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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30,寸步不让

    “只是不知道你有何见教呢?”

    面对艾格妮丝的疑问,玛丽亚却依旧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我上次来您家里,就是对您很好奇,想要亲眼一睹您的风采……后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满怪陛下对您如此眷顾。”

    “谢谢您的夸奖。说实话,您也同样气度不凡,所以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面对对方的恭维。艾格妮丝也很淡定,“所以刚才我一下子就认出您来了……”

    “哎呀,这也怪我,当时没有跟您说清楚,不过我相信您也可以体谅我的,毕竟如果我当时真的自报家门,恐怕会惹出不小的风波——”玛丽亚用折扇掩住了嘴唇,眼睛却笑嘻嘻地看着艾格妮丝,“不过,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小小秘密吧,交情往往是从秘密开始的,不是吗?”

    然而艾格妮丝却没有和对方攀交情的打算,她只是淡然回应,“关于这一点您尽管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给大家惹来什么外交麻烦的,您是最近才来到我们这里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她内心却泛出了丝丝酸涩,毕竟闹出荒唐事的不是自己,自己却还要帮忙遮掩。

    陛下啊陛下,您的荒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满足呢?难道有我们还不够吗?此刻她的心中突然仿佛和特蕾莎心意相通了,冒出了一样的感慨。

    当然,现在有孕在身的情况下,她也不想无事生非,再说了这个猜想目前还没有明确证据,所以就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不过,玛丽亚却好像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恰恰相反,她还主动更加靠近了艾格妮丝,同时殷勤地搀扶住了艾格妮丝的手。

    “我第一次听说您的时候,正值您跟着陛下巡游,报纸上好几次描述您身穿盔甲英姿飒爽的模样,还夸奖您身手不凡……在那时候我就对您心有仰慕了。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偷偷来到您家里想要亲眼见识一下,然后发现传闻果然没有错,您就是如此矫健敏锐,令人望而生畏。

    只可惜,当初我们只是匆匆告别,现在再见的时候,您又已经怀了孕,所以我无法见到您大显身手的样子,这还真是可惜啊……希望以后有机会亲眼看到吧,不知道您能否给我这样的机会呢?”

    嗯?她这是在做什么?跟我套近乎吗?还是在讨好我?

    艾格妮丝被玛丽亚异样的殷勤搞得有些迷糊了,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身为公主之尊,居然还会屈尊用这么友好、甚至近乎于讨好的态度来和自己接近。

    为什么?她想不通,但是她却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本能地生出了一股戒惧感。

    当然,这其实也是因为玛丽亚平常骄横惯了,实在不知道怎样跟人友好相处,哪怕刻意想要套近乎,却总是掩盖不住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自然很难让别人生出多少好感来。

    至于玛丽亚为什么刻意要放下身段和艾格妮丝套近乎,归根结底自然还是为了自己和特蕾莎的对抗。

    既然打定主意要和特蕾莎唱对台戏,那么她自然就不能单枪匹马,想尽办法拉帮结派也是应有之义。

    在宫廷之外,她试图拉拢了大银行家博旺作为合作者,而在宫廷之内,她也想要找些同党。

    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毕竟特蕾莎可是帝国的皇后、枫丹白露的女主人,在这里有几个人有胆量去跟她作对?想来想去,自然就想到了艾格妮丝这里。

    毕竟,在玛丽亚看来,艾格妮丝之前就和特蕾莎有过严重冲突,跟着艾格隆一起巡游,公开让特蕾莎在全国人民面前丢过脸,而且又有着“夺夫之恨”,彼此之间就算不是水火不容,至少也会有很深的怨恨。

    有怨恨自然就有自己可以利用的空间,如果能把艾格妮丝也拉到自己这边,那么自己一党就算是隐隐成型了。以后就有更多办法来折辱特蕾莎和她分庭抗礼,这样才能一泄心头之恨。

    当然这些盘算她自然不可能跟艾格妮丝说出口,所以只是努力表现出一副早就仰慕已久的样子,希望能够让艾格妮丝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好朋友。

    只可惜,正因为她就算努力也摆不出“礼贤下士”的真诚感,所以艾格妮丝并没有被这份殷勤所感动;反而,因为刚才刚刚得知她和心爱情人的“私情”,心里正充满了烦恼和暗恨,所以玛丽亚的努力反而起了反效果。

    你所谓的仰慕我,尊重我,就是在来拜访我的时候,和我的爱人偷偷厮混吗?真是让人倒胃口。

    艾格妮丝心里的不爽越来越多,最后她不再愿意和对方虚与委蛇了。当然,出于对方的公主身份,她还保持着最后的表面尊重。“殿下,感谢您一番热情,等我以后身体恢复的时候,在类似的活动当中,您肯定有机会见到我披坚执锐的样子,当然,这首先得陛下首肯……毕竟,我只是为陛下一个人效劳,也只能听候陛下的差遣。”

    如果在平常的时候,艾格妮丝因为羞涩(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安于现状),是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煽情”的。只是,也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感到受到了威胁的缘故,她刻意强调自己对陛下的忠诚,也强调陛下对自己的重视。

    当然,这种竞争思维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更不可能承认了。

    对艾格妮丝暗藏的对抗态度,玛丽亚也没有察觉到,她只是按照计划继续说了下去,“那我们就说定了,我真想尽快见识下,您那能把陛下迷住的风采……想必会是我人生难忘的体验。”

    说到这里,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我光想着之后的事情了,现在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养好身体,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这才是您今后最大的依仗……想来,陛下肯定会为您的孩子准备好出路的吧?”

    这個倒是确实,艾格隆早就说过了,等以后艾格妮丝生下儿子,就把自己的莱希施泰特公爵头衔送给这个孩子,虽然艾格妮丝嘴上一直说陛下太兴师动众,但是心里也是感到甜蜜,毕竟如此殊荣也足够体现陛下心里对自己的爱意了。

    “陛下对我确实恩情深重,我时常铭记在心,我和我的孩子们以后也一定会效忠帝国和皇家,回报这份殊恩……”艾格妮丝满怀深情地回答。

    “效忠陛下,那当然是理所当然,但要是提到皇后陛下,那就不一样了吧?”玛丽亚虽然还是面带笑容,但是眼睛已经微微眯了起来,露出了些许讥诮和险恶,“毕竟,特蕾莎皇后和对您没有什么厚恩,恰恰相反,她对您可是相当不好吧?我之前听说,之前因为她嫉妒您跟陛下出巡,抢了她的风头,暗中记恨过您,甚至还唆使自己的亲弟弟对您挑衅,逼得您不得不写信道歉,这是何等偏狭,何等苛刻?!可见她根本就没有身为皇后的气量,只会运用自己手中的权柄去霸凌臣下罢了……”

    由此可见,之前玛丽亚确实私下里打听过枫丹白露的宫廷秘闻,连这场巡游风波最后的结果都打听出来了——也正是因为知道之前有这一场冲突,她才会认定艾格妮丝蒙受了这等羞辱,心里一定对特蕾莎怀恨在心,图谋报复,只是因为孤立无援所以不敢有所动作而已。

    所以只要自己表示出同仇敌忾的意思,她肯定就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只可惜,玛丽亚虽然收集到了情报,但终究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她以己度人,觉得如果自己遭遇这种对待,一定会对特蕾莎恨之入骨,时时刻刻图谋报复;她却根本不了解艾格妮丝这个人,不知道艾格妮丝因为心里极高的道德感和负罪感,所以非但不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反而内心有愧,巴不得有机会向特蕾莎道歉认错。

    正因为错判了艾格妮丝,所以她的行动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根本就没有任何成功机会,甚至只会起到反作用。

    “殿下,您言重了,我当时确实有错,让特蕾莎皇后为之受累,所以为此道歉也是应该的,我内心里根本没有半点仇恨——甚至相反,我反而感谢皇后陛下的包容,让我可以体面地行走在宫廷之中,而不必被自己的愧疚所吞噬……”

    “什么?您?”玛丽亚显然被艾格妮丝的回答给搞懵了,一时间睁大了眼睛,连手中一直舞动的扇子也猝然停了下来。

    而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艾格妮丝也不打算再和玛丽亚继续敷衍了,她略微昂起头来,以清澈的眼神直视着对面的公主。

    “殿下,我这段时间虽然为了养胎,一直待在家里,但是我的消息也不算特别闭塞,所以我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您的传闻……”艾格妮丝阴沉着脸,语气也变得越发低沉了起来,“我听说过了,您一来宫里,就和特蕾莎皇后闹别扭,当众就让她难堪过……当时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我略微已经明白了……”

    顿了顿之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您和皇后陛下的纷争,在我看来是非常不合适的,您是我们的客人,您受到了非常热情的接待,于情于理,您也应该尽客人的义务,好好和主人们相处,您怎能对皇后陛下不敬?

    再者说来,不管您和陛下是怎样的关系,陛下的妻子都是皇后陛下,她有权把您排斥在她的生活在外,这是上帝和我们传统赋予她的天然权利!”

    玛丽亚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从艾格妮丝口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完全超出了她之前的计划,以至于她现在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正因为超出了计划,所以她渐渐地也放弃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反而逐渐显露出了原本习惯的嘲弄和讥讽,“啊?上帝?传统?多了动听的说辞啊,我是在谁这里上课呀?一位修女,一位卫道士?还是一位法国的公爵小姐,一位正怀着情人孩子的情妇?”

    不愧是玛丽亚,轻飘飘一句就刺痛艾格妮丝的心,她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更一直在为此感到羞愧。

    于是她心头怒火也渐渐上涌,“也许我们法国的贵族们确实有不少人伤风败德并且以此为乐,但我从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命运的捉弄,让我成为陛下的情人,但我从来不会对此引以为傲,更不会还要借机去索求什么东西……所以,我很满足于我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陛下很爱我,虽然不是全部,但这终究已经够了。

    至于皇后陛下……我对她只有惭愧和感激,而且没有半分恨意,她能够容忍我在这里存在,容忍我和她丈夫的孩子在众人见证下出生,甚至容忍了这个孩子成为众所周知的合法私生子,她已经对我足够大度了,而我才是伤害了她的那个人!所以,于情于理,我都不会去做对不起她的事情,不,应该说恰恰相反,如果我碰到有什么人对她不利,我反而会帮助她,因为这就是我能够对她做出的补偿。”

    说到这里,她又别过脸来,微微斜视了玛丽亚,“殿下,我虽然不太懂人情世故,但基本的脑子还是有的,我看得出来,您是在刻意挑拨我和皇后陛下,您希望我和您一样和她作对,驳她的颜面……那么,我告诉您,我绝不会和您站在一边,不管您想做什么,都休想我会帮手。”

    “你……你……”艾格妮丝如此激烈的回应,让玛丽亚一下子气得七窍生烟,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扇子,几乎要把象牙柄给捏断了。

    “顺便,我再告诉您,无论您对皇后陛下有多少敌意,您都无法取代她的位置,您不光没她那份风范和仁慈,也没有她的才情,只是徒然有一副外表而已……”

    说话之后,她也不再理会自己气疯了的玛丽亚,而是想远处的母亲打了个招呼。

    夫人连忙走了过来,搀扶女儿离开,留下了还呆立在原地的玛丽亚公主。

    “你们刚才吵架了?”夫人小心翼翼地问。

    “别担心,妈妈。”艾格妮丝摇了摇头,“我心情好多啦!”

    接着,她又倚靠在母亲肩膀上,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怪那个家伙,永远都不知道满足。”

131,生存空间

    当欧洲大地纷纷越过严寒的冬天,感受春日温暖的时候,位于地中海南岸的阿尔及利亚,也悄然之间被环地中海的暖风所唤醒。

    不过,和欧洲不同,阿尔及利亚的春天一向干旱少雨,所以身处其中的人们,感受不到欧洲的湿润,只能默默忍受着空气中的干涩和焦躁。

    此时的特雷维尔将军,也正带领着自己精心挑选的部队,执行由他自己提出、蒙塞元帅欣然批准的“侦查行动”。

    虽说是侦查行动,但实质上这是一场从沿海深入到内陆地区的前进行动,虽然从没有人明说过,但主要目标也不是为了什么侦查,而是尽力扩大法国军队的占领区,以及抢先击溃一切有可能集结起来准备对抗法军的部落武装。

    从出发之日算起,特雷维尔将军已经率领着自己临时搭建的部队向内陆行军好几天了,他们在沿途当中并没有受到多么激烈的抵抗,骑着马的部落武士们显然对法军的行动极其意外,并没有做好准备,所以他们一边更加往南深入到内陆以躲避法军的锋芒,一边则派出灵活快速的小队在周边监视法军的动向。

    对此,特雷维尔将军和他麾下的军官们倒是并不感到意外,他们一边警戒一边继续行军,以便寻找合适的交战机会。

    当然,“寻找合适的交战机会”,并不意味着他们除此之外什么都不做,恰恰相反,这一路上特雷维尔将军的部队相当繁忙。

    在计划获批的时候,蒙塞元帅表示只能在驻军当中给将军抽出三千人左右的机动兵力,而将军也按照这个限额,挑选了自己麾下的士兵。

    现在他的麾下有着接近十个中队的骠骑兵和龙骑兵,以及携带着少量轻型火炮的骑炮兵,骑兵总数加起来几乎与步兵的人数相等。

    之所以骑兵和步兵比例显得如此“失衡”,是因为北非地广人稀,而且地势平坦广袤,河流稀少,所以能快速机动的骑兵至关重要,既能掩护部队的侧翼,又能够灵活地策应各支部队,更能驱赶周围部落骑兵,侦查敌情。

    正是在大量骑兵的掩护下,这支部队才能够如此顺利地深入到内陆当中。

    而步兵,也执行着另外一项重要任务。

    此时此刻,特雷维尔将军正和自己的副官、参谋们一起,骑着马矗立在一处高地上,俯视着他们脚下的一座村落。

    这座村庄规模很小,屋舍相当简陋,村落的中心是一个水井和一座小小的清真寺院,以及围绕着水井的几片农田。

    就在将军一行人的注视下,一群身穿制服的大兵冲入到了村庄当中,一边从房屋驱赶村民,一边放火焚烧这些由茅草和石块混搭起来的简陋屋舍,还有人推倒屋墙,并用石块和火药封死了水井。

    总而言之,他们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场冷酷无情的破坏,目的就是彻底摧毁这个村庄。

    相对于气候湿润、到处都密布溪流的西欧,北非的气候干燥,因此水井可以说是村庄的生命线,所有的一切都附属于它;尤其是现在还处于旱季,它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

    在水井被填平以后,村民们哪怕躲过这一遭,也短期内无法恢复水井的运作,为了生存只能想办法迁徙——而这正是将军的目的。

    他的进军就是为了破坏沿途至关重要的生存资源,而各個村庄和部落的居民将会被驱赶到野外自生自灭——而在家园被焚毁、粮食准备严重不足的情况下,他们所有人接下来势必将会面临极为严重的生存考验。

    而这恰好是始作俑者的目的所在。

    骑马策立的人们待在上风处的高地,所以他们都很容易听到下方传来的烈火烧灼、房倒屋塌的声响,更能够听到老幼妇孺撕心裂肺的哭喊,而这些凄惨的景象,触动了将军身旁年轻的上尉副官。

    年轻的副官放眼望去,眼睁睁地看着又一座村庄被粗暴无情地摧毁,场面着实有些凄惨,以至于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些许不忍。

    作为一位重视荣誉的军人,他并不缺乏和敌人死拼到底的勇敢,也绝不会对敌人留情,但眼前的受害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敌人,反而是普通的平民,甚至充斥着哀嚎哭泣的老幼妇孺,这自然让他心中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在良心的纠结当中,他在后面注视着将军的侧脸,却发现,这位刚毅冷酷的军人,只是漠然地注视着以前发生的这一切,注视着他亲口下令造成的灾难,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哭喊声随着火光而越发响亮,但一切都无济于事,在特雷维尔将军的特别侦查行动当中,又一个阿尔及尔附近的村庄被彻底摧毁了,所剩下的村民也势必将流离失所。

    平时看上去并不嗜血暴虐的将军,为什么可以心安理得地做出这种事来呢?他在心里暗想。

    “于勒,你去过西班牙吗。”就在这时候,将军头也不回,突然冷不丁地问。

    名叫于勒的年轻副官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摇了摇头。“不,将军。在1808年的时候我年纪尚幼,并无机会参与到这一场远征当中。”

    “那我真为你感到庆幸。”将军对副官的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这只是他找个由头而已,“你今天所见证的,尚且不及我们在西班牙所作所为的十分之一,如果在这里就让你感到厌恶的话,那么那时候的场面恐怕会让你睡不着觉……”

    虽然确实没有参加过那场战争,但是副官当然也多多少少听过前辈们在西班牙的所作所为。

    抢劫勒索,抓人质,互杀俘虏,焚毁宅邸和教堂,屠戮村庄和城镇……一切的一切仿佛家常便饭,血腥逐渐成为日常,再也没有所谓的“荣誉”的容身之处。

    正当副官心中对此感到心里发毛的时候,特雷维尔将军又重新开口了,“我在西班牙学到的重要一课就是,永远不要期待我们会受到当地人的爱戴,没有人会喜欢我们这群不请自来的入侵者,他们会想尽办法来报复我们,他们会组织起来,杀害落单士兵,甚至投毒……说实话,我不会责备他们的,这是他们的天然权利,他们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可是,我也必须完成我的职责!先皇当年派我到西班牙。陛下派我到阿尔及利亚,他们都把职责和期望托付给了我,而我麾下的士兵们,同样也把他们的性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必须对这一切负责,所以我要无所不用其极,哪怕犯下任何罪行也不在乎。”

    副官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沫,而原本就有些干涩的喉咙,因此突然有些发紧。

    确实,都已经打到这里了,并且注定要占领和征服,指望什么别人“喜迎王师”那自然是不可能的,约瑟夫国王当年在西班牙颁布了那么多所谓的“仁政”法令,又能够改变什么呢?

    更别说,这里的土著居民和己方种族、文化和宗教完全不同,在进行彻底的武力镇压之前,什么亲善和怀柔都于事无补。

    说到这里,将军突然又放低了声音,“而且,这一次我们和西班牙那一次不同。我们当初在西班牙只是想要镇压反抗,让约瑟夫亲王坐稳西班牙王位;而这一次,陛下和法国人民希望我们在这里开拓出一片属于我们法国人的土地,属于我们法国人的生存空间!”

    说到这里,将军抬起手来,用马鞭指着远处燃烧火焰、樯倾楫摧、水井被填平,仿佛成为了一片废墟的村庄,“是的,我们刚刚造就了一场灾难,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我们也为后来者清了场。用不了多久,这里的村庄就会重新建立起来,而且会建得更加美丽和富饶,不过它将是由我们法国的农夫重建的,它的上空将只会飘扬着帝国的鹰旗!”

    说到这里,将军平静的表情,也多了几分激昂,“明白了吗,少尉?我是在履行我的任务,开拓我们的国土。虽然这必然会造成流血和惨剧,但我根本不在乎,既然巴黎决定了要征服这里,那么我的任务就是尽最大努力完成国家的心愿!”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微微冷笑了起来,“没错,这确实是严酷的,但话说回来,自古以来什么征服不严酷呢?那些西班牙人,荷兰人,英国人,他们的所作所为又会比我们好在哪里吗?除此之外,又有什么办法更加能够实现征服吗?就让那些夸夸其谈的先生们去议论我们的对错吧,我们只要做好我们军人的分内之事就好了。”

    将军的一番解释,虽然显得有些强词夺理,但是却意外地让副官的心情安稳下来了不少。

    确实,征服阿尔及利亚是帝国政府、议会所决定的,自己无非是执行者而已,就算造成了灾难和牺牲,那也只是理所当然会出现的事情罢了。

    所谓生存空间虽然说得直白,但也足以道明这种征服的实质了。

    于是,年轻的副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将军一路上如此严酷,几乎摧毁了沿途的所有村庄,既不是为了满足过剩的杀戮欲或者破坏欲,而是出于冷酷和平静的理性思维,这无关爱或者恨,他只是认为自己在履行职责,顺便为自己积累功勋。

    当然,无论是将军本人,还是副官,都没有意识到,他们“超前”地使用了一个多世纪之后的话语——这个理论和思想并非凭空突然出现,它反而恰恰根植于人类漫长的历史当中。

    虽然他现在在心中还是有些抵触这种“理性”,但至少,他也提不出什么有效的反驳。

    毕竟,作为一个19世纪的帝国军人,他的道德感也绝对没有强烈到抵触帝国的扩张和征服——在这个年代,无论是任何阶级,都只会为这种征服而欢呼,无论流了多少血。

    正当将军和副官在交谈的时候,高地下方这场有计划的破坏也达到了尾声,整个村庄已经被摧毁到几乎面目全非,只有等后来者们长时间的劳动才能重新恢复起来了。

    满地的废墟,浓烟滚滚,中间还夹杂着几具反抗者的尸首,而更多地人,只能在仓皇中逃离,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茫茫荒原当中。

    早已经被一次次血腥厮杀锤炼得心如铁石的特雷维尔侯爵,当然不会被这一次自己制造的小小灾难而动容,他只是在盘算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这一路进军确实颇为顺利,沿途破坏了大量村庄,将己方和敌对部落之间的“缓冲区”大大地向前推进了一大段距离,而且也确实为未来的移民拓展了他口中的“生存空间”。

    但是这个他心里梦想着的功勋还有一段距离。如果就带着目前的这些“战果”打道回府,虽然在元帅面前足以交差,但是绝对无法让巴黎的大人们觉得特雷维尔将军“很行”,更无法引起国内民众的喝彩,毕竟对人民来说烧几个村子又有什么值得叫好的呢?

    那么,如果继续前进呢?

