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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全文阅读

作者:匂宮出夢     雏鹰的荣耀txt下载     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1,故事

    “夏奈尔,咱们有钱了!”

    夏奈尔被艾格隆的话整得莫名其妙,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脸,想要从中找到一点自己能够看懂的东西。

    “殿下,您……您是指什么?”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她,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自己的兴奋——压抑太久之后,这个好消息让他已经情难自禁了。

    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发泄完了心中的狂喜,然后松开了自己的怀抱。

    “夏奈尔,你先收拾吧,然后你坐下来,我要跟你讲个故事——”他摊了摊手,然后坐到了沙发上。

    “好的,殿下。”夏奈尔只能勉强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又重新开始收拾了。

    在她行动的时候,艾格隆也一直在思考,到底应该怎样向夏奈尔透露情报?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穿越到了欧洲近代世界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里,居然有《基督山伯爵》的书中人物存在。

    作为一个欧洲近代文学的书迷,他对《基督山伯爵》的剧情太熟悉了,听到费尔南-德-莫尔塞夫这个名字他就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不就是书中那个陷害主人公入狱的情敌,在发迹之后给自己编造的名字吗?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他旁敲侧击地从对方口中刺探情报,得出的消息,一条一条都验证了事实——他真的就是那个人。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里,真的存在爱德蒙-唐泰斯,也真的存在基督山宝藏。

    进一步来说,按照原著,爱德蒙-唐泰斯坐牢14年之后才潜逃出狱,也就是1829年才逃离可怕的伊芙堡监狱——而现在才是1826年底。

    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么书中的宝藏,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基督山岛的洞窟里,等待着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而他要做的,就是抢先一步,发掘这一份宝藏,然后以这笔巨额的财富来作为实现自己计划的启动资金。

    他并不觉得这是在偷或者抢,宝藏既然无主,那么先到先得,他先找到了宝藏的话,那宝藏本来就是他的了。

    况且,爱德蒙-唐泰斯也并不会从中吃亏——自己只要有了一大笔的财富,帮助他提前逃出牢狱岂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而且自己还能够帮他报仇雪恨,甚至如果复国成功的话,封他当个货真价实的“伯爵”也不过是随手之劳。

    这样算起来他也一点不亏反而赚大了,是双赢的结果。

    当然,这些算计筹划,现在都还只是空中楼阁,只是个初步的概念而已,想那么多没有什么意义,他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样在不被人注意的情况下,把这份宝藏据为己有。

    好在他的条件比爱德蒙-唐泰斯要强太多。

    虽然都是身陷囹圄,但是自己是公爵头衔,生活待遇和皇族成员相差无几,而且拥有有限度的自由,现在更加因为有希望同卡尔大公联姻而变得炙手可热——比起还在吃牢饭的爱德蒙-唐泰斯,简直像是身处天堂。

    同时,他并不是孤身一人,在身边他有狂热追随自己的夏奈尔,在外他还有大批的支持者。

    不过这世道人心叵测,没有一段时间的交往他不敢信任任何人,现在他只信任夏奈尔一个。

    就连夏奈尔,也不必告诉她全部的真相,只需要告诉她一个能够让她相信的故事就可以了。

    好在,他一直都擅长于编故事。

    就在他思索之间,夏奈尔已经收拾完了,她小心翼翼地站在艾格隆的面前,一副等着听故事的好奇样子。

    “夏奈尔,你应该知道,拿破仑是在意大利发迹的,是吧?”艾格隆终于开口了。“1796年,他率领军团杀入了意大利,把奥地利打得节节败退,从那里他赢得了一切荣誉,声名鹊起。”

    “是的,殿下。”夏奈尔充满了崇敬地点了点头。

    “在荣誉的背后,也有一些不那么荣耀的事情……”艾格隆笑了笑,“当时他率领的军团,是一支衣衫褴褛、士气极度低落的军队,他们没有军饷,没有军粮,没有鞋袜,没有营帐,跟一群乞丐唯一的不同就是手里有枪。为了让这些军人听从他的命令,他答应了他们,只要打进了意大利,那么就会让他们变成富翁——我明说吧,他在意大利勒索和抢劫,把曾经繁华富裕的北意大利搞得满目疮痍,他向米兰、托斯卡纳、威尼斯还有一大串地方勒索赎城费,连艺术品也一样抢掠到了法国。”

    “是的,殿下。”夏奈尔这下没那么自豪了,不过她还是安慰了艾格隆,“不过,皇帝陛下当时也没有办法,毕竟他想要打仗就必须养好军队,共和国给的给养不够他也只好这么做了……”

    什么没办法?他即使篡夺了共和国当了皇帝以后,一样到处率军抢劫,驻西班牙的军队甚至连坟墓都没有放过……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当然,以他的立场,是不能说出这些实话的。

    “我不是在跟你讨论道德问题,夏奈尔。”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然后再问对方,“你知道,对一支实施抢劫的军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夏奈尔有些懵懂。

    “最重要的是纪律。”艾格隆回答,“没有纪律就没有军队,所以即使抢劫也必须也必须遵守秩序,否则军队一混乱那就没法打仗了。所以拿破仑一边放纵军队抢劫,一边却也严格规定了抢劫的程序和分配模式,这让他的军团没有溺死在金银珠宝当中,反而一直维持着饥渴的战斗力。具体我就不详细多说了,总之他暗地里专门建立了一套分配体系,以及相应的负责人,确保军队可以按照层级来分配战利品——当然,他自己拿最大的一份。”

    直到现在,他说的还都是真话,因为事实上拿破仑就是这么干的,他靠着征服北意大利发了大财,不光是金钱,他还把意大利最宝贵的艺术品也一箱一箱地运到了法国去,装点了自家的收藏以及各处的博物馆。

    夏奈尔点了点头,等待着艾格隆接下来的话,她知道这都是真的,但是她才不在乎什么受苦受难的意大利人民呢。

    “他的军队里,有一批人隐藏在黑暗当中,专门负责去寻找意大利最值钱的宝库,然后把这些掠夺到的财富收集起来,供他分配。”艾格隆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虽然后来他离开了意大利,但是这些人还是一直在为他服务,给他源源不断地提供资金,直到他最终建立帝国之后,这种行动还是没有结束——因为皇帝陛下一直要打仗,他对金钱的渴求是无限的。”

    顿了顿之后,他继续说了下去,“将近二十年间,这批人找遍了意大利各地,世家豪门的资产被他们翻检了个遍,甚至连古老的文件他们也没有放过,有专人仔细翻阅,从中寻找任何的蛛丝马迹。他们的辛苦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他们找到了许多隐秘的宝库,充实了帝国的国库,只可惜他们的工作却没有换来最终的胜利……帝国还是毁灭了,他们的努力却化为了泡影。这批人作为拿破仑的忠实追随者不得不隐姓埋名,有人甚至已经被波旁家族处决。”

    “这真是大不幸……”夏奈尔极为伤感地低下了头。“能够被皇帝陛下赋予这样重要的任务,他们一定是最忠诚的人吧,找到宝藏也不私吞而是交给帝国……这实在是让人心痛的损失!”

    “不幸中还有万幸,还有人活了下来,并且想方设法保存了他们剩下的研究结果。”艾格隆叹了口气,“而今天来拜访我的军官们里面,就有一个是这些人的后人。很抱歉我无法告诉你他到底是哪一个,不过,他给了我一个绝密的消息。”

    “莫非……莫非……是宝藏?”夏奈尔终于明白过来了。

    “对,就是一份宝藏,而且是非常巨额的财富。”艾格隆点了点头,“军官给了我一个口信,告诉我宝藏可能的埋藏位置。这么多年来他们躲入地下,没有自己去想办法发掘宝藏,一方面是害怕被追捕,但最重要的是,他认为那是我的财富,只有我才配得上使用它,他希望我能够拿着这比财产踏上重建帝国的道路,他祝福我成功。”

    “真是让人敬佩的忠诚呀!”夏奈尔禁不住感叹,“太让人感动了……殿下,我也会如此忠诚于您的,假如我也找到了一个宝藏,我一定会立刻想办法献给您!”

    尽管艾格隆的故事过于理想化,但是夏奈尔反而轻易地相信了——一方面艾格隆前面的铺垫确实非常真实;另一方面,她自己也是那种把忠诚看得高过金钱的狂热者,所以特别愿意去相信吧。

    另外,这年代正是欧洲人全球大扩张的时代,整个社会都有一种冒险发财的文化,所以各地流传的冒险者找到宝藏的故事实在太多了,夏奈尔下意识地就会相信。

    “好了,基本情况就是这样了。”艾格隆摊了摊手。“夏奈尔,这下你能够理解我为什么那么激动了吧?”

    “理解了,殿下。”夏奈尔点了点头,眼中也满是兴奋和喜悦,“我……我也和您一样激动呢!”

    夏奈尔没有问宝藏的具体地点,艾格隆也不打算告诉她。

    他信任夏奈尔,他也需要帮手,但是他没必要现在就去考验人性——只有等逃出去之后,他才会跟夏奈尔说出宝藏的位置,然后带着她一起去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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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下午,马尔蒙元帅和他的部下们将要告辞离开美泉宫,前往维也纳城了。

    而艾格隆则亲自来送别这群法国军人。

    “元帅阁下,虽然我并不为您的离去感到惋惜,但是我仍旧希望您能够受得住彼得堡的冰天雪地。”艾格隆向马尔蒙元帅致意。

    “这一点您不用担心,殿下。我才五十几岁——虽然我确实已经老了,但还不至于发霉。”马尔蒙元帅耸了耸肩,“倒是您,虽然犹如初升的太阳,但也不要得意过头了,属于您的路还有很长,并没有那么好走,希望您能够走得够稳。”

    “走得稳可并非确保胜利的方式。”艾格隆笑了笑,“有时候我宁可冒一点险,不冒点险的话拿破仑又怎么可能杀得进意大利呢?”

    “唔,很好,倒也没错。”元帅点了点头,“不过,这得用实际行动来证明——希望您未来在奥地利能够创下大事业,我会时刻关注您的故事的。”

    “这是我的荣幸。”艾格隆微微躬身。

    接着,少年人又走到了那些法国军官们的面前。

    “诸位,我记住了你们的名字。”他优雅地向这群军人行了个礼,“希望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我也祝各位前程远大。”

    军官们也纷纷向艾格隆致敬,然后告别。

    艾格隆走到了他们的面前,然后特意脚步停留在了费尔南-德-莫尔塞夫的面前。

    “莫尔塞夫少校,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您,我就觉得特别投缘。”艾格隆笑容满面地看着对方,“您的传奇经历给了我莫大的鼓励,而您平易近人和谦逊善良的品质,更加让我钦佩……我非常庆幸上帝把您带到我的身前,您简直像是来到耶路撒冷的贤者,照亮了我未来的路。”

    如此奉承的话,让莫尔塞夫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他连忙低下了腰来,毕恭毕敬地对少年人行礼。

    “殿下,您实在是说得太过头了!我哪里配得上您如此赞美……我只是一个可悲的凡人而已,所思所行无非是为国效劳、尽一个军人的职责而已,真的没有什么需要特意夸奖的。”他有些飘飘然地看着艾格隆,“殿下,我真诚地希望以后有机会为您效劳,回报您对我的看重。”

    “我相信您能够做到,因为以后我们绝对会见面的。”艾格隆收敛了笑容,然后郑重其事地看着对方,“而我,那时候,我估计能够给您一个巨大的惊喜。”

    “什么惊喜?”莫尔塞夫好奇地问。

    “如果现在就说出来了,那惊喜还能是惊喜吗?”艾格隆笑眯眯地反问。“所以,请您等待、并满怀期待吧,我相信那将是您一生当中难以忘怀的时刻。”

    他充满了魅力的声音,以及充满了善意的笑容,勾起了莫尔塞夫对未来前程似锦的无限遐想。

    殿下如此看重我,如果他未来在奥地利成为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么自己肯定能沾到不少光吧。

    “谢谢您,殿下!那我就铭记此刻了。”

    “再见。”艾格隆重新展露了笑容,对着他挥了挥手。

    “再见,殿下。”

92,分叉口

    “再见,殿下。”

    随着莫尔塞夫少校的道别,这群造访美泉宫的法国军人也就此离开。

    艾格隆目送着他们乘坐马车离去,然后返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时候,马尔蒙元帅亲手呈递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了他的书桌上。

    这封信是法国查理十世国王写给他的亲笔信,然而艾格隆拿起信之后并没有拆开信件,而是直接扔到了壁炉里面。

    他虽然碍于形势,不得不写信,主动跟查理十世国王和解,并且保证自己暂时无意法国王位,但那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在他内心当中,他从没有看得起过这位曾经的阿图瓦伯爵。

    当年他跟着普罗旺斯伯爵一起挥霍无度,给哥哥路易十六挖尽了坑,然后在革命风暴之前一跑了之;流亡在外二十年,他尺寸之功未立,也没做出任何值得人尊敬的功绩,完全是被外国联军的刺刀送回法国的。

    等到两个哥哥都死了之后,他捡到了一个现成的国王,结果他把国家治理得朝纲混乱,野心勃勃的奥尔良公爵几乎公开和他分庭抗礼,他也没什么办法。

    这样的无能之辈,实在不可能得到艾格隆的尊敬。

    如果他在信里假惺惺地跟艾格隆问好,那艾格隆不需要这么虚伪的善意;如果他在信里嘲讽或者威胁自己,那艾格隆更加没必要看了——从他故意派马尔蒙元帅过来送信,可以看出他绝对没有什么真正的善意。

    所以,无论他写了什么,都无法改变艾格隆的想法,艾格隆根本无意知道这个行将就木的国王到底想要说什么。

    就在他的注视之下,信封在壁炉的火焰当中翻卷,最终化为了一缕青烟。

    祝您健康长寿,能活到我见您的那天,陛下。

    他冷冷地想。

    就在信件被烧成灰烬的同时,房间的门口被敲响了。

    夏奈尔连忙去开了门,然后穿着裙子的苏菲公主快步走了进来。

    她板着脸,看上去心情不佳,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瞪着少年人。

    “殿下,下午好。”艾格隆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硬着头皮向她问好。“您……您有什么事情吗?”

    “你这个小混蛋……为什么最近一直没来找我?”苏菲满面怒色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捏了捏他的手臂。“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殿下,我也只是两三天没有见您而已……”艾格隆忍不住抗辩,“实际上我这边是有事,所以迫不得已——您也知道,我刚刚才送走了马尔蒙元帅和他的随员们。”

    “那些法国人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他们都是波旁家族的走狗,对你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好意的,哪怕你拼命讨好他们,顶多也不过是表面上给你一点尊重而已,又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当回事?”苏菲叹了一口气,“艾格隆,你的未来在奥地利,别再去管什么法国了,他们留给你的有什么?只有背叛而已。”

    一边叹气,她一边又开始抚摸少年人的额头,“别为了这些无聊的人浪费你自己的时间了,艾格隆,我们找到自己的乐趣就好了。”

    她脸上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声音也重新变得温柔了起来,仿佛有无限的感慨。“这世道就是这样,得势的时候你说什么都对,人人都对你阿谀奉承;等你失势了,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陪在你身边,旁人只会笑话你。”

    “殿下,您说的很对,我心里也都清楚的,这些人不可能发自内心地尊重我。”艾格隆也叹了口气,“不过,我很需要积累人脉,就算我的未来在奥地利,多认识一些法国人也是好事,这会让我更加容易去成就事业。”

    “好吧,也许你这么考虑也有道理……”想了片刻之后,苏菲点了点头,然后她又微微笑了起来,“不过我觉得,你现在还年轻,享受一下年轻人的生活不也挺好的?就算未来再孜孜不倦地谋求权势也还来得及……你身边的老师们还是太着急了,总想着让你年纪轻轻就去钻营权位,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资格年轻,殿下。”艾格隆倔强地回答,“虽然我有皇室的头衔,但是从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给我一个美好的未来,如果我想要的话只能自己去争取,而且越快越好,我失去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我能保证。”苏菲昂着头看着他的脸,笃定地说,“只要给我点时间就好了……艾格隆,算我求你了,别再在我面前露出这么忧郁颓丧的表情了,我就受不了你这样,每次看到,我都怨恨我自己为什么能早点掌权……上帝啊,为什么您总是惩罚那些才华横溢的人呢?”

    她的话又让艾格隆感动了,忍不住一把将她抱入了怀中。

    “殿下,您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对您只有感恩……我不需要再您再为我多做什么了,就像现在这样就好。”

    是的,就像现在这样,然后直到离开为止,享受亲密无间的时光。

    “那你也得多留意我才行啊。”苏菲把头埋到了少年人的怀中,然后闷声回答。“我无法抑制地想念你,我真的害怕某一天看不到你。”

    经过了那一晚上的缠绵之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虽然还是同之前一样亲密无间,但是又好像多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同的话,应该说,苏菲好像显得更加患得患失,好像生怕自己被谁抢走一样。

    面对他的时候,她的身上早已经看不见往日的强势,反而显得温柔而又胆怯。

    她身份确实尊贵,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纵使从小培养出了任性和骄傲的脾气,但更多的却也在追求心灵的寄托,在少年人这里,她曾经干枯的心灵得到了滋润,结果催生出来的爱意就让她越发难以抑制。

    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之后,苏菲总算恢复了正常。

    “艾格隆,今晚我们一起去剧院看看吧,也许散散心对我们都有好处。”她提议。“今晚应该有你的剧在上映。”

    “好的,我十分乐意。”艾格隆立刻回答。

    不过他现在并不关心什么戏剧,他只是觉得,是时候去找到那位亲爱的堂兄大人了。

    拿破仑-路易-波拿巴亲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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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一天的夜里,艾格隆和苏菲一起,再度乘坐马车来到了红宝石剧院当中。

    他们和往常一样,一来到这里就直奔包厢。

    就如同苏菲所说的那样,今晚正好也在上映艾格隆的剧目。

    虽然这部剧已经上映了多次,但是因为最近广受好评,所以观众上还是坐满了人。

    夏奈尔和之前一样,跑到剧院的后台换上了演出的衣服,然后准备登上台去演出。

    过去的她,每次到了这个时候,都又紧张又振奋,一心想要拿出自己最大的热情演出,不辜负主人对自己的期待。

    不过,今晚她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她的脑子里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的面孔。

    夏奈尔的视线四处搜索,从观众席到走廊,再到楼上的包厢,努力想要找出那张面孔,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晚她见到的那个年轻人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心情也越发焦躁。

    难道那位亲王殿下说了大话,他其实根本掌握不了自己来到这里的行踪?她的心里禁不住出现了些许的怀疑。

    不管怎样,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在幕间轮到她扮演的角色上场了,她不得不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走上台去扮演自己的角色。

    她心乱如麻,经常下意识地看向观众席,想要找出那个年轻人来,在这种情况下她的表演自然也大打折扣,好在经过多次的排练,她已经把自己的台词倒背如流,她几乎在心不在焉的情况下勉强配合了演出,没有闹出太大的乱子。

    旁边的演员们虽然对夏奈尔今天的演出状态有些惊讶,不过他们也知道,凡人都有状态不好的时候,所以也没有过多深究,只是尽力配合她的演出,让这一幕剧早点结束。

    伴随着帷幕缓缓降下,夏奈尔的演出戏份也终于结束了,她带着失望走下台去——直到这时候,她还是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

    难道……难道他居然胆敢欺骗自己和殿下?夏奈尔的心里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

    正当她准备走到试衣间换回原本衣物的时候,她在走廊里突然被人拦了下来。

    毫无来由地,夏奈尔登时心里一紧。

    她的直觉告诉她,好像终于要发生她一直期待的事情了,所以她停下了脚步,抬起脸来看着对方。

    这个人身材高挑,头上戴着一顶丝绒礼帽,他不动声色地向着夏奈尔靠近,直到和夏奈尔面对面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帽檐。

    “晚上好,小姐。”他低声打了个招呼。

    夏奈尔看到这张脸之后,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您怎么现在才出现!”接着,她小声抱怨。

    “我总得确认这不是一个陷阱之后才能出现,对吧?”年轻人并没有显得抱歉,反而理直气壮地回答,“小姐,虽然您看上去不像是会骗人的人,但是凡事总有意外,不是吗?”

    “好吧,那现在您还有什么需要怀疑的吗?”夏奈尔没好气地问。

    “没有了。”年轻人笑了笑,然后突然使了一个眼色。

    夏奈尔心领神会,马上又打开了试衣间的门,带着年轻人闪了进去,没有留在这个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走廊。

    就在他们进去的同时,舞台上的音乐又响了起来,新的一幕又开始了,没有人注意这个小姑娘的举动。

    关上房门之后,夏奈尔的心情总算放下了不少。

    “陛下也今天过来了。”她立刻告诉了对方,“我已经把您的消息转告给了他,他非常感动……”

    “我们的陛下,现在在哪儿?”年轻人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直接问。

    “就在三楼的一间包厢里。”夏奈尔直接告诉了对方,然后描述了大概的位置。

    接着,她又小声叮嘱了对方,“对了,您不要贸然接近那里,三楼的走廊边有监视者,而且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剑术大师,如果惊动了他的话,您是绝无可能靠近陛下的。”

    “这可真是让人犯难了。”年轻人挑了挑眉毛,显得相当遗憾的样子,“我离陛下只有一步之遥,结果却见不到他?如果见不到他的话,我又怎么能够确定您说的每一句话的真伪呢?光是跟您见面的话,我可是什么都不敢做。”

    “那这样吧,我先回去禀告陛下您已经来了,然后让陛下在包厢的窗口露一下脸。”夏奈尔想了想,然后给出了一个建议,“您和他虽然已经很久没见面了,但是我可以跟您保证,你们长相相似,而且陛下自有一股风度,您只要看到那张脸就会相信,他确实是陛下了!”

