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依依惜别
随着艾格隆给自己以及皇后戴上皇冠,浮华喧嚣的庆典来到了顶峰,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为这对少年夫妇欢呼。
而在那之后,戴上皇冠的夫妇两人又重新换上了常礼服,然后乘坐了专用的马车,再在巴黎的街道上巡游,接受街道上民众的夹道欢呼。
而就在这一天,法兰西所有城市和乡村的教堂也将一直响彻钟声,向国家新的君主致敬。
就这样,狂欢几乎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深夜才稍稍平息,夫妇两个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杜伊勒里王宫。
草草吃完晚餐之后,他们甚至已经没有精力再彼此祝贺了,只是匆匆地洗漱之后就一同就寝,结束了这个原本意义非凡的一天。
====================================
当清晨的阳光洒落到王宫当中奢华的套间时,艾格隆终于醒了过来。
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之后,年轻健壮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充沛的精力。
此刻,美丽的妻子酣睡在他的怀中,周围的陈设也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一切一如往常,不曾改变。
这是他成为“皇帝”的第一天,好像和之前的日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但人生,就是由这样一天一天微小的量变积累而成的,不管以任何标准来说,昨天都是他人生的里程碑,他在戴上皇冠的同时,已经正式接过了这个国家,从今往后,他的生死祸福都与这个国家的命运息息相关,他要承担一切荣誉,但同时也要承担一切责任,也许会走向荣誉殿堂,但也许会走向断头台,这都是有历史先例可以佐证、也可以提供教训的。
他虽然还没有满20岁,但也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
当艾格隆醒过来并准备起床穿衣的时候,特蕾莎也堪堪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视线聚焦到了身边的丈夫身上。
“殿下……”尽管如今夫妇两个已经站上了权力的顶峰,但她还是如同往常一样用殿下来称呼自己的丈夫,“我们……这就成为皇帝和皇后了吗?”
看来,在这一如往常的早晨当中,她也有同样的疑惑。
“哈哈……”艾格隆忍不住笑了出来,然后重重地亲吻了一下妻子的脸颊,“千真万确,现在我有幸亲吻的脸,是属于一位皇后陛下的了!我多么为此感到荣幸啊。”
特蕾莎被他的玩笑话逗乐了,忍不住莞尔一笑,接着她重重地亲吻了一下丈夫的脸,然后也开了玩笑,“我有幸能和一位皇帝陛下同床共枕,在年幼的时候爸爸妈妈肯定是意想不到的呢!他们那时候觉得能够在我长大之后把我塞给一位国王就算是撞大运了……”
夫妇之间一边互开玩笑一边起床洗漱,然后开始了这一天的正式活动。
他们的早餐也和往常一样,是夏奈尔亲手准备的,还是和之前并无不同——如果说有的话,为了庆祝两位陛下正式君临法国的第一天,夏奈尔特意多准备了几块蘸上了果酱的马卡龙。
艾格隆吃下了这几块意义非凡的马卡龙,照例称赞了夏奈尔的手艺,而后,已经被补足了能量的他开始正式投入到属于他的工作当中。
而特蕾莎和夏奈尔等人也没有机会闲下来。
此时她们两个正忙着将宫廷的全班人马迁移到枫丹白露宫的一应事务。
——在登基之前,艾格隆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在接下来自己戴上皇冠之后,一家人平常时间就在枫丹白露宫生活,只有在重大庆典或者仪式活动的时候才返回杜伊勒里宫当中。
一方面,巴黎毕竟是一个拥挤的大城市,空气和卫生状况都肯定不如几十公里外的枫丹白露;不过更重要的是,这样可以避免在意外情况当中,被巴黎的“乱民”突然挟制。
熟悉法国历史的人都知道,自从大革命之后,巴黎就时常陷入到街垒和起义当中,一旦起义群众顺利占领了首都,那么巴黎王宫当中的君主就会面临被“斩首”或者被隔绝外界信息的处境当中,国家中枢也会随之陷入到猝死的境地。
当王宫和外界隔绝了消息之后,那些失去了主心骨的外地官员和驻军,出于自保的考虑往往就会选择犹豫和观望,最后就变成了改朝换代,速度甚至快得让人无法想象,哪怕就算有他们在地方上支持的势力也来不及勤王救主,只能徒叹奈何了。
波旁王族在复辟之后,也选择了使用杜伊勒里王宫作为主要的宫廷所在地,而1830年的教训也就是一个深刻的例子。
在原本的历史上,1848年2月,同样也是几天时间里,奥尔良家族就失去了他们的王位。
正因为有了这些历史教训,所以艾格隆当然不会希望重蹈覆辙,他做出了和路易十四一样的选择(恰好这位仁兄也曾经在小时候的投石党之乱之中,面对巴黎乱民的威胁,跟着母亲一起逃出了巴黎……),把宫廷搬到了巴黎远郊外。
唯一不同的是,路易十四把宫廷搬到了他自己兴建的凡尔赛宫,而艾格隆不想搞得那么奢靡浪费,他选择了住在已经存在的枫丹白露宫当中。
不过,虽然做决定的是艾格隆,但是“移宫”的具体细节当然不需要他来一一处理,这些事情就落到了特蕾莎和夏奈尔的身上。
虽然这些事并不算重大,但是却也相当繁杂琐碎,并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完成的,尤其是相比于他们“进京”之前,现在服务于他们的宫廷人员已经膨胀了许多,现在已经是一个庞大机构,非要相当大的精力来管理不可。
特蕾莎并不是那种喜欢当甩手掌柜的人,而且之前的教训也让她明白了手握威权的重要性,于是她就亲自把这些事接手了过来,艾格隆也乐得对此不管不问。
特蕾莎一边听取各个侍从女官们的报告,一边清点各种必要的账目文件,或者需要一起带过去贵重物品,在她的努力下,整个宫廷也快速运转了起来,为不久之后正式的“移宫”做准备。
不过,在移居枫丹白露之前,特蕾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送别自己的弟弟阿尔布雷希特王子。
作为奥地利非正式代表团的一员,年轻的王子以艾格隆妻弟的私人身份对巴黎进行了访问,自然也作为奥地利皇室的代表参加了姐夫和姐姐的加冕仪式,他的出席,本身也是在用一种含蓄的方式告诉外界,奥地利皇室和官方对法兰西帝国复辟的默许态度。
而如今,既然加冕仪式已经办完了,他也向姐姐提出了告辞。
特蕾莎如今身处离家千里之外的巴黎,思乡和思亲之情颇为浓烈,她自然舍不得弟弟就这么回家去了,所以面对弟弟的时候,她诚恳地提出了挽留。
“阿伯特,你要不还是在这里多呆一阵吧,过阵子我们就去枫丹白露了,你也正好可以跟我们一起过去,体验体验那里的风景……”
“不了,姐姐。”王子婉拒了姐姐的盛情邀请,“我来巴黎已经太久了,爸爸妈妈那边一定也挺想念我的,我得早点回去见他们。再说了,属于我的任务我都已经完成了,那我也没有理由再强留在这边了。”
特蕾莎也感到有些无奈,她知道弟弟说得也没有错,毕竟他身为皇室成员,一举一动不光是他自己的事情,也要服从于本国的政治安排,而很显然,弟弟也不适合一直留在这里。
对皇室来说,亲情终究还是太过于奢侈的东西。
既然弟弟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再纠结,于是点了点头,允许了弟弟的离开。
“好吧……阿伯特,既然你也有你的顾虑,那我就不强留你了,祝你一路顺风吧,也顺便回去之后,向爸爸妈妈转达我的问候。”
得到了特蕾莎的允许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也松了口气。
虽然来到巴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对于他这个一直留居在维也纳的少年人来说,这也算是一次难以忘怀的经历了。
这段经历有好有坏,好的一方面,他见识到了这座让许多人念念不忘的名城,并且以客人的方式得到了官方的接待,游览了几乎整个城市;但是从坏的方面来说,姐姐之前所碰到的舆论风波,也大大超出了他的意料。
好在,这一场风波也终究是平息了下来。
之前,为了平息父亲的怒火,让艾格妮丝写了一封道歉信送到了奥地利;而过后,他也收到了父亲的回复,在信中卡尔大公对艾格妮丝小姐的态度相对来说比较满意,所以气也消了许多,也不再责备阿尔布雷希特,措辞温和了许多。
而这也意味着,大公夫妇终究还是以“眼不见为净”的态度,接受了女婿拥有自己情人的现实。只要艾格妮丝小姐低调行事,不要抢女儿的风头,也不要惹起外界的舆论,就属于“勉强可以容忍”的范围内。
说到底,这也是王公贵族们千百年来的传统,他就算想要反对,也无从谈起。
诚然,这并不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完美结局,但是风波终究还是平息了下来。
在王子看来,姐姐和姐夫如今已经头戴皇冠,在以后几十年当中还要继续共度下去,他们的子孙后代也将继承他们的事业;至于插足进来的其他人,终究不过是他们生命长河当中的过客而已,改变不了什么。
为了避免触及到姐姐心里的伤疤,他也不再在姐姐面前提及艾格妮丝小姐,而是转而谈及了他最近的所见所闻,以及奥地利传来的内幕消息。
之前因为巴黎的动乱以及临时政府的建立,原本的法国驻维也纳大使被免除了职务返回到了国内,而奥地利为了观察形势,也一直没有再恢复正常的邦交关系。
随着艾格隆夫妇的登基,形势自然也就“大局已定”,因此两国之间恢复正常邦交往来自然也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而对艾格隆夫妇来说,他们也迫切需要他们的帝国,被接纳到君主国家的国际大家庭当中,奥地利作为列强一员,它如果能够和自家把酒言欢,那么所谓的“国际孤立”自然也是不攻自破。
因此,特蕾莎就提出阿尔布雷希特回国之后,让父亲帮忙去找梅特涅疏通,尽快让两国关系正常化。
“梅特涅亲王依旧深受皇帝陛下的信任,但这么大的事情,没有皇帝陛下点头是不可能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回答,显然,他——或者说背后的大公本人——早就猜到了特蕾莎会有这个要求,也做好了预案。“按理说来,这对我们两国来说都是水到渠成的好事,但皇帝陛下毕竟年纪大了,他有些固执和倔强也在所难免,之前姐夫不告而别,惹得他龙颜大怒,所以最好先让他下一个台阶……”
虽然他没有明确说清楚,但是特蕾莎却当然听明白了,这是希望艾格隆能够放低身段说几句软话,这样大公才有把握说动自己的皇兄。
以特蕾莎对艾格隆的了解,虽然他平常是非常骄傲,但是也绝不缺乏变通,在该放低身段的时候他绝对会放低——当年想尽主意讨好教皇就是一个证明。
所以,既然现在对自己有利,他当然也不会在乎对自己的外公说几句不值钱的软话。
“我会让殿下写一封亲笔信,就当年的不愉快向他做出解释和歉意的,毕竟,皇帝陛下是他的外公,从小到大也给了他应有的照顾和教育,于情于理,不告而别都有些不合适……阿伯特,你回去的时候,就拿着殿下的亲笔信送给陛下吧。”
在轻描淡写之间,艾格隆当年的“逃亡”就被涂抹成了不合礼节的“不告而别”,这也是两方最能够接受的立场了。
得到了特蕾莎的保证之后,王子也是松了口气,现在他临别之前的所有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可以安心回家。
这时候,他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于是笑着跟姐姐分享。
“对了,姐姐,昨天我在参加你们加冕典礼的时候,看到教堂里宾客们当中,有个女人长得好像我们的苏菲王妃啊……”
“什么?”听到这个名字,特蕾莎本能地敏感了起来。
但很快她又放松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只是像罢了。“世界上长得像的人挺多的。”
“是啊,我只是觉得有趣而已。”王子笑着摊了摊手,“如果她真的在那儿就好了,听说她和殿下当初关系不错,对他照顾有加,我想,姐夫应该也会希望她能看看自己的辉煌时刻吧?”
……
“是啊。”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特蕾莎笑着点了点头,“真可惜。”
2,开刀
正当特蕾莎还在和自己的弟弟依依惜别之时,艾格隆则在亲切接见他的首相塔列朗亲王。
虽然这几个月来他们已经“亲切共事”了很久,但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以君臣的名分面对彼此。
在之前,他是罗马王陛下,但塔列朗亲王作为临时政府首脑反而在名义上凌驾于他之上,两个人私下进行密谈,在理论上来说,他只是在“受邀”参知国事而已。
不过,现在这种扭曲的情况终于已经结束了,他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国家元首,塔列朗亲王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首席辅弼大臣——但哪怕是首席,终究是受雇于他的臣属。
当他走入到首相的办公室之时,包括塔列朗亲王在内,所有人纷纷向他致敬行礼,他也终于正式地享受帝皇的“威权”了。
“陛下,感谢上帝,让我可以将这个国家平稳地交给您。”塔列朗亲王以一种亲切的笑容,面对着刚刚成为自己主君的少年人,“它确实是个美丽的玩具,祝您玩得开心。”
对见惯了世面的塔列朗亲王来说,面前这位少年人是他第不知道多少任主子了,他已经见过了太多大人物崛起和毁灭,路易十六,罗伯斯庇尔还有拿破仑,每一个人都曾经以绝对的权威统治着这个国家,但每一个都下场凄惨地先他而去,他的内心里只剩下了见惯了一切的玩世不恭,对君王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敬畏。
所以哪怕面对第一天成为皇帝的艾格隆,他也禁不住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开个了玩笑。
虽然他的玩笑在这种严肃的场合下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却也冲淡了房间里那种凝重的气息,对艾格隆来说,他也在慢慢适应自己新的身份,因此老人的玩笑也算是应了景。
艾格隆知道,帝皇的真正威权并非体现礼仪上,而是体现在实际行动当中,那些拥有着大位的君主们,如果没有驾驭权力的能力,那么大权旁落的也比比皆是,无非只是旁人恭恭敬敬面对的泥塑木偶罢了。
所以,他也用轻松的语气回应了自己的老臣。
“您还没有到撒手不管时候,首相阁下。这个玩具还得您先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玩才行——”
“那您可是找对人了,没人比我更加熟悉这个。”塔列朗亲王哈哈一笑,一点也没有故作谦虚的意思,“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倾我所有来教会您的。”
很多时间……真的有很多时间吗?艾格隆心想。
他暗暗打量了塔列朗亲王一眼。
此时的塔列朗亲王脸上密布着皱纹,虽然涂了粉但仍旧能够看得到几块老年斑,他的头发完全花白,走路一瘸一拐,握住拐杖的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因为害怕被人怀疑“已经过于老迈不能行使权力”,所以塔列朗亲王一直刻意对外界展示自己身体健康,但是岁月终究是无情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前更加衰老,哪怕和年初艾格隆和他刚见面时相比,都显得老了不少。
在临时政府时期,虽然艾格隆表面上将大权都委托给了元老们,但是他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们,所以他知道,最近以来,塔列朗亲王一天几乎有一半的时间在睡大觉,再扣除其他吃喝玩乐的时间,顶多只有三四个小时在处理政事——也就是说,他的精力只剩下这么点了。
长此以往当然不行,不过对艾格隆来说,反正塔列朗亲王作为他的首相只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渡时期,所以他并不在乎对方“磨洋工”。
甚至反过来说,他如果精力充沛、满怀干劲,艾格隆反而会不开心呢……
等艾格隆坐定之后,塔列朗亲王轻轻挥了挥手,旁边的秘书立刻会意地将一大叠文件递交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这是我每天收到的各部简报,现在会誊抄一份给您。您如果有什么指令,也可以交给我们去办……”塔列朗轻轻摊了摊手,“总之,现在所有的大门都对您敞开,一切都是您的了。”
这种场面话艾格隆当然不会相信,哪怕他还没有真正领教过官僚机构应付上级的本事,但他也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在文牍当中玩花样的技巧,更别说他现在面对的还是塔列朗亲王这样的驰名欧洲的奸猾之辈。
所以,塔列朗亲王交给他的简报,他粗略地浏览了一下就直接放了下来。
“先生,如果我们在这些注定报喜不报忧的废纸上寻章摘句,那么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现在我希望您不仅仅是帮我运作帝国的政府,还要帮助我去开创一些新的东西。”
“新的东西?那您是指什么呢?”塔列朗亲王反问。
“一些促进经济繁荣,扩大我的财政实力并且让国民更加富足的东西。”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做出了回答,“现在,我们不仅仅手握着政府,还有着一个绝对站在我们一边的立法机关,我们必须要趁着这个绝佳的机会,把国家推进到我所希望看到的轨道上。”
自从大革命之后,无论法兰西换了何种政体,“宪法”和宪法派生出来的议会都是绕不开的东西,立法机关的权力或大或小,但终究掌握着国家预算的审议、掌握着质询政府大臣的大权,甚至还可以在自由辩论当中公开指责君主。
哪怕拿破仑皇帝拥有如此崇高的名望、拥有宪法赋予的绝对权力,但是在帝国时代中后期他也不得不面对议会当中的温和反对派,比如他一直都不喜欢的拉法耶特侯爵就是其中之一,反对派议员们多次在议会中发表批评性言论,他也听之任之。
毕竟,在启蒙时代开始之后,“民权”的思想已经逐步深入人心,以前那种只需要对上帝负责的绝对君主,已经不合时宜了,为了装点门面,统治者们必须学会当一个“立宪君主”,也就必须面对一个并非绝对服从自己的政治体制,必须学会容忍反对派的存在,顶多以强势的姿态来把反对派边缘化。
在法国历史上,议会也经常会因为民意而脱离君主们的掌控,进而引发政治上的僵局,政府垮台甚至国家陷入动乱——这一点,不久之前波旁王家和国民议会闹翻进而引发巴黎的动乱,就是活生生的教训。
所以,政府和立法机关的团结时期,对艾格隆或者任何一个统治者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时期,也是决定了他们统治上限的时期。
1815年,随着帝国在滑铁卢战败,波旁王家再度回到了巴黎复辟了王政,因为残酷的清洗报复,各地支持波拿巴家族和共和派的力量受到严重削弱,议会自然被极端的保王党分子所充斥,四百零二个议席中有三百五十席属贵族、上层教士和极端保王派。
王室的拥护者们欢呼雀跃,宣称这一届议会是“无双议会”,大有众正盈朝之风采。
而这一届“无双议会”也确实响应了保王党的呼声,推动了许多极端反动的报复性政策,将国家带入了一个白色恐怖时期。
不过,“无双议会”的存续时间却并不久,极端的反动政策和报复清洗并不得人心,在局势稳定之后,法国人也逐渐抛弃了这些极端的保王党分子,一大批态度温和的自由派被选举成为议员,这些议员也经常和王室唱反调,造成了多次政府内阁垮台。
现在艾格隆也可以欢呼自己拥有了一个“无双议会”。
在不久之前,他为了加冕称帝而在法国各地举行了称帝公投,而就在同一时间,临时政府以“上一届议会应该自然解散”为理由,也进行了帝国第一届的议会选举。
艾格隆借着全国巡游的民意高涨,同时借助各种各样的“辅选手段”,拿到了700万支持自己称帝的公投选票;而他的收获也不仅仅如此而已,热情高涨的民众,在支持罗马王称帝的同时,自然也非常乐意支持那些公开忠诚于波拿巴家族的议员候选人。
在议会选举当中,负责操盘称帝公投的诺瓦蒂埃侯爵也没有过多插手,毕竟要在几百个议席作假不光工程量太过于浩大,而且也很容易引起整个地方精英势力的反感。
所以,在相对公平的选举环境当中,艾格隆还是借助高涨的民望拿到了他想要的大胜。
在帝国第一届国民议会当中,铁杆波拿巴支持者加上公开表态拥护皇帝陛下的议员,拥有着超过八成席位的压倒性优势,也就是说,至少在现在这个时期,帝国政府想要推动预算案、想要推动新的立法,基本上都会得到议会的支持。
当然,这种情况不可能是永久的,人民终究是健忘而且善变的,尤其是法国人民更是如此,艾格隆虽然有信心能够通过自己的“统治成绩”来夺取大多数国民的支持和认同,但是这种压倒性的绝对多数支持,恐怕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所以,在这一届议会的几年时间里,他必须抢在自己和国民、议会的“蜜月期”,利用自己支持者暂时占据的绝对优势,尽快通过他想要的那些立法,然后利用政府机器去强行推动,才能解决那些悬而未决的问题,并且进一步让自己的支持者获得足够的权力和财力,巩固波拿巴家族的统治。
“亲王殿下,现在在战胜一切因循守旧和迟疑不决的最好时机,如果错过了,天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正因为带有这样的想法,所以艾格隆以笃定的姿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要抓紧时间。”
对于艾格隆的急不可待,塔列朗亲王也没有太意外。
毕竟,他们之前已经交流过许多次了,他也知道这个少年人不止有着对皇位和权力的极度渴望,也有着创下一份事业的宏愿。
他甚至在和艾格隆的交流当中,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想要做什么。
而且,已经风烛残年的他,也不想要成为其中的障碍。
“当然了,陛下,我已经说过了,现在权力就在您的手中,您想要如何使用它是您的自由,我作为您的臣仆,会尽我所能把您的意志落实下去——”塔列朗亲王轻轻点了点头,做出了他的保证,然后等待艾格隆的下文。
想要做什么?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今虽然经过大革命的洗涤,以及拿破仑皇帝的《法典》,法兰西已经迈过了近代化的门槛,向着一个全新的国家迈进,但是它毕竟还有着太多太多旧时代的残余,它离现代化还有很长的距离。
它的产业尚且简陋原始,农业也衰弱不振;各地的税制不一,而且经常有不同的商业壁垒;运河要么年久失修,要么就干脆还只停留在纸面上;海外贸易经过几十年战争的摧残,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它的税收改革也势在必行……太多太多了。
而这些都不是一口气就能够做完的,艾格隆也不打算一口气解决,他知道轻重缓急。
他想要把铁路作为自己的大玩具,为此需要巨额的预算,需要提前立法解决征地和资金的问题,还要制定《交通规制法》、《金融促进法》等等法律来用国家政策扶植这个玩具。
……而这也不是第一项优先事项。
“既然国民议会已经有了新一届,那么贵族院也该展露于世人之前,现在我们应该直面如何改革它的问题。”艾格隆说出了他的第一项施政举措。“既然皇帝都是被人民公投选举出来的,而有些人却只凭着血统就可以世代占据一个重要的政治席位,这并不合理,恐怕不会为人民所接受。”
在波旁复辟王朝时期,帝国的元老院也被随之改造,规定大贵族可以世袭其中的席位,可想而知,里面自然充斥着极端保王党和旧贵族。
现在艾格隆上台了,情况当然必须要为之改变。
在他看来,自己不需要一个既对他桀骜不驯又可以自行世袭席位的贵族院。
所以他上台之后第一刀就要砍向这个地方。
“那里所有的贵族议员,现在需要人人过关,谁拒绝向我、向帝国宣誓拥戴,谁就被视为自动放弃席位,腾出来的席位我将亲自册封人来填补——塔列朗亲王,我们首先要树立我们的权威,拿他们开刀再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陛下。”塔列朗亲王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然后点了点头。“整治这些小爬虫,就包在我身上吧,谁要是不服您,谁就得流亡或者隐居,我们绝不含糊。”
3,阶级跃升
“谁要是不服您,谁就得流亡或者隐居,我们绝不含糊。”
面对着艾格隆的要求,塔列朗亲王满口答应了下来。
他也确实不会含糊,虽然他出身于名门贵族,但是从来不惮于拿本阶级的人们献祭来换取个人的私利。
当年大革命风起云涌的时候,他就作为“革命神父”积极投身到了第三等级这一边,并且主动宣誓效忠共和国,虽然受尽了保王党的诅咒和痛骂,但是他根本就没当做一回事。
几十年后,他又面对着几乎相同的处境,而且愉快地做出了同样的选择,轻轻松松地卖掉了一大群也许和他沾亲带故的贵族,只为了讨取艾格隆的欢心。
无疑这又会让那些人更加憎恨他几分,但这怎么样呢?
