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蛮横
在完成了预定的计划之后,维尔福检察官与基督山伯爵大人告别,离开了西岱岛监狱。
他乘坐着自家的马车,返回到了家中。
和往常一样,他刚刚出现在家里,他可爱乖巧的女儿瓦朗蒂娜就迎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女儿身边还有他的另外一位家人。
他的父亲诺瓦蒂埃侯爵今天居然也来了。
虽然两个人是父子,但因为多年隔阂的缘故,所以并不住在一起,侯爵也很少来到儿子家中拜访——而且几乎每次过来都没好事。
不过,维尔福很快就按捺住了心中的不快,恭敬地向父亲问好,“爸爸,好久不见。”
诺瓦蒂埃侯爵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种目光,让检察官心里有些发毛,但是他也不敢发作,只能静候父亲开口。
在之前,侯爵是赋闲在家的前朝元老,检察官是大权在握的上层人士,他完全没必要给父亲多少面子,但现在,随着波拿巴家族的东山再起,情况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现存的最后名望的波拿巴分子之一,他被罗马王青眼有加,赋予重任,现在他已经被塔列朗亲王任命为全国选举委员会主席,表面上是一个中立职位,实际上是在不遗余力给罗马王造势;等选举结束后,立下大功的侯爵必然也会受到重赏——实际上,维尔福检察官已经听到了传言,罗马王到时候将会让侯爵进入到贵族院(元老院)当中,替他统领议会,成为帝国最炙手可热的权贵之一。
原本侯爵就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眼下权势在手以后,更加显得威风凛凛,而相应的,维尔福检察官在父亲面前自然也就天生矮了一截,大气也不敢出了。
不过,父亲得势,对维尔福来说当然也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他有了一个坚实的靠山,只不过维尔福知道父亲已经是风烛残年,随时可能倒下,所以不得不提前做好预备,有意向基督山伯爵大人靠拢,换取未来的保障。
正当维尔福检察官还在忐忑不安的时候,诺瓦蒂埃侯爵突然开口了,“你最近和那位基督山伯爵走得很近?”
“是的,爸爸。”虽然对父亲的问题感到疑惑但检察官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我是最近和他认识的,之前他还帮过我的忙。”
侯爵看着儿子,他原本严厉的视线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其中既有痛心,也有悲伤和无奈,但是他终究是一条好汉,所以在儿子起疑心之前他又恢复了镇定。
“你觉得他怎么样?”他又问。
“我觉得他是个很厉害的人,又深得陛下重新,势必将会飞黄腾达。”维尔福对自己的父亲说了实话,“考虑到这一年来我背弃了波旁王家,又得罪了奥尔良家族,树敌已经太多了,所以未来如果能够得到这样一个靠山,会安全很多。”
“是啊,你已经没有退路了……你只能为我们这边效劳到底。”侯爵略带沉痛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随着这一声叹息,父子之间顿时陷入到了尴尬的沉默当中。
这种奇怪的气氛,维尔福当然感到非常不自在,但是他又不敢对父亲发作,所以只能尴尬地等候着。好在侯爵也很快振作了精神,重新开口了,“基督山伯爵我很熟,他确实精明强干而且有勇有谋,你能够给他帮忙就多帮点吧。不过,现在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要先给我完成。”
“什么事?”维尔福检察官有些不解。
“你不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侯爵不耐烦地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再提醒他,“你需要尽快重新成家了!”
维尔福这才想起来,父亲之前确实说过要让自己赶紧再结婚,给家族生个继承人。可是维尔福本人却并没有那么大的执念,对他来说自己能够飞黄腾达就够了,谁在乎什么家族传承?再加上这段时间忙于“陷害”可怜的莫尔塞夫伯爵,所以更是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
所以,日理万机的父亲今天特意跑过来,就是为了跟自己说这个?维尔福只感觉到一种无言的荒谬感。
自己明明已经有了瓦朗蒂娜了,结果父亲还是要逼着自己尽快再婚,蛮横地干涉自己的生活,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四十岁,不是个小孩子了!
原本维尔福和父亲关系就不好,此时心里更是充满了厌恶。
这个老东西英雄一世,结果到了人生的最后还免不了像个平庸的凡人啊,非得要一个孙子当继承人不可……维尔福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不过仔细想想,诺瓦蒂埃侯爵眼看就要创下偌大的事业,想要让自己的头衔和家业后继有人倒也是人之常情。当年皇帝陛下不也是这样吗?
可是苦了自己罢了。
这是维尔福突然惊觉,这不是一个可以在瓦朗蒂娜面前讨论的话题,于是他连忙看向了女儿,“瓦伦蒂娜,你自己去玩吧,我和爷爷有事情要做。”
年幼的瓦朗蒂娜乖巧地点了点头,而后向父亲和爷爷行礼接着自己退了出去。
“这件事我一直在考虑当中。”等女儿走后,他敷衍着回答父亲,“只是最近比较忙碌,再加上合适的对象也挺难找,所以暂时没有找到……”
“我不是来听你借口的!”侯爵不耐烦地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儿子的辩解,“如果你找不到,那就按照我的意思来吧。我已经给你物色了一个合适的对象,你尽快完婚吧。”
这话简直让维尔福检察官气疯了。
自己都到了这个年纪,结果还得像个小孩一样被父亲摆布?
他从小就和父亲关系不好,一部分原因是各自选择了不同的政治立场,但更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受够了父亲那种说一不二的家长作风,他厌恶被高高在上的父亲指指点点。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的专横暴戾,还是一点都没变。
维尔福越想越是恨得牙痒,他怒视着父亲,“你找了什么人?”
“一位出身名门的女士,她有着无可挑剔的家世,虽然财产并不多,但性格相当良好。”诺瓦蒂埃侯爵随口回答,“她的丈夫之前在宫廷当中任职,不幸死于之前的动乱当中,现在正好适合与你结合。”
前面的话还好,后面的话简直让维尔福给气疯了。
他的脸都气得抽搐了起来,刚才提审马尔蒙元帅时的好心情几乎已经被一扫而空,“也就是说,您要给我找个寡妇?”
他是真的搞不明白父亲在想什么,自己虽然已经是个鳏夫而且有个女儿,但是自己是名望卓著、位高权重的检察官,既有家世又有靠山,哪怕年纪大了,在上流社会的婚恋市场当中也是“资本雄厚”的,这样一个人,还需要找个寡妇凑合?简直是可笑!父亲自己难道不觉得有辱家门吗?难道自己在他眼里就这么不是东西?
一瞬间他还觉得父亲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是父亲眼下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说笑话。
他那里知道,这都是父亲刻意为之的——在父亲看来,如果找个待字闺中的名门小姐,那等儿子突然“横死”之后,这位小姐立刻就会蒙受人生中极大的挫折,从此人生都会改变轨迹,他不想害人落到这种地步;所以他宁可给儿子找个守过一次寡的贵妇人,一方面这种人已经受过一次打击不会再那么伤心,另一方面,宫廷内人情淡薄,贵妇人也不会那么在意丈夫的死活。
“寡妇怎么了?你不也是丧偶的鳏夫吗?”侯爵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留下一个继承人,我也许活不了多少年了,趁着还有点时间,还来得及照顾,你赶紧照我话去做吧!”
“不!我不干!”维尔福青筋暴突,然后大声对父亲喊了出来,“侯爵先生,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可以决定我的生活,要不要结婚,要什么时候结婚,我都可以自己来决定,不需要您来给我指指点点!您既然年纪大了,事务繁多,那我建议您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自己的事情上,不要来给我添乱,让外面看笑话了!”
本来,对维尔福来说,娶不娶一个寡妇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但是父亲这种蛮横的态度完全激怒了他,让他心里一直留存着的对父亲的反抗心理完全被激发了出来,以至于忘记了对他的畏惧,大声反驳了他。
不过,儿子的反应,也全在侯爵的意料之中。
他也知道应该怎样来应对。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现在还能够自由做出决定?”侯爵对儿子冷笑了起来,“德-维尔福先生,我知道,所谓的孝顺对你来说是个笑话,我们之间也没有那种东西存在。但你别忘了,现在时局已经大变,你之所以还受人尊重,是因为你是我儿子,是因为你得到了陛下的重用——而这些,我都可以轻易摧毁,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反抗我,你应该明白忤逆我的下场,我现在可以跟你保证,如果你胆敢不听我的话,那么几天之内你就会失去你现在所有的一切,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的。”
父亲杀气腾腾的话,让维尔福原本鼓起的勇气,瞬间被泄了个干净,如同坠入到了冰窟当中。
他知道,父亲确实做得到这一切,而且以他对父亲的了解,既然他这么说了,那就一定会做到。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苦苦相逼?我是你的儿子……你把我的政治生命毁了,难道你自己不会蒙受损失吗?
难道这个老东西上了年纪之后,真的已经老糊涂了?他实在无法理解父亲现在为什么要这样急切,又对自己这样不留情面。
但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父亲抛给他的题目只有两个选项——服从还是完蛋?
智力正常的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维尔福定了定神,然后做出了最后的挣扎,“难道您不为瓦朗蒂娜着想一下吗?她还这么小,您却给她找一个后妈,难道这对她很有利吗?”
可怜的孩子。
一想到瓦朗蒂娜,侯爵的鼻子一酸,差点也哭了出来。
作为一个爷爷,他当然喜欢自己的孙女儿,如果有得选,他又何尝愿意看到孙女儿吃苦?
不过现在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只能做出如此无奈的选择了,说到底,这一切不都是儿子自己搞出来的吗?
一想到这里,他又重新板起了脸,然后重重叹了口气。“我确实对不起她,但这是没办法的,生活总要继续,谁让她母亲早死呢?瓦朗蒂娜我自有打算。她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过几年总该长大的,等她大了以后,如果我还活着,我会给她找一门顶好的亲事,让她衣食无忧可以生活下去……”
说到这里,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了起来。
维尔福本来还好奇怎么父亲的口吻里好像在假设几年后自己没法照顾女儿一样,看到父亲奇怪的表情,他又赶忙追问。
“您怎么了?”
“你觉得基督山伯爵是一个怎样的人?”诺瓦蒂埃侯爵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严肃地问儿子。
“您刚才不是已经问过了吗?我都说了!”维尔福觉得父亲真的已经老糊涂了,简直不可理喻。
但是,很快,他又从父亲的表情当中感受到了些许的微妙意味,紧接着,他开始不寒而栗。
“您……您该不会是想……”
侯爵沉默不语,而这时候维尔福终于确认了,父亲不光已经老糊涂,而且真的已经在发癫了。
“他确实很厉害,大有前途,但他已经年过三十了,足足比瓦朗蒂娜大了二十多岁!”他急忙跟父亲争辩,“您真的已经疯了吗?”
“是啊,但那又怎么样呢?”诺瓦蒂埃侯爵反问,“皇帝当年娶路易莎公主的时候,比这个年龄差距还要大——这种事还少吗?”
维尔福顿时语塞,确实在上流社会当中这种年龄差距的婚姻比比皆是,人们见怪不怪。
可是……我们家族是名门,不是那种货色!
“您别忘了您和我是什么样的人物!我们确实需要交好他,但有必要对他献媚到这种地步吗?!”他大声跟父亲抗议,“父亲,您好好想想吧!别再想这种丢人的事情了!”
侯爵没有回应儿子的抗议,只是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儿子。
“如果是一换一的话……”
190,据理力争
在又一个清晨当中,年轻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再次来到了杜伊勒里王宫当中。
不过这一次他并非去面见他的姐姐特蕾莎公主,而是另有目的——他是来拜见塔列朗亲王的。
在不久之前,他曾经找到了爱丽丝,向她抗议艾格妮丝的所作所为,爱丽丝一边严正为妹妹辩解,一边则给王子出了主意,建议两边分头行动,尽快把这件事所引发的舆论风波给平息下来。
按照爱丽丝的建议,王子私下里向塔列朗亲王提出了面见的请求,以他的身份,这种请求自然也很轻易地就得到了允许,于是在今天,他被人带到了亲王的面前。
和姐姐特蕾莎一样,王子因为从小的家教而对塔列朗亲王厌恶至极,但是他也知道凡事不能意气用事,如今塔列朗亲王可谓是大权在握、而且姐姐姐夫目前还有有求于他,所以他并没有将内心当中的厌恶表露出来,依旧很有礼貌地向塔列朗问好。
在几句套话之后,事务繁多的塔列朗亲王也不再拖延,开始直接询问他的来意。
“王子殿下,您找我究竟是有什么事吗?”
“最近我和我的家人,在贵国遇到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事情。”王子回答。
“您是说我们对您一行人招待不周吗?”塔列朗亲王心里有数,但还是故意挑了挑眉,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如果是这样的话,请您告诉我责任人是谁,我一定会重重处罚!”
“不,并非是我个人的待遇问题,事实上我受到了贵国相当合适的礼遇,在这一点上我要对您表示感激,您指派的官员都非常通情达理,让我十分愉快。”王子摇了摇头,然后单刀直入,“我感到不愉快的地方,不在于我,而在于我的姐姐。不瞒您说,来到法国之后,我一直都在关注巴黎的报纸,然而这些报纸最近一直都在报道有关于某位女士的消息,我认为这严重伤害到了我姐姐的颜面。”
既然王子都说得这么明显了,塔列朗也没办法装糊涂了,于是他长叹了一口气,“哎呀,原来您是说那位艾格妮丝小姐的事情啊……说实话,我也觉得最近她确实过于让外界关注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现在跟随陛下在外巡游,人们自然对她充满兴趣,报纸为了销量肯定是会一直报道她的,对此我也非常遗憾。”
如果没有经过爱丽丝的点拨,王子可能会让塔列朗这么轻易就糊弄过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完全不可能就此偃旗息鼓。
“亲王殿下,您不能把话说得这么事不关己。艾格妮丝女士如此大出风头,这是不合情理的,如果一直任由外界对她欢呼鼓噪,那又将把我的姐姐置于何地呢?不瞒您说,我父亲在奥地利都已经听说这件事了,而且他大发雷霆,为我姐姐受到的待遇感到极为不满——”
“大公的情绪,我是能够理解,但这一切并非我能够控制的——老百姓喜欢听这种花边故事,我又能做什么呢?”塔列朗亲王微笑着反驳,“我们毕竟是一个讲究民权的国家,报纸也有出版自由嘛……”
眼见这个老滑头还在闪躲,甚至还在暗中嘲讽自己祖国奥地利严厉的出版查禁制度,王子心里的火气就更大了,于是他也不再维持表面上的礼节,开始变得更加尖锐起来,“亲王殿下,您尽可以跟我唱高调,但是现实是无法骗人的,这几个月来你们的政府查禁了多少报纸,又关押了多少所谓的危险分子,我作为一个外国人可能不知道具体数字,但您肯定最清楚!您口口声声什么出版自由,但以我来看,假如贵国现在真的有这种自由的话,那您肯定是最难受的那个!因为想骂您的人可以如果排成一队的话,可以从巴黎塞到维也纳!”
王子的话不留情面,但也是也直击要害,不过塔列朗毕竟是老江湖了,哪怕被人这样当面驳斥他也丝毫没有脸红,依旧平静如常。
“殿下,我国刚刚经历了一场不幸的动乱,各阶层的人民都经历过巨大的痛苦,在这种情况下,人民需要一点喜庆的事情,陛下与艾格妮丝小姐的新闻,恰好可以给他们带来一些乐子,这样我们也可以尽快弥补不久之前的精神创伤……”
果然被她说中了!王子心里暗道。
塔列朗亲王这么说,也无异于是在承认自己确实暗中进行了舆论操作,有意鼓励报纸大肆推波助澜,抬高艾格妮丝的声望。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真的如他所说转移民众注意力;还是故意给特蕾莎公主上眼药,体现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另外有别的什么目的?
王子没有追问,他知道对于塔列朗亲王这种人来说,自己再追问也是没有意义的。
现在他只想要解决现实问题。
“我对法兰西人民的精神创伤深感同情,也相信您为了弥合国内分歧的一片赤忱,但是我认为这种努力不应该以伤害我的姐姐作为目的,别忘了她将是你们未来的皇后,一个国家怎么能如此公开地嘲笑自己的皇后呢?这不光是在毁损宫廷的威严,也是在破坏整个国家的秩序!”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带着满腔的义愤,义正词严地对着塔列朗亲王说,“而且这也会影响到贵国和我国的关系,让一位我国的皇室成员蒙羞,不光会激怒我的父亲,也会让整个哈布斯堡皇室为之不满。”
“我亲爱的王子,以我对梅特涅的了解,他才不会在乎这种事。”塔列朗耸了耸肩,并没有把王子的威胁放在心上。
不过,很快他也放软了语气,“当然,以我个人的角度来看,特蕾莎公主虽然年轻,但足够聪慧和精明,确实有资格成为一位杰出的皇后,比上一个要强得多,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希望让她蒙羞,毕竟她的威望对帝国同样也至关重要。”
“既然您也认为她的威信至关重要,那么您就更加不应该放任这种舆论继续下去了!”看到塔列朗的态度有所松动,王子连忙催促他尽快改变现在的做法。“我请您现在尽快结束这一场荒唐的闹剧,让一切平息下来,否则这只会让所有人都不愉快。”
“殿下,无疑我们确实可以去淡化有关于艾格妮丝小姐的舆论,但这需要一点技巧——”塔列朗亲王不慌不忙地回答,“试问一下,如果现在我因为您的抗议而去压制舆论,那么人们会怎么想?他们恐怕会认为,可怜的特蕾莎公主嫉妒心太强,为了给自己找回颜面,居然找到了外国皇室来向法国施压……请相信我,这会给她的形象带来更惨重的打击。”
王子顿时语塞。
他心里也知道,塔列朗的话确实有道理——姐姐正是因为顾忌到这一点,所以不愿意刻意去干涉舆论。
“那您到底打算怎么样?”于是,他干巴巴地问,“您总不至于说还要继续放任下去吧?”
看到王子焦急的模样,塔列朗亲王流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殿下,您别着急啊,虽说不能把事情做得太刻意,但我们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我们可以用渐变的方式逐渐淡化对她的关注度,通过短时期的舆论操纵,让民众转移开注意力。我们的国民一向情绪善变,艾格妮丝小姐现在所得到的舆论关注,很快就会被时间所冲淡……”
说到这里,他又提醒王子,“归根结底,这件事都是因为陛下而起,也只有陛下才能够解决真正的问题,只要他发句话,艾格妮丝小姐自然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上……”
对塔列朗的提醒,王子只能点头称是——因为他知道,这似乎也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不管怎么说,塔列朗愿意停止推波助澜,就已经算是给自家面子了。
当然,即使他“释放了善意”,王子对这个老东西的恶劣印象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如果不是因为他故意使坏,自己的姐姐怎么会横遭这种羞辱,自己的父亲又怎么会暴跳如雷?现在他收手不意味着之前的责任就两清了。
“谢谢您,亲王殿下,我希望您对我遵守承诺,之后我会一直关注此事的。”他微微向塔列朗亲王躬身告别,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王子心里恨得牙痒却还是不得不对自己表面恭敬的样子,塔列朗亲王禁不住又感受到了那种恶趣味的窃喜。
他当然听得出来,王子是在威胁自己不会善罢甘休,不过他根本不在乎——当年拿破仑皇帝在他面前暴跳如雷辱骂他,他都只当做云淡风轻,区区一个哈布斯堡旁系王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之所以在背后推波助澜,给特蕾莎公主添堵,一方面是为了离间这对夫妇,让他们都不得不更加依赖自己;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让罗马王更快地被民间所认知和接受。
对法兰西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君王的风流韵事更喜闻乐见的新闻了,这件事的传播度比罗马王的巡游本身还要更加受到关注一些,而罗马王和一位法兰西土生土长的贵族小姐有染,也比任何论据都更说明他“融入”到了自己将要统治的国家当中。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他的计划倒是实现得相当顺利,现在也该到收尾的时候了,罗马王在各地所受到的拥戴,比他预先想象得还要热烈许多,在艾格妮丝的帮助之下,哪怕是在宗教情绪极为热烈的西北部,他们都得到了万众的欢呼。
在他看来,能够得到这样的结果,那么特蕾莎公主就算做出了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呢?