    “听上去倒是有点道理。”年轻人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吧,那就先这么办吧。”

    “对了,还有一件事。”夏奈尔突然想了起来,然后加了一句叮嘱,“包厢里随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贵夫人,那位夫人是陛下最亲密的朋友,无论您将来要做什么,请务必要保证她的安全,否则陛下会伤心透顶的。”

    年轻人先是一阵惊愕,然后忍不住耸了耸肩。

    “是吗?贵夫人?居然不是那位未婚妻?”

    “不是……”夏奈尔尴尬地摇了摇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总之,请您记住我的叮嘱就好了。”

    “看来我的堂弟在奥地利的生活,并不想我想象的那么难受呢……”年轻人大概明白了什么,然后忍不住揶揄了起来,“就这样还想着要逃离,看来陛下的意志比我想象的还要坚定。”

    “陛下一直都对自己的目标坚定不移。”夏奈尔挺直了腰回答,“无论发生什么,他的意志都是不可以更改的,而我就是彻底贯彻他意志的人。”

    “看来您值得敬佩。”年轻人躬了躬身。

    夏奈尔也屈膝行礼,然后退出了试衣间,接着她快步经过走廊走上了楼梯,然后来到了三楼艾格隆所在的包厢。

    接着,她踱步走到了艾格隆的身旁,右手在只有艾格隆看得到的视角里做了一个代表事情顺利的手势。

    接着,她以极小的声音说,“殿下,您面相舞台,露一下脸吧……”

    艾格隆顿时就明白了一切。

    瞬间的狂喜让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但是他还是以最大的自制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

    接着,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到了栏杆旁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

    就在同一刻,他苍白而又俊美的脸,就这样暴露在了楼顶辉煌的灯火之下。

    看吧,看吧!

    这就是您想要实现野心而不得不仰仗的人!

    楼下的观众们都在看着舞台的表演,没有人注意三楼包厢的这个小小异动,这些聚精会神的人们永远不会想到,就是在这一刻,历史正在走向它的分叉口。

93,会面

    在辉煌的灯火下,艾格隆倚靠在栏杆边,探头看向舞台。

    他没有费劲在观众席当中寻找自己的堂兄,因为他知道此刻那位堂兄肯定正在注视着自己。

    看吧,好好看着吧!我就是你要效忠的人!

    他心里翻江倒海,但是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犹如最聚精会神的观众一样看着舞台的演出。

    “怎么突然这么认真了啊?”苏菲对他的举动稍微有些好奇,于是走到了他的旁边,一起看着演出,“刚才你不还是心不在焉的吗?”

    “既然来都来了,那我觉得我还是再看一下比较好。”艾格隆随口回答,“毕竟这是我们的心血,而且演员们的努力也值得赞赏。”

    眼下苏菲正紧挨着他,一起站在栏杆边,毫无疑问借助灯光,他的那位堂兄一定也能够看清苏菲的脸,不过他觉得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你这么说我倒也想起来了。”苏菲顺口接过了话题,“这些演员确实表现得比我想象中要好。一开始经理说要用一帮没名气的演员时我还很担心呢!结果回头一看他们还挺卖力的,唔……也许是夏奈尔在其中督促有功的缘故吧。”

    “那么,我们奖励一下他们如何?”艾格隆提议。

    “不错的主意!”苏菲一下子来了兴致,“反正这个剧本让我们意外还挣到了点钱,要不把这些钱作为奖励发给他们算了……”

    “嗯,反正我也不缺这点钱。”艾格隆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对了,要不等到落幕以后,我们一起去后台谢场,感谢一下他们的付出吧。”

    “可以啊。”苏菲想也没想地答应了他,“我想这些演员们应该也很好奇剧本的创作者梅明根姐弟两个到底是何许人也吧?”

    她的脸上满是兴奋,显然对自己和艾格隆一起以新的身份见人感到很期待。

    然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少年人提出这个提议,其实别有目的。

    艾格隆不再多说,而是继续看着舞台的表演。

    很快,演出结束了,帷幕缓缓落下,而观众们在雷鸣般的掌声之后也慢慢退场。

    “我们过去吧。”艾格隆转过头来,对苏菲提议。

    “我的心肝儿,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苏菲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眨了眨眼睛。

    她的声音很轻柔,又似乎带着无穷的诱惑。

    艾格隆的心脏陡然颤动了一下,没想到苏菲主动对他调情的时候,居然会有这么可爱。

    他笑着走近了苏菲,然后带着她来到了阴影当中,接着低头吻了下去。

    两个人唇分开之后,一起手挽着手走出了包厢,然后走到了一楼,接着来到了舞台后。而此时演员们正在准备前往换衣间换回平常的衣物。

    “我去跟男演员们谢场。”艾格隆对着苏菲说,“您和女演员们说几句吧。”

    “你真是的……怕什么呢?我又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苏菲白了一眼,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我的艾格隆才不是那种会被庸脂俗粉迷上的蠢货,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说归说,但是她还是很乐意接受了艾格隆的提议。

    艾格隆对夏奈尔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千万要想办法多拖点时间,夏奈尔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艾格隆放心地暂时告别了苏菲,然后来到了男演员们的换衣间。

    少年突兀的出现,一开始让演员们感到有些惊愕,不过在剧院工作人员的介绍下,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这是他们刚刚演出的剧目的创作者梅明根先生。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引来了更大的惊愕,因为演员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刚刚演出的成人悲剧居然出自于一个看上去少不更事的年轻人手笔。

    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总算接受了事实,然后纷纷向艾格隆致敬,而艾格隆也一一向他们道谢,感谢他们如此投入的演出,让自己的剧本得以按照他想要看到的方式演绎了出来。

    接着,艾格隆和他们继续聊了一会儿,谈谈自己对剧本的心得体会,以及自己对下一个剧本的展望。

    和他们在一起攀谈的时候,艾格隆突然感觉心情相当愉快,这里没有人知道他是拿破仑的儿子,更没有人叫他殿下,所有人给他的只有尊敬,而且这一切尊敬不是靠他的所谓“血统”得到的,而是靠他自己的才能得到的。

    这才真正给了他自信。

    当然,这些演员们也非常疑惑少年人的身份,因为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接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而且气度不凡,绝对不会出自于普通家庭。

    不过演员们也没有问出来,毕竟这个年代使用假名的人太多了,这些饱经世故的人当然不会为了好奇心,而去触犯贵人的忌讳。

    可惜,这注定只是一次短暂的会面,少年知道自己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再见,诸位。”艾格隆向演员们告别,“我希望你们未来都能够成为更加有名的演员,你们展现出来的东西,让我觉得你们配得上人们的赞美。”

    “我也祝您能够写出更加打动人心的作品,先生。”一位演员向少年人躬身致敬,“您年纪轻轻就能够有如此成就,我深信只要您继续努力,那一定可以名垂青史。”

    “谢谢。”艾格隆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打开了换衣间的门之后,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走廊没有人。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然后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躲在了楼梯与储物间的缝隙之间。

    如同他所希望的那样,阴影当中似乎有一个黑色的活物在涌动,向他快速地靠近了过来。

    很快,艾格隆面前出现了一个带着黑帽的身影。

    接着,对方抬高了帽檐,两个人就此对视了片刻。

    几乎不需要任何身份确认,他们就彼此认出了对方。

    来了!

    艾格隆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几乎燃烧了起来,但是他克制了自己的激动,猛然推开了储物间的门,然后把对方一起带了进来。

    储物间里面的灰尘很多,更有一股发霉的气味,非常难闻,然而艾格隆却一点都无所谓,他又看向了对面的年轻人。

    而对方也在看着艾格隆,似乎也是同样的激动。

    紧接着,两个人猛然拥抱了起来。

    “陛下!”

    “我的堂兄!”

    他们用法语打了个招呼。

    艾格隆的声音哽咽了,眼睛里也出现了点点的泪光。

    虽然他此刻的表现大半是演技,但也有一点点是发自内心的真情——他多年来压抑自己的感情已经太久了,此时身边来了一个真正的“亲人”,而且是来搭救自己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不激动兴奋呢?

    不管对方有多少私心,总之他都非常感谢对方。

    拥抱了片刻之后,他松开了对方。

    “绝境之中,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亲人啊……”艾格隆发出了一声感慨,“路易,我们的时间不多,所以我尽快说完吧。”

    “您请说吧,陛下!”年轻人点了点头,“我会铭记您所说的每一个字的。”

    “很好。”艾格隆点了点头,“首先,我不知道外界对我有多少别有用心的流言,但是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的身份,更加没有想过要放弃皇位,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是为了复兴我失去的帝国。请你不要相信流言,追随我、为了我们的家族,向着这个目标前进。”

    “我知道了,陛下。”年轻人又重重点了点头,“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要您没有心死,帝国就不会亡。”

    艾格隆笑了笑。“你有多少人?”

    “我的财力有限,而且奥地利对我们的防范也很厉害,所以我们只有十几个人来到了维也纳。”拿破仑-路易-波拿巴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直接回答,“不过这些人都是绝对忠诚的人,其中还包括了我的亲弟弟。”

    “是啊,我的又一个堂兄。”艾格隆继续微笑着,“我相信你们,我们这个家族上一代人做出的大事业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该我们这一代来做了!”

    接着,他话锋一转,“路易,我命令你,想尽办法帮助我逃脱,我要逃出奥地利,在这里我什么都做不成。”

    “好的,陛下。”路易挺直了腰,低声保证,“我拼尽全力。”

    “这种事不能靠蛮力,毕竟我们单枪匹马再厉害也打不过一个骑兵营,而奥地利有上百个骑兵营。”艾格隆摇了摇头,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想了想,我最好的逃脱地点是在这里,你到时候在剧院制造混乱,然后我直接从三楼跳下来混在观众里逃脱——而你这段时间先帮我构思好逃出维也纳之后的逃脱路线,并且准备好必要的物资和藏身地点。”

    “我会去准备的。”路易立刻答应了下来,“不过陛下,这需要一点时间,以及……”

    他的表情出现了些许尴尬,“以及一些金钱,我们在外面倒是有点钱,不过来到奥地利之后不敢随便现身,所以现在手头上剩下的已经不多了。”

    “这确实是必要的谨慎!”艾格隆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让夏奈尔给你钱的,不要节约,多准备一点东西!只要达到目的,这点花费都不算什么。至于时间,我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等一阵也没什么,不过你必须尽快,时间对我们来说越早越好!法兰西的王冠已经摇摇欲坠,我可不想等别人捡走了再去吃点残羹冷炙!”

    “好的。”在艾格隆的催促之下,路易再度挺直了腰,“陛下,交给我吧,我会把一切办好的。”

    “很好……”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

    “今后我们怎么联系呢?”路易问。

    “我们联系的次数越少越好,除非是至关重要的那些,否则你全权处理不必告诉我。”艾格隆小心地对他交代,“至于最重要的那些,你可以伪造成剧院寄给我的信,然后寄送到如下地址里……记得,一定要用暗号和隐语。”

    接着,他将自己和剧院的交流、以及旅馆包下房间作为通讯地址的事情都告诉给了路易。

    “陛下……您真是天授其才!”当听完了这一切之后,路易看着艾格隆的眼神都已经变了,“真没想到您有条不紊地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这个还没成年的堂弟,表现出来的一切特质确实都使他有点震惊。

    “如果你从小就过着我那样的日子,你也会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事的。”艾格隆半是调侃半是苦涩地回答。

    接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的堂兄,接下来一切都靠你了,我们的家族注定不会默默无闻地消失在历史当中……我坚信如此。”

    “我也坚信如此。”路易厉声保证,“陛下,您给了我足够的信心,那我也会拿出真本事,不让您的心血白费。”

    “好的,再见。”艾格隆向他告别,“我先走出去,你等会再离开。”

    “再见,陛下。”路易向着艾格隆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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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艾格隆在和自己的堂兄见面的时候,苏菲同样也在向女演员们谢场。

    和艾格隆刚才一样,看到梅明根小姐的时候,这些女演员们也非常惊讶,然后又满怀敬仰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女作者。

    苏菲乐得以编造的身份享受着别人的尊敬和仰慕,她一改平时生人勿近颐指气使的作风,几乎和每个人都相谈甚欢。

    而夏奈尔也刻意地拉着她和女演员们攀谈,以此来拖延时间,让她的主人可以有更长的时间面见他的堂兄。

    “好了,我们回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苏菲感到有些疲惫了,于是对夏奈尔说。

    “小姐,要不我们再去观众区逛一逛?也许能够听到一些观众们的建议。”夏奈尔心里有些着急,于是提议。“毕竟先生那边可能和演员聊天很开心,我们贸然去打搅也不太好。”

    “倒也有道理。”苏菲想了想,同意了这个提议,于是带着夏奈尔又在一楼观众席。

    此时虽然观众席已经少了点人,但是大部分人还留着,他们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间歇时间过去之后另一部剧的上演。

    正当她们来到靠近大门口的走廊的时候,苏菲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望着一个离席准备走出剧院的少女,蓦然感觉好像有点眼熟。

    随着两个人距离的接近,对方的轮廓和面貌已经越来越清晰,虽然对方衣着朴素,但是苏菲终于认了出来。

    居然是她?她怎么知道这里的?

    她在跟踪监视我们?

    一个个念头纷至沓来,苏菲先是觉得羞辱,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愤怒。

    你也配来管我的事情吗?

    也就在这个时刻,对面的少女也认出了苏菲,她下意识地停顿了脚步,接着想要躲闪开,但是却发现自己好像无路可逃。

    接着,她强自镇定了下来,然后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想要从苏菲旁边经过。

    “站住!”就在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苏菲叫住了她。“特蕾莎,以您的身份,应该没有必要鬼鬼祟祟地到处乱跑,打搅别人的心情吧?”

94,针锋相对

    苏菲毫不留情的讥讽,让特蕾莎心里顿时就怒不可遏了。

    和殿下一起欣赏他的作品上映,这明明应该是自己享受的待遇,然而自己却只能远远躲在一边暗自观赏,结果都已经忍让到这个地步了,还要被她出言讥讽……

    她原本不想惹出事端,看到苏菲的第一反应也是逃跑,免得惹出什么乱子让大家都难堪,可是听到了苏菲的话之后,在特蕾莎心里积累了许久的怒火就再也难以控制了,她非要发泄出来不可。

    “我不太懂您的意思,殿下?”她貌似平静地看着对方,“难道这里是您买下来的剧院吗?您能够过来,我不能来?”

    “别耍花腔!”苏菲一点也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您为什么在这里?我特意挑选这个地方就是它并不知名,也没有任何官方活动会在这里举办,不会有什么不相干的人来打搅我,而您却出现在这里……您是想要让我相信这是巧合吗?”

    苏菲的诘问,让特蕾莎一时没有言语,这确实没办法搪塞过去。

    “没话可说了吧?”苏菲冷笑了起来,“请说吧,到底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给您?您为什么又要自降身份,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呢?”

    “请问我跑到剧院看戏,凭什么叫做自降身份呢?”特蕾莎抬起头来看着苏菲,一字一顿地回答,“另外,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同意了我可以这么做,他是知情的!再说了,我已经非常注意不打搅别人了,一直以来我都只是默默在这里看戏,您还有什么可以指责我的?”

    原本她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这下越说越是委屈,委屈之余又更加愤怒。

    所以她忍不住又讥刺了回去,“请问,如果我这是自降身份,那么您这又是什么?总不至于很光彩吧?”

    特蕾莎的反抗态度,让苏菲也更加恼怒了起来,眼睛里甚至闪过了凶狠的光。

    “我很光彩,我和他以梅明根姐弟的身份在这里得到了欢呼和赞颂,我开心极了!”她瞥了特蕾莎一眼,然后傲慢地回答,“顺便说一句,您能够看到如此精彩的演出也得感谢我,因为在他最孤独苦闷的时候只有我陪伴着他,安慰他受伤的心,无条件地赞助他,所以他才能振作起来创作,至于您……好吧,如果您乐意,可以继续在观众席里看着,为我们鼓掌欢呼。不用谢我,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罢了。”

    说完之后,她稍稍提裙,然后打算离开。

    她的话尖利到近乎于刻薄,对于她不喜欢的人,她一直都是这么冷漠无情的。

    而她的这些话,犹如是一记一记地重击,让特蕾莎心痛得如同刀绞一样。

    她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想到心爱的人一直在陪伴着别人,虽然碍于形势不得不强行忍耐,但是心中总会非常难受,而今天苏菲的话却彻底撕开了她心头的伤疤,让她痛得难受。

    看着苏菲的背影,她微微眯起了眼睛,有生以来她第一次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憎恨”。

    就是她从中作梗,让自己在离最幸福美满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被强行停下来了,结果她心里从没有愧疚,反而还在这里说风凉话……

    “稍等一下,殿下。”她咬着牙叫住了苏菲。

    “还有什么事情吗?”苏菲回过头来问。

    “我有几句话要忠告您。”特蕾莎低声说。

    “我想我不需要谁忠告我。”苏菲摇了摇头,傲慢地看着对方,“更别说是一个小丫头了。”

    “您可别忘了,身为人妻是有义务忠诚于丈夫的,这是上帝为我们女子制定的戒律。”特蕾莎无视了苏菲的拒绝,继续说了下去,她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的冷笑,“违背戒律可是会下地狱的……”

    她的声音虽然很轻柔,但是正中苏菲的软肋。

    难以抑制的愤怒,让苏菲的眉头几乎竖了起来。

    “什么上帝!这年代了还有谁在乎上帝啊!”苏菲强硬地回答,“我是公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用得着害怕什么上帝?上帝对我有利的时候我才把祂当回事,不然就一边去吧!祂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三道四?我们的祖祖辈辈缺德事做得还少了吗,上帝要是真开了眼早就降下神罚把大地烧成灰了!”

    如此离经叛道的话,让特蕾莎一下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想到苏菲居然是这么胆大妄为的人,就连旁边的夏奈尔也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苏菲自己也觉得自己气急之下说得过头了,但是她也不愿意示弱,于是冷哼了一声,“哼,别拿上帝吓唬我,我只是在做祖祖辈辈一样的事情而已,我们自己寻开心又碍着谁了?我照顾他,他尊敬我,我们之间的事情不需要其他人插嘴。”

    “不,您根本就没有为他考虑过,只是单方面地考虑自己的需求罢了!”特蕾莎摇了摇头,尖锐地反驳了苏菲,“您只图自己一时的欢愉,任性地将殿下拴在自己的身边,用自己的感情作为武器强迫他丢弃自己的前途……您狂妄地认为自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却不想想代价!殿下为了您可以牺牲自己的前途,可我却看不下去,我不能容忍您毁掉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的人,为此哪怕跟您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既然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特蕾莎也不再退让或者保留了,一句一句的指责,把苏菲气得脸色都白了。

    “一直以来都是我帮他!”她大声抗辩。

    “是啊,确实如此,为此我还对您保留了最后一点敬意。”特蕾莎倒也不否认这一点,所以轻轻点了点头,“可是,您的羽翼终究还是有限,想要让他在奥地利平步青云,您是帮不了他的,只有我们这一桩能够所有人祝福的婚事才会给他带来足够的助力——我猜,您一直都是用自己未来可以主宰这个国家来哄骗他的,可是您现在离皇太后还有多少年您自己都不知道吧?殿下也真是可怜,明知道您说的都是空话许诺,还一直都在配合您,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无奈地寄托在一个谎言之上……一想想我就觉得替他不值。”

    虽然特蕾莎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苏菲却气得快要失去理智了。

    她如此生气,正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对方说的话其实是对的。

    “我以后一定饶不了你!”她恶狠狠地威胁,连敬称都忘了用了。

    她的威胁并没有吓到特蕾莎,反倒是让特蕾莎心里哂笑。

    “您要把我怎么样呢?姑且不说您还不是皇太后,就算几十年后您成了皇太后那又怎么样呢?我从不为非作歹,您能有什么理由处罚我?您顶多不过就是冷落我,让宫廷把我拒之门外罢了……对很多贵妇人来说这是社交场上的死刑,但是那对我来说算什么损失?我还巴不得能够清净一点。”特蕾莎毫不退让地看着苏菲,“殿下,我知道您从小就习惯了周围的人奉承讨好,所以才把您养成了这样唯我独尊的个性……不过我劝您不要威胁那些您实际上并没什么办法处罚的人,这只会让您显得有点气急败坏。”

    “你!”被特蕾莎一通冷嘲热讽,让苏菲气得差点晕过去,她眨了眨眼睛,调匀了呼吸,总算让自己没有失态。

    接着,她猛然转过头看向了旁边的夏奈尔。

    殿下不会要我去打特蕾莎公主吧……夏奈尔一下子吓坏了,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偷偷溜走。

    两位殿下吵架虽然她看得津津有味,但是让她动手她可不敢。

    还好苏菲虽然气急败坏,但是并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只是挥了挥手,让夏奈尔走开。

    夏奈尔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沉默着点了点头,然后赶紧离开了。

    特蕾莎一直在旁边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虽然不明白对方的用意,但是她也没有任何害怕。

    既然都已经豁出去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苏菲殿下一直以来都对她心怀敌意,她也没有义务一直小心翼翼的讨好对方。

    干脆趁此机会一口气说清楚吧。

    “您一直在好好照顾殿下,我对此也是相当感恩的,正因为如此,所以纵使我心里有很多意见,但一直也没有打搅您的乐趣……您和他一起做什么,我都从未过问过也不想知道。”特蕾莎让自己的语气稍稍变得和缓了一些,“但是,如果您真的有自己宣称的那样爱护他的话,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对他更有利——别再因为一己之私去耽误殿下了,您就算贪玩也该有个玩够的时候……”

    “你是什么意思?”苏菲有些不太明白对方的话。

    “虽然您唆使殿下拒绝了我,但是这毕竟是皇帝陛下的意志,不是谁一两句话就可以轻易撼动的,更加不是您因为任性的理由就可以胡乱破坏的。”特蕾莎平静地看着对方,继续说了下去,“我父母亲现在都已经点头同意了,他们非常欣赏殿下……所以只要我再催促一下父亲,他就可以向皇帝陛下陈情,然后陛下直接指婚就可以了。换句话来说,您现在享受的快乐时光,是我为了体恤您一直以来付出的感情,才宽限了时间。”

    这一点苏菲倒是从没有想到过,一时间她又是惊讶又是狐疑,接着她忍不住怨恨地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倒是要感谢您了?”

