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争取机会
此时波兰的“地震”,不光牵动着万千波兰人的命运,也让周边国家为之牵肠挂肚。
虽然只有法兰西皇帝公开对此表达了“个人意见”,但是在其他欧洲国家的首都,每一个政府首脑也都在向这个国际冲突的新热点地区投向了他们的目光。
有些人在暗中幸灾乐祸,巴不得乱子搞得更大一点,有些人则出于自身利益,希望这场动乱能够尽快平息,让一切都恢复平静。
而对奥地利首相梅特涅亲王来说,他恰好同时拥有这两种心情,于是他自然也陷入到了矛盾纠结当中。
对奥地利国内大部分立场极端保守的贵族们来说,民众自发起来对他们的君主“造反”,这就是最大逆不道的恶行,所以波兰人的造反必须尽快镇压,最好被沙皇杀个片甲不留。
梅特涅作为帝国最顶级的贵族之一,出于自身立场,自然也会有类似的想法。
然而,事情却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抛开所谓“造反”或者“起义”之间的无聊争论,梅特涅从来都是以国家利益来考虑问题的,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对周围强邻的扩张极为警惕和厌恶。
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法国还是俄罗斯,都是一样讨厌。
在并不遥远的过去,从1792年开始,奥地利和法兰西打打停停几乎敌对了二十多年,期间无数次交战,诚然是死对头;但是,作为一个横贯中南欧的大帝国,奥地利也同样感受到了俄罗斯逐步扩张的压力。
原本对奥地利来说,俄罗斯还只是一个遥远的北方势力,但是随着俄罗斯人的不断扩张,在瓜分波兰之后,两国就已经正式接壤了;而且,在同时期,俄罗斯人还不断在乌克兰和巴尔干进行扩张,所以现在两个国家之间的边境线越来越长——相应的,潜在压力也越来越大。
所以,早在和法国对抗的时候,梅特涅就已经在把俄罗斯当成潜在的假想敌了。
1814年,在维也纳和会召开期间,为了不让沙皇为所欲为,他不仅和英国外相卡斯尔雷子爵勾结起来对付沙皇,甚至还急不可待地拉拢当时刚刚从战败国阴影走出来的法国,和代表路易十八国王的塔列朗亲王暗中勾兑,准备让英法奥三国联合起来,一起遏制沙皇的野心,让他胃口不要太大——如果沙皇不听“劝告”的话,甚至不惜以兵戎相见。
只可惜,拿破仑突然的登陆和复辟,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顷刻间所有大国都忙于继续干掉这个“篡位者”,再也顾不上去遏制沙皇。
于是,沙皇亚历山大一世,在维也纳和会上几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独吞了90%的原波兰领土,普鲁士和奥地利曾经瓜分到的波兰领土几乎都作了嫁衣,落到了俄罗斯帝国手里。
就连奥地利已经占领了几十年的波兰重镇克拉科夫市也被迫吐了出来,成为了一个受保护的自由市。
波兰倒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问题,失去这点领土虽然值得惋惜,但至少不会伤筋动骨。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越发严重——那就是奥地利从越发逼近的俄罗斯帝国身上感受到了越来越大的压力,几乎已经是如芒在背了。
曾经远在天边的俄罗斯,眼下离喀尔巴阡山脉已经近在咫尺,只要越过这道山脉他们就可以进入到匈牙利乃至帝国的腹地,那么这将成为灭顶之灾。
所以,梅特涅对沙皇的警惕甚至比艾格隆更加多,毕竟他现在有“切肤之痛”。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希望沙皇能在波兰陷入泥潭,损失越大越好。
于是,在波兰爆发起义之后,眼见俄罗斯帝国猝不及防之下节节败退,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当中,俄罗斯帝国手忙脚乱顾此失彼,以至于波兰人甚至公开宣布了独立,摆出了一副要脱离沙皇统治的架势。
看着沙皇焦头烂额的样子,他就以一种暗喜的心态作壁上观,既不发表任何幸灾乐祸的评论,也不对沙皇提供任何帮助,只是眼看着事态进一步升级。
不过,他也知道,随着俄罗斯帝国调兵遣将,波兰人的抵抗最终还是注定只有毁灭这一个结局——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每多存在一天,就会多消耗一点沙皇的财力物力,这对奥地利来说终究还是好事,所以他反而希望这群大逆不道的造反者能够多撑一段时间。
当然,让他和法兰西皇帝一样公开发声支持波兰人并且提供实质性帮助,那是万万不能的,他是维也纳体系的缔造者,他不能公开去违反自己制定的政治信条,况且现在奥地利和俄罗斯还是表面上的盟友关系,他不能承担和沙皇决裂的风险。
带着这种纠结心态,梅特涅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所有与波兰有关的事务,而今天,他也特意为了波兰问题来到了美泉宫,觐见自己效忠的弗朗茨老皇帝。
和往常一样,他很快就得到了皇帝的接见。
不过,今天的皇帝陛下似乎身体状态不太好,表情冷漠而且严肃,他老态龙钟、两鬓花白的脸上,充满了不耐烦的情绪,看到侍奉自己几十年的老臣梅特涅,也只是轻轻扫了一眼而已。
“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我的首相阁下。”接着,老皇帝冷淡地问。
梅特涅一边行礼,一边暗暗注视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皇帝陛下。
这几十年来,他一直追随在皇帝陛下的身边,也亲眼见证着皇帝从一个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变成了如今这个对一切都冷漠疏离的老人。
近年来,随着皇帝身体的日渐衰弱,他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经常无缘无故地陷入到暴躁当中,哪怕贵为首相之尊,梅特涅还是偶尔会被冷脸相对。
虽然这是人老了之后必然会出现的现象,但是梅特涅心中不免也有一点自己“圣眷日衰”的哀叹。
老皇帝越来越疏远自己了,而在这个帝国当中,想要保住自己的权位,唯一的根基就是“圣眷”,他的心里自然也充满了危机感和焦虑。
如何保住皇帝的圣眷?
如何在老皇帝万一“大行”之后,继续能够保住权位?
对他来说,这就是至关重要的课题,比较起来,什么国内国外的大事都不算什么。
带着心里的种种杂念,梅特涅小心翼翼地向皇帝启奏。
“陛下,以目前的情况,波兰问题也许将会很快得到解决——沙皇即将发动一轮蓄谋已久的攻势,而从我们得到情报来看,波兰人原本就力量微弱,而且他们的动员也做得十分迟缓,预计在两三个月内,他们成建制的抵抗就会宣告结束。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提前为此做好准备。”
“是吗?”皇帝小声的反问了一声,但也没有表现得非常惊讶,因为这本就是意料中的事。
只不过,他原本就不耐烦的神情当中,又更加多了几分阴霾。
显然,老皇帝和梅特涅一样,并不喜欢这个消息。
虽说之前面对波兰人的求援,老皇帝无动于衷,但不代表他喜欢看到沙皇为所欲为。
“尼古拉那个小子,也该受点教训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弗朗茨皇帝冷淡地做出了一个评价,“希望他从今往后可以安分一点。”
“我恐怕这有点难,陛下。”梅特涅摇了摇头,否定了皇帝的判断。
接着,他又解释了起来,“这次波兰的动乱,极大地挫伤了尼古拉沙皇的威望,哪怕他调兵遣将平定了动乱,恶劣影响也不会消散,各地的臣民会严重质疑他治理国家的能力,就连那些贵族们也会对他的高压统治心怀不满——正因为如此,摆在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两条路了,一条是尽快执行更开明、更深入的改革,顺应各阶层民众的呼声;一条路就是进一步加强集权,然后用对外扩张的胜利来赢得威望……以我们的观察来看,沙皇为人骄横跋扈,而且又和国内的改良派势不两立,他肯定会选择后者,所以今后的俄国恐怕会更加不安分。”
事实也确实如此,1825年尼古拉沙皇刚刚登基的时候,彼得堡就发生了十二月党人的叛乱,上千名士兵在青年军官的带领下围攻皇宫造反作乱,最后被沙皇血腥镇压,沙皇由此进一步加强了国内的钳制政策,打击国内的进步派势力,而这也让政治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而现在,才过去短短几年,波兰又立刻发动了大规模的叛乱,这更是让沙皇灰头土脸,统治危机进一步加深。
“威望重挫”的危机感,肯定会促使沙皇寻求巩固威望的方法。
对俄罗斯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对外扩张的胜利,更加能够巩固威望的方法吗?
事实上沙皇已经尝试过了,就在不久之前,俄罗斯利用希腊独立战争的机会,对土耳其发动了大规模战争,深入巴尔干半岛,经过摩尔多瓦、保加利亚直逼伊斯坦布尔,如果最后不是其他列强看不下去了纷纷出面调停,恐怕沙皇已经一路冲到他们魂牵梦萦的圣城里面了。
即使被拉住了,沙皇还是“获利颇丰”,根据1829年9月签订的俄土《亚得里亚堡条约》,俄罗斯获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在高加索也获得了大片的领土。
既然之前已经尝到了甜头,那么接下来沙皇肯定会如法炮制,再继续为自己重塑威望。
而这正是这对君臣最厌恶的一点。
因为随着俄罗斯的一步步扩张,奥地利和俄罗斯之间已经没有多少“缓冲带”可言了,只要沙皇进一步扩张,那么无论是在东欧还是在巴尔干扩张,最终都会挤压奥地利的生存空间。
而法国的情况则恰恰相反,在1815年维也纳和会上,梅特涅主导了一系列领土交换,让普鲁士、荷兰、瑞士和撒丁王国隔断了法国和奥地利之间的所有边境线,现在两个国家根本不接壤,自然也就谈不上感受到了什么扩张压力。
所以,现在对奥地利来说,更加直接的威胁,反而是在俄罗斯这边。
不过在欧洲这也是常态,今天的敌人就是明天的朋友,今天的朋友就是明天的敌人,大家都是根据不断变幻的形势来选择敌我,大家也都习惯了这种翻云覆雨的状态。
“我们不能任由任何一个国君无视其他国家的利益,在欧洲肆意妄为。”于是,在短暂的思考之后,老皇帝下了论断,“沙皇要平叛,这是他的合法权利大家无话可说,但如果沙皇想要胡来,欧洲各国必须要给出一个清晰的答复,打消他的念头。”
“您说得完全正确,陛下。”梅特涅微微躬身,附和了皇帝的判断。“但这件事需要有人牵头去做,而且不能由我们来,因为我们毕竟还需要维持和俄罗斯的友好关系。”
“那么谁去做呢?”老皇帝反问。
但是这个反问,在这个场合下,却总有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毕竟,要“遏制沙皇”,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现如今,欧洲有资格做这个事的,一只手就能够数得清楚。
而一个与他们恩怨纠缠的年轻人,恰好就是其中之一……
是的,只有公开表示同情波兰的那个年轻人,既有足够的实力分量,又愿意和沙皇作对。
“考虑到现在的情况,我们进一步加强和法国的关系势在必行,陛下。”于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梅特涅干脆就挑明了说,“我们既要遏制俄罗斯人,又不想要再度卷入战争当中,那么我们只能组建一个大国间的默契站队,让各国之间互相牵制来遏制沙皇的野心,将动乱平息于未然。”
当听到梅特涅把话挑明了之后,老皇帝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虽然经过岁月的流逝,他外孙的出逃早已经是过眼云烟,哈布斯堡皇室和波拿巴家族的恩怨,也随着特蕾莎的联姻与生子而重新消弭,但是主动去“交好”自己这个桀骜不驯的外孙,还是让年迈的皇帝心中不免有些郁郁。
如果他的外孙主动跑过来示好那一切好说,可是现在却要自己拉下脸来示好,他实在有点难受。
唉,人老了就难免固执啊……梅特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符合他的计划。
“陛下,眼下和法国的友谊对我们来说相当重要,我们不妨让苏菲殿下出面向法国示好……”
他的话,瞬间就让皇帝的面孔变得冷若冰霜,就连房间的温度都似乎变得冰冷起来。
“陛下,我的意思是,让苏菲殿下暗中致信法国,劝说两国友好,并非有别的意思。毕竟在他的心目中,苏菲殿下地位不同寻常。”梅特涅连忙向皇帝解释,“而且,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苏菲的妹妹玛丽亚殿下现在正在法国,而且和他交情甚密,如果通过她们姐妹的私人信息渠道的话,我们就不必承担任何官方风险了……”
梅特涅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整个外交试探,被包裹在苏菲和玛丽亚姐妹之间的联系当中,那就纯粹是一种私人事务,也就不存在两个皇帝之间谁向谁低头服软的问题,老人最关心的面子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外交本来就分公开和秘密两种,而且王族之间经常会有人担负某种秘密的外交使命,所以梅特涅首相的提议,倒也不算是特别突兀。
只是,一旦牵涉到过去的一些“破事”,整个事情就会变得扭曲起来了。
玛丽亚之前来过维也纳探望过自己的姐姐,所以老皇帝也见过玛丽亚一次,他当即就冷笑了出来,然后发出了近乎于嘲弄的嗤笑。
“哼,得不到原主,就拿假货来当替代品吗?他到底还是专情啊……”
梅特涅不敢在这时候乱评价两位皇帝的事情,所以只是微微一笑,保持了得体的沉默。
不过,老皇帝的嗤笑也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就变得严肃了起来,目光当中也充满了怀疑。
“你居然为她说好话?为什么?”
随着皇帝年纪的增长,对自身权力、对身边的人们的控制力自然也在逐渐下滑,而这种下滑就带来了越发严重的恐惧和猜忌心理,皇帝最害怕的就是身边人们联合起来架空自己,而且这几年来,这种疑心病越来越重。
他既猜忌弟弟们,也猜忌儿子儿媳,自然也包括首相本人,因此他第一反应就是怀疑自己的首相当了变色龙,又和苏菲暗中沆瀣一气。
“陛下,我确实和苏菲殿下商量过这事儿,但本心完全是出于国家利益考虑。”梅特涅早就猜到皇帝有此一问,所以他反而以最坦荡的语气做出了答复,“苏菲殿下虽然任性,但是她毕竟嫁到了我国,而且会终老于我国,她的利益和皇室的利益是重合的,她同样希望帝国能够繁荣昌盛、国祚绵长,所以,我耐心说服她让她看清楚了形势,同意帮忙促进我们两国交好。”
梅特涅说得面不改色,一副为国赤诚的作派,完全没有展露出任何“为自己找后路”的神色,而他的回答,也确实让皇帝颇为满意。
“把她叫过来吧,我要亲自问问她。”于是,沉吟片刻之后,年迈的皇帝轻轻对旁边的侍从挥了挥手。
梅特涅的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戏码。
可爱的夫人,机会我是给你争取到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表现了,你要是没那个能耐,那就别怪我再找其他合作对象。
155,咸鱼翻身
当梅特涅和皇帝密谈的时候,他们所提及的苏菲王妃,此时正在美泉宫的花园里,一边散步一边欣赏着周围的美景。
此时正值晚春,气温温暖宜人,宫中的树木和芳草也都绿意盎然,把这座本就闻名遐迩的宫殿衬托得犹如宝石般瑰丽多姿。
然而,即使美景也无法让这个风姿绰约的贵妇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放眼望去,一切都是如此美丽和谐,唯独却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而从皇帝的那苍老的面孔、有气无力的声音当中,苏菲也察觉到了皇帝此时的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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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是说她对这个孩子产生了什么情欲,只是因为她的母亲只有五个女儿存活长大,所以她从小身边只有姐妹没有兄弟,因而潜意识里希望能够有个弟弟而已。
于是苏菲干脆豁出去了,又屈膝向自己的公公道歉。
既然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演戏自然也要演全套,毕竟机会难得。
理智权衡,终究还是胜过了一时的愤怒激情。
正当她在百无聊赖地欣赏美景的时候,一位皇帝身边的侍从官,走过来恭敬地向她传达了了皇帝召见的命令。
以她们两个心高气傲的性格,这种“认错”并不会带来幡然醒悟和悔改,只会让她们的心中淤积更多愤怒和仇恨,她们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自己受到的屈辱。
苏菲在心里暗暗冷笑,但是在表面上,她却还是做出了如释重负、喜出望外的表情。
但是苏菲也不着急,毕竟自己现在已经一步步咸鱼翻身,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继续蛰伏等待……她等得起。
“七年了,对任何人来说这都是很长的光景……如此美景,你时时刻刻都可以驻足欣赏,并且已经成为这份美景的一部分……”片刻之后,皇帝又重新开口了。
苏菲本能地感到惊讶,因为自从四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皇帝对她可谓是深恶痛绝,平常从不会主动见她,今天突然召见实属罕见。
诚如梅特涅所说,利益才是最牢固的纽带,她的立场决定了她需要维护皇室,这就够了。
就是这份爱怜之情,引发了后续种种风暴,这又哪是她能够预料到的呢?
况且,他自己的现任皇后就是苏菲同父异母的亲姐姐,如果这件事被她知晓然后暴露出去,那后果又该如何收场?总不能都毒死吧?
权衡再三之后,皇帝终究还是放弃了这个最残酷的解决方法。
当然,老皇帝想要利用儿媳是事实,但把儿媳打包送去巴黎那自然是绝不可能的。
直到此刻,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初次来到这个异国宫廷的种种新奇,而记忆当中,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时年十三岁的美少年。
而首相这番表演,似乎也意味着今天对自己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否则他也没有必要特意邀功了。
“今天确实是一个很美丽的早晨啊……”接着,他低声感慨。
但是,身为皇室成员,自然就有演员的自我修养,所以皇帝只是皮笑肉不笑地点了点头。
“那好,现在我就需要你用实际行动来展现自己的决心了——”皇帝轻轻地挥了挥手,“你应该知道的吧?你的妹妹玛丽亚现在在巴黎,我希望你能够联系一下她,并且借此向她暗示,我和梅特涅,有意和艾格隆建立更加紧密的非官方联系,以此来巩固我们两个国家、两个家族的关系。”
他之前在盛怒的时候也确实考虑过毒死她再为儿子找个续弦,可是在气消了之后,他也慢慢地以理智思考问题了。
然而,年迈的皇帝,并没有回应苏菲,他只是静静地盯着自己面前这个低眉顺眼却又桀骜不驯的儿媳,仿佛是许久不见了要重新认识她一样。
如果真的毒死她,那么仓促之间也很难为儿子再找个合适的王妃人选,更加难以面对自己外孙的怒火。
一看到她,梅特涅严肃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她是1824年嫁过来的,到现在为止,已经差不多是有七年了。
很快,她又抛下了这些杂念,然后以严肃但又不失恭敬的态度,微微屈膝向面前暂时主宰自己命运的老皇帝行了个礼。
凡此种种,光是想想都让人心力衰竭。
虽然苏菲的话确实听着很“诚恳”,但是现如今在深知内情的人们听过来,反而有一种反讽效果拉满的感觉。
现在变成了完全的烂摊子,儿子们依旧不成器,儿媳形同软禁跟自己离心离德,更遑论孕育下一代继承人了,而外孙则跑路到了法国另起炉灶当了皇帝……
当然,苏菲知道,这绝对不是老皇帝想要听到的答案。
至于他们的“私情”……在皇室,那点破事能叫事吗?皇帝才无所谓这个,平素他们过于亲昵的往来,他都只当没看见。
她不敢相信自己终于迎来了转机,但现实情况好像真的是如此。
显然,这位首相是在暗示,自己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全靠他在皇帝面前说了好话。
“你有这样的觉悟,那也很好。毕竟,你是我的儿媳,这座宫廷,这个国家,也有你的一份。在我离开人世之后,这里终究还是要交给下一代来照管的,所以,我只能祝福你在未来可以呵护好它。”
于是,她跟着侍从官一起来到了皇帝陛下的会见室。
“其实,你心里还有怨恨吧?因为我折磨了你。”
“我怎么敢怨恨您呢?”苏菲暗暗咬了咬牙,然后小声回答,“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如今我已经深刻反省了自己的错误,并且时时在为此痛悔。”
只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哪怕再怎么厌恶这个儿媳,现在也要将她重新摆回台面上了。
但是很快,她又自己掐断了这个想法——她怕自己这完全是多想,还不如静观其变,免得到时候又失望。
所以,不管两个人关系多么恶劣,如果自己死了,那么在两个儿子都不怎么顶用的情况下,她也是帝国皇室下一代撑持门户的唯一人选——除非他愿意让自己的皇弟们站出来掌权。
回想当初,他们一起在这里徜徉,写诗读文,是何等舒心畅快?
现如今,再想要重温旧梦,又不知道是何时呢?也许是永远吧。
“好的,陛下……我会写信的——”说完之后她又看向了梅特涅,“为了避免泄露国家机密,或者引发什么意外的纠纷,每次写完信之后,我都会让首相阁下审阅,您觉得如何?”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七四七
老皇帝静静地看着儿媳妇的表演。
但无论如何,苏菲是他的儿媳妇,无论她犯下了什么过错,哈布斯堡家族都是绝不可能离婚的,自己要么毒死她要么就只能认了。
苏菲知道,无论自己写什么,在送过去之前都会被审查,所以干脆以退为进,主动提出,更显得自己问心无愧。
说实话,他也不在乎对方到底真心不真心——毕竟,你能指望一个皇室成员有什么真心吗?谁也没有。
只能说,这就是玄奥莫测的命运吧。
……还有这种好事?
苏菲的心里顿时狂喜。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如果想要拉近和艾格隆的关系,又有谁比自己说话更有分量呢?
