为难。”

    接着,他又伸出双臂,轻轻地搂住了玛丽亚,“而且我相信,她会成为您的好朋友,以后你们倒是可以多走动,互相解闷。”

    艾格隆藏在暗处的安慰,让玛丽亚心里颇为感动。

    不过,她表示感动的方式,是横了艾格隆一眼。

    “您倒是说得轻巧,我反而希望她不要跟我太过于亲近,不然到时候可就要平白无故倒大霉了……被人们敬而远之、拒之千里的待遇,我一个人承受就行了,她这样的小姑娘可别遭这个罪。”

    她看似是在为别人说话,但实际上是在夹枪带棒的诉苦,艾格隆忍不住又皱了皱眉头。

    眼下,玛丽亚所受的待遇,他也一直看在眼里的,虽然表面上以礼相待,但确实在无形中被宫廷中的其他人们排斥了。

    可是大家这么做,也是因为不敢触怒特蕾莎,根子还是在皇后这里。

    他就算想要解决,又能怎么解决呢?难道他还能对特蕾莎下命令,要求特蕾莎每天对这个“好姐妹”笑脸相迎?

    他要是真的敢下这个命令,怕是特蕾莎当场就要和他拼命。

    唉,所以你说她们怎么就是学不会和谐相处呢?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艾格隆知道,光靠他自己是无法解决的。

    要么放弃一边,要么就只能拖下去,看看未来会有什么转机。

    他当然会选择后者。

    当然,越是这么选,他心里越是对玛丽亚心怀歉疚。

    “对不起,殿下……是我让您受累了。”他再度道歉。“您为了我,承受了许多骂名。”

    “陛下,我也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这下我们就扯平了。”玛丽亚笑着回答。“我以后还会给您添更多麻烦的,您也好好受着吧。”

    接着,她面带微笑,然后轻轻地刮了一下艾格隆的脸。“事到如今,再说什么道歉已经毫无意义了,而且我也已经下定了决心——是的,是我自己的决心,您既没有给我套上铁链,又没有派一兵一卒来看押我,难道这不是我自己的决定吗?既然是我自己的决定,那么我当然得自己负责了,受尽冷眼,受尽嘲笑,甚至被一个可鄙的俄罗斯诗人嘲讽,这都是我自己找的,也是我要承受的代价,好,我受着便是!我对我自己的命运负责……”

    说完这么硬气的话之后,玛丽亚的表情又放软了下来,眼神里似乎也多了几分祈求,“如果您真的对我心怀歉疚的话,那就不要让我落到付出一切却一无所有的可悲下场吧……陛下,万万不要喜新厌旧抛弃我,否则我会尽我一切来报复回去的。”

    “不会的,我会永远爱你们的!”艾格隆连忙回答。

    “我们?”玛丽亚恨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一口咬住了他的嘴唇,“以后,就算骗也不许再说这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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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新任命

    在经过了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陆海奔波之后,埃尔欣根公爵米歇尔·内伊,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了枫丹白露宫。

    之前,他跟随着艾格隆一起“创业”,并且靠着自己“帝二代”的身份和从军服役的经验,成为了艾格隆身边最重要的亲信之一。

    而在艾格隆带人回法兰西抢班夺权之时,他被留在了约阿尼纳公国担任总督。

    而如今,随着公国首相法利亚神父的死去,公国的政局发生了剧烈的变动。

    在神父的建议下,艾格隆决定推动公国的“本土化”,也就是扶植本地精英来逐步参与到权力核心当中,而对于留守在那里的枫丹白露骑士团成员,艾格隆也给了他们自行选择的权利,要么留在当地继续当领主,要么回国为自己效力。

    在经过了短暂的犹豫之后,米歇尔·内伊下定了决心,放弃了自己手中巨大的权力,选择回到法国。

    虽然在那里他可以作威作福,但是在他心目中,巴黎终究还是比穷乡僻壤的约阿尼纳要强上太多了。他想要的光辉前程,是成为法兰西帝国陆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而不是把自己的下半生浪费在一个欧洲不起眼的角落里当土地主。

    于是,在接到了艾格隆的命令之后,他先是和回国的海黛一起,主持了神父的葬礼仪式,然后又和继任者交接了自己手中的权力,接着就上了船,然后风尘仆仆地向着法兰西冲了过去,经过了长途颠簸之后,他终于来到了枫丹白露。

    这一路上,他既忐忑又兴奋,法兰西落入到波拿巴家族手中,意味着他可以跟着皇室一起平步青云,但是,到底应该怎样实现“平步青云”的目标,他却又茫然无知。

    这一切只能寄托在陛下身上,他相信陛下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在卫兵的引领下,米歇尔·内伊走到了枫丹白露的宫室之间,然后被带到了谒见大厅,然后见到了他牵挂多日的恩主。

    当见到一身便装的艾格隆时,米歇尔·内伊下意识地屏息凝神,然后昂首挺胸敬了个军礼。“陛下!上帝保佑,我圆满完成了您的任务!”

    艾格隆其实并不喜欢搞排场,当年和米歇尔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非常平易近人,但是当时隔两年两个人重聚的时候,米歇尔仍旧显得诚惶诚恐。

    毕竟,他真的成为皇帝陛下了,自己的前途只在他一念之间。

    “米歇尔,欢迎回来。”艾格隆亲切地向他伸出了手,“我就知道您不会甘于留在约阿尼纳的,所以早就在等着你回来了——”

    看到陛下并没有和自己生分,还是一如既往的亲切,米歇尔心里也松了口气。“陛下,诚如您所言,对我来说,为您效力是我的天职,我不能容许自己在您一展宏图的时候自己却躲在远方享乐,我宁可抛下所有,为您去出生入死……”

    米歇尔之所以这么唱高调,不光是为了取悦自己的恩主,更是为了在陛下心里留下“勇于任事”的印象。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艾格隆丢到闲职上高高挂起,然后只能当一个无人问津的闲人,所以自然要踊跃表态,要继续去为陛下赴汤蹈火。

    “你有这份决心我很高兴,我现在也确实非常需要得力、而且可以信任的人才……”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

    但是很快,他又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米歇尔,有些实话我也必须要提前跟你说清楚。你之前在约阿尼纳担任总督,可以对一个公国内的所有人发号施令,想必你也习惯了说一不二;但是现在,你回来了,虽然我可以对你委任要职,但不可能一下子把你提得太高,所以你必须要习惯和同僚以及上司共事……我希望你尽快转换好心态,不然的话,你会因此吃大亏的,我也不可能一直护着你。”

    唉……这也是不得不承受的代价啊。米歇尔·内伊在心里哀叹。

    他毕竟还是太年轻了,1804年出生的他,现在还不到30岁,而如今法兰西陆军内,有着大批大批已经五六十岁的高级将领,自己就算有“圣眷”,也难以一下子就占据高位。

    如今,轰轰烈烈的大革命时代已经结束,全欧洲四处混战、万物勃发的时代也早已经成为了过去,大革命时代脱颖而出的将帅们,现在已经垂垂老矣,而且没有新的战争将他们“淘汰”,因此军队内的升迁,又很快回到了旧时代。

    拿破仑26岁当将军这种事,在各国都已经是往昔的神话了。

    不过,这种情况,也早就在米歇尔·内伊的预料之中。

    在回来的路上,他仔细为自己的前途筹划过,最后构思了两个最优选择——

    一条是前往北非带兵,因为这里是现在最容易刷功勋的地方,自己可以靠着积累功勋快速升迁,然后尽快爬到军内高位。

    另一条则是留在宫廷,担任近卫军的高级军官,毕竟近卫军是新组建的建制,上升空间大,而且将领靠近陛下,随时有得到陛下照顾的机会。

    当然,这些只是他心里的盘算而已,现在刚刚见到陛下,他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

    “陛下,我明白您的意思,无论你把我安排到哪儿,我都毫无怨言……”他立刻以慷慨激昂的态度回应。“而且无论担任何职,我都会放平心态,好好与身边的同僚和上司相处!”

    “很好。”看到对方如此懂事,艾格隆也颇为满意。“你毕竟是跟我出生入死的部下,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在尽可能的条件下,我会给你争取优厚的待遇。现在,我打算让陆军部任命你为上校和旅长,这既可以让你独当一面,又不至于太扎眼。”

    旅长……米歇尔内心当中顿时喜忧参半。

    当初在约阿尼纳当总督,虽然上头名义上有艾格隆和海黛,但实际上是天高皇帝远,自己只要不过于乱来,那真的是为所欲为;而如今,回到法国之后,自己靠着皇帝的面子,居然还只能当个旅长……

    两相对比,要说心里一点“郁闷”都没有,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即使郁闷,他也并不后悔,在他看来,自己终究是有皇帝在后面罩着,而且还有公爵的头衔,纵使现在还需要屈居人下,但只要慢慢熬资历,不出大错误,那么十几二十年后,必然可以一步步升迁,爬到陆军内的最高位。

    环顾四周,看看军内和自己同龄的年轻一代,论跟随陛下的资历,论为陛下出生入死的功劳,又有谁比得上自己?

    慢慢等就是了,机会总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

    反过来想,法兰西的花花世界,终究还是比穷山恶水的巴尔干小国要强太多了,自己当个旅长,手上至少也有几千号人,只要跟上司处好关系,自己依旧可以过得逍遥自在。

    “那么陛下,您打算将我放在哪儿呢?”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然后问艾格隆。

    “我希望你去马赛。”艾格隆回答。

    这个回答,让米歇尔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心心念念的两个“最优选”居然都踩空了,这让他倍感失望。

    如果去马赛的话,自己又怎么找机会立功然后升迁呢?难道陛下真的决定把自己随便打发然后丢到一边去了?

    他心里百般纠结,脸上的表情也顿时僵住了。

    “怎么?米歇尔,你不满意吗?”

    “不……不,陛下,我没有意见。”米歇尔哭丧着脸回答。

    他也知道,自己刚刚还说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话,如果转头就表示不满,那未免就显得太过于不知好歹了。

    所以哪怕心有不甘,也只能先认了,以后再看看有什么改善的机会。

    他没想到,自己这副无奈的表情,却逗乐了艾格隆。

    “哈哈哈哈……米歇尔,别这么丧气啊!马赛不也是个好地方吗?那里有商港有阳光,气候宜人,你在那里会过得很舒服的,没有人会来打搅你——况且,我还有一个重要任务要交给你办。”

    前面的话,米歇尔只当是安慰,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让他陡然打起了精神。

    重要任务?那就意味着自己其实并没有被陛下闲置,而是另有用途?

    心情激动的他,脸上很快又恢复了血色,“陛下,什么重要任务?”

