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赏赐
不着寸缕的艾格妮丝,此时也正紧紧地搂着他,依旧熟睡着。
艾格隆迷迷糊糊地看向了窗外,发现此刻已经是入夜了。
而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艾格妮丝一家人,现在应该还正在餐厅里,眼巴巴地等着自己下去吃晚餐呢!
虽说理论上哪怕艾格隆一直让他们等下去也无妨,但第一次来到别人家里,却让全家人都饥肠辘辘地等着,自己却搂着人家的女儿风流快活……这种事哪怕就算以艾格隆的厚脸皮都会觉得有点面上无光。
于是,他拖动着仍旧略带疲惫的身躯,然后拍了拍还在熟睡的艾格妮丝脸颊。
“唔……”艾格妮丝发出了无意识地呢喃,却依旧拒绝醒过来。
艾格隆无奈,只能贴到了艾格妮丝的耳边,然后轻声呼唤。“艾格妮丝,大家都还在等我们呢!”
在他的呼唤之下,艾格妮丝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迷茫地看着枕边人,而后,散乱的眼神重新聚焦,记忆和意识也重新回归。
“啊!”
恢复了意识的艾格妮丝,显然也想起了刚才母亲的话,于是她犹如受惊的猫一样陡然颤动了起来。
她现在已经意识到,此刻父母亲和兄弟们都坐在餐桌旁边等待着自己和陛下下去用餐,他们必然会在猜测自己和陛下到底玩得多疯,以至于这么久都不下去。
一想到这里,她整个人都羞耻得差点以头抢地。
接着,她狠狠地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都怪你!”
“怎么能都怪我……刚才你不也是那么投入吗?”艾格隆委屈地为自己辩白。
眼下艾格妮丝当然没有心情跟艾格隆打嘴仗,她慌忙跳下了床,顾不得收拾床上凌乱的痕迹,直接冲到了盥洗室当中为自己清理了一下刚才欢好时留下的痕迹。
确定身上被擦洗干净之后,她从衣橱当中另外拿了一条裙子重新换上,这才安下心来。而艾格隆一边注视着她匆匆忙忙的行动,一边不紧不慢地也为自己擦洗干净,接着重新穿上了衣服。
此时的艾格隆,依旧沉浸在刚才的余韵当中,但他也不知道这一次是否成功实现了计划——不过不要紧,哪怕这一次没有“中标”,既然艾格妮丝已经愿意和自己留下子嗣,今后反正也有的是机会来这里“做客”,他终究还是能够达成目的。
两个人快速地重新收拾干净,不过刚才那一番激烈的云雨,势必还会在脸上身上留下春情的痕迹,但时间紧迫,艾格妮丝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可不敢让父母亲一直等下去,那实在太羞耻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走出了艾格妮丝的闺房,然后走下了楼梯来到餐厅当中。
果然,公爵夫妇以及艾格妮丝的兄弟都已经坐在这里等候了,不过他们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相反,在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他们都露出了欢快的笑容。
“看,他们多么出众、多么般配啊!”公爵夫人向自己的丈夫发出感慨。
公爵也连连点头附和。
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的女儿在家中偷情有损颜面,反倒认为这是自家足以自豪的好事。
可是,即使家人们都不曾表现出半点厌烦和责备,但艾格妮丝心里仍旧觉得羞耻不堪,于是她默不作声地坐到了自己平常的座位上,而艾格隆自然也被安排坐到了她的旁边。
相对于艾格妮丝的羞耻与不安,艾格隆倒显得安之若素。
在他看来,他将公爵一家从破产的危机当中挽救了出来,又让他们一家避开了改朝换代注定的失势,甚至还赐予旁人难以想象的尊荣和富贵,自己付出的“价码”足够高了,得到他们的顶礼膜拜是理所当然的,自己绝没有亏待他们,更谈不上“仗势欺人”。
莫说在他们家里临幸他们的女儿了,就算自己还有别的要求,他们还不是得一口答应?
正因为这种心态,所以他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然后随意地和公爵夫妇谈笑风生。
很自然地,他们一起聊到了上午艾格隆视察准备兴建的火车站一事。
夫人作为一位贵妇人,自然对什么火车和轨道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从艾格隆的描述当中,她得知自家女儿未来会有一列专列,可以乘坐专列沿着铁路线前往各地巡游,而这顿时让她来了兴趣。
虽说出身名门贵族,但在年轻的时候,她因为大革命被迫跟着家人流亡出国,然后在意大利结婚生子,日子过得极为窘迫,可以说整个青春时代都没有怎么享受过生活。虽说波旁王室复辟之后她得以回国并且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公爵夫人和宫廷命妇,但是失去的时光总归是无法复返,也成为了她心中巨大的遗憾。
所以一听到居然会存在“一天内就能够从国家这一端到那一端、而且根本无需担心颠簸”的神器之后,她顿时就浮想联翩起来。
虽说这专列是陛下赐给女儿的,但是在她沾一沾女儿的光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她可以借机游览各地的风土人情,了却过去的遗憾——而且,这肯定其他贵妇人所未曾拥有的殊荣,足以让她在上流社会圈子当中大大露一把脸。
一想到这里她就越发高兴,而艾格隆也顺势说起了他之前和艾格妮丝在全国巡游时各地的见闻,夫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地还凑趣地开起了玩笑。
就这样,大家一边用餐,一边愉快地聊着天,气氛温和而且融洽,仿佛真的是一家人在聚餐一样。
“对啦,陛下,我听我丈夫说您以后打算继续过来做客,是吗?”正说到兴头上时,公爵夫人好像想起了什么。
“是的。”艾格隆回答,“在王宫里我毕竟要面对所有人的眼光,不得不有所束缚,来到您家中拜访的话感觉就要放松许多了,再加上艾格妮丝也有自己的顾虑,在王宫当中她不能和我太过于亲昵……”
艾格隆的话有点直白,就差明白说“在王宫里自己不能和艾格妮丝做这做那,得私下找个地方才行”了。
艾格妮丝听得又是尴尬又是无语,只能低着头继续用餐。
而对夫人来说,这却是一个极好的消息——她才不害怕什么颜面受损,她更害怕的是女儿从此和陛下疏远,不能再保持情人关系。所以,听到艾格隆想要和艾格妮丝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她反而感到非常欣慰。
“我当然非常欢迎您来做客,陛下,这里就是您的家。”夫人略带紧张地看着艾格隆,似乎话中有话,“不过,我听说宫廷好像过得不久就要迁居到枫丹白露去了?如果去了那儿的话,您恐怕也不能再常来了吧……”
虽然她说得隐晦,但是艾格隆却听明白了她真实的意思。
她是害怕“移宫”之后,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不能常来自家,又不能在宫廷里乱来,所以关系变得冷淡下来。
“准确来说,在新年之后我们就会转移到枫丹白露去,艾格妮丝当然也要跟着我一起过去,继续她的工作。但迁移到枫丹白露,并不意味着我就真的放弃首都了,我仍旧会时常来到巴黎,也仍旧会有很多机会来拜访您的,夫人——”艾格隆笑着回答,“另外,可能艾格妮丝没有告诉您吧,我之前答应过她,要送给她一座偏僻而且幽静的庄园,等到了枫丹白露之后,我会在附近为她找好这样的居所的……”
“哦?居然还有这种事吗?艾格妮丝可从没有跟我说过……”公爵夫人先是吃惊,然后又喜不自胜,笑得连眼睛都几乎完全眯起来了,“那可是太好了,陛下,孩子长大了老是住在家里确实也不好,是该有她自己的住所了,平常有时间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她这么高兴,当然不只是为了艾格妮丝又得到了一份重礼,而是这意味着他们哪怕到了枫丹白露仍旧会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爱巢,自己不用担心女儿被冷落。
自家女儿虽然注定成不了皇后,但以她得到的盛宠,除了“皇后”这个头衔之外,所有的东西似乎也都得到了……对这种天大的幸运,这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正因为心里极度开心,所以她笑眯眯地看向了艾格妮丝,眼中满是欣慰和鼓励。
“艾格妮丝,你瞧瞧,陛下是多么珍爱你啊,他送了你这么多东西,连我都感到羡慕至极!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侍奉陛下,尽你所能为陛下效劳,切莫违逆陛下的意志,不然妈妈都饶不了你!当然,如果能够尽快生下儿女那就更好了……我年纪大了,也早就想要体验含饴弄孙的感觉了。”
“妈妈!”艾格妮丝被妈妈如此露骨的教唆,搅得羞耻无比,但是在事实上她又难以反驳母亲的话,只能无奈地抗议。
然而,面对母亲暗含告诫的笑容,她却很快泄了气,只能重新低头用餐。“您也可以叫哥哥努力呀!再说了您都已经有了夏露这个外孙女了不是吗……?”
“那
可不一样……”夫人吃吃地笑了起来,“埃德加怎么有资格和陛下比呢?”
和丈夫一样,夫人也对大女儿挑选的嫁人对象感到极为不满,因此她也主动和女儿女婿断绝了来往,自然也不怎么喜欢夏露这个外孙女;虽然现在因为爱丽丝的飞黄腾达,两家人的关系开始慢慢松动下来,但是对依旧扶不上墙的埃德加,夫人却还是百般嫌弃——她甚至还暗暗想过,如果当初爱丽斯没有成婚的话,显然会比艾格妮丝更容易得到陛下的欢心,而且爱丽丝的才能远高于艾格妮丝,足以让自家更加得势。
只是这些心思,她当然无法展露在女儿和陛下面前了。
眼下夫人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女儿尽快怀孕然后生下孩子,这样的话就算以后她因为年老色衰而失宠,被公认的私生子依旧可以依靠陛下的恩宠成为帝国的权贵,进而庇佑自家,就像当年的旺多姆公爵和曼恩公爵一样。
就这样,在公爵夫妇殷勤的招待之下,艾格隆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而且称得上宾主尽欢。
而他也用实际行动向公爵夫妇做出了保证——艾格妮丝绝对不会被冷落和失宠,她将长期在自己身边拥有一席之地,因而公爵一家在日后一定也可以维持家门不坠。
在晚餐的宴席散去之后,艾格隆没有立刻告辞离去,而是把公爵一个人单独叫到了自己面前。
“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公爵小心翼翼地问。
“那位卡迪央王妃的事情,现在外面流传了什么风声没有。”艾格隆小声问。
“我听到了报告,似乎有人在调查她的踪迹,但目前好像还没有人查实她的下落,陛下。”公爵面露难色,但还是如实地回到了他。
眼见艾格隆沉默,公爵大起胆子向艾格隆进言,“陛下,现在我们已经关押她挺久了,长期如此的话,似乎并不太合适……她毕竟也曾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命妇。”
也无怪乎他这么紧张。
因为王妃被绑架的消息如果真的流传下去的话,陛下可能无所谓,他可就丢人丢大发了,甚至有可能在旧贵族的圈子里引起轩然大波,本来很多人就对他投靠波拿巴家族有意见,再爆出绑架王妃这种事情,直接就会让他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
所以,他比艾格隆更加在意这件事的结果,巴不得艾格隆早点把王妃放了,让这件事在发酵之前彻底了结掉。
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时间拖得越久,就越是有暴露出去的风险,现在就有人在调查了,天知道再过阵子会发生什么。
在公爵紧张的注视之下,艾格隆陷入到了沉思。
这件事情确实他还没有考虑清楚应该怎么处理,但长期拖延下去,似乎也并不妥当。
“你说得对,我不能长期把她关押着,是该尽快解决了。”
17,交换条件
“你说得对,我不能长期把她关押着,是该尽快解决了。”
听到艾格隆终于松口了,公爵自然心中大喜。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卡迪央王妃是生是死,主要是他是艾格隆绑架王妃的执行者,脱不了干系,一旦事情败露出去,那么他将会在圈子当中名声尽丧,这是他难以承受的代价。
所以,他自然希望事情尽快有个了解,无论是王妃流放还是释放,都无所谓。
不过,艾格隆的想法却要复杂许多。
他犹豫了,心想是不是要把这件事的内情告诉公爵。
思索片刻之后,他觉得,既然这件事是公爵经办,而且跟公爵本人有关,那么最好要给他一点心理准备,同时也可以听听他有什么主意。
于是,他就再度开口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特意绑架这个看上去完全无害的女人吗?”
对这个问题公爵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老实实地摇头否认。
“我不知道,陛下,您可以给我解惑吗?”
“我把她抓起来,针对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孩子,准确来说……是她的私生子。”艾格隆平静地说。
“什么?”公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陡然想起了王妃一直和埃德加有私情的传闻。
“难道……这个私生子是埃德加的?”
“没错。”艾格隆点头表示确认。
还没有等公爵从这个意外的消息当中镇定下来,艾格隆又继续扔下了震撼弹,“原本我也不在乎这种私情的事,更何况一个私生子,只是……现在形势的变化,让我不得不做出一点布置了。”
接着,他向还处在震惊当中公爵,说出了特雷维尔侯爵的“私生子合法化、间接继承家业”的计划。
公爵自然听得越发震惊,而随着震惊慢慢消退,他的心里,涌现出了理所当然的愤怒。他原本干瘦苍白的脸,此刻更加显得白如薄纸,而眼睛里却闪动着愤怒的光。
“这个畜生!无耻至极!”接着,气急了的他,再也不顾仪态,破口大骂了出来。
他倒不是愤怒女婿在外面搞出了私生子,而是愤怒自己的亲家居然打起了用私生子继承家业的主意,这无疑是在羞辱自己的女儿,更进一步来说,也会让自己颜面无光。
虽然这些年来,因为反对女儿这桩婚事,他和特雷维尔父子两个一直关系不好,而且基本上也全无来往,但此刻他仍旧为这种侮辱而感到怒不可遏。
“这下您应该明白为什么我要将王妃控制起来了吧?”相比于公爵的愤怒,艾格隆倒是心平气和,“她的身份特殊,是前朝命妇,也许她自己不关心政治,但她的丈夫现在还在跟着波旁伪王流亡,是我的政敌!如果到时候有人知道这些密辛,难免会成为攻击特雷维尔家族、甚至攻击我的口实,这桩丑闻不能流传出去,所以王妃必须留在国内。”
“也就是说,陛下……您认可了特雷维尔将军的计划了吗?”从艾格隆的话当中,公爵敏锐地察觉到了艾格隆的立场。
面对公爵的反问,艾格隆难得地窘迫了一下,但片刻之后,他还是向对方说了实话。“没错,虽然这确实不合情理,但特雷维尔将军苦苦哀求了我,以他对我一直以来的忠诚、以及立下的功勋,我还是不忍心拒绝他……”
看到艾格隆这么坦诚,公爵反而无话可说了。
也是,以特雷维尔将军多年来一直追随波拿巴家族的功勋,他真要苦苦哀求,陛下也很难拒绝。
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去之后,公爵也渐渐冷静了下来,毕竟,他虽然才能平庸,但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再怎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他也见证过了,比较起来这一次反而不算什么大事。
仔细盘算起来,他原本就和特雷维尔家族没有来往,也从未觊觎过特雷维尔家族的家业,所以哪怕这个计划确实成功了,他其实也没有任何损失——唯一为此受损的只是女儿爱丽丝而已,而他和爱丽丝也早就已经形同陌路,所以也不会特别在意。
但即使如此,他仍旧对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又多了一层痛恨,这家人骗走了自己女儿又如此对待她,这个仇他记下了。
看到公爵依旧愤愤不平的样子,艾格隆不由得担心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于是特意叮嘱了他。“这件事并非小事,考虑到你们两个家族的颜面,事态必须可控。所以,您一定不要和爱丽丝和艾格妮丝透露,免得她们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等合适的时机再让她们知道不迟。”
“好的,陛下,我不会说的。”虽然心里万般不情愿,但公爵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声张,所以只能含恨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您应该明白我的难处了吧?”艾格隆苦笑了一声,然后反问公爵,“先生,您能够为我提供什么建议吗?”
公爵自然也是一脸的茫然,他一向不是什么临机应变的人才,眼下自然更加手足无措。
不过,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他也就只能开动他为数不多的脑筋,绞尽脑汁来为陛下思考对策了。
“陛下,既然您不愿意放了王妃,又不方便继续隐蔽地囚禁她,那您不妨让她发表公开声明,和自己的丈夫划清界限,并且表示拥护帝国。作为报酬、同时也作为合法拘禁她的理由,您可以指定她回到自己的庄园中继续隐居,变相地接受监视……”片刻之后,他想出了一条主意,“只要她公开发表了签名声明,那么伪王那边自然也会大为愤怒,说不定她的丈夫也会主动跟她划清界限,到时候她就等于是孤家寡人,就没有人再会关注她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关心她是否有个私生子。”
“有道理。”艾格隆一想也是,但很快又提出了质疑。“可是,她会发表这样的声明吗?”
“既然您都已经把她抓了,还怕她不答应吗?她可没得选择。”公爵嘲讽地笑了起来,“再说了,您能够还给她自由,哪怕是有限的自由;还能够默许她和她的情夫来往;甚至还可以默许她的私生子悄悄地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真正的继承人……这样的大恩,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给出相应的回报不是理所当然吗?”
艾格隆一想,越发觉得有道理。可见再怎么才能平庸的人,在有些时候都有他的用处,只要在合适的时间使用就好了。
如果事态按照这个方向演变的话,那么事态就会一直处于可控范围之内了。公开发表效忠声明的王妃,反而会让他在政治上获利,而特雷维尔家族既保全了颜面,也将一直处于他的控制当中,算是两全其美了。
当然,世界上没有凭空得来的利益,有人收益自然就有人受损,在这样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换当中,爱丽丝夫人就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的她,却将因此而丧失大半原本应该属于她的东西。
和爱丽丝认识了那么久,多少也有点交情,艾格隆对爱丽丝的遭遇,自然也多了些许的同情。
“王妃的事情我们尽快处理,但是特雷维尔将军的计划,我们却可以走一步看一步……毕竟,爱丽丝夫人才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合法妻子。”于是,艾格隆主动开口安慰了公爵,“先生,将军本人也跟我保证过了,如果爱丽丝夫人和埃德加在短期内有了儿子的话,那么他的计划可以自动作废,他和乐于让一个合法继承人继承他的一切——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倒是省了很多烦扰。”
“不必了,陛下!就让那个狗东西把他的那些家什都留给他的孽种子孙好了,这样正正好,我和我女儿才不会稀罕他那些破烂玩意儿!”公爵突然大声回答了艾格隆。
“您……什么意思?”艾格隆被公爵的反应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陛下,既然爱丽丝不愿意再给他们家生孩子,那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她一直以来所受到的轻视和羞辱已经足够多了,她没有必要再去委屈求全,她没有欠他们任何东西,而是他们欠她的!”也许是因为过于愤怒的缘故,公爵的声音在颤抖,两片嘴唇也在剧烈抖动着,“从一开始我就不同意这桩婚事,结果您看,我完全没有看错!埃德加那小子放浪形骸,冷落了她,结果现在居然还要用一个私生子来夺取她呕心沥血供养起来的家业,何等无耻,何等恶毒!我算是看透他们了,就让他们父子两个拿着那些泥巴自娱自乐吧,没有他们,她只会过得更好!”
咒骂了一会儿之后,公爵才总算稍稍收敛了情绪,然后又换了一副凄凉和哀求的表情看着艾格隆。
“陛下,您在同情爱丽丝,但我了解我这个女儿,她看似柔弱,但骨子里却刚强得很,执拗起来连我都拉不住……她不需要什么同情,她可以承受一切打击,只要天底下还有一处容身之处,她就可以顽强地存活下来。所以,我只求您,今后多多照顾她,为她留下这一片容身之处,而除了您之外,也没有人能够给予这种庇护了……她失去的东西,绝不会有一丁点比得上能够从您这里得到的。而您,也将从她这里得到很多很多……”
“嗯?您……”艾格隆对公爵这番话感到极为意外,以至于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以他的聪慧,他当然听得出来,公爵的话当中有某种弦外之音。
“您别说笑了,我们是在认真谈论问题。”
“您觉得我是在说笑吗?不……我完全没有说笑。”公爵摇了摇头,反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既然那对父子如此待她,她也就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忠诚于他们了,不是吗?她可以不要那些见鬼的家业,特雷维尔那个老东西愿意把它给谁就给谁,但相应的,爱丽丝也可以有自己的自由!难道您不认为,这才是公道吗?!她的牺牲,她的痛苦,还有她一直以来的隐忍,难道不能为她换来这点东西?!”