皇帝可以说自己“死后”如何如何,苏菲可是不能乱说的,所以她只是低着头,等着皇帝的训示。
“陛下,我将永远感激您的宽宏大量,并且牢记您的教诲……今后我一定会以您为榜样,尽自己全力去支撑皇室和国家,哪怕鞠躬尽瘁也在所不辞——”
反正,梅特涅这个老东西,以后有的是办法揉搓。
本来,他的如意算盘是将外孙拴在国内,为他找一门联姻的亲事,得到财富和权势,而苏菲和他的感情,也足以让他有动力来撑持门户。
苏菲的任性妄为,给了自己重点监控的外孙创造了逃跑的机会,所有的盘算都随着他逃离维也纳而一扫而空。
她正愁没有合适的理由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远在法国的艾格隆联系,却没想到这个难题,居然被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是啊,陛下,从我嫁过来,已经过去七年了……这七年来我以这里为家,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让我沉醉,让我眷恋,我很庆幸命运让我可以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在这之前,她必须活着,并且等待。
因为,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瞒不住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人,必须要提前开始为下一代做准备。
“陛下,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任性妄为而造成的恶果,我给您、给国家带来了重大的损失,我对此万分痛悔和自恨……我向您保证,我以后一定会洗心革面,尽一切努力弥补我曾经的过错。”
想着想着,她的心里更是惆怅,然后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诗稿扔到了一边。
如此俊美可爱的孩子,又有着如此离奇、而且令人同情的身世,再加上同样来自于异国他乡的共同境遇,让苏菲在认识的第一天开始,就对这个孩子倾注了爱怜。
当然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向来也是“屡败屡战”,输人不输志,虽然屡屡吃瘪但总是不屈不挠地向哈布斯堡发起挑战,这一次也不例外。
那个孩子苍白,内向,孤僻,甚至有点愤世嫉俗,但是却又俊美得令人赞叹,几乎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几百年来,维特尔斯巴赫家族一直在哈布斯堡家族面前吃瘪,三十年战争期间普尔法茨选帝侯被打得如同丧家之犬一度连领地都丢了;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巴伐利亚又被特蕾莎女王打得国土沦亡,这大概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苏菲对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所以她只是小声附和。“是的,非常美丽,所以我刚才在花园当中漫步,欣赏美景。”
重要的是,儿媳妇服了软,大家面子上有台阶下,这样就行了,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说来也是巧合,在法国和奥地利,在姐妹两个互相之间不知情的情况下,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段,苏菲和玛丽亚分别向老皇帝和特蕾莎皇后道歉认错。
“好了,你不必再道歉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再提起又有什么意义呢?就让它过去吧——”于是,皇帝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叹息,算是让之前的恩怨就此了结。“现在,我们更加应该考虑的是以后的事情……苏菲,你是我们的一份子,我们需要你。”
不过,即使无聊烦闷的生活似乎看不到尽头,但骨子里的倔强,让她心中仍旧抱有着一线希望,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只要坚持下来,终究还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很快,她就发现,帝国的首相梅特涅也赫然在这里。
“陛下,午安,我很荣幸能觐见您。”
你这就翻篇了?那我这儿怎么算?你以为我会忘记之前的事情吗?我所受的屈辱和痛苦……就凭你一句话就能轻飘飘地翻过去吗?
难道,这意味着我的运势终于有了转机,要从谷底爬起来了吗?她心中暗想。
苏菲的心里,顿时浮现出了难以抑制的喜悦。
许久之后,他的目光慢慢挪开,落到了窗户外那一片翠绿的茵茵芳草之上。
看来冒险拉拢梅特涅的这一步走对了!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
老东西,你早点给我死了吧。苏菲在心里恨恨地诅咒,巴不得老皇帝现在就驾崩。
而老皇帝也没有再继续绕弯子的意思,他轻轻叹了口气。
苏菲一开始还没有弄明白皇帝的意思,但是很快她反应了过来——
到现在,恍惚中七年过去了,这七年里,自己觉得幸福畅快的时光何其稀有,而且几乎都和他有关,在他离开之后,一切似乎都陷入到了荒芜,自己身处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宫殿当中,却犹如囚徒一般。
这样,哪怕自己死后两个儿子要么精神病要么智力迟缓都没关系,只要他们两个联手合作,可保皇室嫡脉的江山无忧,不至于被旁支兄弟们抢走皇位。
可是,可是现实的发展却让皇帝的如意算盘全落空了。
恍惚间,这对姐妹仿佛也成为了历史的缩影。
七年?
“可以,那就这样吧……”皇帝答应了下来。
接着,他又对苏菲挥了挥手,“那你先回去吧,谢谢你的帮助,苏菲,感谢上帝,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弥补我们的受创的亲情——”
老东西,你赶紧升天,那就能立马弥补了,我一定会为你哭天抢地的……苏菲在心里暗骂,然后笑吟吟地向自己的公公告别。
156,施恩
在苏菲告退的时候,老皇帝的面孔古井无波,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直到她走出房间之后,他的嘴角才露出了一个饱含着嘲弄和无奈的冷笑。
“她还是不服气……嘿,明明是她的任性妄为害得我们要收拾烂摊子,结果她还理直气壮地认为是我对不起她!”
梅特涅一言不发,毕竟这时候他说任何话都是在火上添油。
虽然口口声声说都已经“过去了”,但是苏菲没有放下过往,老皇帝又何尝放下了?
怨恨归怨恨,但现在烂摊子已经无力收拾,大家无非只能互相忍耐,然后凑合着过完余生而已。
发泄了一会儿不满,老皇帝也重新收拾好了情绪,然后又叹了口气。
“女人啊,真是奇怪!我结了四次婚,却还是不敢说自己了解女人。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呢?我那个外孙有这么值得惦记吗?明明也是个浪荡子……”
“苏菲殿下喜欢文艺,再加上又有点侠义心肠,因此会特别喜欢那种郁郁寡欢的落难美少年,而当时那个多才多艺又身陷囹圄的莱希施泰特公爵,恰恰就完全符合了她的精神需求。”梅特涅小声回答。“再加上,整个宫廷里,平时够资格配得上平常陪伴她、和她以平等身份来往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而且除了公爵之外都不入她的法眼,久而久之,她自然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再加上,她又是那种固执尖刻、喜欢钻牛角尖的人,所以一旦动情了就怎么也无法回头。”
不得不说,梅特涅亲王不愧是在政坛纵横了多年,看人的眼光十分毒辣,再加上“旁观者清”,所以对皇室的秘闻居然洞若观火,轻易就看透了来龙去脉。
皇帝顿时默然。
因为即使是他也清楚,自己的儿子外孙,无论是才华和容貌,差距实在太大,甚至比都没法比。苏菲看不上丈夫转而去钟情外甥,实在太正常了。
“你倒是教出了个好学生!把你的浪荡本领都学去了。”带着几分羞惭和愠怒,老皇帝瞪了梅特涅一眼。
长得好这也能怪我吗?梅特涅只能苦笑以对。
他当初也是一个英俊小生,无论是在维也纳还是在巴黎,也都有过数不清的风流史。
某种意义上,这几年来,眼见艾格隆成就越来越大,甚至趁势而起摇身一变成为一国皇帝,他对艾格隆确实还有几分“得意门生”的欣慰。
当然,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不忘安慰皇帝。
“陛下,莱希施泰特公爵毕竟也是您的外孙,也是您亲自照管和教育长大的。他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天赋,多少也是因为有您的遗传所致……没有您,就肯定没有他的今天。”
虽说皇帝心里知道这只是首相在拍马屁,但是他听后心里真的舒坦了许多。
不管怎么说,现在有苏菲出马,自己和外孙之间就没有任何“冰释前嫌”的障碍了。
毕竟,在他心目中,苏菲肯定比他母亲说话还要管用。
“你一定要监控好苏菲,让她不要说不该说的话,重点要放在两国之间未来的合作上面。”沉吟片刻之后,皇帝开始向首相交代自己的思路,“既然我们要张开双臂和解,那么除了遏制沙皇的野心之外,我们应该进行一个全面广泛的合作,在意大利的问题上,我们尤其更加需要和解,我们要让他明白,我们愿意安抚法兰西人的民族情绪,愿意帮助他巩固自己的统治,但是这种野心也必须限定在合理范围之内——他应该知道,和平对他也是有利的,一旦他胡作非为,神圣同盟也不会坐视不理。”
老皇帝的意思,梅特涅当然明白。
他一边痛骂沙皇,一边又拿神圣同盟来吓唬人,本质上就是“
挟洋自重”,想要既靠法奥关系来遏制俄国,又想要靠着俄奥关系来遏制法国,利用自己处在中间的位置来左右逢源,维持一个平衡,而这也是梅特涅在维也纳和会之后苦心孤诣想要维持的局面。
不仅仅是1815年而已,在原本的历史线上,直到1855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时期,奥地利一直还是想要在法国和俄罗斯之间左右逢源,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来为自己牟利。
只可惜,这个如意算盘每一次都弄巧成拙。
1815年的精明算计,因为拿破仑突然回归而化为了泡影,让沙皇借机为所欲为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而在克里米亚战争期间,当时的奥皇弗朗茨·约瑟夫借俄国被英法击败、无力分心的机会,陈兵于罗马尼亚边境,要求沙皇退出巴尔干半岛。
沙皇尼古拉对此极度愤怒,因为就在不久之前的1848年,他还曾经应奥地利的请求,出兵15万帮助奥地利镇压了匈牙利的革命,在沙皇看来,奥地利人如此趁人之危的做法可谓是极度的“忘恩负义”。
恼羞成怒的沙皇尼古拉,在临死前痛骂奥地利,“我真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居然相信有人会知恩图报”。
奥地利虽然吓退了沙皇,但是最终也没有拿到什么好处,英法觉得我出人出力打了这么艰苦的仗,你在最后才出面,凭什么想要摘取胜利果实,于是故意将奥地利排除在外。
而从此以后,俄罗斯皇室对奥地利的敌意就此根深蒂固,两国之间围绕着巴尔干半岛的利益冲突也越来越激烈,而同时和意大利和俄罗斯交恶的奥地利,地缘形势越来越恶劣,回旋余地越来越小最终只能无奈地委身于德意志帝国的“庇护”之下。
最终,也就是从俄奥两国之间引爆了世界大战,让欧洲迎来了1914年的大清算。
之所以往往“弄巧成拙”,不是因为奥地利人的智力不足,更重要的还是实力不够。
正因为实力不够,所以才会想着“弄巧”,到处拉拢同盟扯虎皮。
然而,在国际舞台上,一个国家说话的分量不是看同盟的数量,最终还是靠自身的实力说话,外交上的精巧构思终究只是“点缀”,不可能真正替代实力的作用。在同一个问题上,强国往往可以反复赢两次,因为他们能够凭借实力掀桌子或者不认账。
1815年的沙皇,就凭借自己战胜拿破仑之威,无视梅特涅的抗议,几乎独吞了整个波兰;1855年的英法,自然也可以凭借自己战胜沙皇之威,无视奥地利的“善意贡献”,根本就不想让它参与分赃。
在1859年,拿破仑三世甚至假借保护撒丁王国的名义,主动向奥地利开战,逼迫它吐出了自己最富饶的伦巴底省份,可谓是元气大伤。
世界就是如此无情,强国就是可以出尔反尔忘恩负义,没人敢于追究责任,而奥地利这么干了却会成为“罪状”,原因就在于此,它不够强,无法让人忘记它的污点,反而会屡屡成为别人掀桌子开刀的对象。
眼下的老皇帝,以及梅特涅首相,并不能预知未来的事情,但是作为奥地利的实际统治者,他们却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相对于其他强国来说越发衰弱的实力,因此往往就会有力不从心之感。
这个国家,正如他们垂垂老矣的身体一样,重病缠身,而他们却也没有精力和魄力,再去进行那些伤筋动骨的改革。
重建国内混乱的税收体制,打击腐败的官僚体系?
收回匈牙利马扎尔贵族的免税特权?
开辟财源,减少拖累国家财政的巨额债务?
推行义务教育,提升全民素质?
鼓励科学和技术突破,追上如今开始隐隐浮现出的工业革
命?
站在君王的位置上看,无论哪一条都对这个老朽的帝国至关重要,但是每一条执行起来都力不从心。
老皇帝和老首相,在岁月的侵蚀下,精力和眼界都大大衰退,比起“锐意进取”来,他们更加倾向于“维持现状”,只希望自己有生之年帝国不出大乱子就行。
说的难听点,他们都已经成为了帝国的“裱糊匠”。
更让老皇帝悲凉的是,等自己过世之后,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可能连“裱糊匠”都做不好,帝国将会远远落后于那些强邻们。
总之,现在面对堆积如山的问题,以及那些难以解决的隐忧,老皇帝已经无暇顾及,他只想自己熬过最后剩下的寿命,然后把一切问题都交给后人们去解决算了。
但愿苏菲和其他人会有办法吧。
对于皇帝心中的想法,梅特涅当然不得而知,不过他能够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如今心乱如麻的状态。
年龄越来越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慢慢失控,这种滋味儿确实很不好受,他自己也能够感同身受。
但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把“烂摊子”交给别人的觉悟,毕竟他比皇帝还是年轻了很多,他自认为自己还可以为帝国“无私奉献”很多年,即使皇帝不幸驾崩,他也还是想要继续盘踞在首相的位置上。
而若是想要达到这个目的,那么宫廷的支持就是必不可少的,而现在,他在宫廷内的靠山,正在逐渐从皇帝转移到苏菲殿下身上。
不过,直到现在,梅特涅心里还是有点瞧不起苏菲,认为她不过是一个空有傲气、目中无人的深宫妇人而已,既年轻又没有任何实际经验,就算未来真的干涉政治,说不定也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但如果苏菲背后站着一位强势的法兰西皇帝,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她可以从法兰西皇帝那里借到巨额的金钱来维持国家的财政、甚至从皇帝那里借到武器甚至军队,那么她就有足够的资本稳住这个国家——毕竟,所谓的君王大权,说穿了也不过是取决于金币和士兵而已。
而自己,则是苏菲不可或缺的辅弼大臣——至少短时间内她是找不到替代品的。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扫清一切政敌,重新享有君王的宠信和依赖了,岂不快哉!
“陛下,我会将您的意见转达给苏菲殿下的,我相信,她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她会照做的——”说到这里的时候,梅特涅突然又意味深长地沉吟了起来,“但是……”
“但是什么?”皇帝不耐烦地问。
“如果我们希望她听话干活,我窃以为还是需要给她一点甜头为好。”梅特涅继续小心翼翼地进言,“那位小公主,她每天魂牵梦绕,如果我们能够让她定期见见的话,恐怕会大大提高她的积极性,再说了,小公主如今也在渐渐长大,如果长期见不到母亲的话,说起来也太可怜了……”
明明那个私生女没有公主的封号,甚至不为人所知,但是梅特涅却还是故意用了公主的尊称。
皇帝皱了皱眉头。
这个曾外孙女,虽然是家族的污点,但是——毕竟,这也是这座宫廷里十几年来第一个诞生的孩子了。
他甚至还时不时地让人带到自己的面前。
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可爱的孩子,漂亮得一眼就能看出未来定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确实对得起父母的容貌。
为什么自己的嫡脉却遗传不了这份容貌?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偶尔在想,如果这是个男孩儿该多好——当然,也只是偶尔而已。
听到了梅特涅的建议之后,皇帝本能地有点不高兴,毕竟这又让他想起了那些往事。
但是很快他又镇定了下来。
他毕竟是一个哈布斯堡皇帝,有皇帝的尊严,哪怕性格偏狭,他也不至于跟一个无知孩童置气。
让一个母亲从小骨肉分离,确实没必要。
尤其是考虑到,这个孩子的父亲日后肯定会追问女儿的下落,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好吧,那就允许她去见吧——不过,仅限于一个月两次,不能更多了。”沉默片刻之后,皇帝做出了决定。
唉,陛下,您到现在何必还要赌气呢……
梅特涅心里叹了口气。
要么就永远不让人见,要么就干脆大度点让她可以悄悄养在身边,何必限制得这么死呢?皇帝做事一直都这么不上不下的半吊子,难怪明明已经“宽容”了,却难以让别人感恩。
不过,他也知道,面对年老固执的皇帝,他再继续劝说也没用,只会得到反作用。这已经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又在苏菲那里帮了个忙,对方也该记得自己的人情,而这就够了。以后再徐徐图之继续刷功劳也不迟。
“我这就去安排,陛下——”他轻轻向老皇帝躬了躬身,然后悄无声息地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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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重逢
从皇帝这里得到了许可之后,梅特涅心里几乎乐开了花,他用“为了遏制沙皇必须和法国结好关系”作为理由,说动了皇帝决心和外孙和解;然后又用“想要交好法国皇帝非苏菲出面不可”作为理由,让老皇帝忍着心里的不悦,选择了将苏菲摆在台前,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准备。
现在于公于私,他都是大赚了。
告别皇帝之后,他也没有耽搁时间,立刻就前往了苏菲的居处。
事到如今,既然苏菲已经恢复了地位,那么他接触苏菲就不需要再“避嫌”了,现在他反而需要趁热打铁,尽快“邀功”,提醒这位刚刚咸鱼翻身的王妃,到底谁是她的恩人,以及未来的最大助力。
很快,苏菲就在自己的会客室重新接见了梅特涅首相。
刚才在皇帝面前,苏菲还是畏畏缩缩、幡然悔悟的样子,然而此刻,当单独再见到首相的时候,刚才那种低眉顺眼的样子已经完全见不到了,她此刻虽然端坐在沙发上,但是舒展的眉毛、似笑非笑的表情,无比提醒着拜访者,她此刻已经扬眉吐气今非昔比。
而梅特涅向来都很会摆姿态,他在苏菲面前一改过去的倨傲,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殿下,恭喜您时来运转……上帝看来终于眷顾了您,我为此感到由衷的高兴。”
“我感谢上帝,但我也会感谢你,我知道,你在其中转圜为我说了不少好话,我会记得这份情的。”苏菲也知道规矩,所以她也立刻向首相表达了知恩图报的决心。
虽然即使到现在,她心里还是记恨着梅特涅,但是这几年的挫折已经教会了她很多东西,她不会再意气用事——至少不会轻易这么做。
她虽说已经开始时来运转,但是说穿了,她既没有经验也没有影响力,唯一的依仗不过是自己的头衔而已,想要服人这是远远不够的。
而梅特涅再怎么惹人厌,他也是已经在位了多年的重臣,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党羽都遍布全国,如果她未来真的掌权,至少在过渡时期,她需要这样一位大人物来为自己稳定局势,压制那些强势的皇族亲王们、以及帝国境内各个心怀异志的外族。
她和梅特涅合作,才可以联手控制内廷和外朝,让其他人无机可趁。
“您过奖了,殿下。我也是为了国家和皇室的安泰才不得不仗义执言罢了……”梅特涅微笑着假意谦逊了几句,然后立刻又进入了正题,“另外,请允许我给您提个建议——您现在刚刚被皇帝陛下起复,信任是非常薄弱的,您需要尽快做出一点业绩来,让陛下安心。所以,您立刻行动起来吧,让他们祖孙两个尽快和解,这对您也是最有利的局面……”
苏菲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最大的后援,实际上是巴黎的那位青年皇帝,她当然也比任何人都更加希望两边和解。
但是,她并没有表现出急迫的情绪,因为她知道,在政治上,谁急谁就是有求于人的一方。
所以她反而故意显得有些迟疑。
“按理说这活儿不应该是是特蕾莎来干吗?她是法国皇后,也是哈布斯堡的公主,她出面来调停,岂不是名正言顺吗?”
“她要是愿意干,我们早就把事情办完了,又何必再来请您呢?”梅特涅叹了口气,“特蕾莎公主在那边只肯打理宫廷事务,不愿意出面干涉帝国的外交,恐怕是想要避嫌吧……她不想让法国人牢记她是个奥地利人。”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再说了,就算她真的愿意出面,那对我们还不一定有好处呢……”
首相阁下的话到这里就停顿了,但是意思却意味深长。
苏菲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特蕾莎是卡尔大公的女儿,而老皇帝最嫌忌的就是他的兄弟管太多事,所以一直让弟弟赋闲在家,如果真的是特蕾莎主导两国关系,那么就等于卡尔大公父女两个握有了拿捏皇帝的把柄,他又怎么愿意?
想清楚其中的关节之后,苏菲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顺口问起了妹妹的现状。
“玛丽亚现在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我一直都没有她的消息——”
“她过得挺好,甚至有些过于好了……”梅特涅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笑容。
“嗯?这怎么说?”苏菲连忙追问。
“根据我们大使馆传来的消息,她从公开在法国宫廷露面开始,就一直摆出盛气凌人的派头,甚至当着许多人的面跟特蕾莎皇后别苗头,而特蕾莎皇后似乎也对她生了气,在宫廷当中孤立了她,而且几乎从不跟她来往。有传言说,两个人还发生过冲突……但不知道真假。”
玛丽亚最近发生的事件,被艾格隆下令严厉禁口,所以外界只能传递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奥地利大使馆的情报工作也只能做到这里为止了。
但即使只根据这么一些情报,梅特涅也足以看出,玛丽亚和苏菲差不多同样狂妄自负盛气凌人,实在是个难缠的人,难怪是孪生姐妹。
“哼,我看她肯定会被特蕾莎狠狠修理吧……搞不好已经被修理了。”苏菲听完之后,冷笑了起来,“从小到大,她一直都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比别人聪明,总是盛气凌人的样子,在特蕾莎面前肯定也会如此。毕竟她心里一直对特蕾莎很不服气呢——
可是她的聪明无非只是小聪明罢了,只是从小到大,大家都让着她,才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一旦碰到不让着她的人,她就会知道厉害了……特蕾莎看着谦逊温婉,但骨子里可不是什么善茬,惹怒了她的话,以她的能耐收拾玛丽亚应该是很简单的吧——”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苏菲堪称世界上最了解玛丽亚的人,即使玛丽亚对自己的遭遇一个字都没有向外面透露(因为太丢人了),苏菲还是能够光凭猜测就知道自己妹妹一定会主动挑衅特蕾莎然后吃瘪。
而且,她心里不光不同情妹妹,反而会有些有点幸灾乐祸。
不过,幸灾乐祸归幸灾乐祸,她当然也不会乐于看见特蕾莎把玛丽亚搞垮甚至逼走,毕竟她还需要玛丽亚留在巴黎充当自己的“代理人”,充当自己和艾格隆联系的中介渠道,所以她自然也想要帮一帮玛丽亚。
所以,她也只是笑了片刻之后,就又重新恢复了严肃,“首相阁下,皇帝陛下肯定给了您监视我的任务,那么我请问下,您能够在多大程度上给予我方便?”
“这要看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了……”梅特涅摊了摊手,“普通小事的话,我当然乐意为您通融。”
看似态度很好,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答应,这个老滑头……苏菲暗骂。
不过她也不生气,反正自己现在有时间。
“很好。”苏菲也不再继续和梅特涅纠结,而是直接提出了现在的要求,“那按照我们的约定,我希望可以去见我的女儿……这个算是合理要求吗?”
“这可真是太巧了……”梅特涅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笑着点了点头,“殿下,我刚刚还和皇帝商量过呢,在我的劝谏之下,他终于同意让您见那位小公主了……”
“真的吗?!”还没有等梅特涅说完,苏菲就几乎喜极而泣,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您真的办成了?”