    “一个我只能交给信任的人办的任务……”艾格隆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我不说你也知道,马赛临近皮埃蒙特王国,那是萨伏伊家族的地盘。”

    “是的,陛下。”米歇尔点了点头,等待艾格隆的下文。

    “就在不久之前,卡洛·阿尔贝托亲王继位国王,这位亲王是一位热切的亲法分子,而且和波拿巴家族关系匪浅——就在他继位前夕,他还悄悄地来到了巴黎,向我当面表达了善意。”艾格隆继续向米歇尔解释,“而且,他对我的期待不仅仅是睦邻友好的善意而已……这位新晋的国王陛下,有着更大的野心……”

    虽然被这个冲击性的消息搞得有些震惊,但是米歇尔很快就回过神来了。

    “他既然要向您表示善意,那莫非就意味着,他对奥地利人有敌意?”接着,他问。

    “你很机灵,米歇尔,而这正是我需要的聪明劲儿。”艾格隆笑着颔首承认,“没错,他希望从我这里获得支持,一起对抗奥地利,实现萨伏伊家族统一意大利的野心。”

    这下米歇尔不由得更加震惊了。

    很快,联想到陛下对自己的任命,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陛下,您的意思是……要答应他吗?”

    “答应,但也不答应。”艾格隆给了一个让人莫名其妙的回答,“无疑,我确实希望他折腾一下,但是我也没有想过成为冤大头,为萨伏伊家族的事业冒奇险——他想要利用我,那我何尝又不想要利用他呢?”

    眼见米歇尔还是懵里懵懂的样子,艾格隆又放低了声音,“他想要把我当成挥向奥地利人的铁锤,但反过来说,我也可以把他当成刺痛奥地利人的针;现在奥地利人的核心利益就在伦巴底,这是他们最富庶的省份,他们敏感的神经绝对不容有半点闪失……所以,萨伏伊家族的异动,反而会刺激他们来跟我求助,让他们变得有求于我。”

    经过了艾格隆的解释之后,米歇尔·内伊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

    萨伏伊家族虽然向波拿巴家族扔出了橄榄枝,但是两边都心怀鬼胎,都想着利用对方,而艾格隆的想法只是刺激奥地利人,然后转头与奥地利人达成妥协,换取彼此的利益。

    而这时候,米歇尔终于也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了。

    “所以陛下,您希望我去负责和萨伏伊家族的交涉吗?”

    “对,你是我的绝对亲信,你在那边和他们的国王交涉,绝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艾格隆点了点头,“而且,我需要这件事做得低调一些,我们确实要支援萨伏伊家族,但是这种支援必须有限度,而且一旦我们和奥地利达成了妥协,那么我就将毫不犹豫地切断对他们的援助……这一切,都需要有一个我绝对信任、又极有能力的人去负责操办,而我认为,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到了马赛之后,就可以着手和萨伏伊家族建立联系,然后接下来就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好了……切记,一切都要做得隐秘,至少不能给别人明面上的把柄,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陛下……”米歇尔·内伊微微躬身,接受了艾格隆的命令。“和我刚才承诺的那样,我会尽我全力去完成您的心愿……即使付出任何代价也在所不辞。”

    陛下的想法和做法对不对,不是他有权去评价的问题,他甚至不需要询问其中的原因,他只需要执行好任务即可。

    很明显,这是国际机密外交事务,而且还牵涉到了三个国家,可谓事关重大。

    而这也就意味着,一旦事情办妥,那就是为陛下立下了大功……那么自己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看来,陛下终究没有忘记自己,锦绣前程近在眼前。米歇尔安心地想。

    而看着米歇尔踌躇满志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松了口气。

    借用萨伏伊家族来恐吓奥地利,是他和塔列朗共同商定的主意,现在他和塔列朗,也都在有条不紊地实施这个计划,可是塔列朗又怎么会想到,在他的战略计划之上,自己还有个“追加计划”呢?

    到时候他如果得知这一切,又该是何等反应呢?倒是有点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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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庇护

    在枫丹白露宫的聚会落下帷幕之后,当天肖邦与普希金的争论,也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了欧洲各地的舆论场。

    两个人的激情、两个人的论点,都有着各自的拥趸,围绕着波兰未来的命运,欧洲的知识分子也进行着激烈的争论——它究竟是应该成为一个自由独立的国家,还是应该遵照维也纳会议的安排,成为沙皇又一块被征服的战利品?

    然而,他们的争论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因为现实正在以最残酷无情的方式,向世人给出一个答案——无论喜欢不喜欢,鲜血和利剑才是领土归属的最终依据。

    从1830年末波兰人趁着法兰西大乱的鼓舞借机起义开始,大半年已经过去了,就在这漫长而激烈的交锋当中,无情的俄罗斯铁蹄,以完全可以忍受的代价,一步步将战线向前推动,向着波兰的心脏华沙推进。

    它的脚步可以被延缓,可以被推迟,但是最终,却还是如此势不可挡。

    在整个欧洲的冷眼旁观之下,波兰的反抗正在迎来自己的尾声。

    对往后的历史学者们来说,这一场血腥的厮杀和镇压,只是1830年那一场大戏的“加长赛”,既不引人注目,也没有多少新意;然而对身处其中的人们来说,却有着太多太多痛彻心扉的愤怒,以及无力回天的无奈。

    对年轻的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来说,没有什么比亲眼目睹一场灭顶之灾更让人沮丧的事情了,尤其是,遭遇到这一场灾难的,还是他从小长大的国度、以及他所熟知的亲朋好友们。

    可是痛心归痛心,他只能一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熟悉的人们接下来的命运祈祷,一边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四处奔走,完成他的异母兄弟安排的任务。

    随着沙皇的军队浩浩荡荡地越过维斯瓦河,华沙面向东方的最后一道天然屏障已经消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沙皇的军队了,而很明显,他们不会再给波兰人任何喘息机会,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华沙冲过来。

    也许是几天后,也许是一两周后,但是总之华沙的命运已经被注定。而且,这座城市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一点。

    面对这个现实,一部分人愤怒而且绝望,一部分人则彻底麻木不仁,而他们最后的精力,就只能用来讨伐自己眼中的“卖国贼”了。

    在最近这段时间,华沙发起了多次的骚乱,一些已经彻底疯狂的民众上街示威甚至打砸抢,抗议新政府的无能和失败,一些华沙市民甚至冲入监狱,对关押在那里的因为作战不力而被指控叛国罪的囚犯进行私自审讯,然后将其绞死,共计数十人被杀。

    而另一些人,则认为起义本身就是一件蠢事,是自取灭亡,因此他们强烈要求尽快向沙皇投降,避免华沙遭遇更大的灾难。

    按理来说,“大难临头”的现状,会促进所有人同仇敌忾的团结,但是现实却往往完全相反,当看到绝望的未来之后,绝大多数人会互相争吵,甚至会互相激烈地厮杀,只为了在灭亡之前能够发泄心头积累的仇恨。

    亚历山大现在面对的就是这种末日来临的气氛,他既不想参与进去,也不能改变任何东西,他只能够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并且等待最终审判的降临。

    而这一天也很快就要到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呆在自己的屋子里就能够听到远处传来的零星枪炮声,这些枪炮声,对华沙市民们来说也意味着末日的钟声。

    他打开窗户,看了看东方,远处的地平线上现在还是非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空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带丝毫血腥味。

    但是,他们已经来了……

    曾经他还以为自己在此刻会很愤怒或者很焦躁,但是当真正面对这一刻的时候,他却有着异样的平静。

    哪怕最坏的结果,在心里早已经有预期的时候,也不会让人感到震惊。

    但是,这一场戏剧还有一个该死的尾声。

    在华沙,还会有一场战斗。

    就算大多数人都已经绝望甚至“躺平”,总还有一些人会进行抵抗的。

    而这些抵抗的人当中,肯定会有他曾经的好朋友安东尼。

    他已经帮助很多人离开华沙流亡法国了,但是唯独安东尼,明明可以得到自己的帮助,却坚定地拒绝了这样的“优待”,顽固地坚持留在华沙,进行他自己也明知道毫无希望只会白白送命的抵抗。

    以他对好友的了解,既然俄罗斯人已经打过来了,那么可想而知,他一定会不会逃跑,而是会选择履行诺言,拼尽全力抵抗。

    一想到安东尼接下来的命运,他原本平静的心,就不免又有些纠结了。

    他时而希望安东尼得偿所愿,像个烈士一样死去;但时而又希望他只是负伤,或者干脆投降,至少能顾保住一条命。

    但是在内心深处,他知道,最终只会有一种结果。

    就在亚历山大暗自沉思的时候,他听到的枪炮声越来越密集了,而在楼上看去,远处遥远的地平线上,开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黑点。

    这些黑点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向着华沙涌了过来。

    他甚至好像能够看到领头一马当先的那些哥萨克骑兵,听到密集的马蹄声和他们腰间佩戴的马刀咯吱作响的声音——当然,这只是他的幻想罢了,但很快应该就会变成现实。

    随着俄军的逼近,华沙城外前沿阵地的起义军纷纷开火,暂时算是遏制住了俄军前进的脚步,但是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跟上前沿部队的俄军炮兵,开始向着波兰人的阵地倾泻炮弹,这些炮弹还有许多在尖锐的呼啸声当中落入到了华沙城内。

    随着炮弹不断的落下,虽然受到轰击的只是华沙城内一小部分区域而已,虽然并没有带来多么惨重的伤亡,但是却让这种末日的恐慌气氛更增添了几分,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秩序,这下几乎彻底崩溃。

    有少部分人在街上和已经关门的商店当中偷窃和抢掠,甚至还有人在犯罪之后纵火来掩盖罪证,而大部分市民则紧闭门户,瑟瑟发抖地呆在家中,等着在一切尘埃落地之后,重新成为沙皇的“顺民”。

    坚定的抵抗者,反而成为了其中的极少数。

    亚历山大虽然对此感到很悲伤,但是他却也非常理解人们的选择——在生死关头,你不能指望每个人都是勇士,无论刚开始革命的时候他们多么慷慨激昂,到了真正要面对炮火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只会本能地退缩和畏怯。

    如果我还是一个波兰人,如果我参加了起义,那么我能够在这个时候继续坚持抵抗吗?他扪心自问,但却又无法得出答案——

    但是现在,这个问题他也无需找出答案,因为他不再是波兰人,他有着最好的“退路”。

    而此刻,就是走上这条退路的时候了。

    在隆隆的炮火声当中,他带着几个随从一起,悄悄地离开了混乱的街道,穿过了一片死寂的城区,悄悄地溜出了华沙城。

    华沙很快就要经历战火的洗礼,为了自己的安全,他不能留在这座城市当中。

    按理说来,此时华沙已经戒严,各处的街道都有士兵在把守,普通人是无法离开的,但是亚历山大一行人手里有自己的外交护照和华沙政府签发的通行证,所以一路上居然也畅通无阻。