毫无疑问,他这么做会让特蕾莎公主对自己恨得牙痒,不过他无所谓——因为特蕾莎公主早就对他恨得牙痒了,账本上再记上一笔仇恨也没什么所谓。
他也知道,在自己死后,未来的特蕾莎皇后一定会截流他所有的遗产,然后把他从她那里收到的艺术珍品全部都收回去。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至少在此时此刻,谁也拿自己没办法,他只要享受完他这一生的荣华富贵,然后快快活活地下地狱去就足够了,他死后的世界谁爱怎样就怎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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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为了姐姐而和塔列朗亲王据理力争的时候,在巡游队伍中的艾格妮丝,也收到了来自巴黎的信件。
这封信是爱丽丝寄出的,在信中,她相信地描述了阿尔布雷希特王子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全部过程,而且她还为妹妹分析了形势,诚恳地建议妹妹不要再继续高调下去了,免得更加让特蕾莎公主为难。
看完信之后,原本就心怀歉疚的艾格妮丝,更是又多了几分羞愧和内疚。
“对不起……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她为在自己身上划了个十字,然后连声向远在巴黎的特蕾莎道歉。
接着,她收拾好了信件,然后策马来到艾格隆的身旁。
“艾格妮丝,有什么事情吗?”艾格隆问。
“我们似乎做了一件大坏事了,陛下……”艾格妮丝满心慌乱地说,“您的岳父,委托您的妻弟向我家提出了抗议,认为我败坏了特蕾莎公主的名誉……”
“什么?”艾格隆顿时吃了一惊。
他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出巡之后他一直都跟特蕾莎保持联系,然而特蕾莎却从没有提到过有关于此事的一个字,这就让他抱有了某种侥幸心理,以为舆论风波不至于波及太广。
他没有想到,原来他的岳父早就已经知道了此事,而且勃然大怒,居然让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到处找人抗议了……
一时间他也有些沉默。
“所以,您应该收敛一点了,不是吗?恐怕这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吧?”在他沉默不语的时候,艾格妮丝没好气地问。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是艾格隆一手造成的,如今自己却成为了别人眼中的恶人,还连累姐姐受骂,真是何等委屈。
“好吧,我会跟塔列朗说的。”艾格隆叹了口气,“既然都闹成这样了,那就让他淡化一下舆论吧……”
接着,他又看向了艾格妮丝,“艾格妮丝,委屈你了,我原以为我可以分享更多东西给你。”
“不,我并没有任何委屈,陛下。”艾格妮丝摇了摇头,“我的职责是保护您,帮助您完成这场巡游,绝没有想过要让个人出名……现在这样正好,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191,旺代
“现在这样正好,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看到艾格妮丝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生气,反而还在庆幸终于可以低调下来了,艾格隆也放下了心来。
这一路上,他之所以如此高调地热捧艾格妮丝,一方面是为了让她开心,但另一方面,更重要地也是利用她来为自己聚拢人气,从结果上来看,这一招确实是很有效果的。艾格妮丝在巡游所到之处,以自己的“扮演”而激发起了那些拥有宗教热情的人们,这是艾格隆单凭自己做不到的壮举。
但事情有利也有弊,现在弊端来了——他的岳父在奥地利听说此事之后怒不可遏,强行为女儿出头,要求保住特蕾莎的体面,这也让艾格隆明白,是时候偃旗息鼓了。
当然,偃旗息鼓也并不意味着立刻雪藏艾格妮丝,接下来他将会逐步淡化艾格妮丝的存在感,让外界更多地聚焦于自己身上,直到最后,艾格妮丝也将回归到她所向往的低调生活当中,成为自己幕后的情人。
“你的姐姐还说了什么吗?”艾格隆问。
“姐姐说过等我回到巴黎之后,最好去向王子当面道歉,以便表达我的愧疚,顺便让他转告给卡尔大公,我绝对无意去抹特蕾莎公主的颜面,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支持陛下的事业而已……在完成了这一项任务之后,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当中。”
“艾格妮丝,你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的。”艾格隆一听就摇了摇头,“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那就更没有必要去替我道歉了……卡尔大公的怒火,就由我来处理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艾格妮丝就直接伸出食指来,轻轻地堵住了他的嘴,“好啦……别再让我为难了,就让我好好道个歉吧,我得到的东西已经过于多了,我可没有办法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来。再说了,如果道个歉就能够平息风波,让大家都能够安心下来,那我何乐不为呢?”
既然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艾格隆也只能无奈地答应了下来,对他来说,事件以这种方式结束倒也算是一种不错的解决方式了。
客观上来看,是他自己一手制造了所有问题,但所有人都会假装问题不在他身上,也没有人强迫他道歉或者发誓,以前如此,以后更加会如此,这就是权力的奥妙所在。
在和艾格妮丝结束了现在这个不甚愉快的话题之后,艾格隆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到了他的巡游上。
在鲁昂的宗教庆典结束之后,获得了民众欢呼的艾格隆与艾格妮丝再度启程,一路向西再向南,一边享受着各地殷勤的接待,一边想方设法展示自己亲民的一面,拉拢民众的支持。
这支庞大的游行队伍,越过了卢瓦尔河,终于来到了法兰西西部闻名遐迩的旺代地区。
说这个地方“闻名遐迩”,并不是它的历史多么悠久,而是因为就在30多年前,这片地区爆发了法兰西革命史上持续时间最长,也最血腥的内战。
在大多数通常的叙事当中,激起这一场内战的是旺代农民们的“愚昧”,他们在对共和国怀恨在心的贵族以及教士的怂恿教唆下,拿起武器反对平等博爱的革命政府,是不幸的悲剧。
但是实际情况远非如此简单。
相比于法兰西其他地方,旺代地区土地相对贫瘠,而且交通闭塞,所以居民的生存条件恶劣,这种穷乡僻壤教会内部的高层避之唯恐不及,根本就不想跑去“剥削”那里的居民,所以在历史的演变下,当地的乡村教会变成了社会组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本堂神父基本都是当地人,是本地人的兄长,本地人的子侄,教堂的资产也是村庄里的公产,神父们保存传授知识、参与农业生产活动,记录当地户籍;而留在当地的贵族乡绅,大多数也承担着重要的地方自治体责任,不少人出钱给当地修桥铺路、建设学校,本身也过着相对简朴的生活,在这个社会文化极度保守的地区,巴黎贵人们的骄奢淫逸和他们并无多少关系。
诚然,这样一个封闭落后的社会,并不是什么理想的“田园牧歌”,这里一样存在着贫穷和剥削,但是这毕竟是多少年来千锤百炼的社会形态,是具有一定合理性的。
然而大革命的洪流却几乎冲垮了旺代人熟悉的一切。
但即使如此,旺代人的反抗也是隔了很久才爆发的——毕竟,对农民们来说,国王虽然是上帝注定的统治者,但离他们实在太过于遥远了,遥远到没必要为他送命。
最初革命爆发,巴黎人裹挟国王,搞什么君主立宪,旺代的农民虽然不满,但还是忍了。
接着,革命政府宣布要求各地神父宣誓效忠共和国,并且赶走了不愿意宣誓的教士,然后瓜分了各地的教会资产,旺代乡村的公产被拍卖,这激起了农民更大的不满,但还是忍了。
到了1793年,一切不满终于被点燃了,变成了熊熊烈火。
这一年,国王和王后被先后送上断头台,法兰西也和外国开始交战,共和国决定在全国实行强制征兵令,每个成年男子都有义务服兵役保卫国家。
不愿意为共和国去打仗的乡民们,在兵役的威胁下,终于纷纷拿起武器造反。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农民造反还是零星的,但是共和军血腥残暴的镇压,终于彻底点燃了这片土地。
为了鼓舞士气,将领们鼓励士兵对当地进行烧杀抢掠,并且到处搜捕和杀害可疑分子,大规模的屠杀每一次都制造了更多的叛乱者,而在互相的杀戮当中,双方也越发残暴。
对旺代的农民们来说,革命摧毁了他们千百年来习惯了的社会秩序,却没办法给他们一个新的(或者说,给了他们一个新的更可怕的东西),所以他们痛恨这一场革命。
与其说他们热爱国王和上帝,倒不如说他们是在为他们的乡土、财产和生命而战。
不管怎么样,残暴血腥的游击战争前后打了好几年,直到1799年拿破仑上台之后才终于中止了这一场屠杀,而在它结束之后,许多曾经人口稠密的村庄已经化为了一片白地,尸骸遍野无人收拾,这场战争已经成为了永不磨灭的历史创伤。
共和国的血腥镇压,反倒是更加增强了当地人的“忠君保教”意识,旺代为代表的西部长期成为了保王党的大本营,即使拿破仑皇帝也没有能够改变这一切(顶多是使得他们不再敢于公开扯旗造反而已),而在拿破仑皇帝倒台之后,当地人热情欢迎了国王的回归以及正统王朝的复辟。
可惜波旁王室对这些曾经为他们付出过巨大牺牲的人们,并没有那么热诚,国王只给当地发了微不足道的抚恤金,大部分浴血奋战过的王党军官除了口头嘉奖之外一无所得;反倒是大革命期间流亡在外从未给王室流过血的大贵族们,却个个得到了国王的大笔赏赐。
对于君主体制来说,浴血奋战的忠诚者们永远都是不如沾亲带故的附庸们的。
毫无疑问,对于王家的这种做法,旺代人们自然会感到十分失望,不过对他们来说,只要一切回归“正统”,他们能够过上往日的平静生活,一切自然也都足够了,牺牲者们也可以安息于地下。
可是,这种“平静”只持续了十几年,又重新被打破了,正统的王室再度被造反的巴黎人赶走,而那个科西嘉人的后人又回来了,似乎正在志得意满地准备走向皇座。
曾经浴血奋战过的旺代人,会再度拿起曾经丢下的刀枪,在血雨腥风为正统王室而战吗?
对于许多观察者来说,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命题,而对艾格隆来说,这是他必须消除的潜在危机。
他不希望以内战来为自己加冕,也不希望让这片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土地再度被血染红,时代终究在变化,已经尝过一次苦头的旺代人,肯定也不想再付出同样的惨重牺牲。
渡过卢瓦尔河之后,这一支庞大的队伍向着南进发,进入到了旺代地区的腹地,而当他们出现在河边的时候,一支早已经等候在此的军队鸣放了礼炮,然后向着他们行军,最终和他们汇合在了一起。
这支军队是临时政府建立之后,身为陆军部长的苏尔特元帅,特意从其他地区换防过来的,目的就是威慑和弹压旺代地区。
苏尔特元帅虽然恋权贪财,但是他干活也算卖力,他大权刚刚到手,就立刻清洗了一批不可靠的军官,然后提拔了自己的旧部和亲信,同时四处调动可靠的军队去监视和弹压有可能不稳的地方。
作为有过造反“前科”的旺代地区,更是成为了重中之重,他调集了好几支在旺代周边虎视眈眈,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下令以严酷手段镇压叛乱。
也许是被他的铁腕所震慑,这段时间以来,旺代地区倒也算平静,直到艾格隆到来也没有发生什么乱子,而为了保护艾格隆的安全,一支部队特意迎接他的车驾并且与他会和,然后一起浩浩荡荡地向腹地挺进,以此来展示陛下的“皇威”。
在两支队伍汇合之后,军官们立刻前来觐见艾格隆。
为首的人,是一位名叫皮埃尔·普瓦图的将军,他曾经追随苏尔特元帅多年,战功卓著也饱受元帅信任,正因为如此,在元帅上台之后,就赋予了他全权负责监视西部的重任。
“陛下!欢迎您来到旺代!”一见到艾格隆,普瓦图将军就立刻毕恭毕敬地行礼。
“我倒是看不出自己有多受欢迎。”艾格隆微微一笑,然后和将军握了握手。
确实,相比于风景如画的诺曼底,来到旺代之后,确实要萧条贫穷许多,因为土地贫瘠很多地方无法种植作物,所以到处都是森林,所过之处的民居也显得简陋,还有不少乡民是住在窑洞当中的。
沿途当中艾格隆并没有受到多少欢呼,所到之处当地人比诺曼底更加冷淡。
不过这一切都在艾格隆的预料当中,所以他也并不感到惊讶。
“这里许多人顽固不化,他们拒绝承认现状。”将军苦笑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又向艾格隆说起了好话,“但陛下,经过我这段时间的观察,他们也并不打算武装起来反对您,只要您对他们适当地展示怀柔,我认为这里会平静地接受帝国。”
将军说出这样一番话,倒是让艾格隆有些惊讶。“您好像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如临大敌。”
“陛下,旺代人也是法国人,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希望能够与他们和平相处。”也许是觉得艾格隆在怀疑他的忠诚,这位高大的将军连忙挺直了腰杆向陛下辩白,“如果您需要的话,我随时可以为您流血牺牲,但是我认为我的血洒在国境线之外更好,我经历过那个血腥内战的时代,所以我希望它能够得以避免……”
艾格隆突然拍了拍将军的肩膀,阻止了他的辩白。“好了,将军,您放心吧,我没有怀疑您的忠诚;甚至我非常满意您的态度——比起没有头脑的武力威胁,软硬兼施的手段才更有意义,我要做法国人的皇帝,自然也要做旺代人的皇帝,如果可以的话,我比您更加不希望让这片土地再度尸横遍野……就我看来,旺代人也并没有那么顽固不化,如果他们热爱他们的宗教,他们的神父,我可以满足他们,他们可以安安心心地过着自己的好日子,我祝愿他们一切安好。”
“陛下,您的仁慈足以让所有人感动。”得到了艾格隆的保证之后,将军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仁慈是必需品,但只有仁慈还是不够的。”艾格隆又摇了摇头,“一方面我愿意怀柔,但铁拳也必须随身带着,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觉得我软弱可欺。将军,您已经准备好了吗?”
“已经准备好了,陛下。”普瓦图将军连忙回答,“在您来之前,我已经派人在沿途各地发布了通告,沿途还设置了驻军,您的安全绝不会有失。另外,我还邀请了当地一些卓有名望的贵族在几个地方齐聚一堂,供您接见……并且,几处驻军随时可以出动接应您。”
虽然他没有说清楚,但是这实际上也算是变相的“人质”了。
经过艾格隆在诺曼底遇刺一事之后,政府的神经已经绷紧了,虽然事后调查证明那几个刺杀者跟当地保王党无关,但到了旺代之后,针对艾格隆的保卫等级提升几个档次也不奇怪,将军虽然对旺代抱有同情,但是在大问题上是绝对不敢含糊的。
“很好。”艾格隆点了点头,接着他又叮嘱将军,“不光在我来的时候你们要睁大双眼盯着这里,在我走后也要继续盯着,潜在的保王分子们都要盯紧,绝不能疏忽!”
在原本的历史上,就在1832年,被赶出法国的波旁王室确实在旺代煽动了叛乱,叛乱的领头人是查理十世国王的儿媳、亨利五世的母亲、两西西里王国的卡洛琳公主,也正是国王小儿子贝里公爵的遗孀。
公爵夫人原本想要煽动一场针对奥尔良家族的武装起义,但是因为计划不周外加号召力不足(只来了区区几十人响应),所以她很快就被抓了。
公爵夫人在被抓进监狱之后,得到了相对不错的生活待遇,毕竟奥尔良家族也是王室的分支,虽然幼支篡夺了主支的王位,但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过于难看。
原本奥尔良家族还在头疼到底应该怎样处置这位王子妃,结果一个意外的惊喜却砸到了他们的头上,经过医生的诊断,公爵夫人居然是怀孕之身!
一个丈夫已经死了十年的王妃突然怀了孕,有足够“经验”的法国人,当然不会当成上帝显灵。
1833年5月10日,在监禁的地方,王妃生下了一个女孩,而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她在1831年就已经与情夫(同样来自于两西西里王国的贵族卢切西-帕里伯爵)秘密结婚了!
消息传出之后,震撼了整个法国,残存的保王党分子们痛心疾首,而事不关己的大部分人则在暗中嘲笑王家的这一桩惊天丑闻。
于是,在转瞬间,原本最鼓舞人心的壮举,顿时变成了最让这些人羞于启齿的丑闻,法国人可以接受王室男性成员们风流成性,却难以接受王后或者王太后公开乱来(也许是害怕污染王室的血统),勇敢的贝里公爵夫人失去了她身边的追随者,也迅速丧失了在保王党分子们当中的影响力。
看到这种意料之外的展开,奥尔良家族自然乐得开了花,他们很快就释放了这位王妃,而落魄的王妃失去了波旁王室的支持,自己离开法国之后,选择和情夫远走意大利隐居,之后再也没有参与过法国保王党的任何活动,甚至连自己的儿子亨利五世也没去见过几面。
而经过了这一次事件之后,法国国内的保王党势力也随之元气大伤,无论是组织上还是精神上都失去了凝聚力,之后再也没有搞出过成型的叛乱活动,让奥尔良家族头疼的人,变成了1836年公开在边境鼓动造反的路易-波拿巴。
对艾格隆来说,他乐见这件事如期发生,因为这将让保王党彻底颜面扫地,所以他自然就会暗示将军一直监视旺代地区的动向了。
而现在,他要亲自去让旺代人明白,对帝国挥拳相向将是何等不明智。
192,拉瓦勒
在和艾格隆汇合之后,皮埃尔-普瓦图将军小心翼翼地引领着这一支巡游队伍在旺代地区穿行。
自从被苏尔特元帅指派过来负责监视旺代人之后,他已经密切关注本地好几个月了,他的观察、以及他所收到的所有情报,都让他确定,旺代人虽然不喜欢改朝换代、虽然仍旧怀恋波旁王朝的统治,但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兴趣再拿起武器造反,和巴黎再打一次血腥的内战。
30多年前的腥风血雨,已经让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代价,即使是最忠贞的保王分子,面对当年付出的惨痛代价也会心有余悸,根本不想再让这片土地重演一次当年的悲剧。
不过即使如此,将军也不敢掉以轻心,毕竟此时他是罗马王生命安全的第一负责人,一旦罗马王再出点事情,他不止前途尽毁恐怕性命都难保,所以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承担这个风险,他带领自己麾下的军队紧密地包裹住了罗马王的队伍一起前进,还让其他驻军控制住了沿途的每一个市镇,生怕出一点点问题。
这种必要的安保措施,却让艾格隆感到颇为不自在。
这段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努力展现出亲民的一面,所到之处都在参加公众活动,而且有意和普通民众拉近距离;在他的努力下,年轻的罗马王热情洋溢、平易近人的形象,已经渐渐地在人民心中树立起来了,而且他一贯口才很好,到处都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一边鼓吹爱国和奉献精神,一边赞颂各地的风土人情,这些演说也往往都能够让他收获当地人的欢呼。
然而,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在旺代复制这一套路就不再可行了——骑兵和步兵组成了完整的“保卫圏”,和“包围圈”也没什么区别,他们把民众隔离在了艾格隆的视线之外,也轻易不让任何人靠近,生怕出现什么不测事件——这就等于让艾格隆和民众隔离起来了。
于是,在经过了短暂的停歇之后,艾格隆向将军提议放松一下安保措施,至少让自己可以跟沿途的村民们打打招呼。
面对这样“冒失”的要求,皮埃尔·普瓦图将军试图劝谏艾格隆,“陛下,我理解您想要贴近民众的心情,可是在我看来这太危险了……谁也无法保证,在我们经过的村庄当中潜藏着几个狠毒的保王党分子,您万一出现什么闪失,那将是我们整个国家的灾难。”
“如果我想要逞威风的,摆出一副皇帝的派头,那我又何必跑到这里来呢?”艾格隆反问对方,“我知道这有点冒险,但现在我以这种架势通过旺代的话,那就等于向所有旺代人宣布我不信任他们,比这个更糟糕的是,我还宣布了我害怕他们,这比任何宣传都能更加鼓励到那些保王分子。所以,我必须勇敢,有时候冒险是必须的,您作为一位将军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
普瓦图将军心里知道艾格隆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他身上背着的责任太过于重大了,以至于他还是不敢让步。“陛下,苏尔特元帅给我的命令是严格确保您的安全,不能让您有半点闪失,我无法在放松安保的情况下确保这道命令。”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您,我认为苏尔特元帅的命令有所疏漏,所以现在我将命令更改成——您只需尽力确保我的安全,但不得影响我个人的行动。”艾格隆严肃地回答。“那么,您接受我的命令吗?”