这一刻,她的脑中只剩下了母亲的本能,什么权衡算计,都已经被她抛在了脑后。
“真的……但只限于每个月两次,也就是说,半个月左右一次。”梅特涅小声回答,“很抱歉,苏菲,但这也是我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让步了。”
这又如同一盆冷水,将苏菲从狂喜当中又浇了个透心凉。
正如梅特涅所想的那样,这种半吊子一样的施恩并没有让苏菲感恩戴德,反而让她一瞬间又恨不得把老皇帝掐死。
不过,她知道自己现在无力改变皇帝的决定,所以在极度愤怒了几秒钟之后,终于重新恢复了情绪。
“给我准备!我明天就要过去!”然后,她用尖利的嗓音,大声向首相阁下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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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第二天的清晨,几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马车悄悄地驶出了美泉宫的宫门,然后经由乡间的小路,无声无息地来到了一座偏僻静谧的庄园外。
马车停下了之后,一位打扮简朴却仍旧不失贵气的夫人走下了马上,然后远眺着那座藏在深林当中几乎与世隔绝的宅屋。
那里就藏着她的至亲,她朝思暮想的女儿。
她原本应该是一位最高贵的公主,享受着世间一切荣华富贵,然而命运却让她从小失去父母的照顾,被迫隐居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长大……一想到这里,苏菲立刻就痛彻心扉,差点又落下泪来。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控制好了情绪,然后在仆人的引领下,悄悄地穿过了篱笆和林间的小径,走入到了这座毫不起眼的宅屋当中。
走进去之后,苏菲仔细观察着周围,寻找每一丝女儿存在的痕迹。
宅屋里虽然并不奢华,但是却十分干净,看来又专人打理而且照顾得十分用心,这倒让苏菲心里放心了不少。
而这时候宅院里的女仆和厨娘,在得到了消息之后,立刻就集合到了夫人的面前。
她们都知道苏菲的身份,但是她们更加知道,乱说话只会让自己死得快,所以都只是低着头,等待着夫人的训示。
“她在哪儿?”苏菲没有心情跟人唠嗑,所以直接就问了。
“小姐在楼上,现在正在休息……”一位看上去是这里负责人的女仆,小声做出了回答。
“带我过去。”苏菲立刻下令。
“是。”
很快,两个人就一起走上了楼,然后来到了一间卧室的门口。
门虽然关着,但并没有上锁,从外面可以轻易打开——这倒也不奇怪,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儿随时都需要人照顾。
为了不弄出太大声响,女仆只是轻轻地转动门把手打开了门,然后苏菲就迫不及待地走了进而,而女仆则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而以一种复杂的心情守在了门外。
她既为“小姐”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而高兴;又为自己一手照顾长大的小姐终究有自己的生母而感到失落。
而此时的苏菲,心情却要比门外的女仆要激荡千百倍。
她看着眼前摆着小玩偶的小床,一步步地走了过去,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自己的脚仿佛有千钧之重。
而随着脚步的接近,她很快就看清了,一个小小孩童正躺在床上休息。
她有着白银色的头发,因为闭着眼睛所以看不出瞳色,但是细长的睫毛已经足够秀丽,鼻子小巧而且秀挺,皮肤更是白得耀眼,这一切的元素结合起来,让她漂亮得像是画中人一样。
我的女儿啊……苏菲在心里无声地呐喊了出来,而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她既是为自己现在才得以看见女儿而伤心,又是为自己女儿如此美丽而感到自豪和理所当然。
没错,这是我和他的女儿,她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而这时候,因为听到了开门声和脚步声,沉睡中的孩子,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目光涣散,然后渐渐地看清楚了对面慢慢凑近的女人。
接着,她对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而疑惑不解,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苏菲。
如同幽湖般的浅蓝色眼睛,以及眼睛里这种茫然而且充满了疏远感的眼神,一瞬间击碎了苏菲的心。
我的女儿,她不认识我……
“我的女儿啊……”她这一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哀嚎了一声。
接着,苏菲再也没有了理智,什么贵妇人的仪态也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本能地冲到了床前,然后不顾一切地搂住了床上的幼童。“珂丽丝忒尔,我的女儿,别怕,是妈妈,妈妈来看你了……”
珂丽丝忒尔仍旧处于茫然和惊疑当中——这也很正常,别说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了,就是一个成年人突然碰到这种场面都会懵掉的。
但是,那种来自于血脉当中的羁绊,以及冥冥中的母女亲情,让她一下子就沉迷在了夫人温暖的怀抱当中。
“妈妈……”她忍不住也流下了泪来,然后喊出了人类最古老的词汇。
如果这是做梦,那就一直做下去就好了……
158,狂想
在苦苦忍受多年的煎熬之后,苏菲终于和自己朝思夜想的女儿重逢了,这一刻她放下了所有的杂念,几乎哭成了一个泪人,手臂也一直紧紧地抱着女儿。
而相对于母亲的激动,珂丽丝忒尔却显得更加平静一些,与其说喜悦,倒不如说有些茫然无措。
这倒也不能怪她,因为从小就过着无父无母的生活,所以她幼小的心灵当中,并没有“亲人”的概念,身边虽然有人妥帖地照顾着她,但也没有多少正常的交流。
这种成长环境,塑造出了一种先天性的淡漠,让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而且,突如其来的一切并没有人事前通知她,从天而降的“妈妈”已经超出了她幼小大脑的“处理能力”,所以她还没有能够从这种剧烈的冲击当中清醒过来。依旧有些懵里懵懂。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不开心,也并不是说她不爱自己的母亲。
尽管只在今天才见到她,但是当她说出是自己母亲的时候,冥冥中的血脉羁绊,让珂丽丝忒尔立刻就相信了她的说辞,而且还感受到了无比的亲近。
在母亲哭泣的时候,她抬起手来,轻轻地擦拭着母亲的眼泪,然后还乖巧地将自己的脸贴到了母亲的脸上,以自己的方式,安慰着终于重逢的母亲。
哭了好一会儿之后,苏菲总算慢慢地恢复了理智。
接着,她迫不及待地向女儿抛出了一大堆的问题,询问女儿平日里的生活起居,以及日常娱乐。
然而,她忘了,自己的女儿眼下才四岁,她根本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生活,只是使用了一些简单的词汇而已。
苏菲暗骂自己昏了头,然后带着女儿一起走出了房间。
而刚才那位女仆,现在仍旧等候在门外。
“你们平常是怎么养育她的?”接着,她冷冷地问。
面对苏菲,女仆自然不敢造次,于是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回答了苏菲的问题。
她仔细地描述了珂丽丝忒尔的日常起居作息,以及饮食、娱乐等等细节。
到了最后,她用一句颇为自豪的话作为了总结。
“夫人,虽然我们可能并非最优秀的人才,但我们已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最大的努力来照顾小姐了……请您明鉴。”
苏菲仔细地听着,从女仆的身上她看不出任何说谎的迹象。
而且,从女儿的外貌和一尘不染的房间来看,女儿平常应该确实被照顾得非常不错。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刚才和女儿交流的时候,她已经感受到了女儿那种淡漠和疏离的性格,这肯定是平常严重缺乏同龄人的陪伴交流所造成的恶果。
可是这又不是她能够改变的事情,毕竟,为了保密起见,皇帝肯定只肯把她养育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现在还好说,但是更可怕的是以后。
等女儿渐渐成长起来,开始接受教育,那么这种与世隔绝离群索居的生活,势必会对她产生严重的负面影响,甚至可能让她无法拥有健全人格——而这是再多的知识和才艺都无法弥补的。
一想到这里,苏菲不禁心痛得肝肠寸断。
所以,一定要想办法将她在长大成人之前送走,送到她父亲那里去,让她享有她应有的尊荣,让她拥有朋友、拥有成长所需要的一切……
为了拯救女儿,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当然,这些话她不可能对面前的女仆说出来,她只是冷淡地扫了对方一眼,“你们辛苦了,我很感激你们一直以来的辛劳,并且会给你们应有的酬报。还请接下来继续努力吧,我会每隔一段时间过来探望小姐的。”
女仆低着头,知趣地退下了。
看着平时可以对自己管这管那的女仆姐姐居然在妈妈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珂丽丝忒尔敏锐地察觉到,妈妈好像是很厉害的人,而这让她幼小的心灵倍感骄傲。
在女仆离开之后,苏菲又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和女儿的亲密互动当中,她贪婪地享受着和女儿共处的时光,她们一起摆弄玩具,一起嬉笑,到了夜晚之后,她坐在床头,用她此生从未用过的温柔语气,为女儿念童话书。
这原本是母女之间应该享有的日常,但是现实却仅仅只有一夜而已。
当第二天的晨曦洒满大地的时候,苏菲不得不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自己的女儿,重新返回那座美丽但却冷漠的宫廷。
在临行之前,为了避免女儿伤心,苏菲强忍着用笑容向女儿告别,而直到回到马车里面之后,她才拿起手绢,肝肠寸断地哭了出来。
而到了第二天,梅特涅首相再度拜访了她。
虽然并不知道母女重逢的细节,但是看到苏菲脸上红肿的眼角,梅特涅自然也猜得出来她昨天的心情。
“夫人,我很遗憾您和那位小姐所承受的遭遇,但是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也是不得已之举,请您谅解。”
“我不谅解又能怎么办吗?”苏菲没好气地反问。
“您可以在以后用更好的表现来挽回皇帝陛下的心,让他给您做出更多让步——”梅特涅冷静地回答。
虽然苏菲并不想听这个答案,但是她也没有再反驳。
不管怎样,在客观上,老皇帝确实对她做出了让步,而且她也知道,这种让步他是可以再收回去的,所以,哪怕是为了女儿的未来,她现在也应该顺从皇帝的心意,帮助他完成任务。
“我会履行我的承诺的——不过我有句话想要问你。”苏菲平静地反问,“珂丽丝忒尔不能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长大,所以过个几年我想把她送到法国去,可以吗?”
“这取决于我的好学生怎么想了,对我们而言,谈判的大门是始终敞开的……只要时机成熟,我们愿意将公主殿下送过去。”梅特涅的脸上浮现出了狡黠的笑容,“毕竟,皇帝陛下和我,也不愿意为难一个孩子啊……她身上还流着皇帝的血呢。”
哼,说得这么好听,你们不还是在拿一个孩子当筹码!苏菲心里冷笑。
不过她也放下了心,毕竟按梅特涅的意思,他们并不反对把女儿送过去,只要价码合适就行——而这终归是个好消息。
但是,仔细一想,苏菲又委实不愿意早早把女儿送走,让自己又失去和女儿相伴的慰藉,于是权衡再三之后,她决定在女儿七八岁左右再送过去,这样既可以多陪几年,又不至于让耽误她的成长。
最紧迫的问题解决之后,她的心态反而就此放松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眼下她已经“一扫颓势”,渐渐地咸鱼翻身,重新开始接触了帝国宫廷的权势核心。
况且,那个没良心的混蛋,也是自己的奥援,现在运势在自己这边,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信我已经写好了,你派人送到法国去,悄悄给玛丽亚吧,她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苏菲冷静地从自己的一个小匣子里抽出了一封信,然后递给了梅特涅。
看着苏菲的仪态风度,梅特涅也暗暗佩服她的心态之坚韧,看来这女人能熬到现在咸鱼翻身,确实不是侥幸的。
他收过信之后,然后再犹豫了一下,接着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看着苏菲。
“夫人,有件事,虽然我说出来您肯定不会高兴,但是作为帝国的臣仆,作为您的合作者,我认为我还是必须跟您陈说清楚,摆明利害……”
“什么事?”苏菲反问。
“您虽然是帝国的二王子妃,但在皇太子殿下患有严重精神疾病、肯定不能人道的情况下,宫廷和国民将我国延续国祚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您的身上,而在嫁过来七年之后,您在明面上却还是‘一无所出’,这势必会让人民失望,也势必会动摇您在国内的地位。”
虽然苏菲脸色开始变得难看起来,但梅特涅仍旧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您还在赌气,但这种赌气非但没有任何意义,反而会对您极为有害。试想一下,您如果一直坚持不肯生育,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也许在皇帝陛下和皇太子殿下相继离世之后,您可以借助丈夫的名义控制宫廷和朝廷,但是在那之后呢?万一您的丈夫也有什么不测呢?您没有子嗣所以您也当不了皇太后,皇位势必会交给皇室的旁支继承,甚至极有可能是特蕾莎皇后的亲弟弟阿尔布雷希特大公……如果真的发生了这种事,您所拥有的一切就会瞬间失去,只会被排挤到什么不起眼的地方了此残生,这对您肯定不是什么好结果吧?”
苏菲虽然表面上脸色不变,但是在柚子的掩藏下,她的拳头顿时就硬了。
正因为她知道梅特涅没有说谎,所以她才会这么生气。
特蕾莎,又是特蕾莎……难道什么都是她的吗?
可恶……可恶!
虽然这些年来,她已经和特蕾莎一家“和解”,但是心中埋藏已久的嫉恨,又怎么可能就此消失呢?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在这里吃苦的时候,特蕾莎却和自己的小心肝尽享合理合法的夫妻生活,还摇身一变成为了帝国的皇后,名位上又压过自己一头……这又怎能不让她愤愤不平?
是啊,不管怎样,不能把奥地利的皇位交给特蕾莎一家手里……否则自己一生全成了笑话,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但是,她也不想要怀上老皇帝的亲孙子。
当初因为有了艾格隆的陪衬,她就已经厌弃了身边的蠢物丈夫,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与外甥混迹在一起;而经过了老皇帝的一番摧残打压之后,她对这一脉更是恨得咬牙切齿,光是丈夫同处一室她都会感觉难受,更别说同床共枕了。
需要一个儿子,但又绝对不想是丈夫的儿子。
这原本是自相矛盾的命题,但是苏菲却想到了另外的解决办法。
这个想法,原本是那么的惊世骇俗,那么的离奇诡异,但是如果有玛丽亚的话,就有实现的可能性。
对……我是要有个儿子,继承皇位让我当皇太后,而且只能是他的儿子!苏菲暗暗下定了决心。
老东西,你不是想要个后代想疯了吗?那我就加倍给你,让你的后代不再是病恹恹的废物,而是健康的天才!哼,孙子是后代,曾外孙不也是后代吗?有什么区别呢……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负疚的,毕竟哈布斯堡家族既然能被洛林换了一次父系,那被波拿巴暗暗换一次父系也没什么——甚至还有点天道好还的意味!
一直淡定从容好似胸有成竹的梅特涅首相,完全没有想到,在他面前这位看似柔弱、还有些许泪痕的贵妇人,居然此刻在脑中盘算着如此恐怖的念头,如果此刻他有读心术,他一定会吓得逃出这间屋子,然后彻底断绝和苏菲合作的念头另外找靠山。
然而,梅特涅虽然已经开始慢慢地正视了苏菲的强韧心态,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苏菲的胆量。
与生俱来的傲慢任性、以及那深不见底的报复心,还有那几乎铭刻在骨子里的爱意,这一切的配方最终合成了一剂疯狂的毒药。
而这一剂毒药,决定了许许多多人、甚至决定了两个帝国接下来的走向和命运。
然而,如此恐怖的狂风暴雨,在此刻却显得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在梅特涅的注视下,苏菲的脸上浮现出了释然的笑容,然后她轻轻颔首,似乎同意了首相的意见。
“首相阁下,我知道,您说的都是对的,我也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放心吧,给我点时间,等我走出阴影,我会履行我的义务,赠给皇室、赠给帝国一个继承人的,毕竟我就是为了这个,被你们从巴伐利亚找过来的不是吗?”
看到苏菲如此真诚、而且确实没有一丝谎言成分的回复,梅特涅首相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女人终于被现实“教育”过了,开始明白事理,懂进退了。
这就是成长吧……虽然有点慢,但也还来得及。
“夫人,您肯定会有时间的。”他微微欠身,向这位王妃致敬,“帝国将来会承担在您的肩膀上,您现在就可以学习怎样管理它了……它会爱您的。”
159,夫复何求
正当奥地利宫廷当中正在悄悄围绕着苏菲的复起做出种种准备之时,远在巴黎的艾格隆,也在悄然执行着他自己的计划。
在拿破仑皇帝盛大的葬礼结束之后,他在巴黎又呆了几天,和各界代表们一起追思先皇,而后才返回到了枫丹白露宫。
不久之后,他的堂兄查理亲王,也悄然来到了枫丹白露觐见。
一看到自己这位精明强干的堂兄,艾格隆的脸上就露出了亲切的笑容,他走到了对方的面前,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的堂兄,谢谢你,你为我们的家族弥合了最深的伤口。”
正是查理亲王,在不久之前从艾格隆这里领命,作为皇室的代表,乘坐法国海军的战舰,跟随英国人的战舰一起,前往了圣赫勒拿岛迎回了皇帝的遗骨。
不光艾格隆对他此行圆满完成任务赞不绝口,就连外界也对亲王这一行赞誉有加。
在艾格隆返国抢班夺权的同时,查理亲王也第一时间追随着他的脚步踏上了法国的土地,然后利用亲王的身份,到处参加公众活动,努力为自己打造“贤王”的社会形象。
他也确实非常善于结交社会关系,待人亲切和气、落落大方,又不失亲王应有的尊严,上至贵族***、下至贫民百姓,他都可以相处得非常融洽,所以也很轻易地就赢得了许多人的好感。
在“迎回皇帝遗骨”的任务圆满完成当中,在公众的舆论当中,他俨然已经成为了艾格隆同辈的“宗室”当中,公认的最有能力的亲王,甚至有人宣称,他比塔列朗亲王的内阁当中绝大多数大臣都有能耐——当然这种舆论,肯定也有他自己暗中推波助澜的成分。
对于自己堂兄的表现,艾格隆一点都不惊讶。
因为历史已经证明了,他的这位堂兄确实就是一个才能卓著的国家***,他1870年的悲惨谢幕,并不能掩盖他在克里米亚战争、法奥战争当中先后击垮俄奥两大列强的光辉胜利、也不能掩盖在他统治时期内法兰西第二帝国工业化蓬勃发展的建设成就。
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养望”或者说拉帮结派就是基本功而已,他不这么做反而倒是奇怪了。
正因为熟知他的“厉害”,所以艾格隆一直以来都对这位堂兄既欣赏又有点忌惮。
一直以来,他也不愿意让堂兄参与到自己的核心事务当中,有意无意地疏远了他。
亲王当然也感受到了这种排斥感,但是他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想方设法拉近两个人的关系,不光和艾格隆的身边人拉好关系,甚至还通过他的母亲间接向艾格隆求情,想要为家族出更多力。
恰巧在现在,随着统治日益稳固,艾格隆也渐渐地准备改变对这位堂兄、以及其他宗亲的态度了。
艾格隆知道,眼下自己如此年轻,儿子也非常年幼,皇室嫡脉可谓人丁薄弱,如果自己这时候再排斥家族旁支,那岂不是真的就成了孤家寡人了?
虽然堂兄弟们个个野心勃勃,不是省油的灯,但至少眼下,大家利益一致,也不怕他们不卖力。他总是需要家族成员来帮助他控制帝国的。
所以,经过一番审慎的思考之后,艾格隆开始转变策略,开始“有条件地”使用宗亲,而作为堂兄弟们当中公认能力最强、也最得外界赞誉的查理亲王,就成为了第一个。
而对于怎样使用他,艾格隆也已经胸有成竹了。
在堂兄弟们之间亲切而短暂的寒暄之后,艾格隆很快就进入了正题。
“我的堂兄,你写的报告我看了,我不得不说,我很满意你的看法。看来,你确实用心了……”
“真的吗?”面
对艾格隆突如其来的夸奖,查理亲王又惊又喜,“陛下,能够让您满意那太好了!”
在前去迎奉先皇遗骨的同时,艾格隆也给堂兄下了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在此行当中尽力和英国人接触,秘密观察他们的海军、以及沿途的海军基地,从中汲取法国海军可以学习改进的经验。
而亲王确实认真地履行了这项任务,他借助自己的亲王身份,结交英国战舰上的海军军官们,和他们一起开怀畅饮、谈笑风生,还好几次参观了英国人的战舰。
而英国也并没有对他保密,任由他参观——反正在英国人看来,这根本无关紧要,不列颠的海上霸权是无可撼动的。
回国之后,在参与葬礼活动的同时,亲王也将自己精心写下的日记和报告整理压缩成了几分备忘录,呈递给了艾格隆。
艾格隆仔细阅读了对方的报告之后,才将堂兄特意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在你的备忘录里面,除了那些沿途观察的细节之外,我对你建设未来海军的构想非常感兴趣,我的堂兄,你是否真的认为,我们可以在短期内发展出比英国人更好的舰队?这听上去好像想得有点过于美好了。”
“陛下,如果是在原本的条件下,那么这肯定是无聊的妄想,我们根本不可能在短期内创建出比英国人更强大的舰队,但是在现在,随着技术的进步,情况却大为不同了。”得到了艾格隆的夸赞,亲王简直受宠若惊,他不想浪费这次好运,所以就抓紧机会,在艾格隆面前侃侃而谈。“只要我们投入资源,并且交给有能力的人认真管理,我认为我们绝对有和英国人并驾齐驱的机会——”
自从近代以来,随着英国在对外一次次的胜利,西班牙、荷兰和法国舰队的次第毁灭,“不列颠统治海洋”不光是一句歌词,也成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客观事实。
到了1830年这个时间点上,英国的海军优势几乎达到了无可撼动的地步。
这不仅仅是他们拥有舰队的“存量”优势,同时他们也拥有着造舰的“潜力”和“增量”的绝对优势。
大型战舰需要极为优质的木材,尤其是100年树龄以上的橡木,纳尔逊的旗舰胜利号就是用几千棵树龄100年至120年的橡树制造的,这些橡树在采伐以后必须在干燥通风的环境下放置十几年,才能被用于建造军舰。
所以说,在那时候“百年海军”真的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
在近代互相的厮杀当中,各国都疯狂扩充自己的海军,欧洲造舰技术也在突飞猛进,然而,也正是因为几百年的互相争霸,欧洲各国发现自己最优质的橡木树林都已经被砍光了,想要重新种植却要等上百年成材。
而英国人却依靠着自己庞大的海外殖民地,在加拿大却拥有着庞大的橡树林作为储备,也就是说,它的造舰潜力远远高于其他所有欧洲强国。
这种绝望的差距,是数学和客观规律所决定,看似根本无法逾越。
拿破仑时代的法国海军,就面对着这样绝望的差距。
一方面,因为大革命的冲击,法国海军内部的贵族军官大量逃亡或者被驱逐,海军原本的战斗力就大为下滑;一方面,各处殖民地的丧失以及国内的混乱,让海军也得不到足够好的材料供应,仓促之间建造的战舰(甚至有些是临时建造的),作战性能自然大打折扣。
种种劣势叠加在了一起,最终,法国海军只能迎来特拉法尔加的史诗级惨败。
帝国覆灭之后,因为持续多年的战争造成的国力损伤,法国更加没有了在海上和英国争雄的心气,其他列强也同样如此。
然而,随着技术的进步,看似坚不可摧的皇家海军,地基似乎出现了一丝丝动摇,各国的有识之士,
也逐渐看到了打破英国海军垄断的机会窗口。
如果在海军进入“蒸汽动力时代”的时候领先英国一步,那么就有可能借助蒸汽机的澎湃力量,建造出根本不用担心风向、甚至使用钢铁作为外壳的战舰,一举抹掉英国人的战舰优势。
按照另类的说法,就是“弯道超车”。
而作为“有识之士”的一员,艾格隆的堂兄就是这个想法的热情鼓吹者。
在经过仔细观察之后,他认为英国人虽然确实强大到难以匹敌,但是之前的辉煌胜利,也让他们内部产生了骄傲自满和极度保守的情绪,无论是陆军海军,这些年来都有故步自封、拒绝革新技术和战术的现象。
所以,这就有了抢先一步的机会。
艾格隆仔细听着堂兄的评论,并没有多发一言。
他知道,他的堂兄是对的。
他也知道,在历史上,拿破仑三世皇帝也同样是一个热心于海军建设的皇帝,他打造了一支庞大的蒸汽舰队,其新锐战舰数量甚至追上了英国人。
而这样一位堂兄,眼下正可以为他所用。
“我明白了,我的堂兄……我认为你的建议非常有道理——”听完之后,艾格隆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抛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接下来投身于帝国的海军建设大业当中?”