    这段时间以来,亚历山大帮助许多官员的亲人流亡出国,因此他也获得了相当多的回报和优待,即使在这个危险混乱的时刻,他还是获得了应有的保护。

    在离开华沙之后,他们一行人并没有向西逃亡到广袤的乡村当中,而是悄悄地向东行进,寻求另外一边保护。

    作为法国的外交使节,在这个兵荒马乱、社会秩序即将完全崩溃的时间点上,尽早投奔到俄罗斯一方寻求保护,反而会让他更加安全——反正波兰全境都很快会被俄军占领,早点投和晚点投都一样。

    在华沙城外的旷野当中,亚历山大矗立在原地,回首眺望了这座古老的城市,仿佛是在为它接下来不可避免的命运而默哀。良久之后,他才重新带着人继续向东走去。

    这一次,他的随从打出了白旗,以避免被误伤。

    而他们没有前进多久,就碰到了一群斥候骑兵。

    这些骑兵骑术精良,相貌粗野,头上还戴着厚厚的毡帽,嘴里说着亚历山大听不懂的呼喝,然后将亚历山大一行人给围了起来。

    而他们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只是举着白旗,并且示意自己是外国使节。

    看到他们没有任何敌意,骑兵们勒住马头,没有抽出马刀,有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大汉翻身下马,然后走到了亚历山大面前,嘴里还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话。

    亚历山大一句话也听不懂,但是他还是镇定地向对方颔首行礼,然后将自己手里的证明文件交给了对方,并且表示要寻求保护。

    骑兵看了一眼文件,亚历山大也分不清他到底看不看得懂,对方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粗鲁地用手比划着示意他们跟着自己走。

    看来安全了……亚历山大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作出反抗,跟着对方的骑兵慢慢地往前走,然后进入到了俄军的阵线当中。

    一路上,他看到许许多多穿着绿色制服的俄军步兵,还有穿着披风的骠骑兵,人数之多几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就是即将又一次毁灭波兰的大军了。

    还没有等亚历山大过多感慨,他们被押送到了一位穿着近卫军制服的军官面前。

    也许是因为近卫军军官往往出身贵族的缘故,相对于一路上碰到的粗野的士兵,他的相貌和举止都显得更加文雅一些。

    军官拿过亚历山大的文件,然后仔细地看了一遍。

    “法国人?”他用流利的法语问。

    虽然表情严肃,但他的脸上也看不出多少敌意,只有一种碰到新鲜事的好奇。

    从他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惊慌,只有属于注定得到胜利一方的洋洋得意和宽宏大量。

    “是的,我是法国派驻华沙的使节,我希望暂时得到得到贵国的保护。”亚历山大法语回答。

    “我们会保护外国使节的,并且给予您应有的生活待遇,如果您真是外国使节的话。”军官懒洋洋地回答,“但你需要告诉我你们的姓名,我需要报告给上级。”

    “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亚历山大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军官先是有些惊讶,因为这位“法国使节”明显有一个波兰姓氏,但是很快,他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接着睁大了眼睛,瞪着亚历山大。

    他的视线里没有恐惧和敌意,倒是有一种逮到了猎物的兴奋。

    “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他重复了这个名字,然后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我明白了,很高兴见到您。”

    接着,在亚历山大错愕的视线当中,他走到了其他几位近卫军军官面前,然后小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然后还对亚历山大指指点点。

    这些军官们也立刻兴奋了起来。

    “拿破仑!”

    “拿破仑!”

    他们纷纷高喊着这个名字,越喊越是兴奋。

    这时候亚历山大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原来,这位贵族军官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好像这也是人尽皆知的“秘密”),然后就和自己同僚庆祝大伙俘虏了一位“拿破仑”。

    对俄罗斯人来说,显然这个名字带有着太多的含义。

    随着时间的流逝,俄军当中的骚动越来越大,甚至有不少人跑过来偷偷远望着亚历山大,仿佛是在借此一睹拿破仑的风采——或者说,了却当年没有在别列津纳河边活捉拿破仑的遗憾。

    亚历山大努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以免惹人耻笑。

    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他是外国使节,俄罗斯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刚才那位近卫军军官重新跑了回来,然后将他的文件都还给了他。

    “伯爵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您的使节身份已经被确认,接下来您会得到应有的保护。”他以非常礼貌的语气,对着亚历山大说,“现在,请跟我来吧,我们的元帅阁下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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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元帅

    “现在,请跟我来吧,我们的元帅阁下要见您。”

    虽然这位军官只是寥寥一句,并没有详细解释,但是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当然知道对方是在说谁。

    那个人自然就是俄军主帅伊凡·费奥多罗维奇·帕斯凯维奇元帅。

    这位元帅从军多年,是沙皇尼古拉的心腹爱将,在过去和法兰西帝国的战争当中就已经屡立功勋,而在沙皇登基之后,他又作为主将,参加了俄罗斯帝国和波斯以及高加索的战争,然后因为战功被沙皇封为埃里温伯爵。

    在波兰起兵作乱之后,沙皇将他直接从高加索调到了波兰前线指挥俄军平叛,由此也可见对他的倚重。

    很明显,自己前来寻求庇护的消息,经过了俄军的层层上报,消息传递到了他那里。

    按理说来,区区一个外国使节并不值得他注意,他只需要吩咐手下军官好生招待、确保人身安全即可,他特意想要把自己叫到面前,应该也是和刚才那些俄军军官们一样,想要看看“拿破仑”的新鲜。

    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亚历山大并没有拒绝,他顺从地跟着军官一起,又继续向俄军的营地深处走去。

    他们一路畅行无阻,直到来到一座小小的村庄当中时,军官才停下脚步。

    “这里就是元帅阁下的司令部。”军官指着不远处不起眼的几栋民宅,简单地介绍了一句,“元帅阁下和他的参谋们就在这里,接下来您就由他们招待了。”

    说完之后,他又走到了围在民宅周围警戒的卫兵面前,用俄语小声交代了几句,然后就把亚历山大留在这里,自己又转身离开了。

    很明显,这座村庄内的所有村民,都已经逃亡或者被驱赶走了。

    接着,两个卫兵走到了亚历山大的面前,态度严肃但并不粗暴地粗略搜了一下身,确认他没有携带武器之后,就直接将他带了进去。

    穿着参谋制服的军人们在宅内走来走去,因为已经听说了他特殊身份的缘故,每个人在经过他的时候,都会好奇地打量他几眼,有些胆子大(或者说性格比较幽默)的军官,甚至还假装恭敬地脱帽致敬,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开玩笑的恶趣味而已,就实际头衔而已,亚历山大并不是一位王子或者亲王,根本不需要他们敬礼。

    就在这种庄重又诙谐的气氛下,他被带到了一张餐桌旁边。

    而此时,穿着一身制服的帕斯凯维奇元帅,正坐在餐桌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特殊客人。

    与此同时,亚历山大也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着,这位元帅留着一头短分发和络腮胡子,因为已经年近五旬的缘故,所以头发和胡子都有些花白,不过即使如此,也能够从他因为长期服役而健壮的身躯当中,看到那种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所特有的压迫力。

    就在两个人对视片刻之后,元帅率先开口了。

    “年轻的瓦莱夫斯基伯爵,虽然您的到来让我很意外,但我很高兴能够招待您这个客人。您果然如同我想象的那样一表人才。”

    说完之后,他轻轻地摊了摊手,示意亚历山大坐到餐桌的对面。

    因为这是临时征用的村庄民居,所以餐桌并不豪华,只是粗劣的木桌而已,面积也不大,而餐桌上面也摆满了水果和食物,还有猪肉排和烤羊腿,很显然也都是从附近的临时“征用”过来的。

    自古以来打仗就是和抢掠密不可分,加上俄军的后勤供应能力相对薄弱,再加上沙皇有意要以严厉的态度来“惩戒”胆敢造反作乱的波兰人,因此俄军强行征用和洗劫村庄也就非常正常了。

    “很高兴认识您,元帅阁下。”亚历山大也以应有的礼节,向对方行礼致敬,接着按照对方的吩咐,在餐桌边坐了下来。“我代表我所效劳的国家,感谢您为我提供的庇护。”

    “您来得正是时候,听到您的消息时,我正准备用餐,现在我正好可以多一位尊贵的客人了。”

    一边说,元帅的手指稍微勾了一下,旁边的勤务兵拿起葡萄酒瓶,向两个人面前的酒杯倒上了酒。

    很明显,频繁而激烈的战事,并没有影响到元帅的好胃口,他随手用刀叉拿起一快肉排,然后送入口中,大口地咀嚼然后惬意地咽了下去。

    接着,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亚历山大,“您比您的父亲要更俊秀一些,也更讨人喜欢一些。”

    “我的父亲瓦莱夫斯基伯爵,确实是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人。”亚历山大正色回答,尽管他知道对方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虽然他得到我的时候已经年老,但他年轻时同样也是俊美不凡。”

    果然,帕斯凯维奇元帅先是惊愕,然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啊哈……你知道我是在指谁!”

    笑了片刻之后,他又重新开口了,“我们和拿破仑打了太多年交道了,即使他已经死去多年,但我们可绝忘不了他。原本我以为在1815年后,他和他的家族、他的帝国都应该已经彻底从舞台上消失了,但现实果然永远能够超出人类贫乏的想象力之外!老实说,我真没想到,十几年之后,我们又看到法国有了一位波拿巴皇帝,我还能够又看到他的儿子坐在我的面前……来,让我们为命运干一杯。”

    说完之后,他拿起酒杯向亚历山大示意。

    亚历山大也拿起酒杯和他微微碰杯,在清脆的声响之后,两个人各自喝下了一口酒。

    虽然这只是品质普通的随军供应的葡萄酒,但是在长途奔波之后,原本就已经身心疲惫而且精神紧绷的亚历山大,却感觉如饮佳酿一般。

    “元帅阁下,虽然我并不想要扫您的兴,但我不得不向您再度声明,我是瓦莱夫斯基伯爵,并非是您认为的那个人的儿子,我现在也只是一位普通的法国外交官,和波拿巴家族没有任何关系——”润了一下喉咙之后,亚历山大说话越发流畅,面对着这位元帅,他态度不卑不亢,坚持自己的说辞——

    他之所以坚持这个说法,当然不是为了争论自己的爹到底是谁,主要是为了撇清自己和皇室的关系——毕竟,他现在已经落到了俄国人的手里,万一俄国人觉得他“奇货可居”,甚至当成是可以和法国交换利益“筹码”,那他可就倒大霉了。

    他很清楚,他的“弟弟”绝不会因为赎买他而付出任何额外代价。

    所以他必须撇清和皇室的关系,断绝任何作为政治交易筹码的可能性。

    “所以,普普通通的法国外交官瓦莱夫斯基阁下,您为什么会出现在华沙城下呢?”元帅一边用餐,一边冷笑着反问,“另外,您在这儿呆了那么久,做了多少有损于我国利益的事?”