原本就对特雷维尔父子两个愤恨不已的公爵,此刻因为女儿受到的侮辱,更加愤恨到了极点,他巴不得对特雷维尔父子进行报复,越是狠辣越好。
况且,他和他的夫人老早就遗憾过爱丽丝结婚太早以至于失去了靠近陛下的机会,而此刻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他反而更加没有了顾忌,更多了几分动机。
对他来说,反正自家的女儿已经和这位浪荡王孙有了紧密的关系,在整个欧洲闹得人尽皆知,一个女儿是送,两个女儿也是送,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反而可以让自家更多了一份未来的保障。
公爵越想越是合情合理,于是在情绪激动之下,他反倒将这个深藏于心的想法顺水推舟给抛了出来。
特雷维尔将军想要让私生子继承家业,那就得曲线承认爱丽丝的自由,在他看来这是完全公平合理的,谁也不欠谁。
可是,公爵说得轻巧,但艾格隆倒是陷入到了震惊当中。
虽说平日里他和爱丽丝接触时,对爱丽丝的能力和性格都赞赏有加,也未尝没有过那种想法,可是一想到她是特雷维尔家的媳妇、是艾格妮丝敬爱的亲姐姐,他也就没有采取过行动。
虽然他是个浪荡王孙,但是他也懂得取舍权衡,不想为了一点点私情而闹出超出掌控的乱子来。
可是现在,公爵的话,却在另外一个方面,让他原本的想法产生了些许的动摇。
平心而论,这种“交换条件”,虽然见不得光,但看上去好像确实相对公平合理。
而且,有这位父亲大人做掩护,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办。
可是,真的要这么做吗?这样真的合理吗?万一艾格妮丝知道并且因此发飙了怎么办?一想到这些问题,艾格隆又禁不住迟疑了起来。
“现在,我们先不考虑这些。”片刻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回应。
公爵虽然别的不太行,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早已经锻炼出来了,从少年人的神色当中,他就看出了这种‘拒绝’有多么薄弱。
他也知道,陛下到底在顾虑什么。
那就让爱丽丝自己来解决自己的麻烦事吧——他心想。
作为受害者之一,他知道女儿顽强的报复心到底有多么深重。
18,近卫军
虽然艾格隆貌似拒绝了诺德利恩公爵的提议,但这并没有浇灭公爵促成爱丽丝和陛下私情的想法。
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义愤填膺之下的一时冲动,更加是顺水推舟的利益算计。
经此一事,他对特雷维尔父子两个心中已经充满了厌恶和憎恨,自然也就没有想过要给他们留下任何颜面。
但是,公爵也知道,凡事也要讲究策略,这件事既然不能一蹴而就,那就只能徐徐图之,于是他也把自己的想法放在心里,准备寻找有利的时机。
在把一切对公爵和盘托出之后,艾格隆又对他交代了几句,而后他向公爵提出了告辞。
公爵一家全家出动来向他送行,艾格妮丝自然站在最前面,与艾格隆做最后的告别。
“艾格妮丝,明天见。”艾格隆又亲昵地拥抱了一下艾格妮丝,然后向她道别。
按照特蕾莎妥协后的条件,艾格妮丝只能在白天执勤担任护卫工作,所以她自然不用现在跟着艾格隆回去。
“明天见,陛下。”也许是压抑多日终究被满足的缘故,艾格妮丝的脸上依旧残留着些许春意,望着艾格隆的目光也多出了些许的不舍。
刚刚两个人还那么亲热,和家人聚餐时更是宛如一家人般其乐融融,转眼却只能目送爱人离开,她的心中自然也充满了不舍和无奈。
只是她自己也清楚,她顶多也只能得到这么多东西了,所以这种无奈也没有化作不甘,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
其实,当习惯了之后,这一切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有那么多人在羡慕着自己,父母也在以自己为骄傲,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她又一次默默地对自己说。
“陛下,您一路小心,注意安全。”她附在艾格隆的耳边,温柔地向艾格隆告诫,“另外,回去之后,请多多照顾皇后陛下的情绪——她一定不会高兴的。”
“我知道,不用担心,这一切我自己来处理。”艾格隆回答。
接着,仿佛若有所指,他轻轻地揉了揉艾格妮丝的腹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啊……”
艾格妮丝略有些羞涩,但却并没有反驳。
于是,艾格隆转身坐上了马车,然后向着王宫奔驰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和陛下这一次的努力,是否幸运地得到了艾格隆所承诺的“礼物”,但是她确实已经被艾格隆勾起了成为母亲的欲望,她期待自己能够拥有孩子,哪怕是个私生子也无妨,她可以倾注自己全部的爱和希望,让自己与陛下的结晶健康成长,拥有美好的人生。
面对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她也轻轻地揉了一下自己的肚腹,然后目送着爱人消失在远方街道的阴影当中。
回到王宫以后,艾格隆按照平常的生活节奏,来到了特蕾莎的寝宫当中,与自己的妻子一同度过夜晚。
特蕾莎的表现一切如常,仿佛丈夫只是今天一直在参观视察和执行公务,直到现在才回来。也许,对她来说,既然选择“半接纳”了艾格妮丝,那么王宫之外发生的事情,她也就懒得理会了,再去纠结争吵,除了惹出又一次的风波之外,毫无作用,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为好。
夫妇两人如同往常一样对话聊天,逗弄了一下孩子,而后一同就寝,帝国如今最高贵的一对夫妇,还是一如既往的琴瑟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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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天,按照之前确定的日程,陆军大臣苏尔特元帅应艾格隆的召见,来到了王宫当中。
虽然艾格隆日程甚为紧密,但身为元帅以及重臣,他自然会受到优待,于是他没有经过多久的等待,很快就被带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虽然元帅素来傲慢,但此时君臣名分已定,所以一见到艾格隆,老元帅还是极为恭敬地躬身行礼,向自己的新主君致敬。
“早上好,元帅阁下,看到您如此精力充沛,我很欣慰。”而艾格隆对元帅也颇为尊重,颔首向对方致意。
在简短的寒暄之后,艾格隆向元帅说出了今天召见他的用意。
“元帅阁下,宫廷的搬迁工作已经差不多准备就绪了,预计在新年之后就将正式启动,所以今后可能您有时需要去枫丹白露来见我了。”
“陛下,枫丹白露同样也承载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我很乐意再时常回那儿看看。”元帅恭敬地回答。
对艾格隆打算“移宫”到枫丹白露这件事,苏尔特元帅并不怎么在意,但考虑到移宫之后,皇帝陛下在巴黎呆的时间必然会减少,相应来说,帝国政府和巴黎市政府就会承担更多责任,而且他在陆军部当中更加具有独立性,于是从这方面来说,他反而乐见其成。
对于元帅心里的小算盘,艾格隆心知肚明,不过他的小算盘是输定要落空了……
枫丹白露离巴黎的王宫大约有60公里远,比凡尔赛离巴黎的距离还要远,以这个时代的标准来说确实是一段比较远的距离,难免会对首都有鞭长莫及之感;但艾格隆暗地里早已经做好了规划,在巴黎-奥尔良铁路修建的同时,在枫丹白露附近也修建一条支线,把这两个帝国的中心连接起来。
预计到那个时候,他从王宫附近乘坐专列到达巴黎火车站只需要一两个小时,而且专列可以风雨无阻,随时待命,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紧急处理,他和他身边的随从们顷刻间就可以赶到首都,可以根本就不会遇到“鞭长莫及”问题。
技术的发展,终究是会让很多问题自然消失的。
不过,对于修建铁路的事情,他也没有必要知会苏尔特元帅了,到时候给对方一个惊喜就行。
“在移宫的时候,我希望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典,而这场庆典当中,必须有一次阅兵仪式。”艾格隆继续向对方诉说自己的计划,“元帅阁下,新成立的近卫军将是这一场阅兵式的主角,而您,将会是阅兵式的主持者,我希望您能够尽快让近卫军的基干部队成型,以便参加阅兵式……时间短促,请您为此努力。”
“我明白了,陛下。”虽然对艾格隆的想法感到有些许的惊讶,但是既然艾格隆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苏尔特元帅也无法推搪,只能答应下来。
在回国之初,艾格隆和临时政府达成了默契,借助苏尔特元帅的力量掌控了陆军,并且任由他在军队内部主持清洗,清理掉那些反对艾格隆的坚定保王党分子,顺便铲除他自己的异己,于是,一大批军官和士兵被迫退役。
不过,随着艾格隆正式登基,持续了几个月“军内清洗”也随之来到了尾声,一方面波旁王室这些年倒行逆施,本来就没有死忠的追随者,只需要甄别出一小撮坚定的保王党开除出军队即可;另一方面,艾格隆也不想因为长期的清洗造成人心惶惶军心浮动的局面,他需要营造出安定的气氛。
于是,在这段时间里,军内清洗逐步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重建近卫军”成为了陆军大臣新的首要任务。
对艾格隆来说,这甚至成为了生死攸关的问题。
“近卫军”这个词对帝国来说有着太过于特殊的含义了,当年拿破仑皇帝特意组建了这样一支精锐部队,在麾下威名赫赫,也成为了欧洲各国进行军事改革时效仿的典范。
而到了1815年,复辟的波旁王室自然对拿破仑皇帝缔造的这支精锐武装恨之入骨,于是颁布命令解散了它。
但是近卫军的声威并没有因此而湮灭,从那之后,随着人们对拿破仑和帝国辉煌时代的怀恋逐步加深,近卫军的威名也重新被人所频繁提起。
既然现在帝国已经复辟,艾格隆重新登上皇位,那么作为皇帝的继承者,他重建近卫军作为帝国的精锐武装自然也是名正言顺。
而且,从现实角度来说,随着艾格隆的统治逐步进入轨道,他也需要一直既承担宫廷保卫工作、又承担监视全国武装力量的御林军。
自从1789年之后,巴黎市民似乎彻底“开了窍”,造反次数变得极为频繁,哪怕在推翻了王室的大革命时期,群众也没有闲着,搞出了牧月、果月和葡月暴动等等一系列动乱。
在后面,更是“大放异彩”,几乎每隔几年就会闹出大新闻来,街垒不断在巴黎涌现,以至于法国每隔十几二十年就会出现一次改朝换代的动乱。直到1871年,凡尔赛临时政府以残忍杀害几万起义者的血腥代价,才终于彻底终结了这一段动乱史。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一位法兰西统治者皇帝如果不掌握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私人武装的话,他就不可能存活下去,更别说把皇位传给下一代了。
于是很自然的,从艾格隆登基之前开始,组建近卫军就已经成为了他关注的重点。
过去皇帝组建近卫军的时候,是从军中各支部队当中挑选精锐,现在自然也大同小异,艾格隆让陆军部从各支驻军当中挑选精锐的士兵,然后准备把他们打散编制重新组织起来,最终组建出他想要的近卫军来。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52年称帝的拿破仑三世,上台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抽调全军精锐组建他的近卫军。
到了1855年,仅仅只过了三年时间,他就已经组建出了由1个步兵师(2个掷弹兵团和2个轻骑步兵团)、1个骑兵旅(1个胸甲骑兵团和1个骠骑兵团)、1个猎兵营和5个炮兵连组成的新近卫军,编制人数超过了2万多人。
而再后来,新近卫军的编制还在不断扩充,超过了4万多人。
这支新近卫军就成为了他震慑巴黎和其他野心家的工具,也让他成为了法兰西自路易十六之后统治法国时间最长的君主——可惜最后还是在普法战争的硝烟当中断送了这一切。
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艾格隆自然也要做同样的事情,况且他可以做得比拿破仑三世还要名正言顺许多。
身为波拿巴家族最理所当然的继承人,他同时还有王族的身份,因此他不用发愁自己的威望,有一个庞大的关系网天然就可以供他来使用。
在这一支新成立的近卫军当中,他将会安插大量亲信和年轻的家族成员来充当军官,来确保自己对御林军的绝对控制。
在这个方针的指导下,欧仁亲王的儿子、也就是奥古斯塔公主带过来投奔他的两位“侄子”,都将被他安插到近卫军当中充当低级军官,就连刚刚过来投奔他的、年仅10岁的同母异父的弟弟威廉,过几年也会被他培养成身边的近卫军军官,负责宫廷的安全警戒工作。
为了体现出他对近卫军的重视程度,这支近卫军的总司令,他决定由自己亲自担任,至于副司令(和日常事务实际的管理者)让自己忠诚的卫队长,勒班陀侯爵安德烈·达武充任,这也同样是名正言顺的任命。
对艾格隆来说,家庭的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也只有确保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他才有余裕、有资格去实现自己的执政理念。
很明显,仓促从各支部队当中抽调士兵,又打散重新编制,哪怕这些应征者再怎么样精锐,他们短期内也不可能拥有合格的战斗力,不过对此艾格隆倒是无所谓,反正现在他和国内民众还处于“蜜月期”,他有大把的时间来厚养自己的御林军,让他们慢慢地变成全军精锐。
对于移宫后的阅兵式,其实艾格隆并不是那么在意,但是他准备拿这个作为理由,催促苏尔特加快组建近卫军的速度,也让苏尔特明白自己在这件事上是不可能做出任何让步的。
对此,苏尔特元帅自然也有些不爽,毕竟艾格隆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组建他的独立武装,而且还是抽调最精锐的士兵,这就等于挖了他的心头肉。
可是现在大势如此,他也无法提出任何合理的反对借口。
况且,艾格隆对他还保持着尊重,他依旧可以在军内行使大权,只是无法控制宫廷而已。
这样的利益划分,他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陛下,您给的时间比较仓促,不过我跟您保证,至少到时候会有上千顶呱呱的好小子,接受您的检阅。”于是,在纠结了片刻之后,他躬身向艾格隆行礼。“我跟您保证,他们绝对是最好的士兵。”
“是接受我们的检阅,元帅阁下。”艾格隆笑着回答。“他们也会向您欢呼的。”
19,小辈
“他们也会向您欢呼的。”
看到艾格隆如此郑重其事,苏尔特元帅心里也不禁有些得意。
确实,他之前在复辟王朝当中憋屈了十几年,受够了投闲置散的委屈,甚至闲到了跑到家乡附近的煤矿去挖煤以此来打发时间。
有道是穷则思变,于是他在窥伺局势之后选择搞政治投机,一举搭上了波拿巴家族的便车,时隔多年再度就任临时政府的陆军部长,又成为了军方第一人。
当然,他心里也清楚,虽说他是现在法兰西国内还在世的元帅们当中战功最卓著、威望最高的,但毕竟那些帝国时代的老元帅们大多数都心高气傲,都不会甘心当自己的下属听从自己调遣。于是,他在就任陆军部长之后,开始借助“为罗马王扫除障碍”的名义大肆清算,排斥异己,提拔亲信,最终让山头林立的陆军统合到了帝国政府的强力控制之下,所有派系都被迫对他退避三舍。
经过这一番整顿清洗之后,整个军队已经被深深打上了他的烙印,也将成为他在帝国时代当中继续手握大权的砝码。
不过,虽然贪恋权势,但苏尔特元帅倒并没有产生进一步干涉政局甚至架空宫廷的可怕想法,因为他自知自己威望有余而人望不足,不可能像年轻的陛下那样被人民接纳和喜爱;再加上,自己比陛下老了足足四十多岁,谁知道能够活到哪一天?实在没什么好争的。
所以,他只想守住自己好不容易打造出来的一亩三分地,在帝国的权力金字塔当中以“第一军头”的形象占据在顶端,这样就够了。
当然,艾格隆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权力分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谈完了移宫后的阅兵式事宜之后,艾格隆顺势转入到了另外一个话题。
“元帅阁下,特雷维尔将军跟我报告说,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新年之后即可前往阿尔及尔赴任——我希望你为他行个方便,尽快为他配好副官和扈从,以及其他应有的军阶和荣典,免得耽误了行程。”
苏尔特元帅心如明镜,早在听说特雷维尔将军私下里跟陛下请求前往一事的时候,他就已经洞悉到了将军的心思。
将军虽然和自己有旧交情,两个人还曾经一起共事过,但并没有明确的山头关系,他不属于自己一派人,自然也不会得到自己的青睐。
眼下自己得势,特雷维尔将军不敢与自己正面硬拼,又不甘心被自己扔到有名无实的高位上投闲置散,于是主动想要跑到北非去,希望靠自己建功立业来获得上升的机会。
对此苏尔特元帅也是乐见其成,他本来也有点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安置特雷维尔将军,毕竟这位将军确实对陛下立下过汗马功劳,不给点恩典实在说不过去;现在他要求跑去北非,倒是让自己眼不见心不烦了,那里现在是蒙塞元帅的地盘,不用他多费心思。
不过,从长远来看,特雷维尔将军倒是让元帅颇有些忌惮,现在蒙塞元帅已经垂垂老矣,他不可能再有什么仕途突破可言,但特雷维尔将军可是年富力强雄心勃勃,他去北非肯定也不会闲着,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博取功劳。
而陛下……很显然也是打算大力扶植特雷维尔将军,毕竟他们两个关系显然更加亲近一些。
所以说,放眼望去,元帅自忖自己现在在军内虽然没有对手,但特雷维尔将军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巨大威胁。
虽然心里清楚这一切,但眼下他也没有合理的理由强行打压特雷维尔将军,所以他只能选择静观其变,先让蒙塞那个家伙去为自己雄心勃勃的下属去烦心。
等以后真要成为威胁了,到时候再施展点手段去打压特雷维尔这小子也不迟——当然,要是被什么贝都因人的游牧部落直接砍了脑袋那就最理想不过了。
这点心思,元帅当然不会直白地透露在艾格隆的面前,他只是摆着一副老大哥的面孔,不咸不淡地夸奖了特雷维尔将军几句,顺便预祝他接下来能够在北非大展宏图,并且保证自己一定会给予将军方便,让他尽快顺利赴任。
就这样,艾格隆和苏尔特元帅很快就在两个问题上都达成了默契,虽然他们称不上“推心置腹”,但至少也是相谈甚欢,彼此心情都不错。
于是,艾格隆干脆就邀请他和自己一起共进午餐。
而今天的午餐上,除了他们两个之外,还有艾格隆的两个“义侄”,也就是欧仁亲王的两个孩子奥古斯王子和马克西米利安王子。
这两个人都穿着军服。
20岁的奥古斯,已经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青年,他穿着骠骑兵少尉的制服,制服上那些华美的线条装饰,让他显得激情洋溢,充满了年轻人那种随时希望表现自己的勃勃冲劲。
14岁的马克西米利安,不光身高矮了不少,而且显得还有点稚气未脱,因为是幼子的关系,他也最受母亲的关注和宠爱,性格也腼腆了许多。自从投奔到艾格隆这里之后,在艾格隆的关照下,他已经转入到了法国的军校当中学习,预计等毕业之后,也将进入近卫军当中,成为艾格隆麾下亲军的一位军官,而眼下,他自然也穿着士官生的朴素制服。
原本他们坐在餐桌上等候,但看到艾格隆之后,他们立刻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艾格隆行礼致敬。
在母亲的抚养下,他们从小在巴伐利亚长大,可以说是大半个德意志人了,但自从母亲奥古斯塔公主千里迢迢把他们带到了艾格隆身边,他们就知道,自己今后的前途就仰赖到这位陛下身上了。
母亲几次三番地告诫他们,身为博阿尔内家族的后裔,只要波拿巴家族能够兴盛,他们就会有一席之地,但即使如此,他们也务必要时刻保持恭敬和谨慎,不能辱没父亲的声名。
“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艾格隆走到餐桌旁边,然后瞥了身边的苏尔特元帅一眼,“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苏尔特元帅,也就是帝国现在的陆军大臣,你们长官的长官的长官。”
一听到面前的老人居然是这样的大人物,两位王子连忙又向苏尔特元帅行军礼致敬。
接着,艾格隆又向苏尔特元帅介绍了这两位年轻的王子。一听到这两个小孩子居然欧仁亲王的儿子,原本有点漫不经心的元帅顿时就认真了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们,似乎想要从他们身上找到一点故人的影子来。
接着,元帅轻轻地挥了一下自己手中的元帅权杖,示意他们两个后辈坐下。
苏尔特常年带兵打仗,早已经养成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在这两位涉世未深的王子看来,更是气势逼人,于是他们越发收敛起来,表现得极为谦逊谨慎。
而这时候,仆人们送上了午餐的餐点。
“两位先生,你们不必如此拘谨。今天我把你们邀请到这里来,是想让你们认识一下我国最战功卓著的元帅,让你们来聆听他的指导和教诲,你们礼貌一点是应该的,但你们若是大气都不敢出,那就未免太过于扫兴了,反而会让元帅感到失望……”面对着那些精美的菜肴,艾格隆首先拿起了酒杯,开始活跃气氛,“来,让我们先祝伟大的苏尔特元帅永远健康!”
在他的号召之下,四个人纷纷举杯饮下了宫廷当中珍藏的红酒,就连14岁的王子也不例外。
在任何社会、任何种族当中,酒精都是社交的催化剂,果然在喝下了红酒之后,原本僵硬拘谨的气氛也随之松动了起来。
“让我们也为伟大的欧仁将军敬一杯吧——”苏尔特元帅提议。“他是一个让朋友和敌人同时感到敬仰的人,我为和他共事过而感到无比高兴。如果他还在的话,今天坐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就算天不假年,我相信,他也将活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中……”
虽然苏尔特元帅很大程度上是应付客套的场面话,但却也有几分发自肺腑。
确实,如果艾格隆的义兄活着的话,他肯定是会让义兄来替他执掌全军的,而且名正言顺谁也说不出话来,亲王也有足够的名望担当此重任——只不过,命运却让这一切变作不可能了。
四个人又齐刷刷地喝下了一口酒,不过这一次气氛倒是厚重了许多,权当是缅怀那位过早逝去的亲王殿下。
“我小时候也常听到父亲提到您,元帅阁下。”片刻之后,已经被打破拘谨的奥古斯王子,大着胆子主动开口了,“他对您有许多赞美之词,认为您就如同先皇称赞的那般优秀,所以,我很敬仰您。”
“那我真要感谢他如此看得起我了……”听到年轻人的话之后,苏尔特禁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只可惜,我却没有像你们这样出色的儿子,这一点我比不上他!”