嗯?还有这种好事?
亲王愣了一下,他怎么可能不愿意?他可太愿意了。
只有做事才会有权势,他当然清楚这一点。
比起当一个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闲散亲王,他宁可去当一个劳碌的办事人。
“我愿意……陛下!”没有经过任何考虑,他立刻就大声地答应了下来。“只不过,您希望我以什么身份参与进来呢?”
“你现在并无资历,难以服众,我不能仓促地把海军交给你。”艾格隆早已经想好了,所以胸有成竹地说了下去,“我决定让你以亲王身份,先进入海军部,负责监督军港和军舰的建设,你可以借此机会熟悉海军的将领们和具体的技术细节——等到过几年之后时间合适了,你也足够服众,我就让首相认命你为海军大臣……你觉得如何?”
把自己这位既有才能又野心勃勃的堂兄,放到海军去,这确实是艾格隆在左右权衡之后得出了结论。
一直让堂兄投闲置散,他难免会被外人看做苛待宗亲,而且也浪费了一位“时代顶尖人才”,而放在相对独立、远离巴黎政治核心的海军,也可以让他的野心限制在一定范围内。
毕竟,巴黎和枫丹白露宫深处于内陆,不用担心某天海军陆战队冲进来。
把自己这位堂兄委任为海军大臣,这样既体现了他重用宗亲的宽仁态度、不至于浪费他被历史证明过的才华,又不用担心他会干涉政治甚至反过来要挟皇室。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果了。
而对亲王来说,这简直是天降横财,他从没有想到过,他居然可以得到这样一块大饼。
能够从边缘人物一跃进入到政府核心,而且成为海军未来的掌管者之一,对他来说夫复何求?
“陛下!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我跟您保证,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报效您和帝国……我要将我的才智、我的所有精力,都投入到海军上,我要将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献给您!”
“我倒是没有那样的狂妄……我的堂兄,恰好我也要提醒你一点——”
艾格隆突然用严肃的语气打断了堂兄的狂想。
“一支强大的海军,对帝国来说,是一个必需品,无论是开拓对外贸易还是征服殖民地,我们都需要海军保驾护航——但是,我的堂兄,永远别忘了,大陆才是我们
家族的根本,我们哪怕在海上一败涂地也可以幸存下来,但是一旦在陆地上被某个强国压垮,那我们就再也没有容身之地了。”艾格隆郑重回应自己的堂兄,“先皇输了特拉法尔加海战,虽然代价惨痛,但一样可以继续呆在皇座上,但输了莱比锡和滑铁卢,那就万劫不复了……我们也一样。”
艾格隆的提醒,让原本兴致高昂的亲王顿时怔了一下,最后他也只能叹了口气,认同了堂弟的判断。
“陛下,您说得没错,我万分同意,我们只能先顾陆地再顾海上。”
这不光是法国一家的困境,同样也是欧洲各个强国所同样面临的困境。
毕竟,他们的国土都在大陆上,而且毗邻着强大的邻国,彼此之间造成了强大的军事压力,而且几百年来互相攻杀的历史,也让彼此根本不敢互相信任,最终就导向了一个必然结果——每个国家都在拼命投入巨资,维持庞大的常备军,为此债台高筑也在所不惜。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拥有三千万人口的法兰西一国,就有着30多万人的常备军(一战前甚至达到了80万),占了总人口接近1%,而且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社会财富匮乏、生产力落后的农业时代这已经是非常夸张的情况了。
不光列强如此,就连巴伐利亚这样财政实力薄弱的二流邦国,都有七八万人的常备军。
本***队数量越多,周围邻国就感到越大的压力,因而也要扩充军队规模,然后本国又感到更大的压力,觉得军备不够要继续扩充,这就是典型的“军备竞赛”了。
正因为如此,欧陆列强不可能像英国一样,有意识地在和平时期把陆军的规模控制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把大部分的资源都倾斜到海军当中,。
作为一个头脑非常清晰的聪明人,查理亲王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知道,自己的堂弟虽然对海军有兴趣,愿意投入资源,但也不可能给他过多的支持,因为这不是“生死攸关”的东西。
“你的任务,就是在现有条件下,先让我尽快看到一支士气旺盛、装备焕然一新的海军,它的规模不必太大,但至少可以让我们看到未来的希望……明白了吗?”艾格隆再度向对方挑明。“如果你认为会有一种把现在所有战舰扫入垃圾堆的新式战舰,那就让我看到它!”
“明白了……陛下。”亲王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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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同党
在与艾格隆的交谈当中,查理亲王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堂弟一改往日对自己疏远的作风,不光态度亲切,而且居然真的打算给自己分配重要的任务。
虽然现在已经是帝国的亲王之尊,可以安享太平富贵,但是以他的勃勃野心,他当然不甘心于当一个投闲置散的王爷,一直想要用各种方式来鼓动舆论、说服自己的堂弟让自己出山。
而现在,这个梦想终于实现了——堂弟居然打算让自己参与帝国的海军建设,并且亲口答应在时机成熟的时候,让自己担任海军大臣。
以他的野心和自信来说,哪怕帝国首相他也认为自己足以胜任,但是既然现在堂弟只打算给自己未来分这样一块饼,那么退而求其次,加入到帝国的海军当中似乎也不错。
毕竟,海军也是帝国军队重要的支柱,无论是和英格兰对峙,还是和其他欧洲列强对垒,抑或是开拓殖民地,帝国都需要一支强大海军的支援,如果自己是这一支海军的缔造者和重要的管理者,那么他在未来的历史书上也注定青史留名了。
而且借助海军这个平台,他可以广布人脉,拉拢亲信,培植自己的政治势力,借助着这些势力,自己在未来就可以争取到更多的资源、更大的权力——毕竟,现在自己还这么年轻,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他相信自己有这个才能。
当然,虽然有着近乎于无止境的野心,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他无疑是希望拉帮结派,但脑海里并没有一丝“篡位自立”的念头。
毕竟,上千年的封建时代,让封建的“宗法”已经变成了难以撼动的铁律,在家族内部,皇位注定只能由艾格隆和他的子孙直系继承,如今艾格隆年纪轻轻就有了儿子、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子女,怎么想也轮不到他来染指皇位了。
就算当不上皇帝,那么当一个位极人臣的帝国“副皇帝”,也足以告慰平生了……这就是查理亲王如今的野望。
海军,就是自己这条光辉道路的第一步。
眼下,他已经踌躇满志,只等着尽快去大显身手。
接下来,他将会带着人巡视全国各地的军港、检阅舰队,并且建设更大、设备更好的造船厂,研发新式的蒸汽战舰,并且在民间筹办海军协会,鼓吹海军对帝国的重要性,并且吸引民间的优秀人才投身到帝国海军当中……
正当他还在畅想自己未来的宏图伟业之时,艾格隆突然又开口了,打断了他的思绪。
“对了,我的堂兄,上次你拜托我的事情,我有些最新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事情?
亲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想起来,陛下应该是指上次自己借着母亲开音乐会的时候,经由母亲提出来的请求——求娶一位公主,以便延续家族。
啊?我今天收到的大礼包,难道还不止一个?
巨大的幸福感,一下子差点把亲王给砸晕了。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对自己一向吝啬的皇帝,这一次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对自己这么慷慨大方起来。
和家族当中其他成员一样,他一向也是个风流的人,但是现在年纪渐渐长大,他也开始考虑结婚的事了。
他一直想要努力打造稳重靠谱、能力卓著的贤王形象,而一个圆满的家庭对此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而且娶一个外国公主也可以稳固自己的社会地位,让自己的子孙也一样可以参与到欧洲大陆的王公圈子里面。
正因为如此,他才几次向艾格隆明示暗示,请求堂弟念在自己功劳的份上,为自己找一位外国公主指婚。
“陛下……难道这件事也有眉目了?”他颤声问。
“算是有点吧。”艾格隆点了点头,“我的堂兄,首先,我需要介绍你认识最近在我们这儿做客的巴伐利亚王国玛丽亚公主……你应该听说过她吧?”
亲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一瞬间他甚至整个人都有种透心凉的感觉。
难道陛下要给我指婚的对象就是她?
理论上,巴伐利亚作为德意志排名前列的大邦国,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又是德意志历史上最古老的王族之一,他们的“家格”自然算得上是驰名畅销品牌,当年拿破仑皇帝就特意为自己的义子欧仁亲王安排了巴伐利亚公主结亲,可谓是一段佳话。
按理说来,当自己碰到这样的好运气时,亲王应该满怀庆幸感恩戴德才对……
但是,才怪!
他简直吓坏了!
虽然实际上没有和那位公主来往过,但是他当然已经听说过之前那位公主在宫廷里的作派了——傲慢无礼,自高自大,甚至连皇后陛下都被她当面拂过面子,这样的女人自己如果娶进家里那岂不是鸡犬不宁?
当然,这个其实也是小事,毕竟他只想要一个公主当妻子当招牌,并不在乎对方的性格如何。
但是,另外一点,就极为致命了。
自从玛丽亚公主来到法国宫廷做客以来,宫廷内外都有传言,认为玛丽亚公主和陛下有私情,所以她才可以那么有恃无恐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虽然这个传闻从来都没有任何“实锤”的证据来证明,但是许多人还是对此深信不疑,包括亲王自己——不然的话,一向脾气好的皇后陛下又怎么会对她这么如临大敌呢?
而且当年他是到过奥地利的,他知道艾格隆和苏菲王妃有过私情,自然也知道,玛丽亚作为苏菲王妃的孪生妹妹,对陛下有着多么大的吸引力。
所以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艾格隆就是想要名正言顺把这位情人留在身边,所以才想要指婚给自己——
难怪他突然对我那么好……原来是想要让我来当这个幌子吗?亲王感觉自己看出了真相。
一想到成婚之后自己时不时就要眼睁睁地看着妻子被“召见”到宫廷当中,他就感觉到由衷的恐惧。
不,他绝不能接受。
他没有绿帽癖好,更没有为了个人政治前途宁愿托妻献子的“觉悟”。
“陛下……玛丽亚公主聪明机敏,极富个性,性格温吞平庸的我可能配不上……再说了,年纪恐怕也不太合适,我还是希望找一个年纪比我小一点的对象结婚。”于是,在巨大的恐惧下,他立刻脱口而出,向陛下推辞了这份荣幸。
艾格隆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古怪了起来。
自己的堂兄看来是误会了。
当然,玛丽亚当时在自己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也误会了,而她当时的第一反应和现在的堂兄差不多,也是激烈的抵触,这倒是让他忍俊不禁了。
“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打算过撮合你和玛丽亚,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之前我跟玛丽亚公主提过这件事,而她答应帮忙,借助自家母亲的姻亲圈子,帮你寻找合适的联姻人选。”
原来如此……真是吓死我了……
亲王一下子浮起了“死里逃生”的庆幸。
既然玛丽亚只是一个中间人,那他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没想到玛丽亚公主居然如此急公好义……这可真是太感谢她了。”他连连夸奖玛丽亚。
“虽然她本人的人缘不怎么样,但是她的母亲和外祖母确实都是来自于支系繁盛的名门,在王公家族之间的关系网络,要比我们靠谱的多,想来,如果有她们一家帮忙的话,你的事情应该好办不少——”
说到这里,艾格隆又话锋一转,“既然你不反对,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到时候看看结果。”
亲王自然毫无意见,连连赞同。
于是,很快,艾格隆就让人把玛丽亚公主请到了堂兄弟两个人的跟前。
虽然早已经“久仰”玛丽亚的大名,但是对查理亲王来说,如此接近这位公主殿下还是第一次。
因为对方出了名的脾气古怪,而且现在又有求于人,所以查理亲王对她采取了小心翼翼、暗中奉承讨好的态度。
“公主殿下,谢谢您出手相助……如果在您的帮助下,我真的能够如愿以偿缔结良缘,那我将一辈子对您感激不尽。”
“您言重了,亲王殿下。”面对对方的恭维,玛丽亚只是淡然一笑,“这对我来说只是顺手帮个忙而已,算不得什么恩情;再说了,我的姐姐嫁给了皇室的亲王,说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了,帮点忙那也是应该的嘛……”
一家人?
这么七拐八拐的关系,也亏得你能说出口了……亲王在心里暗笑。
不过,从玛丽亚的回应当中,他也明显察觉得到,这位公主殿下对自己的态度极为友善,而且并不像传闻当中那么尖刻暴躁。
他当然不知道,在不久之前经过了特蕾莎的“教训”之后,玛丽亚痛定思痛不得不收敛低调了不少。
“对,大家现在就是一家人,彼此之间不必那么疏远客气。”在他们打了招呼之后,艾格隆插话了,“现在,我们都还很年轻,以后大家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我相信我们会一直成为融洽的朋友的。”
从艾格隆的话中,查理亲王也感受到了,他希望自己能够和玛丽亚公主在未来建立友谊,或者干脆一点说,结为一党。
玛丽亚如果帮自己办妥了婚事,那么就意味着自己对她欠了人情债,之后自己“知恩图报”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不明白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定了,那么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于是他也连连附和艾格隆,保证自己一定会够朋友,万一玛丽亚有需要绝不推托。
就这样,在几个人各怀心思的刻意推动之下,相互之间的气氛变得极为融洽,而艾格隆也心里也松了口气。
其实,正如亲王所猜测的那样,他故意推动亲王和玛丽亚成为政治同盟,就是在为玛丽亚找帮手。
上次的危机当中,玛丽亚被特蕾莎几乎打翻在地,差点被直接赶回老家,幸好关键时刻塔列朗亲王及时相救,才总算保住了她,但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是塔列朗年事已高,看样子也不可能长期在位了,为了让玛丽亚在未来面对特蕾莎的时候有自保的本钱,艾格隆也有意为她找盟友。
而放眼皇室之内,最能够充当这个盟友角色的人,只有查理亲王一人了,毕竟他既有能力又和特蕾莎长期关系不好。
而对玛丽亚来说,为了自保,避免“往事重演”,同时为了报复特蕾莎,她也有意在宫廷和皇室当中拉拢自己的盟友,乐得拉拢到这样一个强援。
就这样,三人各怀心思,但恰恰因为目标一致,反而气氛极为融洽,查理亲王甚至表演出了一见如故的戏码,坚定表示以后只要玛丽亚有需要他肯定帮忙。
在融洽的笑声当中,玛丽亚也走出了自己反攻倒算的第一步——当然,这距离她的报复大计,还有太长的路要走。
欢声笑语当中,艾格隆把自己的堂兄单独叫到了一边。
“我的堂兄,我想你之前应该听到过一些关于玛丽亚公主的传言吧?”
“我确实听到过一些……”这问题让亲王有些尴尬,所以他只能含糊应对。
好在艾格隆也并没有刨根问底的意思,他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些传言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荒诞不经,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她确实交情匪浅,而且,她和特蕾莎的关系也确实非常不好——”
看到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查理亲王的心里也豁然开朗。
“我让她帮了你的忙,是希望你能够在日后回报她,但是你也要弄清楚,你没必要迎合她所有的任性和狂妄,她如果碰到什么麻烦,你私下里帮帮她,这挺好,但是她如果要你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尤其是牵涉到特蕾莎的事,你千万别瞎起哄!否则,无论你耍什么聪明,追究责任的时候我都不会漏过你——你明白了吗?”
……这个任务还真的不好办啊……亲王在心里哀叹。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明白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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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婚姻交易
得知了艾格隆的要求之后,查理亲王原本身上被艾格隆委以重任的兴奋,猝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喜忧参半的心情。
毕竟,艾格隆突然给他塞了一个“盟友”,让他实在猝不及防。
从好的方面来看,他一直都和特蕾莎不对付,特蕾莎又是皇后之尊,在家族内部有极大的话语权,所以面对特蕾莎平常的疏远和打压,他难免会有一种“势单力孤”的悲凉感。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自己有一个在陛下身边具有话语权的盟友,那地位自然会稳固很多。
但是从坏的方面来看,玛丽亚公主向来目中无人,行事任性,现在才刚来就已经和特蕾莎闹得水火不容了,万一她以后搞出什么“大事”,牵扯到自己,自己岂不是平白遭受了无妄之灾?
而且,刚才他的堂弟,又明令禁止他参与到针对特蕾莎的阴谋当中,这更是让他处于两难的境地。
可是,就算心里有再多的抵触和不安,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下来,毕竟君命难违——再说了,自己刚刚从堂弟这里得到了“大礼包”,如果胆敢违背陛下命令的话,这个礼包肯定又会飞走了。
唉,事到如今也没得选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以后运气好点……最后,在纠结之下,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就这样,在他魂不守舍当中,艾格隆结束了三个人的愉快畅谈,他也适时地向艾格隆告退。
而在他刚刚离开的时候,玛丽亚公主也向艾格隆告退,然后悄然加快了脚步,在走廊当中追上了查理亲王。
“亲王殿下,为了我们刚刚缔结的友谊,方便单独谈一谈吗?”她微笑着提出请求。
虽然是请求,但看上去并不容许拒绝。
查理亲王轻轻点了点头,眼下两个人既然站在一边了,那确实需要了解彼此的立场和需求,这样才有合作的空间。
况且,眼下还是在艾格隆的眼皮子底下,他也不敢不给堂弟面子。
于是,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一座厅堂内,然后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到两位贵人落座,在这里随时待命的侍从,殷勤送上了咖啡和果汁。
杯子放好之后,亲王做了一个手势,侍从会意,远远地站在了另外一个角落,既听不到两个人的交谈,又随时可以根据他的手势再过来服务。
坐在窗边,一边欣赏着外面的碧水云天,查理亲王一边等待着玛丽亚公主开口。
他并没有等待太久,玛丽亚先是优雅地喝了一口饮料,然后再看向了对面的年轻亲王。
“亲王殿下,虽然我们今天才正式认识,但是您的风度和才华,仍旧让我颇为欣赏,我很高兴能够拥有您这样的朋友——今后也还请您多多照拂。”
这种场面话当然不会让亲王感到激动,不过,他也摆出了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我对您同样也仰慕已久,能够近距离地欣赏到您的风采,这真是我的荣幸……”
虽然这只是客套话而已,但是查理亲王心里也在暗自感慨,毕竟,仅仅在几年之前,他不过是一个落魄皇族,空有亲王之名却根本没有任何人搭理,怎么可能可以与一位巴伐利亚王国的公主面对面落座并且平等论交呢?怕是连她的仆人都没资格见到。
如果不是因为他堂弟的丰功伟绩,他不知道还要奋斗多少年才能够得到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不管对堂弟疏远自己有多少不满,但是在内心里,他对堂弟还是心存了一份感激。
玛丽亚当然察觉不到亲王此刻的唏嘘,在公式化的客套之后,她很快就进入了真正的话题。
“亲王殿下,对于您的婚事,我认为我们还有必要再仔细详谈一下。”
“您请说。”
“无疑,您急于成家的想法,相当合理;而且,以您的皇族之尊,也确实应该找一位身份地位和您相配的公主……但是,现实并非一切都会如人所愿,往往会有各种各样的困难。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所以我跟您说实话吧,虽然波拿巴家族已经两次登上皇位,而且两次都和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联姻,但是在世人眼中,它毕竟还是一个后起之秀,家族历史、家族地位并不是那么牢靠……任何一位考虑将女儿嫁给您的王公,都势必会感受到这种顾虑。”
虽然玛丽亚说得非常隐晦,但是她的意思查理亲王自然也十分明白。
一方面,波拿巴家族现在还是“暴发户”,那些王公贵族心里还有点鄙视;
一方面,波拿巴家族还没有证明自己可以“长期”把持皇位,地位还不牢固,老王公们觉得它随时可能被一场新的革命推倒,竹篮打水一场空。
对这两个顾虑,查理亲王无从反驳,因为现实就是如此。
但是他的心里,却对此极为不满。
哼,这些老东西,都这时候了还敢瞧不上我们家!看来当年自己的伯父给他们打的耳光还是不够,等以后自己堂兄弟迟早还会再给他们颜色瞧瞧。
当然,心里咒骂归咒骂,在表面上他还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您说得对,我可以理解这些顾虑,但是我相信,我们可以打消这种顾虑。”
“当然可以了,不然我也不会浪费您的宝贵时间。”玛丽亚又微微笑了笑,“说实话,现在时代毕竟在改变,很多人也不是那样老顽固了,他们能够适应新时代新风气的,您看我们家不就非常乐意和波拿巴家族来往吗?