    “感谢倒不用,我们谁也不欠谁,我只是希望这点麻烦事能够体面一点收场而已……”特蕾莎苦笑了起来,“我已经跟您说得够明白了,也退让够多了……所以我有权要求您也退一步,再过一段时间之后就放手吧,只要您稍稍按照常理行事,那么您给我施加的这么多痛苦,我都一笔勾销,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我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您看这样还不够吗?”

    特蕾莎入情入理的话,苏菲听来却尤其的可恶,一直以来她何曾尝到过被人威胁的痛苦?

    “我倒是请您按常理行事呢。”她恼怒地笑了起来,“您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美好的未来,全欧洲的王孙公子也供你挑选,您为什么非要剥夺我唯一的快乐?我看着他长大,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好不容易才让他成长为今天的模样,而您却想要从我身边夺走……您这是多么狠心的话?您到底是多么急切地想把自己嫁出去啊?”

    看来,她是怎么也不肯让步了,真是任性的人。

    特蕾莎暗暗叹了口气。

    “您的意思是拒绝通融了?”带着最后一点希望,她再确认了一遍。

    “是的,你休想!”苏菲咬着牙回答,“我怎么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那我很遗憾……这不是您能够决定的事情呢~”特蕾莎笑了起来,“说到底,您也不过就这么回事,既然我给足了让步您却不领情,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了。您什么都要,什么都不想放手,不把任何人包括上帝放在眼里,也许旁人会害怕您,或者因为各种顾忌而看着您任性妄为,但我不会这样,我绝不会让殿下因为您的任性而凋落,我也绝不会让您来破坏我的幸福,您如果喜欢的话尽管阻挠好了,上帝会降下公正的裁决——请帮我向殿下问好吧,今晚的演出值得被赞美。”

    说完之后,她悠然向苏菲行礼,然后转身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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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格隆结束了和自己堂兄的对话,走出了储物间,然后四处小心地张望,确认没有人看到自己之后,他走出了走廊,然后回到了剧院的后台当中。

    “殿下!”他刚刚走到这里,夏奈尔就找到了他。

    “夏奈尔。”艾格隆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一切顺利。”

    “恭喜您,殿下!”夏奈尔开心地向他祝贺。

    “这也有你的一份努力。”艾格隆向她点了点头,“夏奈尔……谢谢你。”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夏奈尔摇了摇头,接着她话锋一转,“对了,您快回去吧,两位殿下吵起来了?”

    “嗯?”正沉浸在无比的兴奋当中的艾格隆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片刻之后他反应了过来,“特蕾莎……”

    “是的,苏菲殿下碰到了特蕾莎殿下……”夏奈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们吵起来了,而且吵得非常厉害。”

    “我们过去吧。”艾格隆心里大喊不妙,不过只能硬着头皮说。

    在夏奈尔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刚刚她们吵架的地方。

    不过这时候好像一切已经结束了,只有苏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了那里。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艾格隆心里松了口气。

    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95,约定

    在艾格隆的注视下,苏菲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若有所思。

    艾格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走过去安慰她。

    虽然他知道现在去的话可能会被苏菲大发雷霆发泄一通,但他也知道这事只能他自己来处理,夏奈尔是全然都帮不上忙的。

    苏菲已经帮了他这么多忙了,他就算承受一点愤怒也没什么。

    “殿下……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回去吧。”他走到苏菲身边,然后小声说。

    仿佛是被惊醒了一样,苏菲的眼睛重新找回了焦距,然后凝聚到了少年人身上。

    出乎艾格隆预料的是,苏菲没有大发雷霆,甚至没有恼怒的表现,只是百味杂陈地看着他,倒更像是内心有愧的样子。

    “您怎么了?”艾格隆对苏菲的反应有些惊讶。

    “没什么,艾格隆。”苏菲轻轻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苏菲忍住了气愤,但既然事情如此简单地结束了,艾格隆心里也松了口气。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两个人挽着手走出了剧院然后来到了马车上。

    在奔驰的马车上,苏菲仍旧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倒让艾格隆有些担心了——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特蕾莎气傻了。

    “殿下,您到底和特蕾莎说了些什么?”他忍不住主动问,“为什么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艾格隆。”苏菲看了他一眼,然后回答。

    “……我很抱歉。”艾格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道歉。

    “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老混蛋们折腾出来的事,我又能怪你什么呢?”苏菲叹了口气,“你肯为了我把事情拖到现在,我已经非常领情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此刻倒像是伤感多于愤怒,“特蕾莎说我自私自利,我不愿意承认,可是事情不就是如此吗?我不允许你接受这桩联姻,明明对你大为不利,你却一直没有对我说出一句怨言,默默地遵守了我的约定……你为我做出了牺牲,我却当成了理所当然!我一直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只是加倍地补偿你,可是这又算什么补偿呢!今天终于有个人,毫不留情地当面指出来了,我无处再躲藏,只能面对现实,这可真让我又痛苦又羞愧。”

    “也不用说得这么严重,这算不得什么牺牲。”艾格隆笑了起来,“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提的。”

    艾格隆如此云淡风轻,当然是因为他早就已经决定逃跑,因此和卡尔大公一家的联姻对他来说早已经毫无意义。

    如果他是另外一种境遇,有另外的打算,那么在人生考验面前,他真的会答出同样的答案来吗?他不敢确定。

    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我瞧不起所有人,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亏欠他们什么,可是命运让我碰到了你,一切都完全变了个样了……”苏菲眨了眨眼睛,似乎就要哭出来了一样,“艾格隆,你从来就没有怨恨过我吗?”

    “没事的。”艾格隆潇洒地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您给我的这一切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其他的我也没有奢望过,我本来就不习惯去乞求别人给我什么东西。”

    苏菲感动不已,然后不顾一切地投入到了他的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吻我!”

    艾格隆照做了。

    许久之后,两个人才分开了双唇。

    “殿下,好点了吗?”艾格隆笑着问。

    “好多了……”苏菲重新展露了笑容,然后红着脸回答,“我真恨不得就这样一直贴在你身上。”

    开了个玩笑之后,她又继续说了下去,“艾格隆,我仔细考虑了下,你没必要为了我去信守一个只会损害自己的诺言。”

    “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艾格隆顿时有些惊讶。

    “如果陛下强硬地要求,那么你就没必要再去违抗他的旨意了,触怒了他的话,那就是白白让你自己倒霉。”苏菲小声回答,“我不想为了我自己的一己之私,结果断送掉你的前途。”

    艾格隆眨了眨眼睛,完全搞不懂为什么苏菲被怼了一次之后,不仅没有大发雷霆反而会是这样的表现。

    “您……您原谅特蕾莎了?”他小声问。

    “不,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的,这个无耻的混账居然胆敢来抢我最珍贵的宝物,还敢那样对我说话……”苏菲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了愤怒的火焰,“我只是为了你,在陛下的恼怒面前我没有能力庇护你,我不应该坑害你。”

    说着说着,苏菲突然哭了出来,“如果我任性的代价是让你倒霉,那我宁可忍气吞声。”

    虽然她的表情已经尽量做到平静,但是艾格隆仍旧能够感受到她此刻内心当中的痛苦——对于她这样傲慢的人来说,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肯定心如刀绞吧。

    “别想多了……”她突然又勉强地笑了起来,“傻瓜,我还没有认输呢!我会想尽办法去阻挠这桩婚事的,拼尽我的全力,我还会在巴伐利亚那边想想办法……对了,我的双胞胎妹妹还没有结婚,也许一切都有可能!直到最后一刻实在没有希望了,我才会承认……我只是想要告诉你,你已经为我牺牲得足够多了,接下来不应该由你来承担压力,让我来努力就好了!就算是最坏的结果那也只是因为我的无能,我不会怪你的,艾格隆……”

    一边说,她一边小声抽泣了起来,“你去做你的老师们孜孜不倦地劝谏你做的事情就好,该由我自己来为自己承担责任了。我已经任性地摆布你太久,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看着抽泣的苏菲,艾格隆心里一下子百味杂陈。

    如此软弱,又如此刚强,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

    这就是爱吧。

    即使是心里早已经习惯了冷漠疏离,但是碰到如此滚烫的柔情,他的心也禁不住融化了。

    可笑他却一直对她充满了算计和利用。

    我真是卑微又卑鄙……他暗暗心想。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他只能苦笑着,把苏菲揽到怀中,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以这种方式来安慰她受创的心灵。

    这一切都是有机会去回报的吧。

    “至少还有这一段时间,我们是可以享受美好时光的。”苏菲在他怀中,带着哭腔闷声呢喃,“艾格隆,我要……”

    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危机感,让她已经不顾一切了。

    顷刻间,她的裙摆轻轻飘动,长长的发丝也散乱地飘荡在半空当中,又轻轻地落了下来,一切在密集的马蹄声当中归于无形。

    ==================================================

    第二天早晨,练习完毕的艾格隆,突然接到了梅特涅首相召见的命令。

    他连忙赶了过去,面见这位位高权重的首相阁下。

    两个人一照面,年老的首相没有说话,而是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人一番,仿佛是在评估两个人不见面的这段时间里,这个少年又成长了多少。

    良久之后,梅特涅首相点了点头,“表现不错,殿下,看来您确实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了。”

    艾格隆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所以一时没有接口,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你突然对音乐起了兴趣?”

    艾格隆先是有些迷糊,但是很快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什么——

    “是卡尔大公跟您提议了吗?”接着他问。

    他回想起来了,就在他拜访卡尔大公的庄园时,特蕾莎曾经在晚餐时为家人演奏了一曲钢琴曲——贝多芬的《月光曲》。然后,特蕾莎对贝多芬所遭遇的对待有些愤愤不平,并且在听闻他即将逝去的时候大为惋惜。

    接着,她跟父亲提议,跟艾格隆一起去拜访这位即将离开人间的音乐家,而卡尔大公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拗不过女儿的心愿,最终答应了。

    所以梅特涅首相突然问出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也就可以理解原因了——卡尔大公正式跟梅特涅打了个招呼,要求允许艾格隆去拜访那位知名音乐家。

    想通了前因后果之后,艾格隆倒是放松了下来,他并不在意对方答应不答应,反正他也不会损失什么。

    “是的,卡尔大公还真是体恤孩子。”梅特涅略带讥讽地笑了起来,“这么任性的要求都随口答应了。”

    “那您的意见是什么呢?”艾格隆探询地看了看他。

    “我承认那个家伙是个天才音乐家,但是他太过于桀骜不驯,脾气也让人非常难以忍受——”梅特涅耸了耸肩,“不过,即使如此他也不是犯人,既然你们想要去看,那就尽管去看吧,但是……”

    梅特涅竖起了一根手指,“我有一个要求——我希望你们不要发表任何有损于本届政府威望的言论,也不允许复述那个家伙任何的出格言论,你们只是看看他临死前的样子,仅此而已。”

    “我对评价政府并没有任何兴趣,阁下。”艾格隆马上给予了保证,“对于音乐家的政治立场,我向来完全不在乎。”

    “我知道,我对你的冷漠有信心,我亲爱的殿下,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相信你会相信自由主义和浪漫主义的那一套唬人的鬼话。”梅特涅继续嘲讽地笑着,“我的意思是,你要让特蕾莎也不要发表类似离经叛道的言论——如果以她那种身份的人说出批评政府、批评我的话,然后被人拿出去公开发表,那会让所有人都陷入尴尬,卡尔大公本人也绝对讨不了好。”

    艾格隆这次倒是相信梅特涅的话。

    此时的贝多芬,虽然在维也纳居住而且很有名气,但是他跟梅特涅政府闹得非常僵,即使在生命的晚年,贫病交加的他还是一直在抨击梅特涅政府严厉的言论和出版管制,所以相应的梅特涅政府也非常讨厌这个不听话的艺术家,几乎让他和公众绝缘。

    卡尔大公作为皇族一员,在政治立场上自然还是偏向于梅特涅这一边,所以听到女儿的要求有些为难也很正常——可想而知,平常大公也经常会为了女儿那些离经叛道的言论而非常头疼吧……

    “我会试图去约束殿下的言论的。”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点了点头。“但我所能做的恐怕也相当有限。”

    “不,殿下,我从来不相信别人空泛的保证,因为我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保证而我一次也没有遵守过。”梅特涅冷笑了起来,“我直截了当地说吧,这期间你要为她的行动负责,出了事那也是你的责任,我不希望看到你袖手旁观。”

    “她是卡尔大公的女儿,我怎么能管得住她呢?”艾格隆反问。

    “她确实是卡尔大公的女儿,但同时也是你未来的妻子,你当然要为此负责了。”梅特涅首相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总而言之,我希望你确保她不要做出什么让所有人难堪的事情,安安全全地完成这次拜访,让特蕾莎殿下的任性以一种体面的方式收场。”

    你拗不过卡尔大公,就拿我来当保险栓了吗……艾格隆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很明显,如果特蕾莎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最丢脸的自然就是面前的梅特涅首相本人了,他一直因为自己的高压管制而被维也纳市民所痛恨,要是出来一位重要的皇族成员公开唱反调,最丢面子的自然是他——可是碍于卡尔大公的威望,他又难以阻止特蕾莎的任性。

    所以他就只能靠艾格隆来解决这个问题了。

    没关系,艾格隆这次倒是乐意配合梅特涅——在他的计划已经看到曙光的今天,他也不想节外生枝。

    “既然您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我只能完成您的心愿了。”艾格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答应了这个要求,“我会想办法约束特蕾莎殿下的言论的,不过——卡尔大公同意吗?”

    “您当然有……照我看来,卡尔大公早就已经同意了,只不过还没有公开说而已,不然的话他又怎么会为您费这么多心呢?”梅特涅看着少年人,阴沉地笑了起来,“殿下,非常高兴自从我们上次见面之后,你确实配合了我的心愿,我很满意你的进展。所以——接下来请继续顺从我们的意志吧,您会发现,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96,拜访

    遵照梅特涅首相的吩咐,艾格隆一大早就在宫廷人员的“保护”之下,乘坐马车前往那位鼎鼎有名的大音乐家的居所。

    眼下,贝多芬住在海利根施塔特,一个维也纳市郊外的小地方。

    在如今这个年代,这里人烟稀少而且条件简陋,不过随着近代工业化的扩张,维也纳都市也在膨胀,海利根施塔特最终也成为了维也纳城区的一部分,划到了第19区当中。

    晚年的贝多芬双耳逐渐丧失听力,直到1819年完全失聪,变成了聋子。在完全失聪前,他在作曲的时候不得不不断加大音量,以便让自己微弱的听力能够听得到曲调,然而这种做法极其容易激怒他的邻居们。

    于是贝多芬在晚年的时候不得不到处搬家。

    说来好笑,到了他死了之后,那些曾经赶走了他的邻居们又纷纷开始缅怀这位伟大的作曲家,维也纳最后据说有20多处“故居”,到处都能够看到他的名字。

    不过那跟现在的艾格隆可就没什么关系了。

    等到他来到贝多芬位于住处时,特蕾莎也在差不多同一时间赶到了,两个人走下了马车之后,在贝多芬所住的公寓楼楼下打了照面。

    现在已经是隆冬季节,所以艾格隆穿着一身厚厚的外套,外套下是黑色的燕尾服,配着黑色马甲和白色的衬衫,胸前的口袋里放着怀表,头上还带着一顶丝绒礼帽,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犹如是个少年绅士一样。

    而特蕾莎看上去则精心打扮过,她穿着绣着蓝色和白色花纹的冬裙,脚上穿着浅红色的鹿皮鞋,还穿着厚厚的袜子,耳朵上则戴着宝石耳环。碧蓝色的宝石,让她修长的脖颈显得白皙。

    两个人的打扮都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了一点点,犹如是在参加什么重要的社交活动一样。

    一看到艾格隆,特蕾莎眼睛一亮,连忙走到了他的旁边向他问好。

    “殿下……早上好。很抱歉,因为我任性的要求,耽误了您今天的时间。”

    “没事,特蕾莎。”艾格隆看着特蕾莎,表情有些复杂,“其实我也很高兴能有机会拜访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

    特蕾莎敏锐地察觉到了,面前的少年,好像对自己有些一言难尽。

    “您是在为苏菲殿下的事情生我的气吗?”她小心翼翼的问,然后为自己辩解,“艾格隆……其实那天我看到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赶紧离开,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打搅她和您的兴致。可是……可是她把我拦住了,还对我说了一些非常难听的话,我气愤不过,所以才会忍不住反击,这绝不是我的本意,请您不要生气。”

    “我不生你的气。”艾格隆叹了一口气,“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虽然没有第一时间见证到她们两个人的吵架,但是艾格隆相信了特蕾莎的辩解——以他对特蕾莎的了解,他认为特蕾莎绝对不是一个会去主动惹是生非的人,所以他并不生气。

    可是就算如此,一想到特蕾莎把苏菲气成了那个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情复杂。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跟您转述我的话的,但是我想跟您重述一遍,我不会干涉您现在的自由,我只是希望您能够以一种积极的态度面对自己的未来而已。”特蕾莎忍不住继续为自己辩解,“您继续追随在她身边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您该如何面对陛下的怒火呢?到最后不光您要倒霉,连她搞不好也得承受陛下的责备。”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算了,我们别谈这件事了,我们今天不是来拜访的吗?”

    看到少年人兴致缺缺的样子,特蕾莎轻轻咬了咬嘴唇。

    “难道在您眼里,我就那么不值得顾惜一下吗?您担心她的心情,却也没想过我到底心情如何……难道您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安安静静地欣赏您的创作,结果却被人当面嘲讽,难道您认为我应该完全忍气吞声不发一言?难道我活该低人一等吗?为了您,我所做的让步还不够多吗?”她满面委屈地看着少年人,“殿下,如果您希望我去道歉,那我也可以去当面道歉,我只请您不要这样对待我,这让我太难受了……要不您现在就命令我吧,我回头就去她面前道歉,只要您现在开心起来就好。”

    “特蕾莎,你说到哪儿去了?”艾格隆大为惊诧,连忙摆了摆手,“我从来没有怪罪过你,更没想过强逼着你去跟殿下道歉。”

    “您的表现可不像是这样。”特蕾莎眨了眨眼睛,虽然看上去委屈又害怕,但是她修长的睫毛里却摆动着狡狯戏谑的光,“既然今天我们是联袂前来,那就不应该如此冷淡地对待彼此,不是吗?”

    说完之后,她看似紧张地向艾格隆伸出了手来。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仿佛在说,“您不愿意对我宽宏大量吗?”

    无奈之下,艾格隆只能遂了她的心愿,伸手挽住了她的手。

    特蕾莎的手臂绕过了少年的手臂,犹如是陪同丈夫出访的淑女一样。

    她原本的紧张和痛苦此刻一扫而空,脸上重新露出了幸福的笑容,而她的心里则在暗暗窃喜。

    在上次和苏菲在剧院吵架以后,她心里既觉得畅快又觉得后怕。

    畅快自然是因为借机吐出了一口心中积压已久的恶气;而后怕则是担心苏菲挑拨是非,唆使艾格隆讨厌自己。

    她从来不怕苏菲本人对自己怎么样,但是却难以忍受被这样报复。

    为此,她暗地里想好了主意,一见面之后就立刻对少年人示弱,展现自己的委屈和痛苦,以此来打动他的同情心。

    妈妈曾经教过她一些女孩子应有的手段,她学着应用了一下,现在看来她的盘算已经成功了,艾格隆已经不再介意之前发生的事情,风波也就此消失无踪。

    看来殿下心里还是有我的位置的,幸福距离自己并不是那么远……特蕾莎心里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地靠在了少年人的肩膀上。

    两个人和解了以后,就此走入到了公寓楼当中。

    这是一幢正方形的四层公寓楼,每层都在四个面都有房间和窗户,而在公寓楼中间有一个天井,为里面的住客带来采光。

    那位大师就住在第四层。

    在看门人的带领下,两位年轻的殿下走上了楼,踏着坚硬的石制楼梯向着四楼走去。

    因为住客的职业和成分复杂,楼里面的气味不大好闻,而且寒冷的冬天里,楼里的气温因为穿堂风更加刺骨。

    不过,特蕾莎倒是没有在意这种小事,因为能够拜访到整个德意志——不,整个欧洲最为优秀的音乐家,她心里兴致勃勃,脚步也尤其轻快。

    两个人很快走到了顶楼,然后守门人敲了敲门。

    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位年老的佣人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打量了一下站在门口的少年和少女,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是谁、以及他们的来意。

    “请允许我去通知一下先生,敲门声音他是听不见的。”他小声跟两个人解释了一下,然后让他们在门口稍等一会儿。

    很快,他就走回来了,向着少年少女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来了。

    两个人走了进来,然后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这里的布置非常凌乱,到处都透着一股杂乱无章——桌子上一盘早餐的残羹冷炙,还有满,还有各种半满半空的瓶子;在餐盘的旁边摆着一份乐谱的草稿;

    桌子的旁边是一架旧钢琴,上面散落着几张纸片,笔迹非常潦草,而且写写画画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的字迹。地上满是各种来信和公函,在窗户之间摆着一块镜子,而窗台边上还留着一截褪色的窗帘。

    特蕾莎看了看仆人,仿佛在责备他为什么不收拾一下。

    “先生从来不让我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收拾,怕影响他的构思。”仆人委屈地回答。

    “原来如此……抱歉。”特蕾莎这才恍然大悟,接着又点了点头,“看来天才都会有些怪癖……”

    接着她又看向了艾格隆,“殿下,以后您也会这样吗?”