看到元帅如此夸奖自己,兄弟两个也禁不住相视一笑,心里自然极为高兴。
元帅这样的大人物,又以高傲闻名欧洲,哪怕只能够得到他半心半意的夸奖,也是小辈当中难得的荣幸了。
而且,他们也知道陛下的用意——虽然他们两个现在涉世未深、军阶低微,但陛下是希望让他们尽量多认识一些大人物并且博得他们的好感,以备未来的进身之用,所以他们也极力地夸奖和讨好苏尔特元帅,以此来讨老元帅的开心。
就实际上来说,苏尔特和欧仁虽然同为帝国的高级将领,但他们合作的次数很少,一方面苏尔特资历深厚,早在共和国时代就已经跻身将军了,而欧仁只是在帝国中后期才被屡屡擢升得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另一方面,两个人的从军生涯也很少在一个地方,尤其是在帝国的后期,他一直在西班牙对阵威灵顿,而欧仁则坐镇意大利先后参与了对奥地利和俄罗斯的战争,更是没有什么机会往来。
不过,随着时光的流逝,一切都已经被蒙上了历史的灰尘,对已经逐渐老迈的苏尔特元帅来说,重要的不是当年有多少交情,而是和自己一同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正在一个个故去,他也最终将会成为时光的仆人。
正因为如此,他心里多了几分感慨,并且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心态更加放松,和艾格隆以及两位王子谈到了当年自己在帝国宫廷当中的经历、以及自己戎马半生的所见所闻。
稚气未脱的马克西米利安王子,对这些尤其感兴趣,他不断地提出问题,而苏尔特元帅也耐心地解答着,几乎知无不言,四个人也因此用餐颇为愉快,气氛极其融洽。
而且,这种融洽当中,反而没有多少利益的算计,因为他们彼此之间的利益本来就不是重合的。
元帅深知,这两位王子未来将是近卫军的军官,而且陛下对近卫军极度重视,他亲自领衔组建的近卫军自然就是他的“亲军”,是断断不会容许自己插手的。
再说了,他们两个都是王子,他们的父亲是欧仁亲王,是半个皇族成员,天然就有锦绣前程,自己笼络他们又有什么意义?什么价码能够收买他们的忠诚?
正因为没有利益的算计,于是反而没有任何阻碍,他以单纯的长辈身份面对着两个年轻的王子以及年轻的陛下,尽可以畅所欲言。
“说实话,先生们,虽然这并非我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期,但确实也是很愉快的。我为先皇效忠到了最后,我对此感到由衷的自豪,但这种忠诚,也曾经让我陷于困顿当中,我甚至一度怀疑自己会老死在无人问津的山村里面,以最平淡的方式结束我跌宕起伏的一生……”说到这里,元帅苦笑了起来。
但很快,他又振作了起来,然后看着艾格隆,“但是,陛下改变了这一切,对此,我万分感谢他和上帝,让我能够有机会在未来某天,以一位帝国元帅的身份下葬,让我能够安然躺在我最美好的回忆当中……让我们为两代陛下干杯吧!”
“干杯!”两位年轻的王子连忙响应。
对于苏尔特的真情流露,艾格隆也心有感动。
毫无疑问,自己这位重臣确实贪恋权势,心机颇多,但他又何尝没有对自己奉献忠诚呢?人生在世,不能苛求别人十全十美了。
不管怎么样,也许他会因为权力而和他在未来产生冲突,但他会让元帅在未来得到他应有的身前身后名。
一码归一码,他向来是分得清的。
20,老朋友
在艾格隆和苏尔特元帅私下达成默契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的人事变动变得极为顺利,短短几天之后,这位名望卓著的将军就收到了前往阿尔及尔担任新职务的调令,而且他的军阶和副官随从也被安排妥当。
等他在家过完新年之后,他将一路南下前往土伦军港,然后乘坐海军的战舰跨过并不宽阔的地中海,然后来到他新的冒险之地,在那里去夺取他未来更进一步的资本。
对此,特雷维尔将军自然是颇为欣喜,但是在信息之余,在内心的隐秘角落里,他却还有些忧心忡忡。
他放心不下的人,自然是他的独子埃德加了。
自从那天父子两个不欢而散之后,埃德加就仿佛来了劲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借助妻子的帮助,混到了宫廷当中。
如果是过去,他当然会为儿子突然迸发出的“上进心”感到欣慰不已,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心惊胆战,因为儿子的目的显然并不在于为陛下干活借此博取恩赏,而是为了想尽办法去打探他老情人卡迪央王妃的消息。
虽然埃德加再三保证就算出了事也绝对不会拖累到自己,但是这种事谁又能够保证呢?父亲和儿子真的有办法完全切割吗?
可是,就算他心里反感,但却也阻止不了儿子的行动。
他虽然一贯强势,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严父,但是当儿子真的不听他的劝告和命令,反而执拗地一意孤行时,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多少办法。
这种一筹莫展的困窘感,让他再一次地后悔自己对埃德加小时候一味的溺爱,以及忙于事业而忽视了对他进行教育。
在长吁短叹当中,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练个新号”的想法,也急切地希望自己在还有精力、能够发挥余热的年纪时,培养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承担起家族的重担。
眼下,他的哥哥流亡在外,家业也摇摇欲坠,特雷维尔家族可以说只剩下自己一人独挑大梁了,而这个伟大的家系绝对不能败落在他的手里,哪怕不择手段他也要维持家名不坠。
既然爱丽丝这边没指望了,他就只能另寻出路了。
于是,他私下里和流亡比利时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通信,让他重视对自己那个私生孙子的养育,务必让他从一开始就树立起家族的信念——等到他从北非回来并且擢升到高位之后,他就会让哥哥私下里把这个孩子再送回来,由自己亲自抚养和教育。
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埃德加的错误了。
当然,这些计划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抓紧时间在家里准备圣诞节和新年的节庆物品和餐点,到时候儿子儿媳外孙女都会从宫廷当中返回到家中,这也是一家人短期内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
正当特雷维尔侯爵还在指挥自己的仆人们在各处布置节庆物品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了通报,他的老朋友诺瓦蒂埃侯爵到访。
虽然对诺瓦蒂埃侯爵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有些惊讶,但他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大人物,于是,他把事情都扔给了仆人,然后自己到书房接待了侯爵。
“我的老朋友,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你怎么有兴致跑我这儿来了?”他先是友好地和老朋友握了握手,然后问。
在问的同时,他也观察了一下诺瓦蒂埃侯爵。
他发现,平常就不苟言笑的侯爵,今天更是显得尤为严肃,而在他的目光当中,似乎隐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而他花白的头发以及满脸的皱纹,更加让这张脸显得阴郁和凌厉。
他在为什么事情心烦意乱呢?侯爵心想。
“维克托,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也不瞒你,我现在很是心烦意乱。”诺瓦蒂埃侯爵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儿子就快死了。”
特雷维尔将军怔了一下,然后又恍然大悟。
因为之前和基督山伯爵密切合作的关系,所以对伯爵的过去,他也多少有些了解,而基督山伯爵立下“三年之约”的时候,他也是见证人之一。
所以,哪怕诺瓦蒂埃侯爵说话没头没尾,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离立约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多时间,伯爵就会拿起自己的剑来向维尔福检察官复仇,那时候自己的老朋友就会承受丧子之痛了——所以也难怪他这么愁眉苦脸。
但说实话,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之感。
特雷维尔侯爵这一生曾经颠沛流离,少年丧父丧母中年丧妻,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惨剧,早已经锻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再说了他自己这里都一堆没法对人诉苦的麻烦事,哪有时间去同情别人?
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然后安慰自己的老朋友。“唉……我也很为你感到遗憾,我的朋友。只是,命数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诺瓦蒂埃侯爵没有再说话,而是深深地注视着特雷维尔将军。
“维克托,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帮过你的忙,你也帮过我的忙,我相信我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你说是吗?”良久之后,他幽幽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特雷维尔将军心里觉得有些发毛,但是他又没办法当面否认,于是只好点了点头,“当然了。”
“好,作为朋友,那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可以吗?”诺瓦蒂埃侯爵再问。
特雷维尔将军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作为一个久经世故的人精,他能够明显感觉自己正在被对方带入到准备好的节奏当中。
这家伙绝对有别有图谋。
可是,因为是猝不及防被逼问,他现在也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于是只能勉强应了下来,“好吧,你问吧,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位银行家唐格拉尔先生,到底现在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话刚落音,侯爵立刻追问,显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打算毁约?”特雷维尔将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侯爵的问题当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转而反问对方。
其实,对于诺瓦蒂埃侯爵想要毁约,他是并不会感到惊讶的。
他也是一个只有独子的父亲,他当然知道父子之间的亲情羁绊到底有多么深重,哪怕埃德加一直烂泥扶不上墙,他也难以把儿子置之度外,他尚且如此,侯爵放不下儿子又有什么奇怪的?
况且,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出尔反尔毁约改诺是常事,他也绝不会从道德上去嘲笑或者唾弃自己的老朋友。
然而,道德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都知道,基督山伯爵大人是陛下最亲信的宠臣之一,现在已经身居高位,未来更加前途不可限量,也许某天成为大臣或者首相都不让人意外;而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也同样占据着议会的高位,但他的年纪已经注定他以后难有作为了。
侯爵这么做,无异于将会和伯爵彻底决裂成为敌人,那么一个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是垂垂老矣的旧贵,站哪边?怎么选?
这几乎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特雷维尔侯爵不可能站在他一边帮助他毁约,所谓多年的友情也比不上基督山伯爵的好感重要。
况且,唐格拉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能够轻易揭开的疮疤。
在之前,基督山伯爵来到巴黎的时候,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然后从他这里得到了许多帮助;伯爵报复唐格拉尔,他也是其中的帮手之一,最后也是他带着人跟着伯爵一起,绑了试图卷款潜逃的唐格拉尔,然后抢了他身上带的钱,他自己重重赚了一笔,为数几十万之多。
所以,这些事,是能够揭开的吗?
一旦揭开了,制造金融风潮、私吞赃款等等事情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不光伯爵要为此承担骂名,他自己也跑不了。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绝无余地的拒绝。
诺瓦蒂埃侯爵想要保住儿子的心情他很理解,但他可没有兴趣为了维尔福那种家伙而让自己损失一分一毫。
“很遗憾,我的朋友,我不能帮你这么干……”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瞬间,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侯爵继续对他苦苦哀求,或者继续死缠烂打,他就不顾体面直接送客,哪怕就此闹翻决裂也无所谓——毕竟,先破坏规矩的是对方,任何人也不会因此而指责自己。
他没有想到的是,侯爵似乎对他的这一手也早有预料,丝毫也不感到惊讶,自然也没有任何愤怒。
他只是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要这么激动,我的朋友,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来,不是为你带来凶讯的,也不是来拿往日的交情来要挟你的,恰恰相反,我是来让你从中得利的。你哪怕不相信我的道德,你应该相信我的智力,我不会做出傻事——”
侯爵的话,让特雷维尔将军稍稍定住了神。
确实,以他对侯爵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傻到相信自己会为了什么旧日友情就和他站在一边去对付伯爵,他这般闯过来必定是有另外的深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没有出言赶人,而是细声细气地问。“我事前跟你说明,当初你做出承诺的时候,我是见证者,你如果想要毁约,我是绝不会支持的——这有辱我们的家名。”
对于特雷维尔侯爵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诺瓦蒂埃侯爵完全没有在意,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起初,我确实是打算拿唐格拉尔来威胁你们……毕竟,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活着的证据,有他在,就能够让你们投鼠忌器;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你们都是聪明人,一旦你们觉得有异常就会做出防备,甚至直接把他杀了然后毁容扔进海里,那我也没有丝毫办法,所以,我决定采取更加合理的方法——”
他有意做出了一点停顿,然后陡然加大了音量,“维克托,如果伯爵成为我的孙女婿,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把这件事了结了?”
和艾格隆一样,特雷维尔侯爵第一次听到这个想法时,也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瓦朗蒂娜不光自己才貌双全,还有继承自她母亲和外公外婆的巨额遗产,再加上还有我……不出几年,她就将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待嫁闺秀之一,以她来作为筹码的话,多大的怨恨也该能够抚平了吧?”侯爵满有把握地问。
特雷维尔侯爵这下也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清醒过来了。他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如此。
如果真的以这种方式来“赎罪”的话,那确实有可能抚平伯爵的愤怒和仇恨。
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倒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好……但陛下会同意吗?”于是他问。
“陛下已经知道了,他也并没有反对,只是说由伯爵自己定夺。”诺瓦蒂埃侯爵回答。
特雷维尔将军又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侯爵的计划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居然已经执行了这么久。“那……他自己的意见又怎样呢?你跟他谈过吗?”
“我当然找过他了,不过他没有答应我。”侯爵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但我肯定,他确实是有所动摇……否则我也就不会再这么白费功夫了。”
他动摇恐怕不是为了你的孙女而是看你可怜吧……特雷维尔侯爵心说,他确实很了解埃德蒙,知道埃德蒙心地慈悲,当一位父亲在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自己会毫不动容他却会心生恻隐。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又继续问侯爵。
“所以,你就想到了要推他一把?”
“是的!”诺瓦蒂埃侯爵的声音变得高亢了起来,显然情绪已经激动了,“我确实是在哀求他,但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一时心软上,我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干活的吗?既要来软的也要来硬的,瓦朗蒂娜是我的礼物,那个唐格拉尔就是我的底牌……”
说到这里,侯爵又看向了特雷维尔将军,目光当中充满了决心和豁出一切的气势。
“维克托,我不指望你同情我,而且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理解你……但是,你不妨再权衡一下,你不帮我,你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一切照旧。你帮我,你会得到双份的感激,你让帝国两个炙手可热的家族言归于好,他们会感谢你的。”
21,和盘托出
“你帮我,你会得到双份的感激,你让帝国两个炙手可热的家族言归于好,他们会感谢你的。”
诺瓦蒂埃侯爵说得情真意切,感染力十足,但是却没有打动久经风雨的特雷维尔侯爵。
他分得清什么是“支票”什么是“现金”,诺瓦蒂埃的许诺固然很漂亮,但是这都是不确定的,能实现固然很好,如果自己真的站在诺瓦蒂埃这边,万一伯爵一心一意要报仇,并不念自己的好,那怎么办?自己岂不是成为了伯爵眼中的帮凶了吗?
风险太大了。
于是,在短暂的沉思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否决了诺瓦蒂埃侯爵的提议。
“老朋友,我不否认你的口才真的很好,你果然适合在议会里搅风搅雨……可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你让我去冒风险,那就得拿出足够的诚意才行,光是许诺什么未来的感激,那对我是毫无意义的。”
虽然看上去是在拒绝,但诺瓦蒂埃侯爵反而心中一喜,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动摇,他确实在被自己打动,只是价码还不够,所以还在坚持不肯松口而已。
只要是价码问题,那都好办,讨价还价就是了。
“我知道,你害怕伯爵找你算账,也害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暴露在公众的视线下,但这些你都不必担心,我和你一样在乎我们这些同党和陛下的声誉!这些事情不能暴露于阳光之下。”侯爵断然宣告。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唐格拉尔是他的仇敌,他都没有把唐格拉尔弄死,可见他并非是一定要仇人的命,我的儿子一样也可以留下一条命来。我们都是经历过那些血腥岁月的,我们谁手里没有几条人命,谁又没有亲人枉死于那些风波当中呢?但我们终究还是承受了这一切。他就是下一代的我们,他甚至会走得比我们更远,所以他会学会这一切的……只要让他看清楚形势,权衡利弊,他会做出和我们一样的选择。而至于你……”
他又把视线重新放回到了特雷维尔将军身上,“维克托,既然你想要切实的东西,那我就卖你一个人情好了,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们父子两个给我帮个忙。”特雷维尔侯爵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中所想,“不瞒你说,我现在也有点烦心事,我希望能够将我哥哥的财产全部转移到我的名下,然后以特雷维尔家族财产的形式存续起来,另外,你还要付给我一笔应有的补偿款,具体数字你自己定吧,你认为我的话价值多少,就给多少。”
特雷维尔侯爵之所以想要这么做,倒不是想要私吞哥哥的财产,而是为了保存家业。
艾格隆一上台之后就着手清理贵族院,并且强行推行宣誓,特雷维尔公爵作为跟随查理十世国王一起流亡出去的“保王党”,自然不可能幸免于这场风波。
再加上他带着全家人流亡出国,于是他留在国内的财产自然也陷入到了危机当中。
他倒是不担心陛下会出尔反尔,绝情到去充公这些财产,但如今这样的世道,这些财产犹如“无主之物”,随时有着被经手人私吞或者瓜分的风险。
面对家族的财产面临危机,特雷维尔侯爵自然也是忧心忡忡,而他又不能去跟陛下要求特赦,那无异于把哥哥当初私通波拿巴家族的事情暴露出来。
于是,他就需要有权势的人和法律界的人来帮助他,把这些财产改头换面又转移到自己的手中。
另外,为了自己“练新号”的计划,他也有必要把家族财产统统都集中起来(甚至隐藏起来),然后在接下来的时光里,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慢慢转移到名义上不是埃德加儿子只是“远亲”的那个孩子手里,免得自己死了家族遗产就落到埃德加这边。
虽说久经世故,但他不是这方面的专才,而且这些数额巨大的财产转移,必然也不可能是他一个人能够运转起来的,他需要可靠的帮手,银行家他又不太信得过——所以诺瓦蒂埃侯爵送上门来,倒是给了他一个另辟蹊径的办法。
如果诺瓦蒂埃父子两个全心全意帮助自己操办这件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仿佛是担心诺瓦蒂埃心有怨气,特雷维尔侯爵特意又解释了,“别以为我在趁机勒索你——唐格拉尔的下落,你向我逼问出来,那么伯爵察觉了以后,必然会责备我保密不严,而我也只能解释说我碍于我们几十年的交情,看到你苦苦哀求我,我只能帮你这个忙……虽然他能够接受我的解释,但这必然是会减损我们之间的友谊,我是有损失的。”
“不用说了,维克托,你的顾虑合情合理,你的要价也并不高,我完全接受。”诺瓦蒂埃侯爵豪迈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毫不介意。“这些事都包在我们父子两个身上,而且你放心,报酬绝对会让你满意,为了达到目的,我一向是不计较成本的。”
看到诺瓦蒂埃侯爵一口答应,特雷维尔将军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虽然诺瓦蒂埃多年来翻云覆雨,但他也是个好汉,既然自己给了他这样的恩惠,他就一定会去照办。
而自己仅仅用了一句话就卖到了这么多好处,也算是“合理的背叛”了。
对他来说,世上没有无法做出的背叛,只有无法拒绝的出价,现在,这个出价已经合理到足够他满意了。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然后悄悄地说出了诺瓦蒂埃侯爵想要的答案。
片刻之后,诺瓦蒂埃侯爵春风满面地向老朋友告别,满意地离开了,而特雷维尔侯爵重新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为了特雷维尔家族,他殚精竭虑了一辈子,和自己的哥哥一起,从谷底当中一点点往上爬,期间经历了无数风雨,经历过枪林弹雨的战场,也见证过太多杀人不见血的阴谋,最终将家族又重新拖到了如今的显赫位置上。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这个家族要回复到往昔的全盛时代,还要付出更大的努力和代价,也许他和哥哥这一代人即使到死也无法看到这一天,但这不要紧,自己的家名将会顺着血脉流传下去,后人终将会接过他的宏愿,并且终有一天替他实现。
在这个过程当中,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无论是自己还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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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离开之后,诺瓦蒂埃侯爵并没有休息,而是马不停蹄地赶到了自己儿子维尔福检察官的家中。
此时,这桩幽静的宅邸已经张灯结彩,一扫往日的冷清。
当然,这并非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圣诞节和新年,而是为了迎接几天后的婚礼。
没错,在几天之后,久负盛名的维尔福检察官就要迎娶自己的续弦妻子了。
虽然婚礼的准备工作做的非常充分,但是在这个家中,此时却感受不到几分真正的喜庆之情。
这是因为,维尔福检察官的再婚,并非他本人的意愿,而是被老父诺瓦蒂埃侯爵强迫所致。
就在不久之前,诺瓦蒂埃侯爵强令自己的儿子必须马上再婚,而且不容儿子自己慢慢挑选对象,直接就给他选定了一个人选——一位在之前的动乱当中不幸丧夫的贵妇人。
维尔福检察官对父亲这样专横的安排自然心里大为不满,更加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就这么喜欢干涉自己的私人生活,想来想去,他只能把老父的症状归结为“老病交加,鬼迷心窍”。
尽管心里万般不爽,但面对老父的权势,他又不得不照办,答应了这桩包办婚姻。
虽说已经成为了一个准新郎,但他却懒得管这些事,继续投身到工作当中,只是把婚事委托给专门人士打点,以此来向父亲表示无声的抗议。
诺瓦蒂埃侯爵赶到儿子府上时,维尔福检察官也只是冷淡地接待了他,但侯爵根本不在意这种事,打发走了儿子之后,他径直地走到了孙女儿瓦朗蒂娜的房间,敲了敲门。
瓦朗蒂娜对祖父的到来赶到有些奇怪,但仍旧礼貌地打开了门,将爷爷迎进了房间当中。
进去之后,侯爵扫了一眼孙女儿的房间,发现书架上摆放着一套百科全书,在床上则放着两个毛茸茸的玩偶。
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啊……他心里叹了口气。
可是,在灾难面前,孩子也不得不承担很多东西。
他的视线重新放到了孙女儿的脸上,然后轻声发问。
“瓦朗蒂娜,你最近哭过吗?”
瓦朗蒂娜有些惊诧,但面对威严的爷爷,她也不敢说谎,所以轻轻点了点头。
“是为了父亲的婚事,对吗?”