况且,现在在德意志,有不少古老的王公正面临家业凋零的窘迫处境,只要您愿意拿出足够的诚意来打消他们的顾虑,他们会乐于玉成您的好事的。况且,还有我母亲充当证婚人,绝不会有损于大家的体面……您认为如何呢?”
查理亲王暗暗冷笑。
历经千百年繁衍之后,德意志各个王族可谓是支系繁多,而相应的,他们的领地和财富自然也在日渐缩水,越来越难以维持王公应有的体面了。
尤其是,自从近代以来,法国人带起来的奢靡之风日甚一日,王公们的开销越来越大,入不敷出债台高筑自然也是常有的事了,尤其是那些旁系边缘的支系,更是日子越发窘迫。
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有人打起了儿女婚姻的主意。
按照欧洲贵族的传统,在女儿出嫁之时,父母亲要准备一笔丰厚的嫁妆,而现在这些收入微薄入不敷出的王公,又怎么给得出这笔巨额的开销呢?
所以,有人干脆就灵机一动,把女儿嫁给那些家世地位稍微差一点又急于自抬身价的贵族,不仅不用付出大笔嫁妆,反而可以收取一定的“补偿”。
当然,王公自然也要有王公的格调,即使要钱,也不能有失体面,所以这种事根本不会搞什么讨价还价,彼此之间只会心照不宣其乐融融,在不经意之间就会做得非常妥帖,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在如今经过大革命洗礼之后已经“礼崩乐坏”的法国,这种事情就更多了,新崛起的资产阶级们很乐意付出大笔金钱和贵族结亲,而财产大大缩水的贵族家庭,往往也想要用女儿来缓解家族的财政危机,于是这种贵族和平民布尔乔亚的婚姻成为了常见的现象,银行家博旺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说到底,在这个年代,尤其是上层阶级之间,婚姻就是一场交易,交易的双方随时会根据自己的财产地位,来决定彼此之间相处时的关系强势还是弱势。
对于这些,查理亲王并不感到惊讶,他身为这个圈子的一份子,当然也明白这些心照不宣的规矩。
而且,他也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这年头既然连沙皇都大笔出钱求娶德意志的公主(当然沙皇不是因为家族地位不够,而是因为结婚对象必须改宗东正教,而且要远赴“蛮荒之地”),自己出一笔钱也算是理所当然了。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他连连点头,“毕竟,一位新娘嫁到我们这里来,从此远离了父母亲人,做父母的也失去了天伦之爱,实在太悲伤了……为此我做出一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接着,他又小声追问,“那么您认为,我补偿多少才算合适呢?”
“这个嘛……市面上怎么可能有明码标价呢?大家可都是要体面的……”玛丽亚禁不住哑然失笑,“不过,从一般情况而言,您至少应该为岳家购买一些土地或者城堡以表诚意对吧?而且,还要为新娘置办足以配得上亲王夫人头衔的妆奁和珠宝,林林总总算起来……我认为,怎么也得三四百万吧?”
虽然这个数目确实庞大,但是却并没有超出查理亲王的心理承受范围。
毕竟他也知道,买一桩配得上自己身份的婚姻,这个价格也算是公道合理了,对方并没有在胡乱诈唬自己。
唯一的小问题是……他现在手里并没有这么多钱。
之前他一直颠沛流离,现在才刚刚回到法国,纵使有亲王的徽号,但是手中却没有什么家业。
而且,虽然他父亲路易亲王之前当过荷兰国王,但是当年因为拒不执行拿破仑皇帝的大陆封锁政策,所以被恼怒的皇帝直接赶下了王位,即使能够留下一些财产,但父亲也不可能把它们都给自己。
所以,他仓促之间确实无法筹集到这样一笔巨额资金。
“您莫非是觉得我说数目的太多了?”看到他面露迟疑之色,玛丽亚问。
“不……不!我并不是认为您说的数目太高,只是……只是,我现在实在囊中羞涩。”犹豫了片刻之后,亲王还是坦然相告。
对于他的答复,玛丽亚倒也并不惊讶。
“嗯……这倒也可以理解,毕竟您一直在流亡嘛……”
接着,玛丽亚微微蹙眉,好像是在给他出主意一样,“那么您可以试试从陛下这里讨要恩典?虽然这确实是一笔巨款,但是只要陛下肯给,那总有办法筹集的。”
虽然这个提议确实很吸引人,但是稍微思量之后,亲王还是立刻摇头拒绝了。
“这不行,我给陛下添的麻烦已经太多了,我不能再让他破费这么多,况且外界也会质疑的。”
姑且不说陛下和特蕾莎皇后愿不愿意给,就算愿意给,他现在致力于打造“贤王”的人设,结果刚回国,就要从国库公帑里拿巨款去和外国公主结婚,虽说这也算是“情有可原”,但人们会怎么看待自己?又怎么会尊重自己的家庭?
所以,还是想办法自己筹钱吧……
正当他在沉吟之间,他恍惚间察觉到了玛丽亚看着自己的那种似笑非笑、满怀玩味的视线。
他立刻就恍然大悟了。
这个女人早想好了,现在是在试探我呢!
那好,倒要看看你有什么主意。
“公主殿下,您见识广博,那么您认为,在这种时候,我应该怎么做呢?”
看到这小子如此上道,玛丽亚的笑容越发浓厚了。
她等的就是这个问题。
“殿下,摆在您现在的问题很简单,您想要完成心愿,就需要一笔巨款,而且要尽快弄到手。不仅如此,您还害怕玷污了名声,影响了自己未来的仕途,所以您希望这笔钱能够既隐秘又安静地落到自己的手里——对吗?”
“是这样的。”亲王只能老老实实地低下头来。
“这确实是一个难以达成的条件……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玛丽亚拿起杯子,悠然喝下了一口果汁,“毕竟,坐在您面前的人是我,而我很愿意帮助我的朋友——我有办法让您短时间搞到巨款,而且完全合法,只要您按我的意思来办事就行了……”
以“帮助查理亲王”的名义,把他拉到自己的手里,然后借助他来为自己敛财,这就是玛丽亚的计划了。
玛丽亚虽然骄狂自大,但是头脑毕竟聪明,在遭受了人生中最大的奇耻大辱之后,她也不得不痛定思痛,总结失败教训,以免以后在类似问题上栽跟头,再度任由特蕾莎宰割。
她总结下来,自己主要输在两点,一方面自己确实过于高调,让周围人记恨,从而使得特蕾莎可以孤立自己;另一方面,自己亲身参与到了贩卖信息的“事业”当中,以至于给了特蕾莎直接人赃并获的机会。
所以,她得出了结论,自己应该继续充当宫廷信息和资源的“中介”,并且隐身在幕后来收取好处,而不应该自己亲身下场,授人以柄。
而这就需要一个站在前台盟友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身为亲王又精明强干的查理亲王,确实就是最好的人选。
所以,在挑明了出路之后,玛丽亚满怀期待地看着亲王,等待着他的回复。
她对此信心满满,因为她知道,这也是对方最优的选择。
不过,自信满满的玛丽亚,却还是低估了查理亲王。
无疑,他确实对玛丽亚的提议非常心动,而且也确实有着金钱的需求,但是以他的性格,却绝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
他希望能够握有主动权。
他怕自己的堂弟,而且还有点怕特蕾莎,但是他一点也不怕这个骄横跋扈的玛丽亚公主,在艾格隆面前他不得不摆出一副唯唯诺诺的应声虫模样,但是此刻在单独面对玛丽亚的时候,他却尽可以不卑不亢。
所以,哪怕他实际上已经动心了,但是在表面上他还是装作不动声色。
“可是,尊敬的殿下,我最近听说,您好像被特蕾莎公主狠狠修理了一顿……”亲王狡黠地笑了起来,然后默默地注视着玛丽亚的反应。“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您又能帮我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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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2,狼狈为奸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您又能帮我什么呢?”
面对查理亲王看似询问、实则揶揄的眼神,玛丽亚的心里登时就窜出一股怒火。
如果是以前的她,现在肯定就直接翻脸了,痛骂这个不知好歹的兔崽子,可是,经过了上次的教训之后,她心中复仇的欲望已经压过了一切,所以连带的脾气都好像变“好”了不少。
他是在故意激怒我,试探我的成色,我不能上他的当……冷静!玛丽亚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
总算,她还是控制住了情绪。
然后一边假笑,一边借助喝饮料来掩饰自己的愤怒和心虚。
“哎呀,这都什么事儿啊?外面真是听风就是雨,我之前确实和特蕾莎皇后发生了一点小小的言语冲突,不过那只是误会而已,很快就解除了。我后来还诚恳地和皇后陛下道了歉,现在我们已经冰释前嫌了……您之前不是亲眼看到了吗?我们还谈笑风生了呢……”
虽然脸上是在假笑,但是玛丽亚内心却觉得烦躁不安,心头一股邪火,于是她本能地想要拿起身边的折扇,给自己扇扇风降温。
可是刚刚伸出手,她突然意识到,在自己之前身陷囹圄的时候,特蕾莎已经抢走了那把扇子——好吧,说抢走似乎也不太恰当,那本来就是她的东西。
后来她还听说,特蕾莎还让人把这把名贵的象牙扇子碾成了碎末,然后烧成了灰。
仅此一事,就足以证明特蕾莎对她的厌恶和愤恨。
当然对玛丽亚来说,同样也差不多。
玛丽亚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完完全全地落入到了查理亲王的眼中。
虽然玛丽亚口中说得云淡风轻,但是从她的反应来看,亲王一眼就看出来,她和特蕾莎的冲突没有那么简单,肯定不止是“言语冲突”而已。
而且,她现在还仇恨着特蕾莎。
考虑到她也是一个外国公主,而且根基比特蕾莎更加浅薄许多,甚至没有实际的“名分”,所以她肯定更加弱势许多。
所以,她更加急迫地需要盟友——她需要我胜过我需要她!
所以,我还可以利用这种优势地位,索取更多好处。
在转瞬之间,亲王立刻就在心里下了判断。
虽然玛丽亚年纪比亲王更大,但是她之前不过是王室的一个边缘公主而已,纵使有点机灵,但毕竟没有任何实际经验,论心机论手腕,当然比不过一直在造反团体当中摸爬滚打的查理亲王。
耍弄权术,也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单纯在书斋里构思各种阴谋很容易,但是实践起来往往会变形走样,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不是随便操纵的玩偶。
“我明白了,殿下。”查理亲王点了点头,看似接受了她的说辞,“既然您和皇后陛下已经冰释前嫌,那我也就放心了……我还担心皇后陛下对您怀恨在心,会给您使绊子呢。”
“特蕾莎皇后宅心仁厚,她怎么会做这种事呢?不必担心……”玛丽亚咬着牙假笑,但是眼神当中的冰冷却难以掩饰。
经过几番试探之后,查理亲王差不多也心里有数了,他于是变得更加从容不迫起来,主动开口询问玛丽亚,“那么公主殿下,您认为,有什么法子,可以让我合理合法地在短时间内积累起一笔巨款,足以支付结婚的款项呢?”
“这个说起来也简单。”玛丽亚重新打起了精神,然后仔细地向对方解释,“您可以根据我的建议,进行金融投机。我有办法可以从陛下或者其他可靠的信息源那里,得到有关于巴黎城建、和铁路建设的第一手消息,而这些消息,您肯定知道,足以决定各种公债以及企业债券的涨跌,您只有比别人先一步、哪怕快一两天得到消息,那么您就足以得到惊人的利润……我想,以您的聪明才智,您应该不用我过多解释吧?”
用内幕消息来赚债券的钱?查理亲王瞬间就秒懂了。
说实话,这个办法确实普通而且简单,简单到交易所里几乎每一个玩家都在干同样的事,谁都在拼命在各处找消息。
但越简单的赚钱法子其实越不“简单”。
在交易所当中,无论是做多还是做空,都只是“术”,谁掌握更加内幕的消息,谁就掌握了“道”,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而内幕消息的速度和准确性,取决于一个人距离权力和金钱的核心到底有多近,越是能够接触到决策层,越是可以比别人先一步吃掉蛋糕。
查理亲王对金融并不是太懂,但是搞债券也不需要多么高深的技术,所以反而正合他的需求。
而且……只要消息足够准确和快速,那么真的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赚到一大笔。
更妙的是,这些钱还不会惊动舆论界,更不会惹来外界的非议,毕竟他也可以找代理人,通过分散的户头来进行交易——当然,这种做法是瞒不过幕后那些操纵市场的大银行大庄家们的,但庄家们知道也无妨,因为他们每个人也都这么干,他们不会闲的没事到处乱说话。
一想到这里,查理亲王立刻就动心了。
确实,刚刚回到法国成为正牌亲王的他,时刻都感受到了囊中羞涩的困扰。
无论是享受花天酒地的生活,还是慷慨出手拉拢人心,还是准备结婚,还是忙于他未来的海军和政治事业,都需要大笔大笔的金钱,而他名下现在并没有多少资产,可以经受住这么庞大的消耗,他太需要一个稳定而且可以挣到巨额数目的挣钱渠道了。
现在这个渠道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岂不是上帝在眷顾自己?
但即使是心中狂喜,他仍旧保持着基本的理智。
“您说的确实好像有点道理……不过,我怎么知道,您给我的就是准确的信息呢?毕竟投资也是有风险的。”
“这个我可没法给您保证了,信不信由您自己,您要是觉得我只是在空口大言的话,那您大可以把我的话抛在一边,不过到时候可别后悔……”玛丽亚冷笑,“再说了,我也不是一点依仗都没有的。”
说完之后,玛丽亚随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亲王。
“德·博旺男爵?”拿过名片之后,亲王顺口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当然对这位银行家如雷贯耳,毕竟如今对方已经是帝国最炙手可热的银行家之一,不光深度参与到了帝国的金融事业当中,而且自家的银行也拥有着庞大的资本,深受国内外同行们的信赖。
更值得一提的是,博旺男爵的银行,也深度参与到了帝国新兴的铁路事业当中,国有铁路公司的许多债券,就是通过他来发行的。
反过来说,他如果想要操纵这些债券的价格涨跌,那显然也是易如反掌。
如果是这样一位大金融家被拉到了玛丽亚这边,那么玛丽亚还真不是在说大话,确实可以短时间内帮助自己成为巨富。
一时间,亲王对玛丽亚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没想到她居然还有这个本事。
面对亲王暗暗吃惊和钦佩的眼神,玛丽亚心中也不免有些得意。
于是,她眉毛上挑,以一种炫耀的语气向对方回应,“没错,就是博旺先生!我们两个交情不错,而且承蒙陛下的照应,博旺先生给我开具了一个可以无限支取资金的账户,我很感激他呢……如果您不相信,您可以去跟博旺先生查证一下,我说的是否属实。”
为了增强自己的话语权,玛丽亚的话也是半真半假,虽然她确实和博旺勾结,但现在的她,跟博旺谈不上有什么深交,只是刚刚开始合作而已,但是她相信,只要她把查理亲王也拉到自己一边,那么他们两个人的分量,就足以让博旺更加重视自己,也就会暗中输送更多利益。
只要她的构想化为现实,那么她今后要做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她可以从宫廷和博旺这里得到消息,然后通过见面或者派人传话的方式,把消息暗示给查理亲王,然后查理亲王再去操作市场。
借助着亲王这位代理人,她可以安然躲在幕后,安安心心攫取巨额的收益,特蕾莎就算想要抓自己的把柄也很难了——她总不可能把亲王和博旺抓起来,这两人可不是那么好动的。
整个计划周全细致,也具备非常高的可行性,玛丽亚自忖自己一方面用“联姻”做钓饵,一方面用巨额收益来引诱,不愁查理亲王不为自己所用。
从大的方面来说,她确实看准了,但是却还有一点小小的疏漏——这位年轻的皇室亲王,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他有着和玛丽亚不相上下、甚至更大的胃口。
“我大概明白您的意思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具有吸引力的提议……不过,我还有个小小的疑惑,殿下——”亲王看着玛丽亚,然后低声询问,“您告诉我这些,并且还准备给我找这样一条财路,真的只是出于友情、或者出于您慷慨大方的馈赠吗?”
既然把一切都挑明了,玛丽亚自然也不打算再装了。
“呵,殿下,如今这个年代,友情虽然值钱,但是也不可能之前到这个份上吧?”她略带嘲弄地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我的要求也很简单,无论您挣到了多少收益,您都要分一半给我,而且要准时准点不得拖延,具体的支付手段可以再议,但我们务必要把一切都做得隐秘,不能让外面人抓到把柄……”
对于玛丽亚的要求,查理亲王并不感到意外——对方不要抽成才会让他感到意外。
他又接着追问,“那么,我还是很疑惑,殿下,您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博旺先生在他的银行里,已经给您开了无限支取的账户,也就是说,您缺钱花的时候完全可以从他那里直接拿就好了,为什么您还希望通过我来开辟财路呢?”
“您的疑惑也太多了吧?看来您比预想中要谨小慎微许多呢……”玛丽亚依旧冷笑。
不过,她也还是耐心地解释了对方的问题,“没错,博旺先生确实很有钱,是巴黎的财神爷,但是他怎么可能真的‘无限’支付我的开销呢?也许几百万甚至一两千万他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都能够支付得了,但是再多的话他肯定是要让我吃闭门羹了,我才不打算只弄这么点钱来开销呢……
况且,这些银行家都是些精明刻薄的家伙,他们愿意大把花钱,但前提是这些钱能够作为投资,为他们带来更多的回报!所以,我希望长期维持大家的合作关系,不想成为他眼中的负担和瘟神——您,明白了吗?”
好家伙!
亲王听出来了,玛丽亚其实是两层意思:
第一,博旺给她的巨款,根本满足不了她预想的开销,所以她想要通过合作的方式创造敛财的渠道;
第二,她还打算拉拢同党,所以希望用利益把大家都绑定在一起。
一两千万的巨款她都不满足,还真是个欲壑难填的女人啊……恐怕这世上,也只有自己堂弟能够养得起了吧。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叹,然后对玛丽亚更加敬而远之了。
不过,敬而远之,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抛开这一尊不请自来的财神爷。
在了解整个情况之后,他已经被玛丽亚开出的条件所吸引。
短时间得到巨额的资财,代价不过是私下里和她结成一党,让她驱使……这样的好事,谁不愿意呢?
况且,陛下不也默许了吗?只要不去触犯特蕾莎皇后就好。
于是,到了现在,他终于下了决断。
“殿下,您如此好强,不愿‘不劳而获’,真是让我钦佩。”他假模假样地向对方点头致意,然后立刻又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么,您希望我们怎么对收益分成呢?”
“那当然是对半开了——”玛丽亚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们既然是彼此平等的盟友,那就应该如此。”
“殿下,我同意您对我们关系的判断,但请恕我不同意您的分成比例——”查理亲王严肃地回答了她,“我要干更多的活,要承担更大的风险,甚至可能因为您而被皇后陛下拉出来责问,如果我们是平等的,那么我们显然不能五五分摊,应该是我占六成才对……”
玛丽亚顿时就怒了,“您是亲王,不是锱铢必较的商贩!”
“我只是提醒您,我为您承担了风险,所以应该得到应有的回报,仅此而已——”查理亲王摊了摊手,“或者,您可以再找找看,看还有谁更适合成为您的同党……”
亲王故意做出了停顿,他一点也不怕,因为他知道,对方也没得选。
其实他也不是更在乎多一成的收益,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明确,自己虽然有求于她,但绝不是她的走卒,只是合作而已。
玛丽亚狠狠地瞪了亲王一眼,但是最终,她没有情绪化地把谈判闹崩,而是默认了对方并不过分的要求——毕竟,相比于她的复仇大计来说,区区一点金钱损失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把这个亲王拉上战车才是最重要的。
“呵……哈哈哈,您果然不是善茬,那好,我们就这样定了,希望今后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163,乐团
正当满怀记恨的玛丽亚公主和一心想要往上爬的查理亲王,在彼此虚伪的谈笑风生当中,暗自开始勾结的时候,在宫廷的另外一角,他们所暗自针对的特蕾莎皇后,也正在接见她自己的客人。
不过,相比于前两个人之间那种虚伪的气氛,特蕾莎这边要轻松愉快得多。
因为,皇后陛下此时招待的,是一位年幼而又可爱的小姐。
根据之前在艾格隆夫妇干涉下签订的协议,基督山伯爵和维尔福检察官的恩怨落下了帷幕。
检察官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条件下,他辞职隐退,并且在未来将把自己的女儿瓦朗蒂娜小姐嫁给基督山伯爵大人,以此来作为了结恩怨的“补偿”。
既然恩怨已经了结,那么当初维尔福坑害埃德蒙·唐泰斯、唐泰斯变成基督山伯爵并且进行复仇,这所有的一切密辛,都会尘封于历史的碎片当中,成为几个当事人心里的秘密,再也不会对外人提及。
宫廷对外发布的消息,则是一个经过精心修饰的美化版:
年迈的朝廷重臣、议会议长诺瓦蒂埃侯爵,眼见年事已高,于是想要为自己的孙女儿寻找一位最合适的乘龙快婿,他看上了陛下的心腹宠臣基督山伯爵,然后经过陛下撮合,两家人一拍即合决定联姻。
而维尔福检察官,则因为这几年当中参与到多项重大案件当中,身心过于疲惫,所以决定辞职回家休养。
经过精心的管控,在合适的时机,这桩婚讯传入到了社交界当中,然后立刻就引发了热议。
不过,对婚事本身,人们倒是没有多少惊讶。
这个年代的贵族孩子往往会比较早熟,十五六岁成婚都不罕见(特蕾莎皇后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考虑到侯爵年事已高,这么早就给孙女儿定亲也情有可原。
至于两个人之间巨大的年龄差距……喂喂老兄,你对当年拿破仑皇帝娶比自己小了22岁的路易莎皇后有什么意见?