    这里是在北非,不是在欧洲,在欧洲只要一路往前冲,甚至在俄罗斯的荒原里都能找到足够的食物(当年他就是这样带领着残存的部下,一路从俄罗斯撤回到法国境内的)。

    但是这里不一样,阿尔及利亚越是从沿海深入内陆,土地就越是贫瘠,甚至再过得一段路,就会来到除了沙子和蝎子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撒哈拉沙漠,他的这支部队很快就会陷入到补给告急的窘境,甚至都不用交战就会自行散架。

    所以,到底是前进,还是准备回师?在一如既往的冷峻外表下,他的内心陷入了犹豫当中。

    但片刻以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不能拿着这么多人的生命冒险,明天如果再无战机就带着他们回去吧,下次再找机会也可以。

    就在他心里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北方的天空。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天空的边缘已经变成了昏黄色,金灿灿的云彩过滤了光线,将大地也染成了一片金黄。

    这里哪儿都比不上法国,唯独这份寥廓倒是值得一品。

    也不知道埃德加现在怎么样了?大概已经跟着老情人离开巴黎了吧,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感伤,愤怒,恨铁不成钢,还有些许的思念,让这位看似毫无感情的将军突然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然而现在这个环境,是注定不会让他有时间去思考这些的。

    在无云而又昏暗的天空下,几声枪响犹如是惊雷一样,从远处传到了将军的耳中。

132,临机应变

    零星却短促的枪声,犹如触电一般让侯爵整个人立刻紧绷了起来,他顾不得再和身边的人对话,而是立刻拿起了望远镜,向枪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高地上视野非常开阔,所以虽然黄昏时分光线并不好,但他仍旧看到了远处的情景——原来就在村庄的不远处,正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一些步兵借助墙根为掩护向对面开火,而更远处有几个骠骑兵正和几个头戴白色头巾的部族骑士缠斗在一起。

    这些骠骑兵虽然承受了几天的行军之苦,但仍旧不减骁勇,他们身上覆盖半边身子的短褂,还有胸前线条状的饰带,还有闪闪发亮的纽扣,无不炫耀着他们“军中精英”的自傲。

    而此时,他们正借助自己娴熟的技术,挥舞着制式马刀,并且不断调整着坐骑的姿态与自己的发力角度,向敌人挥砍着。

    不过他们的敌人也丝毫不逊色,这些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游牧骑士技巧同样娴熟,在小队的拼杀当中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当然,他们也并没有在这里拼命死战的兴趣,在短促而激烈的交锋之后,趁着援兵还没有冲过来,他们勒马掉头脱离了战场。

    这场短促的交火戛然而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当然,双方几具落马的尸体和重伤员,以及一些因为失去了主人而无助地停留在原地的战马,仍旧可以证明刚才厮杀的激烈程度。

    又是一场刻意的袭扰。

    一路上行军至此,特雷维尔侯爵和他麾下的这支部队已经经历过了许多次类似的经历,其目的并非是为了和法国军人硬碰硬,而是为了通过这种持续不断的骚扰,一方面持续侦察法军的虚实,一方面消耗法军精力,让它的士气下滑,就像给猛兽慢慢放血一样。

    别人可能对这种情境不太熟悉,但是特雷维尔将军对此却记忆犹新——因为当年,他就是从莫斯科一路撤回来的。

    在这一场犹如噩梦般的撤退当中,特雷维尔侯爵和他的部下们,一方面要面对沿途的寒冷和饥饿,一方面,还不得不分出更大的精力来应付哥萨克骑兵持续不断的追击和骚扰。

    这些哥萨克犹如是跟在身后的苍蝇,时不时冲过来袭击饥肠辘辘的大军,一旦让他们发现战机,就会想尽办法从前后脱节的部队当中咬下几块肉来。

    持续的饥饿,无止境的行军,以及这种似乎没有尽头的战斗,也确实让他们疲于奔命,难以应付,许多人甚至在绝望当中放弃了作战的念头,干脆躺在地上听天由命,特雷维尔侯爵自己,也是靠着顽强的求生欲以及因为对家人、对家族的眷恋,把自己的精力榨取到了极限,才最后得以返回欧洲,而当他重返波兰的时候,他身边的部下已经寥寥无几了。

    时至今日,当初的噩梦已经过去接近了二十年,但特雷维尔侯爵对此一直记忆犹新,那些凄惨、悲壮的画面,也时常萦绕在他脑海中。

    现在,他又在北非,面对着一群“沙漠哥萨克”了,虽然那时候是冰冷的雪原,这一次是凉爽的荒野,但是他们的做法如出一辙。

    不过,惨痛的经历,同样也赋予了特雷维尔侯爵处变不惊的镇静和勇气;更赋予了他应对类似局面的经验。

    相比于俄罗斯雪原上凄惨的撤退,如今他麾下的部队人员、装备和物资状态要好得多,完全不是那种绝望的景象;而他的对手,纵使有着和俄国军队一样勇敢的精神,但在物质上却极度缺乏精良的武器和火力,面对稳住阵脚的法军,他们很难攻坚。

    特雷维尔没有看到未来历史的能力,他不知道在原本的历史线上,面对法国的侵略,逐渐联合起来的部族武装,渐渐地学会了如何组织大规模作战,也拥有了越来越多的武器和人员,并且在优秀的军事领袖的引领下,他们多次给予法军军团重挫,甚至在正规交战中都能几次击败法军,造成数千人的伤亡,甚至一度打得法国殖民军不得不签订和约。

    他只能根据自己目前的情报来预估和判断,他认为,现在的部族武装只能利用自己熟悉地形、骑术精湛所带来的机动性,对自己的部队进行骚扰和伏击,或者袭击供应线,但只要自己维持好麾下军队的纪律和对侧翼以及后方的保护,那么自己至少就能够立于不败之地。

    短促的交战结束了,一切归于平静,而这时候,天色已经在慢慢变黑,夜晚就要降临了。

    而这时候,特雷维尔将军一边向副官命令全军就地扎营休息,一边催促他去收集几只侦察骑兵小队所带来的消息。

    而在同时,法军士兵也在刚才小规模厮杀的战场上清场,己方重伤员被带回扎营地进行救治和休息,敌方的重伤员直接给了个痛快,只留下了两個看上去伤势还不太重的伤员带回去审问——他们注定也得不到人道的对待。

    带着军队深入到不熟悉的地方,又有过俄罗斯的惨痛经历,所以特雷维尔侯爵自然极为重视侦察工作,生怕被敌军趁隙袭击,所以他让麾下的龙骑兵分出几个小队,散在侧翼和前方不断进行侦察,这些轻装骑兵天然也适合这样的工作。

    每到扎营之前,特雷维尔都要从这些四散的侦察小队当中收集情报,了解敌人的大致动向和位置,以备万全。

    骑兵小队的消息很快就被收集到了将军的面前,和往常一样,在临睡前他将自己麾下的几个主要军官叫到了自己帐篷这里,召开一次小型会议。

    很快,几位军官被一一召集到了将军的面前,因为连续的行军,他们的脸上都有着阳光下的晒痕和掩饰不住的疲倦,但其中的大多数人,还保持着刚刚出征时的那种“饥渴感”。

    显然他们也和侯爵一样,在欧洲大陆保持着和平的情况下,渴望着在这个“新天地”当中干出一番事业来。

    在略微观察了一下几位部下之后,特雷维尔侯爵面色沉着,然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诸位,根据连续几天得到的情报,以及审问俘虏得出的信息,我猜测,因为我们的出击,附近一些部族已经联合了起来,他们的人现在已经集合在了一起,并且正跟随着我们行动,大概此刻也正等在暗处,寻求狠狠修理我们的机会吧。”

    他的话,并没有引起在场军官们的恐惧,反而让不少人兴奋了起来——毕竟,他们一路走到这里,只不过烧了不少村庄而已,杀敌却为数甚少,根本对不起这么兴师动众的阵仗,更换不到他们想要的“功勋”,如今听到接下来终于有一场仗要打,

    “我的想法和你们一样,我也希望我们的敌人,能够从黑暗当中跳出来,和我们正正式式地干上一场,因为以现在的形势,我希望尽快就给他们狠狠一击,让他们短时期难以恢复过来,更不能发动对我们的进攻。”特雷维尔侯爵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不过……”

    一听到将军的话里有转折,众人纷纷竖起了耳朵聆听将军的指示,而将军也没有卖关子,而是向这里的后辈们传授着自己的经验,“根据我在西班牙和俄罗斯的经历所见,哪怕一支装备简陋的游击队,只要在熟悉的地形当中、而且指挥得当的话,也可以如鱼得水,并给我们这些正规军带来严重的杀伤;因此,我们虽然渴望作战,但我们不能毫无理由地轻视我们的敌人,毕竟任何敢于用生命捍卫家园的人都是值得敬重的,他们有能力杀死我们,正如过去那些人一样。”

    特雷维尔侯爵的话并没有人敢于反驳,毕竟他既是主官,也确实是战功卓著的老前辈,他的话分量重到没有人敢于有异议。

    就在这时候,在驻扎营地之外,又响起了一阵阵枪声和呼喊声。

    骑兵的马蹄密集地拍打在松软的地面上,激发起了一阵阵轻微的颤抖,连营帐内都能够感受到。

    在月光下,火药的闪光和金属的反光交相辉映,共同奏鸣了一场沉闷而激烈的搏杀。

    特雷维尔侯爵停下了话头,而是和其他人一样,静静地聆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和黄昏时一样,这一场袭击也没有持续多久即告终,法军的骑兵再度驱逐了前来骚扰的部族骑兵。

    不过,在场的每个军官都能够感受到,这两天,部族骑兵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了,而这种频繁的袭击,也意味着他们的指挥官希望让法军难以休息,再结合侯爵刚刚的“他们恐怕想要和我们打一场”的判断,确实让军官们心里产生了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感。

    在短促的袭击再次被击退之后,临时营地又恢复了平静,眼见没有人质疑自己刚才“政治不正确”的话,特雷维尔侯爵继续说了下去,“如你们所见,这段时间,这些烦人的苍蝇一直都跟在我们身后,我们的敌人洞悉我们的动向,他知道我们在哪儿,也知道我们正在去向何方;而我们对他们的情况却所知不多,只能得到大致的情报,而这些情报因为他们的快速流动,往往很快就过时了……所以,现在是他们掌握着主动,他们可以为我们选择一个战场——这对我们来说,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特雷维尔侯爵一开始行动的初衷,是为了尽快抓住附近部族军队的主力,然而一举粉碎之;然而他没有料到,虽然他给对手们带来了慌乱,但是对方很快就稳住了阵脚,然后坚定执行了后撤,没有在一开始就硬碰硬,而是通过拉长己方行军距离、同时一路上连续袭扰,来疲惫和弱化己方的军力。

    战争就是这样,从没有什么军事行动能够一板一眼完全按照计划的最优状况执行,因为己方是人,往往会因为各种原因掉链子;对手也是人,他们也会有他们的计划和盘算,所以计划的最初阶段往往顺风顺水,但到了中间却总是意外频出,而这个时候就需要指挥官通过自己冷静的头脑和坚定的意志,来做出一个个决定,最终来决定战事的走向。

    眼见情况和预估的不同,特雷维尔侯爵也改变了战略——他继续进军,同时不间断地侦察周围的敌情,绝不给对手可趁之机;而在同时,他一路上大肆破坏,给对手带来越来越大的损失。

    他带着部下一路上到处破坏村庄,一方面确实是为了和副官所说的“为未来的法兰西农夫开拓生存空间”,但另一方面,也是以此来逼迫敌军尽快和自己交战。

    阿尔及利亚现在并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名义上被奥斯曼苏丹所统治、实际上四分五裂被一个个部族所分割的地区,因此部族的利益才是每个人优先考虑的事项。

    虽然现在因为法军的入侵,一些部族已经选择了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联合起来,但是他们的“国家”或者类似于国家的政治实体还远未成形,因此当特雷维尔侯爵一路大肆造成破坏的时候,受损严重的部族必然会激烈要求交战,而对方的指挥官也难以压服己方内部的呼声,否则就有联盟破裂的风险。

    当年俄罗斯人面对拿破仑皇帝可以一路撤退上千公里,但最终俄军内部激烈的呼声,还是促使俄军和法军打了斯摩棱斯克和博罗季诺会战,因为眼见自己国土被蹂躏,军队内部无法容忍不交战而一直撤退下去(哪怕这种撤退其实是对己方有利的)。

    俄罗斯有国家文法有沙皇在位都是如此,现在这个地方就更加如此了。

    而现在,看上去一切条件都已经成熟,也许是觉得法军力量已经衰弱,也许是按捺不住内部的激烈请战呼声,总之对面确实准备和自己干上一场了。

    这当然是特雷维尔侯爵想要看到的局面,但是在同时,他又不愿按照对方的心愿决战。

    特雷维尔侯爵做事一向胆子大,但是同样也是一位细心的将领,他既体恤下属,也严厉地要求自己和部下执行好每一个细节,他信奉一个屡试不爽的原则:交战的胜利往往属于准备更充分的一方。

    他厌恶丧失“主动权”,更讨厌在敌人的预设时间、预设地点和敌人交战,因为这意味着莫大的风险,哪怕不输也会带来惊人的损失。

    “诸位,现在恐怕我们的对手,已经在前路的某个地方严阵以待等着我们了,而我们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沉吟片刻之后,侯爵做出了决定,“我们就地扎营,如果到后天他们没有进一步动作,那我们就往回撤。”

    “回撤?”他的话引发了一阵诧异,谁也没想到身为行动的策划者,侯爵口中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错,这会让他们大吃一惊,如果他们想要逮住我们,他们就必须改变部署,然后再跑上比我们更远的路,然后试图在我们的归途上截击我们,这会让他们疲于奔命,对我们有利。”侯爵回答。

    “那……如果他们觉得这样不利,让我们就这么回去呢?”一位军官大着胆子问。

    “那我们就回家,虽然这有点虎头蛇尾,但是至少要比一头扎进伏击圏,挥霍你们的性命要强。”侯爵理所当然地回答。“不过,我认为,他们一定会来的,毕竟,血债要血偿嘛。”

133,物有所值

    作为这支部队的主官,特雷维尔将军拥有绝对的权威,所以在他做出了最终决定以后,哪怕有人心里不怎么情愿,也只能俯首听令。

    不过,大多数官兵其实心里都赞同将军的意见。毕竟,这次出击之后,大伙已经往内陆地区行军了好几天,这是标准的“孤军深入”,而拿破仑皇帝征俄失败的教训,也让官兵们心里都对此感到有阴影——虽然这一路上带来的辎重和补给都还有很多剩余,但确实也没有必要再往内陆前进了,

    于是,将军的命令被很快执行了下去,接下来的一天里,全军就地扎营休整,恢复精力体力,特雷维尔将军还特意吩咐下面人,一定要照顾好马匹,务必让它们中的大部分处于最佳状态。

    身为一位骑兵出身的将领,特雷维尔将军也信奉一位名将说过的话“马不懂爱国主义”。意思就是普通士兵因为有对军法的畏惧,或者因为民族主义或者爱国主义精神的激励,所以有时候可以忍受几乎难以想象的困苦和劳累(简单说来就是可以往死里使唤),但马匹不同,它们不懂这些,所以需要精心照料才能维持它们的健康和战斗力。

    所以,供应给马匹的草料,一直都是军队补给的重点,特别是在这支部队拥有高比例的骑兵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千万马虎不得。

    在休整了一天之后,已经恢复精力的部队,开始按照计划拔营回撤,沿着被血和火清洗过一遍的老路向阿尔及尔挺进。

    在法军刚刚开始行动的时候,部族骑兵的骚扰和侦查变得越发频繁,显然他们认为法军又要往前挺进,所以要摸清楚法军动向,然后发动蓄谋已久的伏击。

    然而,法军的行动大大出乎于部族联军的预料,居然是打了退堂鼓。一时间,这些人很明显地有些失措,不知道如何应对最新的情况。

    而特雷维尔将军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带着部下们继续往回撤,同时不断让小股骑兵侦查自己后方的动向,看看敌人到底有没有尾追过来。

    虽然在部下们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但是在内心深处,侯爵还是希望能够和对手打一场决战,这不光是为了自己的功勋,也是为了在这里一次打垮部族的联军,让他们元气大伤,在今后一两年内都难以再组织起来去骚扰阿尔及尔——也就是确保法军占领区的绝对控制。

    到底能不能心想事成,他心里没有把握,因为这需要对手的配合,他只能尽力把自己的事情做到最好。

    不过,这一次,他的愿望到底还是实现了。在启程之后没多久,他就收到了侦查骑兵的消息,在法军的身后有几支部落武装正在尾随。

    看来,在“血债血偿”的呼声之下,他们终于还是决定要来报仇了……不过这样倒也说明各部族之间发生过争吵,所以耽误了时间,又担心放跑了法军,所以不再顾忌隐匿行踪,而是全速追了上来。

    正合我意。

    特雷维尔将军将这个消息迅速地传达给了下属各个单位,让他们做好临战准备,而得到消息的官兵们也都摩拳擦掌,等待着接下来的决战。

    因为有大炮、大量步兵还有食物草料火药等等辎重,所以法军的行动速度会比部族联军慢上不少,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迟早会被追上然后敌人就在前方和自己交战,所以现在就算想要改变计划也没有意义了,必须拼上一场。

    至少这总比一头扎进伏击圈要强。

    法军一边严阵以待一边前进,沿途经过了一个个之前被他们焚毁的村庄,而就在这一天的傍晚,他们通过侦查得知,一支为数众多的敌军就集结在前方一個已经化为废墟的村庄当中。

    终于碰上面了,看来这里就是决战之地。

    尽管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但是他反而越发镇定了,毕竟以他跌宕起伏的戎马生涯来说,现在无非是小场面而已——

    在距离敌军大概几公里的地方,法军也停了下来,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并不适合交战,而且两方目前都处于疲惫状态当中,所以谁都没有选择直接开打,而是就地扎营同时观察对方的动向。

    他拿起望远镜,仔细观察对面部族军队的兵力和部署情况,他估计对面的军队大概五六千人上下,骑兵很多,不过火枪大多数比较低劣,而且并没有炮兵,正如自己预估的那样。

    虽然己方也只带了方便行军的骑兵炮,但也足以形成火力压制了。

    一边观察敌情,特雷维尔将军一边紧急部署自己的部队,他在周围找了一个略高于平地的小台地,然后将自己的轻型火炮部署在了这里作为主要阵地,接着让大量步兵依托着台地布防,以此来保护炮兵;而后,他将剩余的步兵部署在辎重营地前方,主力骑兵则部署在两翼掩护。

    他自己则带着几百步兵和几个中队的骑兵作为预备队,部署在台地和辎重营地之间,同时兼顾几个方向,随时准备策应。

    在部署完成之后,接下来就是并不漫长的等待了,想必,等今晚过后,这里就会出现一场惨烈的厮杀,鲜血将如雨滴一样浇灌这片干旱的土地。

    所以人都被部署到位,进行最后的休息,有些人在焦急的等待中彻夜难眠,有些人也心宽地抱着枪在临时营地里睡大觉。

    因为是旱季,所以天气异常晴朗,在入夜之后,满天的繁星铺满了人们的视野,它们似乎亘古不变,不被人间的悲欢所动。

    不管抱有什么心态,客观世界并不会随着人的想法而转移,随着时间的静静流逝,繁星渐渐褪色,然后天空也从阴沉的暗黑色渐渐地变成了深灰色,然后淡灰色,接着在东方的天空边缘渐渐出现了一抹鱼肚白色,而原本隐匿在夜幕之下的荒野,也渐渐地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新的一天到来了。

    而就在拂晓的晨光下,原本迟迟没有动静的废弃村庄以及周围地方,都出现了大量的骚动,而这种骚动也惊动了一直严阵以待的法军,就像是被打响了发令枪一样,法军也迅速地按照原地计划摆好了阵势,准备接战。

    他们并没有久等,随着晨光越来越亮,一群联军的步兵向台地靠近。虽说是“步兵”,但他们并没有统一的制服,也没有规整的队形和维持秩序的军官们,而是穿着普通的衣物,头上戴着头巾。

    不过,他们的勇气和狂热却足以弥补这些缺点。每个人都高喊着,同时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台地快速冲来,随着距离的接近,原本乱糟糟的声音渐渐地足以能够听清楚了,那是圣战者们千年来呼喊的口号。

    刺激着他们的,并不只是真主的口号,更多的是家园被入侵和摧毁的仇恨,此时他们的眼睛里满是骇人的光芒,似乎根本不顾惜自己的生命,一定要和敌人同归于尽。

    在这乱哄哄的场面当中,放置着大炮的台地成为了最主要的目标,而这也完全在法军的预料之内。小小的台地上,炮兵军官们一边计算着距离,一边调整着大炮的射击角度。

    当距离接近到只有几百米左右之后,炮兵的军官们终于下达了命令。

    “开炮!”