爷爷的追问,让瓦朗蒂娜心里又是一酸,差点再次哭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显然,作为一个孩子,突然听说自己要有一个后妈了,谁都自然会有点心有惴惴。
更何况,已经渐渐懂事的瓦朗蒂娜,已经暗自猜到了爷爷这么着急逼着父亲再婚的理由——是希望他能够生出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
这也就意味着,在祖父和父亲的心中,自己的位置会一步步地降低,曾经无限的关爱会随之消失,面对如此残酷的真实,一个年幼的孩子当然会受到极大的打击。
仿佛是害怕爷爷生气,瓦朗蒂娜又马上安慰了祖父,“爷爷,其实我也挺高兴的,毕竟爸爸常年一个人实在太孤单了,有个妈妈给他作伴也挺好的,我们家也需要一个女主人……”
“好孩子……你不必这么说的。”诺瓦蒂埃侯爵轻轻叹了口气。
他又何尝愿意把事情搞成这样呢?实在是形势所迫。
他的心里隐隐作痛,但是很快他把这种痛苦抛到了一边。
接着,他一把把孙女儿搂在怀中,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瓦朗蒂娜对爷爷的行动感到莫名其妙,但她还是顺从了爷爷,一言不发地埋首在爷爷的怀中。
好一会儿之后,诺瓦蒂埃侯爵终于松开了手。
他已经酝酿好了情绪,现在已经足够硬了,硬到可以让自己的孙女儿去面对世界上的残酷。
“瓦朗蒂娜。”他又一次呼唤了孙女儿的名字,不过这一次声音要凝重了许多,“很多人会瞧不起小孩儿,认为孩子们都是毫无思想的蠢货,但我不会,你是我的孙女儿,你继承了我和你父亲的头脑……我观察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完之后,他微微弯下腰来,和自己的孙女儿面对面,“聪明的孩子,不光懂得听懂别人的话,也懂得守密,你能做到吗?”
面对爷爷期许的眼神,瓦朗蒂娜虽然还是不明所以,但依旧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肯定心里对我有些不满,因为是我强逼着你父亲迎娶后母的,但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老了或者疯了,也并不是我真的嫌弃你是个女儿,我这么做,有我不得不做的理由——而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事情。”侯爵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再无犹豫,向自己一直钟爱的孙女儿开口了。
这一开口,就如同水银泻地,他一路将当年那些事的始末讲给了孙女儿听。
从自己在巴黎搞复辟阴谋,到厄尔巴岛来信,再到自己的儿子维尔福检察官主持了一场冤案,为了掩盖于是把送信人送进了黑牢……再到后来,这位倒霉的送信人又时来运转,最终变成了如今那个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这确实是一个曲折的故事,而且极其具有传奇性,然而身处局中的诺瓦蒂埃侯爵,却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苦涩。
自己父子种下的因,变成了自己父子必须吞下的苦果,这就是无情而且森严的命运。
最糟糕的是,他还在让一位童稚的孩子去承担这一切……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又隐隐作痛,但他还是硬着心肠对着孙女儿说出来了。
而瓦朗蒂娜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如果不是眼睛里流动的视线和跃动的睫毛,侯爵恐怕会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甚至连侯爵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信了,给瓦朗蒂娜的话,已经超出了一个孩子的理解能力。
最终,侯爵说完了这一切——除了他最后的计划。
“瓦朗蒂娜,我所说的这一切,我希望你保密,哪怕对你父亲也要守口如瓶,这不光牵涉到我们家族的名誉,也牵涉到你父亲的性命。我相信你做得到,对吗?”
而这时候,一直呆滞的瓦朗蒂娜,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开关一下,她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
她泣不成声,却不敢让自己哭得太大声免得惊动外面的人,所以她只是捂住了嘴,无声地哭泣着。
许久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来,用清澈的双眼看着自己的爷爷。
“我们能够留下爸爸的命吗?爷爷?就算他做了这些坏事,但……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22,赎罪
“我们能够留下爸爸的命吗?爷爷?就算他做了这些坏事,但……难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瓦朗蒂娜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已经泣不成声了。
孙女儿悲伤痛苦,诺瓦蒂埃侯爵都看在眼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光是悲伤是没有用的,想要解决问题,必须要靠实际行动,而他现在就在行动。
“为了这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瓦朗蒂娜。”于是,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轻声对孙女儿解释,“这件事伯爵占理,毕竟当时他是因为你的父亲人含冤入狱家破人亡,现在他又占据到了如此高的地位上,他如果非要复仇,那么我们谁也拦不住他,更没有理由去拦他,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补偿他,让他放下过去的一切。”
“那您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我们可以补偿他呀!”瓦朗蒂娜更加着急了,“我们可以给他钱,爸爸的钱都给他,我……我也有妈妈留给我的财产,我可以都送给他!只要能够赎下爸爸的命,多少钱我们都可以给他啊!”
“如果那么轻松就能够满足一位复仇者的怒火,那就好了。”诺瓦蒂埃侯爵惨然一笑。“这不是钱的事情,试问一下,如果有人毫无缘由地杀了我或者你父亲,然后花钱想要你原谅他,你会吗?”
瓦朗蒂娜顿时语塞。
她确实不会。
“那我们应该怎样让他满意呢?他想要什么呀?”片刻之后,她哽咽着问。“我们有什么可以给他的,都可以给呀,还有什么比爸爸的命更加重要呢?”
诺瓦蒂埃侯爵老于世故,当然可以看得出来,瓦朗蒂娜的孝顺、以及对家人的珍爱,都是出于至诚。
他的儿子虽然品行不端,甚至可以说是狼心狗肺,但却有一个好女儿,她配得上一个快乐而且光明的人生。
如果还有别的办法,他又何尝愿意这样选择?只是,现在确实无路可走了,哪怕再怎么难以割舍,他也只能硬下心肠。
“对于伯爵所受到的冤屈和仇恨,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够平衡和弥补。”诺瓦蒂埃侯爵缓缓地说,“——既然我们使得他家破人亡,毁了他的前半生,那我们就奉送给他一个家庭,让他拥有一个比其他人更好的下半生……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够有理由让他了结这段仇怨。”
他说了这一大段,瓦朗蒂娜却听得懵里懵懂,她呆呆地看着爷爷,仿佛是等着他的进一步解释,很显然,就算聪明而且早慧,瓦朗蒂娜终究还是个孩子,她听不太懂别人的潜台词。
诺瓦蒂埃侯爵弯下膝盖,爱怜地用双手捧起了孙女儿白嫩的小脸蛋。
“孩子,你愿意成为一个最贤惠的妻子和母亲吗?”
这下瓦朗蒂娜终于听明白了。
原来爷爷,是希望将自己嫁给伯爵,换取他心平气和不再对父亲复仇……
一瞬间,她立刻就脸红了。
像每个同年龄的小女孩儿一样,她也在一个人的时候玩过扮演游戏,把玩偶当成自己的孩子,自己扮演母亲,可是这毕竟只是孩童的游戏而已。
成为一位妻子一位母亲……对她来说太过于遥远了。
她也知道,以自己的年纪,过得几年后父亲就会为自己谈婚论嫁,然后选定一个他中意的未婚夫再选个日子把自己嫁过去——就像是她祖祖辈辈的女性祖先们那样
但那毕竟是几年后,对现在的她来说,,好像是下辈子的事情一样遥远。
她却没有想到,命运,如同呼啸的狂风,转瞬之间就将人生的重大选择席卷到了自己的面前,无从躲避。
看到孙女儿慌乱的样子,侯爵顿时更加心疼了,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心肠继续说了下去,“孩子,我不打算欺骗你,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就是在拿你的幸福去换你父亲的命,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公平,但这是我无路可走之后的选择。如果这桩婚事真的谈妥了,那么我就可以让你父亲活下来了,他可以继续他的人生……你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吗?还是愿意干脆看着他在复仇的剑下横死?”
爷爷的问题,驱散了瓦朗蒂娜心中的羞耻,让她不得不再次重新面对现实。
在贵族的世界里,本来就充斥着包办婚姻,双方家庭都只考虑“门当户对”这个因素,然后才考虑其他,所以才有那么多夫妇在结婚之后就貌合神离各玩各的。
在这种文化背景之下,早已经耳濡目染的瓦朗蒂娜,对爷爷想要把自己嫁给伯爵,并没有那么大的抵触心理——反正不都是到了年纪之后由长辈选一个吗?
虽然两边年龄差距比较大,但好像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
再说了,只要能够化解当初的仇怨,救下父亲的性命,就算付出这些代价,她也心甘情愿。
“我……我接受您的安排,只要能够挽救爸爸的生命,我什么都愿意做!”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嫁给伯爵,然后做一个最好的妻子的和母亲,虽然……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我可以学,我什么都能够学好的!”
碍于现在的年纪,她根本还不懂身为妻子、操持家庭的真正含义,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感觉,自己在和伯爵来往当中,感觉他好像并不是一个坏人,相反,是个稳重、英俊的大人,连父亲这样的大人物都对他毕恭毕敬。
从爷爷的描述当中,也没有提到过他一句坏话——尽管他要父亲的命,但是这是事出有因。
虽然自己的计划又实现了关键的一环,但是侯爵心里却没有半点高兴,只觉得酸痛无比。
瓦朗蒂娜越是懂事、越是配合,就让他越是觉得痛苦。
不知不觉当中,向来心肠很硬的老人,这下双眼却悄然流下了眼泪。
自己的儿子固然犯下了罪孽,但他为了一己之私来驱使自己的孙女儿,这何尝不是一种罪孽?这样的诺瓦蒂埃家族,真的有必要继续延续下去吗?
“爷爷,您别伤心啦,这样不也挺好吗……”瓦朗蒂娜用自己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替爷爷擦拭了眼泪,然后她挤出了一个笑容,轻声安慰爷爷,“爸爸做了坏事,我身为爸爸的孩子,为他赎罪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虽然爸爸可能……可能是一个坏人,但他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如果能够尽我的努力来报答这份恩情,那这不是很好吗?”
孙女儿如此懂事的安慰,让老人更是心如刀割,但是他还是重新镇定了下来,擦干了自己的眼泪。
“好孩子,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妻子和母亲的,那家伙是撞了大运,他将会得到几代人的幸福!”他断然做出了判断。
“说起这个,我倒是有点担心……”瓦朗蒂娜突然咬了咬嘴唇。
“担心什么?”侯爵问。
“我……我和爸爸在伯爵家里寄住的时候,是爱米丽夫人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我们的,她和伯爵好像十分亲密,而且,欧仁妮也深得伯爵的疼爱,伯爵真的会抛下她们母子娶我吗?我……没有信心啊爷爷……”瓦朗蒂娜困窘地回答。
她是亲眼目睹过爱米丽风姿绰约、谈笑风生的贵妇人魅力,以她现在的年纪当然会对爱米丽大为倾慕,自己更加没有信心可以取代她成为伯爵的伴侣。
“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安排,总之,她们母女不会成为你的障碍。”诺瓦蒂埃侯爵摇了摇头,示意孙女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他又不屑地啐了一口,“呸,她算得了什么?一个荡妇一个弃妇,装装样子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能真的登上大雅之堂了,伯爵夫人……她配吗?她这辈子连皇后陛下脚下的地板都没资格摸到,而你是诺瓦蒂侯爵的孙女儿、是基督山伯爵夫人,你在皇后陛下的化妆间永远有一席之地,想进宫就进宫,她哪配和你比?她连你的裙角都蹭不着!”
瓦朗蒂娜对爱米丽那些陈年往事一点都不知道,自然不明白爷爷对爱米丽夫人评价为什么这么刻薄,但看到爷爷这么有信心,她也就稍微安心了下来。
“那对母女,现在你年纪还小,就先容忍一下,让她们留在伯爵身边。等以后你成为伯爵夫人了,可以远远地把她们打发走,让她们自生自灭去吧,反正也没人在乎她们。”侯爵最后下了定论。
“那样也太可怜了,她们本来就已经家庭破产了,如果再被赶走,那还有什么地方可去呢?我……我不应该这么做。”瓦朗蒂娜倒是有了不同意见,“总之,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伯爵夫人,那她们要是愿意,可以继续和我们住在一起呀!反正……伯爵房子那么大,又不缺客人住的地方,热闹点不也挺好吗?平常我和欧仁妮还可以一起玩打发时间呢。”
孙女儿如此幼稚的话,让侯爵哭笑不得。
哪怕瓦朗蒂娜再怎么懂事,孩子毕竟是孩子,她完全不懂真正的家庭生活和夫妻生活是什么样子。
算了,现在也不用跟她解释这么深奥的问题,以后她自然会懂的。
重点是,她愿意成为伯爵夫人,愿意用自己作为交换条件,换取伯爵消弭旧日的仇怨。
这就够了。
“好孩子,爷爷对不起你。”诺瓦蒂埃侯爵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抚摸她的小脑袋,“等我死了之后,我的遗产都留给你,你再传给你的子女们吧……基督山伯爵虽然是一个伪造的家系,但是你却可以让它变成真正受人敬仰和膜拜的名门,我们做了这么多,再怎么样他也该满意了……”
“爷爷,不必想着补偿我,您才是辛苦了。”瓦朗蒂娜心疼地看着爷爷,“您本该享受最无忧无虑的晚年,却因为父亲还要对别人低声下气,您的委屈和痛苦又有谁能抹平呢?至于我……您不用担心,我会完成我应尽的义务的,无论是瓦朗蒂娜·德·维尔福的义务,还是基督山伯爵夫人的义务,我都可以做好。哪怕最初的目的是赎罪,但终究我会爱上他的,所以您放心吧,我也可以很幸福的……”
面对着爷爷,尚且年幼的瓦朗蒂娜笑靥如花,显得如此清秀而又明媚。
至于这是不是强颜欢笑,那就见仁见智了,但总而言之,诺瓦蒂埃侯爵原本低沉到谷底的心情,还是被孙女儿的笑容拉回来了不少。
他也不再多说,而是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孙女儿的额头,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了她,祖孙两个就这样长时间地拥抱着,久久不曾分开。
“伯爵……伯爵知道这些事吗?”许久之后,瓦朗蒂娜才重新开口问爷爷。
“他知道,我跟他谈判过了,只是他一开始拒绝了。”侯爵叹了口气。
“看来我并不像您想的那样有魅力呢……”瓦朗蒂娜苦笑。
“这不是你的错,你现在太小,他从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仓促之间自然会被我吓了一跳。”侯爵也苦笑着了起来,“况且,仇恨没有那么容易消弭,他短时间内恐怕也难以转过弯来,放下这份仇恨。”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瓦朗蒂娜再问,“我……我可以直接去伯爵府上吗?我可以当面告诉他我很乐意成为他的妻子,请求他高抬贵手……说什么都行。”
“不,不必了,实际上他很快就将成为我们家的客人。”侯爵小声回答,“你父亲的婚礼邀请了他,而且因为两个人明面上关系不错,所以他也没法拒绝,他会出席婚礼的。”
“爸爸平常对自己的头脑这么自负,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最危险的敌人近在咫尺都无法察觉,真是让人失望啊……”瓦朗蒂娜半是苦笑半是感慨。
接着,她又不免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她现在(自认为)已经肩负着化解如此坚冰般仇恨的重任,她可不敢相信自己有比肩爸爸的才能。
可是,为了拯救父亲的性命,哪怕再艰难的重任,她也必须鼓起勇气用稚嫩的双肩扛起来——而且她乐于这样做。
她要找到他,然后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自己的决定,说出自己愿意为消弭两家的仇恨做出任何牺牲,说出自己甘心以他夫人的身份来还给他失去的年华和家庭。
可想而知,对自己这种小孩子,他肯定不会放在眼里,更不会轻易为自己而抛下仇恨。
但是,这无关紧要,埃德蒙·唐泰斯是个执拗的人,但瓦朗蒂娜·德·维尔福同样也是,她要用自己至诚的心去融化仇恨的坚冰,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终有一天她要做到这一切。
23,面谈
随着帝国的复辟,巴黎的局势迅速地稳定了下来,之前的喧嚣和骚动都已经成为了被人遗忘的历史,人们又回复到了往常那种忙碌却又安稳的生活当中。
在这种安稳甚至沉闷的氛围之下,德·维尔福检察官的再婚,就成为了上流社会当中不大不小的新闻。
在之前,眼见波旁王家风雨飘摇,久负盛名的维尔福检察官华丽转身,神不知鬼不觉地转投到了波拿巴家族的麾下,并且以自己的才能协助陛下对奥尔良家族发起了政治指控,并且成为了奥尔良家族最终在权力之争当中败退的导火索。
毫无疑问,在外界看来,原本深得波旁王室厚恩的维尔福,这么快就跳船未免显得有些“忘恩负义”,却也有不少人在隐隐当中赞叹维尔福这小子看似铁面无情,其实还有几分见风使舵的敏锐,不愧是诺瓦蒂埃侯爵的儿子。
而在改朝换代之后,维尔福检察官马上就传出了再婚的婚讯,连圣诞节和新年都不愿意等过去,在外人看来,这就显得多少有点迫不及待了。
平心而论,维尔福的妻子已经死去了好几年,即使他的前岳父岳母圣梅朗侯爵夫妇,也没有资格指责他再婚,但是表现得这么“迫不及待”,就好像显得他之前的深情只是一种表演,实际上不过是忌惮岳父岳母罢了,这让外界对他更加多了几分私下里的鄙夷。
只有有限的几个人知道,维尔福改换门庭和急速再婚两件事,其实都是身不由己,是被逼无奈之下的选择,虽然他确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但他宁愿继续演下去,以便得到外界的尊重和畏惧,他并不想让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就这样崩塌下来。
明明他一直都以智慧和手段而自傲,即使王公显贵都对他敬畏三分,结果现在却被陛下和父亲压制得难以动弹,只能当一个最俯首帖耳的工具人,这如何让他高兴得起来?