诸君只管唾骂,好官我自为之。
就这样,作为“帝国新政”的开端,议会贵族院的改革就正式出台了。
如同艾格隆和塔列朗所预料的那样,这一项举措并没有引发舆论的震动和反感。
毕竟,作为一个经过大革命洗礼的国家,法兰西的平民百姓们本来就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反动贵族”,更加不服气他们能够拥有上议院的世袭席位,所以当这项措施正式公布之后,绝大多数人都对此无感,甚至不少人还拍手叫好。
不光舆论上没有阻力,而且在政治方面也同样阻力很小。
会拒绝对帝国、对艾格隆宣誓效忠的那一部分最极端、最受王家信任的旧贵族,要么已经跟随王室流亡,要么之前面对混乱的局势主动选择了隐居,他们本来就不可能反对艾格隆的决定。
既然这些保王党“核心分子”无法跳出来阻挠,那么其他受害者就算心有怨言也只能默默忍受,无法形成合力来对抗帝国。
说到底,1789年的大革命,已经重创了古老的封建制度,王室和贵族们的经济基础和政治基础受到了极为严重的破坏,哪怕1815年借着外国刺刀的帮助重新复辟,并且进行了反攻倒算的报复,但这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在大革命时期和帝国时期新崛起的资产阶级和官僚精英们,悄无声息地接过了原本属于贵族们的权柄,他们在交易所、在政府部门、在法兰西银行当中纵横捭阖,控制着整个国家的大权。
1830年的动荡,彻底将波旁王室赶出了法国,也意味着之前15年所有反攻倒算的努力都宣告失败了,时代终究是无可逆转,而艾格隆就要去做那个顺应时代的人。
他要把自己的统治基础建立在新的精英群体当中,这就意味着要无情地排除和抛弃一部分原有的统治集团成员。
所以这也艾格隆的政治算计,刚刚上台的他,既需要想办法树立权威,又不希望搞出大乱子,于是他必然会拿已经“行将就木”的贵族院开刀——一方面打击保王党最后的残余势力,一方面让他们腾出空间来拉拢新的统治集团成员。
可以预想得到,在宣誓令下达之后,流亡、隐退、拒绝宣誓的贵族院议员们失去了他们的席位,这一下就意味着他至少有了几十个重要的“官缺”,他可以凭借自己的喜好把任何人册封为贵族,然后再把他送进贵族院——就像历史上英国国王经常对上议院做的那样。
贵族头衔加上议员席位,哪怕是个有名无实的“上议院”,自然也会有不少人趋之若鹜,毕竟一个人混到了社会上层之后,他本来地就会希望能够拥有什么头衔来体现自己的阶级地位,这是人性的一部分。
他用官爵来拉拢收买社会精英人士,而这些精英人士用他们的才智和资源为艾格隆服务,这肯定是极为划算的交易。
银行家雅克·博旺,就是第一批享受到这种收买的“幸运儿”之一。
当听到自己被陛下召见的消息之后,博旺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工作,然后满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来到了杜伊勒里王宫当中。
经过了漫长的等候之后,侍从终于传召他前去觐见,他连忙跟着侍从一起走入到艾格隆的会见室当中。
这并不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了,但是,此刻面对着拥有了至高无上头衔的少年人,博旺仍旧忍不住屏气凝神。
虽然这一生已经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成就,但是他也知道,面前的少年人现在掌握着生杀大权,足以轻易地让自己的一生心血化为乌有,自己绝不能触怒他。
“陛下!”他深深地向艾格隆躬身行礼,“我很荣幸得到您的召见。”
“不必拘礼,博旺先生。”艾格隆笑着向对方摆了摆手,示意他在自己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这是你第一次来到王宫里吗?”
“是也不是,陛下。”博旺先是坐了下来,然后轻声回答,“我刚来到巴黎的时候,那还是共和国时期,我来过王宫游览过;但自从王室复辟之后,十五年来我不曾有幸得到这样的机会——”
他之前是庞塞纳银行的高层职员,手里掌握着大笔资金,在金融界拥有着巨大的影响力,但即使如此,平民出身的他也还是未曾得到过进入宫廷觐见的机会,哪怕他有着如此辉煌的履历,哪怕他娶了一个贵族的女儿当妻子,他最终还是没有被接纳到宫廷的圈子当中,只是被当做一个铜臭的商人看待。
也许,博旺暗地里投靠了艾格隆,并且出钱出力来支持波拿巴家族,未尝没有一点“报复社会”的想法。
“所以,那些泥古不化的老古董早就该滚蛋了。”艾格隆冷笑了一声,“他们只会以最狭隘的眼界去评判一个人,让杰出的俊才被忽视被埋没,让整个国家衰朽颓废……”
在痛骂了一番自己的政敌之后,心情愉悦的艾格隆又话锋一转,“博旺先生,我今天把您叫过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请问是什么好消息呢?”博旺凑趣地问。
“您应该听说了吧,现在我正在贵族院推动改革。”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问。
“是的,我确实略有耳闻。”博旺老实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成功的银行家,他当然明白政治的重要性,所以一直都在通过各种渠道来观察政治风向,艾格隆上台之后对贵族院开刀的事情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相比于那些痛心疾首的保王党分子,他倒是乐见其成,甚至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情绪——当初那些看不起自己的老古董们如今一个个遭遇劫难,足以满足他顽强的报复心。
“在这个国家百废俱兴的时候,我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万众一心地团结在一起。然而,有些鼠目寸光之辈却拒绝效忠国家!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艾格隆虽然语气平淡,但仍旧带上了一丝令人胆寒的杀气,“所以,他们应该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我会毫不犹豫地废除他们的贵族院席位、以及任何世袭这些席位的权利。”
“我完全赞同您的意见,陛下。”博旺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对于那些不识时务的人,我们就该使用雷霆手段,这样才不会让人对您的权威怀有误解。”
“拒绝宣誓的人被清退,这必然会让贵族院的席位产生大量空缺,因此——博旺先生,我需要让一批卓有名望的社会贤达进去填补空缺……”艾格隆一边看着博旺,一边慢悠悠地说。“而博旺先生,我认为您正是社会贤达中的翘楚,理应作为第一批被封爵的成员,不知道您是否有如此兴趣接受这份礼物?”
以博旺的才智,当然明白过来了,陛下这是在表示他想要册封自己为贵族并且塞进贵族院。
他的心里陡然一热。
难道我,雅克·博旺,一个曾经一文不名的穷小子,现在就要成为一位贵族老爷了吗?
他的人生,经过三十年的努力奋斗,通过一次次的投资和冒险,终于有资格出入宫廷,并且和那些曾经瞧不起他的人平起平坐了?
虽然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此刻他仍旧感觉脚下有些轻飘飘的,简直就像是吸了过量的鼻烟一样。
哪怕像他这样冷静的人,此时也不禁为自己的人生成就里程碑而感到头晕目眩。
但是,他终究还是博旺,无比务实的银行家,他很快就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这只是你应得的东西而已,你还有能耐得到更多……
“陛下,我不知道有谁会拒绝您如此的恩典,但肯定我不会。”他平静地回答,“不过,我自问自己才识浅陋、名望不足,所以害怕承担不起您赋予的重任……”
“既然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您就没必要做出如此无谓的谦逊姿态了,先生。”面对对方的套话,艾格隆只是付之一笑,“您既然能够把一座大型银行运作得井井有条,那么在我看来,您肯定就能够胜任贵族院议员,甚至绰绰有余——毕竟,在之前,它的大部分成员甚至连自己的财产账目都算不清……”
艾格隆如此厚待博旺,不光是希望借用他的社会影响力,同样也是在酬功。
之前博旺主动和他的代理人基督山伯爵靠拢,想尽办法为他提供了大量资金和社会资源,在艾格隆返回法国之后,他还偷偷出借了几百万法郎给艾格隆,算是帮助艾格隆解决了燃眉之急。
论功劳,他虽然未曾为艾格隆放过一枪一弹,但比起许多战功卓著的人帮助更大。
所以,为了显示自己“有恩必还”,树立言而有信的形象,艾格隆一上台就给博旺封爵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至于把他塞进贵族院当议员,也算是让他有个更耀眼的头衔来提高社会地位吧。
“陛下,既然您如此相信我,那么我将满怀荣幸地接受您的恩典。谢谢您对我的看重,我将在以后竭尽所能为您效劳,无论是在我的银行里还是在贵族院当中。”既然艾格隆都这么说了,博旺自然也就不再故作谦虚地推辞,直接答应了下来。
“很好。”艾格隆满意地笑了起来。“那么,从明天开始,您就是德-博旺男爵先生了,或者您如果喜欢的话也可以另外换个姓氏。”
在这个年代当中,平民一跃成为贵族也不乏其例,有些人讨厌自己原本沾满泥土味的姓氏,于是就会在某个地方买一块地,然后用这块地所处的地方作为姓氏,变成德·XXX,彻底摆脱原生阶级,所以艾格隆有此一问。
“不,不必了陛下,我认为德·博旺男爵这个头衔挺好。”博旺毫不犹豫地就做出了决定,“越是用博旺这个姓氏,越是能够提醒我自己,我是付出了何等努力才走到现在,才得到这一切的。”
“那好,就是德·博旺男爵吧,册封您的诏书明天就会送到您的家中。”艾格隆从善如流,接着他又有些遗憾地摊了摊手,“很遗憾,先生,为了避免无谓的舆论,所以我只能封赠您为男爵,不过只要您以后继续为国事效劳,那么我也会做出应有的酬功,我想您成为德·博旺伯爵或者德·博旺侯爵也是指掌之间的事……”
“在这方面,我已经很满足了,陛下。”博旺躬了躬身,“您赐予我的恩典已经足以让我对子孙们夸耀,就让我的头衔到此为止吧。”
对他来说,一个低等级男爵头衔本身并非多么贵重,重要的是他从此也踏入了“贵族”的行列,足以登堂入室,这就够了。
有个贵族头衔当然很好,方便他的事业,但是他也并不是那么在意贵族头衔的等级。
对他来说,男爵和伯爵,甚至和亲王,又有什么区别呢?自己如果握有金钱的权杖,那么哪怕一国皇帝也会对自己客客气气,相反自己如果失去了调度金钱的能力,那么就算有个亲王头衔那也不过是个无人问津的废物而已。
反过来说,如果他拥有了过高等级的头衔,那么不可避免地就会受到外界更多注意,反而很多不能见光的操作就会有暴露的风险,这对他并不划算。
博旺知道,自己社会等级的跃升已经到了一个自己足以满足的地方了。
五光十色的社交界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点缀,他的征途依旧在账簿之上。
4,时代的门槛
从艾格隆这里拿到了切实的“回报”,博旺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从一开始,他对波拿巴家族(或者其他任何王族)都没有忠诚可言,之所以花那么大力气来赞助波拿巴家族,自然只是为了政治投机而已。
眼下,投机算是成功了,他花了几百万法郎和难以计数的精力,帮助罗马王坐上了王位,但是这个世界上忘恩负义的人比比皆是,他也吃不准在这种情况下,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回报自己,还是把自己抛到一边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是后者,那他当然也不会去自讨没趣,跟艾格隆讨要封赏,他只会把仇恨放在心里,然后再静待时机,等待下一次政治投机的机会,再用自己的金钱来完成一次畅快淋漓的复仇。
所幸,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他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封赏。
男爵头衔加上贵族院议员席位,哪怕以他的挑剔眼光来看,也已经足够了。
博旺的野心和虚荣心都同时得到了满足,他现在已经成了为了帝国的“栋梁之材”,自然也有动机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同时去维护这个帝国。
当然,这还不是博旺野心的终点。
他想要成为法兰西银行的总裁,正式掌握这个国家的金融命脉,用印钞机制成的权杖来指挥整个国家的经济,正如艾格隆把法兰西的皇冠当成自己的终点一样,他也想要成为金融家们的魁首。
这甚至已经不是为了给个人捞好处了,而是为了实现“个人抱负”,在历史上留下他不可磨灭的痕迹。
“博旺先生,既然您对我给予的赠礼感到满意,那么就我看来,之前我们的交易已经两清了——您花了一大笔钱,而我让您走入到了贵族和议会的殿堂。”正当博旺还沉浸在喜悦当中时,艾格隆又重新开口了,“但是,我深信这不是我们之间合作的结束,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是我们之间合作的新开端!没错,我用的是合作,虽然我现在成为了皇帝,我可以命令您做一些事,但是我认为对俊杰之才来说,靠命令是没有办法发挥出他们的才能的,我需要他们的通力合作,需要他们真心为我贡献自己的才智去实现共同的目标……所以,博旺先生,我们继续合作吧——”
“陛下,您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吧。”博旺连忙回答。
“我之前从基督山伯爵那里听到过您的一些构想。”艾格隆不紧不慢地说。
果然如此!博旺心里顿时了然。
之前他为了国营铁路公司的事情,在朋友基督山伯爵面前说了一大堆他对此的构想(主要是从金融角度)。他说这些,自然也是想要通过伯爵这位陛下的宠臣,把他的话传达到陛下耳中。
从现在来看,伯爵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期待,真的把话传过去了,而且真的引起了陛下的兴趣。
“是的,陛下,我确实对我听到的信息发表了一些个人看法。”博旺谨慎地回答,“因为我所知道的信息有限,所以可能我发表的意见并不正确,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请您付之一笑吧——”
“不,恰恰相反,我认为您的想法都挺有道理。”艾格隆断然回答,“不光目光远大,而且也细致入微,充满了对现状的深思熟虑……考虑到您确实接受到的信息有限,那么您的想法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在给对方戴了一顶高帽子之后,艾格隆继续说了下去,“正如您所分析的那样,我确实希望尽快、而且尽力推动我国的铁路事业,这将极大地推动我国的经济和产业发展,而成立国营铁路公司是第一步。我想您应该非常清楚,建设铁道的耗资极为巨大,单靠政府来进行投资是完全不可能满足其需求的,而且风险太大。所以从满足资金需求和分摊风险的角度来考虑,那就必须巨额的民间融资,而这就是您的专业领域了。博旺先生,我需要您尽力为接下来的国营铁路公司发行债券,而且利息越低越好……”
博旺从事银行业已经几十年了,他深知客户们的既要又要还要的心态——又要数额巨大,又要利息低,还要筹资速度快,他们恨不得蹬一脚就原地上天,现实哪有那么容易。
可问题是,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的是陛下本人,这是“国家任务”,那么无论任何,他都要交出尽量让陛下满意的答卷,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一步步做出“业绩”,最终得到政界和财界的认可,成为众望所归的法兰西银行总裁人选。
所以,他并没有吐槽艾格隆不切实际的想法,反而昂首挺胸,以一种打包票的姿态对艾格隆做出了承诺,“陛下,自从入行以来,我早就在等待着为国效劳的机会了,您把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我,我当然不会辜负您……我愿意用我们银行的全部资源来为您承销债券筹集资金,如果有必要的话动用我们的本金也在所不惜。只要给我一点时间……”
说到这里博旺停顿了一下,显然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自己能够短期内筹集到的资本,“我可以先行为您认购两千万到两千五百万的债券,然后我自己再行承销,这样您也免除了等待资金募集的时间,您看如何?”
毫无疑问,这是一笔极为巨额的资金,甚至足够武装一支小型的军队了,艾格隆只是稍稍拿出一点胡萝卜,就榨出了两三千万的巨额资金(当然,实际上是储户们的钱),这当然让他极为高兴。
只是,对于庞大的建设投入来说,仅仅这么一点钱还是不够的,艾格隆也不可能到此就满足。
一个博旺不够,他可以再找几个博旺,反正在原本的历史上,在这个时期,本身就有不少银行家被封为贵族,以奖励他们对国家做出的“贡献”,
艾格隆也可以有样学样,多封几个银行家作为贵族,一方面拉拢这些社会精英把他们绑上帝国的黑船;一方面还可以用名位来刺激他们,鼓励他们互相竞争,尽可能地多榨出钱来供他自己使用。反正对他来说,爵位和荣勋是根本没有成本的东西,他想发出去多少就可以发多少。
当然,这样做也会有风险——随着时间的流逝,金融家们的社会地位和实力会急速蹿升,最终影响到整个国家的权力,让法国变成未来那个为人们所熟知的“高利贷帝国主义”,不过那是遥远的以后了,艾格隆现在只能专注于解决现在的问题,以后的问题以后再解决。
再说了,受制于一群雄心勃勃的银行家,总比受制于一群目光短浅思想极度保守的土地贵族要好,依靠这些人的复辟王朝,短短十五年就被推翻了,国祚还不如后面的政权。
“那好,我就拜托您了,博旺先生。”艾格隆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站了起来,主动向博旺伸出了手来,“我虽然非常自信,但我绝不盲目自大,我知道我正在带领国家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但是具体怎么走,我必须依赖专业的人才来辅佐我,孤身一人是无以为王的,我不需要成为一个士兵,一个教师或者一个银行家,但我需要发挥他们的本领,让他们站在合适的位置上为国家服务——博旺先生,您的才能我已经熟知,我相信您今后一定能够不辜负我的期待,为国家创造更大的功绩;同样,只要您做到了这一点,那么您无论想要得到任何奖励,我都会慷慨地赠予给您……”
这是在许诺我可以爬到那个位置上吗?博旺心头一热。
他当然不会误解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话之下,所隐藏的赤裸裸的权力和利益。
多年的职业生涯已经让他见惯了各种人性的悲剧,所以他不再相信浅薄的情感,只信奉“利益”的冰冷原则。
现在,他觉得,“帝国”对他的出价,成功地打动他。
他要在未来为陛下的宏图想尽办法去筹集资金,无论是几千万还是几亿,他都要去倾囊以购,当然,这并不是他白白送钱而已,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从这些投资当中赚到大钱,并且借机让自己的银行更上一层楼,变成整个欧洲范围内举足轻重的巨头。
他虽然生性谨慎,但只要利润合适,他从来都不怕去赌,而现在,这个赌局就到了他愿意全心投入的地步。
也许是被艾格隆激发出了激情,平时内敛低调的博旺,现在目光炯炯,在艾格隆面前涛涛不绝地说出了一大堆自己的构想,如果拆分债权、如何发行、承销债券,如何为国有铁路事业贮备融资和储备金……涉及到了几乎整个方面。
艾格隆静静地聆听者银行家的“布道”,只有偶尔才会提出几个补充性的意见和问题——毕竟,他不是专业人士,在这些专业问题上,他说得越多反而会越露怯。
在聆听之余,他心里也在暗自感慨。
他之所以相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是因为他有着先人一步的时代印象,历史已经证明了什么是对的,他只需要照本宣科指出应该走的路就行,某种意义上和得到了“天启”的巫师没什么区别;但是,博旺这种人,是在历史的迷雾当中,凭借着自己的敏锐眼光和惊人的气魄,真正地窥见了时代的大门,并且无师自通,自行找到了应该走的路。
毫无疑问,他的理论必然还有错漏的地方,但是超越时代必然会出现一点错误,只要在后续的执行当中慢慢修改就行了,关键是他能够站在时代潮流的前排,也注定了他一定可以乘上浪头爬上巅峰。
也正是因为有这些人的努力,人类才会在这个工业化的门槛时期,以惊人的速度改变了整个社会的面貌——欧洲大陆上(尤其是西欧)铺满了铁轨,几乎每一个市镇都有铁路相通;轮船连接四海的商路,将全世界的商品互相交换;甚至还有绵延几万公里的电报网络,而这一切前人难以想象的“奇迹”,都是一群凡人在短短几十年之内完成的。
这个世界总有高人啊……艾格隆心里再度发出了感慨。
不过,他并非是嫉贤妒能的人,他认可博旺的才能,反倒是更加说明他本人“慧眼如炬”,为自己的帝国发掘了这样的人才。
很明显,在这个科学和数学都已经高度发展的“前工业化”时代里,一定还潜藏着各种各样的精英人才,这些人都等着被他发掘和使用,并且化作他的助力,帮助他巩固他的统治,并且实现他对国民许下的诺言——带领国家走入前所未有的繁荣时代。
带着这些感慨,艾格隆听完了博旺的解说。
“博望先生,您说的这一切都非常好,让我受益匪浅,我希望您回去之后能够写一份详细的备忘录,列举并且完善您所说的这些观点,这些可以作为政府的参考——”
“我回去就写,陛下。”眼见自己的才能被陛下如此认可,博旺心里自然也非常高兴,立即满口答应。
而在同时,博旺也知道,自己告辞的时候也到了。
说实话,这次接见的时长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人,算是难得的殊荣了。
于是,他站起身来准备向艾格隆行礼告辞。
在最后,艾格隆还有一件事向他交代。
“对了,我忘了告诉您了,预定的总经理是诺德利恩公爵,您可以提前和他沟通,这样也方便你们日后的合作。”
“好的,陛下。”
尽管其实早就得到了风声,但是博旺的眼睛里还是闪过了一丝的不屑。
这位公爵根本就是个平庸糊涂的家伙,他当初只是略施小计,就差点把对方整得破产——如果不是公爵把女儿送上了陛下的床的话,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儿凉快了。
对这种高高在上的无能之辈,博旺从来都不会有任何好感。
不过,现在形势比人强,在这个国家情妇就是核心战斗力,既然艾格妮丝小姐如此得宠,那么公爵的靠山也无比牢固,他今后也只能和公爵合作。
好在公爵虽然平庸但却还有点自知之明,至少不会瞎搞胡闹,他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您知道,我也知道,公爵才能平庸,但这并不重要,任命他做总经理只是看重了他的社会名望而已,我们总是需要一点花边招牌的……真正负责办事的另外有专业的人才,如果您认识什么这方面的人才,也可以跟公爵推荐。”艾格隆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于是笑着说。
“是,陛下!”博旺一边应下,一边行礼告退。
一边走,他一边在想,到底应该给那位小姐送上什么礼物。
5,半吊子
从艾格隆这里得到爵位、议员席位以及对未来的宏伟蓝图之后,博旺——现在应该叫德·博旺男爵——喜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然后不顾身体的疲惫,立刻把自己锁进了书房当中,开始准备撰写递交给陛下的备忘录。
虽然他极为自负,但是他也有冷静的头脑,他知道,自己就算金融业当中的翘楚,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的同行当中同样有人有资格怀揣和他一样野心,而且陛下也不可能只依赖自己来寻找筹款的帮助。
所以,他必须先人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展现出自己“不可或缺”的才能,这样才可以让陛下一直记住自己,进而重用自己。
当然,老于世故的博旺同样也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才能”并不是唯一的通行证,有太多太多的例子证明,想要得到宫廷的青睐,最重要的是讨好陛下身边那些最宠信的人。
那么谁才是陛下现在最宠信的人呢?