    “我想不会吧……”艾格隆摇了摇头。

    “就算变成这样,我也会亲手替您收拾的。”特蕾莎笑着小声说。

    艾格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讪讪地笑了笑。

    接着仆人带着他们走进了旁边的一间小房间,然后,他们就看到了躺在一张躺椅上的老人。

    他的身材不高,短小臃肿,看上去外表结实,不过他的皮肤因为肝脏的病变,而变得有些病态的黄色,而他的头发已经发白,散乱不堪,而他的胡子也留得很长,看上去简直像是美杜莎头上的乱蛇一样。

    他穿着发皱的旧羊皮衣裤,宽大的鼻子又短又方,左边的下巴有一个深陷的小窝,使他的脸显得古怪地不对称,而他褐色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总有一股悲壮的感情萦绕其中。而他的眼睛里灰蓝色的瞳孔,正向着他们投来犀利的视线,

    就在躺椅旁边的扶手上,放着一支长烟斗,看上去他刚刚才从这种小小的娱乐当中解脱出来,房间里面还有一股没有消散的烟草的味道。

    满头白发,杂乱地铺在他的头上,而在他身上再也看不出多少理性的光芒,倒更加能看到一些濒临死神的气息。

    他本来就身体不好,最近几年他又经常犯胃病,还时不时吐血。他有时候会衣衫褴褛地像个流浪汉一样到处在城里逛,以至于有人认为他已经疯了。

    看到这位大音乐家现在的模样之后,特蕾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她总算反应了过来,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让自己发出失礼的惊呼。

    尽管知道对面的人已经是个早就丧失了听力的聋子,但是特蕾莎仍旧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不愿意惊动这个伟大而又可怜的艺术家。

    “上帝啊,他确实活不了多久了!”她暗暗心想。

    接着,她心里又有点悲伤。

    既为这位音乐家的不幸命运,又为自己的奥地利祖国。

    我们的国家难道就容不下一丁点的文化吗……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悲伤,老人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向着少年和少女友好地点了点头,“非常高兴在这个时候还能看到有趣的访客,两位殿下,向你们致敬。”

    他的语调非常怪异,犹如是金属机械的碰撞声一样,“如果我有什么冒犯的话请原谅我,因为我耳聋已久,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否正常。”

    “贝多芬先生。”艾格隆反应了过来,向着这位年老的音乐家躬身行礼,“非常有幸能够见到您!”

    而特蕾莎也松开了艾格隆的手,提着裙子郑重地向对方行礼。

    尽管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老人根本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是表面上的礼数却一点也没有缺少,他们都对这位濒临死亡的天才音乐家充满了敬意。

    “两位殿下,如果有话要对我说的话,请记录在纸上吧,我们用文字交流。”老人指了一下书桌上的纸笔,然后以平和的眼神看着他们,“上帝虽然剥夺了我的听觉,但是也给了我用人类最伟大的发明来和别人交流的机会。”

    特蕾莎屏气凝神,她突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庄严感。

    看到他的模样之后,她就再也不怀疑父亲之前说过的话了——这位音乐家确实已经离死亡不远了。

    她现在就是在他人生中最后的时光前来拜访。

    到底应该庆幸还是应该伤感呢?

    就在她心中感慨的时候,一张纸片递到了她的面前。

    特蕾莎下意识地辨认了一下潦草的字迹。

    “殿下,我是前几天才听说您要来访的,虽然倍感惊讶,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介绍人说您非常喜欢弹奏我的乐曲……今天,既然您已经过来了,那么我能否听您演奏一曲呢?”

    我当然可以,但是你又听不见……特蕾莎心里感叹。

    马上,又有一张纸条递到了她的面前。

    “别担心,我只要看到您的手指移动,就可以在脑中听见曲调了,分毫不差。所以,请您放心演奏吧,我非常期待您的表现。”

    “好。”看到对方都如此说了,特蕾莎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钢琴旁边,坐到了座位上。

    她抬起手来放在琴键上,但是突然有些微微发抖。

    在一位如此伟大的音乐家面前献技,确实有些让人心里发慌。

    “特蕾莎,别担心,拿出你平常的表现就好了。”艾格隆看出了特蕾莎此时心中的困窘,然后马上出声安慰了她,“我听过所以我知道,你弹得很好。”

    少年人的鼓励,犹如是甘甜的蜂蜜一样,让特蕾莎心中的紧张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也在期待着我呢……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然后犹如在家中一样,拨动了钢琴的按键,优美的旋律也随着手指的舞蹈而响彻在房间当中。

97,往事

    在特蕾莎弹奏钢琴的同时,年老的艺术家也走到了钢琴旁边,静静地欣赏着她的演奏。

    不过他欣赏的方式和旁人不同——普通人用耳朵,而他只能使用眼睛。

    他沉默不语,看着特蕾莎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翻飞,仔细注视着每一次的按压,这些动作在他的脑海中慢慢组合,然后被转换成了乐曲的旋律。

    自从双耳失聪之后,他就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欣赏别人的演奏了。

    他很快就分辨出来了,特蕾莎公主弹奏的正是他本人创作的《G大调第25奏鸣曲》。

    一边欣赏,他也在一边评估这位公主殿下的实力。

    这是一首他20多年前创作的曲子,虽然演奏难度并不高,但是节奏轻松明快,一回想起这首乐曲的旋律,他不禁又回忆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他还非常年轻,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和希望,创作这首曲子的时候,甚至还能够听到杜鹃的啼鸣。

    那是多么怀念的时候啊!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的脚下,所以生活当中把人绊倒的那些烦恼,那时候又算得了什么呢?

    音乐家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少女那窈窕修长的身影,此时她已经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了,表情专注认真,眼睛里好似闪耀着宝石般的辉光。

    而她的手指既迅捷又有力,而且按键也非常准,没有出现一次失误,显然从小学钢琴下了多年的苦功吧。

    看来这位特蕾莎公主,确实不是那种附庸风雅找乐子的无知少女,而是真正热爱艺术和音乐,尊崇自己才华的人。

    不知不觉当中,他的心情不禁好起来了。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经从公众的视线当中渐渐淡出,好久以来都没有接待过这样热忱而又美丽的访客,所以看到此情此景,任谁都会心情愉快起来吧。

    他不禁瞥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少年人,此时这个少年人也静静地站在原地,聆听着特蕾莎公主的演奏,但是他又好像疏离在外,并没有沉醉其中,他看着特蕾莎的眼神,就音乐家看来也并无多少恋慕——至少和公主殿下看他的眼神完全两样。

    啊,幸运的人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也不在乎自己轻易得到的东西,世界总是如此。

    他在心里忍不住为自己年轻的访客感到可惜。

    聆听演奏的艾格隆,突然发现一张纸条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他先是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这是贝多芬先生在跟他交流。

    “据说您是拿破仑的儿子?”他看清楚了纸条上的字迹。

    他看着贝多芬,然后直接点了点头,以这种方式开始了和这位大师的交流。

    贝多芬静静地打量了少年人,仿佛要借此机会从他身上看出某个人的影子一样。

    许久之后,他又拿起笔来,唰唰地写了起来,然后把纸条递给了艾格隆。

    “我曾经崇拜过那个人。我认为他是来自于新世界的雷霆,代表着上帝的意志,代表着人类的自由,他驾驭着革命的烈火,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把宝贵的自由从天堂里带给人类……然而我错了,他把自己变成了皇帝,把法国人从公民变成了臣仆,他自以为这是抬高波拿巴这个姓氏,然而实际上却只是磨灭了自己的英魂!从那时候起他就丧失了我对他的崇敬,我曾为他一次次地战胜德意志皇帝而叫好,但是现实撕开了这位伟大征服者的表皮之后,我只看到了一个科西嘉小地主,而没有看到一位圣贤!他是英雄,但是他让自己止步于英雄,他用自我陶醉毁灭了自己,也毁灭了那些伟大信条的价值。”

    这一大段话充满了丰沛的感情,显然在拿破仑已经死了好几年以后,这位曾经的崇拜者还是对自己的信仰崩塌而感到愤愤不平。

    贝多芬曾经确实曾经崇拜过拿破仑,在他看来,拿破仑力挽狂澜,以铁腕重整了混乱的法兰西共和国,并且赋予了这个国家以平等的权利,他曾经想过把自己的《第三交响乐》献给这位伟大的英雄。然而,听到拿破仑称帝的消息之后,这位愤怒的音乐家撕掉了“献给拿破仑”的标题,重新改名为《英雄交响曲》。

    对这位音乐家的愤怒,艾格隆可以理解,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想法。

    “您可能高估了法国人对自由与平等的热爱。那是属于巴黎人和外省知识分子的精神娱乐,大多数法国人只想着安全和富足,对他们来说这两样东西已经足够奢侈和遥远了……虽然一开始他们也曾为革命的喧嚣感到激动,也想要打破旧日的剥削者们,但是经过了一幕幕腥风血雨的创伤之后,他们已经倦怠了,他们只想回归安宁,他们也不再相信之前曾经相信过的一切……先生,请原谅法国人吧,他们还能相信谁呢?他们还敢相信什么呢?吉伦特派残杀了教士和立宪派,雅各宾派残杀了吉伦特派,然后雅各宾派自相残杀,接着热月党人又把残存的雅各宾们送上了断头台……每一次,这些手执屠刀的人都自称自己代表人民,那么人民能做什么呢?他们只能一边欢呼一边心惊胆战,只怕下一次屠刀就轮到自己头上。渐渐地他们觉得够了,他们想要停下来,甚至为此付出更高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所以他们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自降为臣仆——因为大多数人本来就习惯了身为臣仆的日子,他们不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而那些不愿意的人早就自相残杀殆尽了,甚至都不需要拿破仑来动手。”

    艾格隆写下了这样一大段话之后,又在最后加了一句,“我不是在强行辩解,我只是说,帝国在最初是得到绝大多数人的欢迎的,这一点任何一个亲历者都会承认。如果没有这种欢迎,一个毫无根基的科西嘉人又怎么可能坐上皇座呢?孤身一人是无法为王的。如果您要指责他毁灭革命,那么我只能说革命自己早就把革命毁灭了。”

    接着,他将纸片重新递回给了年老的音乐家。

    贝多芬拿起来看了一下,然后顿时陷入了深思。

    接着他又写了纸条递了过来。

    “也许您说得有些道路,但是我还是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法国人以自由为名把国王和王后、以及前前后后一大堆人送上了断头台,却又甘愿为另外一个家族高喊万岁?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

    艾格隆微微笑了笑,然后又写了一条回了过去。

    “也许理想主义者认为自由高于生命或者任何东西,但是对大多数凡人来说,怎样让自己和家人活到明天或者明年才是更重要的事情,革命者也许带来了自由但没有带来面包,相反物价飞涨,货币却一直在贬值,他们已经把人民逼疯了,为了摆脱这一切人民甚至愿意被魔鬼拯救。帝国给了人民稳定的物价和就业,人民并不在乎它是怎么做到的,也不在乎这是国王给的,还是总统给的,或者是皇帝给的,这对他们来说不重要。既然罗伯斯庇尔没有做到而拿破仑做到了,那么他们当然为拿破仑欢呼,一切就是这么简单——血腥的恐怖不仅仅消灭了许多人,还让更多人宁可以苟且求生来摆脱它,哪怕代价是做一个野心家的臣仆他们也很满意。”

    贝多芬拿过了纸条看了看,虽然心里并不认同,但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年所说的话符合事实,至少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实。

    “我所赞扬拿破仑的正是这一点,他曾经把革命引入正轨,并且拯救了它。他消除了无意义的血腥,然后以《民法典》来把革命的理想落实到纸面上……可是到了最后一步他却背叛了它,这真是莫大的遗憾!”

    “如果能完全按您所说的做,那我承认他将成为圣贤……可是请问法国人又怎么对待圣贤呢?比起虚幻的尊崇,他宁可索取尘世的好处,您大可以为此责备他,但是我想他却有资格得到这些。”艾格隆写道。

    “我可以接受他为自己的贡献得到应有的奖励,甚至终身统治法兰西——那么您呢?您有资格吗?设想一下,如果帝国没有毁灭而您顺利继位,您为法兰西做过什么贡献吗?您又拯救过谁?除了身为他儿子您没有做出任何贡献,然而一个大国却荒谬地落到了您的身上,任由您来支配!那样的话,这一切和波旁家族统治时期又有什么不一样?波拿巴先生,如果革命只是把法兰西从一个家族的世袭私产变成另外一个家族的世袭私产,那一切也就是毫无意义了,何必折腾呢?”

    艾格隆沉默了。

    这个问题倒是直击了要害。

    “帝国源于人民,拿破仑是法兰西人的皇帝而不是法兰西的皇帝。如果人民愿意授权于我,让我来承担大命,带领这个伟大的国家走向繁荣,那么我会义不容辞地承担我的责任,用我的生命和我全部的脑力体力来守卫这个伟大的国家。但如果人民不愿意给出这个威严的授权,我会自觉地走下历史舞台。”

    最后他这样写道。

    他当然并不像自己表面所说的这样坦荡——如果真的当了皇帝,他又怎么可能输掉公决?

    所谓的权力,就是掩藏在这些华丽的辞藻之下的。

    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也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公民投票和“授权”当中走完自己的历史进程的。

    说到底,谁来设置议题,谁就赢了一半的投票;谁来负责点票,那么谁就赢了整个投票。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突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些话非常不妥,于是他马上又加了一句。

    “当然,现在谈论这些话题已经毫无意义了,我没有希望再统治法国,也不愿意再去缅怀那个已经逝去的帝国,所有这一切都只是茶余饭后的闲谈罢了,您大可不必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写完这些之后,他才重新将纸片递给了年老的音乐家。他适应了这种全新的交流方式。

    看了他的回复之后,贝多芬又打量着少年人,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发出了悠长的叹息。

    接着他又写道。

    “确实如此,一切都已经成为陈年旧事了,再去讨论又有什么意义呢?您失去父亲已经够痛苦了,我不应该再去说一个逝去者的坏话……先生,我只能说,也许命运让您远离法兰西是一件好事,让您可以不用背负一个难以承担而又反复无常的国家,那是任何人都难以承担起的重担。”

    写完之后,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苍老眼神当中满是感慨。

    然后,他继续写了下去。

    “我一生未婚,自然也没有孩子,我只有一个侄儿,那是我弟弟的儿子。我可怜的弟弟于1815年死于肺病,留下了这孩子。我费尽心力从他的母亲那里争取到了抚养权,我让他学习了高等教育,我本想给他谋一个远大前程,给他规划了种种光辉美妙的道路……然而我的一切都被辜负了,这个孩子虽然很聪明,但却从未在意过我付出的一切,他放浪形骸自暴自弃,他沉迷于赌博,欠下了一大笔债,天知道我到底为了他付出了多少钱又担了多少心,然而我得到的不是感恩,而是抱怨,他抱怨我对他过高的期待摧毁了他。就在今年,他拿起手枪对自己脑袋来了一枪,万幸他没有死,可是我的心却也被击碎了……上帝对我进行了如此残酷的惩罚,真是让我痛苦不堪。我不是在跟您诉苦,我只是想要告诉您,如果一个年轻人连我的期待都承担不住,那么承担更重千万倍的法兰西,又该怎样呢?路易十六被压垮了,您总算不用遭受同样的命运。上帝让您可以选择自己全新的命运,也许留在奥地利对您来说更好,毕竟还有这么可爱的殿下陪伴着您——您已经是无比幸运的人了。”

    他又看了特蕾莎一眼。

    此时特蕾莎的钢琴曲早已经弹奏完了曲子,正站在两个人旁边,不发一言,以免打搅两个人之间的“笔谈”。

    多可爱的孩子。

    “请珍惜上帝赐给您的一切,先生。”他开了口,用他自己完全听不到的声音,沙哑地对着少年人说。

    艾格隆接过了纸条,惊愕地看着面前苍老的老人。

    是啊,即使曾经傲慢,曾经目空一切,但是他现在也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罢了。

    他一生孤单,唯一寄予厚望的侄子也让他失望至极,回首人生他还能剩下的,也只有自己创作的一段段华美旋律罢了。

    既可敬又可悲的人生。

    他不可能说出他内心当中最深处的盘算,更加不可能在纸上写出自己只是把这桩婚事当成一个暂时麻痹世人的幌子而已。

    老人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也带着些许期待。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写上了。

    “我会珍惜的,先生。”

98,敬意与赠礼

    “我会珍惜的,先生。”

    看到了艾格隆的回复之后,年老的音乐家大感欣慰。

    因为病痛的缘故,他的手一直都在微微发抖,字迹也越发潦草起来。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跟人笔谈聊了这么多话,已经是一种非常难以承受的体力活了,但是他的精神却并没有陷于萎靡,反而越发高涨了起来。

    年轻人的身上总会有让人振奋的活力,他们就代表着希望和未来,他们也长得俊俏可爱,让人心生愉悦——更何况面前的少年和少女还是两位名留青史的统帅的儿女。

    仅仅看着这对孩子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感觉历史本身就在他的面前凝固。

    这种史诗般的感觉,最容易触动艺术家那柔软而又敏感的心。

    “1809年拿破仑攻占维也纳的时候我就在市郊,虽然无缘见到他的真容,但是我却不得不直面战争的暴力和恐怖,我的亲友里面就有人死于战争……那时候维也纳在炮火当中瑟瑟发抖,过得几年后巴黎也同样被外国人的军靴践踏,谁也没有从这些战火当中得到光荣,得到的只是尸横遍野的惨象。

    很高兴,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时代终将会过去,一切被鲜血浸透的恐怖景象也将随着我们的记忆,我祝福您,年轻的先生。祝愿我曾经的偶像的孩子,在这个国家以令人艳羡的方式开始自己的人生,祝愿新一代人抛开旧日的仇恨与藩篱,迎向光辉的未来。你们能够以平静的幸福来纪念过去的惊涛骇浪,这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欣慰。”

    带着激动与欣慰的双重心情,他写下了这样一段话递给了面前的少年人。

    然而,老人饱含期许的话,却并没有触动少年人的心。

    平静的幸福?

    也许很多人会对此感到无比的满足,但是他不会,他的血液需要被激情所催动,他也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无论如何也无法停下来。

    所以,纵使老人的态度再怎么诚挚,也无法改变他那颗执拗的心——一切既然已经决定那就绝不能更改。

    老人并没有注意到少年人此刻眼中骄傲而又固执的光彩,而是看向了特蕾莎。

    他密布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向着这位殿下点了点头。

    特蕾莎会意地走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好奇地打量着音乐家。

    贝多芬在纸上继续写了下去,然后递给了特蕾莎。

    “谢谢您在我人生的最后时光前来拜访,美丽的殿下。虽然只是第一次碰到您,但是我仍旧能够感受到您的谦逊与热忱。您尊重我,也喜爱音乐,这让我倍感荣幸——但是我希望您不要把自己的爱局限于小小的艺术领域,而是更多地留给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

    处于您的优越地位,如果只顾享受自己的小小世界,而对充斥人间的不公视而不见,那么您就是在辜负上帝对您的眷顾。国家属于它的人民而不是您的家族,只是因为历史的偶然,您的家族才一直在奥地利的皇座上绵延至今,这是一种幸运但也是一种义务,您应该怀着谦卑的心情行使权力,恩惠人民,也只有这样,您的家族才有可能在宝座上继续延续下去。如果您希望法兰西的剧目不至于重演一遍的话,那么您就应该听一听我的建议。”

    这些话,以“君权神授”的标准来说简直是离经叛道,也正因为经常说出类似的话,所以贝多芬才被奥地利政府所嫌弃,但是他却并不妥协,哪怕面对特蕾莎的时候也直抒胸臆。

    如果是其他持有保守思想的皇族成员,看到这种话的时候可能会勃然大怒,不过特蕾莎却没有生气,相反她对音乐家的话颇为认同。

    于是,她拿起笔来,在纸上快速地写了下去。

    “我会时时刻刻铭记您所说的话,先生。我一直认为我只是因为偶然的幸运才得以冠上哈布斯堡的姓氏的,所以我必须心怀敬畏和戒惧,绝不能放纵恣睢,更加不能欺凌弱小,相反应该利用自己得到的一切去尽力帮助他人……我永远记得,普通人的愤怒一旦汇聚起来足以烧掉天堂,更何况尘世的宫殿?”

    接着,她又带着些许娇羞,看了旁边的少年人一眼,然后继续写了下去,“我之前就跟殿下说过,我并不贪恋富贵荣华,也不怕过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我还为此做过准备呢!当然,多亏了我有一个好父亲,所以我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落入贫困,我知道我拥有了让人多么羡慕的一切,所以我愿意用慷慨和谦逊来守护这一切。”

    看完特蕾莎的回复,年老的音乐家禁不住心里有些感动。

    他又打量了一下特蕾莎微微发红的脸,原本已经如同槁木的心突然恢复了一点点活力,生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真是让人感慨的爱意,既然如此我也相信您一定能够幸福了。不过说到这里我倒有些感慨,如果不是因为历史的偶然翻转,您可是会成为法国皇后的人……您是该为自己失去了这个机会而遗憾,还是该庆幸呢?”