    “对于这一场冲突,法国是一个局外中立的国家,它绝无意干涉其中。”亚历山大对这个质问早就已经有所预料了,于是他马上拿出了自己准备好的官方说辞,回答了对方,“我来华沙,只是奉政府之命来观察情势,为当地的法国侨民提供力所能及的保护而已——顺便为这里饱经战乱之苦的人们,提供一些民间捐助的救援物资。”

    “话说得如此好听,但你们的行动证明了你们不但没有中立,反而是在帮助那些胆大妄为的叛贼!”元帅脸色一变,然后声调也陡然提高了,“你们明里暗里以各种手段来援助那些叛贼,包庇他们中的流亡者,在整个欧洲掀起针对俄罗斯帝国的舆论,甚至我们有理由怀疑,这一场暴乱可能本身就是你们煽动和指使的!”

    面对元帅严厉的指责,亚历山大却丝毫不慌。

    因为他知道,对方只是胡乱扣帽子加罪名,拿不出任何实质证据——况且,法兰西帝国本来也确实没有煽动过这一场叛乱,只是在它发生之后持同情态度而已。

    亚历山大心里当然清楚,他这段时间,在暗地里一直做过许多有损于俄罗斯帝国利益的事情,但是这一切都控制在“翻脸”的范围之内,对方就算有心指责,也很难服众。

    当然他也知道,元帅这一通指责,本质上也是俄罗斯帝国官方面对欧洲各国舆论攻击之后的反击。

    对沙皇来说,自己统治下的领土发动了这么大规模的叛乱,纵使可以血腥平定下去,面子上还是太过于难看,也很难向国内和国外交代过去。而且,他也不可能承认波兰人发动叛乱是因为反抗“暴政”。

    正因为如此,甩锅给“境外势力煽动”,向来是最简单也最有用的办法。

    这种指控,作为法国外交官,亚历山大当然必须当面驳斥。

    “元帅阁下,我以我的官方身份,向您的无端指控,提出最严正的抗议!我们国家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规模动乱,现在好不容易才回复平静,我们怎么可能有余暇去煽动其他地方的动乱?再说了,我们的皇帝陛下作为一个爱好和平的君主,他绝不希望和任何国家交恶,更不会去刻意地去帮助叛乱分子!与其您在这毫无根据地指责我们,不如反思一下为什么那么多波兰人哪怕不惜生命也要反抗沙皇……难道单凭什么言语煽动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亚历山大的严正驳斥,让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紧张了起来,不光是元帅面色严峻,在场的其他军官和卫兵们也都紧皱眉头,不过亚历山大却无所畏惧,甚至没有一丝局促不安,他从容地用着餐,好像现在自己不是孤身一人群敌环伺一样。

    打量了一下亚历山大之后,元帅重新微笑了起来,然后看向了周围的人们,“这小子,脾气倒是挺硬,没有给他丢人。”

    笑了片刻,他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亚历山大停止这场口舌辩论,“年轻人,你是个外交官,你的口才确实不错,而我是一个军人,我的资本不是我的舌头,是我手中的刀枪……所以,口舌上的交锋就交给彼得堡的那些先生们吧,我只管完成我分内的工作就行了——不管你们法国人暗地里想要搞什么,只要我为沙皇陛下打下华沙,平定了叛乱,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归平静,不是吗?”

    心平气和的元帅,却反倒比刚才的质问更加具有压迫力。

    因为,他确实有资格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出这番话。

    无论有什么舆论风波,无论有什么小动作,只要俄军粉碎了叛乱者的反抗,那么波兰就是沙皇的财产,任何人都无法质疑的财产。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亚历山大心里却有着太多的不甘。

    “也许暂时会恢复平静,但……”

    “怎么?您的意思是,这些可爱的波兰小子们,以后也会再起来叛乱吗?那倒是正好!”元帅眉毛一扬,然后以满不在乎的神情,拿起餐叉狠狠地往一块肉排里面扎了进去,“不瞒您说,我接下来将会被沙皇陛下任命为驻波兰总督了。如果有什么波兰人胆敢再度反抗沙皇陛下,亵渎圣乔治旗,那他们尽管跳出来吧,我会把他们每一个人都耐心地送上绞架的,只管试试就好了……华沙将会一直属于我们,整个波兰也一样!”

    然后,他又冷笑着看着亚历山大,“而你,年轻人,你会被我们送到彼得堡去,然后在那里被礼貌招待,接着被送回法国……但是在那之前,你要留在这里,亲眼目睹我和我的士兵们进入华沙,亲眼见到沙皇陛下重新统治这个国家——”

    说完之后,他又拿起酒杯,向亚历山大致意。

    “来吧,让我们再度干杯吧,为了华沙!为了沙皇陛下!”

    如此直白而又粗暴的宣言,让亚历山大喉头一紧,刚才喝下的葡萄酒,似乎也变得越发苦涩起来。

    他知道,对方这是故意在激怒自己,他更知道,正因为如此,自己不能被他所激怒。

    好吧……好吧,这既然是早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可悲伤的呢?

    他鼓起勇气,拿起酒杯,面对着元帅热情而又阴冷的视线,轻轻地碰了碰杯,然后仰头,把杯中剩余的苦酒,一饮而尽。

    人生的苦酒,他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喝下了太多,所以即使此刻,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毕竟他还太过于年轻了,他还有着未来,他想要看看,命运到底为他准备了什么。

204,陷落

    帕斯凯维奇元帅傲慢的宣言,让亚历山大心里既愤怒又郁闷。

    正因为知道自己的愤怒毫无意义,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

    正如元帅所言,此刻他的大军已经来到华沙城下,而且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带着人继续往前推进,直到让俄罗斯帝国的国旗重新在华沙飘扬为止。

    无论有多少流血牺牲,这一个结果都已经注定,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尽管他在元帅面前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一个法国外交官,但是内心深处又何尝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所以,虽然面前有着极为丰盛的食物,虽然他已经饥肠辘辘,但是此刻他却还是感到难以下咽。

    不过,在这沮丧和痛苦的气氛当中,也算是有个好消息——元帅已经摆明了不想要刁难他,只要等到华沙陷落他就会把自己送到彼得堡去,然后被送回国,他的人身安全至少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他现在还年轻,不出意外的话还有好几十年的寿命,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真的能够看到面前这个傲慢自大的元帅、甚至他背后那個专横暴戾的沙皇陛下吃大亏呢?

    之前的几十年里,欧洲大陆上已经发生过太多太多戏剧性的离奇事件了,谁又能断言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就不会再发生另外一些?

    至少,他可以这么希望,并且抱着这份希望等待着。

    想到这里,他勉强打起精神,然后一言不发,专心地吃着食物,而元帅也没有再为难他,两个人平静地用完午餐之后,他挥了挥手,让一位勤务兵带着他去一幢已经被腾空的村民房屋里休息。

    而在他离开之前,元帅还特意警告他,虽然他在自己这里可以得到作为外国使节应有的待遇,但是作为交换,他在这里不能乱说乱动,更不能随便去找人攀谈,打探俄军的情况。

    也就是说,形同软禁。

    对这个安排,亚历山大倒是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十分平静地答应了——对他来说,他的任务都已经圆满完成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确保自身的安全,然后平安回到法国,他新的祖国。

    也只有重新见到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这几个月的经历才有意义。

    所以,他非常配合俄罗斯人的命令,定时定点吃饭休息,从不与外界接触,静静地等待着一切的结束。

    而他并不需要等待太久。

    就在短短两天的休整之后,重新调整好部署的俄军,再次缓缓启动,向着华沙滚滚涌去。

    经过了几个月持续的交战之后,征服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而且临近华沙的地区农村相对富庶发达,物资供应充沛,可以就地“征用”,因此俄军官兵上下都士气高涨。

    而波兰起义军这一边,情况自然就完全相反了,经过了连续多日的苦战之后,原本那些最热情最慷慨激昂、愿意从军对抗俄军的爱国者们,要么已经死伤殆尽,要么就已经身心俱疲,而且,他们武器、药品和被服都越发紧缺,抵抗力量自然也就越发薄弱。

    比物资上的窘境更糟糕的是,大难临头时人们彼此的憎恨和争斗。

    因为局势越发混乱,原本的波兰政府已经难以控制秩序了,到处都有抢掠;而原本团结一心共同反抗沙皇的官员、贵族和议会成员们,也在彼此的分歧之下四分五裂,互相咒骂。

    有些人甚至公开表示整个革命就是一场错误,让波兰损失掉了原本还尚且拥有的一点自主权利,接下来还要面对残酷的镇压。

    当然,这些人还只是少数,大部分人则选择了麻木的听天由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末日审判,或者想办法从华沙逃走,至少去外地避避风头。

    只有极少数一些人,在这种绝望的处境当中还是岿然不动,他们并非还抱有希望,只是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

    俄军再度发动进攻之后,华沙城外的阵线被轻易地突破,幸存者们则不得不退入到了城市内,准备依托城市本身进行最后的抵抗。

    而这时候,俄军对华沙的炮击仍在持续,这种炮击已经不再是为了杀伤敌人,而是为了对波兰人清晰地表明沙皇的怒火,以儆效尤。

    在炮击结束之后,俄军以近乎于行军的姿态,正式进入到华沙城内。

    首先开进华沙的荣誉,被元帅授予给了久负盛名的近卫普列奥布拉任斯基步兵团,这支军团作为沙皇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部队,一直也拥有着最好的待遇,此刻它的官兵们都穿着鲜亮的制服,以仿佛胜利者阅兵的姿态,从容地列队进入到了华沙城内。

    而其他俄军部队,也都紧随其后,以同样高傲的方式,再度将俄罗斯帝国的铁蹄,播撒到这座东欧名城的土地上。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多少次了。