大家普遍的意见是,位高权重的诺瓦蒂埃侯爵是一个纯粹的政治动物,他考虑问题肯定只会从政治利益和党派利益出发,他干出这种事太正常了,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而他能够找一个政坛的明日之星、似乎注定能当大臣甚至首相的宠臣结亲,实在是走大运捡到宝了。
倒是有不少人对权欲深重、趋炎附势的维尔福检察官居然会主动辞职感到惊讶并且窃窃私语,他们认为维尔福检察官毕竟曾经作为波旁王家的走狗,主持过对波拿巴党的清洗,具有难以洗清的“政治污点”,所以在有人施压的情况下,不得不选择辞职。
而这也许就是他父亲诺瓦蒂埃侯爵急于为家族找靠山的原因。
不管怎么样,在波云诡谲而且惊涛骇浪的政局当中,维尔福检察官也算是平安落地了。
在外界看来,他现在体面辞职而不是被陛下卸磨杀驴打入大牢,那就说明他的政治生命还没有完蛋,他只是在“避风头”而已,以后只要有位高权重的女婿照应,肯定还会有复起的希望。
正因为如此,尽管维尔福这二十年来的检察官生涯当中树敌很多,但是他下野时倒是颇为平静,甚至没有几个人跑出来落井下石。
这种平静的环境,也让一直为父亲忧心忡忡的瓦朗蒂娜心里松了口气。
虽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父亲的真面目,但是从小相依为命而培养出来的父女亲情,让她无论如何也不希望父亲落到凄惨的下场,尽管为了保全父亲,她必须拿自己的一生来作为“代价”,但是她心甘情愿。
而在这桩婚事尘埃落地的时候,瓦朗蒂娜还得到了一个意外之喜——她被特蕾莎皇后赏识,并且亲口吩咐她,以后可以来宫廷接受教育,培养才情。
特蕾莎这么做,一方面是怜惜瓦朗蒂娜的际遇,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补偿她;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帮伯爵照看一下这位年幼的未婚妻,让她健康成长,避免沾染到如今贵族少女们种种放荡肆意的“恶习”——她觉得自己夫妇既然靠着权力给伯爵指了婚,那就应该担起责任来,把一个健康、贤淑而又有才华的妻子,交给他们的宠臣。
所以,自从那之后,瓦朗蒂娜定期地来到宫廷当中觐见特蕾莎,并且接受音乐教育。
这绝不是苦差,而是许多同龄人梦寐以求的荣幸,瓦朗蒂娜心里也知道,这是自己靠着爷爷和未婚夫得到的恩典,所以她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一次都在特蕾莎面前努力表现,还时不时地以最感恩的态度向皇后陛下致谢。
而她的聪慧和恭敬态度,也很轻易地就讨取了特蕾莎的欢心,两个人之间相处可谓是其乐融融。
成为皇后之后,特蕾莎身边虽然有了许许多多对她唯命是从的臣仆,但是身边却没有可以互相聊家常话题的朋友,而乖巧懂事又心地善良的瓦朗蒂娜,恰好就在无意之间补偿了她的缺失,于是在悄然之间,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亦是主仆亦是朋友的关系,特蕾莎甚至还特意吩咐,瓦朗蒂娜可以随时来求见自己。
今天瓦朗蒂娜来到枫丹白露,特蕾莎就把她带到了自己的琴房当中,然后一边弹奏钢琴,一边轻松自如地和瓦朗蒂娜聊着天。
和往常一样,心情愉快的时候,特蕾莎一般都是弹奏舒伯特的即兴曲。
这位英年早逝的奥地利作曲天才,是出身于奥地利的特蕾莎最欣赏的音乐家之一,因此她在每天练习演奏的时候,经常会演奏。
在轻快的琴声当中,特蕾莎的心情也变得极为舒畅起来。
她停下了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的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最近还好吗?”
“承蒙您的眷顾,我们一家都很好。”瓦朗蒂娜一边回答,一边向特蕾莎屈膝行礼致敬。“日安,皇后陛下。”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明明是个小孩子,怎么搞得这么老成啊……”特蕾莎虽然口中在抱怨,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是极为亲切,“你要有点小孩子的活泼才行。”
“好的,陛下……我会尽力的。”瓦朗蒂娜显得有些为难,“不过,我从小就是这种认真的性格……再说了,您是皇后陛下,又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我必须以最大的尊敬来面对您才行。”
“好吧,好吧,那就这样吧。”特蕾莎叹了口气。
接着,她站了起来,然后让出了自己的座位。
“现在,让我看看你的进步吧——”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所以瓦朗蒂娜也没有推辞,而是坐到了钢琴前,然后把双手放在了琴键上。
接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纤细白嫩的手指,开始慢慢地在琴键上滑动,紧接着,一段段低沉的轻响,慢慢地涌入到了琴房当中。
作为她一位贵族小姐,从小她也在父亲的培养下练习了音乐,不过其实她的天分并不高,所以当时也没有怎么认真学。而现在,得到了皇后陛下的垂青之后,她开始拼命练习,水平逐渐突飞猛进——当然,现在也还只是停留在“在普通人当中算是很不错”的境界而已。
既然上有所好,她当然也会投其所好,所以她也演奏了舒伯特的即兴曲,而且特意选取了节奏明快的片段,以便让皇后陛下心情更加愉快。
特蕾莎站在旁边,静静地倾听着瓦朗蒂娜的演奏。
以她的欣赏水平,轻易就能够分辨得出瓦朗蒂娜最细微的进步。
在悠扬明快的乐曲声当中,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是因为瓦朗蒂娜的演奏水平有多高,而是她真的感受到了,瓦朗蒂娜在其中倾注的努力。
真的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啊……她确实值得有一个更好的命运。
“啪啪啪”
她轻轻地鼓起掌来。
“瓦朗蒂娜,你真是用心了,你的水平比之前有了很大的提高,我想你在回家应该也苦练过吧……嗯,很不错。”她点头赞许。“我想,用不了多久,你就有资格可以代表宫廷对外演奏了。”
“嗯?!”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到了瓦朗蒂娜,以至于她的手都颤抖了一下,带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演奏也就此中断了。
“代表宫廷对外演奏?”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有什么不对劲的吗?”特蕾莎反问。
接着,她又笑着对瓦朗蒂娜解释,“我和陛下商量过,现在社会上风气不正,人人沉醉享乐,文化和美德被人忽视,甚至被人嘲笑,弃之如敝屣……而我们,有责任澄清社会风气,引导人们去从事健康的文化娱乐,所以我们打算组建一个宫廷少女乐团,定期对外演奏,以此来作为榜样,来引导年轻一代提高自己的文化修养……”
特蕾莎越是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瓦朗蒂娜越是听得心惊胆战,倒不是她胆敢反对皇后陛下的想法,而是她担心自己没有这个能耐。
“陛下,您的想法我觉得很正确,我们宫廷应该为社会做出表率……我只是觉得,我可能没有那个才华,万一被外界讥笑我的演奏,那反而会给您抹黑了。”
“哎呀,你难道觉得大家忍心对一个可爱的小姑娘苛责太多吗?”特蕾莎忍不住笑出来了,然后轻轻抚弄了一下瓦朗蒂娜的脸,“我的眼光你是不用担心的,我看得出来,你的水平只要再稍加进步就已经足够在人们面前演奏了。诚然你确实不具备名家的天赋,但你有那种令人欣赏的清爽,正直和美丽,这些才是我们希望展现给社会的东西……如今这个年代,我们的国家不缺金钱也不缺浮华的享乐,我们缺的就是这个。”
接着,她又收敛了笑容,然后郑重地看着面前的孩子,“瓦朗蒂娜,我已经观察很久了,我认为你很适合担任这个乐队的队长,也许你不会是其中水平最高的,但是你绝对是最适合成为领导者的,因为你有奉献精神,有抗压的意志力,这些比什么都宝贵——”
虽然她自己现在也才堪堪二十岁,但是不期然间,她在瓦朗蒂娜面前摆出了长辈教诲后辈的姿态,而瓦朗蒂娜也觉得理所当然。
既然皇后陛下都这么说了,对她没有任何质疑之心的瓦朗蒂娜,于是就接受了她的说辞,即使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但是她还是不忍心辜负皇后陛下的期待。
她知道,所谓的“乐队长”,并不是什么有编制的宫廷官员,不过是陪皇后陛下寻开心的噱头而已,可是既然这是皇后陛下对她的期待,那么哪怕再怎么艰难,她也要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于是,她看着特蕾莎,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皇后陛下,虽然我满心忐忑,但既然您赋予我如此期待,那么我就将竭尽全力来提高自己,完成您的心愿,因为我绝不容许自己让您失望……”
可爱的孩子,真是令人感动的忠诚啊,要是人人都像她一样就好了。特蕾莎心想,心里突然多了些许酸涩。
不过她很快就抛开了杂念。
“当然,在这之前,你还需要一点点名师的指点。虽然我教了你一些,但我算不上个好老师,所以我特意为你们乐团找了个厉害的名家,他是个波兰难民,名字叫肖邦……”
此时的肖邦,其大名还没有历史上那么如雷贯耳,所以瓦朗蒂娜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厉害,更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不过,既然能被艺术素养极高的特蕾莎皇后青眼有加,想必这位老师绝对是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自己肯定能够从他那里受益匪浅。
当然,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因为瓦朗蒂娜现在才不过十岁,所以她的婚约只能在未来几年后再履行,不过瓦朗蒂娜已经在心里以伯爵的未婚妻自居了。
对瓦朗蒂娜来说,能不能在宫廷当中学到多少音乐技能,根本不重要,“讨皇后开心”才是她的主要任务。
这不仅仅事关她爷爷她丈夫的地位,也事关着她未来丈夫的切身利益,万万是不能马虎的。
所以,她必须要竭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这是她现在能够为自家、为未来的夫家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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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团员
面对特蕾莎突然抛出来的“任命”,虽然惊讶并且忐忑不安,但是瓦朗蒂娜还是以莫大的勇气和决心,接受了这项不容推却的使命。
既然皇后陛下希望她能成为一个最优秀的乐队长,那么她就一定可以做到。
而看着乖巧柔顺又才貌双全的瓦朗蒂娜,特蕾莎心里也极为开心,和这种孩子相处,不需要耍弄心机勾心斗角,也绝对不需要担心任何明枪暗箭,她尽可以放松下来,享受自己的闲暇时光,感受自己热爱的音乐之美。
要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朴实纯洁那该多好……自己也就不用那么费心伤神了。
“陛下,如果您希望组建乐团,我倒是有一个建议……不知道行不行。”思考片刻之后,瓦朗蒂娜突然说。
“什么建议?只管说吧。”特蕾莎非常宽容地看着瓦朗蒂娜。
“我……我有一个好朋友,嗯,就是伯爵身边那位爱米丽夫人的女儿欧仁妮小姐,她的歌喉非常厉害,至少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厉害的……她的声乐天赋肯定强过我很多很多。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推荐她参加到乐团当中,想必她的才能只要稍加培养,一定可以倾倒观众们的。”
“哦?”
特蕾莎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
她所说的爱米丽夫人,因为在宫廷当中呆过,所以特蕾莎自然也知道,她更知道对方声名狼藉的过去,所以她对爱米丽的印象很差,不光从未单独接见对方,哪怕见了面也是态度冷淡,让爱米丽一直都处于被人忽视的地位。
也正是因为皇后陛下的冷淡态度,让爱米丽自知自己不可能上位成为伯爵夫人,绝望之下也只好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够继续呆在伯爵的身边,哪怕以“亲随”的身份也行,毕竟伯爵已经是她们母女最后的依靠了。
因为心地善良,同时因为和欧仁妮有点交情,所以心地善良的瓦朗蒂娜也对她们母女颇为同情,因此哪怕已经和伯爵公开了婚约,她也没有要求伯爵把她们母女赶走,不光现在不打算赶走,她甚至跟她们承诺,一旦自己和伯爵结婚,就把爱米丽夫人雇佣做自家的管家,让她名正言顺地留下来,也好有个依靠。
她的这种做法,虽然不至于让爱米丽感恩戴德,但是至少也算是满足了她最后的希望,既然现在已经走投无路,爱米丽也只能黯然接受了这种安排。
而对欧仁妮来说情况就不一样了,她对母亲“上位”的野心并不关心,所以也没有那种切肤之痛,对她来说,“因母亲上位而留下来”和“因瓦朗蒂娜仁慈而留下来”,结果是一样的。
她对年纪轻轻就必须确定结婚对象的瓦朗蒂娜反而有几分同情,所以两个人接下来友情反而更加深厚了。
自从定下婚约之后,瓦朗蒂娜为了提前适应女主人的角色,所以隔几天就去拜访伯爵家里,因为伯爵时常不在家,所以反而是爱米丽母女招待她居多。
而每一次见面,欧仁妮都会主动让瓦朗蒂娜旁听自己练习歌唱,哪怕不是专业人士,瓦朗蒂娜也能够感受到她的天赋。
因此今天看到特蕾莎有这种想法,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推荐了好友。
她觉得以天赋而言欧仁妮是绝对没有问题了,足可以入皇后陛下的法眼,但是考虑到皇后陛下对爱米丽夫人的厌恶感,她就没有把握了,所以只能等待皇后陛下的裁决。
而对特蕾莎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她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喜欢就事论事绝不迁怒于人,所以哪怕厌恶爱米丽,但对她的女儿却也没有什么成见。
看到瓦朗蒂娜这么诚恳地推荐欧仁妮,她心里就直接松动了。
从管理学的角度来说,瓦朗蒂娜成为一个乐队长,为了管好团队,想要拉一个绝对的“亲信”进来协助自己,是无可厚非的。
不过,特蕾莎知道,她肯定没有耍那么多心机,纯粹只是因为欣赏好友的天赋,所以才郑重推荐而已。
既发掘了人才,又方便了她管理,两全其美,倒也挺好。
“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我姑且就相信了。这样吧,下次你来见我的时候把她也带过来,我要亲自听一听她的歌喉,如果她真的具有你说的这种天赋,那么我肯定不会愿意埋没她的才能,我会亲自邀请她加入乐团的……你觉得怎样?”
“太好了,陛下!谢谢您!”看到自己的要求居然这么轻易就被答应了,瓦朗蒂娜喜出望外。“我会转告的,她也会好好准备,到时候一定让您满意!”
特蕾莎皇后的态度,也可见对她确实是颇为宠爱。
她的欧仁妮,虽然空有美貌和惊人的声乐天赋,但是父亲破产逃亡,让她家道中落身无分文,而且还要背负外界的讥笑和恶名,甚至还有可能被债主追债,如果正常发展下去的话,她在长大之后绝对不可能嫁给上流社会的对象,“阶级下滑”已经成为定局。
正因为心里知道,所以她对对方也颇为同情,现在能够帮欧仁妮一把,也算是了却了自己的心愿。
如果欧仁妮能够借着这个机会成为知名歌唱家的话,那么她就有了丰厚的收入和社会地位,谁还会去纠结她是一个破产银行家的女儿呢?
欧仁妮,你可一定要把握住机会啊……
在解决了这件小事之后,特蕾莎皇后又把注意力放回到了瓦朗蒂娜的身上。
“瓦朗蒂娜,我给你们找的这位肖邦先生,是一位真正的大师,他虽然不是贵族出身,但是也有一身艺术家的傲骨,绝不会对贵族谄媚,也绝不会忍受别人的轻慢侮辱,所以你们千万不要自恃家世优越结果怠慢了他,否则我一定会重重处罚的。”因为担心这些小孩子不懂事,所以特蕾莎特意提醒了她,“以后也一样,你们虽然是宫廷的乐团,但你们要面对的观众绝不仅仅是一小群贵族和布尔乔亚,你们是要向所有阶层的国民……你们千万不可以傲慢自大,在人们面前摆架子,否则这就违背了我们创办它的初衷了,明白吗?”
“明白了,陛下。”瓦朗蒂娜重重点了点头。
瓦朗蒂娜虽然是古老的世家出身,爷爷现在还是得势的重臣,但是她从小就谦逊朴实,丝毫也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娇气和傲气,她对其他人都是保持着得体的谦逊态度,因此她完全认同特蕾莎皇后的意见。
她也知道,皇后陛下是在暗示,以后作为乐团长,她也要管理乐团的成员们,和她一样对待各个阶层的观众。
她把这一条职责也记在了心中。
“好了,该交代给你的事情我也交代完了,我相信你都会记住、而且都会给我做好的,毕竟可爱的瓦朗蒂娜从未让我失望过。”说完自己的指示之后,特蕾莎又亲切地抚摸了一下瓦朗蒂娜的脸,“现在,我只希望你抛下无谓的压力,好好享受你的青春年华吧……希望你别把这一切当成大家强加给你的负担,而是你人生值得铭记的珍贵回忆,等到你出嫁之后,你就会发现,要维持一个家庭,需要顾忌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这些事情会吞噬你的精力,让你患得患失,让你再也无法重拾少女时代单纯的快乐了……当然,那时候的你又会找到其他的快乐,只是人生不同的阶段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瓦朗蒂娜总觉得,皇后陛下的神色当中似乎有些顾影自怜。
身为一国皇后,手里有着所有人羡慕的权势,被众星拱月,不知道多少人像自己一样对她诚惶诚恐毕恭毕敬……这样的人,也会不开心吗?
大概……也会有吧。
年幼的瓦朗蒂娜,对人们津津乐道的宫廷密辛所知不多,但是即使是她,也听说过一些陛下的绯闻。人们谈起这些时候的,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然而她心里却为皇后陛下感到有些不值,毕竟在她看来,皇后陛下简直就是完美的榜样,是她最想要变成的样子,为什么陛下还会做出那些事呢?她简直想不明白。
但也许,这就是她们必须承受的命运吧,因为人们都觉得这天经地义,整个社会都习以为常——哪怕她的未婚夫,不也被她容忍了爱米丽夫人在身边吗?
被迫早熟的瓦朗蒂娜,不由得在心里小小地叹了口气,此刻的她当然也没有对抗整个社会规则的能耐,她只能期盼,她的未婚夫伯爵,至少“胃口”比风流浪荡的皇帝陛下要小一点,不要给她带来太多困扰了。
瓦朗蒂娜没有勇气去谈及陛下的事情,所以只能以“装糊涂”的沉默来应对顾影自怜的特蕾莎,好在特蕾莎也不是有意在对一个小孩诉苦,她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重新露出了笑容。
“肖邦先生今天就会进宫,我会把你作为第一个弟子介绍给他的……不过,在见到老师之前,我先给你介绍另外一个孩子吧——”
这么快就给我安排团员了吗?瓦朗蒂娜不由得既紧张又期待起来。
然后,她惊愕地发现,侍从女官居然真的抱来了一个孩子。
准确来说,是一个大概四岁左右的孩子。
这个孩子长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还有着碧蓝莹亮的双瞳,白皙透亮的皮肤还有精致的五官,让她看起来简直跟一个玩偶一样。
作为一个小女孩儿,瓦朗蒂娜自然也喜欢玩偶,在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想要把她拉入怀中好好揉弄一番。
不过她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按照刚才皇后陛下的口风,这就是乐团的成员?啊,这也太离谱了吧……她虽然很可爱,但恐怕连话都说不太利索,我该怎么跟她交流又该怎么指挥她啊?瓦朗蒂娜顿时就感觉到头疼了起来。
特蕾莎并没有注意到瓦朗蒂娜的想法,她一把抱起了这个可爱的孩子,然后笑着向瓦朗蒂娜介绍。
“这个孩子,是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也就是我身边的女官爱丽丝夫人的爱女。因为夫人暂时有点事,所以这个孩子就被寄养在我们身边了……如你所见,她非常可爱,所以无论是陛下还是我,都很疼爱她,把她放在了我们身边。”
接着,她又解释,“爱丽丝夫人的声乐水平很高,尤其擅长小提琴,而夏露似乎也继承了一点母亲的天赋。所以最近我练琴的时候经常会把她带在旁边——既然她有天赋,那就别浪费了,以后,你们跟肖邦先生上课练习的时候,让她旁听吧,放心,她虽然年幼,但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孩子,轻易不会哭闹的,你们只管做你们的事情就好。”
也就是说,她就是我们的“师妹”了?
既然不是正式团员,瓦朗蒂娜也就松了口气。
她看得出来,皇后陛下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不过这也不奇怪,自己刚看了她,也是很中意。
等自己出嫁以后,她以后肯定就是自己这一批人的“接班人”了。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旁听吧,早点学习也好。
于是,瓦朗蒂娜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走到了夏露旁边,然后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个可爱的孩子。
眼看着自己的设想在慢慢变成现实,特蕾莎心里也很开心。
她知道,瓦朗蒂娜是个很合适的队长,但是天赋毕竟有限,而且年纪也“大”了,现在再钻研声乐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了。
这并不是她的错,但多多少少也有些遗憾。
但是夏露那就不一样了,这个孩子如此聪明可爱,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成为那个最适合的人选。
同时拥有惊人的天赋和美貌,她难道不就是天生的偶像吗?
这一切就像是为她准备的一样,所以特蕾莎干脆决定,现在就开始培养夏露,然后在未来让她来挑起大梁。
而且,也许还会有另外一个。
虽然很讨厌埃德加这个人,但是对他的外貌和风度,特蕾莎也很难说出什么否定的话来,单从外貌上来讲,他完全配得上爱丽丝,就连智力和才情也堪称是同龄人中的翘楚,所以两个人“强强结合”的结果,就是“打造”出了夏露这样可爱的孩子。
同时,即使和埃德加已经决裂,但是爱丽丝夫人在丈夫被驱逐出境之前,为了在日后能够有个依靠,所以特意还和埃德加同居了一段时间,并且如愿地怀了孕,现在正在养胎。
可想而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一定也会是一个同时具备才智和外貌的幸运儿。
假如是个男的,那跟她就没关系了,这个孩子会被当成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重点培养,以后出将入相自不待言,但如果是个女儿的话,她就想要和夏露一样放在自己身边照看,从小培养她的才华和道德观,最后不仅培养出一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家,还能成为一个堪称楷模的贵族小姐,这对她来说,也算是回报爱丽丝夫人一直为自己效力的辛劳。
番外(45)百感交集
承接番外25,26,特蕾莎皇后造反并且失败的世界线……
在夕阳渐渐从窗外落下地平线的时候,特蕾莎皇后停下了自己弹奏钢琴的手指,那悠扬而又悲凉的琴声,也随之猝然停息。
虽然看上去,这里就是她常用的琴房,而且她和之前的作息并没有多少区别,但是此时此刻,特蕾莎皇后,正处于人生当中最落魄低谷的时候。
是的,她又度过了被软禁的一天。
再也没有人找她征询意见,也没有任何一份文件需要她签字,更没有外界的只言片语传递到她的面前,虽然此刻她还有着皇后的头衔,但是实际上却已经和囚徒无异。
但即使如此,在艾格隆下诏废后之前,她还是帝国的皇后陛下,在艾格隆的命令下,她的生活待遇并没有被降低太多,也没有人胆敢虐待她。
对于自己如今的处境,特蕾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她反而异常的平静,她每天正常地生活作息,吃饭睡觉弹钢琴看书,既不跟身边人说话,也不提出任何问题,仿佛变成了一个上了发条的人偶。
这种安之若素的姿态,倒是让熟知内情的人对她都暗生敬佩——不愧是当过皇后的人。
当然,特蕾莎也不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更没有到心如死灰的地步,她的心里还存着一份希望。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艾格隆曾经亲自来探望了她,然后两个“怨偶”先是吵了一架,然后又念起了往日的夫妻情分,最后,艾格隆还是心软了,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特蕾莎先回娘家奥地利暂住一段时间就当探亲,等事件的影响平息之后再重新复合。
而特蕾莎却在伤心之下,坚持要求夫妻两个人必须一同前去,最终艾格隆在犹豫之后,还是答应了特蕾莎的要求。约定过一段时间,等他处理完了重要的大事,然后和奥地利方面沟通完毕,就和特蕾莎一起前往奥地利访问。
君王夫妇访问外国,在如今的欧洲来说确实是罕见的大事,需要一些时间准备也很正常,所以特蕾莎也没有再继续催促,而是重复着被囚禁后的日常,静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当然,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悟。
正当她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接着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然后居然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了门。
是殿下来了吗?