    “只要殿下能够尽情地发挥自己的才华,过上哪种生活都不会让我感到局促不安。当一个隐居在乡间的隐士、栽培花圃整理文稿的生活很好;当一个在欧洲各国到处观光的旅行者、陪着殿下看尽世间一切玄妙的生活也很好;至于当皇后……”特蕾莎咬了咬嘴唇,然后以一种在她身上难得一见的骄傲和自信,继续写了下去。

    “这对我来说也并不是什么难题,法国人既然能接受一个科西嘉人当他们的皇帝,那自然也能够接受奥地利人当他们的皇后,只要足够努力,一切事情都是可以发生的不是吗?我姑母做得不够好所以上了断头台,但是我相信只要我够努力的话,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我可以做得比法国人所期待的更好。”

    看到纸上如此认真的字迹,贝多芬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开玩笑了。

    “年轻人就是这股志气让人羡慕。请一直自信下去吧殿下,世界的大门一直都是在为你们打开的。”最后他只能写下这样一句话,送给了特蕾莎。

    特蕾莎又张望了一下房间周围,触眼可及的贫穷与破败让她又是一阵心痛。

    她知道世界上总会有贫穷存在,但是像贝多芬这样的天才音乐家,不应该落到这种境况的。这某种意义上,就是她所在的国家的责任。

    “先生,我……我能够给您一些赞助吗?”

    带着莫大的期待,特蕾莎在纸上写了自己的请求,“请原谅我并没有多少钱……但是我想要尽我所能地帮助您,至少改善一下生活条件。”

    贝多芬拿过纸条一看,先是笑了笑,然后又对着她摇了摇头。

    接着,他写下了自己的话。

    “谢谢您的好意,殿下,但是请容许我拒绝。不瞒您说,这几年一直以来都有上层阶级的人跟我表态,愿意赞助我,可是我都拒绝了,因为我的尊严不容许我寄身于别人的庇护之下——我曾经接受过一些贵人的赞助,但那时我们心灵相通,彼此都怀有敬意,可是他们都已经过世了……我的心也随着他们的离去而冷却了下来,再也没有人能够给我当初的感觉了,所以我不再需要新的赞助者,我依靠自己的创作过活,虽然注定贫穷,但是却也让我问心无愧,我对此感到满意。”

    特蕾莎看了之后,顿时感到又是敬佩又是感伤,忍不住又写了下去。

    “可是您现在的状况,我实在不能让自己袖手旁观……您刚刚还在教导我要对人民施以援手,那我又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您在病痛当中挣扎而一言不发呢?”

    但是很可惜,对方还是在坚持自己的固执。

    “殿下,不用为我悲痛,我自己也并不为自己感到悲痛,人出生以后就注定要回归上帝的怀抱,死亡只是解脱和安眠罢了。我只是在为这个世界感到可惜……权贵们来来去去,过去有,现在有,将来还是很多,可是贝多芬这世上只有一个,等我离开人间,他们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了。天知道下一个能够在音乐世界加冕的人要多久才能出现呢?”

    如果这种话出自于旁人之口,那肯定会被人耻笑为狂妄,不过在他的,洋溢而出的骄傲却又让人感到合情合理。

    继而又让人感到惋惜——毕竟有些东西在失去之后,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一想到这里,特蕾莎感觉眼睛有点酸涩,几乎就要流下眼泪来了。

    她年纪尚幼,还没有经历过多少生离死别,可是在今天她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力正在远离这位天才音乐家而去,这让她感到了无尽的惋惜。

    真的就什么都不做吗?她难以忍受。

    可是音乐家的固执却也难以改变。

    她想了想,然后脑中突然灵光一现。

    然后,她又拿起了纸笔,快速地写了下来。

    “那么,先生,我可以向您订制一首乐曲吗?我想请您为我和殿下谱写一首曲子。”

    接着,她的脸又重新泛红了,然后又加上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用在婚礼上。”

    当收到了这张纸条之后,老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奇怪。

    “先生,我不知道您之前为别人创作曲子是收什么价格的,不过我愿意用我现在手上的所有钱来跟您订制一首曲子,我希望您不至于嫌弃加码太少而拒绝……”

    特蕾莎又写了一句话递给了对方,然后勉强自己抬起羞涩的脸,满怀期待地看着音乐家。

    老人的心里也随之感动不已。

    很明显,特蕾莎还是想要帮助自己,只是为了顾及自己的尊严,所以改变了方式,以“订制乐曲”的名义来慷慨解囊。

    这并不触犯音乐家的尊严,相反更让他对特蕾莎殿下心怀触动。

    这微红的脸,这流转的眼波,虽然已经丧失了听力,但是音乐家似乎感觉自己脑海里能够听到少女那婉转的声音了。

    哎唷,真有几个男人能拒绝呢!

    他忍不住斜睨了旁边对一切都毫无察觉的少年人。

    幸运的小子,你若是抛得下,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带着些许的感慨,他欣然在纸上写出了如下的字迹:

    “您不用紧张,殿下,我的收费并不贵。而且正如那首《致爱丽丝》一样,我很乐于谱写一首《致特蕾莎》作为向您的赠礼,我只是害怕我因为年老而变得迟钝的头脑,再难以谱写出打动人心的旋律,以至于辜负了您的期待。”

    看到老人如此回复,特蕾莎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巨大的喜悦让她几乎欢呼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了自己。

    她达到了目的,可以在最后的时刻帮助这位自己敬佩已久的音乐家;同时还能够得到一首他的赠曲,更妙的是……那赠曲注定还是祝福她和殿下的。

    她忍不住瞟了一直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少年人一眼。

    你可不知道我为我们得到了什么!

    接着,她勉强恢复了平静,然后又在纸上写了下去,“我非常感谢您给我机会,让我能够以这种方式来分享您的天才……先生,您的曲子会让我留名历史的,我想我的名字会因为您的赠礼而被世人记住。我满怀期待和感激地等待您完稿的那一天,而且我会永久收藏您的手稿并且留给我的后人的。”

    看完了她所写的字迹之后,贝多芬笑了笑。然后他又开始动笔。

    “即使没有我,您也一定会被历史所铭记的,像您这样的人注定不会被埋没。”

    接着,他又写了下去,“殿下,我曾相信过人类至高的正义与幸福,我也曾多少次地怀疑过这种信念到底是否真实、又是否值得坚守。很高兴,直到我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我还能够坚守这种信念,您分享了一束窗外的光给我,这个冬天也因此温暖了不少,所以我也会将我剩下的光分享一些给您——并且致以我最美好的祝愿。就算沉入到安眠当中,我也会欣然看到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长存。”

99,雪

    “所以我也会将我剩下的光分享给您——并且致以我最美好的祝愿。”

    看完了老音乐家的留言之后,特蕾莎又是敬佩又是感动。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他这一生都过得并不幸福,亲人纷纷早死,寄予厚望的侄子也堕落颓废,自己本身更是陷入到了贫困当中无法自拔……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动摇对人类的信念,并且心甘情愿地祝福自己。

    那么,相比之下,拥有更好条件的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自怨自艾,放弃对幸福的追逐和对他人的善意呢?

    她猛地回头,看向了旁边的少年人。

    “殿下,我刚刚跟先生谈好了,我以我们的名义向他订制一首乐曲……你不介意吧?”

    艾格隆先是有些惊讶,然后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了,这也是我的荣幸。”

    “这可真是玄妙的缘分呀,他没有献曲给你的父亲,但是兜兜转转又献给你了……”特蕾莎笑着眨了眨眼睛,“我现在都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手演奏这首乐曲了!”

    特蕾莎的精神振奋,容光焕发,就差把“夸夸我吧”写在脸上了。

    “以这种方式来帮助他,特蕾莎,你真聪明。”艾格隆当然不至于扫她的兴了,于是马上就开始夸奖了她,“我也跟你一样期待。”

    “我会好好演奏给你听的。”得到了想要的回答以后,特蕾莎笑得开心极了。“如果那时没有旁人打搅的话就最好了……”

    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笑容,艾格隆顿时就感到有些心虚,连忙转过了视线,向音乐家点头致谢。

    贝多芬摇了摇头,表示无需感谢自己,然后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了少年人。

    “殿下,我衷心祝愿你和特蕾莎殿下能够幸福,所以我非常乐意赠以自己的创作……不过,这对我来说需要一些时间,一方面我已经年老气衰,思维不如过去活跃;一方面那时候我给您的父亲献曲是为了崇拜英雄,这一次我只想给年轻人送去祝福和希望,这将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我需要仔细考虑应该如何编曲。我创造过无数庄严或者柔美的曲调,这一次我希望能够将它们结合起来,作为我最后的作品留给世人……所以我希望您多给我一些时间,我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艾格隆有些惊愕,他没想到特蕾莎的偶然提议,居然激发了老音乐家久违的创作激情。

    毫无疑问,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如果真的能够创作出来的话,那应该就是“遗作”了吧。

    一个年老的天才在告别人世之前,那最后的灵魂闪光,他能够感受到这份期许的重量。

    自己真的承受得起这份重量吗?他心里怀疑。

    但是就算承受不起也得接下来,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然后在纸上写下了回复。

    “我理解您所面临的困难,所以我对您没有任何时间上的要求,您自己按您喜欢的方式创作即可,我对您的杰作满怀期待,并且为它与我有关而感到无上的光荣。”

    看到了他的回复以后,老音乐家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殿下,虽然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您,但是我能够看得出来,您并非傲慢苛刻的人,生活中的苦难没有压垮您,反倒让您学会了以常人而非皇太子的视角看待别人。而且从您刚才和我的交谈来看,您认真地接受了教育,并且在思考之后有了一套自己的观点,而不是轻易盲从他人,这对您的年纪来说着实难能可贵——虽然我不同意您的所有意见,但是我也承认您的观点不无道理。

    如果您能够在未来一直都保持宽宏大量、体谅他人的品格,那么您将会得到更多人的喜爱,纵使拿破仑在这个国家留下了再多仇人,您也可以让他们忘却过去的仇恨,更何况特蕾莎殿下也会让您更容易地俘虏人民的心……我敢保证,只要您为此努力,那么您将会是奥地利最得人心的皇室成员之一。请您牢记上帝的教导,以您的慷慨和慈悲去造福这个国家,把它从梅特涅的暴政当中解救出来吧,这将是它的福分!”

    梅特涅的暴政吗……

    艾格隆顿时陷入到了尴尬当中。

    贝多芬在政治观点上一直都是个自由派,因此他对梅特涅的高压统治非常不满,并且希望他和特蕾莎这样的年轻一代能够改变这一切,让奥地利人民得以自由。

    可是……说实话,第一他没有能力去改变梅特涅的政策,第二他也并不觉得梅特涅的统治手段完全一无是处。

    梅特涅和他虽然关系很不好,但是老家伙有一句话倒是说得很对——两个人都不信自由主义的那一套美好的词汇,或者说根本什么都不信,一切都从实力和实利出发,从这一点来说他倒是老家伙的好学生了。

    梅特涅就算做错了再多事情,但是在他漫长的首相任期当中,他至少让这个多民族的帝国、乃至让欧洲保持了长达三十年的和平,这在近代以来已经足够难能可贵了。

    所以如果给他机会主政的话,他宁可暗中偷师梅特涅,把“暴政”以一种相对柔和的方式施展出来,而不是放任蔑视权威的自由主义侵蚀国家——法国人在大革命后十年里的政治实践,已经证明了这种理想主义注定是行不通的。

    就这一点来说,他和老音乐家的立场是对立的。

    不过,他当然没有心情和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搞什么政治辩论了,对方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何苦再争吵呢?

    况且他也没打算去为奥地利人民做什么,只想着赶紧离开。

    所以他只是含混地点头,把这个问题给糊弄了过去。

    接下来,这次访问也来到了尾声。

    艾格隆和特蕾莎又跟贝多芬在纸上交流了一段时间,然后一起向这位老音乐家告别。

    贝多芬走到了门口,目送少年和少女离开,虽然他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从他眼神里的炯炯火光可以看得出来,老人已经充满了创作的激情,就等着跟死神赛跑,把自己的遗作赶制出来。

    艾格隆和特蕾莎走下了楼,等到出了门呼吸了一下外面寒冷但新鲜的空气以后,他们两个终于一扫心头的阴郁,

    “上帝总是让卑鄙之徒得势,却让那些好人受屈!”特蕾莎发出了一声叹息。“有时候真的搞不懂祂心中所想。”

    “也许祂就喜欢看这种残忍的戏码。”艾格隆回答,“不然人间怎么会动荡不安,争战不休?”

    少年人戏谑到近乎于渎神的话,让特蕾莎有些心惊胆战,她慌忙看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能够听到之后,才紧张地看着他,“艾格隆……你怎么能一脸淡然地说出这种话来呢?”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艾格隆反问,“在历史上任何一次灾难,饥荒,战争当中,都从没有什么救世主,人只能自救。与其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家伙身上,不如自己去争取,不然的话,就只能眼睁睁地任人宰割了,那时候做‘好人’又有什么意义?”

    这番话在特蕾莎听来又冷漠又残酷。

    她一瞬间突然回想起来,在剧院里,苏菲也是一脸傲慢地说出“上帝对我有利的时候我才把祂当回事,不然就一边去吧!祂有什么资格来对我说三道四?”之类的话。

    简直如出一辙,一定是她教坏的!特蕾莎心想。

    这女人给殿下太多坏影响了,可绝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不过,她也不想跟少年人争辩。

    “殿下……别再这么说话了。”她放低了声音,劝解艾格隆,“也许你的话是对的,不过我们毕竟是在奥地利,人们对天主还是满怀敬畏的,不像法国人那样不在乎任何离经叛道的言论……”

    艾格隆倒有些奇怪了。

    “特蕾莎,一直以来,不是你在我面前抱怨奥地利吗?为什么突然又开始顾忌了?”

    “我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可是为了你的将来,我觉得还是谨言慎行一点为好。”特蕾莎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这世间心地险恶的人不少,对你暗地里抱有憎恨的人也有很多,纵使我父亲大力支持你,还是免不了有人会造谣中伤……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说的抱怨的话越少越好,因为任何一句话都可能被人拿去,当成攻击你的把柄。以前我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所以有话随便说,现在可不一样了……我可不想成为坑害你的人。”

    艾格隆愣了一下,一瞬间心里有些百味杂陈。

    难怪特蕾莎一改之前的言行,在面见贝多芬的时候,没有在纸上写下任何政治言论,更没有抱怨过奥地利政府的管制,和奥地利人不尊重文化和艺术,明明她之前抱怨过那么多——反而自己和贝多芬,饶有兴致地围绕大革命进行了一次热烈讨论。

    原来是特蕾莎刻意收敛了啊,她不愿意留下任何可以拿来攻击自己的把柄。

    特蕾莎,为什么总是能让人突然感动起来。

    他强行让自己恢复了正常的思绪。

    “不瞒你说,在离开美泉宫的时候梅特涅还特意交给我一项任务,让我监督你不要发表对现任政府不利的任何言论,梅特涅不想面对被皇族成员公开批判的尴尬。”既然访问已经结束,艾格隆也没有必要再对特蕾莎隐瞒了,“现在看来,我的使命一开始就没必要存在了,特蕾莎,你有效地规避了麻烦。”

    “哼,梅特涅……”特蕾莎轻轻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他太专横了,真让人讨厌。唉,不过如果对殿下有利,我会对他毕恭毕敬的。”

    “特蕾莎,没必要做到这份上……”艾格隆有些尴尬地回答,“总之,你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行事就好了,不用那么顾忌我。”

    “可如果我现在喜欢的行事方式,就是顾忌殿下因而谨言慎行呢?”特蕾莎笑眯眯地看着艾格隆,然后反问。

    “……”这个反问倒让艾格隆有些难以招架。

    “好了,我们别讨论这些让人心情不快的话题了。”特蕾莎继续微笑着,绕开了两个人之间的尴尬,然后指了一下远处的空地,“殿下,趁着还有点时间,陪我走几步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的荣幸。”艾格隆点了点头。

    于是,两个人手挽着手,走入到了空地当中。

    因为冬天的缘故,空地上的草早已经枯黄,特蕾莎放眼望去,只看到了枯树和铁青色的公寓楼,到处只有阴郁的青灰色。

    她的视线又再度移动,最终落到了俊美的少年人身上。

    看到殿下心情才能好起来啊。

    “殿下,过得不久就是圣诞节了。”她重新开口了,“你还记得吧?你之前答应过我母亲,要在圣诞节的时候参加我们家的聚会。”

    “我当然记得。”艾格隆点了点头。“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那就不会改变主意的。”

    “那我就放心了!”特蕾莎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说了下去,“我母亲很期待那一天呢……”

    接着,她感觉好像头顶和脸上传来了轻微的触感。

    她猛然抬头一看,阴云密布的天空,好像有些在小小的飞虫在闪烁。

    啊,下雪了。

    就在她的注视之下,细密的雪花从半空当中点点飘落,落到了地上。

    少女的心,顿时被纯白的花朵所激活了。

    “殿下,下雪了!”她兴奋地看着少年。

    “是啊,下雪了。”艾格隆平静地点了点头。

    对他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可激动的,只不过是冬天会出现的自然现象而已。

    可是对她来说意义却完全不同。

    这大概就是天使们的赐福吧——尽管她知道不是,但是她乐意去相信。

    “殿下,您大概还是想要争权夺势,是吗?”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人,“我虽然没有看到您和贝多芬对话的内容,但是从你们的表情来看,您还是喜欢和父亲那样。”

    艾格隆有些惊讶,不过想想对她也没什么必要隐瞒这一点,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吧。”

    “唉,男人都是这样,为权势所着迷……我父亲也特别希望您能够成为帝国的栋梁,您的想法一定会让他很高兴吧。”特蕾莎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感到有些惋惜,“这样也挺好,毕竟有所追求总比荒废人生要强……”

    接着,她又凑到了少年人的身前,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认真地说出了心里话。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那样,如果您喜欢权力,那我就陪伴您追逐权力好了,反正您又不比欧洲各国那些台上的人物差劲!”

    艾格隆不知所措地看着特蕾莎。

    他到底应该怎么回应特蕾莎呢?

    雪花拍打着他的头发,似乎也在拍打着他的心。

    “嗯?”就在这时,特蕾莎突然转过头去,看向了远处,表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预料的东西。

    艾格隆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过去。

    然后他突然感觉自己的侧脸凉了一下,好像被什么湿润的物事触碰了一样。

    这狡猾的姑娘!

    他心里哭笑不得,但脸上那令人酥麻的触感,却又让他充满了温暖的感觉。

    片刻之后,这股触感又告别了他。

    “殿下,圣诞节,一定要记得!”带着最后的叮嘱,特蕾莎脸颊绯红地跑开了。

100,噩耗

    “殿下,圣诞节再见,一定要记得!”

    看着特蕾莎快步跑开的背影,艾格隆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愉悦。

    但是即使在心情愉悦的时刻,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这一切都只是泡影而已。

    特蕾莎确实很可爱,但是为了她放弃迄今为止的一切筹谋?

    他做不到,也不想这么做。

    所以……对不起了,特蕾莎,命运的捉弄让我不得不抛下太多东西,你怎么怨我都是你的权利,但我必须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他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着特蕾莎走上马车离开。

    脸上的吻痕因为被寒风吹拂过的缘故,此时凉飕飕的,带有一种奇怪的触感,他拿起手帕擦了干净,然后走向了远处等候自己的马车。

    等到他回到美泉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他旁若无人地回到自己的居所,然后发现自己的监护人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正在等候自己。

    他习惯性地注视了一下伯爵,然后发现对方的神色非常凝重,甚至有些魂不守舍,眼神也相当涣散。

    一直以来,自己的这位监护人都相当具有风度,从不轻易感情外露——他也是这样教导和要求自己的学生的,所以艾格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伯爵的表情让艾格隆心里吃了一惊,难道发生什么灾难了吗?

    “先生,发生什么坏事了吗?”他强自镇定下来,然后询问对方。

    伯爵的眼神终于开始聚焦,然后以凄然的眼神看向了少年人。

    “我要向您报告的确实是一个坏消息,不过那不是关于您的,而是关于我的,殿下。”接着,他强忍着自己的悲痛,以尽量平静但仍旧有些发抖的声音回答,“我的母亲昨天凌晨过世了。”

    艾格隆先是有些震惊,然后平静了下来,以哀悼和慰问的眼神看着对方。

    “我很遗憾,先生。”

    他这并非演技,而是确实感到非常遗憾——毕竟,他和代行监护人权利的伯爵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之间除了功利的权衡算计之外,当然还有感情存在。

    “其实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突发消息,最近这两年她一直都在生病,我心里已经早有预感了。”伯爵叹了口气,“但有些事情,即使心里有预感,一旦面对的时候,还是会让人难以承受……一想到我再也没办法和母亲共处,我就感到心脏都在抽痛。”

    看到伯爵如此悲伤的模样,艾格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很遗憾。”他只能再重复一遍。

    “殿下,您无需为我悲伤,以我母亲的年纪,她离开人间也算不得什么遗憾,至少她是在子孙环绕病榻的时候安然过世的,这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幸福了。”伯爵重新镇定了下来,然后看向了艾格隆,“相比较而言,您更加值得同情和怜悯,您失去父亲的时候才十岁,我真不知道您是以怎样的坚强挺过去的,您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帝国,但是您以一种令人钦佩的镇定和淡漠接受了这一切,没有自暴自弃,而是努力学习……从那时候我就知道您必将会有成就。”

    不,那只是我根本没把他当爹而已……艾格隆在心里回答。

    不过,这种话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了。

    “我只是那个时候太年幼,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罢了。”他无奈地笑了起来,“等我长大了,明白了一切,但那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所以我也只能面对现实。”

    “是啊,面对现实……我们每个人都应该面对现实。”伯爵轻轻点了点头,同意了少年的说法,“现实就是,我母亲年老逝世,而我自己也已经步入了暮年,我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更高的成就了……而您不一样,您还太年轻,比我的孩子都年轻,而您虽然丢掉了帝国,但仍旧拥有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条件,只要您善加运用,那么您就能够拥有光辉未来,达成其他人想都不敢去想的成就。”

    “我希望我不要辜负您的期待。”艾格隆点了点头。

    “那么您今天和特蕾莎殿下相处愉快吗?”伯爵再问。“那位大音乐家没有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吧?”