    在低沉的怒吼声当中,大炮内的霰弹被发射了出去,虽然这只是方便机动、使用三磅炮弹的轻型火炮,但在对面没有压制火力的情况下,这几门火炮足以成为死神的使者。

    在转瞬间,霰弹被炮送上了高空,然后在冲锋过来的敌军上空爆炸,大量的铁质的葡萄弹也随之倾泻而出,这些细小的铁珠在高速动能的加持下变成了凶恶的利器,犹如是铁雨一样洒落在荒原上。

    弹丸在空中四散纷飞,然后落到了下方区域,顷刻间覆盖了发起密集冲锋的部族勇士们,在他们的身上和头上脸上打出了致命的伤口,不少人就地扑倒在了地上,或死亡或陷入昏迷。

    但即使是这样的弹雨,也并没有挫伤进攻者们的热情和仇恨,他们仍旧悍不畏死,继续向着目标发动冲锋,

    而台地下方的法军步兵,分成了三排,前排卧倒在地,中间屈膝半跪,后排则站直了身体。眼见他们正在接近,他们纷纷抬起自己手中的滑膛枪,瞄准了对面冲来的敌人。

    在军官下令开火之后,三排士兵按照顺序开火,密集的弹雨再度给了进攻者迎头痛击。转瞬间就造成了大量的伤亡,而这惨痛的打击,让少部分人开始迟疑,想要退缩和逃跑,但是冲锋的洪流仍旧裹挟着剩余的人们继续往前冲击。

    因为法军在台地下的步兵兵力并不太多,所以幸存者们得以冲到了台地之下,然后与法军的士兵展开了刺刀白刃战,而就在台地下的两方士兵们缠斗的同时,台地上的轻炮也在不断轰击着远处的敌军。

    就在两方围绕台地和炮兵阵地绞杀的同时,在法军左边的侧翼,集结起来的部族骑兵,也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着法军几个阵地的结合部席卷而来,意图冲击法军最薄弱的位置将各个方阵分割,然后予以各个击破。

    密集的马蹄猛烈敲击着地面,让大地都在为之颤抖,柏柏尔人骑士虽然在历史上威名不如埃及的马穆鲁克骑兵,但是论骁勇和精悍也并不弱。而法军一路走来的烧杀抢掠,更加激发了他们的斗志,此时在仇恨的驱使下,手持刀剑甚至长矛的骑兵,犹如滚动的潮水一样冲向了法军阵地。

    相比于冲锋的步兵,他们的冲击要更加快速、更加威力巨大,炮火和步兵的枪弹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多少损伤,顷刻间就冲到了法军阵地的前方。

    为了对抗冲击力和速度都极为惊人的部族骑兵,守候在左翼的法军骑兵也随即发动了冲锋。

    因为是各个部族的联军的缘故,柏柏尔骑兵勇敢有余然而纪律性不足,甚至没有经过长时间的队列和战术训练,而且装备也并不整齐,有些人甚至还骑着骆驼,他们的队列也颇为松散,这种“纪律性不足”的先天弱点,严重削弱了他们的冲击力。

    而法军骑兵,按照严格的战术条令,身穿耀眼制服、头戴马鬃头盔的龙骑兵先是排成了整齐的队列,腰间别着步枪,手中手持着长长的剑,在军官的命令下,他们带着战马以整齐的队列缓步前行,然后逐渐快步加速,最后在阳光的照射下,豪迈地冲向了迎面冲来的柏柏尔人。

    两支骑兵犹如是两辆失控的马车一样狠狠地撞到了一起,然后渐渐地失去了速度,前沿的骑兵纷纷勒住马头,然后挥舞着手中任何的兵器互相砍杀。

    骑兵的对拼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在短暂的交锋之后,队列不够密集的部族骑兵被击退,然而他们的勇猛精神并没有消失,在前沿的骑兵后撤之后,他们与后方的战友汇合,然后再度向前冲锋,向着法军发起冲击。

    一波又一波,在这片并不宽广的平地上,两方的骑兵进行着残酷的绞杀,往往一方被击退之后立刻又发动反冲击,誓死要击退对手。

    当然,因为法军骑兵的纪律性和战术更强,所以组织相对松散的柏柏尔人损失更大,曾经看似源源不绝的骑兵冲击,似乎也开始后继乏力了。

    短短时间里,这片荒原已经是死伤枕籍,到处都是掉落马下的骑兵的尸体,和被枪弹击中倒地的战马尸体,鲜血四处横流,灌溉着这片贫瘠的土地,仿佛要在未来把它变成一片农田。

    在短短几刻钟之内,这片仅仅只有几平方公里的战场,出现了好几个焦点战场,台地下、侧翼的旷野以及方阵之间的结合部,厮杀尤其惨烈。

    而位于法军正后方位置的特雷维尔侯爵,看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惨烈场面,丝毫不为所动。

    虽然他体恤自己的下属,但是一旦上了战场就没有同情心存活的余地了,想要获得胜利就一定要付出牺牲。

    而他的任务就是让这种牺牲变得“物有所值”。

    当然,在死去士兵的父母,妻儿心中,为了帝国和某些人而牺牲到底“值不值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面沉如水,耐心地观察着战场的形势,时不时将身边的副官作为传令兵派往几处战场,而他犹如鹰隼般的视线则在死盯着战场的各处角落,寻找着敌军的攻势衰减下来的迹象,寻找着投入预备队一锤定音的机会。

    虽然现在战事尚且焦灼,但是他已经确信,胜利必将属于他了。

134,移民实边

    在阿尔及利亚的荒原当中,特雷维尔将军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决战。这一场激烈而血腥的战斗只持续了几个小时,但是却造成了非常惨烈的伤亡,被国仇家恨的驱使下,部族的联军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勇气,发誓要将法军击溃。

    然而,即使他们已经足够努力,但是现实的客观规律却不以人类的意志作为转移,装备、火力和训练的差距,让法军很快就占据了上风,虽然法军伤亡也不小,但是却往往给部族武装带来了几倍的杀伤。

    随着交火的持续,部族联军不支的迹象越来越明显,不光在台地上的冲锋被击退,就连骑兵的对撞也在节节败退,失去了战场的控制权。

    到了此时,任何人都能察觉到,胜负即将见分晓了。

    在这个时候,一直在观察敌情的特雷维尔将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命令自己周围作为预备队的骠骑兵,立刻向敌军已经变得十分混乱的步兵阵线发动冲锋。

    虽然这些骠骑兵仅仅只有四五百人,但是身穿华美制服的他们,犹如是天神下凡一样,让人下意识地生出恐惧。

    他们冲入到了一片混乱的步兵阵线当中,挥动马刀砍杀每一个躲闪不及的敌人,犹如是热刀切黄油一般,把步兵的阵线搅得粉碎。

    这决定性的一击,也打垮了部族联军的最后一丝士气。在情绪突然的转化当中,原本悍不畏死的勇士,突然就此崩溃了,有人转身选择逃跑,有些人则茫然不知所措地停留在原地,然后被逃兵裹挟着向后方逃去。

    所谓兵败如山倒,就是形容这种绝望之下的情绪崩溃,勇士和逃兵的身份转化往往就是这样迅速。

    一见面,这位年迈的老人就给了将军一个热情的拥抱。“我的朋友,祝贺你的成功。”

    在这种亢奋的情绪下,特雷维尔将军很快统计出了己方的损失,大概伤亡了三四百人左右,虽然伤亡数字达到了己方部队的接近十分之一,但对面所受的损失要更加大的多,所以也就可以接受了。

    在今天的交战当中,他们重创了对手们好不容易集结起来的联军,给敌人造成了己方数倍的伤亡,这毫无疑问是一场大胜,部族们遭遇了惨烈的损伤,在接下来的一两年内,很难对法军的行动造成什么阻碍。

    “那是自然,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元帅大笑了起来。

    在特雷维尔将军所过之处,还没有从胜利的喜悦当中恢复过来的法军各支部队,都爆发了剧烈的欢呼声,甚至还有人还将自己的军帽用刺刀高高挑起,然后拼命挥舞着。

    法军的骑兵试图追上这几个跑路的人,奈何有村庄废墟的阻隔,再加上他们的坐骑颇为神骏,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跑路。

    虽然这确实有点丢脸,但却也是明智之举。…

    不过,特雷维尔将军很明显观察到,在村庄的深处有几个骑着马的人疯狂逃窜——很显然,对面的指挥官决定抛下自己的部队独自逃命了。

    而这次他的胜利,无异于是给家族带来了一剂强心针,至少目前没有人会怀疑侯爵失宠了。

    特雷维尔将军刚刚回到阿尔及尔,年迈的总督蒙塞元帅就立刻召见了他。

    而这也是法军今天唯一的遗憾了,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也知道特雷维尔家族最近风雨飘摇,所以急需一场军事胜利来堵住外界的嘴。

    虽说这种报告大多数情况下只是自吹自擂和夸耀武功,但是特雷维尔将军却写得极为认真。

    骠骑兵沿着空旷的荒野纵情驰骋,砍杀着敌方的逃兵,“追亡逐北”给敌军所带来的伤亡,竟然不亚于之前激烈的交战。

    在荒原里萧瑟的春风当

    中,特雷维尔将军策马游走在刚才惨烈的战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具具完整和残缺的尸体,而这些人的死亡,归根结底都是他造成的。

    当然,只要获得了胜利,那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转入全线进攻的法军,犹如潮水般向着不远处作为敌军大本营的废弃村庄冲了过去,虽然一些仅剩的勇士还是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这种抵抗终究也是无济于事,很快就淹没在法军的潮水当中。

    眼见部族联军已经陷入了崩溃状态,法军自然毫不留情地开始追击。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侯爵故作谦虚地回答,“为了不辜负陛下的期待,今后我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既然已经出现了最好的结果,所以蒙塞元帅也没有再迟疑,而是命令侯爵对自己这一次的军事行动写上一份总结报告,然后再附上自己的溢美之词一起寄到巴黎去。

    他下令全军就地休整,救治伤员,然后到了第二天再沿着来路继续回撤,而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一支临时拼凑的部队,而是堂堂正正的凯旋之师,他们当得到同僚们的羡慕,以及民众的欢呼。

    他不光写了这一场军事行动的具体细节,同样也在另外一个方向阐述了自己的想法。

    在侯爵看来,帝国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不仅仅是迎合民意炫耀武功的需要,同样也是为了给法兰西人扩展生存空间。

    必须在军事上和经济上同时努力,才有可能消化这一片新的领土。

    阿尔及利亚的内陆虽然是荒漠的不毛之地,但是在沿海地带却有着相当不错的农业条件,只要稍微加以开发,就能够将它变成帝国一个富庶的省份。

    而要实现这个目的,就必须向阿尔及利亚大量移民,让法国的农夫把农田、果园和水井占满,也只有这样,这一场征服才真正有意义。

    当然,这不是军事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将军自己是做不了决定的,他只能一边向巴黎的中央政府进言,一边在实际行动中以残酷的手段烧杀抢掠,以此来为移民的迁入提前做准备。…

    对于将军的“深谋远虑”,蒙塞元帅也不置可否,反正在他看来自己已经没有几年活头了,这些事情交给小辈们来决定就好。很快,特雷维尔将军的报告,以及蒙塞元帅的表彰书,都送到了枫丹白露宫当中,而这个好消息也让艾格隆大为高兴。

    虽然相比于过去的帝国时代,这种几千人规模的胜利实在有着不值一提,但是在如果这个欧洲大陆大体上平衡的时期,能够获得这样的胜利也值得开心一下了。

    帝国的民众,在经过了波旁复辟王朝昏昏欲睡的十几年之后,也非常渴盼能够有什么好消息来刺激自己的民族情绪。

    当然,他虽然愿意满足法国人民的民族虚荣心,但也不想被这种虚荣心所裹挟,对阿尔及利亚的征服,恰好就是这种走钢丝的结果——欧洲各国对阿尔及利亚没有兴趣,也乐得看到法国人在这里集中注意力,而对艾格隆来说,这种征服并不难以实现,他不至于陷在这里无法抽身。

    而特雷维尔将军的报告在另外一方面也提醒了艾格隆。

    “移民实边”在历史上的帝国征服当中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哪怕当代的英国人,也疯狂地向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等等殖民地移民,将帝国的触角深入到这些地方的每一个角落——顺便也让原住民承受着惨烈的灾难。

    这一套,艾格隆当然也可以有样学样。

    然而,他现在却面临着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法国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需要移民了!

    自古以来,法兰西都是欧洲第一人口大国,早早就达到了三千万人左右。离开的法国君主从来都不缺兵源,可以和各路敌人抗争到底。

    然而,在大革命以后,法国人口增长却进入了接近停滞的时期,先后被俄国和德国超越。

    是因为法国生存环境太恶劣,以至于养不起这多人口吗?

    当然并非如此,实际上法兰西的六边形国土堪称欧洲最肥沃富庶的土地,民间丰富的饮食文化,也足以说明他们的生活水平不低。

    是因为战乱的缘故吗?诚然路易十四晚期还有大革命时期,法国人承受了非常严重的人口损失,但只要有一个“承平时期”,人口自然而然就会得到恢复。

    那么,排除掉所有选项之后,剩下的选项就昭然若揭了——法国人已经不热爱生育,所以根本就没有动力提升人口。

    那到底为什么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呢?

    这个问题众说纷纭,但在经过争论以后,也有了大致的统一看法。

    首先,在工业革命之前,法国就已经进入了提前的城市化进程,巴黎成为了第一大城市,而城市化往往就意味着低生育率,因为拥挤在城市里的廉价租房的人们,根本就不想、也没有能力生儿育女。

    如果单单只是城市如此倒也罢了,但是法国农民也同样开始减少生育。…

    因为大革命时期,贵族和教会的地产被分割和拍卖,然后成了农民们的“祖产”,对农民来说,土地也就是全家的命根子。

    而大革命时期废除了长子继承制度,改为诸子均分家业,所以为了避免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小块份地不至于被分割,农民也不愿意过多生育了。

    因为这种种社会因素,法国人在这个时期就提前陷入到了低生育率的陷阱当中,相对于人口成倍增长的其他国家,法国人口增加十分缓慢。

    既然人口增加缓慢,那么在阿尔及利亚开拓和征服就看上去很尴尬了,毕竟根本没有那么多人愿意背井离乡来到北非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在历史上,法国征服阿尔及利亚以后,为了增加白人人口基本盘,不得不主动从西班牙和意大利等等更穷困的欧洲国家招募移民,一度欧洲各国的移民数量和法国人的移民数量相差无几,阿尔及利亚成为了欧洲的“后花园”,而不少法国人则心酸地表示我们花费了这么多资源和人力,征服了阿尔及利亚,却成为了“为王前驱”,实在太尴尬了。

    尴尬归尴尬,面对现实,法国帝国和共和国政府也只能试图在北非的欧洲移民内部塑造法国认同,让他们同化成北非的法兰西民族。

    这样的努力虽然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面对大势,也只能算是亡羊补牢了。

    而对艾格隆来说,这种“历史”就是他希望能够避免的问题。

    他的征服,归根结底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实力和威望,把阿尔及利亚变成法兰西的海外省,就是他攫取威望的重要手段。

    说得直白一点,他不想“为王前驱”,他想要和特雷维尔将军进言的一样,让法国农民塞满北非最好的土地,也唯有这样,才能够叫做真正的征服。

    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须解决目前蔓延国内的低生育率问题,采取鼓励生育的政策。

    当然,改变社会集体意识并没有那么容易,但他必须尝试去改变——毕竟这也是他的义务。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艾格隆身体力行地为提高法兰西的生育率做出了“表率”,他和特蕾莎皇后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以后还会有更多;而他另外还有一个私生女,以及还在怀孕中的艾格妮丝姐妹。

    若是人民都和他一样精力充沛,那何愁问题不能解决!哎,这届人民不行啊!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想要鼓励生育,光是喊口号是没用的,需要建立一系列的社会机制,并且拿出真金白银来帮助国

    民解决顾虑,在历史上法国政府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缓解了这个问题,让法国人口在短时期内从接近4000万左右一下子增长到了6000多万。

    而这也是艾格隆希望努力的目标。

    不过,在这个前工业时代,政府的能力和资源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投入巨量的资源去改变社会现状,他只能够尽力而为。

    阿尔及利亚的农夫,才是帝国开拓的真正根基,一场军事征服再怎么惨烈也会过去,只有人口的构成比例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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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龙之归乡

    【大过年的还得了重感冒,每天咳嗽不断,喉咙都嘶哑了,难绷】

    随着春天的到来,风和日丽的法国南方海岸,正迎来自己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

    万里波涛、碧波万顷,温暖的海风吹拂过地中海沿岸的秀美山川。这里没有北海和大西洋常见的惊涛骇浪,只有让人慵懒迷醉的悠闲舒适。

    不过,在今天,靠近马赛附近的儒安港,暖洋洋的慵懒气息,却在不经意之间被肃杀之气所取代。

    一大群身穿各式制服的军人,挤在了狭小的港口周围,而在港口的栈桥,在一大群近卫军官兵的簇拥下,同样身穿军服的拿破仑二世皇帝站在前方,眺望着远处的大海。

    除了他之外,他周围的人们也称得上“巨星荟萃”,拿破仑皇帝在世时的亲封的元帅,除了已经去世、或者政治站队错误被清洗的之外,此刻都已经济济一堂,苏尔特、乌迪诺等人自不必说,甚至包括在北非坐镇总督的蒙塞元帅,都不顾老迈的病体赶了过来,站在皇帝陛下的身边。

    如此“巨星荟萃”的场面,在1815年之后实属罕见。

    在前帝国时代,凑齐这么多元帅肯定意味着要有大规模的战事了,不过今天,将他们凑齐出场的理由却非常简单,也非常崇高——他们都是和艾格隆一起,迎接先皇遗骨回归法兰西大地的。

    在之前,艾格隆刚刚上台就开始寻求同英国和解。而英国在有保留的情况下也进行了配合,达成了一些妥协。而其中一件事,就是允许法方派人前往拿破仑皇帝最后的埋骨之地圣赫勒拿岛,迎回遗骨。

    对其他人来说这件事可能虽然“很好”但也不是什么紧迫的大事,但是对艾格隆来说,情况则完全不同。毕竟,波拿巴家族统治法国的合法性来源,说到底就是拿破仑当初的辉煌业绩,而作为他唯一的继承者,艾格隆一上台自然就必须以尽快迎回遗骨作为头等大事。

    好在,英国人也不想在这种没有好处的地方无意义地为难他,首相威灵顿公爵当即就拍板,同意了他的要求。

    之后艾格隆派自己的堂兄作为代表前往圣赫勒拿岛,而经过了漫长的征途之后,一艘特意提前几天先行派遣的快速帆船登陆了法国,报告了舰队确切的返航日程,而今天就是这支舰队带着先皇遗骨返回到祖国的日子了。

    对帝国来说,这件事意义非常重大,因此自然要以最隆重的方式来完成它。

    按照预定的安排,皇帝的遗骨先会在儒安港登陆法国的领土,然后会一路在盛大的仪式当中穿越格勒诺布尔,里昂等等城市,而后会经过枫丹白露,最后回到他忠实的巴黎,一切的一切都是复刻他在1815年的“神迹”,也是向人民宣示皇帝虽然已经不在人世,但他将永远于帝国人民永在。

    而艾格隆本人,也会从遗骨踏上法国国土开始,全程参与到这一场盛大的仪式当中。

    之所以搞得如此隆重,当然也是为了激发出法兰西人民对先皇的缅怀,然后借此来巩固帝国的统治了。

    就在众人急切的注视下,儒安港的远方海面出现了几个黑点,随着距离的接近,很快就可以发现这是几艘打着帝国国旗的军舰,很明显,就是它们了。

    本来这支舰队一直有英国军舰混杂其中,不过为了避免惹起不愉快,在穿越直布罗陀海峡的时候几艘英国军舰就直接脱离了队伍返航了,所以这纯粹就变成了法国人自己的事情。

    一切都如同计划一般完美。

    就在众人情绪激昂的注视下,这几艘军舰终于冲入到了儒安港当中,接着,其中一艘最大的旗舰,就停留在艾格隆所在的栈桥边。

    岸上的礼炮骤然轰鸣,既是为皇帝阔别多年后的归来,也是为了向完美执行了这次任务的人们致敬。

    船很快放下了舷梯,接着几个人昂首阔步地走了下来,为首的人自然就是艾格隆委以重任的查理亲王了,他走到了艾格隆面前,然后向堂弟躬身行礼,“陛下,我不辱使命,完成了您的托付!”

    “谢谢你,我的堂兄。”艾格隆轻轻地拥抱了自己的堂兄,“我和我们的家族都会铭记你这一趟的辛劳的,你做得很好。”

    正在两个人说话之间,几个水手抬着一口橡木棺材向下走来,他们神情都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在陛下面前毁坏了“圣物”。

    其实,拿破仑皇帝下葬已经十年了,他的遗骸自然也不剩下多少,但这不重要,那都是帝国的宝物。

    在水手们的忙碌下,棺材被送到了艾格隆的面前。他终于正式地回到了法国的土地上,回到了他所眷恋的地方。

    没有天地变色,天雷滚滚,天降异象,棺材放下的声音很轻,然后很快又回归寂静。

    但是,这一切的历史意义,却难以计量。

    一个曾经搅动了整个欧洲乃至世界的男人,在死后十年,他终于回来了。虽然他无法死而复生,但是人们世世代代的传颂和缅怀,却足以让他永生。

    他虽然输掉了一切,但也赢得了一切。

    “陛下!”这时候,站在艾格隆身边的蒙塞元帅,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忍不住大喊了出来,“我终于看到您归来的那一天了,这下我死而无憾了!”

    老元帅这动人的真情流露,让周围一群军人都禁不住潸然泪下。就连一贯刚强冷漠的苏尔特元帅,也如同当年面见皇帝一样脱帽致敬。

    在这庄严而后伤感的气氛当中,艾格隆的表情也十分庄重,他抬起手来,亲手触摸了一下棺材,仿佛要借此和长眠于其中的那个人倾诉。

    倾诉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辜负父皇的期待,把这个不幸被丢失的国家又重新给抢了回来,而且还要继续握在手里,让子孙后代都能够继续高居于皇座。

    而作为开国之君的拿破仑皇帝,则将成为帝国的精神图腾。

    他的出生和驾崩的日子都会成为节日,每一个帝国的学童都会从小学习到他的丰功伟绩——作为波拿巴家族的“太祖高皇帝”,他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不光如此,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还会在意识形态上抬高父皇的地位,把他变成祖国和胜利的象征,就像是当初罗马元老院神化了凯撒一样。

    说实话,之前艾格隆在心里也有点担心,自己为了家族的统治合法性,不顾一切地神化拿破仑皇帝,而在法国,这种做法肯定会激起逆反心理。

    如果帝国的统治依旧稳固这倒也无所谓。因为谁也不可能公开出来质疑帝国的开国祖宗,但自古以来世界上就没有不亡之国,等到某一天,波拿巴家族在法兰西的统治也将和之前的卡佩家族一样抵达终点(而且注定国祚不会有卡佩家族那样漫长),到了那个时候,这种逆反心理,就会让人们迫切希望打碎偶像崇拜,会不顾一切地抹黑拿破仑皇帝,甚至连那些应该被认可、被赞誉的功绩也被唾骂。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艾格隆将父皇捧得越高,就意味着在未来也会被遭遇更多憎恨和唾骂。

    不过,在抚摸棺木的这一刻,艾格隆突然又释然了。

    拿破仑皇帝和自己一样,都是毫不犹豫的现实主义者,他固然为国操劳谋划深远,但其目的,终究也是为了维护自己、以及子孙后代们的统治。

    如果能够让子孙后代多坐几代皇位,哪怕只有一两个世纪,那么在那以后就算受点唾骂又有何妨呢?

    所以,如果皇帝在天有灵,他也肯定会愿意看到已经死去的自己被抬出来充当子孙们的护身符,哪怕“骂名我来扛”也无所谓。

    再说了,无论怎么黑他,他在都曾经带领过法国人走向了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巅峰,这是任何人都无法否认的的事实。

    在礼炮声、哭泣声和欢呼声的伴奏下,艾格隆轻轻地挥了挥手,这一口橡木棺材被放到了一辆炮车上,然后由驮马拉着缓步前行。

    艾格隆和一众元帅们围在炮车的旁边,等级低一些的高级军官和官员们则跟他们的身后,这一场别开生面的“复辟进军”也随之正式开始。

    在炮车驶出港口设施开始经过居民区的时候,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民众们,也在这一群姹紫嫣红、星光璀璨的队伍当中,看到了炮车上的棺材。

    他们纷纷低头默哀,有些感情冲动的人则用手帕捂住了脸,低声抽泣。

    无声的哀悼和痛苦,更加让这个场面变得尤其肃穆。

    艾格隆面无表情,只是紧跟在炮车旁边一路前行,仿佛此刻他不是权势滔天的皇帝,而只是一个在缅怀父亲的孩子。

    当然,他不可能在棺材到巴黎一整条路都跟着,年迈的元帅们要么身体难以承受要么同样重任在身也不可能跟着走完这一路,所以等儒安港的仪式结束之后,他会先行返回枫丹白露,后续的一系列行程和庆典活动,都由专人负责。

    等遗骨到了巴黎,这场仪式的最顶点,那时候自然会比今天这样还要隆重得多。

    就在这悲伤而又激动的气氛当中,艾格隆终于完成了他的日程,然后回到了他的临时住所。

    接着,他将自己的心腹宠臣基督山伯爵叫到了自己的面前。

    作为艾格隆的心腹,帝国的高级贵族,今天他当然也有资格出席到这场仪式当中。

    虽然因为年纪和经历的关系,他和拿破仑皇帝其实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他的内心同样是心潮澎湃。

    毕竟,他也同样对当初的帝国引以为傲。

    他更加记得,当初他正是为了代替突然得急病死去的船长,跑去厄尔巴岛送信,并且和皇帝亲切交谈了一番。

    这是他和皇帝见过的唯一一面,但就是这一面改变了他的人生,让一个小水手的平淡一生,变成了惊涛骇浪般的大戏。

    当时的自己肯定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摇身一变成为贵族老爷,甚至成为皇帝的心腹吧,人生的玄妙莫过于此。

    “埃德蒙,今天的场面,你觉得怎么样?”艾格隆的话,很快就打断了伯爵的遐思。

    “非常感人,非常庄严,陛下。”埃德蒙立刻给出了真心的评价,“不光老军人们各个激动垂泪,就连围观的民众们也都十分投入。”

    迎回先皇遗骨,对艾格隆是极为重要的大事,他当然也不会允许出现任何纰漏,于是,在之前,他就责成他最信任的伯爵为他在暗中清理各种有可能的不稳定因素,力求把事情办得圆满。

    从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但仍旧丝毫不能马虎。

    “埃德蒙,我和各位要人们都要返回首都去了,先皇的遗骨、还有接下来的行程和仪式,都交给你来把控了。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这一切有多么意义重大,如果有什么宵小之徒在路上向棺材扔了炸弹,或者用了什么别的破坏手段,那也必将成为我们抹不掉的污点,所以,这次我不容许有半点差错,也没有任何情面可讲,你明白了吗?”