特蕾莎心里一喜,不过她仍然没有回头,毕竟眼下她还是“戴罪之身”,心里还有点闹别扭,她希望让丈夫过来面对自己。
但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丈夫的脚步向来都是矫健有力的,踩在地板上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那种令人肃然的魄力,而这一次,这个脚步比较轻柔,听上去应该是一个女人。
就算自己是戴罪之身那也还是皇后,胆敢不敲门直接进来的女人,难道……特蕾莎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全身的血液直冲大脑,一下子原本平静的心态也剧烈波动起来。
她最害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在丈夫反杀、被迫身陷囹圄的那一刻,她没有害怕过,甚至还有一丝释然,但是一想到玛丽亚如果在这个时候跑过来落井下石,‘欣赏自己’落魄的样子,她就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恐惧。
她一生好强,骨子里就有那种公主的傲气,如果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被自己平生最厌恶最痛恨的人当面羞辱一番却无力回击,那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比死亡还要难受的酷刑。
带着满心的恐惧,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然后,那张美丽却又最让她厌恨的脸,落入到了她的眼帘当中。
还真的是她……特蕾莎一下子如坠冰窟,整个人都感觉手足冰凉,几乎动弹不得。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时候她能来?!
她立刻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没有殿下首肯的话,玛丽亚肯定是没有办法穿过重重守卫来到自己面前的。
殿下,不会真的是你把她派过来的吧?为什么……如果要对我处刑的话,用铡刀用毒药都行,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方式来刺伤我呢?特蕾莎在心中哀鸣。
但即使如此,她也不愿意在玛丽亚面前丢脸,于是她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维持住了自己身体不至于颤抖,然后用平静而又满怀蔑视的眼神瞪着玛丽亚。
“是谁允许您来这儿的?”
“是谁?这不重要,总不会是您啊,皇后陛下。”玛丽亚狡黠地一笑,然后回答,“听说您最近身体不舒服要养病,所以我特意过来探望您……现在看到您似乎玉体安康,那我也就放心不少了,皇后陛下。”
虽然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是她的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阴阳怪气,尤其是一句一个皇后陛下,在眼下这种环境下更是讽刺满满。
特蕾莎气得只感觉血气上涌,恨不得撕烂她的嘴,但是她自重身份,又知道干这种傻事只会让自己更加丢脸,所以她还是忍耐住了。
“不要再假惺惺说这么恶心的话了,我们都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彼此之间还需要再来这种把戏吗?”她看着对方,冷冷地说。“现在,请出去吧,我要休息了,不想见客。”
现在是她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而反过来说,自然也就是玛丽亚“吉星高照”的时候,想必对方此刻必然是喜出望外耀武扬威,现在跑过来见自己,恐怕也是为了欣赏自己最凄惨的模样。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特蕾莎反而不愿意流露出任何软弱和悲伤,在自己一生之敌面前,哪怕再怎么落魄也绝不能丢了尊严。
虽然被特蕾莎下了逐客令,但是玛丽亚却没有丝毫退让,恰恰相反,她反而向着特蕾莎走近。
“哎呀呀,真是了不起,都这个时候了,您居然还是一副如此趾高气扬的样子,您别是还把自己当皇后吧?您还有什么资格使唤我呢?难道您忘了,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吗?”
“我没忘,所以我很后悔——后悔自己居然让您给跑了。”特蕾莎淡然冷笑,“以至于今天还要受这份罪,被您羞辱。”
在政变的第一时间,特蕾莎就派心腹前去巴黎围堵玛丽亚的公馆,并且还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事前没有走漏风声,玛丽亚却提前逃走了,以至于扑了个空,这也成为了特蕾莎那段时间一大恨事。
如果她一直掌权的话,终究还是可以把玛丽亚从躲藏地给搜出来的,只可惜,艾格隆的“东山再起”终究还是没有让这一切变成现实。
最想杀的人没有杀成功,比政变失败都让特蕾莎难受,而如今她也得到了报应——被人当面跑过来骑脸,这也算是“咎由自取”吧。
特蕾莎的强硬表态,似乎也激怒了玛丽亚,所以她一瞬间也气得笑了起来。
“呵,您这话说得,您想要杀我,我就不能今天过来报复一下您了吗?”
“难道您诅咒我死的次数就少了吗?要不是因为殿下拦着,就凭您对我历来的不敬,您就该死上十次了。”特蕾莎轻蔑地回答。
接着,她突然脸色微变。
不是被玛丽亚吓倒了,而是她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面前的玛丽亚,好像不对劲。
等等……这不是玛丽亚!特蕾莎陡然清醒了过来。
如果说,世上最能够轻易分清楚她们姐妹的人是艾格隆的话,那么,特蕾莎也不遑多让可以排在第二(只是,两个人的理由却完全不同)。
就算一模一样,她也完全能够分辨出两个人细微的气质差别——那是两个人后天性格和行为模式所带来的差别。
虽然看上去是同样的傲慢自大,但是玛丽亚的气质更偏向于刻薄,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色厉内荏,骄狂里带着一点点心虚;而苏菲的气场却要自信昂扬很多,她的气质更加倾向于轻蔑,而且有着更加庄重、深沉的眼神,还有身上那种久掌大权的气势,这些玛丽亚虽然也可以演出来并且骗过一般人,但是在特蕾莎面前,这一切就无所遁形了。
“苏菲,是你……?”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啊,看来我的演技还不过关呀……”被她认出来之后,苏菲也没有狡辩,而是摊了摊手。
“我可是特意赶过来看你的呢……从奥地利跑过来可谓是千里迢迢。”
苏菲的话,虽然看似对自己的老情敌充满了关切,但是其中却又饱含着嘲讽。
“难道没有我的事,你就不会来了吗?!都来几回了,想来就来吧,何必再找什么理由呢?”特蕾莎的嘴角微微踌躇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控制住了情绪,但还是露出了愤恨和痛苦的神色。
过了片刻之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要嘲讽就嘲讽吧,随便你……反正我现在落败了,身陷囹圄,我活该被人嘲笑和唾骂……我应得的!你只管嘲讽,我不会跟你对骂,我也不会向你求饶,我只会坦然接受这一切。”
说完之后,特蕾莎抬起头来,然后毫不退让地看着面前的苏菲。
一瞬间,苏菲笑容里的嘲讽也骤然消失了,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再说话。
这种平静的对峙感,既是仇恨又非仇恨,十几年的“交情”,互相理不清的恩怨,让她们之间不再是那种单纯的憎恨和“杀意”,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甚至难以用语言说清楚的关系。
最终,还是苏菲重新打破了寂静,“不得不说,你给我们带来了超大号的惊喜……不愧是你啊!明明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却还是和当初那个少女一样刚烈。”
这一次,她没有了刚才扮演玛丽亚时的尖刻和嘲讽,反而更像是一个客观的评论者。
特蕾莎仍旧沉默着,最后她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想为我的所作所为解释,我也没有什么可以解释,我确实犯下了大错,但我不会认错也不会请求你们的原谅,我只是输了,仅此而已。”
“虽然你给我们捅了天大的篓子,但是……我倒也不是不能够理解你的想法。嘿!用毒药让他瘫软无力,然后带着他隐居到无人注视的乡间,真是个好想法!不瞒你说,有时候我都这么想过呢……”苏菲还是轻笑着点评,仿佛是在说什么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你输了,确实输得一败涂地,但是你休想就此甩手不管,你亲手制造的这个烂摊子,你自己也得帮忙收拾才行——艾格隆已经决定了,无论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必须继续当帝国的皇后,而我也同意了他的意见。”
因为上次已经和丈夫交换过意见了,所以特蕾莎对此倒也没有多么惊讶,她只是有些意兴阑珊。
此时她实在没有心情再去收拾什么“烂摊子”了。
而这时候,她又突然想到,既然苏菲和玛丽亚调换来到了枫丹白露,那么她肯定会和自己的丈夫在这里双宿双飞——甚至比之前还可以更加明目张胆。
搞不好昨晚还是刚刚互诉相思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更加疲惫了。
累了,毁灭吧。
回想起自己当初,“战胜了”横加阻挠的苏菲,又战胜了命运的艰难险阻,最终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和心爱的殿下终成眷属,那时候的自己是何其幸福?为什么最后要走到这份田地?
终究是赢不了她吗?
难道最初的爱恋就这么难以被推翻重来吗?难道自己付出的心血、自己近乎于狂热的爱,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为什么,就是无法改变这一切?
特蕾莎突然感觉一阵心酸,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也不必如此妄自菲薄,他当然爱你。如果不是因为爱你的话,就凭你干的这些事,他早就把你秘密处死了。”仿佛是察觉到了特蕾莎的想法,苏菲悄然说,“事实上,他就是舍不得你,他希望能够把你一直留在身边……你觉得你是受害者,我还觉得我很难受呢,永远只能当你们两个的旁观者,忍受你们每一天的相处,甚至连死后你们两个都会合葬在一起!天知道一想到这里,我有多难受……”
说到后面,苏菲也越来越激动。“你都已经拥有一切了,难道就不愿意让我稍微分享一点点碎屑吗……你知道每见他一次,我都要承担多少风险,我们的相处又是多么短暂!你把他从我身边夺走,让我失去了那么多东西,难道我努力找回一点,也是罪过了吗?!”
如此厚颜无耻的话,让特蕾莎一时哑口无言。
不过,考虑到这是苏菲,那也就十分正常了。
发泄了一会儿之后,苏菲也缓过劲来了。
“好吧,我们两个都有很多不满,命运确实让我们都承受了许多不应该有的痛苦,这一切的根源,就是那个狼心狗肺的小杂种……可是我爱他,我迷恋我们之间拥有过的那些最美好的回忆,所以我只能一边咒骂他一边却又选择原谅他,心想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算了……”
接着,她又向特蕾莎微微颔首,“特蕾莎,我不指望你跟我一样想,但我相信,我们往后几十年还会这样稀里糊涂地相处下去的。提前预祝你回奥地利访问愉快,我会在那里等你的。”
说完之后,她又轻轻挥了挥手,结束了这场秘密的觐见,留下了呆呆坐在原位的特蕾莎。
番外(46)善始善终
告别特蕾莎之后,苏菲从容地走出了琴房。
门外看守非常森严,既有侍女也有卫兵,所有人都目不斜视,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四周静得可怕。
很自然,这些人都当她是玛丽亚公主,而他们当然也知道玛丽亚公主和特蕾莎皇后之间的纠葛,更知道玛丽亚公主飞扬跋扈、尖酸刻薄的性格,所以他们很自然地猜测,刚才玛丽亚公主在落难的特蕾莎皇后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
不少人眼中还露出了同情之色——毕竟,谦逊和蔼的特蕾莎皇后在宫廷当中显然比玛丽亚更得人心。
可是,现在这种时候,谁又敢多说半个字呢?在禁口令之下,所有人都只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盼着这个危机时期赶紧结束,让宫廷恢复往日的奢华人气。
而苏菲对周围人的反应浑然不觉,她快步沿着走廊来到了艾格隆的书房当中,而艾格隆此时也正在这里等她。
一见到她,心里焦灼的艾格隆立刻就迎了上来。
“你们谈得怎么样?”他紧张地问。
看着忐忑不安的艾格隆,苏菲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抚摸了一下小情人的脸。“没有太好,但也不算很糟。”
听到了这个模糊不清的回答,艾格隆反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在这个时候,只要特蕾莎没有被刺激到大打出手那就算是大幸了。
“那特蕾莎现在还有什么意见?”他又问。
“特蕾莎的态度非常抗拒,不过好在也没有跟我大吵大闹……她估计也想通了吧,现在她也无路可走,只能顺从你的安排。”苏菲回答,“其实,她还在期望,能够重新和你修复关系,只是不想明说出来而已。也许你们两个一起去奥地利探亲一趟,在那个安静的地方,事情会容易解决很多。当然,指望她向你我道歉或者忏悔,那是不可能的了。”
“谁还敢指望这个啊?”艾格隆禁不住苦笑了起来,“现在我只求我们夫妻不至于成为世人的笑柄了。”
“那就是说,你还是打算继续和她做夫妻,装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咯?”苏菲反问。
“是的,我只能这么选。明着废后的话政治风险太大了,暗地里毒死她我又做不出来,那岂不是只能这么选择了吗?也许我们两个永远都不会遗忘这次的事情,但我们还是将会相伴一生,直到人生的终点。”艾格隆有些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艾格隆都是一个喜欢锐意进取的人,碰到什么问题,他都只想着迎难而上解决,可是这一次摆在他面前的难题实在还是“超纲”了,以至于他都有一种束手无策的感觉。
毕竟,虽然嘴上一直只是说“政治考虑”,但在个人感情上,他也是真的舍不得再去摧残特蕾莎。
十年的夫妻,圆满的家庭,不离不弃的陪伴,还有她刻骨铭心的热爱,又怎么可能在他的心里留不下痕迹呢?别说臣民们已经习惯了特蕾莎皇后的存在,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想象如果自己的生活不再有特蕾莎的痕迹,那该是什么光景。
而苏菲对艾格隆的想法也并不感到意外,她只是淡然点了点头。
“那好,就这么办吧……我也觉得,将事态控制在最低限度对所有人都好。”
虽然这确实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结果,但是当艾格隆看到苏菲居然对自己被特蕾莎暗害、甚至差点被特蕾莎赶下台,居然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甚至还不介意追责特蕾莎,他的语气不免也变得有点酸酸的。
苏菲是何等了解他,仅仅从他瞬间的神色当中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于是,她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
“你这个人,就是贪得无厌!我都跑过来拉下脸给你排忧解难了,你还嫌我不够哭天抢地!难道我非要在特蕾莎面前撒泼,才算是爱你吗?”
指责了两句之后,她又看似有些后怕地舒了口气,然后一把抱住了自己心爱的小心肝。
“其实,刚刚听到你‘得了重病不得不静养’的消息时,我几乎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差点疯了,我怎么可能接受我们刚刚才忍受过一切灾难,你却要弃我而去呢?你明明比我年轻那么多,要走也该我先走啊……”也许是勾起了之前的回忆,苏菲的声音都出现了一丝颤抖,“后来,玛丽亚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我就明白过来了,一定是特蕾莎搞了阴谋,不瞒你说,那时候我真是气得要死,我都不敢想象如果你遭遇了特蕾莎的毒手,我到底应该怎么接受现实。”
“那你当时想怎么办?”艾格隆问。
虽然这是没有发生的事,但是他真的很想知道,如果自己没有靠本人反杀,苏菲会打算做什么,因为这也表明在苏菲的心中自己意味着什么。
“我想要派人潜入境内营救你,或者以公开阴谋的方式威胁特蕾莎放人,我甚至都想过要把她的父母兄弟统统都抓起来,以他们做人质威胁她……”苏菲靠在艾格隆的肩膀上,然后小声回答了他,“我没这么做只是因为后来我不需要而已,如果你这边一直没有好消息,那我就一定会这么做,而如果……如果你不幸遇难了,那我就会把特蕾莎的至亲的脑袋一个个送到特蕾莎的面前,以便让她品尝到和我同样的苦痛!”
苏菲以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如此残酷的话,这倒让艾格隆吸了一口寒气。
不过他也没有感到意外,毕竟做事决绝就是她的风格。
而且……这不是都是为了我吗?
还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虽然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但艾格隆对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是抱有着尊敬之情,毕竟他们当初对自己视若己出,多方照顾,哪怕自己闹出了那么多事情,还是为了女儿原谅了自己,并且祝福了自己的婚姻……如果因为自己而让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他也会感到于心不忍。
正因为如此,他对特蕾莎心里也产生了些许的怨言。
你明知道事情会演变成如此糟糕的境地,明知道会把所有家人都牵涉进来,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就算我确实对不住你……但万事也应该好商量吧?何必一上来就放这种大招?
但是他转头一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特蕾莎也不是突然就变成这样的,之前夫妻两个人也发生过多次的争吵,特蕾莎做过好多次的抗争,从拌嘴开始一步步的升级,最终才会发展到这一步。
想必,在一个个不眠之夜当中,她也曾经彷徨过纠结过,犹豫要不要动手,但是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唉……所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艾格隆心里知道答案,但是他不愿意说出来。
“算啦,这都是没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好谈的呢?”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苏菲又笑了笑,然后伸手抚摸着艾格隆的脸,微凉的手在温热的肌肤上滑动,渐渐地也沾染上了同样的温度。
“我的心肝,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只要你没事,比什么都好……”
一边说,她的眼角一边泛出了泪光。
在近距离的观察下,这些泪光反射着窗外的光线,犹如钻石一般璀璨,光芒四射。
而她饱含深情的目光,也让艾格隆再一次沉醉其中,一瞬间他也忘却了其他的想法,两个人忘我地拥吻在了一起。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如此,但“劫后余生”的经历,让他们又一次确认了在彼此心目中对方的地位是何等重要,何等不可或缺,所以这一次的拥吻要更加投入,甚至更加贪婪。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忘我地拥吻着,直到几乎窒息,才恋恋不舍地分开,而这时候,苏菲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
艾格隆看着自己怀中的爱人。
虽然她已经三十出头,不复两个人初识时的青春魅力,但是她的肌肤依旧白嫩,身姿也如同过去那般婀娜,而且时光的打磨、权势的浸润,让她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让他又一次目眩神迷。
是啊,面前的人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到异国他乡、郁郁寡欢的王子妃了,而是奥地利帝国的摄政皇太后陛下,是几千万臣民效忠的对象,但她本质上却还一点都没有变,她依旧铭记着两个人相处时的美好回忆,也依旧如同当初那样迷恋自己。
艾格隆知道,她刚才那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如果自己不在的话,她会发疯。
“真的,对不起……殿下,又让您费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鼻子一酸,然后双膝也立足不稳,顺势就滑到在了地上。
接着,他紧紧地搂住了苏菲的双腿,然后抬起头来,就像是当初那个愤世嫉俗又一事无成的少年一样,仰望着面前的初恋对象。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生杀予夺、一切尽在运筹帷幄之中的皇帝了,而是在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唯一一个当她面不用扮演一位皇帝的对象面前,倾诉自己身陷囹圄的委屈、以及死里逃生的庆幸,还有不知所措的无奈。
“我真是丢脸啊……太丢人了。”他哽咽着向对方道谢,“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居然还要让你牵挂让你费心,我一直以来傲慢自大,总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可以安排每个人的命运,到头来却还是让命运抽了耳光!”