    “还算是顺利吧。”艾格隆回答,“贝多芬先生和特蕾莎一见如故,所以聊得非常投机,总的来说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拜访,特蕾莎还向这位音乐家订制了一首乐曲……”

    接着,他简略地将自己和特蕾莎今天见面的始末说给了伯爵听——当然,最后两个人告别时的那一段他就略过不说了。

    “特蕾莎殿下还真是懂事了,居然没有做出一点让您为难的事情……看来她也知道该认清现实了。”伯爵欣慰地笑了起来,“看来一开始她拒绝您只是小姑娘在怄气而已。”

    接着,他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奋了起来,“殿下,您成功在望了!只要再加上一点努力,您就可以成为卡尔大公的女婿了,我在此向您祝贺!也请您不要再犹豫了,赶紧让事情确定下来吧。”

    他表现得相当亢奋,一改平日冷静的风格——也许他是希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来分散心中的悲痛吧。

    “我会为此努力的。”在现在的情况下,艾格隆也只能口头上答应下来。

    然而,伯爵却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松中止话题,他陡然站了起来,然后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殿下,也许我这一生也快走到头了,如果现在让我回首前尘,我唯一值得骄傲的业绩就是您——我有幸被皇帝陛下指名为您的监护人,教导了您也培育了您,您的成功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我的成功。

    很高兴您没有辜负我耗费的时光和精力,您掌握了多得让我非常惊讶的学识,也培养出了处事不惊的镇定,那么剩下的就是憋住一口气去拼去抢了……而留给我的时间也许已经不会太多了,所以我急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帮助您不走弯路,平步青云,这样我这一生就可以有个圆满的句号了。”

    “您是指什么?”艾格隆听上去感觉有些不对味,于是问。

    “我知道您在犹豫什么,以及您跟苏菲殿下的那些事情——”伯爵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觉得不妥,于是停了下来,“我不想评价您的私人生活,不过,请您想明白,事到如今也到了该了断的时候了,卡尔大公不会要一个贵妇的小情人当女婿的,趁着这一切还没有成为阻碍,大家体面地了结一切,然后您轻松自由地追逐自己的未来就好了。”

    “好了,先生,您现在情绪有些激动,我们以后再讨论吧。”艾格隆摆了摆手,示意伯爵不要再说下去了,“我觉得以您现在的精神状态,最好先休息一下。”

    “殿下,我现在很清醒,而且我是完全站在您的立场上说的。”伯爵也寸步不让,“如果您拉不下脸来,或者于心不忍,那么我可以代替您去解决。我想那位殿下也会体谅您的,她知道什么对您最有利。”

    “我说了,给我停下来!”艾格隆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有些恼怒地看着对方,“您竟敢胁迫我吗?我的事情我会听取您的建议,因为我尊重您的经验,但做决定的只能是我!我不需要您来给我代行什么……我体谅您现在的心情,但现在,请给我坐下!”

    在艾格隆一通呵斥之下,伯爵原本亢奋的心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陡然冷却了下来。

    他跌坐到了沙发上,然后茫然地看着少年人。

    “殿下……对不起,我可能确实有点……有点魂不守舍。”片刻之后,他总算镇定了下来,然后跟艾格隆道歉。

    “没什么,我们都有魂不守舍的时候。”艾格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接着,他又问,“我能够参加您母亲的葬礼吗?”

    “当然了,您能够驾临是我们一家最大的荣幸。”伯爵向着艾格隆躬下身来表示感谢,“另外,看在我照顾您多年的份上,卡尔大公也将出席——殿下您看,这一切不是都已经水到渠成了吗?”

    以亲王之尊,拨出时间来出席伯爵这个不知名人物的家庭的葬礼,确实是难得的殊荣,难怪伯爵这么感恩戴德。

    卡尔大公这是给足了自己这边人面子了。

    “我会带着莫大的悲痛来陪同您一起告别母亲的,先生,希望您能够尽快走出哀痛。”

    艾格隆想了想,然后重新开口了。“另外,您打算怎样操办丧事呢?”

    “本来我是打算一切从简的,只需要家庭成员出席就好。不过既然卡尔大公和您都会驾临,那么我会尽量隆重一些,您和卡尔大公将会作为葬礼的主持者。”

    顿了顿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请放心吧,这只是名义上的而已,并不是说您和大公要负责操办所有事务,您和他到时候代替牧师致辞就好了。”

    伯爵这么安排,不仅仅是想要让母亲风光大葬而已,他更加是想要让卡尔大公和少年人以翁婿的形象在公开场合当中联袂出席,在外界当中不断稳固联姻的印象。

    只要一直向外界持续传递类似的信息,奥地利人终究会慢慢接受现实的——殿下也会慢慢承认现实的。

    “好的,我明白了。”艾格隆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伯爵的安排,“请容许我再说一次,我很遗憾,请节哀。”

    “谢谢您的安慰,殿下。”伯爵苦笑了一声,然后站起来向着告别,“好了,我不打搅您了,再见,殿下。”

    “再见,先生。”艾格隆也起身向他告别。

    为了照顾伯爵的心情,艾格隆特意送他走出了宫室,直到来到喷泉才挥手告别。

    殿下……您终究还是得有人推一把才行——看着少年人离去的背影,伯爵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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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了自己的监护人以后,艾格隆再度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中。

    不过他之前的喜悦心情,已经被伯爵带来的这个噩耗给冲淡了不少。

    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倒是不为此感到遗憾是不可能的。

    但是,还有其他事情使他更加忧虑。

    思酌片刻之后,他把夏奈尔叫了过来。

    “殿下,有什么吩咐吗?”夏奈尔好奇地问。

    “下一次去剧院的时候,你想办法告诉我的堂兄,我要出席我的老师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的葬礼。”艾格隆小声地吩咐了对方,“时间和地点伯爵一定会写在讣告上的,他多注意一下报纸就行了。”

    “好的,殿下。”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

    不过这时候她又显得有些犹豫,“不过,那毕竟是葬礼……”

    “正因为是葬礼所以才是好机会。”艾格隆不耐烦地回答,“伯爵打算大办丧事,所以他肯定会接受各界的悼念,到时候我的堂兄混在那些吊唁者里面,没有人能够分得清他是谁、当然更加也没有人会在乎他是谁,而我到时候和丧主以及吊唁者寒暄,也没有人会觉得奇怪。”

    “您这样说也有道理。”夏奈尔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好吧,我会转告给那位殿下的。”

    “你肯定会觉得这有些不近人情。”艾格隆苦笑了起来,“没错这确实有点不近人情,不过我们现在不是讲人情的时候,有些对不起人的事情我也得去做。”

    顿了顿之后,他又小声加了一句,“现在纠缠在我身上的已经是一个死结,我身边的人在我身边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也投下了太多的赌注,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成功可能就是寄托在我的成功之上……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允许我跳出他们的计划行事的,他们会想尽办法驯服我——”

    “您是指什么呢?”夏奈尔连忙问,“他们会对您不利吗?”

    “不,并不是对我不利,相反他们认定这是在为我好。”艾格隆苦笑,“这件事已经快要疯了,趁着一切还能够挽回,我希望能够尽快解脱出来——我要赶在婚事的前头走掉,这样可以让大家都有下得去的台阶,如果婚事真的成真,然后我再跑了的话,那特蕾莎……天哪,她会成为社交界的笑柄……这样的代价她不应该去承受!

    如果我不在乎特蕾莎怎样,那也罢了,可是我觉得我不能把她坑害到如此地步,所以……”

    艾格隆看向了夏奈尔。

    “我明白了,殿下!”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也充满了干劲。

101,葬礼

    在伯爵离开之后,艾格隆按照自己的承诺,向宫廷的官员们提出了自己想要参加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母亲的葬礼。

    他的请求很快就得到了批准,毕竟现在宫廷早已经传言莱希施泰特公爵即将飞黄腾达,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小事上面为难殿下。

    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苏菲公主也特意来到了艾格隆这里,为伯爵的母亲致哀。

    “艾格隆,听到这个消息真是让人遗憾,你出席葬礼的时候,替我也转达几句话吧。”她对少年人嘱咐。

    “好的,殿下。”艾格隆也立马答应了下来,“我想他也会非常感激您的。”

    “人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啊……”苏菲有些感慨,轻轻叹了口气,“至少那位老夫人是在儿孙的环绕之下逝去的,而且葬礼上也有全家人致以哀思,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幸福的离世方式了。”

    虽然这话听上去有些没头没脑,但是一直在她身边相处的艾格隆却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的父亲,巴伐利亚国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陛下,就是在1825年10月23日去世的,距今恰好过去一年多一点。

    作为出嫁外国的公主,苏菲和她身为皇后的姐姐卡洛琳都没有出席他的葬礼,想来她内心当中也对此颇为遗憾吧。

    “殿下,所谓葬礼也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就算您没有在场,至少您对父亲的爱是不会因此褪色的。”艾格隆安慰了苏菲。

    “我也只是触景伤情罢了,其实想想,我们也已经幸运,这点遗憾不算什么……我父亲可是国王,如果国王都是可怜人那全世界有多少人能算人呢?”苏菲自己也笑了,接着她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少年人的脸颊,“要说可怜,你才是真的可怜呢,你的父亲……”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又禁不住叹了口气,“他现在还长眠在异域的荒岛,临死前呼唤故国和儿子而不得,该有多么绝望?”

    艾格隆没有答话。

    虽然他并不认为拿破仑尽善尽美也没有把他当成父亲,但一代枭雄落得如此下场,确实让人唏嘘。

    所以如果自己再有一次机会的话,要吸取他的教训,绝不能重蹈覆辙……审慎地使用权力比拥有权力更重要。

    苏菲当然看不到少年的心中所想,她把艾格隆的沉默当成了心里悲痛欲绝的表现,于是她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了一下少年人的额头以示安慰。

    “艾格隆,不要为此伤心了,这是历史的悲剧,我们把它翻过去就好了——”

    然后,她又提议,“随着时间的推移,欧洲各国对他的仇恨终究是会消失的,到时候我们想办法把他的遗骨迎回欧洲,找个好地方下葬吧……他不应该一直受到那种对待。”

    苏菲所说的并非不切实际的空想——在原本的历史上,1840年,正是当时主宰法国的七月王朝,把拿破仑的遗骨从圣赫勒拿岛上迎回了法国,并且在巴黎荣军院重新下葬,当时巴黎万人空巷迎接皇帝归来。

    七月王朝这么做,当然主要是出于政治目的——拿破仑对法国造成的伤害已经成为了历史,人民只剩下了怀念,迎回他的遗骨正是一种迎合民族感情的举措,在政治上会带来极大声望。

    “殿下,谢谢您一片好意。”艾格隆轻轻摇了摇头,“不过,这件事得由我自己来办,我不能假手于他人。”

    “也是啊,如今天底下也只有你配得上给他送葬了。”苏菲笑着点了点头,“那好,不管要多少年以后,总之我到时候有机会的话就亲自出席,为你捧场!”

    “我们就这么说定了!”少年人抬起头来,执拗地看着苏菲,仿佛是在索要什么宝物一样,“殿下,您可不许毁约。”

    “真是个傻孩子,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你?”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样子,苏菲疑惑之余又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抱住了他,“再说了,我的心肝儿……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话不算话过?我倒是怕你跟我说话不算呢!”

    “我当然也还是记得的。”艾格隆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抱住苏菲,轻轻地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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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快来到了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的母亲下葬的日子,这一天,伯爵府邸旁边的教堂突然变得非常热闹,大量装饰有家族徽记的马车停留在外,各界人士纷至沓来,为伯爵的母亲送葬。

    之所以会搞得这么隆重,一方面是因为伯爵多年来谨言慎行,在各界都留下了不错的人脉关系;但各重要的是,帝国最有名望的亲王,卡尔大公本人将会亲自驾临,所以过来捧场的人就更多了。

    卡尔大公亲自出席一位普通贵族家庭的葬礼,其原因社交界也早就已经传遍了,人人都心照不宣——伯爵身为莱希施泰特公爵的监护人,多年教导有功,这也是为了表示尊重吧。

    知道内情的人们,有些早就参加过卡尔大公的生日宴会,见过特蕾莎公主和公爵本人;而剩下的人则有些好奇,希望能亲眼见见那位传奇人物的儿子的真容。

    他们的愿望很快也得到了满足,就在葬礼正式开始之前,艾格隆乘坐皇家的马车来到了教堂外。

    在众人的注视下,艾格隆昂首阔步地走入到了教堂前,而伯爵本人则在门口恭迎殿下的驾临。

    因为是出席葬礼的缘故,所以艾格隆的穿着非常简单,一身的黑色,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在衣装的衬托下,他的脸显得比平常更加苍白。

    “殿下,非常感谢您的大驾光临!”伯爵走下了台阶,向艾格隆行了礼。虽然满面哀容,但是他的精神看上去比之前振奋了不少。

    “这是我应该做的。”艾格隆握住了伯爵的手,轻轻地摇晃了几下以示鼓励,“先生,请尽快从悲痛当中走出来吧。”

    “我会的,殿下。”伯爵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候,又有一辆马车在教堂门口停了下来。

    接着,一个头发花白但身体壮实的老人,从打开的车门上走了下来。

    人群当中先是沉默,然后纷纷向这位皇室亲王脱帽致敬。

    卡尔大公以严肃的眼神扫过全场,最后落到了伯爵和少年人身上,然后,他走了过来。

    “请节哀。”他简短地对伯爵说了一句,然后脱下手套跟他握了握手。

    接着,他又自然而然地走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低声问,“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过得还算不错,殿下。”艾格隆先是向对方躬身致敬,然后小声回答。

    “特蕾莎也听说了葬礼的事,所以向我叮嘱,一定要让我给这个面子……我使唤那么多军团,现在真是活该到老了要被个小姑娘使唤。”大公皱了皱眉头,小声抱怨,“你们真是胡闹,执意要去拜访那位音乐家,还非要向他订制什么乐曲……”

    “这是特蕾莎突发奇想。”艾格隆苦笑着回答,“我当时考虑了下,觉得没什么问题,所以就答应了——”

    “这次就算了,以后少来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吧。”卡尔大公点了点头,“你们都是要成年的人了,不能再任性胡来,尤其是你们都是皇室成员,一言一行都会被外界瞩目,不要给别人恶意揣测你们的机会,这对你也很不好。”

    你都管不住自己的女儿,还怪我做什么?艾格隆只能心里腹诽。

    “谢谢您的指教,我以后会注意的。”他只能表面上答应了下来。

    “过来一点。”卡尔大公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和自己并肩,“在这个场合下,我们两个越是挨得近,越是能够给外界强烈的讯号,我可不想突然被人传言说故意在冷落你。”

    艾格隆当然不会反对,于是贴近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就这样在呼啸的寒风当中肩并肩地站着。

    他们的表情非常平静,充满了葬礼上应有的庄重和肃穆。

    如果这时候有摄像技术的话,那么明天维也纳的报纸上,社交新闻的头版应该就是这两位殿下的同框照片了吧。

    不过,对卡尔大公而言,这只是皇室成员惯有的情绪管理而已,并没有真正的哀痛存在——他都不认识伯爵,又怎么可能对伯爵的母亲去世有什么真正的哀痛呢?无非就是给伯爵一面子,顺便给莱希施泰特公爵捧场罢了。

    “好了,我们进去教堂吧。”站了片刻之后,卡尔大公对艾格隆说。

    “好的。”艾格隆当然从命。

    就在他准备迈动脚步的时候,卡尔大公突然冷不丁地问。

    “你亲吻过特蕾莎了?”

    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艾格隆一瞬间有些迟疑,而他的迟疑,也让大公确认到了真相。

    “是她主动的……”看着大公突然凶狠的表情,少年人连忙辩解。

    “胡作非为的小子!”卡尔大公的眼睛里闪过了愤怒的光,“你引诱特蕾莎,还敢找借口?”

    “两位殿下都太年轻,相处的时候有些情不自禁,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还好在一旁的伯爵机灵,连忙出言打圆场,“我们先进去吧,殿下。”

    “真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对你这么好。”卡尔大公愤愤不平地瞪了少年人一眼,“总之,你要是敢对不起她,我饶不了你。”

    而艾格隆只能以平静的微笑面对。

    寒暄了几句之后,伯爵在前面引路,然后把大公和艾格隆都带到了教堂当中。

    教堂两边的座椅上都已经坐满了人,卡尔大公和艾格隆从中间的过道一路向最里面的祭台走了过去,一路上被所有人静静地注视。

    卡尔大公早已经习惯了被众人注目的感觉,所以面无表情,而艾格隆则靠着天生的冷静,也保持住了得体的庄严。

    几个人走到了祭台上。

    随着时间来到预定的时刻,葬礼正式开始了。

    首先由本堂神父宣读葬礼弥撒。

    “愿上帝给她开启天门,使她返回家乡:在那里没有死亡,只有永远的福乐!”穿着祭服的神父,以庄严的语调开口了。

    “阿们!”

    卡尔大公和艾格隆,以及座位上的人们,同时回应。

    接着,神父又继续宣读了下去。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圣神的共融与你们同在……

    ……上主,我们在你仆人奥古斯塔的安葬日,将这赎罪之祭奉献给你;若她尚有罪恶的瑕疵,或染有人性的污点,求你仁慈地宽恕她,并洁净她。以上所求是靠我们的主基督。”

    一长串的祈祷词,在众人多次“阿门”的回应当中,慢慢地念完了。

    接着,艾格隆和卡尔大公一起,完成了弥撒当中致辞,献礼和领圣体等等必要的仪式环节,也让葬礼弥撒来到了终点。

    虽然并非都怀有哀悼之情,但是人人表情肃穆,一语不发,以这种方式来为丧主一家寄托哀思。

    一边念悼词,艾格隆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放在祭台上的棺材。

    里面躺着的人,不管生前拥有什么名声、拥有多少悲欢离合,现在都已经无知无识,只能等着入葬,最终化为黄土了。

    葬礼跟死者无关,从来都是给生者们举办的。

    生者们要借着一次次的仪式,让自己摆脱对死亡的恐惧,或者——赋予死亡一个意义,安慰自己。

    可是死亡真的有意义吗?

    就他个人的世界观来说,当然是不存在了。

    一切的荣耀,在死后都与个人无关,只能在生前去努力争取。

    时光短暂,他现在虽然还只是少年,但是留给他的时间也就那么几十年而已。

    所以要抓住每一段时光,为自己梦想中的目标而努力——也只有这样,才不辜负这一段全新的人生吧。

    他站在祭台上,以平静但冷漠的目光,向着台下扫视,想要在周围找到一个自己虽然只见过一次、但已经铭记在心的面孔。

    他很有耐心地逐个看了过去,投入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而他的身体仿佛被另外一个程序所支配,木然地随着神父的祈祷词而应和。

    他早已经学会了将自己心中所想和现实世界剥离开来。

    那么……我亲爱的堂兄,你是不得其门而入,还是已经身处其中了呢?

    艾格隆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一个年轻人,而对方也恰好在这个时刻抬起头来看着他。

    于是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葬礼的悼词声当中,对视了起来。

    那个年轻人现在站在教堂的门口,他穿着一身便装,手里拿着纸笔,还戴着一副眼镜,此刻看上去正努力地在纸上记录着什么——看上去跟报社的记者差不多。

    很好,艾格隆轻轻地向着他点了点头。

102,采访

    看到少年人的微妙示意,对面的年轻人也轻轻点了点头。

    彼此确认了眼神之后,他们又心照不宣地移开了视线。

    小小的风波很快归于平息,葬礼继续正常进行。

    艾格隆参与了整个弥撒仪式,接着,葬礼也来到了入葬的环节。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棺材被从祭台上搬了下来,然后运出了教堂,搬上了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灵车。

    人们随着灵车移动,最终走到了离教堂不远的墓地。

    伯爵一家人走到了灵车旁边,准备把棺材从上面抬下来。

    艾格隆走到了一脸哀荣的迪特里希施泰因伯爵面前。

    “先生,您休息一下,我来为您的母亲扶棺吧。”

    “殿下?”伯爵有些惊讶,“您……您不必……”

    “没什么,我年轻力壮,应该多为您做一点事。”艾格隆打断了他的话,“您就休息一下吧。”

    看到殿下居然如此亲切,伯爵不禁潸然泪下。

    “谢谢您赐予我如此殊荣,殿下……我是不会忘记您今天的恩惠的。”

    说完之后,他让开了自己的位置,而艾格隆则递补了上去。

    然后,他沉下了腰,然后跟着伯爵的家人们一起,从灵车上把棺材抬了下来。

    沉重的棺木压在肩膀上的时候,让他的腰杆禁不住往下一沉,不过他毕竟年轻而且身强力壮,所以很快也就适应了下来,跟着其他扶棺人们一起,把棺材抬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墓穴上方。

    接着,他们一起往下沉肩,然后把棺材轻轻地放入到了墓穴当中。

    家人们看着棺材,流下了最后的眼泪,然后重新开始填土,而艾格隆则适时地退入到了人群当中,任由家族成员们寄托哀思。

    “做得很好,你在其他人面前展现出了应有的庄重和仁慈。”卡尔大公小声地称赞了他,“我不知道你这是故意的而是真情实意,不过这不重要,你确实是一个善于讨人喜欢的人。”

    “包括您吗?”艾格隆反问。

    卡尔大公偏过头来,然后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用手指向了远处的墓穴,“当然不了,要不是为了我那傻姑娘,我恨不得一脚把你也踢进去!”