在艾格隆的面前,将军绝对不敢承认自己眼里苏尔特元帅的命令更优先,再说了,既然艾格隆自己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责任,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坚持这种做法了。
“陛下,我当然服从您的命令。”将军向艾格隆敬礼,接受了新的命令。
在两个人的妥协之下,艾格隆终于可以“突围”出严密的步兵阵线,进入沿途的村庄当中和村民们交流——当然,他的周围还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确保不会有什么可疑分子接近陛下。
面对着这样的阵势,村民们很自然地都被吓得战战兢兢,不过艾格隆的口才天赋倒是发挥了一点作用,他面带笑容和村民们交流,时不时开几句玩笑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尽力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同样,村民们虽然看上去并没有特别拥戴艾格隆,但也没有流露出对艾格隆的敌意。
毕竟,旺代人的心中,拿破仑皇帝虽然是一个非正统的君主,但是他毕竟终结了血腥的内战,挽救了旺代人的生命,而且皇帝的统治并不如之前革命政府那样混乱和残暴,尊重了他们过去的生活方式,除了经常要征兵打仗之外,也没有多少惹得他们反感的地方了——总之,“皇帝”至少要比“共和国”好一百倍。
在这样的心理之下,村民们对艾格隆的态度也就颇为微妙了,他不像是他们发自内心热爱和拥戴的君主,更像是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一个可以尊重的巴黎“酋长”。
这些村民虽然贫困,但还是尽力用白面包和无花果招待了他,每个村庄的教堂都为罗马王的到来而鸣响钟声,以示庆贺。
对艾格隆来说这倒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不奢求所有人发自内心地拥戴自己,只要能够“友善中立”,容忍自己的统治就行了。
正如后面历史所证明的那样,即使法国后来多次改朝换代,甚至变成了一个让旺代人曾经深恶痛绝的共和国,但旺代人也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并没有再发动大规模叛乱。
对他们来说,只要政府愿意尊重他们世世代代坚守的信仰、坚守的生活方式,不要用粗暴蛮横的手段去试图改造他们,他们也就甘愿接受任何一个巴黎政府的统治——反正对他们来说,哪一个巴黎政权都差不多一样轻浮浪荡,也没有什么区别。
而艾格隆,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
就在这样既热情又疏远的互动当中,艾格隆浩浩荡荡的队伍,在军队的护送下,一路来到了马耶讷省的拉瓦勒市。
拉瓦勒市,就是当时旺代反叛军的核心地区之一,这座人口不多的城市,贡献了大量铁杆的游击队员和保王军的指挥官,自然也承受了极为惨重的人口损失,共和军在这里的广场上竖起了几座断头台,处死了大量的“反叛分子”和有嫌疑的“附逆分子”。
这些反叛分子当中,最有名的一个人是塔尔蒙亲王,这位亲王是本地卓有名望的贵族世家的继承人,他虽然出身贵族,但深受启蒙主义的影响,在大革命爆发之初他曾经支持革命,并且认为应该让贵族们不再享有过去那么多的特权;但是随着革命一步步深入,尤其是囚禁并处死国王,塔尔蒙亲王开始转变了自己的态度,对革命持敌视态度。当旺代人爆发全面叛乱之后,作为当地贵族世家的塔尔蒙亲王自然成为了反叛军的主要将领之一。
他带领着反叛军和共和军大大小小打了数十次战斗,因为作战勇敢而深受部下们的爱戴,在1793年底不幸被俘。
身为大贵族、又胆敢对共和国举兵反叛,这样的人当然是不可能得到宽恕的,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彻底震慑反叛分子,共和军将他抓回了他的老家拉瓦勒,然后在他的家族城堡(这时候已经被政府没收)的大门口竖立起了断头台,准备将他和其他一群俘虏处死。
1794年1月27日,“闻名遐迩”的塔尔蒙亲王在家族城堡正门前被押上了断头台。在他的头颅被砍下之后,刽子手用酒精和蜡处理了这位曾经尊贵的大人的头颅,然后把它绑在一根杆子上竖立在他的家族城堡正门上方,而在亲王头颅的旁边,还立着其它被处决者的人头。
亲王的头颅被示众好几天,然后被取下来埋在城堡的院子里,而死者们残缺的身体在断头台上搁置了一宿,次日被抛上运送尸体的架子车,丢进城外的乱葬坑,和众多被处决的土匪乱民们埋在一起。
这种中世纪的可怕景象,确实吓坏了旺代的人们,但这非但没有震慑住他们,反而更加激起了他们继续拿起武器对抗共和国的决心,厮杀越发惨烈,直到好几年后才平息下来,而到了那个时候,已经有数不清的人死于这场内战当中了。
当艾格隆带着自己的随从们进入到拉瓦勒市的时候,他当然看不到当年那些血腥的景象了,三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好像已经随风而逝,不论是有罪还是无辜,死者们都已经化为了尘土,而空气当中也没有了当年浓烈的血腥气。
但是在人们的心中,很多事情还是没有被遗忘的,它将永远地流传下去,成为历史,也成为本地人们精神纽带的一部分。
这座城市重新变得幽静而美丽,到处可以看到古老的城堡,以及历史悠久的圣心教堂和修道院,共和国曾经认为自己可以战胜这个王国的宗教,也差点确实战胜了它,但是当时光流逝,那些企图快速改变一切的启蒙主义们都已经作古,而这些教堂却仍旧矗立在,享受着人们的顶礼膜拜。
古老的传统当然未必是好的,但绝对不容轻易撼动。
当来到这座城市的近郊的时候,皮埃尔-普瓦图将军来到了艾格隆的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跟他说明了情况。
“陛下,在您来之前,我已经让一支可靠的部队进驻到这座城市当中了,当地最有名望的贵族、以及一些知名的神职人员,都已经被集中了起来,随时准备接受您的接见……而且,周围将会不间断有骑兵巡逻侦察,绝不会让人轻易地离开。”
艾格隆每次到一个地方,都会接见当地的名流,并且得到他们的热情招待,而现在这个情况显然有些微妙的不一样——将军将这些人集中到了一起,与其说是方便他们接受罗马王的接见,倒不如说更多的是集中监视和监控,防止他们有任何异动。
“您还真是谨小慎微。”艾格隆苦笑了一下,不过也默认了将军的做法,“那么他们在哪里等候我?”
“在一座加尔默罗会的修道院当中。”将军马上回答。
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将军带路。
而这时候,驻军也发现了他们这一群人的到来,于是按照事先的命令,他们立刻在城门展开列队,并且鸣炮向远道而来罗马王致敬。
枪炮声直冲云霄,震撼大地,隐隐间好像让人回到了30多年前这座城市被共和军攻占的场面,这对当地人来说,当然不会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虽然军队的欢迎十分隆重,但是却没有多少看热闹的民众,一方面如临大敌的军人自觉驱散了大部分想要凑过来的居民;另一方面,旺代人当然对罗马王也没有那么多新奇感,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这一群匆匆过客尽快离开,好恢复他们往日生活的平静。
在军乐队的引领下,艾格隆偕同皮埃尔-普瓦图将军一同进入到了拉瓦勒市当中,然后,几位军官带领他们前往准备让他们下榻的地方——加尔默罗会的修道院。
而在那里,已经有许多人在等待着他们了。
在这一大群的随行人员当中,自然也有艾格妮丝。
和其他人一样,她也敏锐地注意到了拉瓦勒市比起之前更加冷漠和紧张的态度。
“陛下,这里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我们。”
“这并不是我们第一次遭受这种待遇。”艾格隆笑着回答。
“不……这不太一样,在诺曼底,我们曾经遭遇过冷淡,但这里的冷淡要更加重几分……”艾格妮丝微微皱了皱眉,“更像是敌意。”
“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得忍耐我,而且要一直忍耐下去!”艾格隆大手一挥,显得自信满满。
而这时候,艾格妮丝也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修道院了。
“加尔默罗会的修道院?那不是苦修士们清修的地方吗?我们过去不太好吧……会打搅到修士们的。”艾格妮丝有些迟疑了。
艾格隆知道,将军安排行程的时候,肯定优先考虑的是安全,他选择修道院估计是看中了地理位置偏僻而且房屋坚固,方便防守。
虽然可能没必要这么谨慎小心,但为防万一也可以理解。
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我们又不会打搅他们多久,他们会原谅我们的,再说了,现在规矩由我定。”
193,修会
无视了艾格妮丝的质疑,艾格隆和皮埃尔·普瓦图将军一行人,穿过了拉瓦勒城市的街巷,来到了他们将要下榻的修道院的大门口。
一来到这里,艾格隆立刻明白了为什么将军会将这里选作自己的“行在”:
这座修道院是一系列的砖墙建筑,它自北而南坐落在一座丘陵上,丘陵向着通往修道院的大路,带着迂回之势。而在丘陵的高地之下,有一条不甚宽广的小河,河的两边是草地和滩涂,滩涂再向内深入就是一大片葡萄园,视野极为宽广。
整个修道院虽然在城内,但是却又好像自成一体,十分轻易地就和其他城区割裂开来。
这种地理布局,肯定是修士们为了方便自己离群索居而故意设计的结果,但是从军事角度来说却让它成为了一处天然的小型堡垒,也难怪将军的部下一眼就相中了这里。
在遐思当中,艾格隆一行人跨过了修道院刻有外人止步字样的大门,大大咧咧地进入到了这座修道院当中。
先行占领这里的军人们,纷纷列队向艾格隆和将军致敬,而在欢迎的队伍当中,却有一群阴沉着脸看上去痛苦不堪的人们存在,他们都穿着苦修士的黑色长袍,显然都在为自己的清修被罗马王强行打破而感到无奈。
在看到了骑在马上的艾格隆之后,这群修士们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反而主动向他靠近,因为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敌意,所以艾格隆让卫兵放行,让他们接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为首的一位头发花白、留着细长胡须的老人,淡然向艾格隆欠了欠身,“尊敬的陛下,我是让-博泰尔,是这所修道院的院长,愿上帝保佑您!”
这位老人,因为长期苦修的缘故,面孔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和铁青色,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看上去倒是一位信仰坚定之辈。
“愿上帝保佑您,院长先生。”艾格隆也淡然回答,等待对方的下文。
“请原谅我对您不够恭敬,不过我们这里只承认上帝的权威,我不能以臣下的礼节来对待您,因为在上帝面前,我们都不过是祂的仆人罢了,并没有高下之分。”院长以诚恳的态度对艾格隆说。
虽然他态度和缓,但是艾格隆身旁的人却对这番“大逆不道”的话相顾失色,纷纷露出惊骇或者愤怒的样子,甚至有人已经紧握住马鞭,准备给这个不知好歹的老家伙来个教训了。
不过,艾格隆并不打算为难一个毫无威胁的老修士,于是他轻轻摆了摆手制止了身边人的行动,反而又和气地向老院长解释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理解您的想法,先生,您这里不属于凡间。现在您可以将我视作为一位过客,我只是要在您这里暂居一段时间而已,在旺代期间我需要在这里下榻,请您谅解。”
“您有很多比这里更好的选择,陛下。”院长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您应该知道我们加尔默罗会的戒律,我们放弃一切凡间的羁绊在此苦修,除非想要同我们一样出家,否则我们并不欢迎外人……”
“我并不是在跟您商量,先生,这是一个决定。”艾格隆打断了对方的话,“不过请您放心,等我离开之后,我会为此向您付出应有的捐献和补偿的。”
看到罗马王如此态度,院长也知道自己再继续坚持下去也属于徒劳了,于是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微微低头,默认了这个他无法更改的事实。
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鼓起勇气,向艾格隆坚持自己最后的立场,“如果您坚持要在这里做客,那么出于上帝的仁爱,我同意您的要求。不过,也请您同意我的两个条件……否则哪怕面对您的怒火,我也要挡在您的面前,做我应该做的抗争!”
这个老院长强硬的态度,倒是让艾格隆来了兴趣。
此时,这个老人正面对着自己和几百个全副武装的人,却还敢在自己面前摆出这副样子来,这份精神意志倒是值得高看一眼。
“说来听听吧。”于是艾格隆点了点头。
“第一,我们这里是自我隔绝于外的苦修会,我们崇尚简朴,拒绝外界的一切奢靡之物,作为客,您这一行人住进来之后也应该和我们一视同仁;第二……”
说到这里,他偷偷瞄了旁边的艾格妮丝一眼,“我们这里男女修士是住在互相隔绝的两部分建筑里面的,而且拒绝一切亵渎圣灵的举动,所以……您如果带来的女眷,请将她安置在修女们的居所那边……否则您恐怕会犯下渎神之罪。”
这下艾格隆的脸色真的变了。
他并不是一个特别迷恋奢华的人,吃穿简朴一点点倒没有什么大碍,但他一向浪荡成性,而且最近刚刚把艾格妮丝勾搭上手正是最食髓知味的时候,恨不得每天晚上都和艾格妮丝腻在一起,现在这个老东西居然胆敢让自己和情人分居。
老东西,你真以为我故作谦虚就是心慈手软了吗?我要让你知道厉害!
正当他准备雷霆大怒让这个老家伙吃吃苦头的时候,艾格妮丝拉了拉他的衣角,制止住了即将爆发的艾格隆。“陛下,我们毕竟是客人,就按照院长先生的话来办吧……”
一来到这座幽静肃穆的修道院当中,艾格妮丝就被其中浓厚的宗教气息给感染了,她本来就对自己“有伤风化”的地位感到心虚,如今院长挑明了之后更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所以她反而生怕自己在这里犯下淫行之罪,引发上帝的天谴。
面对艾格妮丝哀求的眼神,艾格隆的怒火不由得慢慢消散了。
“好吧,那就按照您的话来办吧。”他无奈地耸了耸肩,“院长先生,这下您满意了吗?”
“我感谢您如此通情达理,陛下。”院长也如释重负,他又向艾格隆微微颔首,“愿您能够在这里感受到上帝的启示!”
说完之后,他和其他修士一起带着艾格隆一行人,分别前往了他们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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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唯一的女眷,所以艾格妮丝独自行动,被几位修女带到了修女们的住处。
在她放眼所及,到处被收拾得整整齐齐,被修剪得极为工整的草坪,一尘不染的桌椅,还有洁白的床单和枕头,虽说可以找到生活的气息,却看不出多少“舒适感”,更别说那种属于个人的东西了。
从修女们口中她得知,这里的修女活动范围极小,平时过着极为单调的生活,除了进食和祷告之外极少有什么娱乐活动,简朴的生活看上去单调重复,没有任何色彩。
也许是因为长期苦修的缘故,年长的修女们看上去表情僵硬,说话也极为简短生硬,仿佛语言能力也退化了一样,即使面对着艾格妮丝这样的公爵小姐,她们也丝毫不假以辞色,只有在艾格妮丝提问的时候才回答几句话,态度冷淡。
虽然对她们这种坚持苦修的虔诚深感钦佩,但这可绝不是艾格妮丝喜欢的生活。
艾格妮丝虽然相信上帝的存在,并且坚持自己的基督信仰,但是她从小的经历、以及所接受的教育,让她成为了一个巴黎人。
哪怕对宗教最虔诚的那一部分巴黎人,对上帝的态度也是和外省人不太一样的,更别说和最西部这些外省人了。
对艾格妮丝来说,上帝是存在的,而且是一个必须敬畏的存在,但祂管不了太多人间的事,更不需要时时刻刻用清规戒律来约束自己的信仰;而这种想法,在旺代的苦修士看来,已经接近于“异端”了。
不过,修女们却不是完全一个模样,还有些刚刚进来不久的小修女,她们的好奇心还没有被单调刻板的苦修生活完全摧毁,作为第一个身为修女却能够出现在她们面前的外人,艾格妮丝立刻引起了她们极大的注意。
她们很快就围绕在艾格妮丝的身旁,叽叽喳喳地向艾格妮丝提出各种问题,尤其是有关于巴黎的问题,让艾格妮丝应接不暇。
年长的修女们很快就试图制止这一切,但是这丝毫没有能够阻止小修女们的热情,她们刚刚枯萎的心灵,已经太过于渴望来自外界的信息了,此刻终于得到了一个窥伺外界的窗口,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而且,对她们来说,一位来自于巴黎的公爵小姐,这几个要素堆积到一起,几乎就是她们对“天使”的一切想象了,她们自然充满了好奇心。
“小姐,请问现在国王陛下怎么样了?”在一个个问题之后,一位好奇的小修女向艾格妮丝询问,“是他派您来这里巡视的吗?”
这个问题让艾格妮丝颇感为难。
她知道,修道院本来就与世隔绝消息不灵通,再加上年长的修士们对正统国王的垮台感到痛心疾首,所以越发不愿意向这些年幼的孩子们透露出如今法兰西的真相,所以一直隐瞒到了现在。
她想要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但是面对着修女们求知欲旺盛的清澈眼神,她发现自己很难把谎话说出口,于是犹豫片刻之后她觉得对这些修女们说出实话。
“很遗憾,查理十世国王陛下已经于几个月前被推翻,他已经和其他王室成员离开巴黎流亡国外了。”
对艾格妮丝来说,这原本只是“已经发生的平常事”而已,并不觉得有多么可怕,但是她的话却在小修女们当中引发了恐慌的震撼,有些人甚至尖叫着哭了出来。
“他们又造反了吗?又要打仗了吗?!”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在房间当中回荡,把艾格妮丝也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时候,年轻修女们的尖叫声引来了一位年老的修女,她大声呵斥,总算把这群迷途的羔羊给镇压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艾格妮丝连忙小声问这位修女。
“为什么您要告诉她们这一切呢?”修女反问艾格妮丝。
接着她又小声跟艾格妮丝解释,“当初在内战的时候,我们这座修道院因为拒绝宣誓,曾经遭受过洗劫和屠杀,许多人遇难了,院长和少数几位修士得以幸存……所以她们害怕这一切又重来一次。”
这下艾格妮丝终于明白过来了,原来是她唤起了旧日的恐惧。
几十年过去了,年轻一代人已经渐渐成长,他们并没有经历过往昔的那些恐怖的灾难,但是血腥的记忆仍旧植根于这片土地上,并且通过长辈和晚辈的口口相传,变成集体的记忆。
所以在她说出国王已经被推翻的时候,她们才会感到如此恐惧。
带着一种歉疚的感觉,她连忙对修女们解释,“没事了,大家不用害怕。罗马王陛下已经平息了动乱,不会有内战,这里也不会再度遭遇劫难了,我跟你们保证!从今往后,我们会告别那些杀戮和痛苦,我们会走向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能够实现,但是此刻,她无比期望她说的能够成为现实。
虽然不懂政治,但是此刻她深切地明白,腥风血雨的时代虽然过去了,但恐惧和残杀的魔影还在这片土地上徘徊,而且民众之间的彼此对立还是一如往昔,甚至比过去更加水火不容,稍有不慎,也许灾难又会重新降临。
能够弥合这种根深蒂固的分歧的人,在她心中也只有她心爱的情人了。
一个既能够容忍君主派又能够容忍共和派,同时又被他们所容忍的人,除此之外别无分号。
“可是……他们又赶走了国王陛下,他们又犯下滔天罪孽!”正当艾格妮丝还在沉思的时候,一位修女带着哭腔喊了出来,“您既然是公爵小姐,您为什么不站在国王那边保卫他?”
这个问题,让艾格妮丝犯了难。
倒不是说她感到羞愧,因为她本来就对国王陛下和王室没有什么忠心可言,她犯难的是,该怎样以她们听得懂的话解释自己的立场,又不至于让她们信仰崩塌。
“因为,我忠于人民,而不是国王。”最后,她小声回答。“君主们来来去去,但我们永远会活在这片土地上……”
194,奉献
“君主们来来去去,但我们永远会活在这片土地上……”
艾格妮丝的话,让这群小修女们面面相觑。
在修道院里面,这些孩子们都会接受教育,但这些教育都是坚硬晦涩的神学典籍,可以让她们不至于成为文盲,但和现实情况几乎毫不相关,更不会有人教授给她们什么高深的政治理论了。
对她们来说,上帝、国王就是天经地义般的存在,不容置疑更不容亵渎。
然而现实却血淋淋地摆在了她们面前,国王又被赶走了,神圣的卡佩王朝再一次被巴黎人所掀翻,世界又陷入到了颠倒错乱的灾难当中。
有人痛哭流涕,有人一脸迷茫地呆愣着,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
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只好硬着头皮试图缓和气氛。
“大家不要怕,虽然国王离开了法兰西,但是国家不会陷入到动乱之中,这里是安全的,你们不会碰到任何劫难。我说过了,罗马王会一视同仁地保护我们所有人的!”
“罗马王是谁啊?”一个修女好奇地问。
“是鳖拿巴的儿子吧?”一位稍微年长一点的修女多知道一点东西,所以回答了她。
【在帝国时期,法国西北部诺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死硬保王党分子,经常将波拿巴(Bonaparte)加一个字母u,故意读成鳖拿巴(Buonaparte),以示对篡位者的轻蔑。】
这个回答,又引发了修女们的恐慌和震惊。
“……所以现在我们又要被篡位者所统治了吗?”又一位修女满脸悲戚地说。“唉,人间何其不幸!上帝定会让这片土地万劫不复。”
“但就算鳖拿巴也比共和国要好!”马上又有人反驳了她,“他在位的时候我们至少还有安全……”
修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发表者自己对如今“王朝易代”的看法,而她们这些叽叽喳喳的话,勾起了艾格妮丝的怒气。
虽然她并不关心政治,但是她无法容忍其他人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对自己爱人的蔑视,哪怕只是无心的。
于是,她一改刚才的和善,冷着脸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砰!”
巨大的声响打断了修女们的话,让她们停下了争吵,重新看向了艾格妮丝。
而艾格妮丝眉头微微皱起,原本姣好的面孔现在似乎显得有些狰狞。
“听着,我知道我是这里的客人,所以我尊重你们,你们可以忠于任何你们愿意效忠的人,这是你们的权利,我不会去干涉你们。但我也要告诉你们,我不允许你们在我面前对罗马王如此不敬!我知道你们是无心的,也许你们只是听过别人这么喊所以学过来了,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你们私下里怎么说我管不着,但如果再让我听到你们喊出这样的蔑称,那我有很多办法会让你们后悔的!”
虽然艾格妮丝其实空口威胁而已,她确实有很多种办法让这些修女吃尽苦头,但是她并不愿意使用,她并不喜欢利用自己的权势去欺压别人。
不过即使是口头威胁,艾格妮丝毕竟也是沾过血的人,当她气势全开的时候,这种凶神恶煞的姿态也足够吓唬住这些不谙世事的修女们了。
花容失色的修女们吓得纷纷住口,再也不敢说出刚才那些话了。
不过,她们的眼神却还充满了质问和疑惑。
你是他什么人?你怎么这么维护他?