自然毫无疑问是艾格妮丝小姐了,陛下对她的宠爱世人有目共睹,不光带着她一起巡游全国,而且还刻意把她的父亲提拔到了那个被所有人都艳羡的肥缺上面……此等恩宠,怕是只有亨利二世对他的情妇狄安娜·德·普瓦捷;或者路易十五对待蓬巴杜夫人才能超过了。
当年那位亨利二世国王异乎寻常地迷恋比他足足大了20岁的情妇,不光遵循了给钱给地给封号的“王室传统”,甚至还允许这位情妇干涉政治,以国王的名义下达命令,以至于成为了臣民们的笑柄。
好在,现在的陛下看上去并没有那么慷慨,反倒是颇为贪恋权柄不容他人分享;而艾格妮丝小姐看上去对政治也没有任何兴趣,几乎从不对任何议题发表意见,更别提发布命令了。
正因为艾格妮丝小姐如此低调谦逊,所以她在各阶层当中都得到了有口皆碑的好评价,认为她是多少年来最让国家省心的王室情妇——尽管这种“高评价”绝不是艾格妮丝所期待过的……
既然艾格妮丝小姐如此饱受追捧,那么为了维护自己和陛下之间的密切关系,博旺立刻就打定了要讨艾格妮丝小姐欢心的主意。
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需要为她准备何种礼物,但他会耐心打听、挖空心思去完成这项工作,势要让公爵一家把自己当成亲密的朋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公爵一家人不能知道当初他们差点破产就是博旺害的——那时候,为了帮基督山伯爵报复仇人,他故意到处操纵市场制造金融风潮,搞垮了当时风头正劲的唐格拉尔银行。
然后,由于诺德利恩公爵贪图高利息回报,在唐格拉尔这里投下了大笔巨款,所以在唐格拉尔卷款潜逃的风波当中,一度陷入了濒临破产的绝境……
虽然这并不是博旺最初的目标,但如果真相大白,想必公爵一家也不会轻松原谅自己吧。
好在,一贯谨慎的他,把这些事都办得非常隐秘,完全知道事件经过的只有他自己和基督山伯爵两个人,伯爵肯定也不会主动说出来,毕竟自己是帮了他的大忙,所以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蒙混过去。
博旺当然不会有什么愧疚,市场就是这样的,大鱼吃小鱼,弱肉强食;而且交易所一贯风云变幻,昨天还打得不可开交的竞争对手今天就有可能把酒言欢——既然公爵已经“咸鱼翻身”,甚至越发得势,那他就自然要改变策略,转而投靠拉拢了。
“哪怕她想要那根金羊毛,我也得把它找来。”一边在奋笔疾书的博旺,一边冷静地想。
=======================================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世上有人得势自然就会有人落魄,青云直上的人自然兴高采烈,落败的倒霉鬼却总不免陷入到忧虑和悲伤当中。
此时的埃德加就正在忧虑和悲伤当中。
在“陛下决定改组贵族院,罢黜流亡者和拒绝宣誓效忠帝国者的议席”的消息公布之后,他就陷入了这种状态。
他的旧情人的丈夫卡迪央亲王,正是在打击范围当中——他是贵族院议员,而且跟随查理十世国王流亡比利时了。
埃德加和亲王并不怎么熟,但彼此之间却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
卡迪央亲王是个体面的老派贵族,他明知道自己的妻子对埃德加“关爱有加”,却并不介意,更没有尝试做出任何阻止,他冷淡地和妻子保持着距离,自己也过着包养情妇的奢靡生活,有时候埃德加在俱乐部碰到他的时候,他们还能坐下来友好地打几圈牌,在牌局结束之后亲王甚至还会托埃德加给妻子问声好。
这样的“好人”,现在却因为时代的风云变幻,顷刻间失去了所有的政治地位和权力,着实令人唏嘘。
当然,不用误会,埃德加的忧虑和悲伤,并没有一星半点是留给可怜的亲王大人的,他才不会在乎这位体面丈夫的死活,真正让他忧虑悲伤的是他的老情人卡迪央王妃。
亲王的失势,自然也就意味着王妃的失势,仅仅在一年之前,王妃还是宫廷当中最具影响力的命妇,但一年之后的现在,她甚至连宫廷的大门都难以进入,那些围绕在她身边阿谀奉承的侍从、官员和大使们,此刻都已经烟消云散,仿佛从来不存在一样。
这样剧烈的落差感,埃德加不知道王妃是否受得了。
比这个更严重的是,王妃至今仍旧下落不明。
他已经打听清楚了,在动乱之后,王妃并没有随同丈夫一起流亡(因为害怕政府又和当年那样颁布没收流亡贵族财产的法令),而是选择了前往外省一座属于她的庄园隐居。
然而,从那之后王妃就下落不明,他虽然努力多方打听却一直毫无收获。
失去了一切权势的王妃,在兵荒马乱的时期下落不明……一想到这里,埃德加自然会感到无比的忧虑和悲伤,他简直不敢想象王妃会有什么遭遇。
正因为如此忧虑,所以他才会鼓起勇气向父亲哀求,希望让父亲出面去寻找王妃的下落。
可是从那时候开始,很多天过去了,父亲却一直没有给他回音,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有没有什么进展,还是说根本只是在敷衍自己而已。
现在王妃处境堪忧,每耽误一天都意味着她的结局多一分的不妙,所以埃德加心头的忧虑也越发沉重。
而且,更加不妙的是,他听说父亲即将被陛下调动到北非去充当蒙塞元帅的助手——虽然从任何方面来说,这都是父亲深受陛下信任和重用的证明,但是对现在的他来说,却也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因为父亲如果走了那就更加没有人能够帮助自己了。
今天,正当他还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的时候,他卧室的门却被猛然推开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却发现来者正是他的父亲。
今天的特雷维尔将军和往常一样板着脸,短分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看着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常年在父亲的积威之下战战兢兢的埃德加,陡然打了个激灵,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爸爸……”
将军只是冷冷地扫了儿子一眼,让埃德加剩下的话都全部憋了回去。
“听着,你那件事,我帮你打听了。”接着,他低声说。“现在已经有了些眉目。”
“是真的吗?太好了!”埃德加顿时喜出望外,几乎跳了起来,“爸爸,她现在在哪儿?”
“先别忙着高兴,听我说完!”父亲又严厉地呵斥了他,埃德加不得不讪笑着坐了下来。
接着,特雷维尔将军继续说了下去,“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她在失踪之前,接待了一位访客,接着不久后就被一群人强行带走了……这位访客,正是你的岳父诺德利恩公爵。”
“啊?!”因为消息太过于意外,以至于埃德加一时被震惊到了。
我的岳父?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难道他是想要为女儿出气,趁着王妃落难了来个落井下石?
埃德加立刻就否定了这种无聊的猜想——第一,公爵和爱丽丝的关系一点都不好,根本犯不着为女儿出气;第二,上流社会这种风流事是大家都习以为常的,公爵才不会有什么仇恨,光是想想都觉得荒诞可笑。
不过,如果是公爵出手的话,倒也可以解释为什么王妃就此下落不明一直没有消息了。
正因为事情变得如此荒诞离奇,所以埃德加一时间脑子有点糊涂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去对付王妃呢?”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法去采访他。”将军没好气地回答。
接着,他的表情又变得更加严肃了起来,“不过,我认为这倒未必是他的个人行为,既然王妃都已经自己去隐居了,他没有动机再去为难王妃。所以……这怕是另有隐情啊。”
“什么隐情?”埃德加急了,然后继续追问父亲。
“我仔细判断过,那段时间,公爵正在奉陛下之命,到处去拜访流落各地逃难的贵族人士,希望获得他们的支持,一起反对篡位者奥尔良家族……”将军意味深长地回答。
“陛下……”埃德加呆呆地念出这一个词,一下子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接着,他又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陛下要抓王妃做什么?他们无冤无仇啊,甚至都不认识。”
“这一切都只是猜想罢了,我也没有说一定是陛下抓的人,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而已。”将军冷冷地回答,“但是,埃德加,既然可能牵涉到了陛下,那么哪怕只有1%的可能性,我们也必须为此做好准备。”
“您是指什么呢?”埃德加还是有些稀里糊涂,只是忐忑地问。
“我接下来会继续想办法确证的,如果不是还好,但如果真的牵涉到陛下……那就到此为止吧。”将军面沉似水,显然已经做好了盘算,“无论陛下想要抓她做什么,都不是我们可以去干涉或者去改变的,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父亲冷酷无情的话,激起了埃德加的一阵恶寒。
他知道父亲说的确实是最符合自身利益的——陛下是他们的恩主,也是他们不可违抗的人,既然牵涉到陛下,那他当然只能偃旗息鼓而不是再去给自己惹麻烦。
他也知道,父亲虽然对自己态度恶劣,但是他闷不做声地为自己忙活,调查了这么多东西,这足以证明他对自己的关爱了。
可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他内心当中还残留着些许的不舍,让他不愿意看到她“自生自灭”。
“陛下到底有什么理由抓她呢?如果我们知道理由的话,说不定……说不定可以挽救一下,毕竟她确实没有和别人结怨啊,至少没有到必须失去自由的地步。”于是,他小声问。
“理由?需要什么理由?陛下的意志就是理由!”特雷维尔将军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你这么想听理由吗?好吧,那我给你点理由,也许他想要拿她当人质,来威胁她的丈夫和王室;也许是因为爱丽丝在宫廷得宠,所以他打算奖励一下爱丽丝;也许甚至陛下玩腻了美貌少女,偶尔想要尝尝鲜……这样的理由我可以随便给你10个,但有任何意义吗?难道你能跟陛下确认?”
“爸爸!”眼见父亲越说越难听,埃德加忍不住小声抗议了,“我们在谈论一个人的死活!”
“她既然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环,那她的死活重要吗?她的那些亲朋好友,没有几个人在付出努力去寻找她,你和她有什么真正的关系吗?无非就是曾经睡过几次而已,不管当初有多开心,现在都该扔到一边去了,埃德加……”将军叹了口气,“现在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我也不打算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精力,我接下来要为去北非做准备了,到此为止吧,埃德加。”
到此为止……了吗?
埃德加心里一酸。
他的努力,似乎确实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可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还是不愿意放弃。
“谢谢您,爸爸,您为我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您接下来大可以放手不管,我自己再去想办法吧。”
“没用的东西!你……”
听到儿子如此回答,将军气不打一处来,整个人都暴怒了。“你从小就是个半吊子的窝囊废,做什么都做不好,我原以为你会成为一个一无是处的花花公子,却没有想到你连做个花花公子都半途而废,反倒成了个情种了!笑话……笑话!你丢尽了我的人!”
一边说,他一边下意识地想要从身边拿起马鞭,却发现这是在儿子的卧室。
“蠢材!”于是他青筋暴突,又骂了一句,“我说了到此为止!”
6,无从逃避
“我说了到此为止!”
父亲的严厉呵斥,如同往常一样让埃德加感到恐惧,从小到大父亲在他心中的积威已经形成了一种潜意识里的敬畏,因此,他瑟瑟发抖,几乎连站都难以站稳。
但即使如此,埃德加还是没有服从这个命令。
“爸爸,请恕我……恕我无法服从这个命令,我还想再为此努力一下。”他用几乎发抖着的声音,坚持了自己的意志,“不管怎么样,我想再见到她,确认她没事,如果可以的话再帮助她重获自由。”
“蠢材……你疯了吗?!”特雷维尔将军又骂了一声,眼神几乎能够杀人,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的话,他恐怕真的就要动手了。“你到底要坑害我们到什么时候才够?”
“我不会坑害您的。”埃德加轻轻摇了摇头,“我会小心避免到牵连到其他人……”
“你的保证有什么价值吗?迄今为止你做过多少能够让人放心的事?”怒火攻心的特雷维尔侯爵,毫不留情地讥讽自己的儿子,“这件事可能牵涉到了陛下!你怎么可能控制陛下怎么想?”
“陛下同样也是常人,他虽然有些不择手段,但他并没有残暴嗜血的爱好,所以我相信,他不会刻意地为难一位女士,他必然是有着其他的目的……如果知道这个目的的话,说不定我能够靠着取悦陛下来换取她的自由。”
“天真,可笑……你以为你有这样的能耐吗?”将军反问。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我必须去尝试一下。”埃德加的脸色惨白,但仍旧还是坚持己见。
特雷维尔侯爵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而埃德加这一次没有躲闪,虽然满心恐惧,但仍旧正面和父亲对视着。
他的心里现在还是充满了愤怒,但是,儿子这罕见的勇气,却让他罕见地感受到了,自己面前真的站着一位特雷维尔家族成员。
虽然儿子在违逆他的意志,虽然他可能会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有着那种不屈不挠的意志,就像是自己儿子应该有的样子。
偏偏在这种时候,偏偏只是为了一个失势的女人……他心里忍不住叹息。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他控制住了情绪,然后冷冷地问,“给我一个理由,不要跟我说你是良心发现了。”
“大概是因为我无处可躲了吧。”埃德加苦笑了起来。
“嗯?”侯爵感到不解。
“您爱我、照顾我,只是因为我是您唯一的儿子,您无法抛弃我,而不是因为我对您有什么用处,甚至爱丽丝也不是非需要我不可,没有我,她现在不也混得如鱼得水吗?甚至我的存在对她来说只是一个累赘也说不定,而我的女儿夏露……没有我说不定她还能变成一个更幸福的孩子。”说到这里,埃德加继续自嘲地苦笑,“您看,我虽然浪荡却也有自知之明,我并不真的被人需要,我也不想被人需要,我厌恶承担责任,我想方设法逃避责任,您和爱丽丝容忍了我,但也正是因为你们容忍我,所以我心安理得地躲在你们的阴影里面,享受着我个人轻松舒适的生活,我知道别人会因此蔑视我嘲笑我,但是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想要继续按这样生活下去,哪怕这一切都是来自于家人的施舍也罢!”
说到这里之后,他无奈地摊了摊手,“但现在,我没办法逃避了,她落了难,而您也说了,她的那些亲朋好友没有一个想要去帮忙,除了我之外没有人可以对她伸出援手了,如果我再弃之不顾的话,天知道她会得到什么命运!如果她跟我毫无关系也就罢了,可是她曾经那样爱我,甚至还不顾任何代价,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所以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对她弃之不顾。也许这样的想法确实很可笑,但我就是这样想的。”
面对着儿子的自白,特雷维尔侯爵一时无语。
他没有想到,埃德加这个浮华的浪荡子,居然在不经意当中已经和卡迪央王妃建立了这么深厚的感情,居然还有了相依为命的想法。
就他的角度来看,这当然简直荒唐可笑,可是,当面对儿子现在的眼神时,他知道自己再劝说也是没有用了,除非真的确认王妃的下落并且确认她的安全,否则埃德加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说当无路可逃、无法推卸责任的时候,你选择了直面自己的责任……可是为什么你不曾为我们这样做过?我是你的父亲,爱丽丝是你的妻子,你何曾为我们展示过什么男子气概?”在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质问儿子。
但不等埃德加给出答案,他自己又摇头叹了口气。
经过这一番坦诚交流之后,他自己也隐隐然察觉到了真相——埃德加面对父亲和妻子的时候,总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想法,他只想要逃避,认定自己无力去承担他们的期待,只有面对卡迪央王妃的时候,他才能够抛开压力,全身心地投入到他的私情当中,所以他才会对王妃如此念念不忘。
说到底,埃德加终究只是那个贪图享乐逃避责任的埃德加,成不了特雷维尔家族的顶梁柱。他偶然迸发出来的男子汉气质,只是留给了不相干的外人罢了。
失望浇灭了他心中的愤怒,他现在也不想继续发脾气了,因为这没有丝毫意义。
“你已经成年了,你想要做什么事情我也管不着,但是我以父亲的身份告诉你,如今我们的家族正来到了一个关键时刻,家族的未来地位到底有多高,就决定于这一两年的努力——这些努力跟你没有关系,而是来自于我和爱丽丝。事到如今,我不指望你再对我们做处什么帮助,但你至少不能为我们带来灾难!你明白吗,我们这个伟大的家族,曾经在南方延续了几百年,然后跟随波旁家族一起来到巴黎成为廷臣,并且在之后兴盛了三百年……这个伟大的家系,它的家谱熠熠生辉,你从小都学过那些名字!
这个伟大的家系,经受住了朝廷一次次的动荡,乃至大革命都没有摧毁它……我和我的哥哥曾经苦心孤诣地复兴了它,然后到了现在,我的哥哥不得不暂时流亡出国,这个辉煌的家系都落到我们的身上,你可以逃避责任,但你不能摧毁它!这个家族不属于你,也不属于我,我们是它的一部分,它也是我们的全部!我们都会死,但特雷维尔家族和它的光辉历史会一直延续下去……我会用我仅剩的人生来守护这个家族,如果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毁灭了我们家族的希望,那你就是在杀死我,而且比亲手杀我更过分。告诉我,埃德加,你会杀死你的父亲吗?”
面对着父亲的质问,埃德加的眼角悄然流出了眼泪。
贵族们不管多么浮华浪荡目空一切,但是他们对自己的家名姓氏却始终引以为傲,埃德加终究也是如此,他从小就在父亲的要求之下背诵家族的系谱,背诵自己那些知名祖先们的事迹,虽然他逃避了复兴家族的义务,但是他和特雷维尔侯爵一样,绝不愿意看到家族没落蒙尘——哪怕就算最后不可避免地会落到这个境地,也绝不能出现在他活着的这一代。
“爸爸,我很抱歉我帮不上您的忙,但唯独这一点您尽可以相信我,我也热爱着这个家族,我不会让它落入到危险当中,如果我惹上了什么乱子,我会一个人去承担,绝不会拖累到你们。哪怕隐姓埋名地逃亡,我也不会让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蒙尘!”