    艾格隆禁不住尴尬地笑了起来。

    确实,这还用问吗?要不是看得起自己,他又何必这么多事,直接不让特蕾莎再见自己不就行了。

    只可惜,自己注定是要辜负这一番好意了。

    “殿下,这里好像有些记者,如果等下有记者采访我,我能够接受吗?”艾格隆继续问,“毕竟我可能会很受新闻界的关注。”

    卡尔大公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你终究是要被人瞩目的,现在早点练习一下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弗朗茨,你一向很聪明,所以我想你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哪些话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

    “我当然分得很清楚。”艾格隆笑着点了点头,“我想,即使最挑剔的记者,也只能从我这里得到我对帝国的忠诚,以及我对您的敬仰——”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特蕾莎的热爱。”卡尔大公提醒少年人。“你应该在世人面前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特蕾莎必须是被人追求的一方。”

    “……我会的。”到了这个时候,艾格隆也不能再躲闪了,只能点头承诺了下来。

    “很好,去吧。”大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表示他不再在意少年人的举动。

    带着些许的忐忑,艾格隆继续观摩了葬礼,而随着丧主们将土重新填入墓穴,葬礼本身也来到了尾声。

    当墓穴填平,墓碑竖起之后,神父宣告葬礼结束,今天的仪式也就此抵达了终点。

    不过对参加葬礼的各界人士而言,这一场大型社交活动却没有就此终结。

    一些有身份地位的人,纷纷来向卡尔大公问好致意,而卡尔大公也以极大的耐心一一回应,对自己认识的人他还会多寒暄几句,尽量满足对方的虚荣心。

    而莱希施泰特公爵则恭顺地站在大公旁边,只在需要的时候才开口说几句话。

    虽然没有一个人询问大公和公爵接下来到底有什么安排,但是看到这一幕的众人彼此也心照不宣——看来这一桩社交界沸沸扬扬好几个月的联姻计划,很快就要到官方宣布的地步了吧。

    正因为多了一颗重重的砝码,所以艾格隆也被重新评估价值,向他问好致意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对他满口称赞、笑脸相迎,好像之前他所受到的冷落都只是一场梦境一样。

    权力,就是如此有效的魔法,足以让天神都为之动容。

    这还只是“有望成为卡尔大公女婿”而已,可想而知,如果自己某一天君临法兰西,那么所面对的又将是何等辉煌的场面!

    带着对未来的憧憬,艾格隆走入到了人群当中——他看似漫无目的的逡巡,实际上一边跟不认识的人寒暄,一边不动声色地凑近到了目标。

    终于,他的堂兄也凑到了他的身边,然后向少年人躬身行礼,“殿下,我是《维也纳人报》的记者,能否有幸蒙您恩赐一点时间呢?我想我们的市民非常有兴趣得知有关于您的新闻。”

    “当然可以。”艾格隆笑着跟旁边的人道歉,然后跟着这位“记者”走到了僻静无人的角落,接受他的短期采访。

    年轻人装模作样拿起了纸笔,像是准备记录什么的样子。

    “你还真是个记者?”艾格隆忍不住问。

    “当然了,我来到维也纳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报社的工作。”对方点了点头,“有个记者的名头,到哪儿都好像显得不那么奇怪了。”

    “很有道理。”艾格隆想了想觉得也对,接着他很快就进入了正题,“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年轻人的表情也变得凝重了起来,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多亏了您给我的那些钱,让我们的活计轻松了不少,顺便最近我们一直在维也纳的街头小巷里乱窜,差不多也找出了逃离的路线了。”

    “那么还需要多久?圣诞节之前,能办到吗?”艾格隆继续问。

    “我不敢保证,我不能拿您冒险。”路易摇了摇头,然后回答,“现在离圣诞节已经没多久了,时间太紧。”

    艾格隆皱了皱眉头,看来在圣诞节之前逃脱的希望已经落空了。

    他虽然不怕冒险,但是他也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冒险,毕竟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力求在胜率最高的时候尝试。

    “那就把时间定在圣诞节到新年之间吧。”艾格隆再提议,“这个时间段是最理想的时候,人人都想着新年节日,思想上必然松懈许多。”

    路易想了想,犹豫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还是有些紧迫,但如果您坚持的话,我们会为您赴汤蹈火。”

    “很好。”艾格隆心里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的堂兄也确实在认真为自己准备出逃事宜。

    “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呢?现实情况下,您好像并没有面临必须马上逃离的生死关头。”就在他沉默的时候,路易突然问。“看上去您很受奥地利人的欢迎——至少很受那位大公的欢迎,有他罩着你,你根本不用担心什么吧?”

    “我也有我的考虑……”艾格隆苦笑着回答。

    “您是嫌那位特蕾莎殿下长得太丑,所以想要趁着婚约还没有成立赶紧逃离?”路易冷不丁地问。

    “当然不是!特蕾莎很可爱。”艾格隆马上否认。

    “那就是说,您不希望让她平白无故蒙受弃妇的污名?”路易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拿起笔来在纸上写写画画,“我们的陛下还真是个好心肠的人。”

    “喂,你还真的记啊?”艾格隆皱了皱眉头。

    “我开玩笑的,您不用紧张。”他的堂兄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把笔记展开给他看,上面只有一些鬼画符而已,“不过……我毕竟是个记者,总得写下点什么回去交差是吧?要是上面看到我走了大运得到了采访你的机会却一无所获……我怕我会被直接装进麻袋扔到多瑙河里去。”

    “那您想要问什么?”艾格隆问。

    “您乐意说什么,我就记什么吧,这样我交了差,您也不用为难。”路易笑着耸了耸肩。

    “那就这么记——”艾格隆想了想,然后重新开口了,“我很为我有一个英雄父亲感到骄傲,但是我同样不太赞同他给欧洲各国带来的沉重灾难,我乐意用我的善意行动来弥补他的过失,我也很感激奥地利帝国给了我机会……”

    “那您怎么看待如今的法国?”路易又问,“读者们一定很关心这个问题。”

    “法兰西是一个伟大的国家,如今也正在被一个历史悠久的正统王族所统治,我不便进行任何评价。”艾格隆随口回答。“但我衷心祝愿这个国家和它的人民有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您说得太滴水不漏……太像个政治家了!”路易摇头叹了口气,“如果登载在报纸上的话我觉得没人想看!您难道不能说点让人感兴趣的?”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艾格隆有些烦躁地回答,“处在我这立场上,我能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那我们找点不那么惹人刺激的话题……”路易想了想,然后再开口,“要不您以局外人的身份,推荐一下您最近写的戏剧?我想这更加富有生活气息一点。”

    “这倒是不错。”艾格隆这下倒是放松了下来,然后说了一大堆有关于自己作品的文学评论,表示这部作品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仍旧不失为一部近期难得的佳作,自己期待署名为“弗朗茨-梅明根”的作者能够再接再厉,在未来写出更好的作品。

    以第三者的身份自吹自擂,感觉确实有点奇妙。

    “这下好了!报社这下不会再责怪我没利用好机会了。”路易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您和特蕾莎殿下的事情要不要说上几句?毕竟报纸的读者们肯定最关心这种事……”

    艾格隆回想起刚才卡尔大公的叮嘱。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特蕾莎的热爱。”

    可想而知,如果接下来的新闻报道里面,没有类似的话,那么卡尔大公肯定不会高兴的吧。

    于是艾格隆想了想措辞。

    在报纸上公开赞美一个人,属实有些尴尬,不过他反正已经要离开了,所以也就不在乎这点小小的脸面了。

    “特蕾莎殿下我生平所见的最富有魅力的女子,即使宝贵而沉重的王冠,也没有压垮她本人的个性,她谦逊而又富有同情心,尊重他人的人格与自由,同时又不乏机智和勇气,更妙的是她还有令人敬佩的才情……简直让人挑不出缺点。我每次站在她的旁边,都会觉得自己相比之下黯然失色,不过我并不为此感到失落,相反我赞颂万能的主将这么可爱的人送到我的面前……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一直聆听她演奏乐曲,那将是我人生当中最宝贵的享受之一。”

    他的堂兄一边听,一边注视着少年人。

    “真难以想象,您说出这样一大串话居然没有脸红。”直到最后,他忍不住感叹。

    “对于一个从小立志当皇帝的人来说,这点程度的尴尬根本不足以撼动我的心。”艾格隆回答,“比这更困难的事情我也干得出来。”

    片刻之后他回过了神来,“怎么,难道我们还真变成采访了?”

    “难道您觉得不是吗?”路易收起了纸笔,然后愉快地向着少年人笑了笑,“殿下,这就是一次采访——只是我们顺便另外谈了一点小事而已。”

    “呵!”艾格隆只能耸了耸肩。

    虽然这样看上去有点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却随之轻松了下来。

    也许路易正是用这种微妙的方式来缓解两个人心中的紧张感吧。

    时间已经快到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有人起疑,于是两个人结束了对话。

    “殿下,我带着您的嘱托告辞了,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去办的,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路易向少年人躬了躬身,“顺便,您等着您的话见报的那一天吧——我是说明天。”

    “再见,我的堂兄。”艾格隆轻轻挥了挥手,“祝你一切顺利。”

    “是的,陛下,我们必将顺利,我们也必须胜利。”路易一改轻佻的表情,以与这场葬礼相配的庄严感,低声回答。

103,筹谋与热忱

    “……我赞颂万能的主将这么可爱的人送到我的面前……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一直聆听她演奏乐曲,那将是我人生当中最宝贵的享受之一。”

    特蕾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轻声读完了报纸上登载的访谈。

    壁炉里静静燃烧着的火焰,让这间房间隔绝了外面的寒风,温暖得如同春天一样。

    而熏香的气息,也随着温暖的气流而散发在房间各处,让人心旷神怡。

    也许是熏香太浓的缘故,她仿佛脸都在发烧,脑袋也有些晕晕乎乎的。

    “特蕾莎,你差不多也该放下报纸了吧?”正当她还在沉醉其中的时候,她的母亲亨利埃塔大公妃走进了书房当中,然后坐到了她的面前,“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一下——”

    特蕾莎清醒了过来,然后看了一下母亲,然后主动将报纸递给了她,想要向她分享自己的喜悦,“妈妈,您快看啊!殿下夸奖我了……”

    “我知道,这份报纸我早就看了。”亨利埃塔无奈地叹了口气,“另外,我可怜的女儿,这已经是你第三遍读它了。”

    “因为,确实好看啊……”特蕾莎理所当然地回答,然后满面笑容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殿下可是公开在赞美我呢,我猜他说这些的时候一定脸红了!”

    这笑容里带着太多的喜悦,以至于母亲看了都禁不住觉得好笑。

    “你可太容易被满足了,这可不行,女孩子应该更加矜持一些,这样才会被珍惜。”

    “您说的那些小手段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妈妈,如果连真情实意都不肯表露出来的话,那就算呆在一起又有什么乐趣可言呢?”特蕾莎对妈妈的告诫不以为然,“与其因为害怕被人轻贱而不愿意表露真心,我觉得倒不如一开始就坦诚一些,免得到时候后悔。”

    “这样说倒也不是没道理。”母亲微微皱眉,“不过,我总觉得弗朗茨目前态度还是有些暧昧,似乎像是在犹豫什么……我不是说他没这个权利,只不过既然现在一切还没有明朗,那么你最好也不要投入过多的期待,免得万一发生什么变故的话又后悔莫及。”

    “他跑不了的,妈妈。”特蕾莎带着满满的自信回答,然后又摇了摇手中的报纸,“他现在可是在报纸上公开示爱,全欧洲都会看得到的!事到如今他想要反悔也晚了。”

    “傻孩子,男人发下的毒誓都可以食言,更何况只是一段登在报纸上的话而已!”亨利埃塔忍不住苦笑,“我也不是在给你泼冷水,只不过想要告诉你一切都还没有万事大吉,你还是得小心点。”

    “那是自然!我会继续努力,让殿下感动,让他知道世上只有我是最适合与他共处的人……因为我们配得上彼此。”

    接着,她终于放下了报纸,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然后以在舞台演出一样的气派挥了挥手,裙子上带着花边的衣袖也随之甩动。“只要我精诚所至,就算殿下铁石心肠我也能够感动下来,因为……这是注定好的,我能够帮助殿下,殿下也能够用他的才华满足我的愿望……我们是可以为彼此缔造幸福的人,不是吗?”

    “唉……”亨利埃塔只能叹了口气,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她放弃了继续徒劳的劝说。

    女儿长大了,心已经飘到外面去了,作为父母的又能怎么办呢?

    只能尽量为她多做点打算,让她往后的日子过得舒适富足一点吧。

    一开始她听到皇帝陛下的联姻计划时,又是惊讶又有点将信将疑,毕竟那个少年的身份实在特殊,她没想到原本心高气傲的女儿却从一见面开始就对少年人如此钟情,最后反而在女儿的推动下,把联姻计划给快速坐实了。

    她也不知道事情来到这一步是好是坏,但是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说到底,弗朗茨殿下也确实既长得好看又才华横溢,如果真的能成为自己女婿的话,又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呢?

    而且,女儿如果嫁给这位殿下,就可以留在奥地利而不是远嫁到异国他乡,一直都可以长留在父母身边,想想也非常理想了。

    所以……希望上帝把一切都引向最好的结果,让她隐隐约约的担心全部落空。千万不要再出什么意外,就这样开花结果吧!

    毕竟,所有人都在等着祝福他们。

    一想到了这里,亨利埃塔又重新打起了精神,而后开始返回到了之前的话题。“好了,我们不要扯远了,特蕾莎,我有件事想要征求你的意见——”

    “什么事情?”特蕾莎疑惑地问。

    “关于日期的意见。”亨利埃塔也不打算继续逗弄女儿了,直接就说了出来,“殿下出生于1811年3月20日,也就是说明年3月20日他就满十六周岁了,届时也可以算作是长大成人。梅特涅和皇帝陛下觉得这个日子相当不错,具有纪念意义。所以宫廷那边询问我们有什么意见——特蕾莎,你觉得如何?如果没意见的话,就在这天正式订立婚约——”

    说是明年三月,但是现在已经是年底、临近圣诞节了,其实也就只是三个月以后而已。亨利埃塔觉得有些急促,但是想看看女儿的意见。

    “倒是个好日子呢……”特蕾莎眨了眨眼睛。

    就她的本心而言,她当然希望越早确定婚约越好,可是她早就在艾格隆面前承诺过,等待他把一切了结,现在又这么快催促的话,她怕反而激起殿下的逆反心理。

    思索了片刻之后,然后回答,“三个月似乎还是有点太快了……那么,妈妈,我出生于同年的六月十二日,定在我生日的那一天可以吗?”

    特蕾莎的话,亨利埃塔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我就把你的意见回复给宫廷吧。如果殿下没也有意见的话,那我想一定就这么决定了。”

    “我会让殿下没有意见的……”特蕾莎微微眯起了眼睛,然后小声回答。

    半年时间的话,怎么样都够了,她相信只要凭借着她的诚意和热切的爱意,终究可以让殿下的心融化下来,抛弃掉已经成为阻碍的孽缘。

    少年人曾经误入歧途的荒唐,终究会成为过去,接下来会迎向人生中全新的阶段——她是如此笃信的。

    “好了,我没什么别的事情了,你继续在你的书堆里面忙活吧。”母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你最近最好收拾一下吧,我们要搬去阿尔贝蒂纳宫过圣诞节了。”

    阿尔贝蒂纳宫原本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冬宫,位于霍夫堡旧皇宫的西南角,是上一代切申从先帝手中得到的。

    那位切申公爵也是一个狂热的收藏爱好者,他从欧洲各地精心购置了大量绘画艺术品、包括米开朗基罗和拉斐尔的传世名作。他把这些画作放进了这座宫殿里面。

    因为他没有子嗣,所以他收养了卡尔大公作为养子,而在他去世之后,卡尔大公夫妇自然也就从切申公爵那里继承了阿尔贝蒂纳宫和里面所有的艺术收藏。

    他们想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艺术品的胜地,于是邀请了知名的建筑师以皇家风格重新装饰了整个宫殿,耗费了大量金钱和时间之后,他们的努力得到了成效,阿尔贝蒂纳宫成为了帝国建筑和艺术品的瑰宝结晶。

    顺带一提,在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垮台了以后,阿尔贝蒂纳宫被奥地利新政府收回,又变成了阿尔贝蒂娜博物馆,成为了奥地利悠久艺术历史的见证。

    虽然平日里在乡间享受平静的生活,但是临近圣诞节和新年这样的重要节日,卡尔大公一家将会搬入到这座奢华的宫殿当中,与各界人士欢度节日,举办盛大的宴会,维持这个家族对外界的巨大影响力。

    而今年,前往这座宫殿度日的家庭成员,又将会多一个人。

    就在艾格隆上次访问庄园的时候,亨利埃塔已经向少年人提出了邀请,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莱希施泰特公爵也将成为宴会的主角。

    大公夫妇也非常乐意让他和特蕾莎一起扮演接待者的角色,让奥地利各界人士早一点接受殿下的存在。

    她和她的丈夫都深信,只要夫妇两个继续努力,再花上一段时间栽培,终究这位未来的女婿是可以登堂入室,摆脱目前的尴尬处境,成为奥地利人心目中的正宗哈布斯堡皇室成员的。

    只要奥地利人接受了这一点,剩下的就好办了。

    为了自己长女的幸福,他们夫妇两个可以尽力做到自己能够做到的一切,而接下来就靠这对新人自己的努力了。

    亨利埃塔相信,凭借着这两个孩子的才智,无论想要做什么,他们都必将心想事成。

    而他和特蕾莎未来的孩子,也将成为两个伟大姓氏结合起来的象征,自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享受世人的瞩目。

    也许这就是特蕾莎最理想的未来生活吧?看着自己的女儿,大公妃暗暗心想。

    不用担心,一切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

    送走了母亲之后,特蕾莎重新回到了书桌边坐了下来,她平复了激动的心情,开始拿出纸笔来,向少年人写信。

    “艾格隆,我亲爱的朋友:

    自从上次告别,我相当挂念你,最近还好吗?听父亲说你参加葬礼时表现得庄重得体,还主动代替老师扶棺,我为你的宽宏大量而感到由衷的自豪,同时也希望你能够摆脱悲痛。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你的采访,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出那么多赞誉之辞……我必须承认看到了之后我很高兴,只是有点怕自己配不上你如此夸张的赞美——当然,我会继续努力,成为你心目中的那个特蕾莎的。

    时间已经临近圣诞节了,我怀着期待的心情,再度提醒你,我们一家非常期待你的大驾光临——我的父亲和母亲也更加希望能够借机让你在上流社会当中创出名声。我们奥地利是一个保守又等级森严的国家,既然你希望在这个国家当中飞黄腾达,那这对你的未来非常重要,请务必不要轻忽对待。

    当然,我也会尽力帮助你的,我相信只要你展现出平常的风度,就足够让外界折服了,毕竟就连那些苛刻的军人也对你印象很好。不过,说到底……谁敢说这时代还有多少敬畏心呢?我们只能如履薄冰,扮演好我们应有的角色,剩下的就是逢场作戏罢了,好在我们还有家人可以彼此付出真心对待。

    说真的,我父母亲对你非常热忱,他们尽心在为你创造更好的入世条件,我不敢说这完全是因为我的影响,他们本身也相信你确实有这种才能——我跟你保证,只要你真心相信他们,依靠他们,未来你在这个国家的路可以走得轻松太多。

    顺便一提,宫廷那边传来了消息,他们似乎打算在六月份正式宣布婚约,这是皇帝陛下的决定,我已经尽我所能地拖延了时间……很抱歉我只能将我个人的影响力发挥到这里为止了,希望你能够体谅我。

    不过我也相信,半年的时间足够你考虑清楚,做出应有的决定了……艾格隆,我恳求你,不要为一时的情绪所迷惑!好好地为未来打算吧,我和我的父母加起来难道还比不上那位殿下的分量吗?难道我们的热忱和善意,还不够打动你的心吗?