而且父亲给维尔福挑选的结婚对象,也让维尔福不满意,他认为以自己的权势和社会地位,哪怕是再婚也能够娶一位没出阁的名门闺秀,结果父亲却只给他挑选了一位不幸丧夫的前朝命妇。
虽然按理论上来说这也算是一位贵妇人,配得上再婚的检察官大人,但是维尔福却自然大失所望,心里憋屈至极。
这股郁闷的心情,也让他对婚事基本不闻不问,把一切都交给了父亲和身边的仆人安排,自己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才出面。
而女方则不一样,她反倒很满意这桩婚事,毕竟作为名望卓著的检察官的夫人、作为诺瓦蒂埃侯爵的儿媳妇,结婚之后,她未来在新朝的宫廷当中也会占据一席之地,进而言之她的社会地位非但没有因为革命和丧夫而跌落,反倒是有所提高——就算她看得出维尔福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既然能够得到这样的幸运,她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不知不觉当中,就到了他们两个结婚的日子。
这一天,天公并不作美,到处下着小雪,巴黎的街巷被白色的积雪所覆盖,街道上因为融雪而泥水密布。
不过对维尔福来说,这反而是一个好天气——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市面上和街道上看热闹的人会很少,不会更加增添他此刻的郁闷和尴尬。
因为两边都是再婚,为了避免尴尬,所以维尔福并没有大操大办,而是选择了一个小教堂举办婚礼。
在教堂接受神父的证婚以及祝福之后,这对“新婚夫妇”又很快赶回到了家中,而参加婚礼的宾客也不多,除了两方的亲戚之外,就只有少数维尔福认为“有价值”的朋友接受到了邀请,作为自己新婚的见证人。
作为父亲的诺瓦蒂埃侯爵,以及作为检察官现在最重要“盟友”的基督山伯爵,自然也包括在内。
在简短的婚礼结束了之后,他们一同乘坐马车从教堂又赶回到了维尔福的家中。
此刻的埃德蒙,心情也极为复杂。
就在刚才,他坐在教堂祭坛下的椅子上,全程看完了这一场冷清的婚礼,作为当事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场婚事为什么会急匆匆地发生。
这一切都是诺瓦蒂埃侯爵,想要在自己复仇之前,让维尔福抓紧时间为自己的家族延续血脉,以便不至于家名就此断绝。
而在台下,他也目睹了此刻诺瓦蒂埃侯爵的表情——他的脸上绝没有半分的喜悦和庆幸,只有严肃的忧虑以及难以言说的悲痛。
他绝不会同情维尔福这个败类,但是对身为同党以及前辈的诺瓦蒂埃侯爵,却充满了敬佩之情,毕竟对方的忠诚和气魄都堪称自己的楷模。
自己的复仇,将会让他失去他唯一的儿子,这和当初失去父亲的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是刚刚从牢里的埃德蒙,满腔怨恨和愤怒,当然不会同情任何人,但是现在他的已经不一样了,他已经拥有了之前自己都难以想象的一切,更重要的是他也已经品尝到了足够多的“复仇的快乐”。
他甚至亲手手刃了自己的情敌、一切纷争和仇怨的起源费尔南,并且还让他身败名裂,承担了叛国的罪责,下了地狱都难以翻身;而唐格拉尔,也被他整得破产,现在还被关在不知名的地方受苦。
嗜血的复仇心得到了太多血液的浇灌,以至于有些麻木了。
现在的他,终于也有余裕去同情其他人了。
侯爵那天在他面前的哀求,直到现在还言犹在耳,老实说他确实有点同情那个老人。
不过,对于他提出的“交换条件”,埃德蒙却从未动摇过,因为这太荒谬了。
瓦朗蒂娜还只是一个孩子,自己也从来都只把她当成孩子看待,怎么会想到结婚上面去?这太荒唐了。
不过,如果自己真的选择了复仇,那瓦朗蒂娜势必就会成为一个孤女,哪怕有爷爷照顾,但天知道诺瓦蒂埃侯爵还能活多久呢?所以,自己到那个时候,也可以在她成长的过程当中暗中照顾她一下,就像照顾费尔南的儿子阿尔贝一样。
埃德蒙的复仇只针对仇敌,他不愿意殃及下一代,就让仇恨在自己这一代清算干净就好了。
教堂的婚礼结束之后,维尔福检察官邀请在场的客人们一起回到他家庆祝宴会,因为盛情难却,埃德蒙也跟着过去了,在复仇的利刃刺出之前,他还要扮演着检察官盟友和靠山的角色,所以也有必要维持好关系。
很快,他们一起回到了维尔福的宅邸当中。
虽然外面下着雪,但是宅邸里面却非常暖和,而且之前仆人们已经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在客厅当中张灯结彩,墙上挂上了大量喜庆的锦缎,还准备了大量的点心和酒水,供客人们享用。
客人们一边向两位“新人”祝贺,一边自在地三三两两聊着天。
很自然地,埃德蒙变成了孤身一人。
这也不奇怪,虽然已经成为位高权重的“基督山伯爵大人”,但埃德蒙本质上并不喜欢社交交际,更不想要在上流社会当中交朋友;而其他人也畏惧他一副冷面、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更加害怕得罪这位陛下的宠臣,于是也不敢擅自过来跟他攀谈搭讪,宁可把他晾在一边。
埃德蒙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自我隔离”的场面,他拿着酒杯从容地喝着酒,心里则在盘算什么时候提出告辞回家最为恰当。
就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一个矮小的身影走到了他的面前。
埃德蒙抬头一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瓦朗蒂娜小姐。
她今天自然也参加了婚礼,所以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头上还戴着庆贺的花环,不过即使如此也难掩她此时的稚嫩。
她的头发被梳理成了小辫子盘在了头上,白皙的面孔充满了饱读文章的斯文气,深邃的微褐色的瞳孔像是能够滴出水来一样
确实是个非常可爱孩子,埃德蒙心想。
这时候,他又突然想到了诺瓦蒂埃侯爵那个骇人的提议。
于是心虚之下,他再也不敢直视这位小小姐的眼睛了,主动避开了视线。
“瓦朗蒂娜小姐,您有什么事情吗?”他小声问。
“基督山伯爵大人,您好。”瓦朗蒂娜用清脆的声音向埃德蒙问好,而后又微微屈身,毫无瑕疵地对他行了个礼,“我感谢您出席了我父亲的婚礼,这是我们家的荣幸。”
从她的声音和动作当中,埃德蒙很轻易地就能够地看出,瓦朗蒂娜确实具有非常良好的教养。
是个好孩子,值得更好的命运。
不过,埃德蒙很快又察觉到了一点点异样。
太平静了,这个小女孩儿不该这么平静。
照理来说,一个小女孩儿不可能对自己的父亲再婚感到高兴,因为这会意味着她的家庭里突然会多一个外人,可是从瓦朗蒂娜的脸上,埃德蒙却看不出任何的紧张和厌恶,她极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是真的这么懂事吗?还是另有原因?埃德蒙搞不清楚。
不过,他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干涉别人的家事,于是也没有太多想。
“您的父亲对我提供了很多帮助,所以,既然他对我盛情邀请,那我当然应该过来祝贺他的喜事。”
接着他又问,“您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并非我有事,先生……”瓦朗蒂娜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爷爷让我过来叫您的,他有事想跟您说一下。”
又想要继续哀求我了吗?埃德蒙心里大概有了底。
他本想拒绝,可是一想到侯爵那悲凉的眼神,他心又软了下来。
罢了,就当是让这个老人有机会发泄一下吧,他心里叹了口气。
再说了,在别人家里拒绝一家之主的邀请,也确实不合礼数。
“好吧,请带我过去吧。”于是,他从容地站起身来。
“请跟我来吧。”
瓦朗蒂娜转身就走,而埃德蒙则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两个人一起走上了楼,而这时候,客厅当中那喧嚣的吵闹声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就在这儿。”走到了一间房间的门口之后,瓦朗蒂娜停下了脚步,然后打开了门,“伯爵,请进吧。”
埃德蒙大踏步地走了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过这也正常,诺瓦蒂埃侯爵可能暂时脱不开身过不来,他也不介意等一会儿。
然而,就在这时候,瓦朗蒂娜自己却走了进来,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瓦朗蒂娜小姐……”埃德蒙感觉到有些不对了,于是马上开口询问,“您的爷爷呢?”
瓦朗蒂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紧紧地背靠着门,接着昂着头,仰视着面前这个还比自己高大太多的男人。
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伯爵,只是,原本伯爵在她眼里,只是个“威严但又和气的大叔”而已,她并不会过多瞩目。
但眼下,这一切已经不同了,因为,她已经渐渐地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位为成为“基督山伯爵夫人”。
当然——其实她并不是很明白“夫人”到底意味着什么,又到底需要做什么。她只是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这意味着要热爱自己的丈夫,为他料理好家里的事情,别的她当然一概不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教她。
但是,也正是童稚,反倒是显得惹人爱怜,因为这是没有经过任何社交场和风月场的侵蚀浸染,也没有任何邪恶欲念的纯粹。
眼见瓦朗蒂娜还是一言不发,埃德蒙心里更加疑惑了,他当然不会继续留在嫌疑之地,而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抱歉,瓦朗蒂娜小姐,我好像有事要回家了,请您给我让开一下好吗?”他语气有了些不耐烦。
瓦朗蒂娜知道,这就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了——决定父亲生死的时刻,决定自己未来一生的时刻。
在制定这个小小计划的时候,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紧张,甚至可能会害怕到哭出来而说不出话,可是在此时此刻,当真正面对这个时刻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害怕。
“伯爵大人……很抱歉,我欺骗了您,我的爷爷没有叫您,是我自作主张把您叫了过来。但是……请您相信,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要和您说些话而已,如果您不愿意听,您随时可以把我一把推开扔到地上,然后打开门就走,没有人会阻拦您,也没有人拦得住您。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恳求您,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别把我当成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孩儿,让我和您好好谈谈,可以吗?我求求您了!”
24,罪孽?
“我还是恳求您,稍微给我一点时间,别把我当成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孩儿,让我和您好好谈谈,可以吗?我求求您了!”
瓦朗蒂娜的哀求,再配合上此时一身白裙的装扮,显得越发楚楚可怜,任何一个还有正常人恻隐之心的人,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悯。
可怜的孩子!埃德蒙也也不禁心生感叹。
他其实已经知道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好吧,如果您希望这样的话,那我当然可以奉陪。”于是,他停下了脚步,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在这之前,我想知道,你的爷爷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东西?”
他当然已经看出来了,瓦朗蒂娜如此表现,那么肯定是从爷爷那里得到了消息,知道自己有意要杀害她的父亲。
所以他现在最介意的问题是,维尔福检察官知道风声了吗?
从他最近和维尔福的互动来看,他感觉维尔福不知情,但是他也不敢确定,毕竟维尔福如此奸诈狡猾,也有可能是在施展演技。
“我爷爷告诉我当年所发生的一切,全都告诉我了,不过您放心吧,他没有跟父亲透露一个字,我也没有。”瓦朗蒂娜老老实实地回答。
虽然这有可能也是在说谎,但是一直在注视着她的埃德蒙,却没有发现任何说谎的痕迹,他不相信这个年幼的孩子能够有这么强大的演技可以完全瞒住自己,所以一时之间也放下了悬着的心。
看来,诺瓦蒂埃侯爵虽然救子心切,但终究还是守住了自己的底线,没有跟儿子抖露实情,只是告诉给了孙女儿。
他恐怕是希望通过孙女儿的哀求来打动自己吧……埃德蒙明白过来了。
他其实根本不怕维尔福知道这一切,反正现在攻守之势逆转,就算维尔福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两边拼拼手段,看看谁更厉害;他只是不想牵连到维尔福的家人而已,毕竟这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
只是,看上去他的盘算注定要落空了。
“其实……我认为你不知道这一切的话,对你更好。”他轻轻叹了口气,“如你所见,这些事情污秽不堪,只有肮脏的牢狱和血腥的仇怨,一个孩子,是不应该面对这些的。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确实打算,在杀死你的父亲之后,出钱出力照顾你平安长大,获得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可惜天不遂人愿,你还是知道了。唉……”
他确实有点沮丧,虽然对仇人们恨得咬牙切齿,但是对年轻一代人他却没有任何仇恨,相反他还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复仇而打断他们原本美好的人生,所以他愿意做出补救。
他收养了欧仁妮,并且按照给阿尔贝安排了出路,正是这个原因。
而眼下,他事与愿违了。
“比起无知懵懂的幸福,我宁可直面这个世界。”瓦朗蒂娜的眼睛里,泛出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是的,我都知道了,这一切灾难,都与我们家族息息相关,是父亲让您承受了那么多灾难……我虽然年纪小,但我也懂得是非,您有权为您遭受的一切冤屈和痛苦向父亲报复,哪怕杀了他也符合正义,这一切都是父亲咎由自取。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愿意看到这件事真正发生……父亲虽然是一个坏人,但他是我的父亲,是从小到大养育我的人,是母亲死后和我相依为命的至亲,我不愿意看到他惨死,我……我想要挽救他的性命。您可能会觉得我自私和无耻,但……但我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的父亲啊,请您原谅我……”
“没事,我原谅你。”埃德蒙轻轻晃动了一下手指,示意对方不必过于自责,“一个人想要挽救父亲的生命又有什么错呢?我不会怨恨你的,正如我不会怨恨你的爷爷一样,你们都是在尽自己的努力去挽救至亲的生命,这原本就是人类最宝贵的亲情,没什么好指责的。只不过……我没有办法答应你们放下过去的仇恨,因为,我也在这一场灾难当中失去了我的至亲。比起我个人所受的牢狱之灾来,我父亲的死是更加让我痛苦的,在我被送入牢房之后,他在家绝望地等待着奇迹发生,希望上帝把自己的儿子送回来,他老病交加,最后死于饥寒当中……虽然我的父亲这一辈子并不成功,他没有你父亲拥有过的名望和财富,但他对我的爱,绝对不亚于你父亲给你的爱,他含辛茹苦地养育我长大,原本应该是我长大之后去照顾他来回报这份恩情的,结果……因为唐格拉尔,因为费尔南,因为你的父亲,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去回报他了,我甚至连他的葬礼都没有办法参加!”
埃德蒙越说,心里越是痛苦,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他的面孔也变得微微扭曲起来,眼睛里的视线更加冰冷无比。
这副模样,连一个成年人恐怕都会吓得魂不附体,更何况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近距离面对如此巨大的压力,瓦朗蒂娜脸色顿时煞白,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双腿更是颤抖发软,一下子摔倒在地。
而她摔倒的样子,也将埃德蒙从仇恨当中惊醒了过来。
她终究还只是一个孩子啊,我对她说这些做什么?
“抱歉,我不该对你说这些的。”于是,他微微屈身,将瓦朗蒂娜从地板上拉了起来。“好点了吗?”
感受到对方手臂上传来的力量,瓦朗蒂娜总算从恐惧当中恢复了神智。
面对伯爵关切的眼神,她一方面感受到了温暖,但另一方面,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耻辱感。
这种耻辱感让她的脸憋得通红,因为她痛恨自己刚才这懦弱不堪的表现,实在太丢人了。
如果你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你怎么有资格说自己会成为他的夫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化解两家人的仇怨?
一瞬间,她在内心陷入到了自责当中
“瓦朗蒂娜,你怎么了?”看着她神色不对,埃德蒙于是追问。
不能再这样丢人下去了,不然不光不能完成自己和爷爷的心愿,自己也将丧失最好的机会,甚至以后都无颜再面对伯爵。
一想到这里,瓦朗蒂娜重新鼓起了勇气,然后倔强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伯爵。
“不……我没事!我……我只是刚才有点,有点站不稳而已……”
这种可笑的逞强之词,瞬间冲散了刚才的严肃气氛,反而差点把埃德蒙给逗乐了。
其实,他一点也没有因此轻视瓦朗蒂娜,恰恰相反,他认为瓦朗蒂娜比他原本的印象还要更加优秀。
毕竟,作为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哪怕事前有所准备,也很难说出这么一大串通顺而且逻辑清晰的词句,可见瓦朗蒂娜从小所受的教育确实十分严谨,而且她的个人素养也必然是很好的,至少比他见过的其他孩子要强。
不过,他对瓦朗蒂娜的看法,完全只是出于长辈对于晚辈的评价而已,并没有掺杂任何男女方面的思想。
“你没必要为自己的表现感到自责,事实上,能够站在我的面前,面对那些可怕的陈年旧事,已经足以体现出你的勇气了。不害怕是一种勇气,害怕了但还是敢于面对,同样也是一种值得赞美的勇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轻轻点头,作为对对方的赞许。
“那我的表现足够您改变主意了吗?”瓦朗蒂娜带着一丝希冀问。
“很遗憾,不能。”埃德蒙诚实地回答,“瓦朗蒂娜小姐,我所能够承诺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只会针对他一个人,你无需担心自己因此有什么危险。”
“怎么可能只针对他一个人啊,他是我的父亲……他如果死了,难道你认为我能够无动于衷吗?”瓦朗蒂娜一听就急了。
“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我无言以对。”埃德蒙叹了口气,“那你到时候也可以来找我报仇,用各种方式都行。说实话,本来我复仇成功了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被你复仇杀死的结局,但是,如今我的生命属于陛下了,既然他需要用到我,那我就不能轻易挥霍我的生命……所以,我大概会尽力抵抗的。”
“啊,所以男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吗?杀来杀去,你死我活?就连我也得跟着你们一起,把双手沾满鲜血……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呢?伯爵先生,姑且不说我杀不了您,就算我做得到,难道杀了您我就会觉得开心吗?不可能的,我只会因为这份罪孽而忏悔终身……与其让仇怨世世代代传递下去,难道我们就不能找点更好的办法吗?”
当听到“更好的办法”时,埃德蒙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立即预感到了面前的小孩儿想要说什么。
可还没有等他开口阻止,瓦朗蒂娜就已经挺起了她那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凸起痕迹的胸膛,然后鼓起勇气开口了。
“我爷爷跟您说过了,让我长大以后嫁给您,不久前他跟我说出这一切真相之后,也曾经问过我的意见,而我……我……”
“瓦朗蒂娜!”埃德蒙听不下去了,想要阻止对方。
但瓦朗蒂娜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说出了自己选择的人生,“我告诉爷爷,如果我这么做能够化解两家的仇怨,能够让您得到应有的补偿的话,那我欣然接受这个命运,甚至可以乐于成为您的夫人——是的,伯爵先生,我想要嫁给您……”
完蛋了。
埃德蒙顿时眼前一黑,这个荒诞的想法,居然经由诺瓦蒂埃侯爵传递到了这个孩子脑中,而且看上去她还对此毫不抵触。
这简直是在发疯!
“抱歉,我认为这个话题最好还是不要讨论了。”他只想要尽快逃离这里,免得面对如此尴尬的话题。
“请不要走,求您了!”眼见他想要走,瓦朗蒂娜着急了,她又一次哀求伯爵。
因为已经急得失去了理智,也忘记了所谓的仪态,她高举双手,紧紧地攀住了伯爵准备去握门把手的右手,然后整个人都挂在了这只手上。
于是,埃德蒙愕然发现,自己的手此时隔着白裙,他甚至能够感受到那剧烈的心跳
可能是令人难以把持的刺激,可是对伯爵来说,这似乎比什么刀光剑影还要可怖。
“上帝啊,我到底在犯下何等罪孽!”他忍不住失声惊呼,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连连后退,撞到了椅子上好不容易才没有让自己摔倒。
“求您别走好吗……听我说完,就最后一点了!”瓦朗蒂娜急得涨红了脸,然后哀求埃德蒙。“您不要以为我只是随口说说,更不要怀疑我的决心,这不是什么童言,而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是的,我想要成为您的夫人,而且比谁都乐于成为您的夫人,这不光是为了拯救父亲的生命,也不光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用幸福来融化掉您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不幸,我……我是做得到这些的,我只求您给我一个机会,如果到时候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您不满意,您再去复仇也来得及不是吗?”
瓦朗蒂娜的话越说越是荒诞,但却又可怕在无法完全当成童言,她确实就有那样一份决心,也有那样的执拗和认真。
但她越是认真,埃德蒙就越是觉得头皮发麻,甚至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裂开了。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我会不会因此坠入地狱?或者说其实我早就坠入地狱里了?他耳畔在嗡嗡作响,以至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一脸认真说要成为自己夫人的孩子了。
“别这样,瓦朗蒂娜。”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瓦朗蒂娜反问,“是我不好看吗?我可以学习怎样装扮自己的!我知道我没有爱丽丝夫人那么好看,但我是可以学的……不管您喜欢怎么装扮什么风格,我都可以去学的呀,只要您给我机会,我都可以的……我还这么年轻,有很多时间去学不是吗?”
“不是那个问题!”埃德蒙忍不住用手扶住了额头。“你不需要牺牲自己,这一切都跟你无关的。”
“在您看来也许这是牺牲。”瓦朗蒂娜微微笑了,明明比埃德蒙矮了那么多,但此刻她仿佛能够并肩而立一样,“但在我看来,为了爸爸,为了您,为了我自己,这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能够将自己的一生变得如此有意义,我……我很自豪!而且绝无怨言。”
25,风波
“能够将自己的一生变得如此有意义,我……我很自豪!而且绝无怨言。”
面对着“一片盛情”的瓦朗蒂娜,埃德蒙当然不会感到高兴,他只觉得一阵头疼。
面前的孩子,似乎已经陷入到了一种自我执念当中,她认为只有牺牲她嫁给自己,那么就可以消弭往日的仇恨,至少让自己不再对她的父亲维尔福寻仇。
她甚至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义务,以一种崇高的使命感来试图完成这一项义务。
这简直是在发疯。
可是,正因为是发疯,所以才可怕,因为他好像说什么都难以动摇这个小女孩儿的决心。
上一代人的恩怨,真的需要一个孩子做出如此牺牲吗?她做错了什么,需要以自己的一生来补偿?
埃德蒙扪心自问,他绝不仇恨瓦朗蒂娜,更加也不希望坑害她的一生。
“孩子,你还太小了,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从刚才的震惊和慌乱当中恢复了镇定,然后又发出了一声叹息,“好了,别再为这件事纠结了,这不是你应该承受的苦难,我也不需要拿你来报复你父亲,你会有一个很美好的家庭……但肯定不是和我。”
“我虽然确实年纪小,但我觉得我懂的事情也不少了,我看过的书、我学到的知识和文法,可能比许多人一辈子都多,您不要小看我!”瓦朗蒂娜一听又急了,瞪着眼睛为自己辩白。
仿佛是觉得自己光是说,没有说服力,她跑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拿出了自己厚厚的笔记,“您看……这都是我看书留下的笔记,我都积累了这么多了!难道您还认为我没见识吗?”
因为笔记本被递了过来,所以埃德蒙随便扫了一眼,虽然没有看清楚到底写的什么,但是他可以确认的是,瓦朗蒂娜字迹清晰娟秀,比他要强。
这也不奇怪,身为检察官和贵族的女儿,瓦朗蒂娜从小所受到的教育是肯定强过自己的,甚至远超绝大多数平民百姓,别忘了在这个年代并没有国家补贴的义务教育,普通人文盲率非常高,她说自己“知识”比许多成年人多,绝不算盲目自夸。
“除了看书之外,我还看过许多爸爸写下的文书和参考书,我还能够背下许多法条和片段……所以您看,我绝不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儿,我懂得很多东西,而且我还可以学到更多东西,只要给我时间,我就可以像爸爸那样给您出主意,和您一起共患难,帮助您操持家庭……难道这样不好吗?难道您不相信我能够做到吗?我求求您了,给我机会吧,我只需要一次机会,只要您点头就好了……”
瓦朗蒂娜的声音凄凉而又婉转,越说越是急促,仿佛是一个濒临破产绝境的小贩,在卖力地推销自己滞销的商品一样。
此情此景,让埃德蒙只感到一阵悲哀。
我怎么能把一个孩子逼迫到这个地步?
这个孩子,确实如同她所说的那样优秀,以她的家世和所受到的教育,以及品格,她的未来何等不可限量?她只要坐在那里,可以最顶尖的青年才俊们慕名而来,在她面前争风吃醋博取她的芳心;等到组成家庭,她可以让自己的才能充分发挥,同时让那个男人享受家庭和事业的双重幸福……这些都是她可以轻易得到的。
然而,命运却逼得她放下了应有的骄傲和自尊,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只求一个成为自己妻子的机会……太卑微了,也太可怜了。
这不该是她的命运。
他的心中并没有丝毫窃喜,反而在为之怜悯和绞痛。
虽然他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但在本质上,他确实心地慈悲的人,更何况在面对一个如此聪慧可爱的孩子呢?