    即使此刻城内还有人在街道上、在房屋内反抗,即使城内的交火声还是不绝于耳,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影响到俄军官兵们的好心情,在他们看来,一切都已经结束,只剩下了最后的扫尾工作而已——诚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不过,这一次,元帅提前下达了命令,禁止俄军官兵在进入华沙之后抢掠——毕竟,这座城市重新成为了沙皇陛下手中的珍宝,不能够随便毁损;而且元帅自己也将成为帝国驻波兰总督,他当然也希望自己手里能够一座完整而且运作良好的城市。

    在军官们的督促之下,没有发生暴乱和抢劫,进入华沙城内的俄军,迅速地向市内各个区域开进,虽然各处都有零星的枪声,到处都有火光,但是一切却异乎寻常的平静。

    相比于之前的战败所引发的骚动,华沙人民对这一场溃败已经显得漠不关心了,因为大量的市民已经逃跑,所以华沙的人口已经比不久之前少了大半,街道和房屋都显得空旷了起来;而那些剩下的市民们,也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自己的房屋内,向上帝祈祷自己接下来不要遭遇厄运——他们也只能做这点事了。

    当然,在这种绝望的惨景下,有一些人的应对要“精明”许多,一群群官员和贵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然后打着白旗向俄军投降,许多人更是声称自己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一场叛乱,早就期盼着俄罗斯王师光复华沙了。

    这些卑鄙的懦夫,得到了元帅和军官们轻蔑但却又礼貌的招待,毕竟对俄军来说,尽快恢复华沙城的秩序才是最重要的,等大局稳定之后,再事后清算也不迟;再者说来,帝国想要统治波兰,也需要得到当地精英的合作,愿意归顺沙皇的人应该得到优待。

    就这样,如同潮水般涌入华沙的俄军,穿过了街巷,来到了华沙的王宫,来到了华沙的市政厅,占领了一个个要地。

    最终,在不到两天的零星战斗之后,俄军重新占领了整个华沙,付出的伤亡寥寥无几,华沙这座古老的城市,也没有经过太大的破坏,就重新回到了沙皇的手中。

    在彻底平定了华沙的抵抗之后,志得意满的俄军统帅帕斯凯维奇元帅,骑着高头大马,在士兵们的簇拥和欢呼声当中,来到了华沙市中心的市政厅广场,他准备用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来庆祝帝国平叛战争的胜利(虽然接下来还需要再去扑灭其他地方的零星抵抗,但是这已经无伤大雅),同时向所有波兰人宣告帝国的不可战胜。

    空旷的广场上,此时已经挤满了俄军的官兵,他们相貌各异,但是脸上却挂着同样的兴奋和喜悦。

    此刻的元帅,穿着簇新的军礼服,胸前别着自己从军后获得的重要勋章,头上带着双角帽,尽显征服者的威武霸气。

    而这时候,遵照他的吩咐,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被几个骑兵带到了元帅的面前。

    “年轻人,我说过,我让你来亲眼见证华沙落入我们手中的时刻。”元帅轻轻地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权杖,示意他凑近一点,“现在,你看到了。”

    亚历山大脸色苍白,心情极度沮丧。

    尽管他知道这是必然要发生的事,而且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看到成千上万的俄军官兵挤在广场上欢庆胜利时,他的心里仍旧感受到了极度的厌恶和不满。

    唯一值得他庆幸的一点是,华沙毕竟没有被暴怒的沙皇夷为平地,它终究还是保存了下来——哪怕是在异国的暴君统治之下,但至少它还活着。

    这已经是最后的安慰了。

    “元帅阁下,恭喜您为沙皇陛下和俄罗斯帝国重新夺回了华沙。”亚历山大压抑着心中的不满,然后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向对方道贺,“俄罗斯人民势必将会为您的伟大功绩而欢庆。”

    帕斯凯维奇元帅看出了年轻人心里的言不由衷,但是他恰恰享受这种言不由衷,因为这意味着,俄罗斯的伟力,又一次压服了欧洲人,让他们哪怕心里不爽,也不得不承认帝国的强大,默许帝国一步步的扩张。

    兴之所至,他指着华沙市政厅顶楼重新飘扬起的帝国双头鹰旗帜,然后满怀自信地向亚历山大回答,“先生,这就是我们用刀枪换来的一切,以后也将用刀枪来保卫!我们现在站在这里,我们也将永远在这里!”

    说完之后,他摘下了自己头上戴着的双角帽,然后轻轻地挥舞了一下。

    “乌拉!”

    “乌拉!”

    顷刻之间,队列整齐的俄军官兵,齐刷刷地发出了俄军这个著名的词。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让亚历山大的耳膜隐隐发疼,但是他为了不丢脸,硬是让自己维持着镇定,面不改色地站在元帅旁边,冷眼旁观着俄军官兵们的耀武扬威。

    “怎么样?”元帅偏过头来,略带讥嘲地询问亚历山大,“你们法国人搞了那么多小动作,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和过去一样,又把波兰碾为齑粉,它注定是我们的了……沙皇陛下的军队,足以击碎任何阴谋。”

    接着,不等亚历山大回答,他又微微眯了下眼睛,似乎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过了片刻之后,他又重新开口了,

    “在1814年,我们跟随先皇进入巴黎时的场面,比现在要宏伟十倍,当时我也在场……那一幕真是让人怀念啊,我们战胜了征服了欧洲的那个人,然后我们征服了欧洲的首都!我很遗憾这一幕给你带来的灾难,但是我要告诉你,年轻人,如今让你们这一代人感到惬意和乏味的和平时光,是上一代人和上上一代人求之不得的东西!为了让自己可以更久地享受这种惬意时光,你们最好安分一点吧,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这一幕会不会重演。”

    “他不是被你们战胜的,他只是被上帝和他自己战胜的。”亚历山大一瞬间热血上头,然后大声回应元帅,“元帅阁下,我们当然热爱和平,我们知道如今的和平有多么宝贵和来之不易,我们愿意尽我们所能去保卫和平,但是我要告诉您,热爱和平绝不等于畏惧战争,更不等于向任何威胁屈膝求饶……如果和平的代价是我们丧失一切民族荣誉,丧失所有爱国者的拥戴,那么这种和平就是屈辱的,也是绝对无法接受的!我想,作为另一个爱国者,想必您也会认同这一点的。”

    在不绝于耳的欢呼声当中,亚历山大的声音有些模糊,但是即使如此,它还是清晰地传达到了元帅的耳中。

    “哼,有骨气,但骨气可带不来胜利。”元帅冷冷地评价,“我们才是胜利者,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

    “那就让我们看看以后会发生什么吧。”亚历山大毫不示弱。

    这下气氛已经紧绷了,好在,元帅现在心情甚好,也不想再继续进行口舌之争,于是他又耸了耸肩,“现在,您已经可以去彼得堡了,我预祝您一路顺风——”

    “在走之前,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亚历山大突然说。

    “请说吧。”元帅有些惊讶,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朋友,他应该已经战死在这两天的战事里了……我请求您派人帮我收敛他的遗体,我打算将他的骨灰一起带走。”亚历山大越说心里越是酸痛,但还是强忍悲痛,说完了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答应,只不过……您那么确定他死了吗?”元帅反问。

    “我确定。”亚历山大低下头来,黯然回答,“该死的,我宁可我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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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新生

    该死的,我宁可我不能确定!”

    看到亚历山大痛苦和愤怒的表现,元帅大概也明白了过来,他所谓的“朋友”,一定是一个死硬的造反分子。

    而且肯定已经死在自己部下的枪口下了。

    尽管那个家伙是个“叛贼”,但是人们在成为胜利者的时候,往往是宽宏大量的,甚至愿意刻意去展现出自己的气度。

    现在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自己身为元帅和总督,何必再和一个死人计较呢?

    所以元帅也没有再追究,而是淡然点了点头。

    “那好吧,您可以找到他然后把他安葬在任何地方,不过我建议您最好快点,现在的天气可不等人啊……我们也不可能一直留着他们让您慢慢检查的。”

    亚历山大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才明白元帅的意思。

    现在是八月末,也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期,每天气温都很高,在这种情况下,一具尸体很快就会肿胀腐烂,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腐败的尸体不光会带来臭味,而且还有传染疫病的风险,所以在控制住华沙之后,俄军士兵们肯定会将牺牲者们集中起来,然后尽快焚烧或者掩埋。

    这也就是元帅暗示的“时间不等人”的意思。

    一想到这一点,亚历山大的心脏陡然抽痛了起来。

    一群在最绝望的情况下还愿意为祖国付出生命的爱国者,就要以这种方式默默地化为尘土,无人哀悼,也无人纪念。安东尼还有自己去寻找,其他人呢?他们恐怕连这份幸运都没有,他们的亲人也许死了,也许已经离散,也许因为害怕俄军的***根本不敢站出来去认领家人的遗体。

    他们不应该遭遇这种命运,但是一个失败的民族,最终却只能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黯然神伤了片刻之后,亚历山大重新硬起心肠,中断了自己的感慨。

    波兰的命运已经是他无法控制的事情了,他就算伤心也没用,现在他能做的,只能是抓紧时间,尽快找到好友的遗体,完成他的遗愿。

    元帅果然说话算话,在阅兵仪式结束之后,直接让负责清理华沙废墟和遗体的军官带着亚历山大到处检索,在俄军收集战死者遗体的时候先让他辨认再下葬。

    这当然是一个噩梦般的经历,没有任何人喜欢到处去查看尸体,死者们血肉模糊甚至肿胀发臭的景象,让亚历山大几次都差点吐了出来。可是,因为对好友的承诺,他还是坚持着。

    好在,因为华沙最后的抵抗并不激烈,所以战死的人并不是特别多,在经过了一整天的搜索和辨认当中,他终于找到了安东尼的遗体。

    两个人见最后一面的时候,安东尼的样子就已经颇为狼狈,而此时的安东尼,更是显得凄惨,他的衣衫褴褛,上面还密布着几个弹孔,伤口上血肉模糊,他的脸略微有些肿胀,几乎完全看不出来他曾经的斯文,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面部表情,眉头紧皱,嘴巴微微张开,显得狰狞甚至有点可怖。

    根据俄军提供的信息,安东尼是和几个起义者在一座房屋内坚持抵抗,即使弹尽粮绝了还试图用刀剑发起冲锋,最终全部战死的。

    面对着全副武装的正规军,使用冷兵器发起冲锋,除了“求死”之外没有任何别的理由吧。

    他说过不能所有人都选择逃跑或者流亡,哪怕结果是绝望的,也必须要有人敢于站出来并且付出生命,这样才能鼓舞后人们继续反抗,而且他愿意成为那个站出来的人。

    他果然践行了自己的诺言。

    明明可以因为自己而轻松流亡到法国,过着悠闲宽裕的日子,却选择了义无反顾地去死……

    我的朋友,你是个大傻瓜,但也是个英雄,我无法成为你,但我永远敬佩你。

    在心中默念了最后的悼词之后,他伸出手来,不顾安东尼脸上的血污和肮脏,轻轻地为他闭上了眼睛。

    接着,按照他的要求,俄军士兵们将安东尼的遗体放置在了一堆木柴和煤块,然后用一把火,把这个曾经朝气蓬勃充满理想的年轻人,化为了一堆灰烬。

    亚历山大郑重地将其中一部分骨灰,装入到了瓷罐当中,然后把瓷罐放在自己行李里面。

    现在,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波兰的所有事都与他暂时无关了,他将先前去彼得堡,然后踏上回家的归途。