艾格妮丝没有解释,因为这确实让她无从解释,她羞于启齿自己如今的地位;而且她也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修女们就会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
她们大概也会轻蔑我吧?一个违背天主的信条和有妇之夫勾搭在一起的浪荡女人……
一想到这里,她顿时明白过来了,她与天主早已经决裂,而且注定不会受到祝福了。
可是即使如此也无所谓,我接受我的命运,我也会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直到下地狱的那一天为止。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地面对,为什么还要躲闪?
一股莫名其妙的豪气突然涌上了艾格妮丝的心头,面对着这些修女,她微微昂起头来。
“我知道,你们肯定对我很好奇,也许等下就会去问其他人我到底是什么人,为了免除你们的负累,我就直接跟你们说吧——我是他的情人,也正是我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这一次他也就在这座修道院当中……”
“啊!”
如此劲爆的自爆,让不少修女尖叫了起来,罗马王,公爵小姐,情妇,种种要素叠加在一起,足以让她们的大脑随之“超载”了。
我究竟在做什么傻事啊!
看到修女们震惊+害怕的样子,艾格妮丝心里顿时后悔了,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发什么疯。
但是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以她的性格自然也不会允许自己退缩,于是她硬着头皮继续说了下去,“虽然你们肯定会认为,我按照我的立场在帮他说好话,我承认也确实不能免俗——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可以用我所剩不多的名誉来担保,他是我们国家现在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掌舵人,他不会因为你们不支持他、对他使用蔑称就把你们关进牢狱或者送上断头台,他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毁誉就改变自己的意志……他全心全意地希望能够为全民谋福利,而你们心心念念的国王陛下却根本没有做到这一点!哪怕他的初衷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权力,但至少他是在回应人民的期待!所以……我不希望看到你们对他如此不敬,我也有权去尽我的职责去保护他的名誉!你们尽可以嘲笑我或者批判我,但不要试图在这个问题上挑战我的耐心,我真的不想伤害任何人!”
艾格妮丝的语气既诚恳又执着,任何人听了都会感受到其中的真诚。
这到底是一种破罐破摔,还是一种热爱和执迷,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是总之在最后一刻,她确实做到了尽自己所能去维护她所效忠、所热爱的人,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面对着此时散发出光彩的艾格妮丝,修女们面面相觑,不过她们当然也不敢再继续“以身试法”,于是没有人再去谈论有关于罗马王的问题,甚至没有人再去问她巴黎的事情了。
按理说来,身为情妇确实不够名誉,但是她此时的态度却反倒让人暗生钦佩,尤其是对这些涉世未深、根本没有了解过男女之事的孩子们来说,她们只是从书本和大人的教诲当中得知了什么是“不名誉的”,却没有真正的实感,此时看到艾格妮丝的样子之后,反而让她们生不出多少轻视来。
也许外面的世界早就不一样了吧?不止一个人心里这么想。
至少她们不忍心在这个时候继续呵责艾格妮丝小姐了。
“罗马王也过来了吗?”沉默了许久之后,这时候又一个修女发问了。“他的年纪多大了呀?”
“他跟我差不多同龄。”艾格妮丝回答。
“他一定很好看吧。”一个修女蛮有把握得说。
“王子肯定会很好看的。”又一个修女点了点头,很有把握地说出了自己毫无逻辑的结论。
“他确实长得挺好看的。”艾格妮丝有些忍俊不禁,但还是点了点头。“不过也有很多长得丑的王子……”
“长得丑还配叫王子吗?”有人疑惑地问。
眼看话题要歪了,艾格妮丝连忙强行把话题板了回来。
“对了,我一直想要问,我和罗马王陛下被安排到两边,我什么时候可以见他呢?”
应修道院长的请求,她和情人被迫在修道院的两边“分居”,对艾格妮丝来说,几天不能同床当然无关紧要,但如果一直隔离不能和他见面,她自然也有点难以接受。
“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在晚餐的时候和他见面……那个时候我们大家会在两个挨在一起的餐厅用餐和祷告。”一个修女小声回答,“我们当然是不能跑去和男修士聊天的,但如果您这么做的话,院长肯定不会说什么的……您又不是来当修女的。”
艾格妮丝心想也对。
反正对她来说,只要每天都能和情人见面就足够了。
“谢谢您。”她立刻向给她出主意的修女表示感谢。
“我想看看他。”这时候一个修女突然说。
“你在说什么疯话!”旁边的修女立刻呵斥了她,“我们怎么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只是看看而已呀?”这位修女立刻反驳,“这可是我们修道院几百年来第一位入住的王子吧?难道我们应该错过这样的机会吗?”
她的话立刻就引发了大部分修女们的响应。
毕竟,这种抹杀天性的苦修生活实在是太过于压抑人性了,即使在心里已经接受了终身侍奉上帝的命运,但是这些小修女们内心里的孩童天性毕竟还没有被完全抹杀掉,当一位王子真的驾临时,她们本能地想要凑过去看看——哪怕只是看看而已。
很快,小小的房间又恢复到了刚才那种叽叽喳喳的状态,不过这一次艾格妮丝并没有感到心烦,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常年寂静的苦修也让修女们的心智发育迟缓(或者说不谙世事),此时她们好像已经忘了在短短几分钟之前,她们还在蔑称这位王子为“鳖拿巴”,孩子的心智和情绪总是这样善变。
政治信条对她们来说只是模模糊糊的概念,她们没有实感,自然也没有真正的仇恨。
而且,作为罗马王,作为想要成为君主、又似乎有资格成为君主的人,她们也很难仇恨起来。
君主制在法兰西已经绵延了十几个世纪了,无数代人都生活在被君主统治的社会里,并且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大革命的爆发曾经改变了这一切,但只有1792-1799年之间法国才真正有过一次共和国,等到1799年拿破仑发动雾月政变上台建立独裁体制之后,法兰西很快又重新变成了一个君主国家。
而且,共和国以及它所伴生的动荡和血腥残杀,让很多人反而“幻想破灭”,对它敬而远之。
对这个时候大多数的法国人来说,共和国更像是漫长历史当中的小小变调,既不神圣也不稳固,它只意味着动荡和恐怖。
在旺代,这里的人们自然更加是这么看的了。
国王已经跑了,那法兰西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如此,那罗马王好像也没什么不行的。
修女们吵闹地讨论了一下,然后终于达成了统一的意见,她们希望艾格妮丝帮忙。
“帮忙?我能帮什么忙?”艾格妮丝感到莫名其妙。
“院长和老嬷嬷们肯定不会让我们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的……”一位修女不好意思地回答,“但如果有您强行要求的话,也许情况就不一样了。”
艾格妮丝愣了一下,她本来想要拒绝,但是看到修女们可怜兮兮的眼神,她又不忍心说出来,于是她想了想又问。
“可我又有什么理由强行要求呢?”
这下一群人犯了难,重新开始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我们给罗马王编制花环,向他献礼怎么样?”讨论了片刻之后,有人提议。“这样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凑过去看看了吗?”
“对呀!”她的话引发了一阵附和,接着一群人又眼巴巴地看向了艾格妮丝。
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艾格妮丝自然也没有再去拒绝的理由了,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就这么办吧……不过我不保证能够成功啊。”
“好耶!”她的话,引发了一阵欢呼,刚才的阴霾也随之一扫而空。
修女们的表情明显变得激动了起来,毕竟比起以后几十年寂静的苦修来说,能够见到一位真正的王子殿下,也许是她们此生唯一的机会了吧。
“艾格妮丝小姐,那我们一起去准备吧?”一位修女站起身来走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我们去摘葡萄去!”
艾格妮丝先是不解,经过旁人的解释之后才明白,原来修道院周围有大片的葡萄园,都是修道院的地产,修士们平时会用葡萄酿一点酒供自己使用,而葡萄园里自然还栽种着大量的花卉了。
真是一群孩子……艾格妮丝哭笑不得,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比起往日的灾难和阴影,也许这才是更加值得珍惜的日子吧。
195,权宜之计
在修女们的撺掇之下,艾格妮丝也放下了刚才的不快,跟着她们一起进入了葡萄园当中,摘取已经成熟的葡萄,以及那些盛开的鲜花。
平心而论,虽然她确实非常敬佩艾格隆的才能,但她并没有那么狂热地崇拜艾格隆,两个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她当然也能够看得出来他身上的一些缺点;刚才之所以在众人面前那样吹捧艾格隆,只是气不过他被别人轻视而已。
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来了,她也不能改口,只能摆出最严肃的态度继续维护罗马王的尊严。
修女们看得出来艾格妮丝的态度,而且她们对艾格妮丝的“身份”也有些羞于启齿,不敢再继续追问其中的细节,所以大家都明智地转开了话题,只是聊一些日常琐事,一边聊天一边为罗马王陛下编织花环,作为敬献给他的礼物。
争吵已经被遗忘,艾格妮丝渐渐地沉浸在了葡萄园内的鸟语花香当中,享受着轻松惬意的平静时光——几十年前的腥风血雨终究还是成为了遥远的往事,成为了年轻一代人口中的谈资,这片土地下面深埋着的牺牲者们,应该也会欣慰地看到这一幕吧。
不过,和轻松惬意的艾格妮丝不同,艾格隆这边倒是要凝重许多。
刚刚来到修道院之后,他并没有忙着休息,而是立刻投身到了他的事务当中。
在他来到拉瓦勒之前,负责保卫工作的皮埃尔·普瓦图将军,已经将本城内聚居的所有名流贵族人士都召集到了这座修道院当中,一起来迎接罗马王的到来。
当艾格隆走入修士们平常布道和祷告的大厅时,这里黑压压地已经挤满了人。
艾格隆马上就看到,在大厅之内,有一群人穿着老式的服装,头上还戴着大革命时代之前流行的三角帽,有些老派的人甚至还在头上扑了粉,恍惚间让艾格隆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戏台上一样。
时光在这里依旧凝固着,他们固执地想要装作一切都没有改变,想要维护所谓的传统和尊严,真是可悲的地方主义。
不过,对此艾格隆倒是可以表示尊重,毕竟他不需要强行去改变什么,时代的车轮会润雨细无声地改造一切,甚至改造这个偏远地方的乡巴佬贵族们。
而这时候,在场的所有人也看到了艾格隆。
在片刻的注视之后,他们纷纷不约而同地躬身行礼,向面前的少年人致敬。
不过,虽然他们看上去恭敬,但是却很明显地保持了客气的距离,没有人主动向罗马王陛下表现出殷勤和讨好来。
仅仅在刚刚打照面的时候,双方互相保持距离的不友好状态,就悄然之间展露无遗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为了确保罗马王的安全,防止有人趁机作乱,将军在艾格隆到来之前就把这些人都请了过来,名为“客人”,实为“人质”,这些人自然也心知肚明,不可能为此感到高兴。
旺代的地方贵族们,与几十年前的大叛乱是密不可分的。
一方面,地方贵族作为几百年来地方事务的领导者和仲裁者,在农民们心中有着难以逾越的威望;另一方面,贵族们往往世代从军,拥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有些人甚至是现役军官。
很自然地,一大堆的贵族天然地就成为了这些反叛者的首领,无论他们在93年之前的政治思想到底是倾向于哪一边,在国王被斩首、家乡被叛乱烽火所席卷的时候,他们出于自己的立场,都只能选择站出来与共和国为敌,并且进行一场近乎于绝望的战斗。
损失极为惨痛,一大堆身为军官的造反贵族战死于叛乱当中,比如邦尚侯爵、勒斯居尔侯爵等等,甚至连他们的家人在落网之后也往往难以逃脱处决的厄运,对于胆敢拿起武器反抗革命的人,共和国是铁面无情的(尽管平叛大军里同样有着不少贵族出身的军官)。
在互相的厮杀当中,仇恨迅速膨胀直到爆发,两边都以最残酷的手段对付敌人,甚至经常不留俘虏,后来法国人对外战争反而极少有这么残酷。
直到拿破仑上台之后,这一段噩梦才暂时告一段落。他软硬兼施,一边压制一边招抚,总算恢复了本地的秩序,而另一方面,经过了几年的血腥厮杀之后,旺代的叛乱者们也早已经疲惫不堪凋零殆尽,一场噩梦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除了田地荒芜死者枕藉之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虽然拿破仑皇帝没有明确和旺代签订和约,但是他和这里的人们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
旺代的人们不再叛乱,以武力对抗巴黎的中央政府,承认政府的权威和法律;而皇帝尊重他们的历史,尊重他们的信仰,尊重他们多少个世纪以来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拿破仑的“约法三章”。
打个比方来说,一辆马车装载了“大革命”的助推器而突然往前狂飙突进了一百步,但因为过于理想主义所以付出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代价;而拿破仑刹住了车,把它往后拖了几十步,一方面承认了它的成果,一方面又使它能够被多数人所忍受,然后他宣布这辆车是自家的私产——而这时候,已经被大革命折腾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因为他刹住车的功绩默认了这辆车被波拿巴家族占据的事实,他们只想结束这一切纷扰。
这就是大革命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真实叙事。
而艾格隆,作为皇帝的继承者,自然也要继承他这一项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艾格隆不慌不忙地走到了大厅的中央,面对着自己面前旺代贵族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先生们,我非常高兴能够和各位见面。虽然普瓦图将军将你们召集过来,会让你们感到不愉快,但这个只是将军为了确保我安全所采取的权宜之计而已。我可以用最诚挚的态度向你们保证,我、以及接下来的帝国政府将坚守当年皇帝陛下的意志,绝不侵犯各位的财产和名誉,尊重你们在法律框架内的一切权利!我喜欢这片土地,这座城市,就像我之前所经过的所有地方一样,在我眼里,旺代绝对不应该被打入另册,你们同样是法国人,是我必须去保卫和效劳的人们,我衷心祝愿在未来它能够拥有长久的和平与繁荣,正如我今天所见到的那样。”
艾格隆刻意使用了谦逊平和的态度,以表示自己对旺代人绝无嫌忌,不过他所得到的反响却相当平平,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大多数人还是安安静静地低着头,仿佛就像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开会的员工一样,只想着早点散会。
见到此情此景,艾格隆也不以为忤,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虽然我知道你们中的许多人恐怕不会喜欢我,但是这无关紧要,毕竟我们不是靠喜欢来维系彼此的关系的。我对各位的要求很简单,遵守法律,尊敬合法政府的权威,不要参与到任何有损于祖国的阴谋当中,只要你们不触犯以上的禁忌,那么你们可以按照你们喜欢的方式生活下去,和以前别无不同。以诸位的年纪,应该都是经历过先皇的统治时期,你们当年和皇帝相安无事,如今也可以同样如此;但我不得不把话挑明,如果有谁胆敢以身试法,挑战政府的权威,那么为了维护律法的权威,我不得不严惩不贷。请相信我,我比诸位中的任何一位都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
在发表了软硬兼施的讲话之后,艾格隆走到了众位客人面前,然后亲切地和他们一一握手。
不管喜不喜欢罗马王,在艾格隆伸出手的时候,为了自己和家人,没有人胆敢表现出不敬,他们也纷纷热情地和爱过了握手,同时在握手的时候自报家门,简短地介绍一下自己的家族历史。
当艾格隆走到一个年近四十岁的中年人贵族面前时,这位贵族伸手抓住了自己的帽子,然后脱帽向艾格隆致敬,接着和艾格隆握住了手。
“路易·德·勒斯居尔侯爵,很荣幸见到您,陛下。”
“勒斯居尔侯爵?”听到了这个姓氏之后,艾格隆微微来了一点兴趣。“是那位叛乱领袖勒斯居尔侯爵的后人吗?”
“没错,陛下,那正是我的父亲。”中年人轻轻点了点头,原本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的缅怀和骄傲,“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叛乱,这只是一场可怜的反抗而已,我父亲并不是一个所谓的保王党,革命爆发的时候他和很多人一样接受了这一切,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偿还自己父辈欠下的债务,更加并不希望去和国人彼此厮杀……只是后来的时势却不得不让他走上了这条路,对于所发生的一切,他和我一样感到遗憾。”
“我也相当遗憾。”艾格隆点了点头,“所以我们都应该努力避免这一切再发生,不是吗?”
“陛下,我不知道我应该如何回答您。平心而论,我绝对不愿意去为了巴黎的事情流血,无论它给我们送来了什么政府,我都能够接受,反正我们已经见得多了——但如果我的家乡再受到类似的摧残,难道您认为我不应该去付出我的一切去保卫它吗?”这位贵族愣了一下,然后又诚实地向艾格隆回答,“我的父亲在1793年战死,不过那时候我才仅仅一岁,并没有和他相处的记忆。但是我一直都以他为骄傲,我继承的不仅仅是他的爵位,还有他的精神。”
这位乡下的贵族真可谓心直口快,和巴黎的大人物们简直是两个极端,他直接就跟艾格隆挑明了他不想为了什么国王去发动针对艾格隆的叛乱,宁可置身事外,只要自己的家乡不要再受到侵扰就行。
而这就是艾格隆想要得到的保证。
在历史上,1832年卡洛琳公主发动的叛乱确实没有掀起多少浪花,客观上也说明当地的贵族确实厌倦了再为鸢尾花的旗帜流血了。
“我非常满意您的回答。”艾格隆轻轻点了点头,表现出了对这位中年人的鼓励。
“您有继承人吗?现在在哪儿?”接着他问。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这位侯爵有些惊诧,不过他还是很快如实做出了回答,“我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陛下。大儿子在家里料理家业,小儿子刚刚从军校毕业不久,任职少尉……”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他能够加入到近卫军当中——我想这对他个人前途也大有帮助。”艾格隆接过了话。“我喜欢有才能的年轻人,如果他确实是个这样的人,我会重用他的。”
“陛下……”侯爵又惊又喜。
他直觉地感受到艾格隆确实好像是在刻意地与他拉近距离。
但这好像又是一种无法拒绝的“好意”。
“如果他不介意的话,我当然不会拦阻,陛下。”于是片刻之后,他立刻做出了回应。
“过去的灾难都已经过去,如今已经是新的时代了,先生。”艾格隆又笑着说了下去,“我们应该放下过去的那些芥蒂,重新融合成一个国家,为此我们都要去为之努力。”
说完之后,他又走到了其他人面前继续握手,谈笑风生并且以此来拉近和众人的距离。
拿破仑皇帝一贯是喜欢亲近旧贵族的,在上台之后不久,他就发布了敕令,宣布赦免大革命时期流亡国外的贵族,鼓励他们返回法国。
对于那些响应他号召返回国内的旧贵族,他会积极录用,哪怕不肯为他效劳的,他也不会为难,还会发还一部分被没收的财产。
艾格隆没有这种暴发户“攀附血统”的执念,他从小就是在奥地利的宫廷当中长大的,什么亲王公爵没见过?高高在上的大贵族,从小在他眼里就是祛魅的,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外祖父是何等阴鸷善变,也亲眼看到自己的两个舅父是何等庸碌和病弱,他甚至还和王子妃有染,所谓“贵族”在他看来不过也就是一群顶着头衔的凡人罢了。
他亲近他们,只是因为这个阶级能够为他所用,他也需要他们的效劳。
196,进献
在艾格隆的努力之下,大厅当中原本生疏的气氛渐渐地缓和了下来,他和每个人都亲切握手谈笑风生,如果碰到他听说过家世的贵族,还会聊几句他们的祖上来拉近和对方感情上的距离——对这帮外省贵族来说,祖先可能是他们最值得骄傲的东西了。
对艾格隆来说,这些贵族们不仅仅是具有一定程度上的民间影响力,同样还拥有着别的用处——他们大多数都有着世代从军服役的传统,军事经验相对丰富,只要能够把他们笼络过来,可以增强他对军队的掌控力。
他也不怕被贵族们反噬,因为如今的法兰西早已经不再是那个封建主有地有人,随时可以反抗中央政府的时代了,路易十四完成了中央集权,把大贵族们纷纷迁居到凡尔赛变成王朝的点缀和他个人的恭顺奴仆,并且用奢侈的生活来掏空这些贵族的家业,让他们不得不随时讨好国王,以便从国王这里领取赏赐维持家门,经过几代国王的努力之后,在大革命爆发之前,就有人已经在哀叹法兰西贵族阶级衰败了;而大革命的疾风暴雨更加加剧了这一切。
共和国政府对举起叛旗的贵族毫不宽赦,严厉处决并且没收财产,哪怕没有杀光全家,幸存者也往往面临家门破碎、家产败光的可怕窘境。
虽然拿破仑皇帝和复辟王朝在接下来的三十年当中努力以各种方式来帮助贵族们恢复自己的家业,但是一切却已经难以回到从前了。
任何观察者都会承认,法兰西的人口虽然比起海峡彼岸的英格兰多了两三倍,但是它的贵族阶级却要比英国上议院的老爷们要“贫穷”太多。
在这种情况下,法兰西的贵族们自然更加渴求积聚财富,要么放下身段大量与新崛起的资产家们联姻,要么想尽办法去出仕政府,换取高额的薪酬以及从公款中中饱私囊的机会。
而这在无形当中,就更加加深了他们对君主的依赖性。
能够得到君王恩宠的贵族家门,就有重振家业甚至再创辉煌的希望,而被宫廷遗忘和排斥的贵族,就只能逐步地走向衰败了。
但无论他们能不能够保住自己的地位和家业,他们注定会在时代洪流中渐渐变得默默无闻,成为往昔时代残留的遗迹。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艾格隆也不怕这个衰退垂死的阶级跟自己兴风作浪,他反而可以利用他们对自己的依赖去榨取最后的“时代红利”。
在和每个人都寒暄了一阵之后,艾格隆又走到了人群的正中央,大声向各位在场的人们宣告。“各位,我无比深切地认识到,你们都来自于卓有名望的家庭,多少个世纪以来你们充当着本地的精华,你们承担了维护法律和秩序的责任,你们也确实用无畏的战斗证明了你们对家乡的热爱。
接下来,无论我们是否喜欢彼此,我们都应该摈弃一切往日的成见,全力去为了旺代的未来而努力——今后,我希望你们以社会贤达的身份多多参与政治,向我转达本地的民情和民意,法兰西是由每一块国土拼接而成的,每一块都不能忽视。从今往后,愿我们一起让后人们免受劫难吧,这是人民的愿望,也是我们必须履行的义务!”