    也就是,陛下的信任,自己的仕途,都系于此了。

    对仕途埃德蒙其实也无所谓,但是他当然不愿意辜负恩主的重托,更不愿看到先皇的遗骨出现任何问题。

    所以,他立刻做出了保证。

    “陛下,我愿意用我的性命担保绝无差错。这段时间以来,我和我的副手莫尔尼伯爵先生已经在沿途来回侦测了好几次,并且还留下了大量人手在沿途警戒,哪怕是经过民众围观时,任何宵小之徒也都别想靠近先皇的灵柩,对此我有绝对的自信,也不允许有例外发生。”

    如此斩钉截铁的话,让艾格隆顿时大为欣赏。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他当然需要下属坚定和敢于任事。

    他也相信,伯爵会把他交代的事情办好,正如对方一直所做的那样。

    “那一切就交给你了,埃德蒙。”艾格隆轻轻拍了拍伯爵的肩膀,然后示意他告退。

136,赐第

    在亲自迎接先皇遗骨回归法兰西大地之后,艾格隆和自己身边的随从又先行告别了棺椁,踏上了返回帝国中枢的归途。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返回枫丹白露,而是先回到了巴黎。

    一路上轻装简从,所以他这一行并没有被人们所注意,他悄悄地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府邸拜访。

    自从爱丽丝回到这里待产之后,他还没有亲自过来探望过,于是就想趁着这次出行的机会顺便过来看看她——虽然两个人的关系并不那么“纯粹”,更多是出于各自的需求,但是无论如何,既然爱丽丝现在已经怀上了自己的孩子,艾格隆自然也应该给予最基本关切。

    听到陛下来访的消息,爱丽丝又惊又喜,她立刻就走出卧室,然后亲热地拥抱住了艾格隆向他问好。“陛下?您怎么来了?”

    “没什么,就是想念你了所以过来看看。”艾格隆一边抚摸怀中的夫人,一边打量着她,“夫人,最近还好吗?”

    现在的爱丽丝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有了明显的表征,不过并不因此显得累赘,反倒是更增添了几分丰腴,再配上这种温柔体贴的人妻属性,倒是让艾格隆更加想要品尝其中滋味了。

    不过考虑到爱丽丝此时的身体,他也没有做出过于“激烈”的事情,只是坐在沙发上轻轻地抚弄着爱丽丝的肌肤,亲吻她白皙的面颊和修长的脖子,以此来稍微发泄欲望。

    但话说回来,这里是他的臣仆特雷维尔家的私宅,他堂而皇之地在其中幽会其妻,这种事已经是极为的“亵渎”了,配得上和古罗马皇帝相媲美……

    在一段时间的亲热之后,艾格隆才终于重新收敛了心神,再向爱丽丝开口,“对了,爱丽丝,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陛下……”因为被艾格隆所撩拨,所以此刻的爱丽丝也有几分动情,不光眼神迷离,说话的声音更是酥软甜腻,春情荡漾。

    “特雷维尔将军最近给我写了一封上书,表示自己的孙子即将来到法国,他希望能够将他在自家宅邸安置,并且妥善照管……”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

    当听到特雷维尔将军这个名号的时候,爱丽丝眼睛里的春情迅速地融化干净了,只剩下了戒备和疏离。

    很显然,闹到现在,曾经通力合作过的翁媳两人,现在已经反目成仇,现在特雷维尔将军也再不顾忌爱丽丝的颜面了,非要让这个名义上只是远亲的孩子住进自家的宅邸。

    他这是在变相地赶自己走。

    爱丽丝原本想要生气,但是一想到自己刚刚不久之前才把他的儿子坑到不得不流落国外,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如果按照她往日的骄傲,既然将军都说到了这份上了,她也不会有什么犹豫,卷起细软就走。

    可是现在毕竟是特殊情况,她和陛下都希望对这个孩子的身世讳莫如深,为此还玩了一系列的花招,如果去了其他地方,那么有可能这一系列的努力就全部付之东流了。

    “这里是将军的家,我只是寄居其中的客人而已,他想要送进来就送进来吧,我当然无权阻止,也不想要阻止。”最后,她淡然回答。

    她虽然在家待产,但是消息也还算是灵通,所以也听说了不久之前特雷维尔将军在北非领兵获胜的消息。

    现下,将军已经是国家的英雄,此消彼长之下,他当然更加有底气和自己翻脸。而自己眼下的处境,也很难再对抗将军,只能暂且潜伏忍耐。

    “那么,等那個孩子来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对待他呢?”艾格隆又是追问,“想来,你应该也不愿意亲自抚养他吧?”

    “没错,陛下,让一个妻子容忍丈夫私生子的存在,尚且还可以算是大度;但若是让一个妻子去亲自抚养自己丈夫的私生子,这岂不是莫大的羞辱吗?”

    爱丽丝一听就着急了,马上用可怜巴巴的眼神向艾格隆分辩,“而且,如果让我和这个野孩子扯上关系,那他万一出了什么事,谁还会相信我的清白呢?将军怕是会直接发疯了!所以,陛下,我是真的办不到……”

    看着爱丽丝眼泪汪汪的样子,艾格隆顿时有点心软了,而且她的话也确实非常有道理,并不是强词夺理。

    “好吧,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他点了点头,“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既然利害攸关,爱丽丝也没办法谦让了,她绞尽脑汁,试图为陛下、将军和自己三方找到一个三全其美的方法来。

    她根本不愿意和这个野孩子一起生活,更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和他一起长大,因为对她来说这是莫大的羞辱。

    他不配成为夏露的弟弟。

    很快,她就想到主意了,“陛下,既然特雷维尔将军立下了殊勋,您奖赏他自然也是应该的,况且当年先皇就经常厚赏元帅将军们。您不妨下旨让人在宫廷外找一块地,然后为他修建新的豪宅,以此来奖励他对您的忠心和勤勉,这座宅邸修好以后,可以让他自由安排,那位私生子住进来也无所谓——当然,夏露必须在这里也有一席之地,因为这是她应得的。

    至于我,我在这次生育之后就直接回宫廷去,绝不会再踏足到他的家,也不会再和他们祖孙有什么瓜葛,我只求这一时的清静……您觉得怎样?”

    爱丽丝突然为了特雷维尔将军讨赏,让艾格隆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面对将军的进攻她居然会有这种反应。

    不过稍微一想他也明白了其中的关节——爱丽丝一方面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以只想息事宁人;另一方面,将军现在名望和实力都是水涨船高,她也难以撼动。

    所以她选择了暂时放下心中的恨意,转而为了将军讨取恩赏,稳住将军让他暂且不要发难,至少熬过这一段时间再说。

    这一对翁媳,其实还真是针尖对麦芒啊……未来看来还有得斗。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他们和和睦睦的,那才有点可怕,艾格隆心想。

    于是,他有点懒洋洋地舒了一口气,“按理说来,以他所立下的功勋,还不足以获得这样的恩赏,不过,人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宠臣,我为我的宠臣搞点特殊待遇也没什么问题……况且,这也可以激励他继续在那边好好干,继续给我增光添彩,我相信,特雷维尔将军会很快拿出应有的表现来证明自己的。”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同意或者反对,但是艾格隆这么说,无异于也就是同意了。

    爱丽丝心里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终于不用面对那个孩子出没于自己面前的恶心感了,至于以后……随他去吧。

    接着她又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陛下,听说最近宫廷内聘请了一位天才音乐家当顾问是吗?”

    “虽然偏居一隅,但你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艾格隆笑着揶揄对方,“没错,就是一位来自于波兰的天才音乐家,名叫肖邦。”

    爱丽丝其实并不怎么在乎这个天才到底叫什么名字,她在乎的是另外的东西,“那么,您能否恩准夏露可以跟他学习声乐呢?如今夏露已经四岁多了,她已经可以进行音乐的初步启蒙了,而我毕竟天赋有限,既然有这样的机会,那我想让她也能够师从名家,这样才能发挥她的天赋……”

    对于这样的要求,艾格隆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这一点当然可以了,特蕾莎本就有类似的计划,她很乐意看到宫廷内的孩子们从小修养文化和艺术,这样才能够体现出我们夫妻的治世……所以,夏露如果未来真的能够在艺术领域有所建树的话,我们也会很高兴的。”

    “我倒是没有指望过她成为一个音乐家,我只是希望她能够借此培养自身性情而已……”说到女儿的时候,爱丽丝脸上只剩下了慈爱和温柔,“希望陛下往后能够好好照顾她,让她拥有光辉的前途。”

    “那是当然了,这个孩子那么可爱,我从小就挺喜欢她的。”艾格隆理所当然地回答,“况且,她的母亲还是如此温柔可亲、妩媚动人,我又怎么可能不将她视如己出呢?”

    “陛下!”因为艾格隆的调笑,爱丽丝忍不住红着脸抗议了,但是很快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既然说到她,那么她在哪儿呢?”艾格隆又问,“我去看看她去,都好久没见了。”

    “她现在恐怕在休息室玩耍吧。我带您去。”爱丽丝连忙站起身来。

    很快,她就带着艾格隆来到了目的地,然后艾格隆定睛一看,果然夏露正在拨弄着这里的各种摆设玩。

    金发碧眼的幼童,看上去天真无邪可爱至极,

    “夏露!”他忍不住招呼了一声。

    夏露抬起头来,看着艾格隆的样子,然后立刻张开双臂投身到了艾格隆的脚下。

    看来,她在这边已经憋闷坏了,终于碰到了原来认识的人,所以一下子喜不自胜。

    “陛下!抱抱!”和过去一样,她奶声奶气地说。

    艾格隆心情大好,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捏了捏她嫩白的脸蛋,“夏露,最近过得开心吗?”

    “开心。”夏露轻声回答,“现在夏露想要回家,陛下,带我们一起回家吧?”

    回家?艾格隆微微一愣。

    然后他想明白了,夏露有记忆以来,都是跟着妈妈追随着自己夫妇生活,对她来说,宫廷就是她的家,她的年纪还难以理解其他的弯弯绕绕。

    一想到这些,他心里一酸,忍不住又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会带你回家的,再等一会儿吧,过段时间就带伱回去。”

    “嗯!”听到陛下向自己做出了承诺,夏露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回家!”

    爱丽丝在后面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里也极为高兴,她深知女儿未来的阶级地位完全取决于陛下对她有多看重,自然也乐得看到他们犹如父女般相处。

    正在他们其乐融融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叫声打破了这份温馨的气氛,“你干什么?!把夏露放下!”

    这声怒吼并不大,也并非气势磅礴,但是却骤然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艾格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呵斥自己,于是下意识地张望了过去,发现门口也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儿,年岁大概比夏露大了一点点,面孔还有点相似。

    此刻,这个孩子正满面怒火地瞪着自己,仿佛是看着什么坏人一样。

    与其说生气,艾格隆更多是感觉到莫名其妙,类似于我和夏露这么开心轮得到你指手画脚之类的。

    片刻之后他才想了起来,特雷维尔公爵在流亡出国之前,曾经将自己的小孙女儿寄养在了特雷维尔家,看样子,这就是那位公爵小姐吧。果然有几分颐指气使的气势。

    可就算是公爵小姐,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招惹过的公主就有好几个,谁在他面前摆架子了?

    这时候,爱丽丝也反应了过来,她拖动着怀孕的身体走到了这个小女孩儿的面前,然后瞪了她一眼,“夏洛特,你在胡闹什么?快回自己房间去!”

    夏洛特却不肯走,还是气鼓鼓地瞪着艾格隆。

    艾格隆这才明白过来,她一定是记恨自己抢走她的玩伴了。小孩子嘛,这也正常。

    于是,他放下了夏露,再拉着夏露的手,一起走到夏洛特的面前。

    以他的地位,当然不会跟一个小孩子发火,所以他反而蹲下身来,笑眯眯地看着这个气鼓鼓的小孩子。

    “夏洛特,我把夏露还给你了。”

    夏洛特连忙拉住堂妹的手,想要带着夏露一起去别的房间玩,然而夏露却摇了摇头,避开了堂姐的手。

    也许是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让年幼的夏露,本能地明白谁是自己最应该讨好的对象,明白谁掌握自己的命运。

    “陛下来了,夏露要跟陛下一起玩!”

    夏洛特尴尬得涨红了脸,然后一跺脚转身飞奔而去,甚至还伸手抹泪,一股英雄救美失败的落魄感。

    看着姐妹两个的活剧,艾格隆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这孩子也挺有趣的,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喜剧天赋!”

番外(39)日在枫丹6

    为了应付任性的小妹,夏露不得不又一次选择了无奈的让步,抱着芙兰又睡了一夜。

    好在,这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痛苦的事,相反倒也是有一点点享受。

    不过,她内心也有些忧虑,毕竟妹妹迟早也是要长大的,要是一直这么粘人,抗拒和外界接触,那么以后她该怎么样融入社会呢?又该怎么样在成年后独立生活呢?更别说为人妻为人母的问题了。

    哎,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都做不完,担心那么久远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最后,她无奈心想。

    令她意外的是,就在她早上刚刚洗漱打扮之后,一位侍从来到了她的面前,向她传达了陛下召见她的命令。

    “陛下要单独见我?”夏露对此当然有点猝不及防,不过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那么她自然也只能俯首听令,于是她立刻跟随侍从一起前往陛下的寝宫。

    他们一起来到了花园的边缘,而后在一条特意引入的溪流边,有一座大型的玻璃温室,温室里种满了各种珍奇的花卉,而陛下此时正一身便装,在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这些在冬天盛开的花朵。

    夏露缓步走到了陛下的身后,然后恭恭敬敬地提裙屈膝,向着帝国的至尊行礼致敬。“陛下,我奉您召唤而来,请问您有何吩咐?”

    一向骄傲的她,此刻却低眉顺眼,态度接近于谦卑。

    这不仅仅是因为多年来他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感激,更是因为从小到大在他身边长大,心里积累起来的恐惧。

    没错,世界上只有这么一个人让生来就几乎得到万方宠爱的夏露,感到如此恐惧。

    他确实给了自己一家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但这也同样证明,他有能力反其道而行之,再把一切收回去,让自己母女万劫不复。

    正因为珍惜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所以她自然就会对失去这一切而无比恐惧,更加畏惧那个可以做到这一切的人。

    小时候她还有些懵里懵懂,可以仗着年幼没人计较,随意向陛下撒娇,但是随着年纪日渐增长,越发明白事理,更加越发明白自己的恐惧,所以她对陛下也越来越恭敬,轻易绝不敢造次。

    在夏露打完招呼以后,正在打量花草的陛下,终于慢慢转身了过来。

    虽然已经治世十二载之久,但陛下终究还只是一个刚刚年过三旬的青年人,所以他看上去还是如同过去一样年轻俊美;而长年的手握大权,也让他举手投足之中,充满了唯我独尊的气魄,让人倍感压力。

    金发的青年人,现在犹如太阳一般刺目,令人难以直面。

    “越来越进步了啊,夏露。”看着面前垂着头看着地面的少女,陛下饶有兴致地开口了,“这下都能走到我几步的地方才让我察觉到,说不定再过两年都可以试试亮剑背刺了……”

    陛下的玩笑话,让夏露为难地抽了抽鼻子,“陛下,我就算略有进步,但是又怎么能够和您相提并论呢?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会对您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呢?请您别开这种玩笑了,对您来说这不过是一句戏言,但是对我来说,这种念头哪怕想想都是要命的……”

    说完以后,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用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陛下,希望总是天马行空的陛下,不要再乱开这种要命的玩笑了。

    她这种委屈巴巴的样子,似乎把陛下给逗乐了,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愧是爱丽丝的女儿啊,都是机灵鬼。”

    而就在这爽朗的笑声当中,刚才那个玩笑所蕴含的危险气息也被冲散了大半。

    能和陛下讨价还价开玩笑,这也是夏露所受的宠爱的具体表现。

    从小到大,皇帝陛下对夏露也一直都很照顾,让她在这座宫廷里享有特殊待遇,甚至可以和公主以平等的身份论交成为朋友。

    对于她为什么会如此受宠,一直以来也是宫里宫外的谈资之一,之前在她年幼时,有些人猜测她其实并非真正的特雷维尔血脉,而是陛下早年流亡期间和爱丽丝夫人的私生女;随着她年岁渐渐长大并且越发出落漂亮,就有人猜测她其实是陛下的小情人。

    甚至还有人满怀恶毒地结合了这两个猜测,宣称她既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女,又是皇帝陛下的新情人——当然,如此离奇耸动的谣言也没几个人敢于流传就是了。

    对于自己所受到的特殊待遇,其实夏露自己也一直没有找到答案,因为和母亲早已经交过底所以她知道自己绝不是陛下的私生女。

    如果是因为小时候长得可爱的话,宫里长得好看的小孩也有不少,为什么偏偏是自己被偏爱呢?

    老实说,她想不出答案。

    当然这种问题去胡思乱想也没意义,所以夏露最后也只能用“也许是因为妈妈和姨妈所以爱屋及乌了吧”作为结论。

    不管怎么说,能够得到陛下的青睐总归是好事。

    陛下也没有继续和夏露开玩笑,而是带着夏露在这个巨大的温室当中走了几圈,呼吸了一会儿饱含花香的温暖空气,而后才悠然开口。

    “夏露,首先我祝贺你前两天的演出成功,不过,我也有一点疑惑请你帮我解答一下——你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跟珂丽丝忒尔说那些话?”

    果然,陛下今天郑重其事把自己叫过来,就是为了自己和珂丽说的那些事啊……夏露心里闪过明悟。

    夏露相信,以珂丽的性格,是绝对不会在和自己对话以后跑去跟父皇告状的,不过,以她平常为人处世时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回到寝殿之后跟身边人说漏嘴却也是大有可能。

    总之,现在皇帝陛下知道了自己那天跟珂丽说过的话,现在跑过来“问罪”了,那么自己就必须想办法应付过去,不能让陛下不高兴——

    “抱歉,陛下……我一时脑袋发热,跟公主殿下说了那么多无礼呢话,还请您谅解!”于是,夏露脱口向陛下道歉。

    “我不是在跟你问罪的。”夏露却没有想到,陛下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坦诚,说点这种话题也没有什么。”

    说到这里,陛下突然又话锋一转,“话说回来,夏露,你真的认为现在巴黎有迫在眉睫的动乱危机吗?”

    夏露暂时陷入了沉默。

    在皇帝陛下面前,说这种话题尤其危险,极有可能惹怒陛下;但是,她又不想只说一些“万邦咸宁河晏海清”之类的漂亮话来糊弄陛下,于是她低着头沉吟了片刻以后,再字斟句酌地开口了,“陛下,自从您登基之后,励精图治,政绩斐然,这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所以您在国民心中的威望依旧无可动摇,大多数人都支持您和帝国,对这一点我极为确信,从不久之前的帝国议会选举当中也能够看得出来……”

    “但是呢?”陛下淡然追问。

    夏露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但是……毕竟,如今经济不景气的情况确实相当严重,民间、尤其是大城市之间积累的怨气也确实存在,虽然帝国政府正在努力挽救时局,但终究难免出现些许动荡……不过,陛下,这绝不是您的过错,毕竟席卷整个欧洲的不景气,让每个国家都在为之头疼。”

    对于夏露的安慰,陛下不置可否,他走到了一株盛放的白色玫瑰花前,微微探身嗅了一下清新的芳香。

    “加速了啊……”接着他发出了一句感叹。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夏露略微有些惊讶,“您是指什么?”

    “英国人,和我们,在繁荣的周期生产了太多东西,足够让整个欧洲甚至世界消费的东西,为了扩张产能,企业主、航运商、铁路公司乃至矿主,都借贷了大量的资金,这是一场狂欢盛宴。

    然而,盛宴也有暂时落幕的时候,此时的世界消费不了不断膨胀的生产力了,商品卖不出去,企业主们借的钱立刻就从甘霖变成了诅咒,为了减少损失他们不得不削减产能,裁减员工,甚至破产,这种破产潮会通过债务链条蔓延到整个银行体系,最终逼迫银行紧缩银根或者破产,然后再由银行将压力传导到社会每一个角落……夏露,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繁荣孕育着萧条,萧条则为繁荣创造契机,正因为我们这些年做得很好,所以萧条反而会提前到来,因为我们早早地就让市场饱和了……”

    对于陛下这一番解释,夏露听得似懂非懂,但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那些轰然作响的织布机和火车头,正咆哮着将人类带入到一个新的时代,但与此同时,它也在创造过去所没有的危机,而如何应对它们,就成了如今所有王朝所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危机到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此毫无准备,甚至麻木不仁。”正当夏露还在仔细思索的时候,陛下继续侃侃而言,“不光我们,英国人,普鲁士人,甚至俄国人,都会在危机当中面对种种动乱,谁能够更好地将它应对过去,谁就会在下一个繁荣周期当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绝不容许任何人破坏我已经执行了十二年的路线,更不允许任何人痴心妄想利用一次首都的动乱就掀翻我的国家……法兰西已经没有时间再走弯路了,而且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驾驶这一艘巨轮,我确信如此,谁想来抢我手中的权柄,谁就必将万劫不复。”

    对陛下斩钉截铁的发言,夏露心里深知,这绝不是开玩笑的,毕竟从母亲那里得知“巴士底计划”的大概轮廓之后,她对陛下的“决心”到底有多么坚定,有了彻底的认知(也更加增添了几分恐惧)。

    “陛下,全国人民对您的爱戴毋庸置疑,但在巴黎,有些形形色色的政治团体和党派组织,还有大量的失业者和社会边缘分子,他们对您就未必有那么忠诚了。如果有某些野心家发起煽动,然后集合这些人占据街垒,甚至控制政府机关,那么这将是非常棘手的麻烦。”既然话题已经谈到了这个份上,夏露也不再遮掩,干脆挑明了自己的担忧,“首都在国内和国际上的舆论分量极为重大,一旦动乱持续,就有可能影响到帝国的根基,您不可不防。”

    “何止不可不防,简直必须枕戈待旦!”陛下嘴角一撇,露出了一抹冷笑,“从巴士底日开始,每隔几年十几年,巴黎就要来一次大动乱,推翻任何一个政体的政府,然后把自己陡然间私相授受的政权强加给全国,不是一次两次!够了,这一切必须到此为止,我们不能让首都几天的街垒就决定国家的未来,这绝不是民主,而是彻底的灾难!消灭秩序只需要几天,重建一个秩序天知道要多久……法兰西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

    看着眼前一株一株娇美的鲜花,陛下留下了斩钉截铁的断言。

    “一座城市用反复无常的动乱来无条件裹挟一个国家的时代,应该彻底结束了,而现在也许正是一个契机。”

    “契机?”