于是,他轻轻地伸出手来,点在了瓦朗蒂娜的额头上。
瓦朗蒂娜的自我推销也随之戛然而止。
“好了,别说了,瓦朗蒂娜小姐,我相信你的话,你今天的表现让我非常吃惊,甚至有点敬佩,因为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绝对做不到你今天这个程度。只要你继续努力,我确信你在未来肯定能成为一个令人敬仰的女子。
正是因为如此,你才更是配得上更好的未来,你的父亲让恶毒和污秽横行于世,而你能让善意和光明播撒人间!我是千疮百孔的人,我的前半生被冤屈和牢狱毁掉了,虽然我在命运的帮助下摆脱了牢狱之灾并且有机会复仇,但我失去的青春、失去的人性却再也不可能找回来了,我是个残缺的人,我配不上你的善意和光明。正因为见识过光明有多么高贵,多么容易被污秽所吞噬,所以我才越发珍惜光明,我不能毁掉你,所以我必须拒绝这个提议……”
虽然的语气柔和,但是他沙哑的声音当中却自有一股感染力,再配合上此刻伤感的眼神,足以表现出让人敬服的气质。
“好了,到此为止吧。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让人惊讶的下午,但我很高兴能够和你谈这么多。”
所以,失败了吗……
瓦朗蒂娜的心顿时落到了谷底。
她精心准备了这么久,还用心装扮了自己,结果却没有换来一点效果,伯爵根本就没有考虑自己的提议,甚至都没有为此犹豫过。
是因为自己太年幼吗?肯定是的,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肯定还有别的愿意,而瓦朗蒂娜从伯爵的忧郁和伤感当中,敏锐地察觉到了。
“所以,其实您是在自卑吗?”她不顾一切地大声质问了出来,“您认为马赛的小水手配不上巴黎的大小姐,您认为一个饱经创伤的囚犯,没有资格去得到光明幸福的人生,对吗?”
还没有等伯爵回应,她又大声地喊了出来,“但您错了,大错特错!您是基督山伯爵大人,是陛下的心腹,是这个国家现在最有前途的青年人!您不是什么被污泥吞噬的腐尸,也不是什么人性残缺的怪物!您怎么需要自卑呢……?
没错,您确实有着难以直视的过去,但是这个世界上谁没有呢?哪怕身处牢狱的污泥当中,您也比很多人高洁得多,至少比我的父亲要强,不是吗?”
这话其实埃德蒙自己也知道,他迄今为止,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了,固然其中确实有令他肃然起敬的厉害角色,但平庸无能之辈却也比比皆是,表面上道貌岸然私下里无恶不作的坏种更是不乏其例。
比起他们来,当年那个马赛的小水手,反倒是可以为自己的品德自豪一下了。
“谢谢你对我如此评价,老实说我还挺开心的。”他淡然一笑,然后再次走到了门口。
这一次他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哪怕瓦朗蒂娜阻止,他也要强行破门而出,结束这段让人尴尬的对话。
可是瓦朗蒂娜当然不愿意就此放他离开,她孱弱的身体里重新爆发出了勇气,扑向了伯爵,试图和刚才一样拉住他的手。
身材高大魁梧的埃德蒙,当然不会在意她的力量了,他岿然不动,任由这个小女孩拉着自己,然后一把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壁灯的光芒重新透入到了埃德蒙的眼睛里面
终于结束了……吗?埃德蒙刚刚松了口气,却马上又重新皱了皱眉头。
因为瓦朗蒂娜并没有甘心自己的失败,门被打开了之后,她却还是不松手,就这样环抱着埃德蒙,试图把埃德蒙重新拉回到房间内。
这种“蚍蜉撼树”的努力当然不会成功,但要是这种不成体统的样子被其他人看到,势必会影响到她自己的名声的。
等等,她现在还会在意被别人看到吗?埃德蒙陡然打了个激灵。
现在要是被人看到了,麻烦的将是自己!
要是被外界认为自己在维尔福检察官的府上猥亵他的女儿,这传出去将会引发多么大的风波?!
糟糕了。
一想到这里,他原本松弛的肌肉瞬间紧绷了起来,然后回头看了看还在环抱住自己的小女孩儿。
“放手吧,瓦朗蒂娜小姐,别再继续让我为难了……”他努力尽最后的努力劝说这个孩子。
“不放!”瓦朗蒂娜执拗地回答,“我不会让您就这样离开的!哪怕您不答应,我只求您给我……给我一句话就好!您就说您会考虑,看我今后的表现,行吗……?”
在她哀求的时候,埃德蒙已经试图挣脱她了,但是机警的瓦朗蒂娜展现出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勇气,就是不肯被他甩脱。
原本埃德蒙只要愿意使劲,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挣脱这个年幼的孩子,但是他一下子却下不了狠手,深怕伤到了这位娇贵的小小姐。
眼看时间在流逝,深知自己不能再拖延下去的埃德蒙,最终还是不得不狠下了心。
“抱歉,得罪了。”他以手为刀,然后轻轻一挥,打中了瓦朗蒂娜的脖子。
瓦朗蒂娜瞬间睁大了眼睛,然后不甘地晕了过去。
在她晕过去之后,她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松开了,埃德蒙也终于得以从中挣脱。
不过,为了防止瓦朗蒂娜摔倒,他第一时间又拉住了瓦朗蒂娜,然后准备将她放到房间里再行离开。
可是,楼上的说话声和响动声终究还是惊动了楼下的人们,伴随着登登登的脚步声,有几个人影出现在楼梯的拐角。
埃德蒙顿时心里有些慌乱,毕竟如果真的被别人发觉的话,现在这个场面自己应该如何解释?
自己手中怀抱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她已经晕了过去脖子还有淤青……人们恐怕很轻易就会想到某种不堪入目的事情上。
而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候,在楼梯的拐角处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干瘦的人影。
“站住。”他喝止了上楼的人。
“爸爸?您怎么了?刚才怎么有响动?”
接着,楼梯上传来了维尔福检察官的声音。
“没什么,我喝了点酒,脚步不稳,差点摔了一跤。”老人给出了回应,然后又对儿子等人下了命令,“好了,我有点难受,想要睡觉了,你们别来打搅我,下去继续喝你们的喜酒吧!”
“好吧,爸爸。”维尔福检察官显然也没有对父亲的说辞起疑心,而是顺从了父亲的意志。
“对了,您看到瓦朗蒂娜了吗?还有基督山伯爵先生,好像突然也不见了。”他突然又顺口问。
“瓦朗蒂娜刚刚在我跟前伺候我,至于伯爵,我不知道,大概是在盥洗室吧,或者在阳台吹风醒酒。”侯爵随口回答。“好了,下去吧,别再来烦我!”
维尔福对父亲一直是颇为畏惧,也不想跟父亲多说,于是就带着其他人下去了。
听到了这一切的埃德蒙暗暗松了一口气,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落到那个可怕的处境里。
但很快,他又警觉了起来,因为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件破事还没完。
果然,在轰走了儿子等人之后,诺瓦蒂埃侯爵又快步从楼梯的拐角走了过来。
他很快注意到了晕过去的孙女儿,以及她脖子上的淤青,但同样也确认了,除此之外她并没有受到其他伤害。
“我可怜的孙女儿……”他悲凉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埃德蒙手中夺过孙女儿,接着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屋内的床上。
“这就是您的计划吗?”埃德蒙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等到确定瓦朗蒂娜已经放好之后,他冷冷地质问着面前的老人,“您让一个孩子充当挡箭牌,陷我于不义然后来要挟我?”
“难道您认为我可以算无遗策到这个地步吗?基督山伯爵大人?”诺瓦蒂埃侯爵冷冷地回应,“没错,确实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了瓦朗蒂娜,也让她配合了我的计划,但瓦朗蒂娜和你说什么话,以及刚才你们两个闹到这一步,都不是我能够控制的!老实说我也很吃惊,一个孩子……一个孩子居然能够做到这一步!她真的是个好孩子,配得上成为我的孙女儿!”
诺瓦蒂埃侯爵看着昏迷中的孩子,目光当中满是欣赏,却又有着无比的伤感。
“正因为如此,我也不可能接受她的名声被败坏掉,她必须作为一个洁白无瑕的新娘出嫁。”
26,希望
“正因为如此,我也不可能接受她的名声被败坏掉,她必须作为一个洁白无瑕的新娘出嫁。”
埃德蒙听得心里一阵冒火,恨不得揪住面前老人的衣领,质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发疯,把一个年幼的孩子也牵扯进来。
可是,尽管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对他尊敬的老前辈动手。
“我总算领教到您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气魄了。”他嘲讽地说。
“这种气魄我从来都不缺。”诺瓦蒂埃侯爵严肃地回答了他,“尊敬的伯爵,我不瞒你,我刚才确实在旁边的房间里,听到了你们刚才说的一切……我对瓦朗蒂娜感到非常骄傲,平常的孩子绝不可能做到她这个地步。”
“所以您就要牺牲她来挽救一个恶棍的生命吗?她的人生比您儿子的人生有价值百倍。”
“牺牲?不,我不这么认为。”侯爵摇了摇头,“我并不把这看成牺牲,上次我就说过了,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根据家长的意志来进行联姻的,我的祖母我的母亲都是这样来到了我的家庭,然后才有我……她们是牺牲吗?也许是吧,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我有权决定瓦朗蒂娜嫁给任何人,我死了我的儿子也有权决定。
况且,没有人会认为,把孙女儿嫁给您这样的人叫做‘牺牲’,正如瓦朗蒂娜所说,您不必对自己感到自卑,您是基督山伯爵大人,马赛的小水手只是被尘封的梦境!”
“没错,我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我曾经经历过的一切,更不会忘记我承受过的屈辱和痛苦是拜谁所赐。”埃德蒙反唇相讥。
“是的,痛苦和屈辱,我完全能够感受到,因为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可是这些东西,难道是不可以被补偿的吗?不,我知道,你并非那种希望毁灭一切的人,所以我在尽力补偿你,希望平复你的怒火……瓦朗蒂娜年纪太小这诚然是个遗憾,但你也还年轻不是吗?她拥有着聪慧的头脑和出众的外表,以后还会有巨额的财富,然后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奉献给你,难道这些还不足以抚平你的怨念吗?”
面对滔滔雄辩的老人,埃德蒙不再争辩。
他知道,如果论口舌之争的话,他完全不可能是侯爵的对手。
况且,这个话题让他感到有些厌倦,他实在不想继续下去了。
他稍稍定了定神,努力评估一下自己现在所处的形势。
虽然现在事情已经挺糟糕了,最糟糕的事情没有发生,目前维尔福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而且自己刚才打晕瓦朗蒂娜的事情也没有暴露在众人之前。
看上去诺瓦蒂埃侯爵也不愿意为了要挟自己而搞出一桩轰动的大丑闻出来。
也就是说,他可以随时脱身。
而且他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脱身,不能再和这对祖孙纠缠下去了,不然等下瓦朗蒂娜醒过来,又是新的麻烦。
“您怎么说都行,但很遗憾,我无法赞同您的想法。现在,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侯爵仍旧非常平静,似乎并不因为他的拒绝而生气。
“当然了,您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您当然可以来去自由,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送您。”
“那就不用了,您还是好好照顾一下瓦朗蒂娜吧,这个可怜的孩子,不应该承受这一切。”
说完之后,埃德蒙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仍旧在沉眠的瓦朗蒂娜,然后他微微颔首,做出告辞的手势,再绕过了老人,走出了房间。
如同他所期待的那样,诺瓦蒂埃侯爵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来阻拦他,这位老人毕竟是政坛耆宿,他哪怕再怎么不愿意自己离开,也不会做出强行拉人的赖皮行为。
只是当埃德蒙离开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从后面传来的一句话。
“埃德蒙,也许你此刻会蔑视我,但我不会放弃的。”
埃德蒙没有做出回应,而是大踏步地走了,然后下了楼梯,回到楼下喧闹的客厅当中。
此时的人们还在谈笑风生,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刚才所经历的风波,简直就像是一场梦境一样。
“伯爵先生,刚才您去哪儿了啊?”维尔福检察官终于又看到了他的贵客,于是连忙凑过来询问。
原本伯爵还愿意搭理下这位仇敌,但此刻,经历了刚才的疾风暴雨之后,一想到他是害得所有人(包括无辜的瓦朗蒂娜)落到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他没有心情再和他敷衍了。
“抱歉,我刚才不胜酒力,所以在庭院当中吹了冷风,醒了醒酒。”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啊,抱歉,今天为了庆祝,我们家拿出了陈酿珍藏,所以可能确实劲儿大了一点。”维尔福倒也没有怀疑,马上点了点头,“那要不您在我们这儿休息一晚吧?”
“不,不了!”还心有余悸的埃德蒙差点喷了出来,他要是真敢在这里住一晚,天知道会发生什么。“抱歉,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我要告辞回家了,我希望您能够原谅我。”
眼见对方提出告辞,维尔福也没有不满,毕竟他知道埃德蒙位高权重,必然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况且,对方愿意参加自己的婚礼,并且在自家逗留了这么久做客,已经是给足自己面子了,实在不能奢求更多。
“怎么会呢?您能过来就已经是让我们家蓬荜生辉了,我怎么好意思再耽误您的日程?”他微笑着向埃德蒙挥了挥手,恭送伯爵的离开,“晚安,伯爵先生。”
于是,马夫将埃德蒙的马车从马厩当中拉到了宅邸的石阶下,埃德蒙走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家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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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埃德蒙坐上马车离开的同时,昏迷当中的瓦朗蒂娜,也终于从床上悠悠醒转。
一睁开眼,她就发现边上坐着的爷爷,此时正在用关切的眼神看着自己。
“爷爷!”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身体酸软,尤其是脖子还传来了痛感,于是又重新躺了下来。
“你还好吗?瓦朗蒂娜?”诺瓦蒂埃侯爵连忙俯下身来抱住孙女儿。
“我没事。”瓦朗蒂娜深呼吸了几下,终于重新取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接着,她的注意力又转到了她最关心的问题上。“伯爵大人呢?他去哪儿了?”
“他回家了。”诺瓦蒂埃侯爵淡然回答,“你晕过去之后,我赶忙出来救场,他没和我说两句就走了,看上去心情很糟。”
虽然早已经心有预感,但当爷爷确认之后,瓦朗蒂娜的心里,仍旧涌上了挥之不去的懊恼和挫败感。
“对不起,爷爷,我把一切都搞糟了……如果我再长大一点该多好啊!如果我再漂亮一点该多好啊!”她捂住了脸,为自己拼尽一切努力却终告失败而感到痛苦不堪。
就在她精神濒临崩溃即将嚎啕大哭的时候,一只布满皱纹、但又温热的手,放到了她的额头上,让她终究还是安定了下来。
“别责备自己,孩子。”诺瓦蒂埃侯爵柔声安慰自己的孙女儿,“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至少比我预想的还要好。另外,有错的是我们,不是你,你并没有任何义务去承担惩罚,所以你能够愿意为父亲挺身而出已经证明了你的品德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这都不是你的责任。”
“责任在谁又有什么意义?如果爸爸死了……被杀死了,我就彻底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了!”瓦朗蒂娜沉痛地回答,“难道这一切真的就无法改变了吗?!”
“别着急,孩子,事情并没有糟糕到那个地步。”老人摇了摇头。
“可是他不是已经拒绝了吗?他还……他还给了我一拳……”一说到这里,瓦朗蒂娜又感觉到脖子隐隐作痛。
“这一点你得原谅他,在那个处境下,谁都会来上一拳的,他已经很克制了,如果下了狠手你现在都醒不过来。”侯爵冷静地为伯爵解释,“你不要因此而记恨他,他也是迫不得已,你那一下让他无路可退了。”
“我当然可以原谅,我什么都能够原谅,夫人当然得原谅丈夫不是吗?如果我真的能够成为夫人的话……”瓦朗蒂娜的眼睛里闪动着希望与沮丧并存的光芒,显然她此刻也心情复杂,“可是……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孩子,想要成为大人,就得学会耐心。”侯爵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要是在你当面求情的时候立刻就答应了,那才是我看走眼了呢!事实上,他刚才的一切反应,反而验证了我对他的判断——他是个难得一见的才德兼备的好人,甚至道德感远超绝大多数人,我为陛下慧眼识才感到欣喜。”
爷爷对伯爵的夸赞,让瓦朗蒂娜心情也稍微好受了一些,但很快又陷入到了沮丧当中。
“可是,您也看到了,他不喜欢我,一口拒绝了我然后还走了……”
“不,他当然喜欢你,正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不忍心让你承受痛苦,当然,这种喜欢距离爱还很遥远。他也没有因为你拉住他而讨厌你,只是你的提议对他冲击到了他的道德感,让他感到抵触,仅此而已……经此一事,他反而在心里留下了对你的深刻印象,我相信这是他很多年也难以忘怀的一幕。”
“这对我来说恐怕也是一生难忘的一幕……”瓦朗蒂娜轻轻叹了口气。
刚才那些事,不光伯爵大受震撼,对她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人生冲击,她竟然当着一个年纪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男人说想要成为他夫人,甚至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死命拉住他,这放在以前也是她自己都难以想象的。
然而,她还是咬牙都做出来了。
她并不会为此感到骄傲,但也没有多少羞耻,因为这都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本来,她已经陷入到极度的沮丧当中了,但是听到爷爷的解释和安慰之后,她仿佛又在绝望当中看到了些许希望的曙光。
也许,她还并没有完全丧失机会。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自我安慰,但是眼下的瓦朗蒂娜不得不让自己相信这一点。
“唉,要是我能够再大几岁就好了……”她又发出了一声不属于自己年纪的叹息,“如果是这样的话,想必他不至于那么抵触吧。”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快快长大,尽快成为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不要为无法改变的事情烦扰,因为这是徒劳无益。”侯爵倒是仍旧保持着冷静,“瓦朗蒂娜,这不是一场几分钟几小时就能够决定胜负的战斗,而是一场漫长的战役,我们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先告诉我,你想不想要放弃?”