看到儿子如此保证,特雷维尔侯爵总算稍稍放下了心来。
虽然父亲知道儿子不中用,但埃德加的智力总归是没有问题的,甚至其实还颇为聪明,他知道权衡轻重。
“那你就去做你的事情,扮演你的骑士角色吧。”他苦笑了一声,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放纵了儿子的任性,“说起来,我们也确实欠她的情,她当初帮过你那么多次就不说了,至少……她姑且也算我孙子的母亲,我们帮她一点忙也算是还个人情。”
孙子?
埃德加敏感地察觉到了父亲的说辞。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指他和王妃的私生子。
按理来说,那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虽然他确实和王妃用情很深,但他也没有想过要让这个不光彩的私生子登堂入室成为特雷维尔家族的成员。
之前父亲跟他说过这个备选计划,他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并不敢质疑父亲。
现在看来,这段时间以来父亲并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自己和爱丽丝迟迟没有生下儿子,他害怕自己时间不够不足以培养出新的家族继承人,所以干脆把主意打到了那个私生子的身上。
现在,根据埃德加所知,父亲和自己的伯父私下里运作,已经给那个孩子改写了家谱,把他变成了特雷维尔家族远方亲戚的孩子——也就是说,他已经拥有了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
按照侯爵的想法,如果再过一段时间自己和爱丽丝还是一无所出的话,那么他就不再焦虑等待了,而是正式开始培养这个尚未被世人所知的私生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当然,他不会对
外公开这个孩子的身份,只是私下里将财产和资源都转移到这个私生子的名下,然后用心教导和扶植,让他以“曲线”的方式,成为特雷维尔家族新一代的希望。
既然父亲如此坚持,埃德加自然也无从反对——况且这本来就是他没有履行家族义务造成的问题。
可爱丽丝到时候应该怎么办?
可想而知,如果侯爵的计划真的实现了,那么爱丽丝不光在家族内被架空了,而且几乎丧失了尊严,以她的自尊心恐怕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被这样羞辱的,到时候可想而知,一定不会忍气吞声。
如果爱丽丝还是之前那个深居家中的主妇也就罢了,但爱丽丝现在已经今非昔比,被两位陛下看中,成为了宫廷的重要成员,她如果真要是和侯爵大闹一场的话,还说不定谁更厉害……
“爸爸,现在我们最好还是别刺激爱丽丝了,万一闹出什么事端的话,后果难料……”于是,他小声劝说父亲。
“你以为我想这么干吗?还不是你太不争气!”侯爵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儿子一眼,“你不想家里闹得鸡犬不宁,那你就赶紧跟她和解,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啊!要不是你的无能,难道我愿意让一个私生子登堂入室吗?!”
面对父亲的责骂,埃德加本能地又畏缩了起来。
他当然能够感受到爱丽丝对他心灰意冷,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可是要让他改变一直以来的生活方式,断绝和王妃的私情,做一个光大家名的家族继承人,他确实做不到,也不想做。
所以面对着若隐若现的阴影,但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逃避。
反而爱丽丝那么厉害,她自己总会有办法的,不需要我那么操心。最后,他又不负责任地心想。
一看到儿子这副模样,特雷维尔侯爵立刻就知道他的想法了。
虽然早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毕竟还会有些失望。
“你唯独对情人的时候才算个男人!”
恨恨地叹息完了之后,他也不想再多跟儿子说什么了,转身就离开了儿子的卧室。
在父亲走后,埃德加独自陷入到了沉思当中。
无疑,虽然他现在救王妃心切,但是他也知道轻重,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再拖累家族。
所以,他不能贸然行动,而是应该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陛下为什么要为难一位已经无权无势的王妃呢?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以及,王妃现在到底在哪儿呢?先要把这些事情打听清楚再说。
可是,既然父亲已经选择了撒手不管,那现在只能他自己想办法了。
他需要先进入宫廷,在陛下身边打探情报。
而这又需要爱丽丝的帮助。
有什么办法既能够让爱丽丝帮助自己留在宫廷,又能够隐瞒自己的真实意图呢?
他苦思冥想,然后终于构思了一个计划。
7,差事
为了尽快确认旧情人的安危,埃德加苦思冥想多时,最终也稍微想出来了一些主意。
这些主意的第一条,自然就是想办法重新混入宫廷当中,借机打探消息。
而想要实现这个目标,自然就要借助妻子爱丽丝的力量了。
自从被特蕾莎公主慧眼赏识之后,爱丽丝被不断赋予各种重任,逐渐变得越来越忙碌,回家的次数和在家居留的时间也越来越少,虽然爱丽丝没有明说,但埃德加明显也能够察觉得到,爱丽丝这是在故意疏远自己父子,借此报复自己的背叛和父亲的轻视。
在这种情况下,别说一起再生个儿子了,就连正常的夫妻感情都必然会冷却下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两个人现在还是夫妻,爱丽丝将一直是特雷维尔夫人,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于情于理,自己如果有事相求,爱丽丝都会考虑一下——当然,前提也是自己需要给出一个能够说服人的理由。
不过这难不倒埃德加,他稍加思索,便想出了合理的借口。
就在第二天,他主动前往王宫,求见自己的妻子。
以爱丽丝在宫廷中炙手可热的地位,自然没有人阻拦,消息很快通报到了爱丽丝那里。
此时的爱丽丝,正在帮助特蕾莎皇后紧锣密鼓地筹备接下来移宫枫丹白露一事,可谓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听到了丈夫来求见自己之后,她也暂且放下了手中的事,见了丈夫。
一方面,确实如埃德加所想,爱丽丝心里确实还有点夫妻之恩;但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如今爱丽丝身处机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对外界演出一副“琴瑟和谐”的样子来。
很快,埃德加被带到了爱丽丝的面前。
“爱丽丝……”一见到妻子,埃德加就如同往日一样,亲昵地搂抱了一下妻子,“这几天一直见不到你,我可太想念你了。”
如果是过去,和丈夫如此亲密互动肯定会让爱丽丝沉醉其中,但是现在的她,一想到丈夫可能刚刚才在哪里鬼混过,本能地就感到了一丝不适。
于是她一边堆着勉强的假笑,一边不着痕迹地推开了丈夫,“埃德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在哪儿。”
“抱歉,我只是有些情难自禁了,太想念你了。”埃德加以柔和的表情表达着对妻子的思念。
“好啦,我又不是不回家。”爱丽丝白了丈夫一眼,接着马上又问他,“难道你特意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些令人难为情的话吗?”
“当然就是为了这些了!”埃德加继续摆出迷人的笑容,然后再话锋一转,“当然,还有一点小小的事,希望你能帮个忙。”
果然如此……爱丽丝心里顿时了然。
如果是之前,埃德加这明朗的笑容、温柔的话语会让她为之迷醉,但是到了现在,这种花花公子的小招数,却再也无法让她为之激动了,甚至会让她感觉有些厌烦。
有道是经历拓展眼界,摆脱了家庭桎梏的爱丽丝,如今借由特蕾莎的提携,已经走上了帝国的最高权力舞台。
在宫廷当中,她每天都见到皇帝和重臣们来来去去,见识到了掌握这个国家权力和金钱的一群人的做派,而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觉当中成长,所思所想已经不在局限于家庭当中,更多地放在了利益纠葛当中。
现在,埃德加再向她展示那些屡试不爽的小招数时她不光一眼能够看透,甚至觉得还有点好笑。
可是,就算好笑,那也是自己的丈夫。这是无法改变的现实。
于是,爱丽丝只能耐着性子,装作提起了兴趣,“还有什么事呀?”
“嗯,其实……”埃德加扭捏了一下,然后终于不好意思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让你帮我谋一个差事……”
“啊?”一听到这话,爱丽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也不怪她如此震惊,毕竟经过婚后的观察,她已经太了解埃德加了,他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事情从来都是能推就推,能躲就躲,根本没有任何靠自己光耀门楣的想法,这样的埃德加,现在却突然一本正经要在自己面前说想要谋个差事,这实在是让她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片刻之后,她才从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然后她呆呆地看着丈夫,“你想要个什么差事呢?”
虽然埃德加素来脸皮极厚,但面对妻子难以置信的眼神,他心里仍旧有些尴尬和心虚。
尤其是,他还别有目的。
不过,他也很快把这种心虚抛到了一边。
“你也知道,我别的才能没多少,就是在艺术上还算有些天赋。再加上,那天我也受邀作为观众参加了加冕仪式,所以……你能否安排我来作为纪念画作的主创呢?爱丽丝,我相信你也见证过我的才能……我认为我是能够胜任这份工作的。”
没错,这就是他为自己想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作为帝国复辟的历史性时刻,陛下的加冕仪式势必会被着重记录,会和当年一样留下画像,而且不会是一张两张,会是一系列的作品,这就意味着宫廷需要找一个画家团队来完成这个工程。
而且,这些画作也不可能短时间就完成,这就意味着如何他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就有留在王宫的理由,然后他就可以借机打听消息了。
正因为如此符合逻辑,所以埃德加志在必得,他向妻子投向了期待的眼神,希望她帮自己这个忙——以爱丽丝如今的地位,只要她从中关说,那大概率自己就可以达成心愿。
然而,此刻的爱丽丝却有着不知所措。
按理来说,丈夫能够有些上进心,想要去做点正事,当然会让她感到欣慰。可是,埃德加长期以来的表现。却让她难以信任丈夫,害怕他不光不能把事情办好,反而会给自己和家庭带来麻烦——正如当年在瑞士拜访陛下,明明约好了第二天一起游湖他却喝得酩酊大醉以至于自己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收拾烂摊子那样。
当初的灾难并没有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但现在情况可大不一样,因为这可不是请个画师画画这么简单,这是帝国的政治性任务。
于是,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用自己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严肃地审视着面前的埃德加。
“爱丽丝,你怎么了?”埃德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了。
“埃德加,告诉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完全不是你平常的性格。”爱丽丝平静地问,“我想要知道理由。”
原来在你眼里我想干点事就这么奇怪吗……埃德加心里苦笑。
最让他无语的是,这种怀疑,还是真的没有冤枉他。
好在,面对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他也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
“哎……好吧,让你瞧出来了。”埃德加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然后耷拉着脸,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想必你也知道,爸爸马上就要调到遥远的北非去了,在临走之前他放心不下我,非要我去为陛下办点差事不可,所以,面对爸爸的催促。我虽然不情不愿,但也只好服从咯……”
听到了埃德加的解释之后,爱丽丝这才眉头舒展了一些,毕竟这才是符合逻辑的情况。
不过,这反而让她更加不放心了,“埃德加,虽然我现在确实受到两位陛下宠信,但这不是因为我有什么特殊才能,而是因为我在他们面前能够表现出诚实和勤恳,我能够以最大的热忱去完成他们交代的每一项任务……也就是说,我所谓的权势都是靠着努力换来的,我的地位并不牢靠,我得到的宠信也许某个下午就会突然消失,在背地里有很多双眼睛正用满怀嫉恨的眼神注视着我,随时准备把我赶下去来取代我……”
“宫廷不就是这样的吗?”埃德加耸了耸肩,“这就是我不喜欢钻营的原因啊,永远都得如履薄冰。”
埃德加轻飘飘的回答,却让爱丽丝气得差点眼前一黑。
你以为我喜欢如履薄冰的感觉吗?如果不是因为你太不中用,如果不是你父亲的轻视和压迫,我又怎么需要去过上这种战战兢兢的生活!她在心里怒吼。
不过,好在这段时间身处宫廷的经历,越发锻炼出了她控制情绪的本领,所以明明已经被丈夫激怒,但她最终还是维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
“是啊,这一切都是个人的选择,我自己选了这条路我当然要自己承担后果。所以我不是在跟你诉苦,而是在告诉你,我的地位并不牢固,我不能在自己的履历上留下污点。如果我保举了你,而你又没干好差事,那到时候不光你要受罚,连我也要承担应有的责任……”
仿佛怕丈夫还是不够明白,她尽力继续向埃德加解释。
“这不是画几幅画而已,这是很重要的任务,绝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甚至绝不是仅仅达到‘合格’就足够的,它必须卓越以供后人瞻仰,就像上一次的先皇加冕画作一样……一旦你拿不出让人满意的表现来,那人们先是会质疑你,然后会质疑我。埃德加,我希望你能够明白这这件事的重要性,然后再跟我说你到底能不能做到。”
面对妻子认真严肃的眼神,埃德加本能地迟疑了一下。
他毕竟也是出身于贵族世家,多少也有点政治敏感性,当然也知道爱丽丝所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他也相信,哪怕自己别有目的。自己也一定能够完成这项工作,不至于捅娄子,牵累到自己的妻子。
绘画的才能,就是他对自己为数不多的自信。
于是,在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再度确认了自己的意见。
“爱丽丝,我知道这些,但是请你相信我吧,唯独在这上面我的天赋受到了旁人的公认,你自己不也是见证者吗?我当然不敢说自己是现在国内最好的画家,更不敢说自己能够和当初那位大画家雅克-大卫相比,但即使如此我仍旧坚信,如果我有这个机会,如果我能发挥出我的全部才能,我一定能够创作出让陛下和世人满意的作品,至少不会让他们因此而质疑你……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些信心,我能够做到的!”
埃德加这话说得慷锵有力,毕竟绘画确实已经是他最大的骄傲和自信了,而这种自信也确实感染到了爱丽丝。
如果他真的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话,那也算是青史留名了吧……再说了,难得他愿意去做一下正事,她也实在不愿意挫伤他的积极性。
虽然夫妻两人已经不可避免地疏远了,但是她何尝不在心里存下一线希望,想让丈夫迷途知返,重新经营幸福的家庭生活呢?
眼下,一切阴霾都已经消散,也许是时候重建支离破碎的生活了,这也许会是一个好的开始。
爱丽丝在沉默中渐渐动摇,一向聪慧理智的她,终究会有感情用事的那一面。
“那你可要多努力,毕竟这是很辛苦的活,这段期间你没法去玩了,你受得了吗?”于是,她轻声询问,而这也意味着她已经答应了。
“那是当然,其实我也早就厌倦了时不时跑去俱乐部玩了,那对我的人生有害无益。”埃德加立刻就做出了保证,“爱丽丝,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可以把自己锁在王宫的小房间里,不拿出满意的创作我不出门!”
所谓去俱乐部玩,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含义,夫妻两都心知肚明,只是不能挑明罢了。
“那用得着那么辛苦,又不是坐牢。”爱丽丝忍不住笑了出来,“只不过,你可能确实要时不时在王宫里待一阵。”
“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们能时不时见面,我还能亲手照顾夏露了。”埃德加深情款款地回答,“爱丽丝,我亏欠夏露太多,现在用陪伴来补偿,难道不好吗?”
自从任职宫廷之后,爱丽丝一直将女儿带在身边,一方面方便照顾,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她和皇太子殿下以及其他帝国二代们从小建立关系,构筑她未来的关系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夏露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自然也变得少了。
如今,埃德加搬出了女儿,恰恰击中了爱丽丝心头最柔软的地方。
她感动不已,轻轻叹了口气。
“你要是早这么想该多好啊!不过,现在也不晚。埃德加,你确实是时候学会怎样成为一个家族的继承人了……”
“我会学会的。”埃德加笑容满面地回答。“谢谢你给我机会,亲爱的。”
8,教会
在埃德加软磨硬泡、甚至刻意搬出女儿做道具的情况下,对丈夫虽然已经失望至极、但仍旧还残存着些许期待的爱丽丝,终于被打动了,她答应了丈夫的请求,为他去谋取“绘制加冕礼绘画集”的差事。
而此时,艾格隆则在为另外一件事伤神。
因为,他的祖母莱蒂齐亚皇太后以及他的舅公费什红衣主教,向他提出了辞行,准备返回罗马。
听到他们的要求时,艾格隆第一反应自然是极尽挽留。
“奶奶,您阔别法国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得以重返这里,而且终于和我们团聚在一起,为什么非要离开呢?”面对着面前的老太太,艾格隆诚恳向她说,“您的孙子和曾孙现在都在这儿,您难道不愿意再多陪陪我们吗?”
面对孙子的挽留,老人的眼中也流露出不舍,但她仍旧坚持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孙儿,我怎么可能不留恋你们呢?只是,人生在世总有分别的时候,既然我已经见证你戴上皇冠的时刻,那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现在是回去的时候了……”
“这里就是您的家,您哪儿需要回去呢?”艾格隆反问,“如果您是觉得巴黎太吵闹,那过阵子我们就去枫丹白露了,相信那里的环境一定非常适合您的——”
“傻孩子,这里还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呢?我知道哪儿更适合我。”莱蒂齐亚笑了,然后慈爱地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这个国家确实繁荣和美丽,但罗马才是我的归宿,我已经太老了,只想要呆在自己最舒适的地方……”
看到老太太如此坚持,艾格隆就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没用了。
实际上,他也觉得,对这种已经习惯了独居和清心寡欲生活的老太太来说,宫廷的富贵生活确实还不如在罗马的那种幽静生活又富有宗教气息的地方更有吸引力,也更加有利于她的寿命。
在过去的帝国时代,她也是一直宁可住在罗马的,法兰西帝国开国皇帝之母,终究其实还是个意大利人。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艾格隆也不好过于强留祖母了,只能不情不愿地答应她的要求。
“好吧,既然您如此坚持,那我顺从您的意志。我会安排好人手护送您回去的,您一路上小心。”
“谢谢你,孩子。”莱蒂齐亚笑着安慰孙子,“不用为此感到遗憾,我无论在哪儿都永远和伱同在,我会为你的事业和你的健康时时祷告的。现在我们能够有今天的地位,全靠上帝的保佑,你也一定要虔诚地尊奉上帝的意旨,为您的子民谋福利……”
接着,她和普通的祖母一样,絮絮叨叨地对艾格隆讲了一大堆必须敬畏上帝,谨遵信仰之类的话。
对这话艾格隆当然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毕竟,“虔诚”这个词和他可是半点不沾边。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既然艾格隆已经走到了君主的大位上,他也就成为了高卢教会天然的领袖和守护者,天主教会也成为了他的统治“盟友”,哪怕他心中对教会和教义都不当一回事,在表面上他也只能摆出一种尊敬的态度。
所以他耐心地听完了祖母的,并且还一力表示自己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去守护天主信仰,保护罗马教廷,还让祖母回去罗马之后向教会高层传个话——以后如果罗马有难,自己一定义不容辞。
在历史上,法兰西的王权一直和教会呈现既合作又冲突、既利用又提防的状态,多次发生剧烈冲突:先有1303年法王腓力四世派人痛打了当时的教皇卜尼法斯八世,并且强行把罗马教廷迁到了自己国境内的阿维尼翁,后有1494年查理八世率军进入意大利开启了时间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意大利战争,最近的自然还有拿破仑皇帝囚禁教皇的经典代表作了。
王权和教权的冲突时有发生,本质上是教会不光想要占据“精神高地”,还想要拥有现实的领主权力,它拥有着一个以罗马为中心的“教皇国”领土,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而干涉到世俗政治当中,这就必然和想要推行中央集权的王权发生剧烈斗争。
几百年的斗争下来,世俗权力终究大获全胜,罗马教廷的权威和影响力日渐衰弱,最后不得不开始依附于世俗王权。
因为意大利四分五裂的混乱状态,所以教会开始把法国当成了自己的“保护人”,所以教皇不惜亲自对拿破仑皇帝奉承讨好,亲自为一个并非正统的君主加冕。
在这个年代,随着意大利民族主义的兴起,对国家统一的呼声越来越大,作为割据势力的“教皇国”也成为了这些民族主义者们的众矢之的、同时,意大利的启蒙主义思想也在不断传播,觉醒的知识分子们也开始将反动、腐朽的罗马教会当成了讨厌的障碍,他们认为教会如果一直盘踞在罗马并且控制着周边地区,那么意大利就不可能实现民族复兴,所以他们希望彻底搬开这个障碍,实现他们的伟大理想。
在民族主义者和知识分子的冲击之下,罗马教会和教皇国越来越岌岌可危。
在原本的历史线上,1848年,巴黎爆发了革命,奥尔良家族的七月王朝彻底崩塌;而这股革命浪潮很快就蔓延出了国境线之外,一路传导到了欧洲多个国家。1849年2月,在罗马一群共和主义者和知识分子发动了革命,赶走了教皇,并且创建了“罗马共和国”,宣布要实行政教分离,创建一个全新的政治体制。
教皇先是仓皇逃到了两西西里王国境内,然后立刻向法国求援(欧陆列强当中,英国早已经和罗马教廷决裂成立了圣公会,俄国是东正教国家普鲁士是新教国家,他们都没有动机去拯救罗马教会,反而乐得看笑话;奥地利当时也正陷入到革命泥潭当中,伦巴底、匈牙利的叛乱,以及对撒丁王国的战争都让他腾不出手来,唯一有实力的天主教大国只剩下刚刚从泥潭当中走出来的法国了。)
当时刚刚赢得竞选担任总统的路易·波拿巴在法国宗教界人士和保守派的叫嚣下,欣然出兵罗马,最终扑灭了罗马共和国,并且借机成为了教会的守护者。
值得一提的是,波拿巴家族的罗马支系,也就是吕西安·波拿巴的长子夏尔·吕西安·波拿巴当时站在共和派一边,还参加了共和国军队,和堂弟开展了武装斗争,最后被迫流亡。
和艾格隆一样,路易·波拿巴自然也不可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之所以站出来武装保卫罗马教会,归根结底是为了在上台之初博取保守派的支持,顺便扮演一个“欧洲秩序维护者”的角色,打消外界对波拿巴家族重新上台的质疑。
同那个历史线的堂兄一样,艾格隆也有着类似的需求。作为法兰西帝国的统治者,他的天然义务就是确保法兰西相对于周边陆地邻国的优势,自然,也他天然有动力去维护周边国家支离破碎的格局,他不愿意看到德意志的同意,当然也不愿意看到意大利的统一。
他的母亲路易莎甚至现在还是帕尔马公国的统治者。
历史上的拿破仑三世有些反复无常,他明明知道现实政治逻辑,并且一直在武力支持教皇国,努力维持意大利的分裂状态,但同时他却又一直在帮助撒丁王国,加快了它的统一战争,甚至还在1859年主动对奥地利开战,为它出兵击败了奥地利,使得撒丁以极小的代价就从奥地利帝国获得了意大利最富庶的省份伦巴底,而法国自己却一无所获。
更可气的是,1871年撒丁王国还趁着拿破仑三世在普法战争失败的机会,进军罗马吞并了教皇国,并且逼迫教皇避居在梵蒂冈内。
这就等于拿破仑三世对意大利的全部投入,无论是在撒丁的还是罗马的全部打水漂了,没有人会对他有任何感恩。
这样的蠢事艾格隆自然不会去干。
他会坚定不移地维持意大利的均势和分裂,必要时甚至不惜以武力干涉——在这一点上,他的想法和梅特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不愧是被他教大的学生。
所以,他私下里做出“武装保卫罗马教会”的承诺,不是为了满足一个老太太的虔诚和迷信,而是出于他自己的现实利益。
一旦罗马爆发了什么革命,只要罗马教会对他发出请求,他就会和历史上的拿破仑三世一样,毫不犹豫地出兵援助,恢复教廷的地位——和拿破仑三世其他那些不得人心的战争不同,他“匡扶教廷”的做法,欧洲的邻国当中还比较买账,至少有一个大义名分在手,可以掩盖住私底下那些赤裸裸的用心。
当然,艾格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逆历史潮流而动,虽然意大利的武力孱弱、民主主义者的实力很差,但千年以来积累的腐败和丑闻,让罗马教会实在不得人心,面对随着时代发展而越发紧迫的威胁,罗马教会势必也要做出不断的让步和改革——正如后来历史上所发生的那样。
所以,艾格隆认为,如果自己真的救下了罗马教会,那么以“保护人”的巨大影响力推动教会进行改革,最终缔造出某种温和共和主义色彩的罗马教权国,至少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这种根深蒂固的矛盾。
虽然这不能根除矛盾,但只要能够缓解那就足够了,他只能管好自己这一代人的事情。
对于其中这么多的弯弯绕绕,莱蒂齐亚这个老太太当然不可能明白,她只是对艾格隆的表态极为欣喜。
对于她来说,此生最心痛的事情,就是当年拿破仑皇帝和教会决裂并且囚禁教皇,最终还被教皇开除了教籍,在她看来这就是儿子最后败亡的决定性因素——因为他触怒了上帝。
而现在,看到孙子如此敬重教会,她自然满心感动。
“我的好孙儿!你能够如此懂事,那就太好了……已故的那位教皇陛下曾经在布道当中赞扬过你,从那之后你就诸事顺遂,我但愿你能够一直遵循这条正确的路,千万不要有所差池……”
接下来,她连声保证,自己一定回到罗马之后,一定会将他的决心和美意传达给教会的高层。
艾格隆当然不会只将希望放在自己奶奶身上而已。
为了和教会高层们打好关系,他已经将通过自己的舅公费什红衣主教,以及自己的秘书莱昂的伯父埃斯波西托红衣主教两个人,不断笼络那些具有权势的红衣主教们。
反正,自从成为法兰西皇帝之后,宫廷当中收藏的珠宝他有的是,随便拿出一些送人也绝不会心疼。
虽然教会这个招牌在几百年当中在不断褪色,但是现在对他来说仍旧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在哈布斯堡家族已经衰落的今天,没有人能够再和他来争夺“天主教保护人”的头衔了。
而法国国内的天主教势力,在这种情况下自然也会排除掉他们心中对“正统王室”的偏爱,主动站在支持他的一边来。
不过,无论如何,宗教都只是统治的工具而不是统治的目的。
在他上台之前,塔列朗亲王已经对政府进行了清洗,苏尔特元帅已经对军队进行了清洗,排除掉了这两个地方的异己分子,那么接下来对教会的清洗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在铲平了贵族院里面的反对派之后,艾格隆就将在高卢教会内部依样画葫芦,实行宣誓制度,主教们当中谁拒绝效忠帝国和皇帝陛下谁就得自己滚蛋。
虽然表面上摆出虔诚的姿态,但历代法王都力图牢牢地将宗教事务和法国教会把持在自己的控制之下,艾格隆自然也不会例外,高卢的天主教会应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做、应该谁来做,都只能由帝国皇帝陛下和他的辅弼大臣们来决定,其他的任何人都无权置喙,哪怕是教皇本人也一样——如果教皇不懂事,那么他也不介意学习历代先贤来给教皇上一课。
带着对教皇的刻薄讽刺,艾格隆满面笑容地向祖母辞行。
“奶奶,祝您健康长寿!”