    夏露从这一个词当中,觉察到了陛下的弦外之音。

    是想要用帝国的刀兵,为这座桀骜不驯的城市立下规矩,让它明白它不能再任性地决定国家的未来吗?

    她不敢追问,只能垂首听着。

    “夏露,现在气氛太严肃了。我们来玩个思考游戏怎么样?”这时候,陛下又懒洋洋地问。

    “什么游戏?”夏露连忙问。

    “假如你想在首都掀起一场成功的暴乱,而且你的身边正好有不少志同道合的同党,你会怎么做?”陛下转过视线来,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金发少女。

    这个问题根本没办法让人放松下来啊!夏露忍不住在心里抱怨。

    不过,既然这是陛下的提议,她也只好顺着陛下的思路开始思考了起来,“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先制造混乱,规模越大越好,这样可以吸引城内的警察力量,让其他街区防御力量更加薄弱。

    既然皇室不在巴黎,那我就去炸重要的建筑,也许是卢浮宫,也许是首相官邸或者凯旋门,也许是……先皇的陵寝……”

    夏露越说声音越低,以至于自己都惊得目瞪口呆。

    而这时候,陛下的笑容也渐渐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种玩味的眼神,甚至带着一丝赞赏,“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可爱的小姐。”

番外(40)日在枫丹7

    “有意思,继续说下去,可爱的小姐。”

    皇帝陛下的话,看上去似乎是在赞赏,但是夏露却也一时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真心夸奖还是在反讽。

    毕竟,当着陛下的面说要炸掉先皇的陵寝,哪怕只是假设,正常人都不可能开心得起来吧?

    “我说了,这里只是假设,越大胆、越超出常规的想法,越是会受到我的欢迎。”仿佛是感受到了夏露的心中所想,皇帝陛下悠然解释,“你并不是在说自己心里的想法,而是受我的命令,假设自己是一个十恶不赦、对帝国心怀怨恨的逆贼,然后再以这个角度来思考,这一点我是分得清的——”

    陛下的解释,也确实让夏露惊魂稍定。

    既然得到了陛下的鼓励,那么夏露于是也继续“放飞自我”,开始了自己的思考。

    炸重要的建筑,制造混乱,显然是势在必行的,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比如杀死政府要员?

    一想到这里,夏露立刻就又来了“灵感”。

    “假如还能够在举事之前杀死几个重要人士的话,恐怕会更加逞心如意……”说到这里,夏露又继续小心翼翼地观察陛下的反应,“比如,基督山伯爵大人就是一个极好的目标——他很有名望,如果他突然横死,那么势必在国内和国外都造成巨大的轰动,可以沉重打击到您;而且,他现在是帝国的警务大臣,统管整个国家的治安警察和秘密警察,如果他突然横死,那么短期内绝对会在警务系统当中造成巨大混乱……这也让巴黎的秩序更加容易被破坏。”

    还有一点夏露没说,在陛下制定的平定巴黎的“巴士底计划”当中,既忠诚又有威望的基督山伯爵大人是到时候平叛总指挥的第一人选,如果他突遭横死的话,陛下虽然肯定还有其他的备选人选,但是肯定不如伯爵,这又是一项沉重打击——只是,这个计划夏露理论上现在应该还不知道,所以她不能说出口。

    但即使只有以上两个理由,也足够了。

    “刺杀埃德蒙……”陛下微微陷入了沉吟。

    从他的视线当中,显然可以看出,他充分理解其中的严重性。

    “是的,埃德蒙非常危险,他太重要了,以至于他也会成为乱党分子的眼中钉。”片刻之后,陛下又点了点头,同意了夏露的看法,“而我们,绝对不能让埃德蒙有丝毫闪失。”

    在不知不觉当中,皇帝陛下和年幼的夏露,谈论的话题开始脱离了宫廷的日常,转到了一个奇怪而且危险的方向,而且因为夏露的话往往切中要害,所以陛下丝毫不对自己和一个孩子商量这种事觉得奇怪。

    也正是在这不经意之间,夏露终于开始摆脱“小孩子”的形象,开始借助自己和陛下的关系,逐步参与到帝国最重要、最核心的一些问题当中,并且将成就她非凡的一生。

    在短暂的交流之后,皇帝陛下用欣赏的视线打量着面前的少女,“夏露,你所说的这些事情,之前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你能够以现在的年纪就思考到这些,着实让我很惊艳……这也说明,你的天赋确实卓绝,你有能力做到很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来自陛下的亲口赞许,让夏露一下子兴奋得笑了出来。

    在她心中,陛下不仅仅是帝国最高权力的拥有着,也是一个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能够被他认可,也无异于说明自己“成长”起来了。

    也许是刚才的话题激发了陛下兴致的缘故,陛下明显比刚才更加有精神许多,他又问夏露。

    “夏露,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不知道。”夏露老实地回答,这个问题她自己也在私下里思考过,但得不到答案。

    “当然是喜欢你的青春和美丽了。”陛下笑着回答。“男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夏露的脸色顿时就变得很古怪起来,既高兴却又有些失望。

    “哈哈哈……当然,除了这些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看到夏露窘迫的样子,陛下笑得越发开心了,“你长得很漂亮,但你的魅力并不仅仅是漂亮而已,你虽然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但我能够察觉得到,你有着遗传自特雷维尔将军的那种钢铁般的意志,还有超乎寻常的机敏和果决,而且……光是和你站在一起,就能够感受到那种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那种不为世间任何东西所限制,只为自己笃志前行的生命力,它能够把周围的人都感染起来,就像是阳光普照一样……就像是你的头发一样灿烂耀眼。”

    说着说着,陛下抬起手来,轻轻地抚弄了一下她细长顺滑的金发,“如果要我简单描述的话,那就是这种蓬勃的生命力让我感到很亲切,甚至让我看到了自己的灵魂……夏露,虽然你和我从性别到出身、再到成长经历,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不一样,但是在冥冥中,我却认为你很像我,你的灵魂让我感到了共振,所以我从小就喜欢你,对你视若己出。唉,甚至我认为,连我自己的孩子都不如你让我满意!这可真是上天的玩笑啊……”

    我像陛下?这应该是顶级的夸奖了吧?

    夏露的脑袋已经有些迷糊了,但是她却明白无误地感受到了陛下的意思。

    她又很快想到,平常极少在人们面前袒露心扉的陛下,却在今天向自己吐露了心中所想,这其中的意义非比寻常

    “陛下,我很感激您如此看重我……从小到大,我也承受了来自您数不清的恩惠,这份恩情我永远铭记在心。所以,如果能够帮您分忧,哪怕是最小的一点事,我都乐意去做。”

    对于夏露的忠诚,陛下却只是付之一笑,“夏露,以我和你母亲之间的交情,哪怕你不为我做任何事,我都会让你衣食无忧地幸福一生;你可以成为一个受所有人羡慕的大小姐,当帝国最耀眼的富贵花,享受人间一切荣华富贵,不用为任何事情发愁……在这种情况下,你真的能够抛开那些无穷无尽、无忧无虑的享乐,去面对那些冰冷、严酷而且绝对不好玩的真实世界吗?”

    “陛下,我知道您当然可以施展权力的魔法,让我的生活永远都充满了富丽堂皇的舞会、珠宝和闲暇,您可以用类似的东西填充满我的一生,让我根本无暇去思考世界发生了什么——而且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这就是无比的幸福;可是,我却稍稍有些贪心,无疑我确实很喜欢以上那些东西,但我不想被溺死在珠光宝气的海洋里,与其在人为编织的富贵幻境里一辈子浑浑噩噩地生活下去,我宁可活在冰冷的真实当中!”

    面对陛下的疑问,夏露毫不犹豫地做出了答复,“我不想仅仅成为您构筑的舞台上一个最奢华的人偶,我想要……想要成为和您一样去搭建舞台、改变舞台的人!当然,在舒适的闲暇时光,我愿意扮演一个富贵人偶,用各种方式炫耀我的财富和美貌,但那只是一种消遣,绝不是我追求的生活本身,所以,请让我成为您的事业、帝国的事业的一份子吧,您不是说我有点像您吗?那我相信我一定也可以做得很好的!”

    陛下的手挺住了,接着,他居高临时地俯视着夏露,仿佛要探测她决心的“成色”,而夏露则面不改色,昂然注视着陛下,碧蓝色的眼眸当中透着毫不迟疑的坚定。

    她离成年已经越来越近,她不再希望被单纯当做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了,她想要和养育自己长大的陛下一样,手执权柄,而不是单纯当一个富贵的金丝雀(哪怕是羽毛最华丽的那种金丝雀)……归根结底,她想要向养育自己长大的“义父”证明,自己就是最优秀的那个孩子,帝国年轻一代人当中无可争议的翘楚,配得上被他宠爱被他信任。

    两个人的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最终,陛下轻轻地点了点头,似乎认可了少女的这一番决心。

    “对啊……孩子终究会长大的,你也该到了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陛下微微一笑,然后转头看向了温室玻璃之外广阔的天空,“你不想做金丝雀,想做凤凰……不愧是你。”

    陛下先是喃喃自语,然后变成了一声长叹。

    “不得不说,我确实被你感染了,要是我真的有你这样的孩子该多好啊……”

    “可我就是您的孩子呀,陛下……”夏露厚着脸皮,笑着向陛下撒娇,“有没有血缘真的很重要吗?您照顾我长大,并且爱护我,给了我这所有一切……对我来说,您就是父亲,我也愿做您最忠实、最得力的女儿,为了守护您的事业而战,百折不回至死方休,因为这就是我来到人间的意义。”

    哪怕听惯了各种逢迎拍马的场面话,陛下也还是不禁为夏露的表忠而心生感动。

    确实,没有血缘并不重要,多年来的陪伴、爱护和恩情,就是他们之间超越血缘的羁绊。

    “那么,夏露,欢迎你加入到我的事业当中。”陛下向伸出手来。“以后,它将是我们共同的事业了”

    而夏露立刻毫不犹豫地伸出右手,握住了陛下的手。

    从小到大,他们握手的次数已经数都数不清了,但这一次,意义非凡,夏露的“成长”得到了认可,她想要成为凤凰的决心,也受到了陛下的认可和鼓励。

    但这是否真的意味着,在这一瞬间,她就成为“凤凰”了呢?

    当然不可能。

    她虽然一腔雄心壮志,但毕竟还很年轻,犹如是刚刚被发掘出来的原石,还需要太多太多的历练和捶打才能最终变成光芒四射的璀璨钻石,但是她有信心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作为,她是夏露·德·特雷维尔,是命运的宠儿,她坚信如此。

    “夏露,虽然你确实有和我一样的潜质,但你终究还是欠缺了太多的东西,既然你希望参与到我的事业当中来,那么你就该努力去成长了,不要以为自己才十五岁所以不用急,以后可以慢慢来,十五岁已经是一个可以干大事的年纪了,我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在谋划怎样逃离美泉宫,并且在十六岁的时候完成了这项壮举……我一边如饥似渴地学习知识,一边让自己敢于去玩命冒险,而这也是你所欠缺的东西——我不是指知识,你的学问虽然比不过十五岁时的我,但也足够用了,你更需要面对危险,然后从中提炼出不畏生死、甚至驾驭生死的勇气,也只有拥有这份勇气,你才能真正脱胎换骨摆脱金丝雀的命运,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那么我应该怎样去成长呢?”夏露急不可待地问,“陛下,请不用担心我的勇气……虽然我事到如今还没有真正直面过生死,但我相信我绝不会害怕。”

    “是吗?那就让我看看吧……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陛下若有所指地回答,“按照你个人的判断,巴黎将会上演宏大的剧目,也将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冰冷严酷的舞台,那么还有什么比置身于这样宏大舞台上,更加能够让人成长的呢?”

    “您是希望我亲眼见证有可能的暴乱和平叛吗?”夏露很快反应了过来,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见证?那怎么够?”陛下略带嘲弄地笑了起来,然后他又轻轻地拍了拍夏露的肩膀,“我希望你参与其中……并且成为这一幕大戏的一份子,你将成为帝国这一方的玩家。这到底正派还是反派角色,我也说不太清楚,但这是你人生当中唯一能做的选择,相信你不会拒绝的。”

    夏露先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她的心情陡然振奋了起来。

    “您希望我帮助您平定有可能的叛乱吗?”她颤声问。

    “平定叛乱,那是士兵的事情,你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去完成它。”陛下淡然回答,“我只交给你两个任务:第一,保护好瓦朗蒂娜夫人和他们的孩子,让基督山伯爵没有后顾之忧;第二,尽可能地收集叛党领导者的信息,让我们进行叛乱后的清算,其他的就看你自由发挥了——夏露,我很遗憾我给了你一件并不光鲜亮丽的成人礼,但我相信,这就是你想要的。所以,现在,回答我,你愿意去为了我们的事业而赴汤蹈火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愿意,陛下!”夏露一把拥抱住了面前的青年人,以此来表达自己的决心,“参与大事并且为您冒险……这就是我求之不得的成年礼,比任何珠宝都更让我高兴,谢谢您的信任,陛下,我将用我的表现来向您证明,我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承担重任……”

    “那么,祝你好运,美丽的小姐。”陛下不紧不慢地低下头来,然后亲吻了一下怀中少女的额头,以此来作为自己的祝福,“保护好自己,对我来说,你的命比一万个乱党更重要,为了避免让我在盛怒之下血洗巴黎,请好好活下来,夏露。”

番外(41)日在枫丹8

    直到与皇帝陛下的会面结束了很久,夏露依旧沉浸在那种“美滋滋”的喜悦当中而难以自拔。

    她的成长,得到了陛下的亲口认可,而这种“认可”,比其他任何人的认可都更加具有说服力。

    因为,这是陛下,是帝国的至尊,也是夏露最尊敬、最畏惧的长辈。

    在夏露看来,被陛下认可,就意味着自己从小到大所付出的一切艰辛、汗水和努力,都没有白费,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超脱于凡人的人,而且在未来,必将会有令人更加惊叹的成就。

    当然,这需要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

    夏露,你可不能让陛下、让母亲、让所有爱着你的人失望啊……她又一次在心里告诫自己。

    刚才陛下的话,不光是在鼓励她,也无异于是给了她一份“授权”,让她可以参与到巴黎也许即将发生的“重大事件”当中,而她可以利用这一份授权,在接下来的时光当中,帮助帝国平息即将发生的动乱(当然,也有可能不会发生),并且以自己的表现,向陛下和母亲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那么现在,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经过一番思考,夏露的心里也逐渐有数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先是写了一封信留给母亲,详细说明自己接下来的打算,以及希望她提供的帮助,然后,她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

    看到姐姐突然一回家就收拾行装,芙兰自然大为惊讶,“姐姐,您是出远门吗?去哪儿啊?”

    “亲爱的妹妹,我要去巴黎城内住一段时间。”夏露一边收拾一边回答妹妹,“这段时间里,你可要乖乖听仆人的话,照顾好自己哦。”

    “为什么您不带我去呢?我也想去啊!”芙兰一听就急了。“我想跟您一起。”

    “傻孩子,我是去有事要办,又不是去郊游的,怎么能带上你呢?”夏露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吧,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的。”

    看到姐姐的态度如此坚决,芙兰知道自己已经改变不了什么了,但是她心里仍旧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所以您是嫌弃我累赘了吗?明明我也可以给您帮忙的……”

    跟黏人的妹妹相处了这么多年,夏露自然也已经熟悉了哄妹妹的经验,所以她立刻就施展了自己的“技术”。

    “哎呀,别说傻话,我怎么会嫌弃我至亲的妹妹呢?”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抚摸着妹妹光洁精致的脸蛋,“我只是舍不得你吃苦而已,你年纪小,身体又病弱,怎么能到处奔波呢?等你长大了,我再带你到处跑吧,到时候你想去哪儿我就带你去哪儿……”

    在夏露的安抚下,芙兰的情绪总算平复了下来。

    “那好,我会尽快长大的,您可不要忘记今天的约定啊!”她认真地看着姐姐,“到时候无论您去哪儿,我都要跟在您的身边……”

    “嗯,嗯……”夏露随口应着,然后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芙兰帮助姐姐把日常的衣物塞进行李箱当中,她碧蓝色的眼瞳里满是不舍,同样也充斥着怀疑。

    “您要去救夏洛特吗……?”在最后,她冷不丁地问。

    夏露避而不答,只是回给了妹妹一个开朗明媚的微笑。

    芙兰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然后她别开了视线,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够听得到的声音轻轻咒骂。

    “她要是死了才好……”

    不过,这也只是十岁幼女在嫉妒和愤怒之下的偏激想法而已,现在的她,没有能力做出任何改变现实的事情来——当然,长大以后可就说不定了。

    夏露当然察觉不到妹妹的表现,她收拾好了行装之后,将行李都放进了自己私人的马车里,不过她也没有急着立刻就走,而是先向自己的好友珂丽丝忒尔告别。

    她不受任何阻拦地来到了珂丽丝忒尔的寝室,然后笑着对好友告别。

    “珂丽,这段时间我要去巴黎一趟了,等回来再找你玩。”

    珂丽显然对好友的突然离开感到很惊讶,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原因。

    “是不是父皇把你叫过去骂了你?夏露,抱歉……这都是因为我跟身边人说了不该说的话……”

    “别瞎想了,陛下那么英明,他怎么会因为听到了不好听的话就生气?恰恰相反,他还夸我热衷国事忠心耿耿呢……”夏露连忙向好友解释,“我去巴黎不是被流放,而是去做大事的。”

    “做大事?什么大事?”公主迷迷糊糊地问。

    “保卫你家的江山,这事够大吧?”夏露笑着回答。“为了守护公主殿下的好日子,我当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咯……”

    面对夏露半真半假的答复,珂丽又开心又心疼。

    “……反正有那么多人去保卫,你不用拼命也可以的……”她小声说,“如果我是公主,那很好,但如果我失去了这一切,只要还能和你继续在一起,那我也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可不是无所谓了!我才不想失去这一切……夏露在心里回答。

    “好啦,我该走了,这段时间你好好保重,等我回来!”她挥手向恋恋不舍的好友告别,然后转身准备离去。

    “对了,你去巴黎,住哪儿啊?”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珂丽终于回过神来,然后追问。

    “去基督山伯爵府上寄住。”夏露轻快地回答,“他们一家会欢迎我的!”

    就这样,夏露告别了宫中的亲友们,然后再度乘坐马车,赶回到了巴黎。

    而这一次,她马不停蹄地一路来到了基督山伯爵大人的府邸之外。

    这是一幢很精致奢华的宅邸,说实话并不怎么符合伯爵平常简朴的生活习惯,夏露听说这里曾经是一位银行家精心修建的私宅,只是后来因为银行家破产跑路,才落到伯爵手中。

    当然,她才不关心这种小事,也就没有寻根问底了。

    按理说来,如今伯爵大人是帝国的警务大臣,甚至有望在不久的将来成为帝国首相,他的家门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进的。

    不过,夏露在亮明身份之后,却很轻易地就通过了门卫,进入到了伯爵的宅邸当中。

    一方面,她是宫廷的宠儿,自然也可以得到优待;在另一方面,她和瓦朗蒂娜伯爵夫人有交情,所以伯爵这边的人对她更是礼敬三分。

    伯爵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是瓦朗蒂娜夫人年纪却小得多,如今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而已(当然在贵族的世界里,这种年龄差距巨大的婚姻也比比皆是,不足为奇),在两个人订立婚约的时候,夫人甚至才刚刚十岁。

    作为陛下的宠臣,陛下夫妇为了让这桩婚事能够顺利成行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为了让瓦朗蒂娜小姐在完婚之前能够不受外界的“污染”,皇后陛下干脆在皇宫内组织了一个由重臣家的小姐们组成的小小乐团,让孩子们可以从小接受完整的正规音乐教育,培养才情,免得年纪轻轻就在社交场上招蜂引蝶。

    瓦朗蒂娜小姐就是这个乐团的初代成员之一,她的表现相当良好,受到了各方的称赞,而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的夏露,在后来也成为了其中一员,并且以自己的天赋一鸣惊人,被公认为最优秀的学生,成为被所有人艳羡和敬畏的存在。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瓦朗蒂娜夫人就是夏露的“师姐”,而且夏露在入团之后,也确实多次承蒙了她的照顾,只是后来瓦朗蒂娜和伯爵完婚然后退出了乐团,两个人之间的联系才逐渐减少,但彼此之间的友谊却并没有因此被磨灭。

    当听到了夏露小姐来访的消息之后,瓦朗蒂娜夫人又惊又喜,她马上就让人把夏露带到了自己的跟前。

    “夏露,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我了?”年轻的夫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后辈,“我听说了,你的演奏会非常成功,大受外界的赞赏。不过,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知道你的天赋有多么优秀……祝贺你!”

    说到这里,她又略带遗憾地叹了口气,“唉,真可惜,我最近因为静养,所以不能亲身前往音乐厅,近距离欣赏你的初次演出……这是多么巨大的损失啊……”

    夏露当然知道她所指的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瓦朗蒂娜夫人为伯爵生下了一个儿子,让伯爵拥有了一个健康茁壮的继承人。

    此时,刚刚成为母亲的她,虽然还有着年轻的稚嫩,但脸上却多了几分母性的光辉,她红润的皮肤、以及脸上时常荡漾的笑容,无不透露出她此刻的幸福心情。

    显然,这段婚姻虽然年龄差距有点大,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缺点,夫人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发自内心地感到满足,她毫无任何怨言地接受了从“少女”到“夫人”的改变,并且准备尽自己所能地扮演好新的角色。

    看到从小认识的“师姐”,现在过得如此惬意和幸福,夏露在心里也为她感到高兴,但与此同时,夏露在心中也感到有些疑惑。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我们,所必须追求的幸福吗?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她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

    对于“嫁人”的问题,夏露还没有仔细考虑过,尽管她知道,以自己的年纪,其实用不了几年就必须直面这个问题了,但是她却刻意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因为,她很难想象自己和某个素不相识的人突然要共处一生的情景。

    更因为,她不觉得“婚姻”对自己来说是一个必需品。

    总之,未来的事情,未来再去考虑吧……她很快就让自己摆脱了这个问题的纠缠。

    “夫人,比起我的演出,显然您的身体更加重要,您即使不出席,我在心中也能够感受到您的鼓励和认可……”她笑着向瓦朗蒂娜夫人回答,“况且,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单独为您演奏。”

    “哎呀,这怎么行呢?你可是宫廷的宠儿,我怎么能把你当乐师来使唤……”瓦朗蒂娜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她转入了正题,“对了,今天你过来拜访我家,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呢?”