“放弃?当然不会!只要有一丝可以挽救父亲的希望,我都会拼尽全力,既然您都没有放弃,那我怎么能够放弃呢?”瓦朗蒂娜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回应。
“那好,接下来你就等我的消息吧,我会去安排的。”诺瓦蒂埃侯爵轻轻点了点头,“瓦朗蒂娜,你已经足够努力了,爷爷为你感到骄傲……真的,这不是安慰你,你比我想象中表现更好,我想,伯爵也已经对你刮目相看了。”
虽然爷爷的夸奖确实让她找到了些许的自信,但是此刻重压在身的瓦朗蒂娜,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在这期间,我应该做什么呢,爷爷?”她追问爷爷。
她并不想在这场爷孙的战役当中袖手旁观,因为她知道自己必须成功不可,因为……父亲的生命此刻就在她的手中。
面对一脸急切的孙女儿,诺瓦蒂埃侯爵苦笑了一下,然后又伸手抚摸了她的额头。
“你需要做什么?简单,多读书,多学艺术,学会你应该有的知识,学会思考,学会妆扮自己,学会忠诚……学会你作为最优秀的夫人所拥有的东西,所有人称赞你的努力和才情……然后,等我的消息,你的爷爷会为你做好一切的,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你的努力。”
27,莫尔尼
又是一个小雪纷飞的夜晚。
尚处于寒冬当中的巴黎,冰冷而且萧索,黑漆漆的街道当中行人绝迹,沿着街面上的商店和民居也都门户紧闭,只有偶尔穿行而过的马车,才会带来些许的人气。
然而,当一位满怀好奇心的游客踏入到那些市民集聚的歌舞场所和娱乐场所后,才会发现,原来冰冷和萧索只不过表面上的伪装而已,巴黎即使在这个寒冷的季节依旧不减往常的轻浮浪荡。
此时,一辆辆马车正沿着王宫的大门鱼贯而出,它们在两旁骑兵的护送之下,穿过了仍旧有些些许积雪的街道,穿过了卢浮宫对面的卡鲁索广场,不久之后,停留在了圣尼凯斯街的大剧院门口。
接着,在卫兵们警惕的视线下,艾格隆夫妇走下了马车。
虽然此时是漆黑的冬夜,但剧院各处都华灯高放,在灯火的映衬之下,这座精美的建筑有多了几分妖异的美感,倒是与今天的气氛相得益彰。
艾格隆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建筑,又下意识地看了一下周围。
这座剧院确实和波拿巴家族有“缘分”。
因为这是离杜伊勒里王宫最近的大剧院(只有不到一公里),所以拿破仑在1799年雾月政变上台之后,就经常在这里参加公众活动,而他的行踪也渐渐地为各处对他心怀不满的反对者们所知晓。
于是,在1800年12月24日的平安夜,也就是在距现在差不多整整30年的时间点上,趁着他前往剧院观看歌剧《创世纪》的机会,一群保王党分子执行了他们精心策划的刺杀计划。
他们搞了一辆装满火药的马车,把火药装进伪装的酒桶里面,然后把这辆炸药马车停留在了拐角处,只等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经过,就点燃引信送他上天。
计划原本确实挺完美的,然而,天不遂人愿,第一执政因为没有等夫人约瑟芬,所以先行离开了王宫,而且他的车驾速度非常快,连旁边的骑兵护送队被甩在了后面。
车驾的突然出现和速度之快,让刺客有点措手不及,所以引信点燃的时间晚了几秒,等到拿破仑的车驾驶远后炸药才爆炸,仅有车驾的玻璃因为爆炸的冲击波受到了损坏,第一执政安然无恙。
发现自己刚刚躲过刺杀的拿破仑心里极度恼火,但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没事、同时展现出自己的“气概”,他不顾歌剧院里面可能另外潜藏着刺客的风险,仍旧按照预定安排参加了歌剧院的演出,此时已经得到消息的观众们都骚动不安,但是看到拿破仑安然无恙并且镇定如恒之后,他们的骚动也就渐渐平息,一切又恢复了正轨。
当然,如此公然的刺杀自然不会被拿破仑轻轻放过,他回到王宫之后勃然大怒,然后立刻下令追查凶手——即使后来追查到刺杀他的人是保王党分子,但是他仍旧趁机把一群他看不顺眼的雅各宾分子也当成“刺客同谋”一起逮捕并且惩罚了。
这段轶事毫无疑问成为了拿破仑生涯当中的又一个传奇,和后来的希特勒一样,在精心策划的爆炸当中逃过一劫,也让他更加确信自己“天命在身”,更加成为了他后来称帝的催化剂之一。
而今天,艾格隆又沿着同样的路,从王宫里来到了大剧院的门口。
而且他的运气不错,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装满炸药的马车,也没有街角和建筑里放的冷枪,一切都是这样平和与静谧,法兰西似乎不再抵触波拿巴家族,而且默默地接受了他的统治。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表象。
30年过去了,皇帝和国王们换来换去,每一个人都曾经大权在握高不可攀,然而每一个人都没有统治多久就不得不黯然离开;唯有这座大剧院依旧巍然矗立在这里,它的里面不断地演出着各种戏剧,而这跌宕起伏的三十年当中,法兰西自己也仿佛是一个滑稽戏的舞台,到处都上演着你方唱罢我登场、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戏码。
“亲爱的,你怎么在这里入神了呀?”就在他沉吟不语的时候,他身边的特蕾莎轻声呼唤了他。“我们得进去啦,奥棠丝王后恐怕都等不及了。”
随着妻子的呼唤,艾格隆中断了自己的遐思。
无论是剧院内还是剧院之外,舞台都已经为自己搭建好了,他必须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绝不容许自己被观众们轰下台。
今天的他,是应他的婶婶奥棠丝王后之前的邀请前来出席剧院活动的。
他的婶婶具有挺不错的作曲天赋,当年就经常举办各种音乐会和演剧活动聊以自娱,如今在东山再起之后,她自然又乐得去找回原本的爱好。
她一直都是个喜欢热闹和浮华的女性,只不过因为帝国的毁灭而不得不跑路到瑞士过着隐居生活而已,如今她又重新成为了皇室的一员,甚至成为了眼下巴黎的皇族当中最长者,她当然会乐此不疲地享受当年那种众星拱月的富贵生活,弥补自己这十五年来的冷寂凄凉。
在她的热情邀请之下,艾格隆也盛情难却,答应了和妻子一起出席她举办的音乐会。
而且,作为刚刚登基的皇帝皇后,他们夫妇也确实有必要时常出现在公众的面前。
“好吧,我们进去吧。”
艾格隆响应了妻子的催促,然后挽住了特蕾莎的手,夫妻两个就这样手挽着手一起往前走,踏上台阶走入到了剧院当中。
在这台阶和过道上,卫兵们都在整齐列队,持枪向两位陛下敬礼,而随着他们沿着过道走进到大剧院之内,一股热浪顿时迎面扑来。
这是成百上千人聚在一起时呼吸时凝聚出来的热浪,这是辉煌的灯火不懈燃烧而加温的热浪,它驱散了艾格隆身上的冬风,再他再也感觉不到寒冷,而是顺利地融入到了这个小小的方寸世界当中。
而此时,所有人也都在注视着他们夫妇。
掌声和欢呼声猝然响起,一瞬间几乎震耳欲聋,他们宛如什么大明星登场一样,就差半空当中抛洒金光闪闪的镁粉了。
这对外貌出众、年纪轻轻的夫妇确实相当讨喜,而且刚刚成为帝后的他们,依旧处于最受人爱戴的阶段。
在观众们的喝彩声当中,艾格隆和特蕾莎也热情地挥了挥手,接着沿着旁边的走廊走上了前往包厢的楼梯,奥棠丝王后就在那里等着他们。
为了体现出皇室与民同乐的精神,奥棠丝王后自掏腰包,然后在自己的音乐会免费向外界赠票,而这也更加刺激了民众们一睹皇室风采的热情;而她也为皇室成员们包下了那些最奢华的包厢,恭迎侄儿夫妇的驾临。
当皇帝夫妇出现在顶楼的包厢门口时,早已经等候在这里的奥棠丝王后立刻迎了上来。
“两位陛下,晚上好。我很荣幸能够得到你们的赏光……”
而艾格隆则没有那么客套,直接走上前去亲昵地拥抱了一下王后。
“我亲爱的婶婶,您今晚应该破费了,这场面可不是一般人应付得下来的呢。”
被艾格隆如此亲切对待,奥棠丝王后自然也极为开心,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
她也热情地拥抱了一下自己尊贵的侄儿,然后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没关系的,艾格隆,只要能够让你们开心,我就算破费也是值得的。”
接着,她将夫妇两个一起带进了包厢当中。
包厢的陈设相当精美,而里面已经有了两个年轻男子,当他们看到皇帝夫妇之后,他们也立刻向艾格隆行礼。
艾格隆扫视了一眼,发现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王后的小儿子查理亲王,而另外一个人和艾格隆自己年纪相仿,容貌颇为俊美,但是他却从未见过。
不过,哪怕从未见过,艾格隆自然也知道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了——
没错,他肯定就是奥棠丝王后的私生子德·莫尔尼伯爵了。
王后当时盛情邀请他过来参加自己的音乐会,一方面是想要让艾格隆为自己撑点场面,顺便找点乐子;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这位私生子的前途,想要把他引见给艾格隆。
尽管明知王后有这点小心思,不过艾格隆仍旧答应了她,毕竟这是当初帮助过自己的婶婶,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他不介意给她帮点忙。
而且,从原本的历史线上来看,这位莫尔尼伯爵并非完全靠着家族关系爬上位的庸才,而是确实有几分本事。
1815年之后,随着拿破仑皇帝彻底失败,他的亲族们自然也树倒猢狲散,各自逃亡隐居,奥棠丝王后就跑去了瑞士,准备在那里了此残生。不过,莫尔尼虽然是她人尽皆知的私生子,但是并没有什么人为难他,于是他留在了巴黎,然后在这里接受教育慢慢长大。
在历史上,等到成年之后(这时候已经是奥尔良家族统治时期了),和大多数贵族一样,年轻的莫尔尼伯爵在刚刚成年之后就加入了军队,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并不喜欢在军队服役的生活,于是他几经辗转走入到了政界当中。
一开始,因为众人皆知的“奥棠丝王后私生子”的身份,他并不受当权的奥尔良家族的喜欢,因此并没有混出多大的名堂来,但是当1848年革命推翻了奥尔良家族,他的“哥哥”路易·波拿巴亲王返回到法国之后,他就时来运转了。
他很快就投靠到了哥哥麾下,而这时候路易·波拿巴也正发愁自己手下的人才太少,于是兄弟两个一拍即合,很快莫尔尼就成为了他的心腹,帮助他实现梦寐以求的复辟大业。
而最后,路易·波拿巴走上了皇座,成为了拿破仑三世皇帝,他没有忘记这位弟弟的功劳,于是一路提拔对方,最终封他为莫尔尼公爵,让他得到了位极人臣的地位。
当然,现在世界线已经有所变动,波拿巴家族虽然确实复辟了,但复辟成功的艾格隆。
不过对莫尔尼来说,这横竖没有多大区别——反正以他的特殊身份,确实也只有做出这个选择,他才有真正飞黄腾达的出路。
而且,之前他已经观望了陛下的用人态度,并且发现他并不排斥使用这些不名誉的私生子——之前那位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就是在投靠陛下之后,很快获得了重用,现在大有在外交部当中青云直上的趋势。
正因为如此,他就恳求重新相认的母亲,为自己引见给陛下;而奥棠丝王后心里也觉得对这个不管不顾丢弃在巴黎十几年的私生子有所亏欠,于是就答应了这个在她看来无伤大雅的要求,于是才有了今天的见面。
不过,虽然心里认为自己配得上这个机会,但是在面对艾格隆的时候,莫尔尼伯爵心中毕竟还是有些忐忑不安,在对陛下问好之后,他微微弯腰,犹如一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听候艾格隆的处置。
而这时候,艾格隆也同样在注视着他。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发现他和查理亲王相谈甚欢,显然他那位堂兄也不在意母亲过往的风流史,而是和历史上那样,慷慨的接纳了这位私生子弟弟。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艾格隆的视线从莫尔尼伯爵身上移动开,然后放到了远处的舞台上,因为他站在最高层的包厢,所以宽阔的舞台也随之尽收眼底,此时,一大群乐师们已经摆好了各种乐器放在那里,马上准备演奏奥棠丝王后隐居时谱写的那些曲子了。
说实话,他还挺有兴趣的。
“莫尔尼先生,您听说过基督山伯爵吗?”他随口问。
“我略有耳闻。”这冷不防的一句话,让莫尔尼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他一直都在高度集中注意力,所以也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做出了回答。
这些天来,他一直都在收集陛下身边的信息,当然也知道伯爵这位宠臣的存在。
“那您愿意去给他去打下手吗?他现在身边正需要人才——”艾格隆问。“而且,在他身边,您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28,亲民
“而且,在他身边,您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艾格隆说话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但是年轻的莫尔尼伯爵闻言却心中暗喜。
虽然,年轻气盛的他并不认为那位伯爵会比自己厉害多少,但是能够在伯爵身边当下属,对他来说却是极佳的选择。
众所周知,那位伯爵大人是陛下最宠信的心腹之一,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自己如果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那么等到伯爵大人青云直上的时候,自己也能够一起水涨船高,说不定年纪轻轻就能够混到高位。
他也知道,市面上有传言说伯爵的贵族身份有点经不起推敲,但是他却对此完全无所谓,他作为一个私生子的私生子,早就对所谓的血统和身份“脱敏”了,只要有助于自己的前途,他不介意对任何人逢迎谄媚。
不过,纵使心里暗中窃喜,但是少年老成的他并没有将这种窃喜表现出来,他故意镇定地板着脸,然后躬身向艾格隆行礼。“陛下,我遵从您的安排。另外,我对基督山伯爵大人敬仰已久,我很乐意为他效力,感谢您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将尽我所能,不负您的期待。”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奥棠丝王后,仿佛是在问‘这下您满意了吗婶婶?’
而奥棠丝王后则含笑点了点头,以此表示对自己侄儿的感激。
她为自己的私生子所能够做的事情,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
虽然做这点事也不能让她挽回作为“母亲”的失职,不过,作为一个闲云野鹤的皇室成员,又有自己的亲生儿子作为继承人,她能够帮的忙确实也不多,现在卖了自己的面子找侄子求个仕途上的机会,已经是她能够做的一切了。
现在,既然自己最大的心结已经得到了解决,那么这次音乐会就应该回归本源,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富贵生活、顺便带着侄儿侄媳妇一起开心了。
于是,她兴冲冲地走到包厢的栏杆前,向着台下轻轻地挥了挥手。
而王后陛下的号令,也立刻激活了舞台上整装待发的乐师们,穿着制服的指挥和乐师们一起向几位皇室成员躬身行礼,而后就开始了他们的演奏。
悠扬轻柔的音乐声顿时在宽阔的空间当中响起。
作为一位女性,奥棠丝王后的编曲风格轻柔舒缓,同时因为多年来被迫隐居瑞士山村的缘故,又多了几分哀怨忧愁,这种曲风倒是有她自己独特的个人特色。
不过,在艾格隆和特蕾莎看来,这种曲子的水平却也不过尔尔,甚是平庸。
毕竟,他们都是来自于音乐文化繁盛的奥地利,从小到大就在宫廷当中听惯了名家的佳作,他们甚至找过已故的贝多芬大师给自己谱曲过,可谓是见多识广。
吃惯了顶级珍馐之后,再吃其他的菜自然会有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了。
当然,对夫妇两个来说,奥棠丝王后的编曲水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作为家人来给婶婶捧场、以及面对公众展示皇家威仪,所以反倒不在乎这些了。
他们一直静静地聆听着乐师们的演奏,渐渐地沉浸到了其中,感受其中的韵味,特蕾莎甚至禁不住怀念起了自己在奥地利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那时候她可以尽情在各种音乐会当中欣赏曲目,是何等快乐啊!
虽然现在她贵为皇后之尊,可谓是荣光无限,但终究多了太多顾忌,少了许多自由,过去的那些日子终究还是值得追忆的。
很快,一首曲子演奏完毕了,伴随着乐团指挥的手势,乐师们停止了演奏,而台下的观众们也立刻鼓掌喝彩。
艾格隆和特蕾莎也为自己婶婶鼓掌起来。
“王后陛下,您的曲子太好听了。”艾格隆半是恭维半是认真地说,“我早就听说过您的天赋,今日一见,果然厉害。”
“哎呀,您可不要折煞我了,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清楚,不过是个初入门径的水平罢了,当成兴趣还行,但要是觉得自己有资格登堂入室,那就未免过于可笑了……您可是在奥地利长大的,见识过多少真货!我哪有资格在您面前卖弄。”奥棠丝王后捂着嘴轻笑了起来,“你们别笑话我就行了!”
她一番自谦,逗得艾格隆夫妇都笑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听得开心,又何须在意是不是什么名家呢?”特蕾莎笑着回答。“王后陛下,您能够以这种方式来为我们大家奉献娱乐,这同样也张扬了皇室的声名。”
“确实如此。”
这时候,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查理亲王,突然开口插话了。
这冷不丁的插话,让众人的视线顿时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也丝毫不慌,从容地侃侃而谈,“正如皇后陛下所说的那样,今天我们来此,固然是为了打发闲暇,但同样也是在公众面前彰显皇室风范。我听说皇后陛下才艺高超,既然今天难得有机会,那不妨也对公众展示一下吧?今天的盛会由王后谱曲,皇后演奏,必然能够成就一番佳话。”
“嗯?”因为这个提议是在计划之外,所以特蕾莎稍微有些惊诧。
因为过去的一些矛盾冲突,特蕾莎一直不喜欢这位经常和自己闹矛盾的堂兄,所以哪怕两个人见面,她也几乎从来都不主动找他说话,更从来都不假辞色,但是今天,这位堂兄的提议却打动了她。
她确实喜欢演奏,当初待字闺中的时候,每次家里临近晚餐她都会在旁边弹奏钢琴,这个爱好直到现在都没有放下。
可惜,因为诸事繁杂,所以虽然她偶尔也会跑去王宫里的音乐室当中摆弄一下乐器,但是长期以来也没有乘兴过,
如今在这个宽敞亮堂的剧院当中听着乐师们的演奏,她确实有点“手痒”了。
如果亲王不提还好,但是他一提,特蕾莎就来了兴致。
不过,她还有点迟疑。
“这样……不太好吧?这并不是提前做好的安排,会引起混乱的。而且要是我演奏不好的话,反而会败坏大家的雅兴,那样就适得其反了……”
“没事的,特蕾莎。”艾格隆立刻就开口了。“相信我,非但不会有什么混乱,相反人们看到你亲自登台演奏的话,绝对会欢呼雀跃的,毕竟这可是他们难得一见的稀奇事!至于另外一个担心……你放心吧,谁要是敢不给你鼓掌,说你演奏不好,那我就砍了谁的脑袋!”
“别胡说八道了!”特蕾莎瞪了丈夫一眼,不过很快又笑了出来,“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试一试吧。”
奥棠丝王后虽然对这个意料之外的插曲感到有些惊讶,不过她当然也百分百支持,于是她挥手叫过来了剧院的经理和乐团的指挥,把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告知给了他们。
虽然这些人同样也非常惊讶,但是面对这样的“好事”,他们同样也是兴奋不已。
平庸的作品如同过江之鲫,过了今天就会被人遗忘,但皇后陛下亲自登台演奏,这可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瞬间,谁不想看看热闹呢?
于是,在得到了命令之后,经理暂停了演出,接着走到了台上,向观众席上的所有人公布了“皇后陛下打算亲自登台演奏”的消息。
片刻之后,观众们由惊愕变成了巨大的震动,起哄声立刻从各处响起,还有人把帽子抛到了半空,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兴奋。
观众们当然不知道这是临时起意的决定,还以为是早就准备好的“惊喜节目”。
不过不管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准备,能够看到一位皇后陛下登台演奏,谁不会为之兴奋呢?
于是,在侍从的引领下,特蕾莎走过过道,然后走上了舞台中央。她也立刻随之成为了众人注目的焦点。
今天的她和往常一样盛装打扮,穿着一身蓬松而华贵的落肩式晚装裙,上面有金丝缎带和丝质花朵作为装饰,再加上佩戴的身上佩戴的项链和耳环,整个人显得流光溢彩、落落大方,而又不失青年女子的魅力。
能够近距离见到盛装打扮的皇后陛下,无论是观众还是台上的乐队成员们,都显得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接着他们用敬畏和欣赏的视线看着这个国家现在最尊贵的女子。
同时被上千人所注视,事前没有准备的特蕾莎当然会有点困窘,但是她很快就鼓起了勇气,恢复了镇定。
她出身皇室,从小就是在众人瞩目的环境下长大的,所以面对周围的目光,她当然也不会有害怕和羞涩,因为这就是她的生活。
更何况,她现在是这个国家的皇后陛下,她怎么能害怕自己的子民?
接着,她平静而又大方地向舞台下的众人们微微屈身,以此来作为见礼。
没有人发出号令,但很快有人就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接着犹如涟漪般在四周扩散,很快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向年轻美丽的皇后陛下行礼致敬。
“呀,特蕾莎还真是风采照人呢。”在包厢上一直注视台上的奥棠丝王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你们都没见过当年那位来自同一家族的王后,但我敢说,她比当初那位还可爱……而且,还更有才能得多!”
“那是自然,我也比路易十六好得多。”艾格隆毫不谦虚地回答。
“嗯,是,那是自然。”奥棠丝王后大笑了起来,“不过,我们今天让皇后陛下为平民献艺,恐怕其他国家的人都难以想象吧。”
“我们是个亲民的皇室,毕竟我们本来就出自于平民,不是吗?”艾格隆理所当然地回答,“艺术,本来就应该是被全民所分享的,只要能够让大家得到快乐,皇后演奏又何妨呢?”