    家……他发现,自己从未如此挂念过巴黎。

    在经历过如此多的辛劳和精神上的摧残之后,他无比迫切地希望能够回到自己安全舒适的家中,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好好地愈合心理上的创伤。

    年轻的亚历山大,依靠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弱冠之年就平步青云,成为了法兰西的外交官,并且参与过出使英国的重大任务,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清楚,他必将成就一番事业。

    但是在此刻,这里没有什么前途远大的外交官,只有一个颓丧、郁闷的年轻人,他见到了末日崩塌的景象,并且被迫在尸体堆中寻找自己好友的遗体,他真的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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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俄军耀武扬威地开进华沙并且重新建立对波兰的统治机关,1831年欧洲大地上最轰动的一幕大戏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对波兰人来说,这是他们痛彻心扉地又一次亡国屈辱,但是对欧洲其他国家的人们来说,这一场悲剧无非只是餐桌上的谈资而已,过个几天之后,又会被生活当中的其他繁忙琐事转移走注意力,他们曾经的义愤和喧嚣很快就会平息。

    当艾格隆得知华沙陷落的消息时,离亚历山大跟着耀武扬威的帕斯凯维奇元帅进入华沙,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虽然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毫无疑问,波兰的再次灭亡是一场悲剧,但对艾格隆来说,那只是一场千里之外、事不关己的悲剧而已。

    尽管他表面上一直在表演对波兰人的同情和声援,但是在实际上他却只是拿波兰人当成自己博取舆论的工具,他成功地达到了目标,所以波兰人的下场又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诚然,他心底里还是希望波兰人可以更加勇敢地再抵抗一段时间,给沙皇的军队和财政带来更多的伤害,可是即使现在一切都结束,那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现在,波兰的回合已经完结,是时候开启新的回合了。

    新的回合他也早已经预计好、并且早有布局,那就是忘记因为波兰而发生的不愉快,与俄罗斯重新恢复正常邦交关系,并且如果有可能的话,暂时和沙皇和解(当然,后者就取决于沙皇自己愿不愿意了)。

    既然波兰的大戏已经落幕,那么“舆论热点”就会很快转移,他的人民也不会那么在意他的华丽转身了。

    塔列朗亲王从来都没有任何道德负疚感,他自然也不会有。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天傍晚,正当他和妻子特蕾莎一起用膳的时候,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然后向他报告了一个好消息。

    “艾格妮丝小姐终于要生了吗?”还没有等艾格隆开口,特蕾莎停下了用餐,然后平静地问。

    她能够猜到并不奇怪,毕竟现在已经到了艾格妮丝的预产期,她身边的人们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只需要当她分娩的时候来通知艾

    格隆一声就行了。

    “是的。”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他脸皮厚,虽然特蕾莎已经默认了艾格妮丝在他们身边的存在,但是在妻子面前承认情人正在给他生下私生子女,这一事实还是让他感到有些尴尬。

    “既然如此,你还是过去一下吧。”还没有等艾格隆再开口,特蕾莎又主动说了出来,“第一次毕竟是很凶险很痛苦的,虽然她身体健康,但是有你在身边的话,她总会安心一些。”

    艾格隆顿时眼睛一亮。

    他原本就正有此意,还准备跟特蕾莎暂时告辞,正在思考措辞,却没想到他还没有开口,特蕾莎就免除了这份尴尬。

    “我代替她谢谢你,特蕾莎。”他将自己构思的措辞抛到了九霄云外,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郑重地向特蕾莎致谢,“那我……我先走了,明天见。”

    “那边有消息的话,尽快通知我吧。”特蕾莎幽幽地说,“如果一切顺利平安的话,我会给她和孩子赠送些礼物。”

    “好的,谢谢!”

    艾格隆躲闪着,不敢再直视特蕾莎的眼睛,说完之后,他转身带着随从们匆匆离开,留下了餐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餐点,以及孤零零坐在对面的特蕾莎。

    特蕾莎默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对这一切都已经淡漠,她只是继续慢慢地用着餐。

    不过,在她古井无波的外表之下,她的拳头却紧紧地握着,几乎餐叉都快被她掰折了,因为过度用力,原本白皙的手指这下更加苍白如纸。

    她当然没有那么大度,也当然很不开心——有哪个妻子会对情妇生下丈夫的儿子感到开心呢?

    只不过,她知道,这一切都已经木已成舟,她就算大吵大闹也没有意义,既然如此,那不如干脆“大度”点,给彼此留个好印象。

    毕竟,艾格妮丝懂得进退,十分照顾她的面子,尚且处于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世界上有很多人习惯了忘恩负义,但艾格妮丝不会,如果艾格妮丝事后知道自己对她如此温存大度(她肯定会知道的),她势必会感激不尽的。

    这种感激,也是一种可以利用的资源。

    所以……习惯并且接受这一切吗,你不是一直都做到了吗?

    特蕾莎一边默默地对自己说,一边强忍着心中的怨念,一个人用完了自己的晚餐。

    此时的艾格隆,也不知道妻子的心中所想,他带着随从们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艾格妮丝的庄园内。

    而这时候,原本一向静谧的庄园,此时都已经忙作一团,不过,这种忙乱当中,却也没有惊慌失措的痕迹。

    因为已经到了预产期,所以医生和接生婆都早已经在艾格妮丝身边待命,而且艾格妮丝的母亲,最近也一直呆在女儿身边照顾女儿,这一下更是成了帮助艾格妮丝分娩的总指挥。

    作为几个孩子的母亲,她自然这方面经验丰富。

    在艾格隆赶到之后,得到了消息的公爵夫人,匆匆地从产房当中跑了出来向艾格隆行礼。

    “陛下……”

    “艾格妮丝怎么样了?”艾格隆连忙问。

    “目前来看相当不错。”夫人回答,“医生说她应该可以顺利分娩。”

    艾格隆顿时松了口气。

    他也知道,艾格妮丝从小练剑,一直都进行着严苛的锻炼,身体自然比那些深闺大小姐们要强健许多,只不过,毕竟是第一次,而且这年代女性分娩的风险很大,所以他自然还是有些担心。

    “那么您回去好好照顾她吧,我在客厅里等着,有什么消息直接告诉我。”他居高临下地向夫人下令,“还有,告诉她我已经来了,在等着她见我

    ……”

    “是,陛下。”夫人又屈膝行礼,然后转身返回。

    而等她回到了产房之后,此时的艾格妮丝,也正好抬头看向了她。

    她的脸上一直都在流汗,巨大的痛苦几乎让她昏迷过去,只不过,靠着从小的锻炼,以及与生俱来的强横意志力,她并没有哭天抢地地喊痛,而是默默承受着这种痛苦,只是偶尔才会发出微弱的呻吟。

    “妈妈……是陛下来了吗?”她小声。

    “是的,陛下来了,他现在就在外面等着你的好消息……”看到女儿如此痛苦的样子,夫人心里自然也很难受。

    不过,女儿马上就要成为母亲,她心里又有着些许的欣慰——更何况,那个孩子的父亲,还是如此重要的人。

    她走到了床头,然后轻轻地握住了女儿的手,“艾格妮丝,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的命比我要好得多……你已经得到了一切,上帝会让你好好享用这些的……”

    回应母亲的,只有艾格妮丝幸福与苦涩交织的笑容。

    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只能遵从自己的命运而行了。

206,幸运儿

    当艾格妮丝正在产房为了成为一个母亲而殊死搏斗之时,艾格隆也紧张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着,等待着接下来的消息。

    不过,他虽然紧张,但那只是因为担心艾格妮丝的身体,却没有那种即将为人父亲的激动和期盼,毕竟,他实际上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事到如今又多一个孩子也不会让他感到多么兴奋。

    当然,这对艾格妮丝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她一贯重视家人,甚至看得比她自己还要重要,所以一个孩子对她来说意义自然也非同寻常,即使初为人母,艾格隆也毫不怀疑她肯定会成为最好的母亲。

    反过来说,艾格隆只要对这个孩子好一点,就能够一直拴住艾格妮丝的心了。

    正因为如此,他早就已经计划好了,一旦孩子出生,就会立刻承认这个私生子的身份,并且恩赐高位,让ta往后前途无忧。

    人常说“母以子贵”,但是对艾格隆来说却是“爱屋及乌”,正因为是艾格妮丝的孩子他才会如此重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艾格妮丝的分娩也到了关键时刻。

    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入到艾格妮丝的大脑,甚至让她的灵魂都在为之颤抖,即使早已经对这种痛苦有了心理准备,此刻她还是感觉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忍受极限。

    于是,她先是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把它揉成两团,然后禁不住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痛得难以忍受的她,睁大已经视线模糊的双眼,泪眼婆娑地看着站在旁边的妈妈,“妈妈……好疼啊……当初您……您生我的时候也这么痛吗?”

    “生爱丽丝的时候很疼,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没多大事了。”公爵夫人用尽量温柔的语气答复,“所以,我的女儿,这一次忍过去就好了,放心吧,下一次就没事啦……”

    “不!这样的痛苦我还要再承受吗?不……不要……我才不要呢……”艾格妮丝习惯性地对母亲撒娇,“一次……就够了!”

    “傻孩子……”母亲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但也没有再继续呵斥她,“没事的,很快就好了。”

    艾格妮丝也没有再继续咒骂,而是继续忍耐,时不时尖锐地呻吟起来。

    虽然表面上难以忍受这份煎熬,但是在内心中,她却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她又何尝不知道,这将是自己人生接下来几十年的依靠,甚至可能将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来源。

    宝贝儿,但愿你没事……上帝要惩罚罪孽的话冲我来就行了,千万不要殃及到你……她一遍遍在心中默念。

    说来也怪,一想到这一节,艾格妮丝对痛苦的忍耐力好像又强了几分,毕竟在她看来,这种痛苦,近似于像是自己对自己犯下罪孽的“赎罪”,仿佛上帝在以此来惩罚自己的不洁一样。

    连绵不绝的疼痛感犹如怒涛般袭来,直到最顶峰的那一瞬间,艾格妮丝只觉得双眼一黑,差点昏厥了过去。

    在近乎于灵魂出窍般的虚脱感当中,她模模糊糊地听到了几声响亮的啼哭,但又好似的幻觉。

    =========================

    艾格隆已经不记得自己在客厅当中来回踱步了多少圈,他只记得时钟从晚上一下子到了凌晨,而就在他开始心慌意乱的时候,公爵夫人从女儿的产房当中走了出来,她的手中还抱着一个包着襁褓的婴儿。

    “陛下!恭喜您!”难掩喜色的她走到了艾格隆面前,然后大声向艾格隆道贺,“是个男孩儿!”