    “其实,也只有一点小事……”夏露仍旧微笑着,然后反问了对方,“夫人,最近我在巴黎有点事,想要长待一段时间,所以我斗胆问一下,如果我想在您这里寄住一段时间的话,您能够允许吗?”

    “当然可以了!倒不如说我乐意之至。”如同夏露所预料的那样,瓦朗蒂娜夫人想都没有想地就答应了下来。“你想在我这儿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们巴不得有你这样的客人。”

    这倒也不奇怪,刚刚生育完,静养在家里,夫人眼下肯定是最闷闷不乐的时候,在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平常关系很好的朋友过来陪住的话,她显然会非常高兴。

    当然,一口答应之余,夫人内心里也不免有些疑惑,“不过,夏露,你的母亲还有陛下怎么会愿意放你离开宫廷这么久啊?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还是说你惹祸了想要来这儿避避风头?”

    “您可千万别多想……”夏露连忙摆了摆手,“这其中有一些关节,恕我难以跟您解释,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惹什么祸,我来您这儿只是为了借住一下而已,甚至说不定还能保护您呢。”

    “保护我……”瓦朗蒂娜夫人忍不住失笑,“那我谢谢你了夏露,不过,我丈夫手里的人成千上万,如果他都保护不了我,你又能够做什么呢?”

    虽然她的语气温和,但是从话中,也可以听得出她内心里对丈夫的骄傲。

    “按常理来说,您的话没有错,但在一些特殊情况,那可就说不定了。”夏露耸了耸肩,“毕竟,伯爵大人虽然位高权重,但也不会随时随地在您身边布置千军万马是吧?”

    “可谁又会对我不利呢?”夫人还是有些不信,“伯爵没有私人仇敌,他一贯行事无私,并且被外界所熟知,我不觉得有谁会去刻意针对他,更别提对他的家人了。”

    虽然话说得很满,但是瓦朗蒂娜夫人心里却不免有了几分心虚,毕竟她也知道,伯爵纵使大公无私,但既然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就不可能不得罪人,也不可能没有“仇敌”。

    她私下里,也为丈夫担惊受怕过——只不过,作为一位大政治家的孙女儿,她心里清楚,这都是站在最高舞台上所必须付出的代价,所以她也从没有将这种无谓的担心流露出来。

    可是,今天,这位“师妹”的突然来访,却让她在内心当中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难道真的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或者说,陛下又有什么秘密命令,要通过这个孩子来传达了?

    她惴惴不安,但却也找不到答案。

    “我同意您的说法,伯爵公正无私,他不会有什么私仇。”在她的注视下,夏露轻轻点了点头,“所以,您不用担心,他绝不会有事的……对了,他什么时候回家呢?我也想见一见伯爵大人……您能否允许呢?”

    “他晚上会回来的,然后你就能见到他了。”夫人仍旧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夏露,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有些话你只能当面跟他说而不能告诉我,但我和我的丈夫一样,将永远效忠于陛下,并且将永远对你心怀好意……愿上帝保佑我们。”

    “愿上帝保佑我们。”

番外(42)日在枫丹9

    在瓦朗蒂娜夫人的亲切招待之下,夏露享受了一个轻松愉快的下午,而到了晚上,如同夫人所说的那样,基督山伯爵大人结束了一天的公事,悄然回到了家中。

    按理说来,身为前途无量的帝国大臣,伯爵大人每天都会有赶不完的应酬,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夜夜笙歌纸醉金迷(而且还不用自己付账);然而,伯爵大人却一贯以冷漠著称,除了公事之外极少和外界打交道,更加极少出席各种应酬活动,每到下班的点就直接回家,而在结婚之后,他更是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所有往来,安心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家庭生活。

    对于伯爵大人的“绝缘状态”,外界当然私下里也颇有微词,但谁让陛下这么宠信他呢?这么多年来,他哪怕不去应酬往来,也一样能够步步高升,让人艳羡至极。

    伯爵回到家里,原本是想要和妻儿温存的,可是刚刚踏入家门,他就得到了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前来拜访的消息。

    对于这个来自宫廷的客人,伯爵当然感到意外,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持欢迎的态度——毕竟他年轻的小娇妻,现在处于产后恢复期,身边能够有个熟悉的朋友也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立刻就前往客厅,面见这位突然到访的客人。

    此时的夏露,正在和瓦朗蒂娜夫人一边闲聊一边喝咖啡,正当她感到有些厌倦的时候,客厅的门打开了,伯爵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伯爵本来就身形健壮,在经过十几年宦海沉浮的打磨之后,举手投足当中更是充满了“重臣”的威严,光是那犀利的目光,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不过,夏露是在宫廷当中长大的,见惯了那些执掌国家的大人物,所以她当然不会被这种气势唬住,而是轻松从容地站了起来,微微屈膝向伯爵大人行礼。

    “夏露小姐,晚上好。”伯爵并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而是非常友好地向夏露打了个招呼。

    “伯爵先生,晚上好。”夏露也非常客气地做出了回应,“我未经您允许就突然登门拜访,还请您谅解……”

    “何必如此客气!”伯爵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你能够来我们这儿,我们夫妇都很高兴。”

    伯爵一直爱丽丝夫人关系不错,所以爱屋及乌也很喜欢夏露;同时,夏露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更加对这个同时具备美貌和天赋的孩子青睐有加,所以他对夏露的态度也非常友好。

    “夏露刚刚说,想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这时候,瓦朗蒂娜夫人笑着插话了,“亲爱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太好了。”伯爵立刻做出了和刚才夫人一模一样的反应,“她想在这儿住多久都可以。”

    不过,和夫人一样,他马上也产生了同样的怀疑——为什么夏露不在枫丹白露的宫廷里好好呆着,要跑到自己家里来长期做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夏露看出了伯爵此刻心中的怀疑,而既然正主已经出现了,她也不想再继续卖关子了。

    于是,她拿起咖啡杯子,优雅从容地抿了一口,然后再面带笑容地看着伯爵。“先生,能否容许我和您单独谈谈呢?”

    虽然她巧笑嫣然,但是客厅里的气氛却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瓦朗蒂娜夫人和伯爵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狐疑。

    毕竟,夏露小姐在宫廷里十分得宠,也许她是带着陛下的命令过来的。

    “亲爱的,我去给你也泡一杯咖啡吧,等你们谈完了我就送过来。”瓦朗蒂娜夫人找了个借口,然后起身离开。

    在夫人离开之后,伯爵满腹疑惑地看着夏露,等待着夏露为自己揭开谜底。

    夏露微微垂首,思考了一下措辞,然而重新抬起头来看着伯爵。

    “伯爵先生,您是帝国的警务大臣,您直面着帝国的基层,所以您肯定比帝国内阁当中任何一位大臣都更加了解如今的时局……所以,我想请问您,现在我们是否处在一次动乱的边缘了?”

    伯爵没想到,夏露一上来居然就问出了这么劲爆耸动的问题,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孩子问他这种问题,他要么会让对方闭嘴,要么就会回答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此刻的夏露,不能以“无知少女”来对待。

    “也许情况并没有那么严重,但确实有不少危险的苗头。”于是,在片刻之后,他低声回答,“各大城市的骚乱正与日俱增,而且隐约当中能够察觉到阴谋组织互相勾结串联的迹象。帝国确实正在面临着一场危机。”

    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也就是说,确实很严重。

    夏露在心里苦笑,她知道伯爵并不是喜欢夸大其词的人,而以他的职位,下这样的判断,自然也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具有“权威性”。

    不过,即使事态严重,夏露也并没有失去平常的从容,她又拿起咖啡杯子喝了一口,然后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了下去,“最近我几次往返巴黎,确实感觉气氛越来越紧张,尽管没有实际证据,但我认为一场类似于1830年的大动乱可能已经迫在眉睫了……”

    眼见夏露说话如此悲观,伯爵微微皱了皱眉头,但是却也没有出言反驳,毕竟他是一个讲究实际的人,不喜欢唱高调说一些自欺欺人的话。

    “陛下也是如此看的吗?”他反问夏露。

    “陛下并不确定,但是他认为确实有可能发生,而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以百分之百的认真态度来对待……也只有这样,帝国才能安然度过危机并且存活下去。”既然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夏露也不想继续绕圈子了,“所以,陛下派我来到巴黎,就是希望万一动乱真的出现,我能够帮助您度过危机,保卫我们至关重要的首都……”

    当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伯爵顿时哑然。

    对陛下“如临大敌”的谨慎态度,伯爵心里非常理解,毕竟自己当初就是借助巴黎的大动乱掀翻了波旁王家从而走上皇位的,他自然会担心“往事重现”。

    可是,派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给自己“帮忙”……这就让他感到有些难以理解了。

    无疑,夏露确实是一个非常聪明非常优秀的孩子,可是即使如此她也只是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少女罢了,在这样宏大的问题上,她又能够给自己帮什么忙呢?不给自己添乱就算走运了。

    唉,陛下宠溺这个孩子也宠得太过头了,居然让她如此任性妄为,难道这是过家家游戏吗?她倒是玩得开心,但万一她有点闪失,我该怎么样跟陛下、跟爱丽丝夫人交代呢?伯爵顿时大感头疼。

    夏露很快就察觉到了伯爵眼中的轻视,虽然她知道这是必然的反应,但是她仍旧感到非常不爽。

    少女从小被培养起来的骄傲的自尊心,不容许被别人所触动,哪怕这个人是从小对她关爱有加的长辈。

    于是,夏露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咖啡杯子,然后以微笑直面着帝国的警务大臣。

    “伯爵先生,您不相信我能够帮您排忧解难吗?还是说,您怀疑陛下的判断?”

    这么大的帽子压下来,当然让伯爵吃不消,于是他连忙摇头否认。“我当然不是在怀疑你,夏露……只不过,你毕竟还是太年轻,没有经验,在这种大事上难免会出问题。”

    “年纪只是人们为自己的无能所找的托辞而已!”夏露斩钉截铁地回答,“在我临走之前,陛下就跟我说过,他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在谋划逃离奥地利去争夺法国皇位了……他相信,我在这个年纪同样也能够做出成就。陛下的勉励和信任,让我感激万分,而且我相信我绝不会辜负这一份信任,我做得到!”

    此刻的少女,碧蓝色的眼睛里放射出炽烈的光彩,金色的头发也宛如燃烧起来的烈火,让人难以直视。

    见惯了大世面的伯爵,当然不至于被她的气势所吓倒,但是面对此刻激情满满的少女,他却也被稍微感染了。

    “夏露,我理解你想要回报陛下恩情、保卫帝国的决心,可是这毕竟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你要是万一出了点事,我真的不好交代啊……”他叹了口气,试图最后劝说夏露放弃。

    不过,夏露的想法,当然不会被伯爵所改变,恰恰相反,伯爵的质疑反而激起了她旺盛的斗志,她非要让对方点头不可。

    “伯爵先生,看来您还是不相信我。那么,我只好将您的质疑,视作对我能力的否定,大而化之地说,这也是对陛下判断的否定——因为您不认可陛下对我的信任。”

    说到这里,她陡然从椅子上站起来,然后抬起手来指向对面的伯爵,“所以,为了维护我自己的名誉,更重要的是,为了维护陛下的名誉,请允许我斗胆,像基督山伯爵大人发出挑战,用剑来表现我的决心——请您给我这个机会吧!”

    面对少女对自己的挑战邀约,伯爵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已经完全感受到,这个看似娇怯的少女,此刻有着多么强烈的决心,甚至不惜和自己拔剑相向。

    可是自己又怎么可能接受这样的挑战呢?自己是大臣,身负重任,身负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怎么可能去和别人好勇斗狠以剑相拼?

    再说了,和一个小女孩儿打,赢了是笑话,输了是更大的笑话,根本没有打的必要。

    “唉,不愧是艾格妮丝小姐的高徒啊……”于是,他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质疑陛下的决定吧?好吧,夏露,那就遂了你的心愿吧,但愿你可不要有什么闪失。”

    看到伯爵终于松口,夏露紧绷的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笑容。

    明媚的笑容,顿时让房间里原本紧绷的空气松了下来,而她又重新坐了下来,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已经冷却下来的咖啡。

    咖啡因让她精神愈发亢奋,她热情高涨地继续说了下去,“先生,我想您比我更加清楚,巴黎对我国的重要性。正因为它是如此重要,所以它能够决定帝国、决定我们的命运,也许短短几天内一切就有可能天翻地覆……正因为如此,帝国的存亡,就取决于我们能否尽快、并且以尽量小的代价平息巴黎的动乱,我们一定要把巴黎握在手里,哪怕用血淹没它也在所不惜,而这也是巴士底计划的初衷,您说对吗?”

    “什么?”

    当听到巴士底计划这个词的时候,伯爵再度惊讶地动容了。

    这个计划,他当然了然于胸。作为陛下推演了多年的计划,一旦巴黎发生了不可控的暴乱,就会立刻调遣驻守在枫丹白露附近的近卫军急速进城平乱,而他本人,就是整个计划的总指挥。

    连这样的机密她都已经知道了,看来陛下已经对她全盘交底了……伯爵心想。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陛下对这个小孩子如此信任,但既然陛下这么做了,就必然有他的深意,而自己只能选择服从。

    “是的,你说得没错,为了保卫首都,我们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伯爵轻轻叹了口气,“当然,谁也不希望事情真的闹到这一步,这个计划如果能够一直束之高阁就最好了……我但愿不会有真的使用的那一天。”

    看到伯爵的反应,夏露心里也暗呼侥幸。

    幸亏自己临走之前,母亲跟自己说了这个计划,现在自己在谈话间突然拿出来,果然就把伯爵给诈唬住了,现在他已经不会再怀疑自己的授权,而是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同事”——尽管怀疑和轻视还是免不了的,但至少他会允许自己使用他的一部分资源,而这就够了。

    当然,这么做也是有风险的,伯爵随时有可能和陛下私下沟通,询问自己为什么知道巴士底计划的事。

    不过,既然自己已经造成了既成事实,那么以陛下对自己的宠溺,也不会责罚自己,而是会默认现实,顶多私下里责备母亲几句就是了,这点代价还是承受得起的。

    说到底,这个世界是最现实的,只要自己把事情办好,就没有人会在乎自己使用的手段;反过来说,如果把事情办砸了,那么再多的理由和借口也无济于事。

    所以,一定要把事情办好,绝对不容许失败!

    “没有人希望真的在首都使用炮火,但事到临头的时候,我们也绝不能有任何犹豫和退缩……因为失败者是没有资格以仁慈作为借口的,失败就是失败,会失去一切,成为被欺凌被嘲弄的对象。”夏露冷冷地说,“如果要施展慈悲,等赢下来再说就好了,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您说对吗?”

    如此冰冷的表态,让伯爵默然无语,但是他知道,夏露的话是对的。

    “你确实是陛下的好学生……这些话就像他口中说出来的一样。”最后,他叹了口气。

    “我要向陛下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夏露微笑着回答,“您为国家操劳,鞠躬尽瘁,我也要向您学习呢。”

    伯爵只是摊了摊手,然后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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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谈话后的第二天,随着警务部长基督山伯爵大人的一纸命令,部内的高级警探沙威,悄然来到了基督山伯爵府上。

    此时的沙威已经年近五旬,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许多时光的刻痕,头发也有些花白,但即使如此,他挺直的身板依旧有力,他严肃的面庞依旧让罪犯和同僚都望而生畏。

    他是一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他可以从种种不起眼的线索当中抽丝剥茧、找出罪犯的蛛丝马迹,最终将罪犯绳之以法;但同时,他又是一个头脑非常简单的人,他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也不和同僚一样收受贿赂、敲诈罪犯家属,他甚至没有兴趣成家或者找情妇,他的所有精力、所有兴趣,都奉献给了政府赋予他的工作上面。

    法律、秩序、权威与审判,就是他眼中的全部世界,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考虑,也都不感兴趣。

    至于法律是否公正?秩序是否公平?他从不考虑这样的问题,因为对他来说,“现有的”法律和秩序,一定就是神圣的;政府的命令、上级的命令也是不容置疑的,更加不可能有错。

    而高居于所有警察顶点、担任警务大臣的基督山伯爵大人,那就是“正义”的化身,他的话必然是正确的,伯爵的任何命令,他都准备毫不犹豫地遵从。

    然而,今天,等待着他的将是一个他始料未及的命令。

    来到伯爵奢华的府邸之后,沙威目不斜视,被仆人带到了伯爵的面前,出乎他意料的是,在正襟危坐的伯爵旁边还站着一位娇媚可爱的金发少女。

    心怀疑惑的沙威,用不带任何欲望、纯粹研究“现场物品”的眼神扫了少女一眼,然后躬身向大臣阁下致敬。

    “沙威先生,你是我们部里最优秀的警探,多年来你的工作业绩让我的前任和我本人都无话可说……而现在,我希望你完成一项重大任务。”伯爵没有寒暄,而是直接下了命令。

    沙威昂首挺胸,无声地表示自己准备接受任何命令。

    然而,接下来这个离奇的命令,还是让沙威如同石雕一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奇怪的抽搐。

    “接下来,你要听候这位小姐的调遣。”大臣阁下轻轻指了指旁边这位少女。“记住,你面对她就如同面对我一样,她的任何命令,你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明白了吗!?”

番外(43)日在枫丹10

    “记住,你面对她就如同面对我一样,她的任何命令,你都要不折不扣地执行。明白了吗!?”

    原本思路敏捷、轻易就能领会上级命令的沙威,在这一刻愣神了。

    我,接下来要跟随一位小姑娘,服从她的调遣,任由她来使唤?

    这一切就像是在开玩笑,但从伯爵大人的脸色来看,这绝不是在开玩笑。

    沙威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作为帝国警务部的高级警探,他身上负责有多个案件,这些案件既消耗他的精力,也是他的乐趣源泉,可是,现在,大臣阁下却要自己放下手头的事情,给一个小姑娘打杂?

    简直是瞎胡闹!

    可是,大臣是不会有错的,大臣的命令也是必须执行的。

    所以,哪怕心里再怎么抵触,沙威也只能低下他僵硬的头颅。

    “我明白了,阁下。我会遵从您命令的。”

    看着沙威的反应,基督山伯爵当然知道他此刻的心情,而且这种心情他也能够理解。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在昨天他和夏露的谈话当中,他已经明确知道,陛下授权夏露小姐来巴黎,帮助他一起应对巴黎即将发生的动乱,虽然不知道陛下为什么这么信任夏露,但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那么他也就只能遵从。

    而且从个人私心来说,他也希望尽自己所能来保护夏露的安全。

    所以,他就要从自己部下当中抽调最精干的人手,来配合夏露的工作。

    他选中的人选就是沙威,这个人有着出类拔萃的个人能力、以及对权威的极端服从性,所以他会尽自己所能地服从命令。

    在下达了命令之后,伯爵也没有多话,而是轻轻颔首向在场的两个人示意,“好了,我要去部里处理公事了,接下来你们两个自己商量吧。”

    说完之后,他径直地离开了自己的家,留下了刚刚成为“搭档”的两个人。

    在伯爵走后,房间里气氛,现在变得更加僵硬了。

    沙威死绷着脸,一言不发,宛如一尊石像一样。

    这一方面是他心里有气,另一方面则是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毕竟,他几十年漫长的生涯当中,什么办案经验都有,但却没有怎么跟贵族大小姐打交道的训练。

    而夏露也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仔细打量着伯爵给自己指派过来的帮手。

    既然是伯爵亲自点将的人,那么这家伙能力肯定没有问题,但是从外表上,他肯定是一个冷漠、死板又带着点职业性傲慢的“专业人才”,这种人肯定不怎么好相处,而且会对自己不服气。

    所以,在使唤他之前,先需要拉近一点距离,让他明白自己绝不是什么任性胡闹的大小姐,而是有资格为陛下执行重大任务的未来之星。

    “沙威先生,很高兴认识您。”打定主意之后,夏露以谦和的态度,主动向面前的警探开了口,“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夏露·德·特雷维尔,是特雷维尔元帅的孙女儿。”

    沙威顿时眼睛睁大了。

    对帝国最顶层的那些人,他当然知之甚详,特雷维尔元帅是陛下的宠臣,也是如今陆军的主要领导者之一;另外,他还听说,元帅的孙女儿深得陛下的喜爱,从小就养在身边,在宫廷里甚是得宠。

    而现在,这位大小姐就站在自己面前。

    沙威连忙摆出了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躬身向夏露致敬,“德·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认识您!”