艾格隆此刻的情绪爆发,是心里积压了太久淤泥的缘故。
从被特蕾莎算计开始,他就丢了大脸,哪怕最后反杀成功夺回了皇权,那也不过只是让丢的脸稍微挽回了一点而已——
对于一直心高气傲的他来说,可想而知心理打击有多么沉重。
更憋屈的是,在所有人面前,他还要展现出一副毫无问题的样子来,他甚至还不能大肆去报复,因为特蕾莎同样也是他生命不可或缺的存在。
种种憋屈和羞耻,一直积压在心中,让他心中莫名焦躁,而只有在苏菲面前,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了。
至少在这一刻,苏菲还是那个王妃,他也还是那个少年,他不怕在她面前丢脸,因为她会永远爱怜自己。
而事实也的确如同他认为的那样,苏菲只是用双手轻轻地托住他的头,然后以深情而且宠溺的目光,注视着这位带着哭腔懊恼不已的年轻皇帝。
良久之后,当艾格隆终于恢复了情绪的时候,她才轻轻地用手指敲了一下艾格隆的额头。
“哎呀,都已经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太丢脸了吧?你这样还怎么执掌权柄呢?”虽然看似是抱怨,但是她宠溺的视线,却足以证明她此刻真正的心情。
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虽然弟弟不成器,老是爱捅出天大的篓子,但是做姐姐的,不也只能咬牙忍受吗?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那再多一次也无妨了……”
一边说,她一边又俯下身来,然后靠在艾格隆的肩膀上,贴住了他的脸,“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事到如今我已经承受了命运太多的曲折了,我承受的灾难比你更多,可是我不是一样挺过去了吗?都会过去的……”
艾格隆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她此刻真心的安慰——也只有她,能以这种口吻对他安慰了,哪怕他的亲生母亲也不行。
他畸形的童年,铸就了他畸形的性格,而苏菲及时送过来的关爱和垂怜,又让他孳生出了畸形的爱恋。
这是他的情人,同样也是他的姐姐,甚至是他真正的母亲。
正因为他曾经背弃过她,所以他才会知道,这一切对他来说又有多么的重要。
而从小两个人相处的模式,让苏菲已经习惯了以这种强势的语气对待他,而且这是理所当然——毕竟,当初就是她决定两个人可以做什么,可以去哪儿玩,可以写什么东西,而艾格隆也会心悦诚服地接受她的安排。
对于他们两个来说,床笫之欢只是确认这种关系的一种“手续”而已,彼此之间的羁绊早已经不需要用这些来证明了。
当然……有还是更好的。
艾格隆紧紧地搂住了苏菲,然后虔诚地将她抬到了床上,他迫不及待想要用她来治愈自己了——正如当年那样……
165,天才
正当瓦朗蒂娜在接受皇后陛下亲切接见的同一天,她的未婚夫,也恰好来到枫丹白露宫面见艾格隆述职。
作为艾格隆的宠臣,伯爵拥有定期前来觐见的权利,此时他作为内政部的官员,和他的副手莫尔尼伯爵一起,用皇室私下里拨付的独立预算,组建了一支人数不多、但精明强干的秘密警探组织,以巴黎为重点,并且准备慢慢辐射到全国的主要城市,为艾格隆刺探国内的政治舆情动向、物价波动和官员是否称职等等信息。
正因为拥有这种秘密监察的权力,于是纵使他看上去官阶不高,但实际上已经炙手可热,再加上随时可以面见陛下的特殊优待,所以政坛人士们都已经对他礼敬三分,就连首相塔列朗亲王也对他态度极为和蔼。
不过,虽然他已经成为了前途无量的政坛新星,但是他却并没有因此得意忘形,他平常待人既不过分严厉也不会非常热情,而是板着脸以公事公办的态度面对同僚和上司们,轻易也绝不会去参加私人聚会,而他的这种表现,更让艾格隆对他感到放心。
今天,和往常一样,见到艾格隆之后,他先递上了这段时间的舆情报告和详细的各地消息汇总。
艾格隆粗略浏览了一下之后,看到没有什么严重的大事,所以就把报告随手放到了书桌上。接着,他又看向了恭敬肃立在一边的伯爵。
“埃德蒙,还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
“还有一件小事,陛下。”埃德蒙小心翼翼地回答,“先皇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之前被预防性逮捕或者被严密监视的危险分子,似乎已经可以稍微放松一下警戒了,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就去警察局那里申请将他们释放或者解除监视……”
虽然非常信任伯爵,但是为了避免权力过度集中,出现尾大不掉的现象,艾格隆还是采取了“分权制衡”的做法,并没有赋予他普遍的执法权。
也就是说,伯爵虽然可以派人调查刺探各种私密的政治阴谋、或者民间舆情,但不能自己去签发逮捕令抓人,需要和警察部门合作,让警察来抓人——除非是有非常紧急的情况,不得不预防性地抓捕某个危险分子,但事后也必须向警察部门和宫廷报告,并且犯人由警察收容拘禁,不能自己私设牢房长期关押人。
毕竟,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伯爵已经拥有了庞大的秘密信息网络了,如果不加以限制的话,他想逮捕谁就可以罗织罪名以“政治阴谋”的名义逮捕谁,那么别说外面人人自危,久而久之连艾格隆自己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所以,哪怕再怎么信任伯爵,他也不得不加以限制,这也是为了伯爵好。
就在不久之前,为了迎奉拿破仑皇帝遗骨归葬,巴黎整个城市进入了高度警戒状态,伯爵和他的手下们也都全面动员了起来,他们将平日里刺探收集到的信息递交给了警察部门,然后警察就“预防性逮捕”了一批具有反帝国思想倾向的危险分子。
这些危险分子,既包括极右翼的保王党分子,也包括极左翼的共和派支持者,突出一个一视同仁,对帝国来说他们都是潜在的威胁。
不过,随着皇帝的顺利下葬,巴黎的警戒状态也随之解除,很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拘押或者监视了——毕竟,定罪要讲证据,他们的政治倾向不是犯罪,帝国终究还是要讲法律的。
看到艾格隆没有反对的表示,伯爵将自己这段时间配合警察部门逮捕或者重点监视的危险分子名单,递交给了艾格隆。
伯爵做事一向认真,所以这份名单也做得颇为详细,不光有对方的出生年份、家庭背景,还有简单的履历,以及发表政治观点的时间和地点等等,可见他抓人确实非常是讲证据的,绝对没有利用职权胡乱做事。
艾格隆拿过来名单之后,也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毕竟,对他来说,名单上的人都只是“小虾米”,根本动摇不了他的统治,顶多只能算是一些不入流的煽动家罢了,他当然不会太放在心上。
毕竟在巴黎,或多或少有点“共和主义倾向”的人成千上万,但其中大部分人也只是嘴上图一乐,并不会采取激进行动,给皇朝带来多大的损害,所以艾格隆也并不会小题大做。
不过,他漫不经心的目光,却在名单末尾上的某处停了下来。
埃瓦里斯特·伽罗华。
一个看似简单的名字,既不显赫,也没有代表贵族姓氏的前缀de,看上去伯爵也没有把这个人当回事,所以只是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介绍也只是寥寥几句而已。
对这个年代的法兰西来说,这个人确实也只有这么一点地位而已。
但是对艾格隆来说,这却是一个意义非凡的时刻。
对了!我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他暗呼侥幸。
对21世纪任何一个接受过大学高等数学教育的人来说,这个年轻而且早逝的天才的名字,都不会感到陌生。
而这个天才的短短一生当中的倒霉经历,更是让人扼腕叹息。
他曾呈送科学院3篇学术价值十分重大的论文,均因为各种原因被退回或者遗失。只有在他死后20多年,他的论文才被人从故纸堆当中发现,并且终于才被世人承认他的思想和理论之深邃。
在活着的时候,他籍籍无名而且贫困,两次还因为激进的共和主义观点被逮捕,并且最后在一场倒霉的恋爱当中惹上了决斗,然后死在了决斗场上。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艾格隆第一次看到这个数学天才的名字,不是在什么论文或者表彰奖状当中,而是在一份预防性逮捕的激进分子名单当中,作为潜在犯人出现——这也算是“世界线收束”了吧?
现在,在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没有人知道他的天才之处,也没有人在乎他到底是谁,这真是可怜又可悲的世界啊……艾格隆不禁暗自感慨。
不过,天才总是会有这样的遭遇的。
但是,这是一个自己创造的世界线,我不光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我还可以改变许许多多人的命运,他自然也不在话下!艾格隆心里说。
其实,历史上的伽罗华和罗马王倒也有一些“相似”,两个人都生于1811年,都死于1832年。罗马王死于肺结核,而伽罗华死于1832年5月的决斗,都只是21岁就壮志未酬英年早逝。
罗马王的命运已经改变,而现在是1831年5月,也就是说艾格隆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把另一个倒霉蛋从那一场倒霉的恋爱和决斗当中挽救回来。
“陛下?”常年跟在艾格隆身边的伯爵,敏锐地察觉到了艾格隆的异样,于是大着胆子问。“您是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什么别的问题,只有点奇怪——”艾格隆一边说,一边拿着名单指着其中一个名字,“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和我一个年纪,才20出头,怎么就被当成危险政治犯给逮捕了?”
伯爵连忙凑过来,看了一眼“埃瓦里斯特·伽罗华”这个名字。
“陛下,这个人虽然很年轻,但是根据调查,他是一个非常激进的共和主义分子,经常发表危险言论,而因此被大学退学——所以我们将他列入了名单。”他连忙解释。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艾格隆问。
“根据记录,大概是1829年起。”伯爵回答。
“所以,那时候他反的是波旁王家,跟我波拿巴家族有什么关系?”艾格隆反问。
艾格隆的反问让伯爵一下子沉默了——不是因为无言以对,而是对这个明显强词夺理的反问感到惊愕和不知所措。
对负责秘密调查和舆情监控的基督山伯爵来说,监控“思想不端”的危险分子,也是他工作的重点之一。
而他最重视的危险思想分子,自然就是激进的共和主义者了。
之前艾格隆举行全国巡游的时候,在诺曼底地区曾经遭遇过共和派分子的刺杀,虽然他本人毫发无损,但是却也死了几个无辜路人,造成了巨大的舆论影响,所以对伯爵以及帝国的官僚机构来说,虽然保王党和共和派都很讨厌,但共和派却更加危险,因此对共和派分子的措施也就更加严厉。
正因为如此,年轻的激进共和主义者伽罗华先生就成为了被预防逮捕的危险分子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陛下,虽然波旁王家的昏君和如此英明睿智的您完全无法相提并论……但是在这些愚蠢的激进共和主义者眼中,却都是君主,是他们反感的对象,所以……我们不能排除他的危险。”定了定神之后,伯爵只能以此来为自己辩解。
“即使如此,我们也不能以思想来定罪,而是应该看实际行动吧。”艾格隆淡然回答,“这个年轻人和我同岁,明明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却因为几句热血上头的傻话就被你们打入另册,以后再也没有了发展前途,这委实有些苛刻了……”
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慈悲为怀了?
伯爵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向冷酷的陛下,居然风格大变,主动给危险分子说情。
迄今为止,您和塔列朗亲王清洗的人当中,难道就没有无辜之人吗?还不是一样被你们逮捕或者流放——他禁不住腹诽。
他也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名字,居然会被陛下看在眼里然后说情。唯一能够想到的点,两个人同岁——但是这也似乎太扯淡了。
或者是因为对方是一个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大学生,让陛下动了恻隐之心?
不管怎样,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他也看出来了,陛下希望保这个年轻人,不希望他因为自己的“政治污点”而受影响。
既然这是陛下的意思,那么他也只能领会圣意。
于是他一边在心里不知名小子的奇葩运气,一边主动给艾格隆递了台阶。
“陛下,您说得对,年轻人还有大好的前途,我们不能因为他的一时糊涂就把他打入另册,耽误他的一生。他毕竟也是一个大学生,只要好好培养,那么还可以为社会做很多贡献……回去我就把他从监控名单当中划掉,让他回归社会……想必他也会感激陛下恩情、进而放弃他那些愚蠢的激进思想的。”
“等等。”艾格隆打断了伯爵的话。
“等他被释放之后,你把这个人留下来,不要强行拘禁,而是好吃好喝地养着,等下次到巴黎,我想见见他。”
这下,伯爵又一次被陛下的天马行空震惊了。
“陛下……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一个年轻的激进分子,而且还是曾经前途光辉的名校大学生,他变得如此愤世嫉俗,自然会有他的原因,如果我们弄清楚这种原因,就可以让许多同样处境的年轻人可以舒展自己的怨气,让他们不再为政治纷争消耗精力,而是在科学领域发挥自己的才能——这样不是很好吗?”艾格隆平静地回复。
果然还是因为,这小子是高等师范学院的大学生吧……伯爵心里恍然大悟。
高等师范学院是1808年由拿破仑皇帝和大学者拉普拉斯整顿后开学的,是帝国当初最重要的大学机构之一,也许陛下心里对此有一份“香火情”,突然动了恻隐之心,虽然看似牵强但也不是不可能。
不管怎么样,既然陛下都已经发了话,那么他就必须去想办法完成。
而且这件事也不难完成,那小子现在被警察局拘押着,只要自己以陛下口谕的名义从警察局把人捞出来,然后就完事了,甚至都不需要花费什么资源。
姓伽罗华的小子,算你走了大运了……他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然后微微躬身向艾格隆领命。“好的,陛下,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好的。”
166,正义?
“好的,陛下,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把事情办好的。”
虽然艾格隆的命令天马行空,但埃德蒙还是不得不遵从了命令。
现在,他应该汇报的事情都已经汇报完了,按理说来现在就应该告辞了,不过陛下今天却好像来了兴致,并没有让埃德蒙立刻离开的意思,所以他也只能继续留在艾格隆的面前,等待陛下的进一步指示。
“埃德蒙,今天倒是很巧,瓦朗蒂娜也来了,现在正在特蕾莎那里——要不要我们去见见她?”艾格隆笑着问。
这个问题,让一贯严肃的埃德蒙顿时尴尬了起来,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这个……”
自从婚约公布之后,宫廷和外界都已经知道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小姐就是他的未婚妻了,只等她接近成年就会举办婚事,所有人也都静等着这一刻的到来。
然而对埃德蒙来说,他却远还没有从心理上接受现实。
并不是说他对瓦朗蒂娜不满意,这个年纪幼小的孩子既漂亮又有才情,而且热爱家人,端庄娴静,她那一次为了家人而给埃德蒙求情,更是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但即使如此,对自己将要迎娶一个年纪足以当他女儿的小姑娘,他还是有些发自内心的羞愧。
没有人因为这个笑话过他,纯粹是他自己心里有些迈不过去而已。
正因为如此,所以虽然瓦朗蒂娜会时常来他的家,但是他总会借故出去躲避瓦朗蒂娜,实在躲不过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摆出长辈的架势来接待她,反而是瓦朗蒂娜更加“热情”一些。
这种尴尬的关系,伯爵也不知道要持续多久,但是眼下他也只能随波逐流,指望时光来改变这一切了。
“怎么,你不想见她吗?”艾格隆问。“她可是很盼着见你的啊……”
埃德蒙的脸色更加尴尬了,他知道陛下在调侃自己,但是在这种事上,他又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看到平常精明强干的埃德蒙,现在手足无措甚至有点面红耳赤的样子,艾格隆的心里都笑出了声。
不过这也不奇怪,埃德蒙少年事情虽然谈过青涩的恋爱,甚至和少女梅尔塞苔丝订了婚,但是之后就坐了十几年的牢,与世隔绝,因此他对“感情”已经有些陌生,甚至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已经不配得到这些。
这是一种因为生活经历而产生的情感创伤,往往会影响人的一生,而艾格隆、特蕾莎还有瓦朗蒂娜等人一起,就在治愈这种创伤。
他也不想过于刺激埃德蒙,所以也不再调侃他,只是挥了挥手,没有再给他反悔的机会,“好了,既然你并不排斥见她,那我们就一起过去吧,别人她们久等了!”
既然艾格隆都已经发了话,那么他也不能违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艾格隆一起,前往了特蕾莎的琴房。
而这时候,特蕾莎也刚刚结束了和瓦朗蒂娜的谈话。
当看到艾格隆一行人的时候,特蕾莎明显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笑了出来,然后回头对着瓦朗蒂娜说,“哎呀,今天真是巧啊!伯爵先生也来了。”
“伯爵先生来了……?”瓦朗蒂娜的眼睛骤然睁大了。
接着,她有些慌乱地低头打量自己,确认自己身上的裙子依旧如同出门时一样整洁洁白之后,才稍稍放了心。
“放心吧,瓦朗蒂娜,今天的你还是和往常一样可爱。”看到她慌乱的样子,特蕾莎也禁不住鼓励她。
就在两个人说话间,艾格隆带着埃德蒙一起走了进来。
两个人都昂首阔步,身形矫健,脚步也慷锵有力,更有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伯爵虽然年纪比艾格隆大了一轮,也没有艾格隆那种俊秀,但是依旧面孔棱角分明、器宇轩昂,足以让任何一个巴黎的大小姐为之倾心。
走进来以后,伯爵很快就注意到了躲在特蕾莎身后,偷偷注视自己的瓦朗蒂娜。
虽然这个孩子,其实还不懂什么叫做男女之爱,但是当她躲在特蕾莎的身后,用饱含仰慕、感激、期许和眷恋的眼神,遮遮掩掩地看着埃德蒙的时候,埃德蒙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尴尬,但好像又有点小小的甜蜜。
确实,很可爱啊……
试问又有谁能够不被这种眼神所打动呢?
“亲爱的,今天我和伯爵谈了一些事,不过事情已经办完了,听说瓦朗蒂娜正好也在,所以我就带他过来了——”艾格隆简单地跟特蕾莎描述了一下情况,“你这边怎么样?”
“啊,我刚刚也跟瓦朗蒂娜交代了一些事,就是我们要组建乐团的事情——瓦朗蒂娜已经答应要当未来的乐队长了……”特蕾莎回答。
接着,她又跟埃德蒙,简单地介绍了刚才的情况。
“所以,伯爵先生,很抱歉,接下来我们就要占用一下瓦朗蒂娜小姐的时间了……有时候可能会耽误你们见面,不过我们也会注意的。而且请你放心,等到瓦朗蒂娜来到合适的年纪,我们就会让她退出团体,然后把她完完整整地交给你,那时候就有劳你来照顾她了。”
埃德蒙当然明白皇后陛下的意思。
皇后陛下鄙夷维尔福的为人,又怜悯瓦朗蒂娜从小就失去了母亲,担心她接下来的成长,所以她把瓦朗蒂娜叫到了她的身边来学习艺术,悉心培养,更重要的是看顾她,让她不要沾染骄奢淫逸的坏风气,尤其是那种放纵(甚至放荡)习气的“污染”。
有皇后亲自看顾和教育,瓦朗蒂娜到时候肯定会成为一个纯洁的新娘——正如当年的梅尔塞苔丝一样。
能够为自己的婚姻辛苦筹谋到这一步,足以见到陛下夫妇对自己的重视和宠信了。
一想到这里,埃德蒙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
他的人生,因为陛下而改变,可以说从地狱一步跨越到天堂当中,为了陛下夫妇一直以来的厚爱,他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用自己的性命来保卫帝国也在所不惜。
而这时候,艾格隆对埃德蒙使了一个眼色。
埃德蒙知道他的意思,所以他硬着头皮走到了瓦朗蒂娜的面前,然后向她道喜。
“瓦朗蒂娜小姐,我很高兴您能够得到如此机遇,让自己能够发挥才华,为宫廷、为帝国增光添彩,祝贺你!不过,这既是荣誉也是责任,请您一定不要辜负皇后陛下的期待,既要全身心投入,学好音乐的技艺、也要费心劳力管理好小小的乐团,我相信您一定能够做到的,因为您有着让我都惊叹的意志力。”
“嗯……”被埃德蒙这么一夸奖,瓦朗蒂娜微微脸红,然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的,伯爵先生,我会努力的。”
接着,两个人好像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一样,面对面地站着。
太官样文章了……艾格隆在心里叹息。
伯爵什么都好,就是学不会自己的口灿莲花,真是可惜。
不过,忠厚老实也是一个优点吧。
为了让两个人都能放开一点,艾格隆和特蕾莎对视了一下,然后两个人携手走出了房间。
此时的埃德蒙还沉浸在尴尬当中,他俯视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女孩儿——准确来说是自己的未婚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心乱如麻的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两位陛下已经悄然离开了。
反而是瓦朗蒂娜先镇定了下来,她偷偷地扫了周围一眼,确定已经没有人在这里之后,她才大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来,仰视着自己的未婚夫。
“伯爵先生……”
“呃……嗯。”在她的呼唤之下,埃德蒙总算回过神来了。
“我知道,最近您在躲着我,如果您希望以后我尽量少打搅您的话,我也会照办的……”瓦朗蒂娜略微悲伤地说。
埃德蒙哪见得她这么伤心的样子,连忙摇头否认。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平常事情繁忙而已……”很快他又觉得说这种谎话太不应该,于是就干脆说了实话,“好吧,我确实有点,但这绝不是因为讨厌你,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还需要考虑怎么面对我吗?”瓦朗蒂娜有些惊讶地反问,“我是您的未婚妻呀!您想怎样面对我就可以怎样,我都能够接受的。”
就是这个才让人难以面对啊……伯爵在心里哀叹。
想了想,他只能以尽量缓和的语气来向对方说出心里话,“瓦朗蒂娜,虽然我们确实已经订婚了,但你也看得到,我年纪比你大这么多,而且还要忙碌那么多事,我很难找到能够适应你的话题,更不知道怎样才能和你畅谈,所以我想我需要适应……”
“为什么您要想适应我的话题呢?您是我的未婚夫啊,您在我面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都会好好听着的,如果您觉得我不能够给出足够的反馈,那我就会努力去学,直到能够跟上您的思路就行了……”瓦朗蒂娜固执地摇了摇头,“真正让我恐惧的不是跟不上您的思路,而是您躲着我,见面的时候也根本不愿意跟我开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又该怎样和您畅谈呢?”
呃……伯爵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该说她一腔热情难能可贵呢?还是该说她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呢?
“我经手的事情,并不那么让人愉快,而是往往跟负面有关。”最后,他只能给出这样的答复,“我一个人承受就已经够了,我不希望因此污染你的心灵。”
“可是您别忘了,我是一个高级检察官的女儿呀……”瓦朗蒂娜忍不住笑了出来,“从小到大,我看过的法律文书可能比您还要多……什么盗窃案抢劫案杀人案,我都看过不知道多少了,我不敢说比您更加了解社会,但我显然不是一个茫然不知世事的深闺大小姐,我的承受力比您想得要强,我可以成为您倾诉的对象,您精神上的后盾,而不是被您当成无知的花瓶丢在一边……”
这个回答,让埃德蒙顿时更加震惊了。
不过,考虑到瓦朗蒂娜那种超过同龄人的早熟、和坚定的意志心态,好像也确实言之有理。
“既然你都已经看多了那些罪犯的卷宗,见识到了社会黑暗深邃的另一面,那你怎么还能够保持这种热情和纯真呢?”
他心里好奇,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
“这个嘛……”瓦朗蒂娜显然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歪着头思考了一下。
接着,她微微笑了出来,但这个笑容里又似乎带着些许的腼腆。
“这大概是因为我年纪小,还相信正义吧……即使世上罪恶横行,污秽遍地,但终究还是有正义存在的。以前我以为我的父亲就是正义的化身,他代表国家铲除邪恶,所以我当然不会害怕也不会绝望;而后来,父亲的所作所为暴露了,让我痛苦不堪,但是您……您又横空出世来到了我的面前,您被陛下所救、还有您后来的复仇,让我相信冥冥中正义还依旧存在,我依旧可以相信它——所以,现在您就是我心中的正义,只要您还在,我就不会对这个绝望,我还是可以纯真地相信哪怕现在的世界并不完美,它也可以在我们的努力之下慢慢变好……”
对于一个孩子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埃德蒙感到十分惊异。
而其中蕴藏的深深的眷恋,又让他心生感动。
“抱歉……我可能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干过很多坏事,亲手杀过人……”
“但您光明磊落,从没有做过亏心事,不是吗?这就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瓦朗蒂娜大声安慰他,“我只知道,陛下是好人,您是好人,你们并非绝对的良善,但是你们也在做好事,很多好事,你们真心在为国家的未来而努力……所以我相信,你们的所作所为,哪怕会带来什么牺牲,也一定会是正义的……而我,也会让我自己强大起来,成为您的助力,而不是您的累赘……”
“没必要做出这种牺牲的……”
“交易?牺牲?不……我不这么认为的。伯爵先生,您知道外界怎么看待我们的婚讯吗?”瓦朗蒂娜苦笑了一声,“他们认为我们家撞了大运,提前抢到了金龟婿呢……还有不少小姐,所以您怎么可能是负累呢?”瓦朗蒂娜越说越是激动,忍不住凑近了站在埃德蒙的旁边,“请相信我,并且托付给我吧……我会把我们都照顾得很好的,只要耐心等我长大就行。”
说完之后,她一把拥住了埃德蒙坚实的腰腹,“我只请您,对我敞开心扉,不必现在,我会慢慢打开它的,这样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