9,旧日重现
在莱蒂齐亚皇太后的坚持之下,艾格隆只好批准了她返回罗马的要求,然后依依不舍地送别了自己的祖母。
作为皇帝的祖母,她当然不可能静悄悄地走,于是宫廷就举办了一场典礼,恭送她的离开。
而在送别了祖母之后,又一位艾格隆的长辈找到了他。
这位长辈是现在整个宫廷的皇室成员当中,辈分最高、年纪最大的人,也就是前荷兰王后奥棠丝·德·博阿尔内女士。
这位奥棠丝王后的人生也颇为跌宕起伏,大革命期间父亲被砍了脑袋,和母亲约瑟芬以及哥哥欧仁一起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但没想到最后她的继父却成为了帝国的皇帝,她也一跃成为了帝国的公主和未来的王后。
然而这一切荣华富贵在1815年化为了泡影,随着帝国的崩塌,她不得不卷起自己多年来积累的金银细软跑路,隐居到了瑞士的别墅当中从此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她原以为自己这一生就会在这个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当中默默结束,却没想到命运又给她上演了一幕大戏——她的义弟兼侄子冒险从奥地利跑了出来,并且向她请求帮助。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出于亲情收留了艾格隆,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了他,甚至在艾格隆向她借钱的时候,还将自己手中的一大笔继续借给了这位前途未卜的少年。
知恩图报的艾格隆,自然也不会忘记自己这位婶婶提供给自己的帮助,于是在自己返回法国夺权之后,立刻就派人前往瑞士,将奥棠丝王后迎回了法国。
相比于留恋罗马幽静生活的莱蒂齐亚,奥棠丝王后却截然不同,她对侄儿的成功欢天喜地,然后兴冲冲地就赶了回来,并且理所当然地以长辈的身份参加了艾格隆的加冕仪式。
在过去那个风华正茂的鼎盛时期,她就迷恋着巴黎的繁华,借着帝国公主的名号,她过着奢华无度而且近乎于放浪的生活。
作为拿破仑皇帝的义女,她被皇帝指婚嫁给了四弟路易,然后成为了帝国皇室当中著名的一对“怨偶”,夫妻两个之间的感情极差,只是为了“生下孩子延续家族”才结合在一起而已。
后来路易亲王被拿破仑皇帝任命为荷兰国王,而她也不情不愿地跟着一起去荷兰履行王后的职责,不过她却依旧留恋着巴黎的生活,想尽办法让自己得以返回到巴黎,因为路易忙于国事,她也乐得一个人放浪形骸,身边还一直有情人陪伴,可谓是享尽了人间的富贵繁华。
不过,当年的一切现在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奥棠丝王后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岁月冲淡了她曾经炽烈的玩心,在瑞士多年的隐居生活也让她慢慢地习惯了低调的日子,她再也不想高调任性地生活下去了,只想着守着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回来的富贵生活,守着自己的儿孙们,安静地过完自己剩下的时光。
而在艾格隆看来,因为种种原因,自己的亲生母亲路易莎被自己排斥在外,因此在他的宫廷当中,曾经担任过他教母、而且对他帮助颇多的奥棠丝王后,可以取代路易莎,充当宫廷的“温厚长者”的角色,因此他平常对奥棠丝就非常尊重,而在他的示范之下,其他人自然对奥棠丝王后越发尊重,隐约当中也让她拥有着超然的地位。
因为两个人关系很好,所以在见到婶婶之后,艾格隆的神态和语气都比平常要亲昵许多。
“我亲爱的婶婶,您有什么事找我啊?”
“我亲爱的艾格隆,我是来满怀热情地邀请你的。”奥棠丝王后笑眯眯地回答。
一边说,她一边还亲切地拥抱了一下艾格隆。
“邀请我?您是要做什么吗?”艾格隆连忙问。
“过几天,我打算举办一场我自己的音乐会,我希望你能够作为家人来出席——如果能够替我鼓掌欢呼那就够好了。”奥棠丝王后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目的,“不知道陛下是否愿意赏给我这样的荣幸呢?”
艾格隆知道,奥棠丝王后在年幼时接受了非常完整的古典教育,而且具有不错的音乐天赋,创作了不少曲子,她也以此来作为自我娱乐、消遣时光的方式。
她创作的曲子,虽然称不上经典的佳作,但至少也不算差,由于她的特殊身份,当年她自然完全不缺捧场的人,所以在过去,她时不时就会举办音乐会,宴请宾客来欣赏自己或者别人的作品。
时光已经悄然过去了20年,但奥棠丝王后终究还是过去的自己,所以在回到巴黎之后,压抑了太久的她,迫不及待地又重新拾起了过去的“美好回忆”,大量举办宴会来宴请过去的老朋友,举办私人音乐会自然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在这隐居的十几年当中,我百无聊赖只能谱写了不少曲子聊以自娱,可从没想过它们还有在巴黎演奏的一天。”奥棠丝王后进一步向艾格隆解释,“现在既然有机会了,那我就想完成这个心愿,如果还能够有你作为见证的话,那就更好了!艾格隆,你能够满足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吗?”
“当然了,我很乐意。”艾格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婶婶的创作水平姑且不论,既然她都这么盛情邀请自己了,他自然也不想扫她的兴,“我将和特蕾莎一起出席,聆听您高超的创作。”
“哈哈哈……您这就说得太过头了。”奥棠丝王后被他给逗笑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创作者而已,哪里称得上高超呢?况且,您和特蕾莎可是在维也纳长大的,什么样的名作没有听过呢?我这种水平肯定不入你们的法眼,您就当做是出于亲情来给我捧场吧——”
就这样,在融洽的气氛当中,两个人相谈甚欢,犹如过去在瑞士时一同相处那样。
但这一切,终究还是有所不同的。
奥棠丝王后对艾格隆如此亲切,一方面确实是出于亲情,但另一方面也有着自身利益的考量。
她虽然确实迷恋富贵繁华,但是她并不愚蠢,多年的宫廷生活也让她锻炼出了最基本的政治常识,她知道自己如果恃宠而骄得意忘形,对这位尊贵的侄儿放肆无礼的话,那么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也会在弹指间灰飞烟灭。
况且,她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她的儿子们现在都还年轻,未来都还要顶着“帝国皇室成员”的头衔,在艾格隆的荫庇下讨生活。
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她都要和这位性格骄傲的侄儿搞好关系,而不能摆出长辈的派头对他评头论足。
所以,她有效、而且明智地把握住了两个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一方面,她是宫廷当中受人尊敬的长辈,是艾格隆半个母亲,也理所当然地享有宫廷的权势和发言权;但另一方面,她绝不介入艾格隆的私人生活,更加不对他的所有施政举措发出半点议论,她把自己局限在了种种社交和庆典当中,并且向艾格隆提供精神上的抚慰。
对她来说,这也已经够了。
经过了十几年孤苦无依的隐居生活之后,她无比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也只期盼自己现在的生活能够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自己老死的那天为止,别的她也不想多加理会了。
而艾格隆,会满足她的愿望的。
两个人融洽地聊了一会儿天之后,奥棠丝王后突然把话题引到了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的身上。
“最近我听说那位瓦莱夫斯基伯爵受到了您的嘉奖?”
“是的。”艾格隆虽然对王后突然提到他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他为我办了点事情,立下了功劳,所以我嘉奖了他。”
具体这位私生子哥哥到底为他立下了什么功劳,现在并没有到公开的时候,所以艾格隆没有对王后说明,而王后也没有追问,显然她也意不在此。
“这样说来,他肯定未来大有前途咯……”
“你能够不计较他私生子的身份,慷慨地任用他,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我想,他也一定会心里对你满怀感激,并且会加倍努力来报答你的吧……”王后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也挺好,虽说他并不能算作皇室成员,但毕竟也有着皇帝的血胤,既然你已经掌权了,那么适当予以关照也挺好的。”
“我向来只在乎才能不在乎出身,谁能够给我办好事我就奖励谁。”艾格隆不紧不慢地回答,同时心里则在猜测婶婶一直提及亚历山大的目的。“既然他能够表现出应有的才华,那我就会给他机会,至于能够走多远走多高,那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得到了艾格隆肯定的回答之后,奥棠丝王后原本爽朗的笑容当中,突然出现了些许的扭捏。
“也就是说,您并不介意提携一位私生子,对吧……”
看着奥棠丝王后扭捏的样子,艾格隆陡然明白了什么。
“您……您也想要向我推荐什么人吗?我亲爱的婶婶?”于是,他镇定的问。
“唉,陛下,您真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您……”奥棠丝王后苦笑了一声,然后又重新变得严肃了起来,“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在这次音乐会当中介绍一位年轻人给您认识。”
果然如此……
艾格隆心里顿时了然。
奥棠丝王后平常和他谈话的时候,都是直抒胸臆有一说一,现在把话说得这么弯弯绕绕,确实是有些难以启齿。
“您是想要让我认识一下那位德·莫尔尼伯爵是吗?”为了免除婶婶亲口说出的尴尬,艾格隆主动问了出来。
“你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奥棠丝王后既有些惊讶,但又有些如释重负,“是的……就是他,说来真巧,你们同岁呢。”
当年,奥棠丝王后和荷兰国王路易分居两地,身边没有桎梏的她,开开心心地过着放浪形骸的富贵生活,这样的生活自然少不了情夫。
她和弗拉奥伯爵夏尔·约瑟夫上校(据传这位情夫还是塔列朗的私生子……)成为了情人关系,并且在1811年生下了一位私生子,然后为这个孩子搞了一个德·莫尔尼伯爵的合法身份。
这件事在一开始被瞒得很好,但很快就成为了宫廷当中几乎人尽皆知的秘密,不过有道是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没人尴尬,宫廷的人们很快就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淡忘了过去。
再后来,短短几年之间帝国崩塌了,帝国的宫廷作鸟兽散,奥棠丝王后被迫流亡瑞士,这个私生子她自然也就没有来得及再过问了。
在原本的历史线当中,直到死去那天,奥棠丝王后也和这个私生子联系很少,直到她的儿子路易·波拿巴复辟帝国成为拿破仑三世皇帝之后,这位私生子才又重新登堂入室,被拿破仑三世重用,一度成为帝国的重臣,最后还被封为“莫尔尼公爵”。
不过,在这条被改变的时间线上,王后在流亡15年之后有幸返回到了巴黎,她在享受着自己重新得来的富贵生活之余,也没有彻底忘记自己留在巴黎的私生子,于是她和自己的这位私生子私下里相认了,然后就想着为这位私生子的前途铺点路。
正因为担心艾格隆本人的意见,所以她故意把话说得比较迂回,先是从艾格隆的私生子兄弟入手,直到得到了艾格隆确认的话之后才最终摊开来。
对于婶婶的想法,艾格隆并不怎么反感。
反正,他已经重用了私生子了,不在乎再去提携另外一个。
而且历史也已经证明了,这位私生子也确实才能不错。
但即使如此,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不想让奥棠丝王后过多地干涉到政事当中。
“您既然是东道主,您想要把我引见给谁都行,我的婶婶。”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给出了自己的答复,“不过,我无法跟您保证什么,这个孩子能有何种前途全得看他自己。”
“我当然知道这些,艾格隆……只是身为母亲,我无法完全对他弃之不顾而已。你能够看一看就已经让我很满意了。”奥棠丝王后轻轻地拥抱住了他,“如果他值得你看重,你就给他点机会,如果不行,那你完全可以对他弃之不顾!我绝没有在要挟你什么,无论你怎么做,我们之间纯粹的亲情是绝不会被玷污的,我不会干涉你的事情,我跟你保证,我的孩子。”
10,影子与觉悟
出于对奥棠丝王后的敬爱之情,艾格隆答应了她的不情之请,决定给那位年轻的德·莫尔尼伯爵一个机会,至少在私下里见他一面,让这个历史上有名的人物有机会来表现,迎接自己的“面试”。
得到了艾格隆的允诺之后,奥棠丝王后自然心情大好,更加对他关怀体贴。
奥棠丝王后只为自己的私生子讨要恩赏,可能会有人觉得她厚此薄彼,怠慢了自己的两个婚生子,路易和查理亲王,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在艾格隆上台之后,一方面他现在还势单力薄,确实需要波拿巴家族旁支成员们的拥护和支持;一方面他又嫌忌自己的堂兄弟们个个野心勃勃,喜欢跟家主唱反调(拿破仑皇帝当年的经历就是教训),太重用他们只会给自己添麻烦,所以对自己的堂兄弟们采取了“厚赏薄权”的措施,把他们放到了教会财产稽核、烟草专卖等等肥缺上面,以此来尽快充实波拿巴家族的财产,重建帝国皇室的雄厚基本盘。
不过,这些肥缺虽然收入极高,但是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政治影响力,所以也不会干扰到艾格隆自己的事情,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无疑,这些雄心勃勃的堂兄弟们私下里肯定有些怨言,认为自己没有进入到权力核心当中,但艾格隆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回报了堂兄弟们的忠诚,他才不会理会他们的想法。
奥棠丝王后对这一切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来她知道自己这个侄儿绝不容别人分薄自己半分权威,所以说了也是白说,反而会让两个人原本的亲密关系就此蒙尘;二来,她觉得这样也挺好,反正儿子们又不缺实惠,大可以尽情享受他们身为皇族的富贵生活。
在当年,她一直都是乐天派的享乐主义者,虽然贪恋权势带来的风光,却厌烦于行使权力的繁琐,宁可当一个整天玩乐的公主也不愿意当一位垂拱而治的王后,推己及人,所以她才不在乎儿子们担任什么官位,只要儿子们拿着高官厚禄,有着荣华富贵那就足够了。
不过,对于现在这种“放养”的局面,艾格隆也并不打算一直维持下去。
他的堂兄们为了补偿没有太多权力的“缺憾”,势必会大肆捞钱,而且他们肯定也没有兴趣替艾格隆遮掩颜面。一开始国民可能还会忌惮于帝国的威权敢怒而不敢言,但时间长了,他们的奢侈腐化必然会引起公愤,极大地打击帝国皇室的形象(正如第二帝国晚期的热罗姆支系的热罗姆·波拿巴亲王和吕西安支系的皮埃尔·波拿巴亲王一样)。
所以,艾格隆只打算在短期让他们可以合法敛财,给他们酬功报答他们当初的帮助,等到实际成熟之后就会让他们退出这些官位,今后收支自负,而等到那时候,艾格隆这一系必然已经建立了不可撼动的权威,他们的野心也自然被磨灭干净了,到时候再任用他们也无妨。。
艾格隆一边旁算着对堂兄弟们的处置,一边若无其事、笑容满面地和自己的婶婶谈天说地,对他来说,同时扮演人的角色和皇帝的角色已经是生活当中习以为常的事情了,甚至已经是他唯一的生活。
“陛下,那我就等您和皇后陛下的大驾光临了!请柬我随后派人奉上。”在聊了一会儿之后,奥棠丝王后心满意足,愉快地跟艾格隆道别。
=============================
正当艾格隆和自己的婶婶相谈甚欢的时候,特蕾莎皇后也从爱丽丝这里接到了一个意外的请求。
“什么?埃德加主动请缨,想要担任加冕仪式画作的创作人?”她极为不解地问。“他怎么会突然这么有干劲了?”