    “不必如此拘谨,先生。接下来我们还需要一同合作,我希望我们能够以同事之间的态度来面对彼此。”夏露微笑着,继续向对方释放善意。

    接着,她马上进入了正题,“我知道,您现在肯定对我接下来要带您做的事情感到非常好奇,我可以跟您保证,这绝不是什么闺房或者舞会之间的无聊小事,而是事关帝国秩序的重大行动……”

    听到夏露的话,沙威顿时来了精神。

    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被拉去给大小姐干一些鸡零狗碎的杂活,而从大小姐的态度来看,自己终究还是在干“正事”。

    只是他微微垂首,恭敬地聆听大小姐的进一步指示。

    “想必您也能够察觉得到,如今国内时局动荡不安,尤其是首都更是如此。有许多的迹象证明,心怀不轨的逆贼们正在私下里勾结串联,并且试图在巴黎发动大规模的叛乱,进而试图颠覆帝国。”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夏露当然也不会再卖关子了,而是直接将一切和盘托出,“而我,现在奉皇命,协助基督山伯爵大人一起去铲除乱党分子,平息巴黎有可能的动乱。”

    对夏露的前半段话,沙威并不感到意外,身为高级警探,他每天都在接触巴黎的三教九流,他当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山雨欲来”的气氛。

    但是对后半段话,他就难免有点狐疑了。

    面前这个娇嫩美艳的少女,肯定可以成为舞会上最耀眼的明星,但是,协助伯爵大人平定乱党……听上去似乎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

    但这肯定不是在开玩笑,不然伯爵大人不会特意大动干戈。

    皇帝陛下,伯爵大人,在他眼里都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也是不可置疑的权威,他们不管做什么都代表着“正确”。

    可是即使如此,他的心里还是禁不住有些怀疑,这是否有点太过于乱来。

    “我知道,您现在还对我有所疑虑,这很正常,我并不会因此责备您。”面对沙威暗自的质疑,夏露也没有生气,只是淡然回应,“但是我提醒您,这是陛下的授权,现在您归我调遣,我有权命令您做任何事,如果您胆敢不服从、或者不作为,那么我可以立刻让您撤职,甚至还可以进行更严厉的处罚,我希望您牢记这一点。”

    面对夏露毫不保留的威胁,沙威自然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应下。

    “是。”

    “当然,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我们的关系能够更加融洽一些,毕竟现在我们两个利益一致,我们需要团结和配合。”夏露重新微笑了起来,“沙威先生,您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我接到大臣阁下的命令就直接赶过来了。”沙威连忙回答。

    “那好,我让这里的仆人给我们准备好早点,我们边吃边谈吧——”夏露亲切地向对方微微颔首,“老实说,这里的点心还挺好吃的。”

    很快,两个人就坐到了餐桌旁边,仆人送上了早餐的奶酪和苹果馅饼,以及热可可饮料。

    沙威并不是一个讲究生活享受的人,但是这一顿精致的早餐,还是缓解了他的紧张情绪。

    夏露一边小口地用餐,一边开始向对方提问题。

    “沙威先生,您看上去应该在警务部供职很久了吧?”“是的,我从督政府时代就开始为公家干活了。”沙威回答,“那时候的警务部长还是富歇先生……他创办了一个无与伦比的机构,让国家受益至今。”

    自从那时候开始,沙威已经在警察部门干了接近半个世纪的活,历经了几个朝代。

    虽然时代风云变幻,权柄被不同的人把持,但是他根本不关心谁在台上,在他看来“秩序”本身就是神圣的,至于谁代表秩序这根本无关紧要,革命政府是神圣的,波旁王家也是神圣的,而现在在台上的波拿巴家族,必然也是神圣的,既然现在是波拿巴在统治法国,那么帝国的法律就是至高无上、不容违背的。

    “您的经验,对我来说非常宝贵。”夏露轻轻点了点头,“虽然我有一腔热情,但是我毕竟只是初出茅庐,我仿佛身处迷雾当中,对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而您可以给我许多指点,让我知道应该往何处走——”

    “您过奖了,小姐。”沙威连忙摇了摇头,“您聪慧过人,而我才智平庸,只是比您多了一点见闻而已,如果有什么能够帮到您的地方,我言无不尽。”

    “那么,您对如今巴黎的乱党组织,有什么情报呢?”夏露先是喝下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可可,然后再从容地询问对方,“有什么特别危险的人物需要加以吗?”

    听到了夏露的问题,沙威的表情重新变得僵硬冷峻起来。

    这一下他又成为了法律和秩序那不容置疑的化身。

    “倒是有一个特别危险的人物,我深信他一定已经成为了乱党分子的中坚……他也是我二十年的仇敌了,我一直都在试图抓捕他。”

    “什么人这么厉害?”夏露顿时就来了兴趣。

    沙威放下了手中的食物,然后用餐巾擦了擦嘴唇,他也借此整理好了思绪。

    “这话说来就长了……”他的眼睛里迸射出了百味杂陈的视线,然后开始娓娓道来。

    “这个人名叫冉阿让,但说穿了这也就是个诨名而已,他从小失去了父母,和姐姐相依为命,在法维洛勒做修树枝的工人。

    他的姐姐是个寡妇,却有七个年幼的孩子,所以他在年轻时拼命打工干活,挣钱养活这几个外甥子女。

    他有个超常之处,那就是他的力气很大,抵得上好几个人,但即使如此他也难以养活这些孩子们;于是在1795年他铤而走险,跑到了一家面包店偷窃了面包,因而被判了五年苦役。”

    “就因为偷了几块面包,他就被判了五年苦役?”夏露大感惊讶,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毕竟,在枫丹白露那蓝天绿水、珠光宝气、宛如仙境一般的世界里,是绝不可能有这种怪事发生的。

    呵,再怎么伶牙俐齿,终究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啊……看到夏露如此“大惊小怪”,沙威禁不住在心里冷笑。

    当然,心里冷笑归冷笑,但他当然不敢对夏露表露出半分不敬,于是他仔细向解释了其中的缘由。“他被判罪是在1796年,那时候整个法国都处于剧烈动荡当中,饥荒、战乱、货币贬值,什么倒霉事都碰上了,社会极度动荡,甚至到处还有土匪,为了整顿社会秩序,国民议会和革命政府决心使用最强硬的手段,因此当时法律执行得格外严厉。”

    说到这里,沙威轻轻摊了摊手,“这位冉阿让先生不止是偷窃,他犯了更严重的罪——他用工具破坏了店主的房屋、然后入室行窃,这都属于法律上的加重情节。至于他偷的东西价值多少反而在其次……比起当时那些被直接枪毙的盗匪来说,他仅仅被判五年苦役已经算是走运了。”

    沙威的解释,具有一定的逻辑合理性,至少让夏露稍稍认同了他的观点。

    乱世当用重典,在那个极度混乱的时期,法律必须比平常更加无情。

    可是,即使如此,为了一块面包,真的就该被判五年苦役吗?一个人为了养活自己饥饿而且年幼的外甥子女,去偷窃面包,真的有这么不可原谅吗?真的就必须用苦役来偿还吗?

    夏露又看了看此时餐桌上精致的甜点和馅饼,这些食物色香味俱全,而且大部分肯定吃不完只会被倒掉,一时间她深刻地感觉到了社会的讽刺。

    社会的罪孽,似乎比这个冉阿让的罪孽更加深重。

    “那后来呢?坐了五年牢之后,他又怎么成为了您一生之敌?”夏露勉强压住了心中的烦躁感,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追问对方。

    “首先我要纠正您一下,他不是坐了五年牢,而是十九年,因为每次服刑到了中途,他就要越狱,连续四次越狱失败,每次都给他追加了刑期,最后这个倒霉蛋服了足足四倍的刑期。”沙威一边说一边冷笑了起来,“他的所作所为,一方面足以体现出他的怙恶不悛,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他胆大妄为,蔑视一切法律和原则。”

    夏露对此也有点无力吐槽。

    毕竟她也无法想象,每次只剩下一两年刑期了,这个人为什么非要越狱给自己徒然增加了十四年刑期。

    “坐了十九年牢之后,他终于出狱了,然而他的本性却没有因此改变,他跑到了一座名叫迪涅的小城,再次偷窃和抢劫,然后在被抓捕之前逃亡,接下来许多年,他杳然无踪……直到最后,我在一个名叫滨海蒙特勒伊的城市逮住了他——您猜怎么着?他这些年当中改名换姓,给自己换了个马德兰的姓氏,然后改进了当地制造业的生产工艺,因此发了家,成为了一个富有的工厂主,因为他在实业上的成就,他甚至在1821年左右得到了当时波旁内阁的表彰。

    他还用他的钱到处施舍,换取名望,最终竟然成为了这个城市的市长,在市长的任上他政绩斐然,居然用更少的征税成本就让城市上缴了更多的税收,又一次得到了政府的表彰……嘿,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恶棍!但即使如此,我最后还是逮住了他,揭穿了他的身份,让他无所遁形——”

    “如果他真的有这么厉害,那为什么还要揭穿他呢?”夏露冷不丁地问。“就让他继续当市长造福一方不好吗?”

    这个问题,让沙威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小姐,不管怎么样,他是个罪犯,罪犯不能当市长而是应该被绳之以法,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接着,他反问夏露。

    “可是,别说市长了,朝廷里不也充斥着罪犯吗?”夏露有些对此不以为然,“您想想,当初亨利四世为了争夺王位,站在新教徒一边发动叛乱,让法国打了三十年的内战;而大孔代亲王,为了个人的权位,也对太后和路易十四发动了叛乱,甚至还勾结了西班牙人入侵法国,让国家生灵涂炭……这个冉阿让犯下的罪过,比得上亨利四世或者大孔代的万分之一那么多吗?那么,如果亨利四世和大孔代都能够得到世人的原谅,甚至得到世人的赞颂,那位冉阿让先生又为什么不行呢?”

    夏露的质问,又一次让沙威愣住了。

    他对法律的执着和尊崇,对权威的迷信,让他无法接受夏露的说法,但是他却又难以反驳。

    “他出身卑贱,怎么能够和国王和亲王们相提并论……”最后,他只能小声辩驳。

    “那么按您的意思,科西嘉小地主的儿子也没资格当法兰西的皇帝咯?”夏露笑嘻嘻地反问。

    “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沙威立刻就慌了,他连忙摆手向夏露解释。

    “哎呀,您别紧张,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夏露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

    三言两语之间,她就让沙威感到无言以对,而这也是她为自己树立“权威”的一种方式。

    她已经看出来了,这个高级警探尽管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专业人才,但是他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不懂。

    他是一条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宛如一台发条机器一般的恶犬。

    但是,他也正是夏露现在需要的恶犬。

    “那么,那位冉阿让先生,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夏露拿起一块甜点,轻轻地嚼碎了咽下,然后再继续追问沙威。

    “虽然我逮住了他,但是他又跑了!”沙威咬牙切齿地说,“这十几年来,我一直都在追捕他,但是总是差了一步,不过有证据表明,他跑到了巴黎并且藏身其中,而且……他对社会有着非常严重的仇恨,他肯定参与了什么秘密组织,试图以暴乱来颠覆帝国政府。”

    “他的反社会倾向,不就是你们这些人造成的吗?人家好好地当着市长,政绩斐然,而你们把这样的人才逼得走上了绝路!”

    夏露下了断言。“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想会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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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44)日在枫丹11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倒想会会他。”

    夏露的一番话,又让沙威陷入到了无所适从的境地。

    他这一生,视“维护法律”为自己的天职,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其中,多少“罪犯”在他顽强的追捕之下,不得不黯然伏法;然而,这位特雷维尔小姐,却以如此轻飘飘的态度,否定了自己的努力。

    从冉阿让隐姓埋名跑到滨海蒙特勒伊市开始,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也就是说,沙威和他的搏斗,这场猫鼠游戏,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恩怨纠缠的二十年!

    这是沙威遇到的最棘手、最难以制服的对手,而沙威多年来也一直都在殚精竭虑地寻找每一条线索,希望将这个家伙再度逮住,然后扔进牢房里“享受”他应得的惩罚。

    对沙威来说,冉阿让已经不仅仅是“正义”的敌人,更加是他个人的死敌。

    然而,面前的大小姐,却在话里话外,把冉阿让的“罪行”一语带过,甚至还称赞对方是个好市长,应该继续留任。

    即使对方只是随口一说,这种话也还是有些伤他感情了。

    但问题是,他也没办法发作,因为坐在他面前的是饱受宫廷宠爱的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习惯于敬畏权威的沙威,根本无法对对方不敬。

    所以,他只能憋着心里的气,低着头吃着早餐。

    夏露也看出了沙威此刻的情绪,不过现在她已经起了兴致,所以也不打算就此打住。

    “他坐过十九年牢,又已经逃亡了二十多年,那么算起来的话,他现在已经年纪很大了吧?”她又问。

    “是的,他现在已经年过六旬了。”沙威闷声回答,“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对他掉以轻心,恰恰相反,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越发狡猾而且危险。”

    “在二十年的追逐当中,你们两个都已经老了。”夏露又吃了一口甜点,神态悠闲仿佛只是在讨论什么戏剧的剧本一样,“也许他早已经老死在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了呢?”

    “这样的恶徒不会默默无闻死掉的,他绝不会甘心如此,在死之前,他会想要给世界留下痕迹,宣泄他满腔的仇恨和恶意。”沙威满怀自信地回答。“而我,在彻底老死之前,我会逮住他,然后把他塞进笼子里的,小姐。”

    沙威的决心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夏露暗自猜测,“抓捕冉阿让”,可能已经成为了他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这已经无关法律或者正义了,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猫鼠游戏,非要有一个终局不可。

    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做呢?

    如果沙威想要逮捕冉阿让,只是出自于他的个人恩怨,那么夏露肯定不愿意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但是,如果这个冉阿让真的是反贼头目、甚至是幕后的组织者呢?

    这还真有可能。

    根据沙威刚才的描述,这位“冉阿让先生”具有极为杰出的个人能力:他力气很大,而且善于隐藏和躲避;除此之外,他还有实业家的本事,在短时间内就赚到了大钱,这说明他拥有组织才能和经营能力。

    而且,既然他开工厂赚了不少钱,那就说明他逃亡之后手头里有大笔的资金,这样一大笔钱,可以用来招兵买马、囤积武器。

    这样的人躲藏在巴黎,而且满怀对社会、对现有秩序的仇恨,他还真有可能成为叛乱的幕后组织者。

    夏洛特想造反就像是个笑话,但这样的人想要造反,那真的是非常危险了。

    所以,在眼下这个一团迷雾的情况下,不妨先以冉阿让为目标,摧毁他有可能的阴谋。

    一想到这里,夏露渐渐地找到了思路,也打定了主意。

    “沙威先生,在您调查冉阿让期间,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特别的政治倾向?他到底是个保王党分子,还是一个共和主义者?”在沉默片刻之后,夏露再问。“虽然这都是帝国的敌人,但其中毕竟有着巨大的区别”

    “从他担任市长期间的言行来看,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明确的政治倾向,只关心当地的城市发展。”沙威回答,“不过,虽然他几次得到了波旁政府的表彰,但就我看来,冉阿让对王室并无多少尊重,他不太可能成为保王党……他应该会更支持共和主义。”

    也对啊,以冉阿让一生的遭遇,他对社会的阶级压迫肯定痛恨无比,那么他肯定不会喜欢充斥着旧贵族的保王党,他想要摧毁的不仅仅是现有秩序,还有整个高高在上的社会阶级。

    所以,夏洛特所在的保王党组织,顶多和他是暂时合作的关系,绝对不会是一路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里,夏露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夏露继续沉吟,在权衡一番之后,她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她从餐桌边站了起来,然后以昂然的姿态对沙威下命令。

    “好的,沙威先生,感谢您给我提供的情报,这非常重要、而且很有用。现在,我授权您可以暂时放开其他事情,与我一起专心追缉逃犯冉阿让;如果他确实在巴黎,那么立刻予以逮捕。他身边的所有可疑分子,我们也不能放过。”

    夏露的命令,让沙威多少有点疑惑,他原本还担心自己不得不抛下手头的事情跟着大小姐打杂,但却没有想到,这位大小姐居然“善解人意”,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冉阿让身上。

    这可太好了!

    他心里的憋屈和恼怒顿时一扫而空,整个人又重新精神抖擞起来,老迈的身躯也不由得挺得笔直。

    “是!”

    “您的手下有多少人?”夏露又问。

    “大概有十几个人。”沙威回答。“他们要么是我的下属,要么是我雇佣了多年的随从和线人,都非常忠实可靠。”

    “人手还是太少了……”夏露叹了口气。

    光靠这点人,想要去追缉、抓捕一个反贼头子,属实有点困难。

    不过这也难不倒夏露,毕竟现在她可是有皇命在身。

    她可以写一封信给陛下,报告自己目前的进展,然后请求陛下给予进一步援助。

    一切顺利的话,陛下会密令基督山伯爵大人和巴黎的城防司令,让自己必要时可以调动附近的警察和国民自卫军——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夸张,但以陛下对自己的信任和宠爱,夏露有信心可以得到这样的授权。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不用发愁人手了。

    当然,调动大批人马也不是说着玩的,她不可能每天兴师动众在巴黎到处招摇过市,只有在必要的时候(也就是有确切把握的时候),她才能召集成百上千号人,一举捣毁逆贼冉阿让的巢穴。

    这一切,她并不打算跟沙威解释清楚,只是含糊地向对方打气。

    “伯爵大人会给予我们相应援助的,您只管放心去做吧!”

    见过刚才那一幕,沙威对这位大小姐的“能量”自然也非常有信心,伯爵既然能够把自己调派过来给夏露小姐干活,那么把其他人调集起来给她干活也不足为奇。

    眼下,他只为自己多年的夙愿终于有希望完成而倍感激动,也无暇去想其他事情了。

    多年来,虽然他对冉阿让恨得咬牙切齿并且一直没有放弃追捕,但是在上面的大人物看来,这个“冒牌市长”只不过是个具有故事性的蟊贼而已,算不得什么紧要人物,一直也没有给他分配多少资源来完成这样任务。

    而时隔二十年后,终于有一位上面的大人物,认同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愿意倾注资源来帮助自己逮住冉阿让了。

    这个十几岁的少女,虽然牙尖嘴利并不讨喜,但现在却宛如“知音”一般可爱。

    他已经彻底忘记刚才她对自己的冒犯了。

    夏露并不知道沙威心里的想法,她也不在乎对方怎么看待自己,现在她,只想着尽快完成自己的使命。

    “好了,您可以回去整备您的队伍了,接下来,我希望您定期来到这里与我会面,汇报您的调查进展,顺便告诉我巴黎各处的异动。”夏露向沙威做出了最后的交代,“请您记住,我们现在是在执行一项崇高的任务,我们在为帝国的安危而战,我们在守护首都和人民……一旦我们立下了功勋,皇帝陛下是绝对不会忘记我们的功劳的,您会得到应有的表彰和晋升——而我,也将会在宫廷当中时刻为您美言,您将会得到一份长久的友谊……相信我,这会让您受益匪浅的。”

    对于夏露抛出来橄榄枝,沙威其实并不以为然。

    他已经到了这个年纪,早已经没有多少向上爬的野心了,他只是想要完成二十年的夙愿而已。

    当然,守护帝国、守护秩序,他还是非常乐意的。

    于是,他向夏露躬身行礼,然后匆匆告辞。

    送走沙威之后,夏露也结束了早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和平常一样,在这个时候,房间外突然传来了一阵轻柔美妙而且技巧娴熟的歌声。

    夏露知道,这是欧仁妮小姐正在练习歌唱。

    她认识欧仁妮小姐。

    这位小姐是这间宅邸的旧主人(也就是那位破产的跑路的银行家)的女儿,当初因为银行家的债务,她和她的母亲爱米丽夫人几乎就要流落街头,幸而基督山伯爵在买下这座宅邸之后,收留了她们母女。

    有传言说爱米丽夫人也随之成为了伯爵大人的情妇,不过夏露对此并没有深究,她也不在乎。

    总之,被留下来的欧仁妮小姐,成为了伯爵的养女,身份陡然从破产小姐变成了宠臣的家人,彻底翻转了过来。接着,她和伯爵的未婚妻瓦朗蒂娜小姐一样,成为了宫廷合唱团的一员,算起来也是夏露的“师姐”之一。

    欧仁妮小姐有着令人惊叹的歌唱天赋,一直在小乐团当中担任领唱,年幼的夏露也多次见识过她的天赋,并且还为她伴奏过多次。

    再后来,瓦朗蒂娜小姐和伯爵完婚,退出了这个乐团,然而和她差不多同龄欧仁妮小姐却表示自己对婚姻毫无兴趣,继续留在了乐团当中,时不时参加表演放声歌唱。

    她的脾气有点古怪,几乎生人勿近,夏露和她也没什么交情,但是对她这种人生选择,夏露却暗自感到钦佩。

    虽然她早早就失去了父亲并且家道中落,但是反过来说,她也因此摆脱了家族的枷锁,没有人会再对她提出什么要求,她可以尽情地决定自己的人生。

    也许这反而是一种自由吧。

    顺便一说,爱米丽夫人成为了伯爵的管家,专心帮助伯爵处理内宅琐事和私人财务,他们之间还有没有那种“超越友谊”的关系?夏露还是不知道,也不关心。

    反正,瓦朗蒂娜夫人都不在意的问题,夏露更加没必要去在意了。

    夏露一边聆听着门外传来的美妙歌声,一边打开了行李箱,从中挑选自己的衣物。

    在宫廷当中,她的穿着自然以华贵为优先,各种珠光宝气、金丝绣缕,可是现在她是在巴黎,而且还有可能随时要穿街过巷,所以这种过于奢华的衣物自然就不合时宜了。

    所以,她带过来的衣物,都是灰色或者浅绿色的呢绒裙子(当然,材质也已经相当名贵了),也没有什么花边装饰,朴素但却实用,也没有任何的首饰和珠宝,只有一顶缀有羽毛的圆顶小帽。

    而在行李箱的深处,静静地躺着一根看似不起眼的女士手杖。

    这根手杖由结实的黑檀木制成,大约长度在90cm左右,纤细而且精致。

    手杖的顶端是一个雕有纹饰的银质圆形握柄,质地暗沉,手感光滑。

    夏露轻轻地拿起了这根女士手杖,她纤细的手指渐渐用力,握紧了顶端的握柄。

    就在这一瞬间,她碧蓝色的眼睛里,那种机灵风趣的视线,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阴沉,而随着她视线的变化,纤细美丽的少女,突然冒过了一丝杀气。

    “锵!”

    就在金属的嘶鸣当中,从手杖的顶端突然冒出了一阵刺眼的反光。

    一根细长的利剑,指向了窗外的天空。

    少女在无数次的练习当中,让她拔剑的速度变得极为快速——如果有需要,她还能够在眨眼之间,刺中面前任何敌人的任何部位。

    这就是艾格妮丝姨妈从小在无数次的“虐待”式训练当中教会给她喜爱的外甥女的。

    而现在,十年的磨练,似乎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夏露抬手用剑指着窗外的天空,此时门外高亢的歌声,似乎正在为她伴奏。

    “你将饮下谁的鲜血呢?”她静静地看着面前寒光闪耀的剑锋,然后轻声自问。

    最近写番外写得有点嗨了……先到这里吧~

137,插队

    在特雷维尔侯爵家里呆了一阵之后,艾格隆结束了对爱丽丝的探访,告别了这位和他“友人以上、情人未满”的贵妇人,离开了巴黎,返回到了枫丹白露宫廷。

    不过,这一次他回宫时,身边还多了一个人——爱丽丝的女儿夏露,被他一起带回了枫丹白露。

    听到丈夫回来的消息,特蕾莎兴冲冲地过来迎接丈夫,然后意外地发现了留在艾格隆身边的夏露。

    “殿下,你怎么把夏露带过来了?”她疑惑地问。

    “我这次回到巴黎见众位大臣之后,因为特雷维尔侯爵最近立下功勋,所以特意去他家中探访,顺便探望了一下爱丽丝夫人。”

    艾格隆知道自己来回兴师动众,行踪肯定瞒不过特蕾莎,所以他主动说出了自己的行动,反正有着现成的理由,特蕾莎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

    “爱丽丝夫人现在怎么样了啊?”特蕾莎顺口就问。

    她一直都很欣赏爱丽丝,并且在宫廷各项事务当中也非常倚重这位夫人,而在“埃德加事件”爆发之后,虽然不得不暂时斥退了爱丽丝,但是在内心当中她一直对爱丽丝抱有同情态度。

    眼下,埃德加已经被放逐出国,爱丽丝名义上虽有丈夫但形同孑然一身,她心里更加为爱丽丝的处境深感同情。

    “她的情况……有点微妙,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显得颇为同情的样子,“在埃德加临走之前,他们两个同居了一段时间,现在他走了,爱丽丝也怀孕了。”

    “什么?”特蕾莎这下被惊到了,“他们两个不是感情完全破裂了吗?为什么还要同房呢?”