“我们可能确实来自于民间,但特蕾莎可不是呢,她可是哈布斯堡的公主。”奥棠丝王后笑着提醒侄儿。
“但她现在姓波拿巴了,她将作为法兰西人来行事,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艾格隆断然回答,“她一直想要摆脱民众心中外国人的印象,拉近和民众的距离,所以今天恐怕也是她乐于看到的机会……”
正如艾格隆所说,此时的特蕾莎,确实是这么想的。
为了避免上一个哈布斯堡王后的悲惨遭遇,她早就打定主意,要成为民众所爱戴的皇后陛下,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就不能和那位王后一样端着架子过着和民众隔绝的生活,而是要尽量参与到公众事务当中,让国民感受到来自于国母的温暖。
能够利用自己的“才艺”来拉近和民众的距离,确实也是她求之不得的一件事。
所以,可怜的特蕾莎,机会难得,你可不要演砸啦……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气,落座到了钢琴之前,接着她轻轻地按了几下钢琴的按键,听着轻微的声响,以此来辨别音色,顺便调整自己此时的紧张情绪。
接着她又看向了乐团的其他成员们。
“诸位,我知道你们肯定心情紧张,但是没有关系,今晚请将我看成是你们的普通同事就好了,我为有机会与你们一同登场而感到由衷的荣幸。另外,无论演出的效果如何,你们都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处分,等演出结束之后,我还有一份小礼物送给大家。现在,先让我们享受艺术的时光吧……”
特蕾莎的语气轻柔而又庄重,很快就打消了身边人们的犹豫。
接着,所有人都各就各位,一支小小的队伍就此“整装待发”。
而特蕾莎也集中起了注意力,然后注视着钢琴上的曲谱。
奥棠丝王后编曲水平一般,演奏难度自然也不高,对她来说,演奏这种曲子属于十拿九稳的基本功,重要的是不怯场,把握住心态。
而跟在艾格隆身边见惯了风浪的她,也确实能够做到这一点。
接着,伴随着音乐声响起,她修长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舞动,轻柔的乐声也随之倾泻而出。
29,请求
伴随着乐团指挥的指示,特蕾莎很快排空了自己心中的杂念,开始了自己的演奏。
虽然一开始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但是她毕竟也见惯了大场面,所以很快就进入到了状态,全身心投入到了演奏当中。
一时间,无论是包厢里的还是普通坐席里的观众,都屏气凝神,聆听着悠扬的乐曲。
在最上层的包厢当中,奥棠丝王后看着台上的演奏,不禁感慨万千。
作为这些乐曲的作者,她自然也是最了解这些曲子的人,她记得创作这些曲子时,那些孤寂冷清的夜晚,也记得荣华富贵转瞬成空的悲凉,在那些无人问津的日日夜夜里,她只能拿这些来作为消遣,打发已经毫无意义的时光。
正因为如此,这些曲子在明快的节奏当中,也饱含着她当时那种失落、绝望的哀愁,而这种微妙的反差感,在特蕾莎的演奏里却清晰地体现了出来——很显然,精通音律的特蕾莎在刚才聆听乐曲的时候,已经把握住了这些曲子的神韵,所以才会演奏得如此契合。
“特蕾莎,真的心细如发呢。”她忍不住发出了赞叹,“付出了何等心血的教养,才能够培养出这样的孩子呢?我的侄儿,你能够娶到她真是有福。”
因为不是当事人,所以艾格隆并没有奥棠丝王后这般感触,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自然也对特蕾莎感到十分骄傲,于是他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没错,这是我们家族的幸运,我的婶婶。我的母亲虽然对我有万般不是,但是对她当初努力奔走为我达成了这一门婚事,我还是心存一份感激的。”
“是啊,没有她的话肯定不行。”奥棠丝王后深以为然。
她也知道,艾格隆和母亲关系很不好,所以一直没有邀请她来巴黎,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自己才成为了皇太后的替代品,充当了长辈女性的角色。
虽然当年她和路易莎来往很多,但为了不让艾格隆烦心,她主动绕开了路易莎的话题,用客套的夸奖来继续活跃气氛。
“呀,你瞧瞧她那个身段!”她又笑了起来,然后用手指轻轻地指了一下沉醉在演奏中的特蕾莎。
特蕾莎的手指在琴键上来回跳动,但是她身体却动作幅度不大,只是在凳子上微微地摇摆着,而就在这摇摆当中,她那纤细的腰身也随之展现了出来,引起了奥棠丝王后的赞叹。“看看这样的腰身,真难以想象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她平常一定非常注意饮食吧?啧啧,太让人羡慕了……我当年要是有这个身段就好了……”
奥棠丝王后一边听着演奏,一边不断地笑着夸奖特蕾莎,而艾格隆也不失附和几句,两个人之间其乐融融。
不光奥棠丝在赞美,台下的观众们也同样听得如痴如醉。
平心而论,要论水平的话,比起那些靠这个吃饭的知名演奏家,特蕾莎的演奏自然也称不上特别好,但要论“附加价值”的话,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体验。
一位皇后陛下在台上向观众献艺,肯定会成为他们津津乐道许久的谈资。
而且,除了拥有皇后的身份之外,特蕾莎的美貌也同样出众,和演奏家一样,巴黎也有的是美人,但特蕾莎不仅仅拥有青年女子的“漂亮”,更有那种常年养成的雍容华贵的气质,这种气质此刻正随着演奏自然而然地散发了出来,实在让人大为倾倒。
虽然特蕾莎跟着艾格隆已经来到法国大半年了,但是因为之前怀孕的缘故,她只能深居简出,不能大量出席公众场合,所以她尽管有皇后之名,但是公众却对她极为陌生和疏离,除了知道她的名字以及她是个奥地利人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印象。也正因为如此,在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全国巡游的时候,艾格妮丝才会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因为比起一个来自于奥地利的陌生女子,还是自家的孩子更加受人喜爱一些。
不过,现在的特蕾莎已经告别了怀孕之苦,可以尽情出现在公众的面前了,为了得到民众的喜爱和拥护,她也乐于展现亲民的一面。
而这时候,人们才终于有机会发现,她并不仅仅是又一位嫁过来的奥地利公主而已,而是独一无二的皇后陛下。
在尽情的演奏之后,一曲渐渐终了,特蕾莎轻轻用力,拖出了一个长尾音,然后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而就在她松手的瞬间,她听到了如同雷鸣般的欢呼声,而这,就是她希望得到的肯定。
成功了!她暗自窃喜,同时又带着几分庆幸。
面对着考验,她以自己的意志力战胜了紧张和羞怯,然后以极佳的状态完成了演奏,这既是为了艺术,也是为了配得上皇后这个头衔。
带着难以遏制的兴奋和得意,她轻轻抬起头来,然后看向了高处的包厢。
虽然天花板上挂着硕大的水晶吊灯,那刺眼的光芒让她的视线有些模糊,但是她仍旧在那里的栏杆之后,找到了自己丈夫的身影。
而艾格隆此时也正热情地鼓着掌,当两个人视线相对的时候,他还轻轻地点了点头,以此来表达对妻子的祝贺。
所有人的满意,加起来还不如这轻轻的一点头。
汹涌的狂喜瞬间涌上特蕾莎心头,丈夫认可了自己的表现,也就意味着自己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当初许下的心愿,无论殿下是幽居乡村还是高踞皇座,她都要以妻子的身份,做好自己应该做的每一件事。
是的,我将会成为受人爱戴的皇后,正如你一样……特蕾莎默默地向丈夫颔首示意。
按理来说,既然一曲终了,那么特蕾莎就可以下台回到包厢了,但是台下的观众却恋恋不舍,纷纷号召特蕾莎继续演奏。
而艾格隆眼看着特蕾莎意犹未尽的样子,也想让她继续开开心。
“婶婶,接下来还有曲子吗?”于是他问。
“还有好几首呢,怎么,你希望让她继续演奏吗?”奥棠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既然她这么喜欢,那干脆让她继续演奏吧,等她累了就自然会停下来的。”艾格隆眼看特蕾莎来了兴致,也不忍心打断她,所以干脆就决定把今天的意外进行到底,让包括自己在内的观众一饱眼福和耳福。
而奥棠丝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她巴不得特蕾莎继续雅兴,让自己的曲子经由皇后之手面世——那简直就像是在谱子上镀了一层金一样。
“好,那真是太好了!”她连连点头,“那就让我们继续欣赏皇后陛下的演奏吧……今晚如痴如醉的观众,就是对她最大的肯定!我敢说明天城里的报纸上一定都会铺满夸她的文章的。”
“这同样也是对您的最大肯定。”艾格隆笑着回答。
于是,稍事休息之后,意犹未尽的特蕾莎继续着自己的演奏,而所有人也都跟随着她的手指起伏和跃动,沉浸在了音乐的虚幻殿堂当中。而艾格隆也心情大好,一边听曲子一边和奥棠丝王后聊着天,彼此之间都兴致高昂。
而就在他们两个的身边,还有另外的眼睛在冷静地注视着他们。
作为提议特蕾莎去演奏的人,查理亲王并没有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舞台上,而是暗暗地注视着自己的堂弟,揣摩他此刻的心情。
当判断堂弟愉悦心情来到了顶点之后,他终于决定抓住这个时机了。
“何等令人倾倒的皇后陛下啊……”他故意叹了口气,然后不经意当中凑到了艾格隆的身边,“陛下,看到皇后陛下如此风姿,我不禁感到了些许的后怕和懊悔。”
“啊?你后怕什么啊,我的堂兄?”艾格隆闻言有些意外,于是追问。
“当初,我们把您从奥地利救走,差点就破坏了您和特蕾莎公主的姻缘,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禁深深为此感到后怕,毕竟我们差点就让我们的家族无缘得到这样一位完美的主母……回想起来的话,当时其实我们应该去找特蕾莎公主求助的,她既然如此深情地爱您,那么说不定您也可以直接同她一起逃亡,也少了那么多可怕的风波。”
堂兄的话,让艾格隆哭笑不得。
当初那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冒风险去找一位奥地利公主求助?这自然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以艾格隆对这位堂兄的了解,他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必然还有下文,所以艾格隆也不着急,而是随口应付了对方。“事到如今,你何必再为此介怀呢?从结果来看,一些风波反而更加让我们珍视彼此,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艾格隆的回答,旁人听了也没什么,但是亲王心里却在暗笑,因为作为当时带艾格隆出逃的当事人,他可没见过艾格隆多想念特蕾莎,甚至还打算直接宣布两个人婚约作废——要不是特蕾莎一力坚持的话,只怕这段姻缘老早就已经告吹了。
不过,看破不说破,他也不会当面驳皇帝陛下的面子。
况且,他绕这样的圈子,其目的也不在这里。
“陛下,看到您和皇后陛下如此恩爱和谐的样子,我是羡慕极了……”查理亲王叹息一声,“如今您都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了,而我年纪比您还大,却还依旧形影单只,不光我自己倍感孤单,连母亲都为此颇感烦忧……”
当他说出这话,不光艾格隆恍然大悟,旁边的奥棠丝王后顿时也脸色一变。
他们自然都能够听得出亲王的潜台词。
奥棠丝王后对儿子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希望儿子适可而止,毕竟今天她已经帮一个私生子向陛下求情了,实在不想给陛下留下“得寸进尺”的印象。
她也不愿意为了儿子在艾格隆面前摆出长辈的架子,因为她知道,这非但不会为自家讨到什么好处,只会让艾格隆心生不满,白白地败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查理亲王却不愿意适可而止。
虽然他贵为皇室亲王,但实际上却被宫廷若即若离地排斥着,平常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两位陛下,今天难得碰到了这样的机会,自然不想放弃。
他刚才提议让特蕾莎去演奏乐曲,除了讨皇帝皇后陛下开心之外,也有一点趁机把特蕾莎支开的意思——因为他深知自己在特蕾莎这里不讨喜,如果自己在他们夫妇面前提出这个请求的话,搞不好就被特蕾莎三言两语就直接推卸开了,而如今只有陛下一个人在场,面对自己和母亲,他恐怕一时间也难以拒绝。
艾格隆虽然有点猝不及防,但是他毕竟见惯了大风大浪,于是马上又镇定了下来。
“这么说来,你是想要我为你决定未来终身大事咯?我的堂兄?”
“是的,陛下……之前我一心忙于家族的事业,但如今,既然看到您走上了皇位,那么我最大的心愿也就了却了,为了自己和母亲,我觉得我确实应该考虑家庭的问题了。陛下,如果您能够大发慈悲,在这个问题上给予我些许帮助的话,我一定对您感激不尽。”
艾格隆看了看堂兄,又看了看奥棠丝王后,而王后轻轻地摇了摇头,暗示自己绝没有和儿子一起串通来挤兑他,一切都是儿子自己的临时起意。
虽然已经大致明白了情况,不过艾格隆却没有做出决定。
一方面,他不喜欢这种被人主动提要求的感觉;但另一方面,堂兄精心的说辞,却略微打动了他。
刚才亲王的开场白就是“我们把您从奥地利带出来”,而不管他怎么回避,这份功劳和恩情,都是他无法不认账的——他确实欠对方一份情,而且很大。
委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答应了他就答应他吧。
“那么,您有意中人了吗?”于是,他问。
“暂且,还没有,而且我觉得这也不重要。”亲王马上回答,“陛下,我只想让您为我达成一门婚事,只要是一位公主殿下就行……别的我不在意具体人选。”
面对突如其来的请求,艾格隆顿时陷入到了沉吟。
他并不感到困扰,反而觉得有趣。
历史上的拿三哪怕登上皇位到处求亲,终究没有得到一位公主作为妻子,那么自己能否让他运气好点呢?
30,家格
“好吧,我的堂兄,我们是一家人,既然你希望能够缔结一门配得上我们家族地位的婚事,那我就会为你办妥的,哪怕付出一些代价也无妨。”
虽然堂兄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艾格隆略感错愕,但是在稍作沉吟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答应堂兄的要求。
这也是他必须答应的。
首先,他欠了堂兄的情,这一点无从抵赖,如果没有当初堂兄们的帮助,他想要孤身一人逃离奥地利简直难如登天;
其次,他虽然在家族当中只能算小辈,但是作为家族当中坐上皇座的人,他理所当然地需要去为家族成员们安排婚事——
而当年拿破仑皇帝也是这么想的。
在登上皇位之后,他不顾他兄弟们的想法,想尽办法让他们与德意志邦国公主结亲,以此来试图把自己的波拿巴家族融入到欧洲王室大家庭当中,为此他强逼着小弟热罗姆放弃他在美国娶的妻子,转而娶了符腾堡的公主。
后来,他之所以和吕西安彻底闹翻,导火索也是因为吕西安不肯屈从他安排的婚事,宁可自己和意中人长相厮守,在皇帝看来这不光是忘恩负义,也等于在否认他的家族族长的权威,自然引发了他的勃然大怒。
皇帝固然是一番苦心,然而在皇帝的兄弟姐妹们看来,他们皇兄却并没有那种所谓帝皇的神圣感,在他们心中,认为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也不过是跟自己一样曾经在土里刨食的凡人罢了。虽然众兄弟们一直从他这里拿好处,但骨子里总有一股不服气,动不动就和他唱反调。
而到了艾格隆这一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艾格隆自己就是拿破仑皇帝“融入欧洲王室大家庭”计划的产物,虽然帝国毁灭了,但是艾格隆作为神圣罗马帝国和奥地利帝国皇帝的外孙,这份“家格”是谁也无法否认的,他被视作了皇室的一员,并且又被安排和哈布斯堡的公主联姻。
而艾格隆之外,其他的家族成员们,也同样以王孙公子自居,他们都希望与各国王室结亲,以此来巩固自己的贵族地位。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拿破仑三世刚上台的时候,为了让自己的帝国显得“名正言顺”,他想尽办法向欧洲各国求亲,结果因为刚刚上台地位不稳,到处吃了闭门羹,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娶了没什么地位的欧仁妮皇后;而等到他打赢了克里米亚战争、看上去终于巩固了自己的皇朝之后,他终于也有资格重新“融入”到王室大家庭了。
而这时候,撒丁王国的萨伏伊王室因为想要统一意大利,对奥地利怀恨在心,所以就想要讨好拿破仑三世皇帝,借此得到法国的帮助。两边私下勾兑之后,在1859年,拿破仑三世让自己的堂弟热罗姆亲王娶了维克托·伊曼纽尔二世国王的女儿克洛蒂尔德公主,这桩联姻也变相地让两个国家站在了一起。
而就在1859年,法国和撒丁王国联合起来,对奥地利发动了战争,撒丁王国也得到了垂涎已久的伦巴底省份,奠定了统一意大利的基础。
古老的萨伏伊王室,论历史比哈布斯堡家族还要悠久,历来只和欧洲最尊贵的王室联姻,是公认的贵族“顶流”,这桩婚事自然也极大地满足了波拿巴家族的虚荣心。后来他之所以一直坚持明显对法国利益不利的意大利政策,恐怕这也是一个原因。
拿破仑三世不明智的政策,艾格隆当然不会采用,但既然拿三都能给堂弟搞定这一切,自己理应做得更好——至少,他也无法推脱这种家族责任。
他虽然现在年纪轻轻,但是他已经是毫无疑问家族的“族长”了,他享有者族长的权威,可以决定家族成员们的终身大事,但有权力就意味着有义务,相应的,他也需要为家族成员妥善安排好婚事,因为对贵族们来说,婚姻不仅仅是个人私事,更是家族的事务,如果他没做到,那就是失职,至少也是薄情寡义。
眼见艾格隆痛快答应了,查理亲王自然是一阵庆幸和窃喜,他知道自己找准了时机,从堂弟这里得到了他想要的承诺。
但是,光有一个承诺还不够,因为承诺到底什么时候实现只有天知道,自己好不容易从至尊的堂弟口中掏出了一个明确的答复,那就更应该尽快落实下来了。
“陛下,我极为感谢您对我的关照,我也深信您一定可以实现。”他深深地向艾格隆躬下身来,以此来表达对陛下的敬意,“但是,您看,我年岁渐长,我的母亲也更是在一天天老去,我希望让母亲可以早点享受孙辈在膝下承欢的乐趣……”
哼,在历史上你可是直到40多岁才结婚,也没见伱为此叫苦啊……艾格隆心里暗笑。
当然,这种话他并不会说出口,只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奥棠丝王后。
“真没想到,我的堂兄还有这样热诚的孝心啊,我听得感动至极,婶婶。”
奥棠丝王后尴尬地笑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心里暗暗恼怒自己的儿子明明没跟自己商量过,却一直拿自己当挡箭牌。
当然,她也无法对儿子的所作所为生气,毕竟身为母子,她有义务帮儿子遮风挡雨。
而且,在内心深处,已经渐渐年老的她,何尝不是真的在盼望能够早点看到孙辈的出生?
于是,在权衡片刻之后,她索性还是选择为儿子稍微敲一下边鼓。
“是啊,陛下,我也盼望我们今后能够枝繁叶茂,将我们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家业世代延绵下去。他既然长大了,也确实该考虑成家了。”
面对母子两人心照不宣的攻势,艾格隆又陷入到了短暂的权衡当中。
想要实现堂兄的愿望,说难并不难,关键是,他要为此动用多少资源?
如同拿三那样利用法兰西的“国家利益”来做交换,那他是不愿意做的,他可不想因小失大,拿联姻来自缚手脚。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考虑家族势力比较小的王公家族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可以去找巴登,符腾堡,黑森·达姆施泰特,奥尔登堡,拿骚,梅克伦堡……等等的德意志王公,反正德意志的王公多如牛毛,恐怕几只手都数不过来。
当然,宗教也是一个问题,理论上来说,波拿巴家族成员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不能够与新教徒异端联姻,新教徒那边也同样如此看待天主教徒的。
但是,德意志王公里面大部分人都是地盘小、家里穷,自然也也不会那么“坚持原则”,只要能够从婚姻当中得到金钱或者其他好处,他们也不介意让女儿改宗然后出嫁。
比如,历代沙皇和皇子们就是这样从德意志小邦的公主们当中挑选合适对象的,他们付出大笔的钱财充当“彩礼”,让公主改宗东正教然后顺理成章地嫁到彼得堡去,名闻遐迩的叶卡捷琳娜大帝就是这些地盘只有“地市级”或者“乡镇级”的公主们当中最成功的一员。
有样学样,艾格隆坐稳了皇位之后,自然也可以为堂兄来这么一手。
而花费一定的金钱代价为堂兄找一门这样的亲事,一方面也算是“报恩”,了却自己对他的亏欠;另一方面,小邦的王室也没有资格影响到外交政策,他不会因此掣肘,影响到国家的利益。
反正这位堂兄也只是说找个公主来作为联姻对象,并没有做出太高的要求,自己只要找到一个“历史悠久”的名门,就算对得起他了。
艾格隆越想越是合理,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确实,我身为堂弟都已经娶妻生子了,哪有让堂兄一直孤身一人的道理!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尽快为你安排婚事。这样吧,等局势稍微稳定下来,欧洲各国相信我们家族将会长期占据皇位之后,我就给你找到一位合适的对象,我认为这个时间顶多也就两三年,两位绝对不必心急。”
“三年之内?”查理亲王顿时来了精神。
这个时限,虽然并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结果,但已经足够让他接受了。至少,他从强势的堂弟口中得到了一个明确的承诺,他已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也许冷漠,也许自私,但自己的堂弟却不会言而无信,况且这里还有母亲作为见证人。
于是,他满怀着庆幸,再度诚挚向自己的堂弟行礼致谢。
“陛下,能够蒙受您此等恩惠,我感激不尽。我和我的子孙,将永远是帝国最忠诚的屏藩!”
艾格隆没有回应堂兄,只是和奥棠丝王后相视一笑,仿佛是在问,‘这样您满意了吗?’
而王后陛下也微微向艾格隆屈膝行礼,以此来表达她的谢意。“艾格隆,如果我有了孙子,请你来当他的教父吧!”
“没问题。”艾格隆简短地答应了下来。
接着,这段小小的插曲悄然结束,音乐声也适时地重新响起,已经进入状态的特蕾莎,再度倾情投入,为自己的子民们献上自己最高水准的演奏。
在她的感染之下,观众们的热情也不断激发了起来,大声向皇后陛下喝彩鼓掌,整个音乐会高潮迭起,效果之好,甚至都超出了艾格隆夫妇来之前的预期。
等到音乐会结束的时候,人们仍旧恋恋不舍,久久不肯散场,显然这一场倾情演出也将成为每一个人难忘的回忆。
而等到过了夜之后,巴黎的各家报纸也一定会争相报道,让消息传到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这位来自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皇后,终究踏入了她融入这个国家的第一步。
而此时的特蕾莎,却懒得再畅想那么多了,经过了一晚上的演奏之后,现在的她几乎全身虚脱无力,只能依偎在艾格隆的身上,一起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在两个人独处的车厢当中,艾格隆简短地跟她说明了一下自己刚才和母子两个的交谈。
一听到事情的始末,特蕾莎终于明白查理亲王刚才努力鼓动自己去台上演奏音乐,其实是别有用心,顿时就冒起了火。
“好啊,我还以为他真的是想要讨我开心,原来还暗藏机巧!这个人真是狡狯,太不可信了。”
特蕾莎对艾格隆这些野心勃勃、阴沉狡猾的堂兄弟本身就不太喜欢,这一次看到对方如此戒备自己,自然更加不高兴了。
“但从结果来看,你确实很开心不是吗?这就够了,特蕾莎。”艾格隆亲吻了一下妻子的脸颊,以此来安抚特蕾莎,“而且,于情于理,他的要求并不过分,我答应他也无妨。”
特蕾莎对艾格隆的大包大揽并没有意见——或者说,对艾格隆的决定,她本来就不会去质疑,她生气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要和王族结亲这也无可厚非,不过特意将我支开是什么意思?难道在他眼里,我有这么不近人情吗?”特蕾莎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他只是畏惧你罢了,毕竟,你们两个曾经有过几次冲突。”艾格隆为堂兄辩解。
“我从没有针对他这个人,只是他做错事之后出于原则批评了他而已,他与其畏惧我,不如去反思下自己为什么老是触犯原则。”果然,一听到这话,特蕾莎更加来火了。
不过,现在全身疲惫的她,也不想为这位亲王败坏自己的心情,于是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唉,算了,过去的事情也没必要再提了。从我们的家族利益考虑,也确实应该为家族各个支系找到合适的联姻对象,这样才能够让我们的地位稳固下来……”
“那么,对此你有什么好主意吗?”艾格隆顺口问。
艾格隆的具体想法,并没有跟特蕾莎说明,但是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的想法,却也不约而同。
“为他找一位并不怎么强势的王公家庭吧,这样可以省却许多麻烦……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觉得可以让萨克森·科堡·哥达王室给我们推荐一位。我们不是已经将一座王冠奉送给他们了吗?那他们也给我们帮个忙,这合情合理吧?虽然他们是新教徒,他们的关系网也是新教徒,但这无关紧要,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