    “艾格妮丝还好吗?”

    艾格隆没有先看孩子,而是先追问。

    “她现在还好,只是太虚弱了所以在休息。”夫人连忙回答。

    “感谢上帝。”艾格隆终于松了口气。

    而这时候,他才有心情随便看了看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现在全身皱巴巴的,黏糊糊地甚是难看,不过艾格隆此时也并不是第一次成为父亲了,所以他也习惯了这种景象。

    接着,他伸出手来,轻轻地抚弄着自己的私生子,而回应他的,是婴儿大声的啼哭。

    按照他之前和艾格妮丝的约定,孩子如果是男的就叫做约瑟夫。

    至于姓氏嘛……

    “很好,这是个幸运的小家伙。”他微笑着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他就是莱希施泰特公爵了。”

    已经被至尊的父亲赐名为约瑟夫·德·莱希施泰特的婴儿,显然不知道“公爵”到底是什么东西,它只是凭借着本能大声哭喊着,等待着成年人的喂养;而对他的外祖母来说,这不啻为天大的喜讯。

    “陛下,我替艾格妮丝和这个幸运的孩子感谢您!他长大以后一定会成为帝国的栋梁之才的……”

    说完之后,她喜滋滋地向艾格隆行了个礼。

    对艾格隆来说,私生子女的性别完全不重要,反正只要是艾格妮丝的孩子他都会照顾;但是对公爵夫人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她需要家族有一位未来一代人的守护者,自然是男孩儿更好。

    所以当看到梦想成真、自己真的有了一个外孙的时候,她甚至比艾格隆自己还要兴奋。

    艾格隆此时最关切的还是艾格妮丝本人。

    于是,他让夫人带着自己又返回到了艾格妮丝的产房当中。

    而此时,艾格妮丝也从刚才差点昏厥的状态当中清醒了过来,但即使如此,此时的她状态依旧也非常不好。

    她的身上充斥着汗液和血液,浑身上下、甚至连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而且她全身虚脱无力,仿佛移动一根手指头都千难万难。

    而这时候,艾格隆走到了她的面前。

    “艾格妮丝,真是辛苦你了……”他走到了床头,然后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艾格妮丝的脸颊,“这段时间好好静养吧,以你的身体素质,很快就能恢复过来的。”

    此时的艾格妮丝也是百感交集。

    既有不甘和自嘲,却更多是有那种安稳的幸福感。

    无疑,她并没有组建完整的家庭,甚至还处于一个她看来毫无名誉的地位,还连累到孩子一出生就成为了私生子;但是她分娩的时候,陛下亲自陪伴,还在孩子出生时就给予了如此贵重的封赠,怎么看都已经把诚意做足了。

    还能再去要求什么呢?

    既然之前已经稀里糊涂地过了下去,那么事到如今,就继续稀里糊涂地过下去吧,反正……陛下和自己的家人好像都对此很满意,那么自己也应该要满意了。

    艾格妮丝放下了过多的杂念,然后微微抬起视线,看向了站在陛下身后的母亲。

    而夫人当然也心知肚明,立刻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然后俯身弯腰,将刚出生的儿子递给她看。

    看着皱巴巴的婴儿,艾格妮丝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人类来自于本能的冲动。

    “臭小子,你可让妈妈差点疼死了……我跟那么多人单挑,都从没这么疼过!”她虚弱的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微微抬起手来,轻轻地在儿子的脸上捏了一下,“这些苦头……以后我可要好好讨回来……”

    话是这么说,她的脸上却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眼睛里也洋溢着母性的光辉。

    仅仅一瞬间,她已经悄然畅想到十几二十年后了,在这份畅想当中,她会耐心地陪伴孩子长大,认真地教育他,用尽所有来培养他,让他成为一个继承了父母亲所有优点的优秀青年,并且成为皇室的忠实栋梁。

    母亲对孩子最好的期许,此刻她都悄然奉送给了刚刚出生的儿子。

    就在这个人生最幸福的时刻,艾格妮丝突然又感觉到了一丝丝的遗憾——自己最亲近的姐姐并不在场,没有见证自己人生最重要的时刻。

    当然她也并不怪姐姐,毕竟她知道,姐姐现在也是怀孕待产之身,实在不方便到处走动。

    话说回来,最近因为临近分娩,她一时间断了和姐姐的联系,也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她现在还好吗?”于是,她扛着越来越重的倦意,轻声问母亲和陛下。

    艾格隆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他当然也知道,爱丽丝此刻的情况,他更知道,爱丽丝腹中的孩子到底来自于何方。

    这是能告诉给身边这对母女的事情吗?

    “她……她的近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没有什么坏消息传出来,那就应该一切都好吧,想来,她应该也在小心地等待孩子的出生。等过阵子一切都好了。”于是,他随口打了马虎眼。

    艾格妮丝又看了下母亲,然而母亲也是一脸的随意,“等回头我去问问吧,不过艾格妮丝,现在你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现在你就别担心那么多了,免得影响了身体。”

    艾格妮丝心里顿时有些黯然。

    和过去一样,母亲对姐姐还是漠不关心。

    当初因为爱丽丝和埃德加的婚事,父母亲和姐姐几乎决裂,而直到现在,因为种种风波,这种裂痕一直都没有修复,所以现在,在夫人看来,爱丽丝又怀了特雷维尔家族的小崽子,她自然不愿意去过问。

    同样的骨肉,却得到了母亲完全不同的区别对待,纵使是“受益”的一方,艾格妮丝却不可避免地同情起了姐姐。

    她绝不该被大家如此冷落……她应该早点回到我们大家身边。

    一想到这里,她又看向了艾格隆。

    “陛下……”她轻柔地呼唤了一声。

    因为此刻身体极为虚弱,所以这一下,她显得比往常多了几分楚楚可怜,艾格隆自然也极为心疼。

    “艾格妮丝,怎么了?”

    “谢谢您对我和孩子如此厚爱,原本来说,我应该已经满足了,再向您索要什么就显得过于贪心。不过我还是想要恳请您,一定要履行之前的承诺啊……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了。”

    看到艾格妮丝这番模样,艾格隆哪里还不明白。

    于是他点了点头,“放心吧,我已经通知过爱丽丝了,针对埃德加和她的所有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只要她产后休息完毕,直接起复,官复原职——”

    得到了如此斩钉截铁的保证之后,艾格妮丝再也没有任何担忧了,于是,她轻轻握住了艾格隆的手,把它放到了自己的胸口,仿佛要以此来感受爱人的重量。“谢谢您,陛下……”

    接着,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均匀,显然是极度疲倦之后陷入了沉眠。

    眼看母子平安,如释重负的公爵夫人开始处理接下来的事了。

    作为好几个孩子的母亲,她毕竟经验最丰富,处理起来也从容不迫,她让女仆收拾好了周围,所有污物全部消毒或者焚毁,孩子也被送入到了早就准备好的育婴房当中。

    “陛下,您也好好休息吧,现在时间不早了。”她劝艾格隆。

    “嗯,谢谢。”折腾了这么大半夜,艾格隆确实也觉得疲惫不堪,“明天我就要回去,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您了——切记要让他们母子都平安。”

    “放心吧,陛下!我绝对把他们都照顾地妥妥帖帖,让艾格妮丝可以尽快重新履职,回到您的身边!”夫人立刻保证。

    她可比艾格隆更加挂念女儿和外孙,毕竟那可是家族未来两代的“饭票”。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休息去了。

    ==============================

    艾格妮丝小姐生下儿子、旋即被喜出望外的陛下直接封为公爵的消息,很快就从宫廷当中传开了。

    对于这个消息,宫廷内外在事前就已经早有耳闻,所以倒也没人觉得意外或者突兀,绝大多数人在谈及此事时,只是羡慕着艾格妮丝小姐的幸运,只有极少数一些人,对特蕾莎皇后表达了些许的同情。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私生子的诞生,既没有攸关到国家和皇朝的延续,也没有跟他们的生活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一件谈资而已,很快就会忘记,新闻舆论也会立刻转移到更新的热点当中。

    而对此刻幽居家中待产的爱丽丝来说,心情就要复杂得多。

    此时的她,也面对着和妹妹“同人不同命”的现实。

    同样怀上私生子,妹妹却享受着公开的风光,儿子一出生就有着爵位,注定一生飞黄腾达;而自己,却被形同放逐,窝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待产。

    甚至她还要想尽办法瞒天过海——为了让孩子的出生日期和她与丈夫最后相会的时间对得上,她在孩子出生之后,还要隐瞒一段时间,直到一个多月后才能公开。

    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也不可能得到“表兄”一样的风光。

    纵使可以继承特雷维尔这个姓氏,ta也不可能得到“家人”们的爱和照顾,更别说被陛下承认为子女了。

    可是,这就是自己选择的命运,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抱怨、不甘的呢?