也难怪她产生了和爱丽丝一样的想法,毕竟,埃德加到底是什么作派她也早就看透了,这绝不是一个野心勃勃的艺术家,反而是一个只想着玩乐的浪荡子,有野心的艺术家也许会有什么“创作传世作品进而名垂史册”的想法,进而想方设法去谋夺这个差事,但埃德加……恐怕没这个野心。
面对着特蕾莎皇后的质疑,爱丽丝心里自然也只能苦笑,不过在表面上,她还是做出了一副严肃的样子,认真地对特蕾莎解释,“陛下,其实这也是我家公公的请求。他即将远赴北非为陛下效劳,但是却放心不下埃德加,希望他能够找一份正经的差事为国效劳,而不是沉溺在终日的游手好闲当中浪费自己的才能……所以他才会催促埃德加去找这样的差事。”
得到了爱丽丝的解释之后,特蕾莎倒是终于相信了几分。
不过,相信归相信,但是答应不答应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虽然,她很欣赏爱丽丝,现在也在倚重爱丽丝的才能,作为自己尽快融入法兰西皇后的媒介,但是,对于爱丽丝的丈夫,她却没有一丁点的好感。
“夫人,无疑我确实很感激特雷维尔将军对国家所做的贡献,也非常乐意用应有的赏赐来报答他的辛劳,但就把这么重要交给埃德加,仅仅只为了‘让他有点正事干’这个理由,恐怕是挺难说服人的。爱丽丝,你应该知道它对我们的纪念意义有多大,用吊儿郎的态度来敷衍是绝对不行的……”
一直以来,特蕾莎公主展现出来的形象都是沉稳平静,而且非常谨守礼节,极少流露出对他人的负面情绪,如今她居然这样不加掩饰地表现出了对埃德加的不屑,甚至还是当着自己这个妻子的面,可想而知在她心里到底对埃德加是多么厌恶。
这种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蔑态度,让爱丽丝心里被深深地刺痛了。
一部分原因是特蕾莎皇后这么刻薄地评论了自己的丈夫,但更大的原因是——她说的是真的,正因为如此才更加让人难受,因为这是自己无可更改也无法逆转的选择。
事到如今,再去感慨当初的选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既然已经成为了埃德加的妻子,成为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媳妇,那她也只能尽力为这个家族的家业振兴而努力——毕竟,她的女儿未来也得靠这个家族的积淀才能够在宫廷当中有立足之地。
所以,哪怕心里很刺痛,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为丈夫辩白和争取。
“陛下,我绝不敢否认您对埃德加的论断,事实上,他一直以来的表现确实不如人意,让我们都很是失望。可是即使如此,他也是家中的独子,是我们一家人的顶梁柱;事到如今,他自己也已经有些后悔当初的吊儿郎当,想要为自己、为家人去努力做点事情……这都是他认真跟我保证过的!而我也看到了他身上的决心,我确信如果得到了这样的任务,他肯定会全力以赴,为自己为家族争取荣光,绝不会有所怠慢。
我在您身边随侍了这么久,您应该是明白我的性格的,我比您更加害怕失败,害怕损害自己的风评,如果没有任何把握的话,我也不会跟您推荐埃德加了。他的才华无论是我还是您都是亲眼目睹过的,以我的眼光来看,他确实有着相应的天赋和实力,既然如此,您何妨给他一次机会呢?如果事实证明他不行的话,那您到时候再换一个画师也不妨事……”
眼见爱丽丝说得如此恳切,原本坚决反感埃德加的特蕾莎稍稍动摇了。
按理说来,“纪念画”这种东西说重要当然重要,但要说有多么生死攸关,那也不至于,绝非现在的最优先事项;而且正如爱丽丝所说,交给埃德加试试也没什么损失,就算他不行大不了再换人就是了。关键是,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呢?
在特蕾莎的心中,对埃德加的厌恶和对爱丽丝的欣赏交织在一起,让她一时权衡不下。
她之所以如此厌恶埃德加,一方面,当初是埃德加耍尽心机,把艾格妮丝往陛下身边送,让特蕾莎极为记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沾花惹草自己却不能制止,甚至都不愿意去憎恨他,这种委屈和不甘,又化作了额外的愤怒,投射到了“劣化版艾格隆”的埃德加身上。
当然,她对自己的心理状态也没有把握得这么精细入微,她只是每次看到埃德加都会有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恶感,哪怕这个青年人有着俊朗的外表和翩翩风度也无法抹消这种厌恶感。
而这时候,爱丽丝那双碧蓝色眼睛当中,流露出的哀求和淡淡的伤感,却突然打动了她。
即使明知道丈夫不堪大用,她也在为家庭而努力,不放弃对丈夫的希望,甚至愿意为了他能上进,来低三下四地恳求自己给个机会。
这又何尝不是自己呢?面对外界的嘲笑忍气吞声,努力弥合夫妻之间的裂痕(而且全是他造成的),为了丈夫的事业奉献了自己全部的心力……
在面前明丽妩媚的少妇身上,特蕾莎仿佛看到了一些自己淡淡的影子。
一想到这里,她暗暗叹了口气,原本强硬的态度悄然之间软化了下来。
也罢,给个机会就给个机会吧,反正又不是什么大事。
“好吧,爱丽丝,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吧……”片刻之后,她淡然做出了决定。
“谢谢您,陛下!”爱丽丝顿时喜出望外,连忙对特蕾莎表示感谢。
“先别忙着谢我。”特蕾莎轻声制止了对方的道谢,而后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是你一力在为埃德加作保,那么爱丽丝,你也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不是什么轻飘飘的事情,更不是闹着玩的游戏,埃德加如果把事情办砸了,哪怕按你所说我们可以换人,但浪费的时间、以及你举荐失败的责任,你都必须自行承担起来……你明白吗?”
特蕾莎虽然说得轻飘飘,但是爱丽丝却深知其中的分量。
“承担责任”,自古以来都是官僚们最害怕的词汇,如今身为宫廷机器的一部分,爱丽丝自然也会有那一份应有的恐惧感。
爱丽丝也知道,特蕾莎皇后虽然平时待人和气,但一向赏罚分明,她也绝不是在说笑的。
可是,丈夫当时的恳求言犹在耳,而且她内心中也一直在盼望着埃德加能够浪子回头,成为家族真正的顶梁柱,她不忍他好不容易燃起来的斗志就这样被熄灭掉。
于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陛下,我完全明白其中的分量,我愿意为我的举荐承担应有的责任……但我相信,埃德加绝对会把事情办得让您满意,他有这个能耐。”
“我对他的信心远不如您。”特蕾莎微微笑了笑,“但愿我错了吧。”
接着,她又叮嘱了爱丽丝,“这段时间你就监督他吧,让他潜心创作,每一个阶段的作品都呈送给我来看看,我说可以了再进行下一幅。”
虽然特蕾莎自己创作才能有限,但是她从小生长于皇宫,父亲更是有着极为丰富的艺术品收藏,所以她从小看过的名家珍品不计其数,应有的鉴赏力自然不在话下,如果能让她满意,那肯定就是过关了。
看着特蕾莎的神情,爱丽丝也猜得出来,只要陛下心中对丈夫的成见没有消除,那么埃德加未来的前途就注定是晦暗无光的。
埃德加真的能够靠自己的表现一雪前耻,最终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吗?还是稍微振作两下,三分钟热度之后就立刻变回原样,不远承担任何责任只想着玩乐呢?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更不敢打包票。
但即使如此,她也愿意再给丈夫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夫妻之间冰释前嫌抹去裂痕的机会,一个让自己不再后悔当初的机会。
但是,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再去相信了,婚后埃德加每一次的寻欢作乐,都是在给她的心头增添难以抹去的伤痕,如今她的心里已经伤痕累累,她已经不堪重负,到达了最后的临界点。
如果这一次丈夫真的再让她失望的话,那么从今往后她就再也不会对他寄予期待了,她会咬牙承担应有的责任,然后与埃德加成为顶着夫妻头衔的陌路人。
“但愿你也能够有我这样的觉悟!”她在心里轻叹。
11,交情
既然得到了特蕾莎的首肯,埃德加的计划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尽管理论上,艾格隆有着更高的决定权,但是一般来说,特蕾莎的决定只要没有特别违反原则,艾格隆绝不会去驳妻子的面子;再说了,决定谁来绘制纪念画这种“小事”,艾格隆才懒得理会。
正因为把握住了其中的关键,所以爱丽丝才直接向特蕾莎求情,借用同为女性的共情感,让特蕾莎心软了,最终特蕾莎按捺住了心中对埃德加的厌恶,答应了她的请求。
当天下午,爱丽丝特意抛开繁忙的事务回到家中,然后跟丈夫转述了这个“喜讯”。
眼见自己的计划走出了关键一步,埃德加自然喜出望外,他连连向妻子表示感谢。
然而,爱丽丝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色,只有难以言说的忧虑。
她确实达到目的了,但这种“胜利”同时却也蕴含着莫大的风险,因为这实际上是她自己以自己在陛下心中的名望为丈夫作保,为埃德加争取到了他想要的差事。
以理智的角度来看,把自己的名望做赌注,寄希望在埃德加这样性格轻浮、沉不下心的人,绝对是不可取的。
只是,人的一生当中,当然不可能全凭理智行事。
面对丈夫“振作”起来的希望,爱丽丝最终还是选择冒一次险,毕竟,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她终究还是有着难以割舍的东西。
为了让丈夫明白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以及事情的重要性,她正色叮嘱埃德加。
“埃德加,你也看到了,这是我在皇后陛下为你说尽好话才办到的,我是冒了险的……为了我们家庭的和睦,为了我们孩子的未来,我愿意冒险,可是你也要拿出你的所有才华,证明我确实没有在陛下面前说谎才行,你一定要做到!”
她越说越是凄凉,忍不住幽怨地瞥了丈夫一眼,“不瞒你说吧,我在陛下面前提到你想要做事的时候,陛下的眼神真是充满了质疑,她根本不相信你……而且不仅仅是陛下这样,其他人怎么看你,你也心里清楚吧?难道你认为,特雷维尔家族未来的继承人应该在外面拥有这样不堪的名望吗?难道你认为,你这样能够承担起重担吗?过去你让我们失望,但事到如今那都是过去了,现在你多少也应该争点气了吧?就算不是为我,为了父亲为了女儿,我求你认真起来吧,不要再让我们失望了……”
爱丽丝的话,苦口婆心、如泣如诉,自然也触动了埃德加。
他当然知道外界到底是怎么看他的,也知道自己多年来吊儿郎当的生活给自己带来了什么风评,他更加知道,在他逃避家族义务的时候,是父亲和妻子含辛茹苦拼死拼活在重振家业,连带帮他把他那份活一起做完了。
要说愧疚,他当然会愧疚。
可是,很多事情并不是说愧疚了就会改的,正如那些小学生们在考试考砸了时经常会懊悔痛哭流涕,但第二天又会重新回到熟悉的摆烂生活当中,埃德加的愧疚只是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又恢复了自我。
说到底,连父亲20年的责骂都没有骂醒他,爱丽丝几句哀怨的倾诉又能改变什么呢?
埃德加·德·特雷维尔,早已经放弃了努力,也不想被家族的枷锁所束缚,他只想要为自己而活。
所以,他只是做出了甚为感动的样子,然后连连向妻子做出保证,自己绝对会拿出120%的认真态度去完成这项差事,绝对不会掉链子。
在他连连的保证之下,爱丽丝也相信了他,或者说选择相信他。
于是,夫妻两人又悄悄合计了一会儿,埃德加也抓紧时间收拾了一下自己常用的画具以及日常用品。
第二天,爱丽丝带着埃德加一起来到了王宫当中,开始了自己全新的工作。
既然已经有了特蕾莎的首肯,再加上爱丽丝自己在宫廷当中的特殊地位,她很快就为丈夫找到了房间充当画室——自然也是埃德加这段时间的住处。
埃德加也没有含糊,在安顿好了之后,立刻开始投入到了自己的工作当中。
虽说他志不在此,但为了应付差事,他不管怎样也要去认真进行自己的工作。
纪念画的创作,说难也不难,但说简单却也不简单。
对已经有了十几年熟练绘画经验的埃德加来说,画人物是他的基本功,再加上他当时就在圣母院当中,亲眼见证了两位陛下先后加冕的场面,所以要让他“重现当时的场景”,自然很容易。
可是,帝国在政治上的需求,并非仅仅“重现场景”这么简单而已,它需要让纪念画既生动传神又隐含着十足的政治隐喻,还要想尽办法突出中心人物,又不能显得太突兀……总之就是既要又要——当然,这也是特权的体现。
埃德加当初就为艾格隆画过宣传画,所以对这种纪念画多少也是有了一点经验,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找到下笔的灵感。
好在,帝国官方并不着急,他还有一段时间来慢慢动笔。
于是,他不紧不慢地把自己行李箱当中的画具都拿了出来,调配了一下常用的颜料,然后在画布随意涂抹了几笔找一下状态。
接着,他又扔下了笔,再站在窗边张望一下,以此来打发时间。
等他觉得时间已经足够长到证明自己在“努力寻找灵感”之后,他打开了这个临时画室的门,再招呼了一下卫兵。
“您能帮我找人去通传一下勒班陀侯爵大人吗?”他好声好气地向卫兵询问,“我是他的朋友,想和他见一见。”
虽然安德烈·达武身为陛下的卫队长并不是轻易能见的人,但卫兵也知道埃德加是爱丽丝夫人的丈夫,所以他不敢怠慢,很快就让人去通传了安德烈。
没过多久,安德烈就出现到了这间临时画室的门口。
“埃德加,好久不见!”
他显然也早已经听说了爱丽丝夫人为自己丈夫谋差事的事情,所以对埃德加出现在这里丝毫不感到意外,一见面就热情地和埃德加握住了手。
两个人在希腊的时候本来就有交情,而且埃德加这个人,平常随和风趣,你只要不对寄予什么期待,你就会发现他确实很适合做朋友,因此两个人自然也就熟络了起来。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去找差事来做,看来你终究还是振作起来了啊。”在简短的寒暄之后,安德烈笑着对埃德加打趣,“说不定过几年,我还要叫你特雷维尔大人了!”
怎么每个人都对我想干点活这么意外?埃德加只觉得心里汗颜。
“唉,您恐怕已经知道了吧?父亲临走之前对我放心不下,非要让我给陛下做点事不可,可是我这个人既不会政治又不会理财,除了能拿起画笔之外我能拿起什么来呢?所以我只能厚着脸皮向陛下讨要了这个差事……”埃德加一边说,一边做出无奈的样子,“至于从政,我是没有这个本事了,我想父亲应该也不会强求的。”
他把话说得这么不情不愿,反而让安德烈轻易就接受了,毕竟这才是他印象中的埃德加。
“没事,只要是为陛下效劳,是多是少都是心意嘛,只要你把活儿干好,陛下也一定会很高兴的。”一边说,他一边轻轻拍了拍埃德加的肩膀,以此来表示鼓励,“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爱丽丝夫人和夏露小姐长时间逗留在两位陛下身边,难免会影响到你们的家庭感情,现在你进来陪一陪她们,也会让你们家庭更加融洽。”
“谁说不是呢?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埃德加连连点头,然后又热情地邀请安德烈,“难得咱们见面,一起来喝两杯吧?”
“这……不太好吧?”安德烈有些迟疑。“现在可不是方便喝酒的时候。”
一方面他自己肩负重任,工作时间不想陷入醉醺醺的状态,另外一方面,埃德加一提起喝酒,安德烈就想起了当初坑他的那段往事——
当时埃德加夫妇带着艾格妮丝一起来瑞士拜访艾格隆夫妇,并且相约之后一起去游湖,结果艾格隆因为不想埃德加到时候碍眼,于是暗中授意让安德烈去把埃德加灌醉。安德烈利用草药和烈酒,硬是把埃德加灌得怎么都醒不过来,最终爱丽丝只能无奈地抛下丈夫带着妹妹一起赴约,成就了艾格隆一人独享众美女环绕的美好时光。
虽说安德烈毫不迟疑地执行了陛下的命令,但作为一个正直的人,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内心有愧,所以一听到埃德加又提起一起喝酒,他立刻就心虚了起来。
“难得我们又一起叙旧了,不喝两杯怎么行呢?”埃德加可不肯就这么放过机会,于是继续邀请安德烈,“正好我画画也需要灵感,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既然埃德加盛情难却,安德烈也不好再拒绝了,只不过对和埃德加喝酒他还是很有抵触,于是就退让了一步。
“咖啡的话我倒是可以陪您来两杯,喝酒实在不行。”
“行!那就这样吧!”埃德加也不在乎到底喝什么,只要能把安德烈留下来就行了,于是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接着,他把安德烈拉进了临时画室当中,然后又从自己的行李当中拿出了咖啡豆和咖啡壶。
作为一个画家和浪荡子,埃德加的生活怎么少得了酒精和咖啡,所以他身边一直常备有美酒和全套泡制咖啡的用具,既然要暂时住在王宫一段时间,他自然也一并带了进来。
他一边和安德烈聊天,一边用自己纤细的双手,有条不紊地使用滤杯和咖啡壶泡制着咖啡。
很快,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放到了两人的面前。
安德烈拿起其中一杯咖啡,再稍微冷却之后,他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仔细回味。
“唔!埃德加,这咖啡真不错!你果然是懂得享受生活啊……”
“是吧!这些咖啡可是我最喜爱的珍藏呢,只有在碰到好友的时候才会分享。”埃德加笑着回答。“即使在宫廷当中,想要找到和它同等的珍品也不容易。”
“那它的价格一定很贵吧。”安德烈顺口问。
而这也正是埃德加在等待着的问题。
“市面价格确实很贵,但我没有花一分钱就得到了它们——因为这是有一位至交好友送给我的。”埃德加的脸色变得多了几分感慨。
“能免费送你这种好东西,那肯定不是一般的交情了。”安德烈点了点头,然后又喝下了一位咖啡,“不过我猜,这位好友大概是位女士吧?”
“噗哈哈哈哈……还真是瞒不过你啊安德烈,太了解我了。”埃德加先是放声大笑,然后又轻快地点了点头,“没错,确实是一位女士送给我的,我跟她交情匪浅。”
“那肯定不会浅。”安德烈一语双关地回答,接着他又问。“是哪位女士呢?”
埃德加心头陡然狂跳。
虽然安德烈现在肯定觉得只是正常聊天而已,但是对埃德加来说,这却是他精心诱导的最后一步。
于是,他脸色变幻,一下子又显得有些悲伤和感慨了起来。
“这话说起来就让人有点唏嘘了。”
“嗯?这怎么说?”安德烈顿时惊讶了起来,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是那位女士出了什么事吗?”
“不瞒你说吧,那位女士正是久负盛名的卡迪央王妃。”埃德加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回答安德烈,“她当初可也算是宫廷里炙手可热的贵妇人之一,所以才会随手送给我那些珍贵的礼物。只可惜,她的权势富贵在之前的动乱当中烟消云散,现在也杳无音信,也许是跑到哪儿去隐居了吧……”
一边说,埃德加一边又不胜唏嘘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这样试探是有危险的,也许会被对方察觉。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又值得冒险。
一方面安德烈是陛下身边最亲信的卫队长,接触到机密信息肯定最多;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性格相当正派的人,对欺负一位毫无威胁的落魄王妃这种事必然会内心不安,
所以,只要卡迪央王妃真的被陛下绑架了,安德烈绝对会有所动摇,露出破绽。
于是,他一边假装喝咖啡,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紧盯着安德烈。
“……”果然,在他提到卡迪央王妃之后,安德烈的脸色顿时僵了一下,而后他的视线立刻转移到了旁边的咖啡壶上,借由喝咖啡掩饰了自己。
“唉,世事一直变幻无常不是吗?”
12,关心则乱
“唉,世事一直变幻无常不是吗?”
仅仅是看着安德烈此刻的表现,埃德加就立刻确定了,父亲的猜测绝对是准确的——卡迪央王妃之所以突然杳无音信,就是被陛下绑架了。
埃德加心脏骤然狂跳了起来,但是他知道,此刻自己不能露出破绽来。
好在,多年风流浪荡的生活,已经锻炼出了他撒谎不眨眼的本领,所以借由喝咖啡的动作,他极好地将自己此刻的激动掩饰了下来。
“是的,世事变幻无常……”他叹了口气,也跟着安德烈一起感慨了起来,“之前她对我颇为看重,给了我不少照顾,却没想到突如其来的变乱,居然这么快就让她失去了这一切,我想她应该会很失落吧。”
顿了顿之后,他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不过,比起几十年前的动乱,她已经算走运了,至少能够保住性命和身家财产!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也许她已经跟随自己丈夫去流亡了吧……这样也好,从此国内的纷扰就与她无关了。”
埃德加越是这么说,安德烈就越是显得不太自然。
他勉强地笑了起来,“我也觉得这样对她最好。”
“好了,我们不必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了,现在是一个美好时代不是吗?”埃德加耸了耸肩,“我相信,陛下会带领我们走向一个欣欣向荣的新时代,而以陛下的仁慈宽厚,说不定等国家稳定之后,他反而会允许那些流亡者回国——正如先皇那样。所以,说不定以后哪天我还能够又碰到王妃呢!到时候一定要再和她喝几杯咖啡叙叙旧。”
“希望如此吧。”安德烈又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喝着咖啡。
就这样,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咖啡,相谈甚欢地打发着时间。
埃德加刻意转移开了话题,再也不谈任何有关于王妃的事情,直到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主动结束了这一场叙旧。
“好了,时候不早了,侯爵大人,我该把您还给陛下了……我也得忙我的工作了,我们下次再叙吧?”
“好,那就下次再叙吧。”安德烈起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和埃德加握手道别,“埃德加,虽然我平常比较忙,但你如果有什么需要,直接派人来跟我说吧,我会尽量帮助你的,你也要拿出你的本事,好好让大家刮目相看——”
“嗯,我知道的,放心吧!我的才能,将为陛下发挥到极限!”埃德加连连保证,然后愉快地送走了安德烈。
但是,在门关上之后,他脸上开朗的笑容陡然消失了,变成了忧虑和狐疑。
刚刚摄入的大量咖啡因让他大脑迅速地兴奋了起来,他的额头开始发红,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狄安娜,你果然现在身陷囹圄啊……
经过了他精心策划的大胆试探,现在他已经确信,此刻的卡迪央王妃正处于陛下的监禁当中。
确认了这个事实,就等于确认了王妃现在的下落。
可是,这又牵出了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为什么陛下会心血来潮,特意绑架一个对他根本没有任何威胁的贵妇人呢?