艾格隆说了这些套话,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则是在鼓励当地的贵族们踊跃参与到帝国的政治生活当中,充当本地的代表。
当然,这也可以叫做“招安”。
他相信,这些顽固不化、在政治立场上属于正统派的贵族们,大多数人恐怕也不介意打着“造福桑梓”招牌,接受艾格隆心照不宣的招安,从他这里得到恩宠和赏赐。
利用他们,艾格隆可以平息旺代地区潜藏的叛乱种子,让这个地区不至于成为他的麻烦。
当然,这个计划不会立刻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只要假以时日,他可以把这个桀骜不驯的地区,渐渐地融化在帝国之中。
在隆重的见面会之后,皮埃尔·普瓦图将军为艾格隆以及应邀而来的客人们举行了盛大的午餐,餐桌上的食物极为丰盛,以至于让人忘记了他们身处在崇尚简朴的修道院当中。
艾格隆原本准备和客人们愉快地进餐,但是当他刚刚说完祝酒词之后,一个让他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大门被缓缓打开,接着艾格妮丝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原本这倒不会让艾格隆感到有多么吃惊,但是他很快发现,在她的身后居然还跟着一群年轻的修女。
“艾格妮丝,怎么回事?”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艾格妮丝看上去有些尴尬,她面对着艾格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不过她没有说话,而是从旁边的修女手中拿过来了一顶花冠,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接着她单膝跪地,然后将花冠双手捧到了头顶上,摆出了向艾格隆敬献宝物的姿态。
“陛下,当这里的修女们听说您大驾光临之后,非常激动。为此她们特意去采摘花朵,然后编织了一顶花冠,并且委托我进献给您。虽然这是一份薄礼,但我认为它上面蕴藏了人民对您的祝福和期待,这是无价之宝……所以我恳请您收下这份礼物。”
艾格隆看了看艾格妮丝手中的花冠,它确实是刚刚编织而成的,上面还散发出花卉的清香。
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艾格妮丝身后的修女们,而她们仿佛承受不住他的视线一样,纷纷低垂下头来没有人胆敢说一句话。
于是,他笑了笑,然后微微俯身,从艾格妮丝的手中接过了花冠,再郑重地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不过,虽然表情庄重,但是他却在艾格妮丝耳边低声询问。
“你在搞什么花样啊?艾格妮丝。”
“抱歉,陛下,您就当陪我演一演吧。”艾格妮丝尴尬地笑着,然后顺势从地上又站了起来,“她们都对您很好奇,想要看一看您,所以就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不过这也是一份赤诚的心意,请您不要介意。”
“都已经发生了,我再介意又有什么意义吗?”艾格隆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接着,他又问艾格妮丝,“那你觉得我戴着它效果怎么样?”
艾格妮丝仔细地注视了一下面前戴着花冠的罗马王,她发现自己很难移开视线。
“好极了。”最后,她略带着一点不甘,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这并不是她违心之言,实际上原本就年少俊美的艾格隆,现在穿着华服又显得威严满满,而头上戴着花冠之后,更是足以迷倒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哈哈哈哈……”艾格隆笑出了声来,“你的坦诚让我原谅了这一切意外,请代替我向她们表示感谢吧!”
艾格妮丝微微红了脸,然后颔首向罗马王告退,然后回身走到了修女们的行列当中。
其他客人们都默默注视着发现在眼前的一幕,虽然他们两个人的说话声很轻,但哪怕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光是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他们也能够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他们当然不是傻子,随着艾格隆的巡游活动,艾格妮丝小姐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整个国家,哪怕没有人介绍艾格妮丝,他们自然也都能够看出来这位小姐是何许人也。
虽然心里对诺德利恩公爵这样的名门贵族为了献媚罗马王而主动献出女儿,有些人心里颇有微词,但毕竟君王拥有情妇是法兰西传统,轮不到他们来插嘴,也没有人会因此而表示不满。
接着,艾格妮丝和修女们一起向艾格隆屈身行礼,然后默默地离开了餐厅,这一场小小的意外风波也随时消失无痕了。
头戴花冠的艾格隆,此时更加显得容光焕发。
他又拿起酒杯,然后以兴致大发的神态面对着众位客人们。
“诸位,我很高兴自己能够收到这样的礼物。在这个神圣的场所,把自己奉献给天主的纯洁修女们,向我表达了她们的期许和认可。对我来说这是来自于天主的喻示!在几十年前,我们曾经经历过一个不幸的时代,宗教被践踏被摈弃,但是那个残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将和先皇一样,保护我国神圣的宗教和教会!我们信仰上帝,也信仰那些超脱于凡俗的道德准则,现在,为了上帝和神圣的基督教,我们干杯!”
收到花冠是一场意外,但是艾格隆灵机一动,又借题发挥,表示自己要成为宗教的保护者。
这当然只是口头上的宣称而已,毕竟他这一生可把七大罪都犯了个干净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以上帝的名义来包装自己。
对旺代人来说,宗教的名义也确实相当管用,只要艾格隆不去触犯他们的信仰,他们也可以甘心于承认他的统治。
“干杯!”在艾格隆的注视下,人们纷纷举起酒杯,共同为万能的主而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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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艾格隆和客人们欣然用餐的时候,艾格妮丝则带着修女们一起返回到了她们刚才的住处。
完成了面见王子的心愿,修女们大多数都非常激动,有些人甚至面红耳赤,兴奋不已。
“艾格妮丝小姐,您果然没有说谎。”有人向艾格妮丝坦言,“罗马王陛下真的好漂亮!看到他的时候我就相信他是注定统治我们的君主了。”
……刚刚还在我面前怒斥篡位者转头就这么说了,你的正统原则就是这样纸糊的吗?艾格妮丝在心里吐槽。
除了吐槽之外,她还有一种自己都无法承认的得意感觉,毕竟所有人都惊叹和仰望的陛下,最终还是垂青于自己——正因为如此,哪怕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不道德,但是“雌竞”的潜意识,却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不过在表面上她还是摆出了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其实见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吧,习惯了就好。”
羡慕的眼神瞬间在艾格妮丝的身上交汇,修女们都知道,罗马王陛下注定只会在这座修道院短暂地停留,然后返回注定属于他的巴黎,也只有艾格妮丝小姐才有资格随同她一起回去。
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一样,很快就会结束,但今天这惊鸿一瞥恐怕会长久地留在了很多人的心中。
“您很得陛下的喜欢。”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一位修女小声开口了,“他看上去对您极为迁就……”
“这只是看上去而已罢了,实际上是我必须迁就他,因为他是陛下,我只能顺从他每一个稀奇古怪的想法——”艾格妮丝回答。
接着,她又有些黯然地叹了口气,“再说了,我的一家人都仰赖于陛下,我怎么可能违逆他的意志呢?”
对于艾格妮丝的话,修女们似懂非懂。
对注定要把一生都献给天主的她们来说,“公爵小姐”以及“陛下的情妇”都是是极为陌生的生活,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所发生的一切已经让她们感到大开眼界了。
“对不起,艾格妮丝小姐,我要向您郑重道歉。”一位刚刚和艾格妮丝争吵过的修女向她开口了,“我不该对罗马王陛下如此不敬,毕竟正如您所说的那样,既然正统的国王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只有他能够引领我们的国家了,我相信其他人也会这么想的。”
修女的话引起了同伴们的一阵附和,显然,经过了最初的冲击之后,她们已经接受了“改朝换代”的现实,只要君主制还没有改变,波拿巴家族登上皇位对她们来说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对于她们的想法,艾格妮丝也颇为理解。
她在来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将军如临大敌的表现,而后从她自身的所见所闻当中,也能够感受到旺代对陛下的疏离感,甚至有些桀骜不驯。
但是在最终,她发现,支撑这里的不是盲目的忠诚,也不是迷信,而是恐惧和无所适从。他们害怕往事重演,比任何人都害怕。
它只求安宁,而不想叛乱,只要满足它那些最卑微的愿望,一切就会相安无事。
“不用担心,孩子们。”尽管年纪并不比她们大,艾格妮丝还是温柔地向所有人做出保证,“不会再有那些灾难了,一切都会变好的。我会和罗马王一起保卫这个国家,保卫所有人……”
197,帕麦斯顿
正当艾格隆继续自己的巡游之时,远在伦敦的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也正在为了自己“弟弟”的事业与自己的前途而奔忙。
在临时政府成立之后,他被塔列朗亲王列入到了赴英的使节团当中,然后追随着代表团团长巴萨诺公爵一起,致力于改善波拿巴家族与英国的关系。
这个任务并不那么容易完成,就在不久之前,他们面见到了英国首相威灵顿公爵阁下,然而公爵大人此时正在为国王驾崩新王登基后的政治变动而焦头烂额,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来处理与即将再次君临的波拿巴家族的关系。
好在,这位卓有名望的统帅,居然是一个对法温和派,他并不反感和波拿巴家族和解,他甚至还在谈判当中向代表团暗示,他可以默认代表团的成员和其他英国政客接触。
得到了首相暗中的鼓励之后,使团成员们自然也随之信心大增。
首相的态度无疑是表明,塔列朗亲王和陛下所追求的对英妥协大有曙光。
带着这种觉悟,他们自然暗中加紧了活动,而果然如同首相阁下所暗示的那样,英国政府没有对代表团成员的活动多加限制,除了“例行公事”一般的监控之外,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可以活动自由,不加干涉。
冷静务实的英国人,虽然经历了和拿破仑接近二十年的殊死搏斗,但是在需要的时候,却可以轻松地把旧日的仇恨抛到一边,毫不犹豫地执行自己眼中最有利的政策,这确实是这个民族的天赋专长。
言归正传,作为使团的重要成员,身为拿破仑私生子的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在伦敦到处参观,从议会到码头几乎无所不至,也积极参加社交活动,出席每一个邀请他的宴会上。
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里就成为了一个英国通,而通过这些活动,以及“拿破仑的私生子”这个身份,让他得到了外界的好奇和注意。
当然,亚历山大自己知道,自己作为一个私生子,是不可能真正从已经死去的皇帝那里得到什么政治遗产的,想要在未来飞黄腾达,他就需要不断为帝国建立功勋,毕竟他的弟弟绝不是什么好伺候的人,如果自己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那么等结束任务回到法国之后,自己就再也不会有出头的机会了。
他努力在伦敦的社交界当中声名鹊起,为的就是接近自己此行的目标人物。
他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在英国一个难得晴朗的夏日午后,他准点来到了一家剧院当中。
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快步走上了楼梯,然后来到了自己早已经订好的包厢当中。
这个包厢位于三楼的左翼,位置孤立但却又视野良好,确实是观剧的好位置——然而,今天的他,对即将上映的剧目一点兴趣都没有。
来到了包厢之后,他掏出了怀表不时地看时间,时而焦躁地看向了楼下的舞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片刻之后,舞台上的帷幕徐徐拉开,接着几个身着戏装的演员出现在了观众面前,而观众席也随之暴发出了一阵热烈的喝彩。
精心准备的剧目开演了。
就在这一片嘈杂声当中,原本就没有关闭的包厢门,被悄然推开了,接着一个高瘦的身影,快速地窜入到了包厢当中,然后和亚历山大一起融入到了阴影里。
借助着昏暗的灯光,亚历山大看清楚了对方的脸。
这是一个接近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头发卷曲满面皱纹,不过仍旧能够看得出年轻时的俊俏残留下的痕迹,他的前额开阔,展现出一种坦荡的气魄,但是精明狡狯的双眼,却让人不禁怀疑这家伙是否其实是一个见风使舵的滑头鬼。
这就是他今天要会面的大人物。
其实这两种印象都没有错,亨利·坦普尔·帕麦斯顿子爵,永远活在矛盾当中,但却又从来不感到矛盾。
他既有以理服人的坦荡又有见风使舵的机敏,既有钢铁的魄力又有柔软的身段,既热爱和平却又常常发动战争,他所有矛盾特质,归根结底又都是统一的,那就是一个词。
利益。
除了利益之外,原则是灵活多变的,可以今天为友也可以明天为敌,反复无常却又坚定不移,宛如这个岛国本身的具现化。
亚历山大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激动和不安,微微向对方欠了欠身,然后再主动伸出右手,用流利的英语向对方问好。
“帕麦斯顿先生,我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
“我也很荣幸能见到您,伯爵先生。”来着淡然回应,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淡和傲慢,但是却意外地并不惹人厌烦。
帕麦斯顿子爵,在任何意义上都不能说是一个人缘好的人,已故的国王讨厌他,他的党内同僚也大多数讨厌他,公众更是对他充满了不信任,但即使如此,所有人都承认,这位勋爵精力充沛而且雄心勃勃,他有干大事的能耐,更有干大事的胆量。
因为王位易主,以及托利党的内讧,如今辉格党的首领查尔斯·格雷勋爵很有可能受现任国王威廉四世之命出山组阁,而早已经嗅到了政治风向的帕麦斯顿,也早早地弃船逃生跑到了辉格党这一边,将自己的“才能”卖了一个好价钱。
已经好几十年没有执政过的辉格党虽然看到了回春的希望,但是却苦于自己党派内太缺乏有执政经验的人才,于是在多个内阁要职当中混迹过的帕麦斯顿,自然就成为了他们重要的执政人选。
经过了几个月的政治纷扰之后,如今几乎所有人都可以断定,一旦辉格党上台,帕麦斯顿爵爷必将担任内阁的要职。
而这正是塔列朗亲王所希望看到的。
他了解这位雄心勃勃的后辈,他是不可能在爬上一个内阁重臣的位置上就满足的,他想要当首相,更加想要开创一番大事业然后名垂青史,为此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而法国人,如今也恰好可以给他一个这样的机会。
舞台下的演员们开始了他们的演出,包厢里传来源源不断的说话声和音乐声,但是这并没有影响到亚历山大此刻的心情。
“先生,我特意邀请您过来,是希望能够和您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低声对对方说。
帕麦斯顿摆了摆手,做出了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然后瞟了一眼包厢的门口,在门口他放了一个负责放风的随从,而现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那就意味着他们此刻并没有被人监视着。
“实际上,我是奉塔列朗亲王之命来找您的,亲王殿下希望能够和您搞成一桩大买卖。”
他故弄玄虚的语气,并没有让帕麦斯顿失去镇定,但是很明显地可以感受到,他的眼神比刚才要更加锐利了几分。
“我对塔列朗亲王充满了敬仰,人们往往因为他做的坏事而咒骂他,却不能理解他经常阻止了更大的坏事发生。这些年来,我们两个人虽然来往不多,但是我仍旧能够时常感受到他智慧的光芒……他哪怕赋闲在家,消息都比我灵通许多。”在简单地赞誉了老前辈塔列朗一句之后,帕麦斯顿的语气变得凝重了起来,“这桩买卖是他和我私人的,还是代表法国的?”
亚历山大知道这时候到了关键时刻。
“是亲王殿下代表法国,然后您代表英国做出的。亲王殿下眼下在法国出任临时政府首脑和外交部长,您肯定也清楚,接下来哪怕陛下亲自执政,他也必定会继续担任外交大臣,代表我们的帝国;而您,亲王陛下认定,您也将成为外交大臣,并且让您自己名垂青史。”
被亚历山大这样一夸,帕麦斯顿的脸上不禁咧开了一个笑容,不过这笑容当中却似乎多了些许的讥讽,“如果这一切都是塔列朗亲王当面跟我说的,那我肯定会更加高兴许多——我更好奇他是怎么认定我将代表英国的。”
“亲王殿下虽然年迈,但从未停下过思考,也从未停止过观察各国的首都。”亚历山大微微一笑,“他的钱太多了,老朋友也实在太多了。”
“那好吧,假设我确实有可能出任接下来的内阁外交大臣职位,那么尊敬的塔列朗亲王,又想和我一起做什么买卖呢?”笑了片刻之后,帕麦斯顿恢复了之前的冷峻。
因为之前已经看到过巴萨诺公爵在威灵顿首相面前慷慨陈词的样子,所以亚历山大有样学样。“他希望能够和您尽快、而且圆满地解决比利时问题,让这个地方不再动乱不休,而是迎来一个光荣而且和平的明天,也成为欧洲全新时代的样板……”
果然,当他一提到比利时的时候,帕麦斯顿的表情更加僵硬了,简直犹如一尊石像一样。
作为未来的外交大臣,他当然考虑过这个问题,而且在这个问题上,他更有他的独到见解。
不过现在,他当然并不打算明说出来。
“人根据立场的不同,看问题的视角也往往大相径庭。也许法国人觉得圆满的方案,我们英国人并不喜欢。”
“但归根结底,对话和沟通总是必要的,不是吗?”亚历山大回答,“我们两个国家都太重要了,以至于我们应该知道彼此都想要做什么。”
“如果你真正的父亲当初有这种觉悟的话,也许流下来的血会少很多!”帕麦斯顿回答。
“过去的事情我也非常遗憾,但它毕竟都已经发生了,我也无法改变什么,但现在我们是可以做属于我们这一代人的事情,无论是弥补还是开创,我们都可以让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说完之后,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帕麦斯顿。“先生,这就是塔列朗亲王想要对您说的一切了……请您过目。”
帕麦斯顿并没有拒绝,事实上他好像对这一切并不吃惊——也许,在这支法国代表团来到伦敦之后,他也在暗中观察了很久,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当着亚历山大的面,不紧不慢地拆开了信件。
亚历山大知道亲王的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事实上,精力不济的亲王殿下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负责帮助润色,可以说,这是他亲身参与的第一件大事。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不要办砸了。
即使这封信上说的是足以震撼整个大陆的事情,但帕麦斯顿却表情不变,没有流露出任何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这种凝固的时间,终于随着他的动作打破了。
“不得不说,亲王殿下的话总是这么动听,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他一边说,一边将这封意义重大的信件放进到了自己的怀中,然后抬起头来看向了亚历山大。
“但是,很遗憾,我到底应该对他寄予几分期待呢?在如今这种动荡的时局之下,无论是法国还是英国,没有人可以确定自己到底能够风光多久……更何况,亲王已经这么老了,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这一点请您放心,这一切并不是亲王突发奇想,而是经过陛下认可的!陛下承认这一切结果——只是塔列朗亲王负责签字而已。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哪怕塔列朗亲王不在人间,他也绝对会遵守任何条约的效力,因为陛下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亚历山大的语气说得极为笃定,而这种笃定的态度,似乎也感染了帕麦斯顿子爵。
确实,此刻亚历山大的“私生子”身份发挥了作用,在帕麦斯顿看来,既然把自己的“家族成员”派过来,那足以说明那个少年人对这一切都极为看重,他绝不是为了开个玩笑的。
那也就是说,自己确实碰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法国人愿意公开承认放弃对低地野心的机会。
几百年来无人完成的勋绩,如今似乎在对自己招手,只要俯身去捡拾……
就在这时候,台下的观众席爆发出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英格兰也在为我叫好,不是吗?帕麦斯顿心想。
198,舞台与喝彩
帕麦斯顿此刻确实非常得意。
经过了多年的苦熬之后,挡在他前进路上的那些上个时代的元老们要么死去要么退隐,眼见自己就可以成为内阁的外交大臣,和过去的皮特、卡尔斯雷一样在欧洲舞台上大展拳脚了;而在他上台之前,英格兰人的宿敌,就适时地为他送上了一份厚礼。
这简直是想都难以想象的幸运!