    反过来说,一个私生子女能够得到一个光辉的、可以光明正大行走于世间的名门贵族姓氏,已经算是走运了。

    “剩下的一切,就让我们自己来创造、来争取吧……”

    她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然后幽幽地说。

207,芙兰

    艾格妮丝怀孕生子的消息,很快就从人们的舆论热点当中消失,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在得知她母子平安之后,特蕾莎以(表面上)欣然的态度,接受了丈夫赐予私生子合法化身份、以及公爵爵位的做法,甚至还为艾格妮丝送上了一份礼物。

    而艾格妮丝本就对特蕾莎充满了愧疚,这一次更是感动到了极点,她在第一时间就写信向特蕾莎道谢和道歉,并且再次保证,自己绝无非分之想,以后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儿子,都会一心一意地效忠于皇室。

    特蕾莎表现得如此“大度”,当然不是因为她想开了,接受了丈夫一次次的荒唐,而是因为现在她身边有一个她更加难以忍受、时时刻刻想要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和玛丽亚比起来,艾格妮丝反而不那么碍眼了,至少现在不是最讨厌的对象,因此特蕾莎甘愿对艾格妮丝宽容一些,把她拉拢到自己一边,再图大计。

    总之,时间悄悄地流逝,很快就又过了一个多月,来到了凉爽的深秋,艾格妮丝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静养之后,恢复了身体,已经可以返回皇宫走动,而在另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她的姐姐爱丽丝则悄悄地迎来了自己分娩的日子。

    妹妹生产的时候,有着各方满怀羡慕或者嫉妒的注视、有着堪称殊遇的“皇恩”、甚至有着母亲在身边无微不至的照顾,而这些,爱丽丝都没有,恰恰相反,她刻意地避开了外界的视线,唯恐被人察觉自己的“破绽”。

    现在离埃德加被释放、重新和她同居只过了七八个月,如果这时候她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消息传了出去,那么外界不可避免地就会产生怀疑,那也就意味着她和陛下的“努力”也前功尽弃,这是她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的。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在孩子生下来之后秘而不宣,等到过一个多月之后再让ta正式出生。而爱丽丝也正打算这么做。

    好在,世态炎凉,自从失势之后,爱丽丝已经被社交界所遗忘,只有博旺这种不介意“烧冷灶”的人,才会偶尔拜访一下爱丽丝,因此爱丽丝只要小心一些,倒也敷衍得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自己的秘密,不为外界所动,直到这一天真的到来。

    虽然已经有过一次生育经验,但是当一阵阵锥心般痛楚传来之时,她还是感觉到难以忍耐。

    但不管怎样,她都必须忍耐下来,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而且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她的人生,现在也只剩下这些了。

    幸运的是,她在侯爵的仆人们这里,得到了冷淡但却又适当的照顾。

    这些仆人们,都是侯爵多年来培养的心腹,忠心耿耿。他们多少也知道一些爱丽丝和埃德加之间的内情,更知道埃德加少爷之所以含冤入狱、甚至被迫流亡出国,背地里都是夫人搞得鬼,所以都对爱丽丝非常有意见。

    就算不是恨之入骨,至少是再也没有往日的尊敬和服从了。

    但是,爱丽丝嫁过来这么久,大家毕竟主仆多年,多少还有点情分在,再加上谁也不敢让爱丽丝死在家里,所以哪怕大家关系接近决裂,但是仆人们也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尽力照顾她周全、甚至还要帮助她圆谎。

    这段时间以来,仆人们一直都在和阿尔及尔通信,按时报告家里近况,爱丽丝对此心知肚明,而且也没有兴趣阻止——她拿捏得很准,笃定侯爵现在投鼠忌器,绝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当然,她也知道,如果自己破坏了两个人暗中的默契,那么一向冷酷残忍的特雷维尔侯爵,绝对会拼一个鱼死网破。

    在冷清的产房中,在洁白的床单上,爱丽丝静悄悄地迎来了自己人生中第二次的重要时刻,即使这一次她得不到世间的祝福,甚至连孩子的真正生日都保不住,但是她依旧以平静的心态,迎接着新生命的到来。

    她已经遭遇过命运绵延不绝的打击,这些打击让她变得冷酷无情,也已经让她的忍耐力达到了惊人的高度,此刻身体上倾泻而来的痛楚,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不可忍受,她咬着牙强忍着这一切,并且在心里默默地等待着自己卷土重来的时刻。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因而也是你应得的,所以,胆子大一点,骨头硬一点,把这些苦果统统吞下,为自己过去的盲目和愚蠢承受应有的代价,以此刻的痛苦为洗礼,迎接自己新的人生吧……

    在痛苦的顶峰,她仿佛听见自己的灵魂在尖啸,而后神智都变得模糊起来。

    等到苦痛的潮水退去,她微微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身下咿咿呀呀的婴儿。

    女仆沉默着帮助她剪断了脐带,然后出于对一位母亲的同情,她将这个婴儿递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借助最后残存的理智,爱丽丝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近在咫尺、身上还沾着各种粘液的可怜鬼。

    “一个女儿吗?”她小声呢喃。

    她并没有感到特别高兴或者失望,只是接受了这个事实。

    从现在的处境来说,一个女儿似乎也可以为她减少一些额外的麻烦。

    就算她对特雷维尔家族的家业丝毫不感兴趣,但是人心隔肚皮,特雷维尔侯爵肯定不会天真地相信,会想尽办法防范——而现在,既然生出来的是一个女儿,那么这种麻烦事就少了大半,侯爵没必要疑神疑鬼,自己也不需要再为这件事费神了。

    这样也好……

    爱丽丝并没有必须要儿子的执念,既然上帝赐予了她两个女儿,她也感到颇为满意。

    夏露多了一个妹妹,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吧?

    一想到夏露,此刻虚弱无比的爱丽丝,心里突然泛起了无比的思念,毕竟夏露是她从小带到大、也是寄托了她无限希望的孩子。

    只可惜,之前她将女儿寄养到了宫廷当中,现在她也不能贸然把女儿接回来,她还需要再等待,等到可以让刚刚新生的二女儿可以见到天日的时候,才能和女儿重新团圆。

    此时,婴儿还在本能地啼哭着,声音很虚弱,但至少还是健康的。

    在意识最后沉入到深眠之前,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寻找足以“标记”这个新生儿的东西——她记得,陛下当初是说过孩子出生之后要叫什么名字的,尽管他态度很随意,但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那么她就要遵从。

    或者说,只有使用陛下暗中定下的名字,才能让陛下时刻记起这个孩子真正的血缘。

    她在脑海中不断搜寻,终于幸运地在记忆的角落里找出了那个名字。

    “芙兰。”

    她轻轻地对女儿喊出了这个名字,很自然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婴儿只是自顾自地啼哭着。

    接着,她用尽身上的力气,不顾婴儿身体上的污秽,轻轻地亲吻了一下这个孩子。

    不被注视、不被祝福、甚至无人期待,但是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而且她还有着那么尊贵的父亲。

    无疑,陛下不会承认她的身份,但是自己向陛下索要些许的“照顾”,他看在骨肉的份上,应该也会慷慨大方地给出来。

    剩下的,就要靠自己和女儿们的努力了。

    此刻,爱丽丝瘦削且虚弱的身躯,突然涌上了难以言喻的勇气。

    就算和娘家夫家统统决裂,那又如何?只要自己母女三人全须全尾,那就没有什么东西是得不到的,没有任何愿望是无法实现的。

    “芙兰,谢谢你为我而生……今后,与母亲和姐姐好好相处吧……”

    母亲轻声说完了最后的寄语,然后在婴儿的哭声当中,疲倦地陷入了沉眠。

    ===============================

    爱丽丝在凌晨秘密生育的消息,被身边人严密地封锁了起来。

    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仆人,一边暗中通知陛下,一边则写信给远在北非的特雷维尔侯爵,报告了他再一次“喜得孙女”的消息。

    可想而知,得知消息的侯爵,肯定会一边暴跳如雷,一边又暗自庆幸吧。

    侯爵那边按下不表,艾格隆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在所有人都不知情的时候,他又一次成为了父亲。

    不过,艾格隆并没有特别激动或者兴奋。

    首先,他已经多次成为父亲了,再多一个孩子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其次,他喜欢艾格妮丝,因此爱屋及乌对刚刚出生的约瑟夫也非常重视,可是他和爱丽丝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男女之爱,倒不如说是一种“老油条”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居多。

    正因为如此,他对这个名叫“芙兰”的女儿,自然也谈不上有多么牵挂。

    不过,不管他重视不重视,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该做出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虽然他现在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去见爱丽丝,但还是亲笔写了一封信,为她道喜,并且安慰此时孤苦无依的她,保证等整个风波过去,自己就立刻把她起复。

    这封信,不光是为了安抚刚刚产后的爱丽丝,也是给爱丽丝留下一份“凭据”,让她可以在未来某个合适的时间点上,告诉这个孩子她真实的身世——而这也算是艾格隆作为父亲,为私生女送出的最贵重的礼物了。

    【当然到时候她看得上看不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比起给爱丽丝道喜,艾格隆现在头疼的倒是另外一个问题。

    艾格妮丝在休养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就重新返回到了“工作岗位”,又来到了艾格隆和特蕾莎身边担任护卫——这也是她的母亲强烈要求的,毕竟,只有长期留在陛下身边,女儿才不会被冷落。

    她毕竟身体底子好,所以经过了休养之后,大体上也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时隔多日重返宫廷,上上下下各路人马自然对她无不笑脸相迎,莱希施泰特公爵大人的诞生,足以证明此时艾格妮丝地位稳固,自然谁也不敢得罪她。

    不过,对别人的逢迎,艾格妮丝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只是沉默低调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同时,也无比牵挂着多日不见的姐姐。

    就在艾格隆写下了勉励爱丽丝的信件并且送出去之后,艾格妮丝嘟着嘴闷闷不乐地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艾格妮丝,怎么了?”艾格隆笑着问。

    “陛下,我写信给姐姐,询问她的近况,说想要去看看她……结果她跟我回信说她一切都好,还说我是初次生育,需要好好休养,因此不允许我上门见她,她甚至说,如果我不听话强行跑过去,她也会闭门不见……”艾格妮丝拉着脸向艾格隆抱怨,“您说,她怎么能这样呢?我这不是关心她吗?”

    艾格隆当然知道爱丽丝为什么会这样。

    但是,在表面上,他却装作毫不知情。“你姐姐当然知道你关心她,她只是不愿意让你受累而已……毕竟,她现在身份特殊,实在不愿意与外面再有什么来往。再说了,她现在已经临近产期,也实在没有精力再招待客人了吧?我知道你想要看姐姐,不过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吧,等她回到这里了,你不是随时可以和她相伴了吗?”

    艾格妮丝心里也觉得是这个道理,所以等艾格隆安慰之后,她总算消了气。“算了,现在不跟姐姐计较,等那个孩子出生以后,我再好好调教也不迟……”

    艾格隆自己也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没有什么说服力,深怕艾格妮丝去细想,于是他又马上换了一个话题,“话说回来,你要是担心姐姐,想要为她分忧,现在倒是有一个更好的方法——夏露现在不就是在我们身边吗?她现在年岁也渐渐地长大了,你如果想要传道受业的话,现在倒是可以给她打点基础了……”

    被艾格隆这么一撺掇,艾格妮丝的兴致果然被提了起来,刚才的郁闷和疑惑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对呀!我当初被师傅抢来当徒弟也差不多是这么大呢?您倒是提醒我了……”她眼睛亮了起来,“反正在您这里执勤有的是时间,我就拿她来解解闷吧。”

    “我相信,她一定可以学好你的本事的。”艾格隆忍着笑,故作严肃地回答,“她绝对有这个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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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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