    “因为爱丽丝夫人想要在丈夫走后,为自己多留下一个依靠。”艾格隆理所当然地回答,“埃德加出国之后,和她已经形同陌路,对她来说,除了孩子之外还能剩下什么呢?”

    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特蕾莎顿时哑然。

    作为人妻和人母,她能够深刻理解到孩子对一位母亲的重要性,也许在和丈夫决裂之后,爱丽丝剩下的精神支柱就是孩子了。

    从这一点上来看,虽然她和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已经反目成仇,但是她以后却还要全心全意去抚养两个姓特雷维尔的孩子,想想真是啼笑皆非。

    也许,特雷维尔家族内部的纷争,还远远没有结束,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大戏……特蕾莎心想。

    “所以,爱丽丝夫人把夏露托付给了你?”她又问。

    “是啊,因为怀了孕,不方便照顾年幼的孩子,所以在我临走的时候,爱丽丝夫人乞求我把夏露带回宫里,让人好好照顾她,等到她分娩之后再接回孩子。”艾格隆回答。“我看着她有点可怜,所以答应了她。再说了,如今特雷维尔家是我的功臣,为了表现对功臣的褒奖,我也想对夏露好一点。”

    这样的说辞虽然有点“微妙”,但却好像又符合逻辑,所以特蕾莎没有起任何疑心。

    而且,在了解事情的始末之后,特蕾莎对孤苦无依的爱丽丝,更加多了几分同情。

    “既然这样,那我们先把夏露养在身边吧,就当是为爱丽丝夫人帮个忙。”特蕾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这个请求,“况且,这个孩子这么可爱,我本来就很喜欢。”

    然后,她又话锋一转,“另外,殿下,既然埃德加已经自行出国,那么之前的风波应该已经算是完全过去了吧?时过境迁,我们也不必再继续处罚爱丽丝夫人了……我看,等她生育完了之后,我们把她请回宫里来吧?没有几个人能够和她一样做事又勤勉又精明,她帮了我很多大忙,要是以后一直都把她留在外面的话,那就损失了宝贵人才,着实有点可惜。”

    艾格隆原本就正有此意,看到特蕾莎出于同情、以及爱惜爱丽丝才能的缘故,主动为爱丽丝说好话,并且提出要把她尽早请回来,他自然也乐得同意。

    “你是皇后,宫内的事情本来就是你说了算的,你想请回她就请回她吧,我没意见。”他故意用随意的语气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

    说完之后,他一把抱起了旁边的夏露,逗弄着这个犹如洋娃娃般的孩子。

    在随口几句话之间,夫妻两个就决定了爱丽丝今后的命运——差点和埃德加玉石俱焚的爱丽丝,终于幸运地从灾难当中脱了身。

    而且,她还为自己的未来,找到了最坚实的保障。

    对爱丽丝的事,特蕾莎也很快放在了一边,她现在还有更加重要和紧迫的事情要忙碌。

    随着拿破仑皇帝的遗骸被带回到法兰西的土地,一场全国性的哀悼和纪念活动也随之徐徐展开。

    拿破仑皇帝的灵柩,将会从南方一路运往巴黎安葬,因为沿途各地都有纪念仪式,所以它一路走走停停,预计在下个月就会正式来到巴黎。

    “皇帝返回他忠实的首都”,这势必将是盛况空前的历史瞬间。

    为了这样一个历史瞬间,帝国政府和巴黎市政府都已经动员了起来,全力去组织这样一场万人空巷的大游行。

    除了政府之外,宫廷自然也不可能闲着。

    所有皇室成员、高级廷臣和命妇,宫廷的全班人马自然都会出动,一起见证先皇的灵柩安葬仪式——唯有如此隆重,才能够体现先皇在帝国意识形态上的“图腾”作用。

    所以,现在整个枫丹白露宫廷自然也在加班加点连轴转,为这样一场仪式做准备。

    符合各人职衔等级的丧礼服装、必要的道具,仪式的细节和秩序、各色人等的站位和席次……这方方面面汇聚在一起,宛如一项浩大的工程。

    而且,因为这样一场仪式的政治高度,所以特蕾莎责无旁贷,只能亲自过问,自然这段时间她也忙得焦头烂额。

    虽然她身边也有一群女官为她分忧,但是她们的能力都不如精明勤勉的爱丽丝,这也是她这么希望尽快召回爱丽丝的原因之一。

    而与此同时,特蕾莎心里也是百味杂陈。

    作为一个奥地利皇室成员,她小时候对拿破仑皇帝固然有钦佩之感,但更多的是敌意——毕竟就是他,让哈布斯堡家族放弃了神罗皇帝头衔,并且被迫两次逃离首都,割地赔款甚至还送了女儿求饶……耻辱和仇怨,已然太多太多。

    可是,因为机缘巧合,她却成为了拿破仑皇帝的儿媳妇,甚至还要亲自殚精竭虑地为他准备死后十几年的葬礼,还要力求尽善尽美,经得起历史的检验。

    所谓“世事无常”,莫过于此,以至于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

    但是,谁让她深爱着殿下呢?

    她现在是波拿巴家族的一员,也是波拿巴帝国的主母。

    之前的恩怨都是过眼云烟,她要安葬的不是哈布斯堡家族最大的仇敌,而是她丈夫的父皇,她自己的公公,也是波拿巴家族的“开国之君”。

    她和丈夫,以及他们的子子孙孙,也将随着拿破仑皇帝一起,安葬在这里。

    这就是她选择的命运,而且她对此甘之如饴。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释然的笑容。

    想来,他的在天之灵,看到自己夫妇为他的所作所为,也会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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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枫丹白露之后,艾格隆也开始把精力放在准备接下来的葬礼上。

    而就在第二天,他突然收到了玛丽亚公主请求觐见的消息。

    虽然对此感到有些疑惑,但是他还是允许了对方的觐见,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

    “玛丽亚殿下,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陛下。”玛丽亚的面色不善,看上去心情颇为糟糕,“我没有收到参加葬礼的邀请,更没有任何人告诉我接下来我应该做什么……”

    经过玛丽亚的讲述,艾格隆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在整个宫廷为了拿破仑皇帝的葬礼紧张动员准备的时候,玛丽亚却仿佛像是局外人一样被遗忘了,而当她发现连自己的外甥女泰奥德兰德公主都已经被排定好了当天的席次之后,更是气不过,于是就来找艾格隆抗议了。

    听完她的讲述,艾格隆立刻就明白,肯定是特蕾莎刻意为之,把她晾起来了。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玛丽亚也没有必须出席的理由。

    以什么名义呢?

    泰奥德兰德公主是欧仁亲王的女儿,是博阿尔内家族的成员,她现在也是法兰西帝国的皇室成员,她自然也是拿破仑皇帝的“孙女儿”,她当然有资格、而且必须出席。

    可是玛丽亚,她是巴伐利亚王室的公主,是一个外国人,虽然也算是和艾格隆沾亲带故,但和先皇并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

    所以特蕾莎刻意把她晾在一边,好像也说得过去。

    很显然,特蕾莎虽然脾气好,但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忍气吞声委曲求全的人(除了对艾格隆一人以外),自从两个人发生争执之后,她也毫不掩饰地冷落玛丽亚,在这样重大的场合当中明确排除玛丽亚,自然也明确表示了她对玛丽亚的排斥,更加显得宫廷中玛丽亚毫无地位和影响力。

    而玛丽亚对此气不过,跑过来跟艾格隆告状,自然也有她的理由。

    既然两边都有各自的理由,艾格隆顿时就感觉头大。

    “殿下,葬礼当中宫廷的这一部分,是特蕾莎亲自负责的,她如果坚决不邀请你,那我也不好说话。”

    “您是陛下,您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够决定谁出席……”玛丽亚气鼓鼓地回答,“当然,如果您敷衍躲闪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是以什么名义呢?”艾格隆反问。“我总得给一个能说服人的理由吧?”

    “名义还不好找吗?皇帝生前对巴伐利亚有恩,我的父王就是依靠他的帮助,正式从选帝侯成为国王的,这份恩惠值得我们一家铭记;而且,现在,我们两国的关系也非常融洽,我的王兄是您的好朋友……既然如此,那么作为在巴黎的唯一巴伐利亚王室成员,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出席皇帝的葬礼,以此来彰显两国的世代友谊,难道不对吗?

    况且,在葬礼上,本来就会有友好国家的使节代表出席,难道我以公主之尊,还只能当一个远远旁观的看客吗?”

    不得不说,虽然玛丽亚现在处于愤怒状态当中,但是她找的理由还真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听上去还真的像是那么回事。

    “这样说确实也有道理。”艾格隆点了点头。

    但旋即他又担心了起来。

    以玛丽亚我行我素、任意妄为的性格,万一要是在葬礼上大闹一场,那岂不是会让整个国家都为之震惊?自己也将下不来台。

    “您那要是和上次见特蕾莎时一样当场失态的话,我怎么办?”于是他反问。

    “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玛丽亚皱了皱眉头,眼睛里满是委屈和恼怒。“我就算再怎么任性妄为,难道会在你父亲的葬礼上闹事吗?难道我不珍惜和您的感情吗?如果我这么做的话,您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这倒也对。

    玛丽亚虽然任性,但并不疯,虽然她一直和特蕾莎不对付,但是在该展示仪态的时候,她也从没有马虎过。

    从她的表现来看,她只是气不过自己被特蕾莎刻意在这样的重大场合上排除在外,所以跑过来为自己争“咖位”而已。

    还真是寸步不让啊……艾格隆心里苦笑。

    那么,自己应该答应这个并不算非分的要求吗?

    在那个盛况空前的时刻,宫廷的全班人马都会跑过去,自己的家人都会在场。

    如果玛丽亚一人被排斥在外的话,好像自己就没有把她当成家人看待了。

    所以,最后归结为一个问题——自己有没有把玛丽亚也当成自己的家人呢?

    老实说,如果单单是她一人的话,并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但如果个人感情的天平上,加上“苏菲”这一块砝码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

    如果有得选,艾格隆一定会希望,在这个重大的时刻,苏菲就像是半个儿媳妇一样,和自己一起迎接父亲的灵柩。

    现在没得选,但是玛丽亚似乎也能算是个替代品。

    所以……

    “好吧,玛丽亚殿下,您别生气了,我来解决此事。”艾格隆淡然点了点头。“但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您到时候以最尊重、最沉静的方式,恭迎他的灵柩……这是我的底线。”

138后路

    “但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您到时候以最尊重、最沉静的方式,恭迎他的灵柩……这是我的底线。”

    看到艾格隆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玛丽亚心里自然窃喜。

    “您放心吧,我知道轻重的,不会在那个时候让您为难……我会和您一样,为他痛切哀悼。”

    一边说,她一边凑近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笑容满面地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着“孽缘”的年轻人。

    “谢谢您如此体谅我,陛下。”

    “我一直都很乐意体谅您的。”艾格隆也笑着回答,“只要您别给我添麻烦就好。”

    “您这话说得,好像我有事没事就在给您添麻烦一样!”玛丽亚立刻娇嗔地抗议了,“您扪心自问,难道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难道还不够为您着想吗?”

    这个问题倒是让艾格隆无言以对。

    确实,仔细想想的话,自从两个人认识以来,一开始就是艾格隆无意中“冒犯”了她;而后在米兰的时候,她还救了自己的命;甚至她现在还答应配合自己李代桃僵的计划……

    两个人之间究竟是谁在迁就谁呢?又是谁给谁添麻烦更多呢?

    显然是玛丽亚这边更迁就一点的。

    除了牵涉到特蕾莎时,玛丽亚出于发自骨髓的憎恶所以搞事之外,在其他时候,玛丽亚对艾格隆已经是极好了,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

    当然,她花钱有点厉害,不过对艾格隆来说那根本不算事了。

    正因为如此,艾格隆心里也觉得欠了她的情,在她任性的时候,也愿意包容一些。

    “我知道您对我很好,我也一直感念在心。”于是,艾格隆也向她温言安慰,“我只是希望,您多少对特蕾莎尊重一点,不要让大家都下不来台。毕竟特蕾莎也有她的自尊……”

    “哼,她都已经成为你的妻子、帝国的皇后了,难道还不够满足吗?现在她整天众星拱月,有那么多人在她身边逢迎奉承,还有谁能摧残她的自尊呢?不被她摧残自尊就算走运了!”玛丽亚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照我看,她就是不知足!如果没有您的话,她这辈子最大的运气也不过是成为某个小国的王后,哪有今天这份风光和权威?结果她还整天抱怨不满,搞得好像您还欠她什么了一样……别人怕她不敢多说,我才不惯着她呢,我非要她明白,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要迁就她不可——”

    艾格隆知道,玛丽亚这番话带有很深的成见,所以并不公平。

    诚然,特蕾莎确实因为自己而得到了她命运当中原本不可能企及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并不是她所期盼的,所以她也没有太珍视,她真正珍视的是和自己的婚姻,因而不愿意她眼中纯粹的感情被玷污。

    而现在自己沾花惹草,她被迫步步退让,自尊心饱受打击,心里自然积累了太多的怨念。以她的视角来看,自然觉得自己的受尽了委屈。

    别看玛丽亚现在说得好像嫌弃特蕾莎不够“大度”,但假设易地而处,玛丽亚坐在特蕾莎现在的位置上,搞不好会比她还要容易炸毛。

    正因为心里清楚这一切,所以艾格隆只是付之一笑,并没有附和玛丽亚。

    “正因为她是皇后,所以她更要维持颜面,不然何以服众?很多事,私下里做和公开做是完全不一样的。您在私人场合对她不假辞色可能没关系,但是当众让她下不来台,这实在太过分了——于情于理,我都很难接受。”

    “要是她觉得太痛苦受不了,大可以退位让贤啊……说穿了还不是舍不得皇后的冠冕。”玛丽亚冷笑着,脱口而出。

    但是她马上又察觉到这种话太露骨,不合适,于是又转开了话题,“陛下,我的所作所为可能确实有点出格,但是最让她难堪的人,不就是您吗?您之前可是公开让她在全国人面前丢脸呢?而且,现在艾格妮丝小姐还怀着孕,不久之后就会让您得到一个私生子,这都可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啊?想想到底是哪一边的冒犯更深切呢?”

    玛丽亚的话虽然尖刻,但是却又无懈可击,让艾格隆无法辩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最让特蕾莎难堪的就是他自己,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别人冒犯特蕾莎?

    不过,他是皇帝,皇帝就是可以双标的。

    “关于艾格妮丝的事情,我和特蕾莎已经达成了默契,只要我能够让艾格妮丝以后低调行事,她就可以默认这一切……其实她们两个人的关系还不错。”艾格隆理直气壮地回答,“艾格妮丝行事有分寸,而且从不去冒犯特蕾莎,我倒是希望您能够和她一样,哪怕做到一半也行。”

    “让我学习一位公爵小姐那样甘愿俯首帖耳,那我可做不来,我没有学过做臣仆的教育呢。”玛丽亚似笑非笑地看着艾格隆,似乎在暗讽他的狡辩。“不过,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以后就稍微收敛一点吧,不过这是看在您的份上,并不代表我对她改观了……”

    玛丽亚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多少诚意,但是她总算也是口头上对特蕾莎服软了,所以艾格隆心里也稍稍放心了一些。

    毕竟,在他心里,以后玛丽亚(以及她替换出来的苏菲)是要长期留在自己身边的,换言之也是要和特蕾莎“长期相处”的,如果以后她们动不动就互掐到天崩地裂,那自己岂不是永无宁日?(虽然这好像也是咎由自取)

    所以他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他也希望软硬兼施,让玛丽亚稍微对特蕾莎避让一些,哪怕装个样子也好。

    正因为提到了特蕾莎,所以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也许是察觉到了这种尴尬,玛丽亚主动换了一个话题。

    “陛下,等到您父皇的灵柩运回巴黎,您打算怎样安置呢?”

    “先进行盛大的游行仪式,然后将他安葬到荣军院当中,荣军院我之前已经去过,已经在那里的教堂的地下室当中,为他留好了安葬的位置。他将成为帝国军队的守护神,永世长存。”艾格隆据实以告,“而在巴黎的地表上,也将为他修筑纪念建筑,除了雕像和桥梁之外,我会将尽快完工凯旋门,让人民永世铭记他的功绩。”

    拿破仑为纪念1805年打败俄奥联军的胜利,于1806年下令在巴黎中轴线的香榭丽舍大街上,修建罗马式的凯旋门来炫耀武功,同时迎接日后凯旋归来的法军将士。同年8月15日,这座宏大的建筑,按照著名建筑师让·夏格伦的设计开始动土兴建,但是因为帝国长期战乱,人力物力有所欠缺,所以哪怕直到拿破仑皇帝垮台都还没有完工。

    到了1815年之后,波旁王家复辟,他们自然也没有兴趣去继续修筑这座为“篡位者”歌功颂德的凯旋门,所以工程就一直荒废在那里。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30年,身为王室小宗的奥尔良家族篡夺王位赶走了正统波旁王室,为了粉饰自己的篡逆行为,它迫切地希望为自己寻找新的合法性,所以它开始重新吹捧拿破仑,企图利用法国人民对拿破仑的怀念来重塑国家认同。

    于是它一边修史,大肆鼓吹拿破仑的赫赫武功(梯也尔本人就写了一本肉麻吹捧拿破仑皇帝的战史书);一边寻求迎回拿破仑皇帝的遗骨,并且安葬在巴黎;修建凯旋门,也成为了政府的政治工程重新上马。

    1836年,凯旋门正式完工,它不光成为了法国人追思拿破仑皇帝的象征,也成为了巴黎的地标式建筑。

    奥尔良家族对拿破仑的吹捧,虽然一定程度上起了正面效果,但是负面效果也非常显著:法国人在追思拿破仑的时候,也开始怀恋起了波拿巴家族的统治;而这种心理,也成为了1848年拿破仑三世以超高票当选总统、进而称帝的政治基础。

    当然,奥尔良家族在做出这个决策的时候,是处于拿破仑皇帝自己已死、罗马王也客死美泉宫的背景下,它觉得已经嫡脉断绝的波拿巴家族,对自己构不成什么威胁,也不会得到人民的拥戴。

    它没有想到,1848年的革命洪流会一举冲垮自己的统治,更算不到在混乱的局势下,法国人会更加怀恋往昔的峥嵘岁月,身为波拿巴家族旁支的路易·波拿巴居然还是可以利用到拿破仑皇帝的余晖,进而在山呼万岁当中复辟帝国。

    历史往往就是如此出乎预料,尤其是习惯了翻云覆雨的法兰西更是如此。

    现在,艾格隆本人开创了一条更加出乎预料的世界线,他以波拿巴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得到了皇冠,他自然会比奥尔良家族更加“尊皇”,尽快完工凯旋门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玛丽亚静静地听着艾格隆的解释,她当然理解艾格隆的心情。

    虽然对政治并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出身王室的她,自然也有着基本的政治头脑,她当然知道这一切的重大意义。

    欧洲大陆上的各个王国,其统治基础来自于上帝,来自于“君权神授”原则,而帝国则不然,它是平民战胜了教士之后所分娩出来的,某种意义上,帝国的统治基础,来自于拿破仑这个人本身。

    正因为如此,“拿破仑”就必须成为被顶礼膜拜的神,先祖的名号,将成为子孙们权力的源泉——正如罗马皇帝们,其无上权威都来自于“奥古斯都”这个神格化的人一样。

    “真不愧是罗马王啊,您所作所为倒是和罗马人如出一辙呢。”她笑着评价。

    “我倒是但愿我的国家能和罗马帝国一样长久,但这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艾格隆耸了耸肩,“至少我要给我的继承人们留下足够坚实的遗产,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发挥吧,我也管不了。”

    “后人的事情只能后人自己来管,先人又能怎么办呢?我们能活好我们这一辈子就不容易了。”玛丽亚也忍不住发出了感慨。

    接着,她又提出了建议,“不过,您倒是可以给子孙们多留点退路。我的意思是,您在位的时候,可以让波拿巴家族的成员们与各个王族多多联姻,无论是用威逼还是用利诱的方法都行。尽快让波拿巴家族与各大王族的血脉融合在一起,成为君主大家庭的一员,这样纵使您的子孙未来一时落魄,至少还能留在这个圈子里面,进可图谋复辟,退也不失为上流社会的顶级常客。”

    玛丽亚的建议艾格隆心里也明白,事实上这并不是她的突发奇想——从拿破仑皇帝自己开始,波拿巴家族就一直试图这么做了。

    特蕾莎也一直心心念念,要让孩子们和皇室继续联姻,归根结底,也是想要让子孙融入到这个圈子里面,变相地给孩子们留下“后路”。

    听到了玛丽亚的建议,艾格隆顿时就想起来了,自己的堂兄查理亲王,之前曾经通过婶婶奥棠丝王后,恳求自己能够帮忙为他缔结一门亲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寻找一位古老王室的公主,其他随便怎样都行。

    堂兄的想法,其实倒是与家族的利益不谋而合,所以艾格隆当时也没有拒绝他。

    之前查理亲王跟着哥哥一起,帮助他从维也纳逃脱,为他立下了大功;现在,查理亲王又代表他,前往圣赫勒拿岛上迎回了拿破仑皇帝的遗骨,等于又为家族立下了功劳。

    于情于理,自己都对他有所亏欠,是应该回报他了。

    于是,看着玛丽亚,艾格隆心里一动,“殿下,您说得很对,波拿巴家族确实有必要加强和各个王族之间的关系……正好,我的堂兄查理亲王现在尚未婚配,他也跟我提出过希望能够迎娶到一位王族公主——”

    “你在胡说些什么?!”玛丽亚顿时柳眉倒竖,怒瞪了艾格隆一眼。

    “啊,您别误会!我绝不是在说您!”艾格隆陡然反应了过来,他让玛丽亚误会了。“我只是想请问,您能为我在这个问题上提供什么帮助吗?毕竟,对德意志诸位王公,您肯定比我熟悉……”

    接着,他又一把抓住了玛丽亚的手,然后诚恳地看着对方,以此来让对方消气,“殿下,在我心中,您圣洁而且高贵,我的堂兄绝对配不上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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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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