帕麦斯顿当然明白,这一片小小的土地对英国的意思——只要确保比利时和英国的亲善关系,那么在它在未来,既会成为英国在大陆上的屏障,又可以成为英国在大陆上施加影响力的窗口。
荷兰人、西班牙人、法兰西人和奥地利人,为了这一片小小的土地,浪费了多少万人的生命?然而它现在正在向自己招手,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把它揽入怀中。
正如塔列朗亲王所判断的那样,雄心勃勃只想着名垂青史的帕麦斯顿,根本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当然,在表面上,他仍旧故作矜持地板着脸,“如果罗马王能够如此通情达理,我认为英格兰人必将感到极大的欣慰,并将忘却过去的不愉快,对他抱有好感。”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实际上也就是在保证绝不以武力来干涉帝国的复辟了。
在之前面见威灵顿公爵的时候,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已经得到了公爵的亲口保证,不过他毕竟是属于即将失去执政权的托利党,而现在,呼之欲出的辉格党内阁的重要人物也亲口做出了同样的保证——那也就意味着,罗马王通向皇位的道路已经畅通无阻。
之前二十年的反法同盟战争,关键枢纽就是英格兰,也只有英格兰的财力才能支撑各国持续和法兰西帝国搏斗下去,而现在,如果英国对帝国的复辟袖手旁观,那么其他国家的君主哪怕再讨厌波拿巴家族,也无力组织一场针对法兰西的讨伐。
虽然代价高昂,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亚历山大心想。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比利时问题是维也纳会议上一个颇为遗憾的麻烦,各位明智的外交大臣们原以为比利时可以和荷兰人勉强在一个国家当中共处,却没有预料到两百多年的隔阂已经让这两个地区变得难以相容,如今它的动乱并不是任何大国在背后挑唆的结果,而是人民自发的对荷兰人的反抗——正因为是自发的,所以才尤其难以解决,目前看来,除了让比利时自己变成一个国家以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否则流血只会一直持续,我国东北边境也会陷入到持续的动乱影响当中。”帕麦斯顿不紧不慢地做出了自己的陈词。
“您的意见,与陛下和塔列朗亲王完全一致,比利时如果能够独立,对整个欧洲的繁荣和安定都大有帮助。”亚历山大点了点头,附和了对方,“而且如今时间紧急,每耽误一天都会让那里的人们流更多的血,英国和法国是欧洲不可或缺的大国,我们必须承担我们应有的国际责任,我们也应该给他们一个更加公平、更加得人心的秩序!”
这些冠冕堂皇的套话,其实质是赤裸裸的大国干涉主义,无论是艾格隆和塔列朗都没有想要要去问问当事人的意见,而恰好,帕麦斯顿也是同样的人。
“您果然是一个非常具有天赋的外交官,伯爵先生。”帕麦斯顿原本冷峻的表情下,突然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这个笑容又马上消失了,“那么,假设——我是说假设——通过我们的努力之下,比利时确实成为了一个独立的国家,那么罗马王和塔列朗亲王又希望它会成为一个怎样的国家呢?”
来了!
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亚历山大知道,这无异于承认他确实对这个提案很有兴趣了。
“它应该成为一个君主国,一个与世无争的永久中立国,它可以安安稳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只要确保自己不参加任何针对其他国家的军事联盟就行。”
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帕麦斯顿的意料,甚至可以说,正合他意。
“就目前来看,最有可能踏上比利时国土的外国军队,就是你们法国人……我不得不提醒您,如果你们做出了有约束力的保证,那么如果某一天你们食言了,英格兰将会尽自己的全力来维护自己信誉的尊严!”
就算我们没做出任何保证,你们还不是一样会开打……亚历山大在心里冷冷吐槽。
当然,在表面上,他还是摆出了认真的态度,做出了庄严的保证。
“陛下的诚意绝不是一时兴起,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和平的宝贵,也没有任何践踏自己信誉的兴趣,他将成为比利时的保护者,维护它的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波拿巴家族也将永远和这个新生的国家睦邻友好下去。”
“那么,罗马王认为谁应该成为这个国家的君主呢?”帕麦斯顿冷不防地问。
“陛下认为这不应该是由他一个人来决定的问题,能够成为这个国家君主的人,必须是各国一致都认可的人,他必须恪守道德和原则,热爱他的国家和人民,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尊重每一个大国的尊严和利益。”亚历山大先是洗清自己弟弟的阴谋嫌疑,然后再又话锋一转,“另外,陛下认为在比利时问题上,贵国理应拥有优先提出王位人选的权利……”
“也就是说,我们提出人选,再经过各国开会讨论同意吗?”帕麦斯顿立刻抓住了其中的本质,“我们有优先权?”
亚历山大轻轻点了点头,又代替艾格隆做出了保证。“正是如此。不过考虑到法国人民的感情,陛下认为王位人选不能出身于那些最著名的王族,免得人民认为我们又受到了新的边境威胁。”
帕麦斯顿没有反驳,而是陷入到了沉吟当中。
在如今这个年代,欧洲不断会涌现出新创造的国家,而这些国家的君主,默认是从德意志王公当中挑选,就连英国自己现在也是德意志王公充当君主。
不过即使是德意志王公之间也是有着巨大差别的,哈布斯堡、霍亨索伦、维特尔斯巴赫这些王公实力雄厚,而有不少的王公贵族则穷困潦倒,除了头上那些历史悠久的头衔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
法国不愿意新生的比利时成为某个德意志强邦王族的新领地,这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就连帕麦斯顿自己,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
而从德意志较小的王公贵族当中找个人来国王,也有得是人选可以挑——这年头想找个靠谱的厨子可能很难,找个想当国王的王公贵族还不简单?
正当帕麦斯顿在心中思索备选的人选之时,亚历山大又重新开口了,提出了艾格隆的特别条件。
“陛下认为英国有权来推荐国王的人选,但作为补偿、或者说作为一种补偿措施,他也希望法国得到应有的尊重,也就是由他来推荐王后。”
这个要求也没有出乎帕麦斯顿的意料之外,毕竟外交就是讨价还价,对方既然愿意出让这么大的筹码,那相应地提出一些条件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么罗马王是想要让新的国王娶自己家族的成员吗?”
“一部分上是,但不完全是。”亚历山大先是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做出了解释,“如今波拿巴家族当中并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陛下找到了一个代替方案,他希望让新王娶一位欧仁·德·博阿尔内亲王的待嫁女儿,以此来让两个家族保持亲密的友好关系……”
一听到亚历山大的解释,帕麦斯顿紧皱的眉头又重新舒展开了。
因为为人忠厚谦逊,所以欧仁亲王的名声挺不错,即使在当年帝国崩塌之后,在反法同盟阵营里也没有人去找他为难。
而且,欧仁亲王的妻子是巴伐利亚奥古斯塔公主,本身也算是德意志王公的血脉,在其他国家那里也同样说得过去。
所以,如果真的按照这个方案来进行联姻的话,他可以断定,应该是不会受到太大的阻挠和抵制。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然后整个人都随之兴奋了起来。
不过在兴奋的同时,他的心里隐隐之间也有着一些戒惧。
他明显看得出来,这位年轻的伯爵是有备而来,在和自己见面之前就已经几乎准备好了一切方案,而且非常对症下药,既合情合理,又具备完全的可行性。
如果这一切完全都是塔列朗亲王在幕后操盘,那还算好,只能说这位老前辈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老辣了;但如果这个计划的“出品人”还包括那个少年人的话,那就大大不妙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意味着这个年纪轻轻的波拿巴皇帝拥有着犀利的眼光和操纵全局的大局意识,甚至还能够洞察到邻国的时局变动,并且将它向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
最可怕的是,他还没有年满20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搅风搅雨。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许他又将成为大英帝国在未来最棘手的对手。
“你们波拿巴家族还真是让人头疼啊……”他不由得由衷感慨,“但也让人钦佩。”
对于这句没头没脑的感慨,亚历山大感到有些莫名其妙,所以他也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听着。
好在帕麦斯顿的感慨也没有持续多久。
从马尔巴勒公爵约翰·丘吉尔,在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当中屡次暴打路易十四的法国并且带领英荷联军杀入法兰西境内开始,到规模宏大的七年战争,再到席卷整个欧洲的拿破仑战争,大英已经赢了太久太久了,它消灭了几乎所有海上威胁,无论是法国西班牙还是丹麦俄罗斯,其海军都被英国人重创过,而借助着无与伦比的海上优势,英国也已经抢占到了世界上最肥美富庶的殖民地。
一句话——它如日中天,是真正的日不落帝国。
胜利会带来骄傲,长久的胜利自然会滋生傲慢。
帕麦斯顿自豪地认为自己的祖国无与伦比,并且不必惧怕任何未来的挑战,英国不是因为委屈求全而得到如今地位的,而是因为打败了所有对手才得到这一切的,既然过去它可以顽强地战胜对手们,那么未来也同样可以。
波拿巴家族再可怕,但终究也不可能撼动到日不落帝国——不光帕麦斯顿一个人坚信如此。
所以,在短暂的戒惧之后,帕麦斯顿最终还是把目光又重新放回到了眼下。
英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既然现在波拿巴家族的法国愿意承认英国的地位,并且实现英国的利益,那么他就是“盟友”。
至于以后怎样以后再说,愿意做朋友那最好,愿意做敌人那也可以奉陪到底。
带着充满自信的骄傲,帕麦斯顿重新开口了。
“好的,我已经完全明白了罗马王和塔列朗亲王的意思了。不得不说,他们给我提供了一种充满想象空间、甚至充满了诱惑力的提议,我个人看不出它对英国有什么坏处,相反我认为它非常值得一试。”
说到这里,他又话锋一转,“当然,再怎么有趣的想法,离落实到现实世界总会有一些距离,所以我无法断言什么,更无法给您什么保证。我只能请您转告罗马王陛下和塔列朗亲王,我愿意同他共事,为了欧洲光荣的和平年代而努力——”
说完之后,他轻轻欠了欠身,然后以刚才那种隐秘的脚步,悄悄地离开了包厢。
亚历山大知道,这个提议想要落实下去必然要花费大量的心力,还要进行多轮秘密的幕后沟通和协调,让各个大国明白自己的立场和利益边界,必要的时候甚至还要施加武力上的恫吓。
而这些都需要时间。
所以帕麦斯顿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什么承诺。
但这不要紧,当他做出了这种积极行动的表态之后,事情就一定会滑向陛下想要看到的方向——毕竟,在这个年代当中,在英国和法国统一立场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国家还能够扛得住这种压力。
既然要它实现,它就必须实现!
而这时候,舞台的歌声也正好来到了高潮,放声高唱的演员们,将舞台的气氛烘托到了极点,观众们的欢呼声一浪接过一浪,仿佛就在为接下来将要发生的大事提前喝彩一样。
我完成了我的任务了,他一定会酬谢我的——带着些许的庆幸和得意,亚历山大心想。
199,回京
带着满腔的喜悦,和帕麦斯顿匆匆告别后的亚历山大·瓦莱夫斯基伯爵返回到了大使馆当中。
他一回到大使馆,就立刻写了一份详细的记录,复现了自己和帕麦斯顿先生之间的对话,然后在各个段落之间插入自己的观点。
接着,他把这份记录交给了代表团团长巴萨诺公爵审阅,在公爵审阅修改完毕之后,这份记录变成了一份备忘录,再经由专门的外交渠道递送回巴黎,供塔列朗亲王和罗马王陛下审阅。
和之前的那些备忘录一样,这份备忘录将会在之后被封存,然后深藏于外交部的档案柜当中,成为历史长河当中被遗忘的浪花。
但是,由这些不起眼文件所掀起的波涛,却会汹涌澎湃,足以改变欧洲的版图。
而正当亚历山大带着满腔热情写下自己的记录之时,他的“弟弟”也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全国巡游活动,返回到了巴黎。
和上次入城时一样,政府为罗马王陛下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而艾格隆也以饱满的热情,向围观的群众们挥手示意,展示自己对整个国家的征服。
就在这盛大的行列当中,远行已久的队伍沿着巴黎的街道,慢慢地返回到了杜伊勒里王宫当中。
塔列朗亲王和苏尔特元帅等人,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在见到艾格隆之后,他们纷纷向罗马王祝贺巡游顺利结束。
按照预定的计划,全国的议会选举马上将会举行,这一届的合法议会将会决定接下来国家的国体,而等到议会通过决议之后,就马上举行全民公决,以此来确认国体的合法性。
艾格隆在这一次的巡游当中,想尽办法与民众拉近关系,提高自己的民望,他的努力卓有成效,所经过之处到处都有人在为他欢呼,哪怕是那些倾向于波旁王室的地区也对他采取了“友善中立”的态度。
而这也就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议会选举当中他将会得到一个绝对多数支持自己的议会,让这个议会来公推自己成为皇帝,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不过,此时艾格隆的心思并没有放在应付这帮老头上面,他和他们交代几句之后,就匆匆地赶往了特蕾莎的寝宫。
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妻子见面了,要说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最近因为艾格妮丝的事情,都已经引发岳父的震怒了,他更加需要对特蕾莎加倍体贴才不至于让矛盾继续发酵下去。
在侍从的引领下,他来到了特蕾莎的套间里,而这时候,特蕾莎正坐在椅子上休息,而且她并非孤身一人,她的旁边坐着她的弟弟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姐弟两个一起在这里等待着他。
看到艾格隆之后,特蕾莎停下了和弟弟的对话,然后看着自己的丈夫,露出了一个轻柔的微笑。
“殿下,你回来了。”
也许是因为一个人留在巴黎处理事务的缘故,特蕾莎显得比往常要憔悴苍白一些,而且她的肚腹已经已经比他刚离开巴黎的时候要更加高耸了许多,看上去已经接近“瓜熟蒂落”的时候了。
当然,让她显得憔悴的原因,还有另外一个。
“是的,我回来了。”看到特蕾莎的样子,艾格隆心里也不禁涌出一股歉疚,于是他快步走到了特蕾莎面前,然后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了她,“亲爱的,我很想念你。”
特蕾莎紧紧地盯着自己近在咫尺的丈夫,仿佛是害怕他又突然离开一样。
虽然在这段时间,她心里对艾格隆有着数不清的怨念,但是当重新看到丈夫、重新被他的目光所注视的时候,她心中的怨念和怒火,在悄然之间居然消失了大半。
哪怕知道他的话有可能言不由衷,但是夫妇两个人三年来的共处,那还有共处当中那些数不清的温馨记忆,还是让特蕾莎沉溺到了此刻的温情和爱意当中。
“我只会比你更加想念一些。”她轻声回答。
接着,她紧紧地握住了丈夫的人,“殿下,从今往后,不许离开我这么久了!不然我不知道下次我还能不能够忍受!”
艾格隆的手指被特蕾莎捏得有些发疼,他心里也知道妻子这是在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无声的抗议,他只能苦笑着点头,答应了特蕾莎的要求。
“一定的,我不会再和你分开这么久了……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统治这个国家,并且享受所有人的爱戴。”
接着,他轻轻地扶着特蕾莎又重新坐了起来,然后再把目光放到了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阿尔布雷希特身上。
“阿伯特,好久不见!看上去你已经长大成人了。”
阿尔布雷希特连忙站了起来,微微躬身,向自己多年未见的姐夫行礼致敬。“好久不见,陛下。”
刚刚他一直在旁边注视着姐姐姐夫的互动,心里也百味杂陈。
之前在艾格隆和特蕾莎订婚之前,曾经几次拜访过卡尔大公的庄园,然后和年幼的王子自然也多有来往。
在王子的记忆当中,姐夫风流倜傥,剑术不凡,几乎可以说是他儿时的偶像,而在逃出维也纳之后,姐夫的所作所为也确实证明了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虽然最近因为那些事情,他不可避免地对姐夫有些怨言,但是当面对面地看着艾格隆的时候,年幼时心中对姐夫的崇敬,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头脑。
眼下,罗马王已经势不可挡,即将成为法兰西的皇帝,姐姐也将成为皇后,这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辉煌,甚至超出了他小时候的预计。
如果没有那档子事的话,一切又该是多么完美啊!他不禁在心中感慨。
“你可没必要对我这么恭敬。”艾格隆摆了摆手,然后也坐了下来,“我们自小就认识,而且现在又是一家人,何必搞得这么生分呢?皇室礼仪在外人们面前表演下就算了,我们私下里大可以随意一些。”
得到了艾格隆的鼓励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终于振奋起了精神,然后和姐姐姐夫一起聊天起来,他还讲了一些他们两个人走后家里发生的趣事,逗得两个人时不时大笑起来。
不过,虽然看上去三个人之间的气氛亲密无间,谈笑风生,但是在无形当中却好像有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被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绕开了。
可是,这个话题终究还是绕不开的。
之前卡尔大公听闻艾格妮丝的事情之后,为女儿所受的委屈勃然大怒,并且亲笔写信要求注意舆论影响,这封信虽然被特蕾莎压了下来没有递交给艾格隆,但是艾格隆当然知道了。
一方面,作为始作俑者,是他自己引发起这一场风波的,他处在理亏的位置上;但另一方面,对艾格隆来说,这既是在批评他的做法,又是在干涉他的内政,这绝不会让他感到愉快。
同样,对王子来说,无论是父命,还是他个人的想法,都驱使着他想要劝谏一下姐夫,不要再继续伤害姐姐的心了。
于是,在交谈了一会儿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出来。
“陛下,您的随行人员们也回来了吗?”
这个问题一出口,原本三个人当中其乐融融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了起来,特蕾莎的脸色微变,连忙用眼神示意弟弟不要再继续说了。
“那是当然。”艾格隆淡然点了点头,“既然我回来了,那我的随从们当然也会跟着回来。”
“那么,那位艾格妮丝小姐也回来了吗?”王子低声询问。
“阿伯特!”特蕾莎微微皱了眉头,想要阻止弟弟,但是王子却依旧没有放弃,而是看着艾格隆,等待着他的回复。
“是的,她也回来了。”艾格隆再度确认。
“经过了报纸之前连篇累牍的轰炸之后,现在我已经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也就被勾起了好奇心……既然她一直都随侍在您和我姐姐的身边,那能否让我看一看她,满足一下好奇心呢?”王子再问。
虽然他表面上客客气气,但是自然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在坚持什么。
之前王子和爱丽丝暗中商量过应该怎样解决这场风波,爱丽丝承诺说要让妹妹当面亲口道歉,现在他就是要来履行这个承诺了。
“我们一路跑了这么远,大家风尘仆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艾格隆微微苦笑了起来,“再说了,阿伯特,你应该知道的,事情的责任主要都在我的身上,如果你想要找个人怪罪的话,那我现在就在你的面前,何必去舍近求远呢?”
“您处在了一个做什么事都不容我批评的位置上,我无法批判您什么。”王子轻轻摇了摇头,“陛下,我并不是想要给您添堵,请您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我们一家人更加希望您生活幸福美满了,而且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我们一家人都会满怀诚挚的好意来祝福您的。正如您所见,我们只是希望得到最基本的尊重罢了……我的父亲和母亲急切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安慰,我也恳求您给我们这些。”
面对着阿尔布雷希特不卑不亢的回应,艾格隆的表情不禁变得更加凝重了。
看来,深觉受辱的卡尔大公,为了自家的面子,不依不饶非要得到一个道歉不可。
不过他也给自己留了面子了,所以只是要求艾格妮丝来道歉。
这个要求过分吗?当然不过分,艾格隆知道以自己的所作所为来说,大公反倒算是非常客气了。
不过即使如此,艾格隆还是非常不爽,因为早年的经历,他十分厌恶被人逼迫,他已经习惯了对人下命令,而不是被人下命令。
好在,从特蕾莎的表现来看,这并不是特蕾莎姐弟两个联合起来向自己逼宫,更多的是王子本人的坚持。
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轻轻叹了口气。
“阿伯特,很抱歉。我深知自己冒犯了大公夫妇,也永远记得他们曾经给予我的关爱和帮助,因为之前的过失,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给个说法——不过,艾格妮丝小姐并非是那种奸恶之徒,她不应该承受超出限度之外的责备。如果你想要见她,当然可以,但是我希望不要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毕竟从一开始,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
看到姐夫这个时候还在为情人说好话,阿伯特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在皇室成员当中,拥有情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有些风流成性的家伙甚至不止一个两个,可是因为热捧情人而去让妻子面上无光,那就有失体面了。
“这一点请您放心,我所接受的教育会让我尊敬每一位女士,我不会过于为难她的,我只是要为父亲讨回他应得的尊重而已……”他对着艾格隆做出了保证。
接着,他又话锋一转,“另外,陛下。最近我的姐姐临近生育了,她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生理上都处于一个相当不安定的时期,她需要您的陪伴和安慰,实际上她之前就已经如此了,只是一直在咬牙苦忍而已。现在您既然回来了,那请您好好照顾她吧,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您在她心中的位置,哪怕是我和父亲都不行,这一点您应该是完全清楚的。”
“我知道。所以接下来我会一直守着她的,我们的第二个孩子,将会在父母的注视下、在整个巴黎的庆祝钟声当中降生!”