他冥思苦想,但是得不到任何合乎逻辑的结论。
而这时候,父亲不久之前对他冷嘲热讽的那一席话,突然之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这么想听理由吗?好吧,那我给你点理由,也许他想要拿她当人质,来威胁她的丈夫和王室;也许是因为爱丽丝在宫廷得宠,所以他打算奖励一下爱丽丝;也许甚至陛下玩腻了美貌少女,偶尔想要尝尝鲜……”
前面的话他自动略过了,可是最后一句话,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选项之后,剩下的选项就算看上去再怎么不可思议,似乎也应该接近真相了。
也许,父亲又一次说准了,陛下暗地里绑架监禁了王妃,然后对王妃做出了种种他很轻易就能够想象到的事情……
按理说来,虽然王妃确实长得挺好看,但是陛下身边也不缺美女,无论是特蕾莎公主还是艾格妮丝都足以艳压群芳,他原本不应该特意去绑架一位年纪比他大了十岁的夫人来发泄欲望才对。
但是,对于那个傲慢自大、又从小过着压抑生活的少年人来说,他会不会不仅是出于色欲,而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向自己过去遭遇的折辱复仇?
扣留一位波旁王室的公主影响太大,容易引发众怒,但如果私下里扣留一位前朝亲王妃,来发泄他过剩的报复欲望,估计也没人会去深究。
埃德加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合情合理,以至于不知不觉当中,他揪紧了衣角。
他脑海中幻化出了一个可怕的画面——衣衫不整的王妃在幽暗的禁室里哀泣,而那个俊美的少年人则正狞笑着对她做出种种不堪的折辱……
“啊!”
埃德加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呻吟,然后中断了自己这可怕的想象。
他知道,就算他所猜测的是真的,也没有人会去搭救王妃,正如父亲所说的那样,对于她那些在变乱当中落魄的亲朋好友来说,能自保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谁也没有空去关心一个落架的凤凰。
可是,他不愿意袖手旁观。
这太……太违背原则了。
不仅仅是道德的原则,还是公子哥儿的原则了。
以埃德加的价值观来说,勾搭有夫之妇,那是王孙公子们的“正业”,陛下如果能够通过种种花言巧语和风流手段把王妃弄上手,那是他的本事,大家都认可这样的“艳情”,他自己也无话可说,只能祝贺陛下的胜利,毕竟他也不是王妃的丈夫,没有任何权利吃醋;
可是,绑架,监禁,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那简直是在亵渎风流,属于下三滥的做法,就连他也深感不齿。
所以,应该怎么做呢?
满腔的义愤涌上了埃德加的心头,他立刻就得出了答案。
宫廷当中必然会有数不清的见不得光的淤泥存在,但狄安娜不应该成为沦落在这些淤泥当中,她曾经有过那么辉煌的过去,她不该就在这样的折磨当中被世人渐渐遗忘。
埃德加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下定了决心。
不管怎样,他都要搭救王妃脱离苦海,让她免受这种可怕的欺辱。
可是,下定决心容易,但想要做到却千难万难了。
毕竟,那可是陛下!
一想到那个少年人,埃德加就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和其他人不同,他是亲身和艾格隆多次接触过的,也近距离目睹过对方的所作所为,因此他非常明白自己如果惹怒了那个奇迹之子,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而且,现在无论是自己的父亲,还是自己的妻子,都在为他效命,他们的前途都系于陛下一身,说特雷维尔家族未来的兴衰将由他“一言而决”,是完全不夸张的。
埃德加甚至相信,如果陛下真的下令让老爹来处置自己的话,老爹就算有万般不舍,也会为了家族的未来而下狠手“大义灭亲”,反正现在他手里已经有了继承人了,不怕家系因此断绝。
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去硬钢陛下,只能迂回行事,而且越是隐秘越好,绝对不能在陛下面前暴露自己引发他的仇恨。
既要搭救身陷囹圄的王妃,又不能暴露自己,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又何其难……哪怕埃德加素来都有机灵的脑瓜,这下也陷入到了疑难当中,完全找不到头绪。
烦躁之下,他又坐回到了座位上,然后拿起画笔,在画布上就是一阵涂抹。
他并没有刻意想要去画什么,但是多年积累出来的技术,仍旧让这些凌乱的色彩似乎呈现出了某种规律的图画。
这是一团混沌的黑蓝色块,犹如是狂风四处扫荡,但是在混沌当中,又似乎能够看出一张狞恶的人脸,正张着嘴疯狂嘶吼着,看起来怪异至极。
经由这样一通发泄之后,他总算重新镇定了下来,然后又扔掉了画笔,接着仔细注视着自己刚刚随意涂抹出来的涂鸦。
他终于找到一点思路了。
虽然他不能亲身出面,但还有另外的人可以。
没错,就是他的那位妻妹艾格妮丝。
艾格妮丝嫉恶如仇,谨守道义,虽然现在已经委身于陛下,但她的正义感却并没有因此而泯灭,如果她得知了一切真相,那么她必然不会和其他人一样保持沉默,而是会坚定地要求陛下放人,以免在后人当中留下无耻的声名。
是的,以埃德加对艾格妮丝的了解,她肯定会这么做的。
而如果有艾格妮丝发话的话,那么现在还极为宠爱她的陛下应该也会做出让步——毕竟,这是他理亏,他比其他人更加不愿意事情被闹大。
于是,不管是被送回隐居地,还是被悄悄地驱逐出境,总之王妃是得救了,而他也就达到了目标。
对,就是这样!埃德加越想越是觉得合理。
这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出路,没有人会因此受损,一切乌云都会自动消散。
不过,想要这么做,也有两个难点。
第一,他虽然可以确信确实是陛下囚禁了王妃,但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没有实际证据的话,艾格妮丝也未必会相信,就算相信了也无法去跟陛下辩驳。
第二,他还要想办法,至少让这件事不要牵连到特雷维尔家族,不要让陛下知道都是自己抖露出来的。
以上两点都相当困难,绝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情,所以埃德加现在也只能先保持沉默,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他已经找到了路,所以埃德加现在的心情又放松了不少。
虽然沉重,但已经不再烦躁。
他看了看窗外的夕阳,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唉,可怜的狄安娜,眼下,你真的就只有我了……”
没有任何人比他更讨厌去“做事”,去承担责任,可是眼下的王妃已经落到了如此绝境,如果他再弃之不顾的话,那就真的只能直坠地狱了。
所以哪怕再怎么厌倦和害怕,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走下去。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曾经她对自己的爱?还是为了身上最后一点男人气概?抑或是对之前她多次给自己帮助的报答?
埃德加自己也说不清,他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跟自己畏惧的人作对,甘愿冒风险。
正当他下定决心的时候,画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埃德加,你还在忙吗?我带夏露来看你了!”爱丽丝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埃德加连忙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后跑去门口给爱丽丝开了门。
于是,爱丽丝牵着女儿一起走了进来。
面对着妻子充满期待的目光,埃德加陡然一阵心虚,然后他俯下身来,一把抱起了爱丽丝身边的夏露。
“我的宝贝儿!”他一边高喊,一边亲吻着女儿的脸颊。
夏露现在也已经到了学会说话的年纪,看到父亲之后她也喜不自胜,一直喊着“爸爸”,然后被父亲逗弄地咯咯笑。
埃德加对女儿的亲昵,倒也并非全然是伪装,正常人都有“舐犊情深”的本能,更何况如此可爱的女儿极大地满足了埃德加的审美癖好,所以他对女儿也是关爱有加。
看着父女两个如此其乐融融的样子,爱丽丝在旁边也是欣慰地笑了。
虽说自己冒了险,但是为了这个家庭的未来,好像也是值得的。
接着,她又看到了桌子上的咖啡壶和杯子。“埃德加,刚刚有谁来了吗?”
“是啊,刚刚我招呼了安德烈过来,跟我一起叙叙旧。”埃德加如实回答。
一听到是安德烈,爱丽丝也就不再追问了,“你能够跟他打好关系那太好了,以后也可以跟他多走动,不过,记得不要耽误你的工作哦……皇后陛下可是说过了,她会按照阶段来验收你的成果的,埃德加,这一次你一定要让大家满意才行。”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我说过了我会尽我全力的。”埃德加摆了摆手,示意妻子不需要再絮叨这个了。
接着,他又看向了怀中可爱的女儿。
一想到父亲的计划,他突然又有点悲从中来。
这绝不是这个年幼的孩子应该承受的灾难,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唉,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事啊!
“抱歉,我的宝贝儿……”他喃喃自语。
13,车站
埃德加在私下里的种种作为,艾格隆当然毫不知情。事实上,对于他那些邪恶的“猜想”,艾格隆如果知道了的话,恐怕会会感到吃惊并且好笑。
作为浮华浪子的埃德加,揣度人心的时候自然免不了以己度人,觉得既然艾格隆绑架了王妃,自然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可是对艾格隆来说,使用暴力来强迫未免太过于“煞风景”,而且确实有辱声名,他更喜欢使用种种诱骗手段,体验那种一步步得手的快乐。
艾格妮丝的屈服,自然就是他最得意的手笔。
此时,他正挽着艾格妮丝的手,一起走在巴黎城郊外的路上。
卫兵拉着警戒线,远远地站在一边监视着周围的动静,一群衣冠楚楚的人们则簇拥在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旁边,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密,显然让艾格妮丝有些窘迫,戴着一顶小帽的她低垂着视线,尽量让帽檐遮住自己的额头,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顺从地靠在艾格隆的身边,一起同他巡阅这一片荒郊野岭。
站在两个人身边的是艾格妮丝的父亲诺德利恩公爵,原本干瘦苍白的脸,此时也满面红光,显然他对女儿的“幸运”极为得意,丝毫没有女儿为人情妇的窘迫和尴尬,倒是充满了喜气洋洋。
对公爵来说,原本随着改朝换代的危机,他要么就得跟着波旁王室一起再度流亡,要么就得失势隐居,家族也必将随之衰败;哪知道在命运的曲折之下,他居然凭借女儿翻了身,不光摆脱了破产的危机,甚至洗白了保王党的黑历史,一跃又称为帝国的显贵之一。
如今,看在艾格妮丝的面子上,人人都对他奉承逢迎,他也享受到了甚至比原本更加大的权势和影响力,这如何不让他洋洋自得。
不过,公爵心里也清楚,自己才能平庸,现在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陛下的恩典,所以他在艾格隆面前可谓俯首帖耳,用各种浮夸的言辞来表达自己对陛下的忠诚。
在公爵的引领下,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一起在这片空地上走了一段路。
艾格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地和土壤,以及枯萎的藤蔓,充满了冬天的萧瑟,虽然周围可以看到不少居民自建的小屋,但看不出任何繁华的迹象。
不过,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繁华了,到时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人在这里进进出出,他们的鼎沸人声将会永无休止。
因为,这里将会成为巴黎第一个火车站,换言之也将成为整个法国第一个火车站,而且由于它的重要性,它势必将会成为帝国最标志性的建筑之一。
在登基加冕之后,可以集中精力去完成自己计划的艾格隆,立刻将自己之前所设想的国营铁路公司变成了现实。而随着这家公司的顺利面世,持续多年的建设狂潮也将随之拉开帷幕。
和历史上一样,法兰西人所规划的最重要的铁路线是巴黎-奥尔良线路,这条线路并不长,技术难度不高,但是经济重要性却无与伦比,因为它贯穿连通了法兰西最富饶最核心的土地,当它开通之后,整个国家的经济事业自然也将会跨入到一个新的时代当中。
既然规划了这样一条线路,那么下一件事自然也就提上了日程——需要为巴黎建设一座火车站。
而作为国营铁路公司的总经理,这个任务公爵自然责无旁贷。虽然他并不懂技术也不懂工程,但是在之前的准备期当中,他已经委托他身边的亲信顾问们,为自己招募好了优秀的工程师和设计师,所以在车站提上日程之后,他很快就完成了车站的选址工作,然后上报给了艾格隆。
于是,得到了报告的艾格隆,就带着艾格妮丝一起过来视察,一方面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这项工程的重视,绝不容有失;另一方面也是暂时离开王宫透透气。
艾格隆一边观察周围,一边转过头来询问公爵。
“公爵,你们什么时候能够动工?”
“陛下,现在居民的搬迁和补偿需要一点时间,不过绝不需要太久,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动工。”公爵自信满满地回答。
虽然不懂技术,但公爵的政治敏感性却并不差,他知道陛下对这项工程的重视,自然也拿出了自己的全身解数来推动工程的进度,绝不肯耽搁一天。在他的强力压迫之下,各项准备工作都得到了政府和居民的配合,就等清空居民然后正式破土动工了。
对于公爵的行动力,艾格隆颇感满意。
他把公爵放到这个位置上,固然是为了让奖赏艾格妮丝,但次要原因,也是想要借助公爵的头衔和名望来压阵,现在看来,效果倒是比预想的还好。
看来,只要把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再怎么平庸的人也能够发光发热。
正当艾格隆还在思索的时候,他的面前出现了一片耀眼的白色。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地上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图纸,犹如是大型地毯一样,铺陈在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这就是我们为车站绘制的蓝图,请您过目吧!”公爵带着一丝炫耀的神气对艾格隆说。
艾格隆屏息凝神,仔细看了看面前的图纸,他发现,这是一幢长条形的建筑,有着宽阔的大厅和方正的外形,中间是一座钟楼,巨大的钟表带着一点巴洛克式的炫耀和奢华。
艾格隆一边看着图纸,一边又看着周围的景象,然后在脑海中构筑它变成现实之后的样子。
可想而知,当这样一座建筑矗立在这片土地上的时候,不需要任何言语,它将以最直观的方式,炫耀着工业时代的伟力,炫耀着帝国的威势。
这正是他想要的东西。
“样子是做得不错……”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给了它认可,不过他也有一点质疑,“不过,它的实用性怎么样?会不会影响实际运营?”
“这个您放心吧,陛下!”公爵连忙向他保证,“在设计的时候,我们并非凭空想象,而是聘请了英国人的相关工程师作为顾问,吸取了他们的经验,然后才做的设计。考虑到巴黎的人口规模之巨大,所以我们必须做出应有的调整,但是请你相信,它投入实际运营时绝不会有问题。”
得到了公爵的保证之后,艾格隆终于放下了心来,他的目光又重新转回到图纸上。
用不了多久,也许一两年之后,一幢壮丽的建筑将会覆压在这片土地上,无数人从各个地方汇聚到巴黎,也有无数人从巴黎奔向各个地方,人和物的流动速度会空前的快,而生产力也必将随之加速,他的事业将会以前所未有的壮丽景象徐徐铺开。
虽然建这些东西非常花钱,会让损耗他的国库,会让他的政府承担巨大的财政负担,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他将用这个国家的一切金融手段来填补这个吞金巨兽——因为这都是值得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王朝能够延续多久,但是他相信,他遗留下来这些永垂不朽的功绩,将会永远被世人所铭记。
一想到这里,艾格隆禁不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种手持权杖和国运、一言一行都能够操纵成千上万人命运的感觉,确实是太迷人了。
“很好,那就按照这个蓝图来建吧!等到它建成了并且顺利运营,就把那几位设计师带到我面前来……”艾格隆回头看向了公爵,然后笑着说,“我要亲自给他们发勋章。他们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并不亚于阵前杀敌,他们应该得到嘉奖,作为其他人的表率。”
“好的,陛下,我马上将您的话转告给他们,我想他们必将为此感到万分荣幸。”公爵立刻答应了下来。
而后,他看出了陛下心情甚佳,于是又凑趣地询问了艾格隆。
“陛下,既然您同意了车站的设计,那么您干脆就为车站选定一个名字吧……”
艾格隆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心里则在思索着。
片刻之后,他做出了回应。“那么,就叫它奥斯特里茨车站吧,我们永远铭记那些光荣的地方。”
“好的,陛下!”对于艾格隆的决定,公爵当然不会做出任何质疑,他想也不想地就接受了。“等它建成之后,它就是奥斯特里茨车站了!”
在完成了视察工作、并且亲自为车站命名之后,艾格隆甩开了公爵,然后单独带着艾格妮丝散步。
冬日的寒风并没有熄灭艾格隆身上此时洋溢着的热情,在艾格妮丝看来,此时陛下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两团火焰,简直就像是个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大玩具的孩子一样。
对于陛下为何如此激动,艾格妮丝并不太理解,但是看到艾格隆如此开心,她心里也颇为高兴。
“艾格妮丝!还记得吗?”就在这时候,艾格隆突然呼唤了她。
“嗯,记得什么?”艾格妮丝有些不解。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艾格隆一边说,一边指着不远处未来将会大兴土木的工地,“我说,我要赠送你一辆专列,一辆只属于你的列车,而我们会一起乘坐它去斯特拉斯堡,去利摩日,去里尔……去那些我们去过的那些地方,感受我们曾经得到的欢呼,重温我们留在那里的回忆……”
“我记得。”艾格妮丝小声回答。
当时,艾格隆带着她在各地巡游,然后在里尔跟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有时候,这个少年人,身上会有着孩子气的狂想,甚至简直就像是开玩笑一样,但却没想到,他说过的每一条最后都能实现。
当时艾格妮丝还没有实感,但是刚才跟着艾格隆一起看了那张宏伟的蓝图之后,她的脑海中也慢慢地浮现出了日后的景象。
在繁忙的车站当中,专属于她的列车,犹如是漆黑地怪兽一般趴卧在站台上,而后在卫兵和旅客们的注视之下,她和陛下一起登上了列车,接着在轰鸣声当中,列车颤颤巍巍地摇晃着,接着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行……
这一幕,以过去的她看来,必然是光怪陆离难以想象,但是经过了时间一点点的侵蚀,经过了她所见所闻的熏陶,这一切难以想象的东西,好像却又变得如此真实,如此触手可及。
“怎么样?确实很有意思吧?”艾格隆笑着问,“罗马的皇帝们给罗马人民留下了万神殿,留下了竞技场,这些东西穿越了时光,让罗马之名永垂不朽;而我,也将给人民留下我的宝物,它就算闹哄哄,脏兮兮,它也将是我为人民带来的最宝贵的财富!帝国会让人民过得更好,这就是它必须存续下去的原因!”
她看向了艾格隆,此时这个少年人,脸上激情洋溢,目光当中也充斥着令人炫目的雄心,作为离他距离最近的人,她也不可避免地时常被这种“狂妄”所感染。
与其说是畏惧,不如说是敬服,这确实是她爱着的人,也确实是值得被她爱着的人。
“您总是能够让人信服,陛下。”于是,她有感而发。“能够在您的身边见证这一切,也是我最大的幸运……”
“所以,为什么我们不再好好庆祝一下这份幸运呢?”艾格隆突然凑过脸去,然后亲吻了一下艾格妮丝的脸颊。
虽然这是两个人在散步,但周围肯定有人能够看到,艾格妮丝本能地有些羞耻。
但是她也知道,如今他们两个这种亲昵行为所有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所以她自己也逐渐安之若素,习惯了自己的情人身份。
既然这里不是在王宫之内,那就随便他吧……她心想。
两个人浑然忘我地亲吻着,直到许久之后才重新分开。
“陛下,我们该回去了。”接着,艾格妮丝提醒艾格隆。
“不邀请我去你家里做一做客吗?”艾格隆反问。“我刚刚让你的父亲如此风光了一回,难道不值得你请我一回吗?”