    期待你在圣诞节大驾光临来到我们身边,期待你尽早从纠缠当中脱身,期待你在未来大放异彩,也期待你说出爱我的那一天……

    也许我说得有点过多了,但是请相信,我每一个词都出自于真心。

    无比眷顾你的特蕾莎。”

    在寂静当中,特蕾莎提笔写完了这封信,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入到了信封里面。

    这封信很快就将送到殿下手中了,他该是什么心情呢?特蕾莎又是期待又有些忐忑。

    接着,她又走回到了刚刚的座位旁边,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报纸又看了起来,重新默念了一遍少年人简短的访谈辞,上面的字字句句似乎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和勇气。

    如果殿下能够当面也对自己说一次就好了……

    她相信自己能够办得到。

    然后,她拿起了剪刀,熟练地将报纸载有这些言辞的片段给剪了下来,再放入到了自己的收藏夹当中。

104,补偿

    当艾格隆收到特蕾莎写下的信件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看完了以后,一时间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瞎子,也并非真的心如铁石,他当然能够感受得到特蕾莎在字里行间所展现出来的热忱和善意,要说不感动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要不真的就这样和特蕾莎呆在一起,作为奥地利人生活下去?”他脑海里再次闪过了这个念头。

    在熟悉了特蕾莎以后,这念头他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而随着所谓“婚期”的临近,最近也越发频繁。

    他对特蕾莎印象很好,他在报纸上说的那些话固然一部分是为了讨好卡尔大公,但更多的是他的真心所想——他也绝不怀疑,如果真的能够和特蕾莎结为连理的话,他可以得到一个非常幸福的生活,有卡尔大公的臂助,他也必将能够在奥地利飞黄腾达。

    可是……这美好的幻想,又一次次地被他自己亲手打碎了。

    横亘在他面前的困难还是太多。

    最大的困难就是他注定不可能在短期内得到重用,只能被当成一个政治上的吉祥物,更加没机会接触最高权力。

    现在的梅特涅已经53岁了,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已经是一个走向暮年的老人,随时都可能回到上帝的怀抱(比如拿破仑自己就只活了52岁),所以不管是苏菲还是卡尔大公,甚至其他人都觉得,梅特涅掌权不了太久,帝国迟早会进行新的权力洗牌——而那时候,莱希施泰特公爵就将有机会在权力的洗牌当中崭露头角,进入帝国的权力场当中了。

    但是艾格隆却知道,这个老家伙居然能够活到1859年,也就是33年后,而他丢掉首相职位也是在1848年,也就是22年后;就算是他的外公弗朗茨皇帝,也还能再活十年。

    只要这些老家伙都活着,既有的权力架构就基本不会变动,因为老人是注定不愿意看到熟悉的一切出现变化的。

    更何况他还太年轻,哪怕后台再硬,想要在注重资历的帝国体系当中往上爬,还要经过一番磨练。

    也就是说,想要掌权,哪怕一切顺利他也要在奥地利慢慢蛰伏十几二十年,期间还要尽心尽力向哈布斯堡皇室表忠心,任劳任怨,才有进入帝国核心决策层的机会。

    而且这条路就算走到顶端,那也不过是当个尊贵的皇室亲王而已,甚至都未必能有卡尔大公今天的威望,因为他毕竟出生就带有让人怀疑的烙印。

    二十年光阴……他的人生哪有这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他也不想以一个奥地利忠臣的面目,一直活在欧洲的舞台上——如果那样的话,他仅剩的政治号召力也就会化为乌有,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追随者们最终都会烟消云散。

    他不想要承受这样的代价,宁可去赌一赌运气。

    所以,一想到这里,他就抛弃了偶尔的迟疑,一心一意坚持原本的计划。

    只有跑出去他才有机会自由地支配自己,而不是任由他人摆布。

    又一次痛下决心的艾格隆,把信重新收好。

    他克服了灵魂当中的软弱,也消灭了短暂的迟疑。

    从积极的方面来看,现在他最担心的问题也解决了——宫廷既然打算在明年六月份才正式向外界宣布婚约,那么也就是说,他只要尽快跑掉,那么婚约就不会成立,特蕾莎也就不用承受婚后被抛弃的恶名,成为外界的笑柄。

    他知道即使这样也无法弥补他对特蕾莎和她一家人的伤害,但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做的补偿了。

    少年人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干脆在逃离之前留下一封告别信,向特蕾莎道歉,并且主动向外界宣告自己承担一切责任,证明特蕾莎清白无暇?如果这样的话,应该她可以从这噩梦当中摆脱出来吧。

    好,可以这么办,他马上就认可了这个念头。

    不过现在写这封信还太早,等到了最后时刻才能写下来。

    就这样,在冷静的思酌当中,少年人抛下了短短时间的患得患失,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也许这只是虚伪的自我安慰,但是他确实感觉心里好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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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苏菲过来找了少年人。

    “艾格隆,听说你要跟他们一家去过圣诞节?”

    虽然苏菲的语气非常平静,但是话里话外听起来却带着一股难言的酸涩。

    “是的,殿下。”艾格隆点了点头,“这是卡尔大公夫妇的盛情邀请,我难以推辞。”

    “也许你也不是那么想要推辞吧。”苏菲略带讥讽地笑了起来,“我看了你在报纸上的那些话,可肉麻得很。”

    “处于那个场合下,我必须说出外界想听的话,我的老师也不会容许我破坏他的计划。”艾格隆摇了摇头,“所以殿下,我没有底气去拒绝卡尔大公给予的好意,我难以承受这么做的代价。”

    虽然想要斥责艾格隆,但是她心里也知道少年人所说的都是事实,愤怒和焦躁让她忍不住怒形于色。

    “这一家人都是混蛋,就知道玩弄这种花招,让所有人不得安宁!”最后,她只能愤愤地痛骂了出来,“他们对我如此不敬,我绝不会原谅他们的!”

    骂归骂,但是苏菲也知道自己现在也没办法拿特蕾莎一家人怎么样,所以心里头的怒火无处发泄,更加让她怒不可遏。

    她又回想起了那次在剧院和特蕾莎相遇的时候,那个可恶的小姑娘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真是可恶的嘴脸!

    她气呼呼地站了起来,然后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但直到最后她只能够平静下来。

    她走到了少年人的面前,然后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艾格隆……”她眼睛微红,看上去差点要哭出来了,“他们要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了!”

    “不,无论我去哪儿,我的心里都会有您的位置。”艾格隆小声回答。

    “我不只要你心里有我,我要你在我身边。一想到你会离开我,我就浑身发冷。”苏菲苦笑着说,“这都怪你,非要偷走我的心!你给了我片刻的幸福,却逼着我用接下来恒久的痛苦来补偿……这就是你想要书写的故事对吗?”

    艾格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边抱住苏菲,一边抚弄她的脸,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

    “我问过我的姐姐了,她说皇帝陛下主意已定,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婚约在半年内就会正式成立,然后就对外界公布,那时候一切都完了……”苏菲长叹了口气,“如果婚事成真,那一家人肯定不会让我们再延续现在的关系了……那对我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我现在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去面对那一天。”

    顿了顿之后,她又主动转开了话题,“唯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有半年时间,我还可以想尽办法再试试……”

    她说的声音越来越低,显然她自己也知道大势已定,她已经难以再去阻挠了。

    不,殿下……我们已经没有半年时间了……少年人在心里回答。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他只能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苏菲。

    而这时候,苏菲也心乱如麻地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半晌无语。

    “如果我向特蕾莎低头,会怎么样?”苏菲突然提问,“你跟她来往那么久了,应该对她有所了解了……你说说看,如果我抛下面子向她哀求,她会心软然后主动退出吗?就算不退出,她……她可以容忍我们的私下来往吗?我这个要求也不过分吧,自古以来我们的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她应该也没有理由觉得不行吧?艾格隆你说对吗?”

    苏菲看来已经心智迷乱了,看着艾格隆的眼神充满了自欺欺人的希冀,简直像个孩子一样。

    “殿下……您怎么能去这么做呢?”艾格隆忍不住反问。

    “那就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看的意思吗?”苏菲瞪了他一眼。

    接着,她紧紧地抱住了少年人,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好吧,就算什么都做不了,至少我们还有半年时间……我们还能留下所有的回忆!”

    仿佛是为了佐证她的话似的,她说完以后,直接就吻住了少年人。

    对失去一切的恐惧让她抛开了所有顾忌,她肆无忌惮亲吻着,再也不管什么仪态。

    她不顾一切的激情让艾格隆也一时间忘却了所有,和她拥吻了起来,但是很快艾格隆惊醒了过来,他伸出手来环抱住苏菲,制止了她的行动。

    “殿下,您有点失态了。”他小声提醒对对方。

    “事到如今还去管那些做什么?”苏菲苦笑。

    “您没必要如此伤心……殿下。”艾格隆安慰了她,“请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什么办法?”苏菲用半是怀疑半是希冀的眼神看着他。

    “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办法,但是我相信事在人为……我可以跟您保证,用我的名誉甚至我的生命保证,我这一生绝不会有一刻忘记您的恩情,更不会忘记我们相处的那些时刻,我绝不会抛弃您,也许我们会碰到一切波折,但是只要我为此努力,一切都是可以挽回,而且必将被挽回的。从我们认识以来,您已经给我够多东西了,我没有资格向您要求更多,现在我所跟您祈求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信心,请您相信我,可以吗?剩下的交给我来办吧。”

    苏菲睁大了眼睛看着少年人,也许是被他的意志所感染,她原本狂躁和愤恨的心情,也随之慢慢地消褪,她终于取回了原本的镇定。

    “艾格隆,你说的话是当真的吗?”

    “您愿意相信我吗?”艾格隆反问。

    “我比世上任何人都愿意相信你。”苏菲不假思索地回答,“艾格隆,我也祈求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那好,我们终于达成共识了。”艾格隆微微笑了起来,“殿下,现在我请您镇定一些。”

    “我镇定下来了。”苏菲点了点头,然后重新坐了下来,貌似气定神闲地看着少年人。“只要你还站在我这边,我就有勇气面对这一切。”

    两个人又对视了片刻。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您。”少年人突然说。

    “什么事情?”苏菲问。

    “是有关于夏奈尔的事情——”艾格隆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声回答,“最近她一直都在试图勾引我,有意无意地使用各种手段在我面前卖弄风情。一开始我以为这只是我多心了,但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我确认我的想法是准确的——”

    苏菲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刚刚才平复的心情,瞬间又重新被恼怒所充斥。

    “卑鄙!无耻!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鬼东西心思太多,只想着靠诱骗少爷捞一票!”苏菲恶狠狠地骂了出来,“该死……她也不看看自己算是什么,居然胆敢勾引你?我饶不了她!”

    这次苏菲倒不是空口说说罢了,她真的能够整治夏奈尔——毕竟说到底夏奈尔只是她从巴伐利亚带过来的陪嫁而已,她有很多办法可以处置夏奈尔,没有什么人会来过问。

    “殿下,先别发脾气……”艾格隆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一点,“这件事我觉得最好我们内部处理,不要声张出去,不然对我们两个都有些麻烦。”

    “也对,她知道的事情实在有点多。”苏菲冷笑了起来,“我们得想个办法秘密处理,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

    “您让我来处理吧!”艾格隆看着苏菲险恶的眼神,心里有点发毛。“她毕竟照顾过我一段时间,而且工作算是贴心得力,我还是很感激的。”

    “你倒是很讲感情啊……”苏菲眯起了眼睛,略带嘲讽地回答,“好吧,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让她暂时继续进行她的工作,等过几天就把她打发走,给她一笔钱,然后让她离开奥地利自生自灭去吧。”艾格隆叹了口气,“既然她的目的只是为了钱,那么我想拿到钱以后她就不会再惹事而是乖乖消失了。”

    “你对人性有过于美好的期待了,别忘了很多人是贪得无厌的。”苏菲轻轻摇了摇头,对艾格隆的话不以为然,“我觉得还有更好的方式可以一劳永逸……没关系,艾格隆你不用管,我不会让你脏了手的,有的是人能办这事儿。”

    糟糕!艾格隆心里打了个鼓,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弄巧成拙了。

    苏菲平常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和风细雨有求必应,他倒是忘了,在别人面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

    他本来是想要借机先把夏奈尔送走,结果却没想到苏菲反倒是把夏奈尔当成了敌人——或许还想要借此来发泄下心里淤积的怒火。

    得赶紧制止。

    “不行!”他脱口而出,“殿下,您不能这样对待她,不然我倒是成为害死她的凶手了!我的良心不容许我坐视这种悲剧发生!”

105,决断

    “我的良心不容许我坐视这种悲剧发生!”

    艾格隆突如其来的怒火,让苏菲又是惊讶又是害怕。

    “好吧,好吧……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如果你不想让她永远封口,那我们给点钱把她打发走算了。”她轻轻点了点头,算作是安抚自己的小情人,“好了,别生气,她不值得我们争吵。”

    看到苏菲退让了,艾格隆总算心里松了口气,“那您让我来处理这件事吧,我会对她晓之以理,让她自己远走高飞的,毕竟她也算是照顾了我这么久,我觉得还是要讲点情分。”

    小家伙,如今世道险恶,你跟别人讲情分,谁来跟你讲情分呢?苏菲心里还是不以为然,不过既然少年人坚持,她也只好点头同意了。

    “好吧,都依你,这总行了吧?”苏菲不想再与少年人为这种事情纠结了,“我只要她滚出奥地利,不会把她怎么样。她如果想回巴伐利亚去,我会写封信让人接收她的,如果她想要去其他地方,那随便她去哪儿定居都行。”

    “那就好。”艾格隆点头同意。

    接着,他似乎又有些怅然若失,“唉,如果她安守本分的话,那该多好啊,说实话她很会照顾人,甚至还会记录和整理文稿……把她赶走了以后,恐怕很难找到这么好用的仆人了。”

    “要不是她确实得力,我又怎么会让她来照顾你呢!我没想到她真就胆敢僭越,无视我的警告,真是让我失望。”苏菲叹了口气,“不过,反过来想,早点把她赶走也算好事,这样平常也没人在我们身边碍眼了。你如果心疼没人帮你整理文稿的话,我可以帮你啊?这对我来说也是极大的乐趣。”

    “一想到是您在我身边,为我记录,我也感觉充满了激情。”艾格隆适时地恭维了她,“殿下,真希望我们能够一直以您创造的身份共处下去。”

    “我也时时刻刻跟上帝祈祷这个!”苏菲眼睛闪过了泪花,然后抱住了少年人又是一下亲吻。

    跟苏菲说定了以后,艾格隆和苏菲告别,然后又把夏奈尔叫到了他的面前。

    “夏奈尔,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你就会被赶走了。”他开门见山。

    “什么?!”夏奈尔目瞪口呆,惊骇地看着少年人,“殿下!是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不,没有发生变故……”艾格隆摇了摇头,“事实上正是因为一切顺利,所以我才要提前送走你,让你先走,到时候我们再会合。”

    “原来是这样……”夏奈尔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她又有些担心,“如果没有我在身边的话,殿下您该怎么和那边联系呢?”

    “我已经决定了,在新年之前逃离,所以过几天以后我就不需要再联系了,让他们照计划行动就好。”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了,所以艾格隆将自己的打算,全都告诉给了夏奈尔。“你就趁着最后仅剩的几天时间,帮我和路易把计划的细节都确定下来吧。”

    “好的,殿下。”夏奈尔又是紧张又是兴奋,“我会尽全力去办的。”

    顿了顿之后,她又有些好奇地问,“对了殿下,苏菲殿下是什么反应呢?”

    “她当然怒不可遏,一度甚至想要让你永远封口。”艾格隆略带着调侃地看着夏奈尔,“好在我赶紧劝说了她,她总算同意让我来处置你。我的意见是,给你一点钱,让你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奥地利,接着去哪儿都随你的便。”

    “原来是这样……”夏奈尔总算明白了过来。

    她的心情反而相当复杂,既对苏菲有些歉疚,又有点报复心得逞的快意,毕竟苏菲对她平常也算是照顾,但是也一直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来对待她。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她只希望早点离开公主殿下的视线范围,早日离开这个她毫无眷恋的国家,跟着主人一起迎向光辉的未来。

    “夏奈尔,该交代你的我已经都告诉你,接下来你就镇定一点,按我的吩咐行动吧,千万不要露出什么破绽,等到了一切都准备妥当,我就让你先行离开。”艾格隆又叮嘱了一句,“记住,越是到最后的关头越是要镇定!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把所有的事情做完以后,剩下的就看命运的裁决吧。”

    “命运一定会眷顾您的,殿下!”夏奈尔轻轻地拥抱了一下少年人,以这种方式来对他进行鼓励。“我遵从上帝之命来到您的身边,那也会遵从上帝的旨意随您离开的。我注定要用一生为您效劳……”

    “上帝的旨意吗?那但愿这次祂能管用!”艾格隆撇嘴笑了笑。

    说实话,在现在的情势下,他和夏奈尔承担的风险差了太多。

    如果计划失败,自己顶多是被重重训斥然后严加看管,生命安全没有问题——说不定看在卡尔大公和特蕾莎的面子上,还会减轻处罚。

    而夏奈尔……肯定会死吧。

    但即使如此,夏奈尔也没有任何畏惧和退缩,单单这份忠诚,就值得一切赞美了。

    在感动之下,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夏奈尔的脸。

    “我说过我会重重奖赏你的,虽说现在提这个还有点早,但我想这一天已经为时不远了……夏奈尔,无论如何,请保住自己的生命,我需要的是活着的朋友,而不是死去的英雄,明白了吗?”

    “好的,殿下。”夏奈尔重重地点了点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自己在失去照看您的能力之前死去的……”

    “那就祝我们两个都好运吧。”艾格隆笑着回答。

    交代完了这一切之后,艾格隆又让夏奈尔继续做自己的工作去了,而他则去寻找了自己的剑术老师福雷斯蒂上尉。

    “殿下,您有什么事情要交代吗?”上尉有点奇怪。

    “是的,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艾格隆郑重地点了点头,“最近,夏奈尔极大地惹怒了苏菲殿下,所以我和苏菲公主商量了一下,决定遣散夏奈尔,让她离开这里——而且是永远离开。”

    上尉稍稍有些震惊,他和夏奈尔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就他的印象来看,对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人。

    “是因为她跟您太过于亲密,结果惹起了公主殿下的嫉恨了吗?”上尉很快就做出了合情合理的判断。

    艾格隆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您的私事,您没必要征询我的意见。”上尉马上回答,他才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面。

    “我已经答应送她离开了,但是……我也不想看到她碰到什么意外。”艾格隆小声回答,“所以我想请您照看一下,让她安全离开宫廷——我想您懂我的意思。我把她遣散以后,您把她送到维也纳,然后就让她自由行动吧,从此以后她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一切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这也是艾格隆特意想到的保险措施。

    虽然苏菲应该会听从他的心愿,但是凡事都怕出意外,他还真的害怕万一苏菲抑制不住怒气、又害怕夏奈尔到处乱说,私下里让人把夏奈尔“处置”了。

    上尉想了想,然后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吧,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我答应帮您这个忙,把她赶走已经够可怜的了,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

    “很高兴您还有这样的侠义心肠,这让我放心多了。”艾格隆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郁闷,“恐怕送走她以后,我很难再找到相处如此愉快的人了。”

    “殿下,这也不是您能够控制的事情,毕竟夏奈尔是苏菲殿下带过来的人,她想赶走的话没人能够阻止。”上尉安慰了他,然后又忍不住再度劝谏,“其实这某种意义上也是好事,您应该从年少荒唐的生活当中醒过来了,夏奈尔送走以后,苏菲公主那边您最好也早点做个了断……”

    “其实我就是这么想的。”艾格隆发出了一声叹息,“先生,实话告诉您吧,我会在最近的时间,把一切都做个了断的——特蕾莎值得我这么做,我要为了她告别现在的一切了。”

    “您终于做出决定了?太好了!”听到他的话以后,上尉大喜过望。“殿下,恭喜您做出了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您也不用伤心,王孙贵胄们在年少的时候,谁不会犯下一些荒唐事呢?只要早点醒悟过来,过去的事情谁也不会深究的。”

    “希望如此吧……”看着精神振奋的上尉,艾格隆忍不住苦笑以对。

    接着,他又改变了话题,“再过几天,我会和特蕾莎一家欢度圣诞节。先生,如果您乐意的话,我可以让您也成为宾客之一,我想卡尔大公会非常乐意给我这个面子的。”

    “这是我无上的光荣,殿下。”福雷斯蒂上尉挺直了腰杆,然后慨然回答,“感谢您赋予我这份荣幸!”

    “这是您应得的。”艾格隆点了点头,结束了两个人之间的对话。

    送走了上尉以后,艾格隆又重新回到了平静当中。

    既然计划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那么接下来就没有什么需要顾忌的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书桌边,然后开始书写给特蕾莎的回信。

    “特蕾莎,我亲爱的朋友:

    收到你的信让我又是高兴又是惭愧,我高兴,是因为我的话取悦了你;而我惭愧,则是因为我直到现在才说出这些话,让你等了那么久。

    我可以跟你保证,我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所说的那些话,确实出自于肺腑,我发自内心地认为你配得上我那些赞誉之辞,一直以来你跟我所展现的热忱我都看在眼里,我又怎么可能毫无所感?

    此时此刻我只能感谢上帝,让我有机会认识你。

    有很多人肯定会认为我是故意为了权势而接近你们一家,其实我并不否认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打算,但是又有谁能够以圣贤的高洁来对待其他人呢?

    你说得非常对,想要改变我现在面临的处境,确实需要得到强力的援助,而我在深思熟虑之后,认定你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感谢上帝,你还拥有那些功利算计之外的东西,那些让我深深为之感动的东西。

    现实的功利考虑,和高洁的精神追求,是可以结合起来的,而你就是那个两者结合的产物,我已经认清这一点了。

    我是一个行动派,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就会尽快完成——所以接下来我会了断我那些让人遗憾的荒唐事,不过我请你再给我最后一点时间,毕竟这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非常困难的抉择。

    你为我争取的半年时间已经足够长了,感谢你一直对我如此宽宏大量,我除了感谢又还能说什么呢?

    你害怕你写的太多惹我厌烦,可是我却只嫌你写的还不够多,以至于我轻易就看完了,只能翻来覆去再看几遍。

    不过我并不感到遗憾,因为我以后有很多空闲,足以一直看到你的字迹,还有和你书写的那些故事——上帝作证,那对我来说,一定也是无法忘怀的幸福体验!

    最后,请向我转达对你父母的问候,告诉他们,我非常荣幸能够出席他们的圣诞节宴会——我坚信,那将是我人生一个壮丽阶段的开端。

    对了,你送给我的玫瑰精油我已经用完了,如果还有剩余的话,请再给我寄送一瓶过来吧,万分感谢!

    非常乐意忠诚于你的,艾格隆。”

    趁着心中的决断还没有消散,艾格隆写完了这封信件。

    信中的这些话,看似质朴热忱,但其实都是他经过仔细推敲之后拟定的,他可以确定,特蕾莎看过之后会非常欢喜。

    不过他内心中并没有喜悦,反而有些百味杂陈。

    跟特蕾莎耍弄这种手段,并不会让他感到有任何的成就感,反倒是让他感到内心不安。

    可是就算歉疚,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难道还容得下自己怯懦退后吗?

    不可能了。

    艾格隆咬了咬牙,然后强迫自己抬起了手,将信封折好。

    但愿这一切都能够得到弥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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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37053/ 第一时间欣赏雏鹰的荣耀最新章节! 作者:匂宮出夢所写的《雏鹰的荣耀》为转载作品,雏鹰的荣耀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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雏鹰的荣耀介绍:
在灾难降临滑铁卢的那一天,穿越者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不幸的继承者
他将改变命运与历史的轨迹,逃离樊笼披荆斩棘,最终将以拿破仑二世之名登上皇位
驱使他的,不是因父之名,而是只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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