这一下,艾格隆也无可辩驳了,他只能低着头承认了事实。
在桌子底下,他轻轻地握住了特蕾莎的手,然后以此来传达他此刻的歉意。
而特蕾莎则看着丈夫,然后微微摇头,表示之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不必再为之介怀。
“亲爱的,这是我们第一个生在法国境内的孩子,是该好好庆祝一下才行。阿伯特,你也必须出席哦。”
阿尔布雷希特王子此行是准备来参加艾格隆的登基大典的,但是在这之前,他当然也不介意参加自己第二个外甥(或者外甥女)的洗礼,见证下一代人的诞生。
虽然他还有意犹未尽,但是现在在姐姐面前他也不敢多说了,他知道,对姐姐来说,更重要的是要维持夫妇两个人的生活,父亲的怒火毕竟无法替代接下来几十年当中两个人共同的陪伴。
也罢,就让这场风波以这种方式结束吧……
200,余波与迷茫
在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的坚持之下,艾格隆虽然心里并不高兴,但还是不得不允许了他去见艾格妮丝的要求。
而得到了艾格隆的允许之后,年轻的王子也没有耽误时间,立刻向艾格隆告退前去召见艾格妮丝,而艾格隆夫妇终于独自呆在一起了。
“特蕾莎,谢谢你刚才这么维护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艾格隆向自己的妻子道谢,“其实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绝不是我的本意,我之所以允许报纸那样报道,主要是为了赢取民心……无论是我,还是艾格妮丝本人,都绝对没有故意损害你颜面的意思,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好了,殿下,这一切我都心里有数,事已至此就不必再继续说了,免得让我们继续不愉快。”特蕾莎凝视着丈夫,眼神显得十分复杂,既有怨念和责备,又有着满腔的爱意。“我既然当初允许艾格妮丝小姐代替我去随同你巡游全国,就已经预料到会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而我也能够承受这一切。”
“谢谢你的大度。”艾格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所以只能再度向特蕾莎致谢。
“如果我说我其实并不是那样大度,你会感到意外吗?”特蕾莎眨了眨眼,然后向艾格隆反问,“我只是为了维护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而不得不忍让了这一步而已,如果殿下愿意以离开艾格妮丝小姐的方式来向我赔罪,我现在会更高兴,但你会做吗?”
特蕾莎犀利的反驳,让艾格隆原本勉强维持的温情脉脉的氛围也被瞬间打碎了,正因为这个问题直指要害,所以一时间他也无法做出回答,只能让夫妻两个陷入到尴尬的沉默当中。
而这个沉默,实际上也是一个回答了。
特蕾莎一点也不意外,所以她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是啊,你不愿意,你舍不得,你认为艾格妮丝小姐能够给你不一样的欢愉……没问题,你是陛下,陛下就天生得找情人的,这一切是这样的天经地义,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责备你,好像连我都不能去记恨!既然如此,我怎么能够去记恨呢?没关系,我忍耐了,我愿意忍耐,因为我嫁给了你,因为我爱你!”
也许是因为身边没有其他人只有夫妻两个的缘故,特蕾莎不再强装着刚才的平静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表情也一扫刚才的柔和,变得严峻犀利起来。
这严峻的表情,让艾格隆回想起了上次他们两个爆发的争吵,那天特蕾莎同样一改往日的态度发了脾气,甚至因为气急了还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虎狼之词,今天似乎一切都重演了。
为了避免往事重演,艾格隆只能一边忍耐特蕾莎的责备,一边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特蕾莎……对不起,如果你想要斥责我那你大可以骂个尽兴,不过你现在身体虚弱,千万不要伤害到自己。”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陛下是不受指责的,怎么能向身边人道歉呢?”特蕾莎对着近在咫尺的丈夫微微一笑,只是这笑容当中有着太多的讥讽和无奈。“再说了,你这一次的计划明明大获成功,受尽了外界的赞誉和欢呼,这明明是好事,又有什么理由道歉呢?”
看着妻子这笑容,艾格隆更是心虚害怕,于是他只能紧紧握住妻子的手,以此来安慰她。
好在,在短暂的爆发之后,特蕾莎心里淤积的怨念似乎终于宣泄了不少,她不再嘲讽和斥责,而是无力地弯下了腰来,让自己的脸贴在了艾格隆的手背上。
而这时候,她的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了点点的泪光,完全向丈夫展示了此刻的虚弱。
“我真的……有点难受啊,殿下。为什么?难道我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吗?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的非议和责难?”
说到底,特蕾莎之所以如此受到打击,一方面是来自于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风流韵事;另外一方面则来自于法国人民对她的疏离和排斥,人民越是对艾格妮丝的欢呼,就越像是把她抛到了一边。
她最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一点,明明两个人都来自于奥地利,她却好像被看成了外人被人排斥在外。如果她只是想要安享皇后的头衔和尊荣,这原本倒也不是什么问题,可是她心心念念的是和丈夫一起受到人民的爱戴,以最好的姿态扮演皇后,现在面对这样的结果自然会备受打击。
“特蕾莎,我们毕竟才刚刚回来,国民对你感情淡漠也是很正常的。”艾格隆叹了口气,然后轻声安慰特蕾莎,“不过我们还很年轻不是吗?我们还有许多时间去做那些正确的事情,让我们去受到民众的爱戴,我们很快就会让他们忘记你是奥地利公主的……这些事情当然刻不容缓,等你身体恢复了,我们就去做!你可以去经营整个国家的慈善事业,去周济穷人、扶助孤寡,以你的仁慈和贤德,打动他们肯定不费吹灰之力的,相信我吧!”
特蕾莎当然也知道艾格隆所说的话是正论,只是如今心情实在太过于糟糕,所以才情绪爆发了出来,她要的也不是空口安慰,而是丈夫的陪伴,只有抓住这双手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无所畏惧,也无所不能。
夫妻分别了这么久,她实在太想念他了。
于是她紧紧地靠在了这只手上,然后默默地感受着上面传来的体温,这一下她终于不是孤身一人了。
“今后不要再让我这么为难了。”过了许久之后,她终于重新开口了,“无论你想要做什么大事,都得带上我,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其他女人大出风头了!爸爸那么生气不是没有原因的,你就算是陛下了,也总得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吧?”
艾格隆知道,特蕾莎和卡尔大公的要求已经是非常“忍让”了,他们对他的风流韵事都选择了视而不见,只是要求对这种公开高调的行为“下不为例”,以大公夫妇一直以来对他的喜爱和支持相比,这个要求甚至算是有点卑微。
“我会亲口向岳父大人道歉的。”他立刻点了点头,向妻子做出了承诺,“至于你……特蕾莎,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只能是你,而且我绝不会放任任何人攻击你,我说到做到!”
尽管这样的口头承诺好像并没有多大约束力,但是特蕾莎似乎仍旧显得安心了许多,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向艾格隆提出了最后的要求,“先别离开我,我太累了……陪我休息下吧,殿下。”
说完之后,她眯起了眼睛,享受着夫妻间久别重逢后的平静,在她看来,这一切终于重回正轨了,她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之前的风波彻底成为过去,被埋葬在时间的洪流当中。
为了两个人未来几十年的陪伴,她会遗忘的。
而眼下,她太疲倦了,孤身一人时等待丈夫回归的煎熬、以及见到丈夫之后喜悦和怨念的全面爆发,让即将临盆的她抽干了身上仅剩的力气,在无意识的呢喃声当中,她贪婪地依靠在艾格隆的手上,然后静静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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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艾格隆夫妇由争吵转为平静的时候,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的侍从的引领下,找到了他好奇已久的艾格妮丝小姐。
艾格妮丝是跟着艾格隆一起回来的,在欢迎仪式上她同样也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只是,漫长的旅途所带来的疲倦,让她根本就无心享受外界的注目。
除了旅途积累的疲惫之外,“失落感”也如同跗骨之蛆一样,吸光了她身上仅剩的精力和情绪。
在巡游途中,她享尽了各地名流和民众的欢呼,收到了无数贵重的礼物,哪怕她并不贪图名利富贵,这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仍旧足以冲垮任何一位少女的心防,让她陷入到了飘飘然当中,恍惚间好像真的成了皇后一样。
而一路上,艾格隆对她的温柔体贴,更是让她享受到了从来都没有想过的快乐。
但是现在,当她回到巴黎之后,她所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都在转瞬间消失了,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是属于她的,她只是因为偶然的幸运而暂时体验到了而已。
现在梦已经醒了,她不是公主,甚至更像是一个反派。
她当然早就知道这一切,并且一直都对特蕾莎公主心怀歉疚,可是当真正体验到这种心理落差的时候,她仍旧不得不在短时间内充满了失落感。
当然,即使浑身上下都提不起劲来,她还是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务——她又换上了制服,随侍在皇后陛下的寝宫周围,继续忠心耿耿地保卫自己的两位主君。
然而她很快就收到了消息,皇后陛下的弟弟阿尔布雷希特王子要召见她。
——他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艾格妮丝当然明白这一点。
不过,她并没有感到有多少委屈和愤怒。
在她看来,她这一路上享受了太多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比起自己身死之后注定将得到的上帝的惩罚,这一点点责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只是没有想到,王子殿下这么等不及,居然在刚刚回来的时候就要找自己兴师问罪了。
陛下允许了他吗?
肯定允许了吧,不然他身为奥地利王子,怎么可能在王宫里如此随意……艾格妮丝心想。
而这也说明,陛下刚才在特蕾莎姐弟两个面前也同样承受了责难。
尽管明知道这是“罪有应得”,但是此刻艾格妮丝却不免生起了一种和陛下患难与共的错觉。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要承受也确实应该两个人一起承受。
所以,她没有做任何的推脱,在侍从的引领下,径自来到了王子的面前。
少年的王子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艾格妮丝小姐。
虽然艾格妮丝此时情绪并不高昂,但是在艾格隆亲自设计的制服的映衬下,身材高挑、未施粉黛的艾格妮丝,那种英姿飒爽而又不失柔美的气质,仍旧显得那样出众。
确实很不一样啊……
王子自幼生张在宫廷当中,当然见惯了年轻貌美的贵族小姐,但是即使如此,在见到艾格妮丝第一面的时候,他仍旧感受到了那种独特的气质。
一瞬间,他突然好像理解一贯眼高于顶的姐夫,为什么要把她收为情妇,还要那么高调地在全国面前展示——王子们见惯了宫廷贵妇们那一套风情万种的组合拳,所以与众不同的反而显得尤其宝贵?
等等,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替父亲来向她问罪的!
王子陡然打了个激灵,重新清醒了过来。
“很高兴见到您,王子殿下。”在见到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之后,艾格妮丝恭恭敬敬地向王子躬身行礼,“我来向您请罪了。”
“艾格妮丝·德·诺德利恩小姐,我很遗憾我以这种方式和您见面。”在愣了片刻之后,年轻的王子终于镇定了下来,然后对对方板起了面孔,“我想,您应该知道,您和我的姐夫所做的一切,给我姐姐以及我们一家人带来了何等困扰吧?”
“是的,我知道,而且我也十分为此感到愧疚和不安……”艾格妮丝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知道您是否相信,但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以此扬名,这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所有人知道我是别人的情妇就会让我面上有光吗……?也许确实有人会为此感到骄傲,但绝对不会是我。
所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低调行事,只是……陛下并不这么想。陛下希望我帮助他去博取民心,我是他的臣仆,我不能违抗这个命令,而且比起我个人的荣辱来,陛下的政治需要显然更加重要,所以在经过了权衡之后,我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配合了他接下来的一切举动,也造成了我不想看到的后果,对此我感到非常抱歉!”
说完之后,艾格妮丝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以充满决心的眼神看着王子,“当然,我跟您说这些,绝不是在为我自己找理由开脱,我确实犯下了僭越之罪,我也愿意为此承担应有的责任。如果大公需要道歉,我可以立刻写下道歉信给他。”
……阿尔布雷希特静静听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
在他之前的猜测当中,这位艾格妮丝小姐应该是娇艳和狡猾的形象,典型的法国心机大小姐,然而现在他看到的却大相径庭。
看上去虽然貌美,但并不娇艳,更没有那种老于世故、擅长风月的狡猾,反而显得谦逊淳朴
这到底是巴黎女人高段位的演技,还是她真的就是本质不那么坏?
他迷茫了。
201,问罪与挑战
原本阿尔布雷希特王子是打定主意给艾格妮丝一点颜色看看的,让她以后知道好歹,不要再继续让自己的姐姐丢脸。
然而,当艾格妮丝以如此诚恳的态度道歉,并且承认了自己犯下“僭越之罪”之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办法继续原定计划了。
指责她什么呢?勾引自己的姐夫吗?但这种事好像也不太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再说了,在世人看来这种事也不足为奇,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不知道这是对方真的天性如此,还是刻意伪装的结果,但是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一下子没有借题发挥的理由了。
而且,归根结底,他是一个外国王子,纵使可以靠着姐姐的名义兴师问罪,但是在旁人看来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对法国的宫廷指手画脚,如果自己一直不依不饶的话,非但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更加增添这些人对自己姐姐的反感,效果就适得其反了。
正因为在心中患得患失,所以王子一时间也想不到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踌躇了片刻之后,他终于稍微理清了思路,重新开口了。
“艾格妮丝小姐,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之前只是通过报纸的报道来了解您,这必然会让我对您的印象会有些失真。好在我之前和您的姐姐谈过一次,多少从她那里也得知到了您的事情……虽然我不知道有几分真实几分虚构。”
“我姐姐所说的都是实话。”艾格妮丝老老实实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们并非是在他回国之后认识的,而是在之前就已经有来往了,而且他早在那个时候就在觊觎你了……”阿尔布雷希特得出结论。
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再刻意强调,“是陛下主动来找我的,我敢于用我的良心担保,我从未勾引过他,也从未想过这么做。”
虽然没有旁证和物证,但是艾格妮丝所展现出的态度,却让王子不得不相信这就是实话。
王子听得越发头疼了,现在的事实几乎已经是明摆着了——当初在出逃奥地利来到瑞士之后,自己的姐夫就看上了这位艾格妮丝小姐,然后再用各种手段把她哄上了手。
即使后来和自己的姐姐重逢并且完婚,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这些也都告诉给父亲,但是他知道,如果父亲知道这一切之后,肯定会更加生气。
唉,算了……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那您没有想过拒绝吗?”他硬着头皮问。
“我无法拒绝陛下的命令,我所有的亲人现在都在蒙受陛下的恩惠,我怎么可能拒绝呢?再说了……我也爱着陛下。”艾格妮丝仍旧坦率地回答,“如果以后他希望我离开的话,我会立刻摆脱我这种没有名誉的身份;但如果他希望我留在他的身边,那我会留下来。”
艾格妮丝也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成为陛下的情妇并非她所愿,但是她遵从命运的安排;如果自己被厌弃她可以安然离开,但那必须是陛下本人的意志。
也就是说,王子本人下达的任何命令,对她来说都是没有效力的,她不会遵从。
王子当然也听得明白这个意思。
既然无法拆散他们,王子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说到这里,他有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更加柔和了下来,然后再质问对方,“那么您从未想过要从这种关系当中获利,是吗?”
“是的。”艾格妮丝点头承认了,“无论是在外面出风头,还是获取官职,或者是积攒金钱……这些统统不是我的爱好,我也不需要这些,我比您更加希望让世人不要注视着我。
我所想要的,只是保护好我的家人,同时向陛下效忠,完成我的义务,只要能够做到这些,我就全都满足了。”
不为名利你当什么情妇,难道还真是为了爱情?
王子简直已经凌乱了,简直有种活见鬼的感觉。
在宫廷当中他当然见多了风流韵事,但是在这个浮华世界里,他只看到了贪婪和欲望,他原本觉得百无禁忌的法兰西只会更加放荡不堪,却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够见到这种事。
他并不知道围绕着艾格妮丝所发生的一切,所以无法理解。
世事无常,其中的曲折又能够被几个人所理解呢?
其实艾格妮丝自己也不太理解,她也懒得去想那么多了,就她的想法而言,陛下对她一家都有恩、又饶恕了师傅的生命,而且还这么看重自己,那么自己就应该奉献一切来回报,况且她也确实很喜欢他。
在王子沉默的时候,艾格妮丝又主动继续说了下去,“殿下,事到如今,您有十足的理由来咒骂我或者取笑我,我知道这是我罪有应得,所以我会承受一切;不过,我请求您不要迁怒于我的家人,他们在这件事上都是无辜的,他们也不应该因为我的错而受到什么牵连。”
“这一点当然不会,我的姐姐对爱丽丝夫人依旧宠信和重用,她并不会因为您的事而迁怒于人。”王子连忙回答。
“那么,现在您只管责备我吧,我会好好听着的。”艾格妮丝又低下了头来,准备承受一切疾风暴雨。
不过,面对着这种“新概念情妇”,王子原本准备的话几乎已经完全用不上,他发现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拆散他们不可能;要她认罪她也老实认罪,所以还能再说什么呢?破口大骂吗?毫无意义,反而只会让自己显得不可理喻。
可是就这样放过艾格妮丝,他又有点不甘心,毕竟姐姐丢了那么大的脸面,父亲也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于情于理他都必须表现出态度来。
再说了,之前他自己都恨得牙痒痒,屡次想过要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如今就这么放过了,也确实有点不甘心。
那该怎么办呢?
略作思索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终于有了一个主意。
“我从旁人那里听说您剑术超群,还在众人面前扮演当年的那位护国少女……那么,能否让我见识一下您的身手呢?”
王子在小时候曾经向艾格隆讨教过剑术(为此挨过好几次揍),长大之后也一直都有名师教导,所以他对自己自己的剑术也是颇有信心的。
他自问虽然远不如他从小钦佩的姐夫,但在同龄人当中也绝对算是个佼佼者。
正因为他现在不知道该拿艾格妮丝怎么办,所以想要用自己的剑术来小小地教训一下这个冒犯了自家尊严的女人,多少替姐姐和父亲挽回点面子来。
然而,听到了王子的话之后,原本准备老实挨训的艾格妮丝抬起头来,迷茫地看着面前的少年王子。
“王子殿下,我可否理解为,您是在向我挑战?”
“您可以这样理解。”王子点了点头。
“这可不行,我怎么能向王子拔剑呢?这太不成体统了……”艾格妮丝立刻摇了摇头,否决了王子的挑战。
可是,王子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一点,又怎么肯轻易放弃?于是他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您现在不必把我看成一个王子,也不用看成是一个外国人,您就把我当成一个挑战者吧,我们就以平等的身份,用手中的兵器说话,这总比我不顾体面地向一位女士痛骂要好……”
王子的要求,让艾格妮丝感到很是为难,她此刻是来谢罪的,当然不想要节外生枝。
可是王子不依不饶的态度,却也慢慢地激发出了潜藏在艾格妮丝心中的好胜心。
她曾经是那样一个高傲的少女,此刻却不得不屈服于命运,虽然她也逐渐“享受”了屈服之后所得到的一切,但是在内心深处的角落里,又何尝没有过不甘和怨念?