艾格妮丝有些诧异。
“陛下,如果您想去我家的话,您直接说就好了,还需要我邀请吗……”于是她回答。
“那不一样。”艾格隆摇了摇头,“我想要你作为主人招待我……在那儿,没有什么陛下。”
艾格妮丝瞬间明白过来,陛下这是来了兴致,不以亲吻而满足了。
唉,那就依从他吧,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如果……如果您希望……希望被我们热情招待的话……”
她吞吞吐吐地做出了回答,“那我会的。”
14,至宝
“那我会的。”
既然艾格妮丝都已经同意了,那艾格隆自然也没有二话可说,于是他又让人叫过来了公爵,然后告诉他自己想要去他家中做客。
虽然公爵感觉非常意外,但这个消息自然让他大为高兴,他立刻答应了下来。
“陛下,您能够驾临寒舍,是我们全家人的荣幸!我们将会进我们所能地招待您,无比让您乘兴而归。”
为了让外界看到他有多么深得陛下的宠信,他早就几次三番地让女儿去请陛下去他家中出席活动,给自家增光添彩,只是因为艾格妮丝的强烈反对所以才没有实现而已。
现如今,他终于得到了这份期盼已久的“殊荣”,怎么可能不让他暗自大喜。
至于陛下想要到他家做什么,那根本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外界可以看到,自己家族是何等煊赫,必将长久占据在社会阶层的最顶峰。
于是,他立刻派人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中,向家人们报告这个喜讯,让他们提前做好迎接圣驾的准备。
就这样,艾格隆圆满结束了今天的视察,和艾格妮丝一起坐上了归程的马车。
按照预定的行程,现在他应该返回到杜伊勒里王宫当中继续处理剩下的事,不过,既然艾格隆改变了主意,那么行程自然会根据他的想法改变,这支被卫兵簇拥的车队,浩浩荡荡地越过了塞纳河,然后向着右岸的贵族聚居区,艾格妮丝的家就在这里。
在马车上,艾格妮丝显得有些紧张,因为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去她家中,更重要的是,这么浩大的声势势必会惊动左邻右舍的所有人,一路上的人们都知道,陛下将会来到他的情人家中驻足。
父母亲肯定会把这视为“光荣”,可是艾格妮丝却只觉得羞惭,毕竟在她看来这实在没有什么光彩可言。
可是既然这是陛下的决定,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这段时间以来更加尴尬的事情艾格妮丝都已经经历过了,现在耐受力已经大为提高,所以倒也很快接受下来,就是有点心神不定而已。
“艾格妮丝,难道你不欢迎我去你家做客吗?这么闷闷不乐的。”因为看出她的心神不定,所以艾格隆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问。
“怎么可能呢!我当然很高兴招待您。”艾格妮丝立刻摇了摇头,然后如实回答了艾格隆,“只是……只是我不喜欢搞得太高调了而已,要是旁人以为我在炫耀,那可是大大误解我了……”
艾格隆听后心里暗笑,艾格妮丝虽然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但终究下意识里还有点心虚和愧疚,所以生怕自己高调引起外界的注目。
虽说这是毫无必要的想法,但她这么想倒也挺好,反而更加增添了她的可爱。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艾格隆叹了口气,自己也有点无奈,“当了皇帝,就免不了要搞点排场,你可是亲眼见证过我遭遇刺杀的场面的,所以我公开出行的时候,不多带点卫兵能行吗?不过,既然你不喜欢排场,那我以后来的时候就轻装简从秘密出行吧,今天是临时改变了日程,我总不能把这么多人抛到一边偷偷跑了。”
还有下次……艾格妮丝察觉到艾格隆话中的含义。
看来他是想要隔段时间来自己家中拜访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平常也一直可以见面的……艾格妮丝还是不太明白陛下的用意,但是她也没有多问。
两个人在马车当中一路前行,艾格隆打开了覆盖在车窗上厚厚的绒毯,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以及街上因为寒风而寥寥无几的行人。
“马上就要到圣诞节和新年了啊。”艾格隆发出了感叹,“这将是帝国的第一个新年,我们要好好庆贺才行。”
既然是艾格隆执政后的第一个新年,帝国政府自然也有心烘托气氛,于是专门拨款来筹备新年庆典,现在城内的各个广场都已经在提前张灯结彩,到时候必将是一场充满了烟花,彩旗和美酒的盛大欢宴,而艾格隆也将和全城的民众们一起欢庆新年的到来,也借机来让人民习惯帝国的存在。
“是啊……又将是新的一年了。”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有感而发,“这一年我们经历了太多太多动荡不安的日子了,希望新的一年里所有人都能够平安无事,度过快活的一年吧。”
艾格隆心里清楚,这一年的“动荡不安”,有自己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但是他可不会因此心里内疚,他反而喜滋滋地笑了起来,“那是当然,我有站在这里,这个国家自然会平安无事。”
说到这里,他又略带戏谑地看向了艾格妮丝,“艾格妮丝,作为崭新一年的开端,我打算送给你一个别开生面的礼物……你绝对意想不到的至宝。”
“什么礼物?”艾格妮丝有些好奇。
这段时间以来,从试图讨好她的那些人那里,她已经收到过太多贵重的礼物了,艾格隆还承诺等过阵子就送她一辆“专列”,她实在想不出现在有什么东西还能够让她意想不到。
她反而劝谏起了艾格隆,“陛下,您无再送我什么宝物了,那些东西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只是奢靡浪费罢了……只要您有那份心意,再怎么平凡的礼物,我也会感到很高兴的。”
“不不不,这份至宝是必须要送给你的,不然的话,我就亏欠你太多了。”艾格隆认真地回答。
艾格妮丝迷迷糊糊地看着艾格隆,“您到底是指什么呢?”
艾格隆故作严肃地板着脸,然后很快绷不住了,他笑嘻嘻地回答。
“一个注定可爱、聪慧的孩子,如何?”
艾格妮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接着,她的脸色顿时涌上了红晕,然后她伸手捂住了脸。“您……你在说什么啊!”
“怎么?那不算至宝吗?”看着艾格妮丝面红耳赤的样子,艾格隆戏谑地问。
当然,那确实称得上“至宝”,可是艾格妮丝却没有为自己成为母亲而做好准备,或者说,她根本没有信心自己能够成为一位好的母亲。
虽然,以艾格隆的身份,他完全可以让这个孩子摆脱不光彩的私生子身份,拥有贵族的头衔和富贵荣华,可是他不可能给予孩子完整的父爱,而自己又是这样的处境,真的能够养育好孩子吗?
她完全没有信心。
正因为如此,每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都会心里感到恐慌和忧虑,然后就不得不把这个问题抛到了一边。
之前和艾格隆全国巡游的时候,她和艾格隆不知道多少次鱼水之欢,但是她终究没有怀上身孕,这让她暗暗地庆幸,不用面对自己所恐惧的问题。
可是,在现在,就在两人独处于狭小的车厢当中时,她可以回避的问题,又一次扑面而来,让她无从躲避了。
成为母亲……我配吗?她扪心自问,然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陛下……我,我可能无法……无法消受您这份……这份礼物。”片刻之后,她吞吞吐吐地回答。
“怎么了,艾格妮丝?”艾格隆看到了她的不自然,于是询问。
“我害怕,我怕我当不好一位母亲。”艾格妮丝犹豫再三,还是向艾格隆说出了实情。“你看,我这也不会那也不懂,更不明白什么人情世故,我怎么养得好孩子呢?”
“傻姑娘!”艾格隆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没有人会天生成为母亲的,她们都是得到了孩子之后,再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位真正的母亲……应该学的东西,你能学得比其他人更好;不应该学的东西,你不会不是正好吗?再说了,你身边有母亲有姐姐,她们会帮助你解决所有疑难的。”
艾格妮丝知道艾格隆说的确实在理,可是心中本能的心虚和愧疚,却让她还是想要逃避。
“可我并不是非要有小孩儿不可……”
“别犟嘴了,艾格妮丝。”艾格隆摇了摇头,“你怀抱夏露逗弄她时的样子我都看到眼里,你热爱小孩儿。你温柔的爱抚,还有溺爱的眼神,都说明了这一切。”
被艾格隆戳中了软肋,艾格妮丝顿时就愣住了。
“既然如此你确实热爱孩子,那成为母亲不是很好吗?”看到艾格妮丝动摇了,于是艾格隆继续追问,“事到如今,我们会长久相处下去的,难道,你希望一生一世都孑然一身吗?还是说,你认为,还有人比我更加适合成为你孩子的父亲?”
艾格妮丝一听就怒了,她狠狠地掐了一下艾格隆的手臂,然后疾言厉色地瞪了他一眼。
“即使是打趣开玩笑,你也不许这么说我!践踏道德一次就已经让我背负如此沉重的内疚了,我怎么会去做第二次!”
艾格隆非但没有因为艾格妮丝的冒犯而生气,反倒对她的真心话感到十分高兴,他耸了耸肩,然后继续自己的说辞。
“是吧,你我不会分开了,那我怎么忍心看到你一直孤零零跟在我身边呢,难道等我老去之后,我能忍心看到你过着凄凉的晚年,以至于无人照管吗?不,我绝不能接受!
所以,我要送你孩子,让你精心培育养大,作为以后的依靠……别担心,你能够成为一位好母亲的,你要想想,世上有那么多坏女人都能够成为母亲,你又有哪儿比她们更差了?别再纠结了,艾格妮丝……”
面对艾格隆用激将法和温柔劝说双管齐下的攻势,艾格妮丝和往常一样逐渐被说服了。
其实她也不在乎什么晚年,但她却很高兴艾格隆在乎她,为她的晚年着想。
一向重视家庭的她,又何尝不是在内心渴望自己也有属于自己的家庭呢?虽然现在她的尴尬地位,注定会让“家庭”缺失重要的一角,但即使如此,也可以找到温暖的亲情和天伦之乐。
虽说,如果她怀孕了,可能会刺激到特蕾莎公主,但现在既然自己的“名分”已经被所有人(包括莱蒂齐亚和她自己)默许了,那么她应该也不会为这种意料当中的事情而烦扰。
总不至于特蕾莎公主还会要求她必须一辈子孤苦伶仃吧。
只要自己低调恭敬,不惹人注目,她不会去对自己施展什么辣手,毕竟她现在都有两个孩子了,以后还会有更多,无论自己有没有孩子都不会威胁到她的子女的地位。
艾格妮丝越是想下去,就越是动摇。
她发现,自己在内心深处并不拒绝成为一位母亲,恰恰相反,孩子反而对她来说是一种诱惑。
比什么贵重的珍珠项链,比什么专列,都更加让她感到贵重。
这确实是至宝啊……如果能够跟夏露那样漂亮可爱就好了。
如果是陛下和自己的孩子,那肯定会是漂亮而且聪慧吧?她在心中对自己说。
无意当中,她的抵触心理消失了,反而开始畅想了起来。
接着,她陡然捂住了脸,然后发出了无奈的叹息。
“但是,我……我可能命中注定无法成为母亲了!之前我们那么多次了,结果不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吗!上帝肯定是已经惩罚了我,像我这样的坏女人不配拥有孩子的……”
艾格妮丝这样的回复,在艾格隆看来,无异于她已经默认了自己的提议,只是反而对“成功率”患得患失。
艾格隆微笑了起来,然后紧紧地拥抱住了艾格妮丝,以此来向她传达自己和她站在一边的决心。
“不用担心,艾格妮丝……这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之前你那么忙那么累,每天要跟着我巡游,没有怀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但这次不一样了,我们有很多机会……我会和你一起努力的,一次不行就多试试几次,反正……我可以来你的家里,不是吗?”
在艾格隆轻柔的呼唤当中,艾格妮丝渐渐地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
原来……原来他要去我家,是为了这个意思……她终于明白了过来。
而且她又想到,陛下刚才还亲口说过,“那我以后也要过来”。
他早就想好了,可自己却软弱地每次都听从了他,从无例外。
她有些不甘心,但却又有着一丝丝的甜蜜。
“别忘了,我有时候会不欢迎你做客的!”
15,情趣
“别忘了,我有时候会不欢迎你做客的!”
有时候不欢迎……如此精准而又模糊的用词,让艾格隆简直忍俊不禁。
不过这样也挺好,他就喜欢看着艾格妮丝一步步被自己拉下水的同时,却仍旧试图保持矜持和自己道德感的样子,确实别有意趣。
“哦,当然了。”他立刻点了点头,“在王宫里,我是陛下你是臣子,但在你家,伱确实毫无疑问的主人,你可以不欢迎任何人踏入家门。所以假如你想要我吃闭门羹,那我绝不会破门而入,但我相信,你不会舍得这么做的。”
“哼,这可说不定,哪天你要是真的惹怒我了,我就让你好看!”她娇嗔着回答。
虽然她张牙舞爪,但是此刻的她在艾格隆面前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威慑力,艾格隆不置一词,而是亲昵地和她抚摸和拥吻着。
渐渐地,艾格妮丝也逐渐进入了状态,双颊绯红,浑身发热,好在这个时候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才没有发生路上擦枪走火的不幸事件。
当马车停下之后,艾格妮丝惊觉已经到家门口了,她连忙回过神来,努力试图收拾自己已经散乱的衣物和头发,直到确定身上没有异常之后,她才挽着艾格隆的手,和他一起走下了马车,然后从家中的庭院向宅邸内走去。
而这时候,早已经得到了通知的公爵一家人、包括跟着艾格隆一起回来的公爵本人,都已经都站在宅邸前台阶下,一起恭敬地迎接他们主上的驾临。
当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走到他们的面前时,这一家人齐刷刷地躬身向艾格隆行礼。
“陛下!欢迎您驾临寒舍!”
因为两个人手挽着手,所以艾格妮丝也等于直面了父母亲以如此恭敬的态度行礼,她当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是在艾格隆身边,她知道自己不能失态,所以也只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默不作声地接受了这一切。
因为之前公爵一家避难的时候,曾经投靠到艾格隆这里,并且和艾格隆一起在枫丹白露宫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艾格隆对这一家人也颇为熟悉,所以他也没有遵守什么繁文缛节,而是亲切地向众人打了个招呼。
接着,他拿起了公爵夫人的右手,然后轻轻地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夫人,很抱歉我临时起意跑了过来,给您带来了额外的麻烦;不过,您也无需过于在意礼节,毕竟今天我是以客人的身份来访的,您只需要以简单的方式招待我就好了。”
“您能来,是我们全家人的荣幸,我怎么可能会感到麻烦呢?”公爵夫人笑眯眯地回答,“陛下,只希望您别觉得我们简陋寒酸就好。”
“能养育出艾格妮丝的家,怎么都不可能简陋寒酸。”艾格隆笑了笑,“事实上,我今天来,就是特意想要看看艾格妮丝从小生活的痕迹,我和艾格妮丝认识得太晚了,这诚然是一种遗憾。”
在艾格妮丝的父母面前,艾格隆摆出了一副艾格妮丝恋人的样子,简直就宛如是被带过来见家长一样,但在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有妇之夫。
细论起来颇有点尴尬,但有道是只要我不尴尬就没有人会尴尬,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就一心一意地捧陛下开心。
虽然艾格妮丝此刻已经整理好了衣裙,但是她脸上和身上残留的春意,怎么能够瞒得过身为过来人的父母呢?他们当然看得出来,刚才的途中在车厢里肯定发生过一些事。
可即使看出来了,也没有人会在意——甚至还会为此心中暗喜。
女儿越是得宠,那么家族的未来就越是有保障,这种冷酷精明的算计,足以压过任何尴尬。
就这样,在艾格妮丝家人们的簇拥之下,艾格隆走入到了宅邸当中,正式地成为了到访的客人。
公爵夫妇都知道,陛下在他们家中,实际上只在意艾格妮丝一个人而已,所以他们也都极为知趣,没有过多地恬噪给陛下烦心,而是主动保持低调,让女儿来充当东道主。
不过,艾格隆却颇为兴致高昂,他左顾右盼,欣赏着四周的陈设和画像。
于是艾格妮丝的哥哥塞巴斯蒂安就充当起了义务的讲解员。
身为艾格妮丝的哥哥和公爵的继承人,和父亲一样,他也对妹妹的“殊荣”极为庆幸和得意,而且,因为他更年轻,所以他的仕途野心比父亲要浓烈很多,他深知只有陛下才会给他锦绣前程,于是他在陛下面前加倍殷勤表现自己,口若悬河地向艾格隆介绍墙壁上悬挂的家族祖先画像,以及多年来积累的收藏品。
艾格隆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还问一些问题,对塞巴斯蒂安来说,这是他求之不得的表现机会,他涛涛不绝地向艾格隆解释着,借机来表现自己的口才和机灵。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不知不觉当中来到了二楼。
“艾格妮丝的房间在哪儿?”艾格隆这时候主动问。
而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暗示,其他人可以退下了。
“陛下,我带您过去吧。”这时候,一直没有作声的艾格妮丝开口了。
“陛下,我去问您准备晚餐吧,我相信它会丰盛到让您流连忘返的……等您饿了,艾格妮丝就会带您去餐厅,而我们在会在那儿等您……”公爵夫人微微一笑,然后屈膝向艾格隆行礼,接着和丈夫以及儿子一起又下了楼。
他们知道,要把时间留给这对情人独处了,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打搅陛下的雅兴。
在他们下楼之后,艾格妮丝又挽住了艾格隆的手,“陛下,请跟我来吧——”
两个人沿着走廊走了一小段路,接着,艾格妮丝直接推开了一扇门,带着艾格隆走了进去。
一走进来,艾格隆就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确实有女孩子闺房内常有的脂粉和香水的香味儿,但里面似乎还混杂了些什么。
很快,艾格隆就认出了这些气味的来源。
因为,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宽阔的书架,虽说是书架,但除了寥寥无几的充场面的书籍之外,上面摆满了各种武器架子和夹具,而这些东西上面,又堆放着许多兵刃。
种类最多的是剑,有细长的刺剑,有短刃有匕首,还有阔面的双手剑不一而足,显然这就是艾格妮丝的私人收藏了。
而他刚才闻到的气味,实际上就是脂粉混合着金属的气味。
虽说这画面具有冲击力,但似乎却又极其贴合艾格妮丝的性格和爱好,所以艾格隆在短暂的冲击之后,立刻就接受了这一切。
“果然是你啊!艾格妮丝,这就是你的收藏啊。”
“是的,与其说是收藏,不如说是我收集的纪念品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艾格妮丝如实地回答了艾格隆。
而这时候,艾格隆发现艾格妮丝显得有些扭捏,似乎在纠结什么一样。
“怎么了,艾格妮丝?有什么心事吗?”
艾格妮丝犹豫了片刻,然后还是决定跟艾格隆说实话。
“陛下,我觉得我不应该欺骗你……刚刚你看到的那些古董很多是假货,充场面的东西罢了;画像也是我们在1815年回国之后找人画的。革命时期我们家颠沛流离,大部分收藏品要么被没收,要么早就变卖了维持生计,早已经消耗干净了,后来回国了父亲又成了公爵,为了充场面,他就偷偷地搞了这些……其实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底是几百年前的还是现代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但是我认为不能够欺骗你,所以……”
“傻瓜,难道你认为我看不出来吗?别忘了我是在哪儿长大的,珍贵的重宝我见得太多了,我一眼就能分辨那到底是不是好东西——”艾格隆轻轻地捏了捏艾格妮丝的脸蛋,阻止了她自曝家丑,“只不过,既然你父亲和哥哥那么热情,为什么我要说出来给大家泼冷水呢?”
艾格妮丝愣住了。
她的心里又感动起来,原来陛下都知道,却还听着哥哥的讲解不做任何吐槽。
他给自家的面子,实在太多太多了……
“好啦,我们别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谁在乎那些古董呢?”艾格隆又笑了笑,“放心吧,有我在,以后你们家会有的是真货,多到扔地上都没人在意。”
接着,他牵住了艾格妮丝的手往卧室里面走,然后走到了梳妆台旁边。
相比较于房间其他地方的朴素和凌厉,梳妆台却显得珠光宝气——这是因为,艾格妮丝收到的贵重首饰,那些宝石项链、钻石戒指和珍珠耳环,都被随随便便地搁置在了梳妆台的格子上,它们正倔强地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似乎在抗议着新主人对自己的漠视。
“艾格妮丝……你不喜欢张扬是一个优点,但偶尔你也拿它们妆点一下自己吧,不然的话,那岂不是让它们白白蒙尘了?”艾格隆笑着对艾格妮丝说,“那些匠人呕心沥血把它们打造得这么美丽,就是为了让它给你增光添彩的。”
“可是,平常我要值日护卫,要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话,难免会惹人非议的……”艾格妮丝小声辩驳。
当然,她更主要的理由,是不想在特蕾莎面前搞得珠光宝气,因为这些礼物本来应该是特蕾莎的。
“那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要你为我妆点一下,可以吗?”艾格隆顺势问,“我的要求不多,一点点就好。”
事到如今,艾格妮丝当然不会拒绝,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艾格隆把她拉到了梳妆台前的座位上,接着把一串宝石项链轻轻地佩戴到了她细长的脖子上,项链底端的蓝宝石吊坠在她胸前滑动,衬托得肌肤愈发白皙。
接着,兴致高昂的艾格隆,顺手拿起了旁边的眉笔。
“这个玩意儿多少钱,要79法郎一支吗?”他问。
“这样的小东西,哪用得着那么贵呀!”艾格妮丝笑着抗议了,“市面上只需要几个法郎就可以买到不错的货色了,顶多也就十几法郎而已……”
“你还是太节俭了,宫廷里的东西可要贵太多……”艾格隆叹了口气,然后拿起眉笔,轻轻地放在了艾格妮丝的眉毛上。
而艾格妮丝,也顺从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艾格隆在自己的脸上施展。
这个平日里刚强骄傲的少女,在此刻,却宛如平常的热恋少女一样温婉和顺从,若非少年人的身份略有些尴尬的话,这原本将是多么美好的恋爱图景?
没过多久,艾格隆停了下来,而艾格妮丝也重新睁开了眼睛。
艾格隆并非什么专业化妆师,他也只是顺手而为而已,为的不过是增添闺房情趣。
不过,在他的手下,原本不施粉黛的艾格妮丝,此时却也多了几分妩媚。
艾格妮丝看着镜中的自己,明媚靓丽,胸前的宝石吊坠正熠熠生辉,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但总体来说,她现在很开心。
不过,不管心里怎么开心,她却不会主动要求什么,而是等待着少年人进一步的行动——她宁可让自己显得是“听令行事”,这会让她的负罪感少了很多。
她的等待,也不需要持续多久。
看着面前如此美貌的少女,艾格隆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低下头,重重地亲吻了下去。
两个人再一次地热吻了起来,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打搅他们了。
熟悉的刺激感觉在艾格妮丝的体内翻涌,她刚才在路上被撩拨起来的春情,又一次被激发出来了,现在她也不再去想任何烦心的事,她只想要和他一起,得到畅快的发泄,就像之前一样。
“艾格妮丝……我要送给你孩子……”在亲吻的间隙,艾格隆用含混不清声音,再次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而艾格妮丝陡然捂住了他的嘴。
“别说得好像是要恩赐给我什么礼物一样,如果真的有了孩子,那也是你的孩子啊!”她瞪了艾格隆一眼,然后气鼓鼓地反驳。
“呵……哈哈哈哈。”艾格隆大笑了起来,“是啊,没错!这是我们的……我们的。”
说完之后,兴致高涨的他,再也不顾一切,将自己刚刚亲手戴上的项链摘了下来,然后一把将艾格妮丝推倒在了她闺房的床上。
“你小声点……”艾格妮丝做出了最后微弱的抗议,“别让下面听见了。”
“在巴黎,我说听不见,就是听不见!”艾格隆傲慢地反驳。
接着,他再也按捺不住,俯下身躯,两个人渐渐地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