不过,即使如此,理智仍旧阻挡着逐渐升腾的激情。
“殿下,您剑术怎么样?很厉害吗?”艾格妮丝低声问。
“也还算可以吧……”王子挑了挑眉毛,然后略带着一丝故作谦逊的骄傲回答,“反正我和我身边的同龄人们交手,几乎没有输过。”
“那您有没有想过,这是因为您是王子呢?”艾格妮丝反问。
阿尔布雷希特终究还是一个少年人,他一下子面子就挂不住了,然后绷着脸反问艾格妮丝。
“您是在质疑我的实力吗?我……我怎么可能用权势去逼迫身边的人输给自己?我的父亲绝不会允许我这样败坏家族的名誉。”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看着快要炸毛的王子,艾格妮丝连忙摆了摆手,“我只是有些担心而已,如果您确实身手不凡的话,那就麻烦了……”
“您放心吧,我们只是切磋切磋,我会控制好力度的,绝不会让一位女士受伤。”王子挺起了胸膛,骄傲地做出了保证。
他也确实没有趁机“合法地”杀死或者弄伤艾格妮丝的打算,毕竟他也看得出姐夫是真的很重视这个情人,如果他真这么干了那他是真的要承受惨烈的代价,就连姐姐也逃脱不了迁怒。
他只是想要出口恶气,替父亲和姐姐找补点面子而已。
“不,我是怕我不好控制。”艾格妮丝面带为难地回答,“如果您确实有几分本事、以至于我不能轻松摆布的话,那我怕自己控制不住从而伤到您……本来我已经是大大有罪于您一家人了,要是真的伤到您的话,那我岂不是百死莫赎了吗?所以,殿下,很抱歉,我不能跟您切磋。”
对于一个尚且还有争强好胜之心的少年人来说,艾格妮丝的推托之词简直就是一种刻意的挑衅。
更可气的是艾格妮丝还语气平淡,仿佛战胜自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只是发愁怎么控制场面一样。
这下年轻的在面子上更加挂不住了,艾格妮丝越是推辞,他越是要坚持。
“艾格妮丝小姐,现在是我跟您提出挑战,如果您真的伤到了我,那也是您的本事,绝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王子骄傲地抬起头来,“我的父亲绝不是那种以用权势欺压别人为乐的人,他非常讲道理的,而我也同样。”
看着咄咄逼人、非要和自己动手不可的王子,艾格妮丝心里大感不妙。
她的心脏里好像已经变成了两个人在拔河。
一个是尚存理智的声音,努力劝她不要节外生枝,赶紧息事宁人算了。
一个是积累怨气的声音,告诉她既然已经被挑战了,就应该勇敢地应战,不应该惧怕什么后果。
两个声音剧烈交战,一时间让她头昏耳鸣。
“如果您想要责罚我的话,有很多种方式……”带着最后一丝犹疑,她劝王子。
“不,女士。这已经跟那些事无关了,既然您当着我面道了歉,而且愿意写信给我父亲谢罪,并且答应以后再也不出风头去驳我姐姐的颜面……那么在这件事上,我也无法再要求您去做什么了。”王子执拗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现在的事情,是我私人的要求,我真的想要见识一下您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厉害;况且,您刚才的轻蔑和质疑,已经损害了我的尊严,于情于理我认为自己都应该为挽回自己的尊严而努力证明一下自己。”
说完之后,他昂着头,然后以挑战者的姿态面对着对面的少女。
“请您给我这个机会吧。”
王子那昂然的斗志和气势,终于冲破了最后一层理智的防御。
他唤醒了少女心中沉睡已久的好胜心,她成为君王身边的宠物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她自己也在潜意识里面希望透一透气。
而现在,机会来了。
“唉……”一声长叹。
正当王子还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艾格妮丝终于给出了他想要的回应。
“既然您如此坚持要求……那么我也只好满足您了,殿下。”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终于答应了这个要求。
就在王子的视线当中,艾格妮丝的眼神骤然变得犀利了起来,一瞬间那种尖利的目光似乎直接就能够刺穿身体。
“不过,我跟您保证,我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202,剑锋
“不过,我跟您保证,我绝不会伤害到您的。”
艾格妮丝的话非但没有让阿尔布雷希特感到安心,反倒更加激怒了年轻的王子殿下。
虽然她的话都是出自于本心,但是在王子听来就是昭然的挑衅。
这段时间来,他确实从各个渠道打听到艾格妮丝的身手不错,有许多手下败将,但他觉得这些法国人都喜欢招蜂引蝶,所以故意放水输掉以便讨美人欢心罢了,他根本就不相信一个弱质女流能够有多厉害。
现在被激怒的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冷静,既然艾格妮丝已经答应了他的挑战,那么他就再也没有了顾忌。
“您放心吧,我也不会伤害到您的,如果您觉得难以招架的话,随时可以认输。”他也昂起头来放了狠话。
接着,他打开了房门,然后找了一位侍从,让他拿两把剑过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把侍从吓得半死,他哪里敢答应?连忙跑去找自己的管事反应情况。
消息一层一层上报,很快传到了爱丽丝耳中,她慌忙抛下了手中的事务跑到了王子和妹妹的面前。
她很自然地判断,妹妹和王子大吵了一架,然后两边闹僵了之后就干脆决定用决斗的方式分个高下——在上流社会这倒是很传统,也很符合艾格妮丝往常的作风。
可是……那毕竟是王子殿下,是皇后的弟弟,是法兰西的客人!要是真的因为艾格妮丝受了伤甚至丢了命,那艾格妮丝怎么承担得起责任?
于是她一看到妹妹,就慌忙劝阻了她。
“艾格妮丝,不要任性了!你好好跟王子殿下认错就行了,为什么要闹成这样?!”
“我已经好好认错了……一句都没有顶嘴。”艾格妮丝无奈地跟姐姐申辩,“是王子殿下坚持要和我切磋的,我推辞不下才答应了他。”
“夫人,您不必责备艾格妮丝小姐。”阿尔布雷希特也为艾格妮丝解围,“这都是我自己的要求,而且我可以跟您保证,这只是正常的切磋罢了,跟之前的事情无关,我只是想要亲眼见证下法国人津津乐道的新闻到底有几分成色……仅此而已。”
仿佛还是怕爱丽丝不放心,他继续向爱丽丝保证,“我们刚刚谈得挺愉快,我很满意艾格妮丝小姐所做出的表态,她也答应了会亲自写信跟我的父亲道歉,所以对我来说,这件事已经结束了。只要她之后遵守承诺,我也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更不会找您的。”
听完了王子的解释之后,爱丽丝总算放宽了心。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事情看上去得到了解决。
可是现在的新麻烦又让她头疼了——到底该不该满足这两个任性小孩儿的愿望呢?
在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认为自己的妹妹会输,她担心的是艾格妮丝没有控制好,伤害到了王子,到时候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殿下,我觉得您毕竟身负皇室成员的责任,实在不宜以身犯险,再说了,如果您万一有个闪失,我们怎么承担得起责任呢?”她努力规劝王子。
但越是被规劝,少年人自然就越是执拗,“夫人,我身为皇族,从小就必须以冲锋陷阵作为自己的义务,怎么可能害怕危险呢?如果我自己提出挑战然后自己退缩了,那才会让我沦为笑柄!再说了,我们一家人都是讲事理的,就算真有什么闪失,我父亲也绝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王子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爱丽丝感觉自己也没办法再劝他了。
于是她又看向了艾格妮丝。
而此时的艾格妮丝,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仿佛是在等待她拿定主意一样。
不过,艾格妮丝的心思怎么瞒得过爱丽丝?
她轻易就能够从妹妹的身上感受到那种跃跃欲试的激情。
妹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爱丽丝不太明白,但是她已经明白过来了——妹妹也劝不动了。
“那请我上报给两位陛下吧……看看他们是否允许。”
无奈之下,她只能打出两位陛下的旗号。
“不行!”阿尔布雷希特一听就不乐意了,他知道姐姐的性格,一旦知道的话姐姐肯定不会同意,还会把他给臭骂一顿,所以绝对不能等她请示姐姐。
“夫人,您就当我们在闲暇时找点乐子吧,骑士之间的比试难道不是我们千百年来的传统吗?既然您的妹妹被视作为骑士团的一员还能够扮演那位圣女,那我相信她能够和我们共享同样的荣誉……”
爱丽丝当然对这种“荣誉”嗤之以鼻,她原本想要无视王子的话直接就去上报,但是她刚刚想要转身,她的衣袖却被妹妹抓住了。
“姐姐!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您还要再让我丢脸吗?”
艾格妮丝凑到了爱丽丝的身边,然后在她耳边小声向她抱怨,“我们虽然屈居人下,但毕竟不是奴仆对吧,难道您希望我任人轻蔑而只能屈膝顺从?我可以道歉,因为我确实做错了事,可是难道您要连我最后仅剩的骄傲都要剥夺吗……您知道的,我不会去恃强凌弱挑衅别人,但是面对挑战我绝不能后退,更别说躲到陛下的卵翼之下了!您如果去搬出陛下来阻止我们,那就是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别人可以名正言顺瞧不起我啦!”
妹妹的质问,让爱丽丝愣住了。
她没有预料到,妹妹居然把所谓的“骑士荣誉”看得如此之重。
倒不如说,面对着如今这种处境,这是她仅剩的骄傲和自尊了。
所以,除非王子自己退缩,否则她是不可能退缩的。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自己到底该不该满足妹妹孩子气的愿望?
无论从任何方面来看这都是愚蠢透顶,但正因为它足够孩子气,所以爱丽丝反倒是不忍心拒绝妹妹的任性要求了。
她一贯在弟弟妹妹们当中和艾格妮丝感情最好,而且之前因为抓捕比昂卡一事曾经大大伤过妹妹的心,此时心中也还有愧疚。
所以明知道这是很愚蠢的意气之争,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面对着妹妹期盼的目光,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就跟你一起犯傻吧。
“那你答应我,一定不要乱来……不要伤到了他,不然我没有办法为你善后。还有,一定要让我现场看着!”
“我明白的,姐姐,相信我吧!”看到姐姐为自己做了让步,艾格妮丝顿时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在答应了妹妹之后,爱丽丝开始运转自己的头脑开始思考怎样尽可能好地解决此事。
首先隐瞒是不可能的,两位陛下迟早会知道,所以她现在只能先暂时拖延消息,等他们两个比试完了再往上禀告,给自己找一个“来不及阻止”的借口,免得到时候面对两位陛下的责难。
然而,她得给这两个人找个合适的地方——不过这倒是很容易,她随侍在特蕾莎公主身边负责各种事务,对王宫也相当熟悉,找个宽阔点的房间简直易如反掌。
至于武器的话,倒是颇费些思量,她不敢真的给两把致命武器给这两个人,所以得找那种不太容易致人死命的武器。
这并不容易,不过爱丽丝这段时间和宫廷中各色人等来往,也用心拉拢结交了几个心腹,找点合适的武器过来也不难。
在短暂的空隙当中,她很快就思考了各方面的因素,然后做出了决定。
“你们跟我来吧,别在这里呆着继续惹人注目了!”接着,她不再迟疑,然后带着两个人来到了一间颇为宽阔的厅堂。
接着,她让两个人在这里等着,然后自己找人去拿兵器。
无疑这还是很冒险,但是她相信妹妹可以控制住事态。
没过多久,她就重新返回了过来,然后手里拿了两把没有开刃的剑,递给了这两个任性的小孩儿。
“时间仓促,你们就在我的见证下比试吧,我来做裁判怎样?”她看着王子,然后再问,“王子殿下,我虽然是艾格妮丝的姐姐,但是请相信我的公正。”
“夫人,对此我毫不怀疑。”阿尔布雷希特向爱丽丝躬身行礼,表示了对她的感谢。
接着,在爱丽丝的注视下,两个年轻人随手拿起了一把剑。
阿尔布雷希特拿着剑,然后摆出了起手的架势。
多年的练习,毕竟不是白费的,他拿起剑之后,姿势也摆得像模像样,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一样。
他的目光集中到了艾格妮丝身上,很快就进入到了心无旁骛的状态。
而这时候他陡然发现,拿起剑之后的艾格妮丝,一扫之前在自己面前的毕恭毕敬,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虽然她的身体只是微微调整,但是马上就让人感受到杀气腾腾。
她一定亲手杀过人!
王子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丝觉悟,然后陡然打了个激灵。
看来传闻倒也未必全是假的……她应该确实有点本事。
不过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而且又是他本人提出的挑战,他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所以他也强行绷紧精神,希望让自己不落于下风。
角落里的爱丽丝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她心里当然很担心,不过并非是担心妹妹的安全,她从未怀疑过妹妹的胜利——她担心的是出现什么意外。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唉,那就陪你任性吧!愿上帝保佑你我。
她把心一横,然后轻轻地喊了一声开始。
就在这短暂的声响之后,一切重归于寂静。
王子和艾格妮丝几乎不约而同轻轻挪动脚步,寻找出手的时机。
而就在王子准备出手的时候,他陡然发现,对面的少女主动挥动剑锋向自己斜刺了过来。
好快!
剑锋所至,让王子感到一阵紧张,他连忙往后退,同时抬起剑来招架。
就在清脆的交鸣声当中,王子感到自己的手都被震得有些发麻,他没想到看上去纤瘦的少女爆发力却如此惊人。
一重又一重的失算很快就让他失去了节奏,脚步大乱,原本精湛的剑术也凌乱不堪。剑光如电,让人眼花缭乱,就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王子发现自己已经被剑锋指到了喉咙。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微微挺立的喉结已经触碰到了剑尖。
一切就此停了下来,王子手中的剑无力地垂倒在了地上。
我……我输了?就这么输了?
王子只感觉不可思议。
被人击败、尤其是被一个少女击败,更尤其是被一个少女如此轻易地击败,那种巨大的耻辱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切空白。
原本兴致高昂却迎来了急速的惨败,这种落差所带来的羞辱感,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而这时候,原本抵住他喉咙的剑锋往后退了几寸,接着少女轻轻招了招手。
“来呀!”
这轻柔的呼唤,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和她杀气腾腾的眼神相配,也让王子心里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除了恐惧之外,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
确实不一样,和他在宫廷当中见到的贵妇和小姐们都完全不一样。
他突然好像明白姐夫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念念不忘了。
可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知道自己输了,但是他不甘心,羞耻感、以及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不愿意就此简单认输,他想要继续战斗,像个男人一样站在对手面前。
于是,他弯下腰捡起了剑,接着再度抬起头来,面向着自己面前的少女。
“再来吧!”
在一声清脆但凌厉的喊声当中,艾格妮丝重新迈动脚步,挥剑向着对手刺了过去。
王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努力去抵抗自己的对手,这一次他再也不敢轻视对手了,他的荣誉和尊严已经命悬一线,他必须想办法去守护它——
然而,这种努力,在短暂的抵抗之后,还是宣告失败。
他再一次被剑锋顶住了喉咙。
再一次……再一次……
眼泪从王子的眼眶当中缓缓落下,但是他却毫无察觉,他想要赢,他想要证明自己的尊严,哪怕一次次的落败,他还是要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停手吧,艾格妮丝,够了!”爱丽丝的呼唤,终于结束了这一切。
她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妹妹确实控制住了……现在应该就此结束,由自己去善后了。
但即使心怀忧虑,她的嘴角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些许的笑容。
艾格妮丝,太好了……姐姐为你骄傲。
203,理解
当“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和艾格妮丝小姐约定比试”的消息传到艾格隆和特蕾莎耳中时,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夫妇两人,顿时再起波澜。
所谓姐弟连心,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深知艾格妮丝厉害的特蕾莎差点晕了过去,接着她不顾自己身体不便,连忙赶去看弟弟,而艾格隆也为之大惊失色,搀扶着自己的妻子一起过去了。
当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到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场面——
艾格妮丝手持着未开刃的剑平静地站在原地,而少年王子则单膝跪倒在地毯上,似乎正在默默垂泪。
“阿伯特!阿伯特!”看到这个场面,特蕾莎吓得几乎魂不附体,一边呼唤着弟弟的名字,一边艰难地向弟弟挪动。
而相对于心慌意乱的特蕾莎,艾格隆则要相对冷静一些,他立刻仔细观察了一下此时的环境。
阿尔布雷希特虽然看上去是一副战败的可怜样子,但身上没有血迹,而且从艾格妮丝手中的兵器来看,他们确实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而已,并不是闹出矛盾之后约定决斗。
确定自己小舅子并没有生命危险之后,艾格隆心中的紧张也消去了大半,接着他又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爱丽丝。
艾格隆心里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向爱丽丝使了一个眼色,接着搀扶着特蕾莎来到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的身边。
在艾格隆的协助下,她把弟弟搀扶了起来,接着特蕾莎眼含泪光地看着自己的弟弟。
“阿伯特,你没事吧?”
在姐姐关切的目光下,年轻的王子总算取回了自己的意识。
但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现实。
耻辱的惨败让他之前的骄傲被一扫而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自己姐夫的情妇手中,自己居然就像是个稚童一样不堪一击,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他一次次地,被剑指到了喉咙,很明显,哪怕手中拿的只是一件钝器,但刚才艾格妮丝如果有心的话,也还是可以轻松地取走他的性命。
我……输了。
“我没事,姐姐。”在许久的迷惘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颓然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姐姐。“我……我只是有点伤心而已。”
在王子说话之后,原本六神无主的特蕾莎总算恢复了些许理智,接着她的视线在弟弟身上四处逡巡,总算确认了弟弟的身上没有伤口。
“到底是怎么回事?!”接着,她急切地逼问弟弟。
……年轻的王子此时只感觉自己无地自容,他甚至恨不得立刻把自己关到一个无人的小黑屋里默默舔舐伤口,但是面对着姐姐的泪光,他当然不可能逃走,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姐姐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
“我刚才和艾格妮丝小姐谈了一下,后来我一时兴起,所以跟她提出了挑战——然后我们比试了一场,正如您所看到的那样,是一场纯粹的切磋比试而已,不涉及任何其他东西……”
特蕾莎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接着她有些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艾格妮丝。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接着她又质问弟弟。
“……”王子一时无语,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姐姐解释。
而且现在他也没有心情再解释什么了,事实上他连开口说话都显得无比艰难。
“对不起。”他耷拉着脸跟姐姐道歉,“我给您丢脸了……”
虽然输了很丢脸,虽然他此刻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但是为了避免让姐姐误会,他还是为艾格妮丝辩解了,“请您不要怪她,她是被动应战的,是我坚持要向她挑战试试她的身手,她推辞了几次才答应了下来,我输了,但我是堂堂正正输掉的,请您不要因此处罚她,不然的话那就会让我名誉尽丧的。”
王子的话,让特蕾莎顿时百味杂陈。
一方面她自然非常不爽自家弟弟被胖揍了一顿,但是另一方面,从弟弟的表现来看,弟弟就算输得这么惨,也不失光明磊落,可见未来还是大有前途的。
于是她也叹了口气,“你没事就好……阿伯特,感谢上帝你没事,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我非常感激你,接下来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好好享受你的旅途吧……”
正当姐弟两个对话的时候,艾格隆悄悄地走到了爱丽丝的身旁。
“陛下……我很抱歉,因为我的无能,发生了这种有失体面的事……”爱丽丝向艾格隆郑重行礼道歉。
“为什么不阻止这种蠢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艾格隆做了个手势,然后再质问对方。
“王子殿下一时兴起,非要跟艾格妮丝挑战,而艾格妮丝也被挑起了兴致,非要应战,最后他们两个闹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尽力阻止了,但是奈何我人微言轻,最后就变成这样了。”爱丽丝连连向艾格隆道歉,“陛下,请您原谅艾格妮丝的冒失吧!”
艾格隆看了看周围的情况,又看了看在场的人们,最后叹了口气。
“既然没有闹出什么伤亡,我当然可以原谅这种冒失。”
现在这个情况,他当然只能原谅了,无论惩罚哪一边都好像说不过去。
还好他们虽然胡闹,但毕竟还留了一点底线,没有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来。
虽然场面上好像很难看,但从结果上来讲,没有人受伤,再加上在场的人们也不会把事情传出去,所以也不会有人因此名誉受损,一切都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事情是他自己闹出来的,既然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那么也只能他自己亲自来善后了。
“你把周围看紧点,我不希望这种事再度发生了!”过了片刻之后,他又着重提醒爱丽丝。
“是,陛下!”爱丽丝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从陛下的态度来看,她知道这一次自己和妹妹都不会有事,这一出闹剧总算是过关了。
“你把艾格妮丝带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艾格隆又嘱咐爱丽丝。
“是,陛下!”爱丽丝又行礼听令。
正当她准备执行命令的时候,艾格隆突然又问了她。
“你是不是暗自为艾格妮丝喝彩了?是不是很为她的胜利感到自豪?”
“是的,陛下。”怔了一瞬之后,爱丽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请您原谅我这一点小小的私心吧。”
艾格隆默默点了点头。
“你告诉她,如果我在场,我也会她喝彩的。”
接着,他放走了这对姐妹,然后又回过头来安抚另外一对姐弟两个。
因为艾格隆的安慰,再加上确认了弟弟确实没事,所以特蕾莎原本震恐不安的情绪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不过这样一出闹剧,也让她原本就不多的精力迅速被耗尽了,艾格隆一番安抚之后将她送回到了房间休息。
接着,他把自己的妻弟召见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阿尔布雷希特还是耷拉着脑袋,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这也可以理解,任何一个有点好胜心的人在经历了刚才那种惨败之后都不可能打起精神来的。
很显然,刚才所经历的一切,会成为他很长时间内难以忘怀的惨痛教训了。
“先生,你做了一件大蠢事。”在只剩下两个人的情况下,艾格隆也不再如同刚才那样和颜悦色,而是面色严峻地教训起了王子,“你身为王子,却还好勇斗狠跟别人玩什么比试,这像什么话?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要是出点什么意外,我和你的姐姐怎么跟你父母亲解释?我们又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们?”
“对不起,陛下。”面对艾格隆的批评,年轻的王子无法用任何借口辩解,只能低下头乖乖认错,“我一时间意气用事,犯了蠢……”
“比意气用事更愚蠢的是没有自知之明。”艾格隆毫不留情地继续打击了他,“你向一个你远远不如的对手发起了挑战,最后得到的只能是耻辱的惨败,你应该庆幸艾格妮丝已经留手了,不然你现在就不会全须全尾地面对我了!”
艾格隆的话,让这个少年顿时无地自容——没有什么比实话更加伤人的了。
在这一刻,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打开窗户直接跳下去的冲动。
在痛斥了一番妻弟之后,艾格隆也没有再继续打击,毕竟他也知道年轻人情绪容易激动,再说下去恐怕要出事了。
所以,他反而伸出手来,拍了拍王子的肩膀。“好了,也不必摆出这副天塌了的样子。阿伯特,你还年轻,谁在年轻的时候不会遇到点挫折呢?况且,你就算剑术比不过别人,也没人会因此对你感到失望,你又不是靠这一行吃饭的,输了又能怎样呢?另外你可以放心,今天所有的见证者都会对这一切守口如瓶——不会有外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
“您不会写信告诉爸爸吧?”王子怯生生地问。
“我和你姐姐都不会,这种事有什么好说的呢?平白让他们担心罢了。”艾格隆立刻摇了摇头。
艾格隆的安慰可谓是“对症下药”,没有人比血气方刚的少年更在意面子的了,他此刻最盼望的自然就是自己的惨败不会被宣扬出去,更不至于传到父母的耳中。
确定自己最后的颜面被保住之后,原本的屈辱和惨痛也渐渐变得没有那么疼痛了,他总算缓过气来了。
再加上,他的身体虽然被多次击中,但是并没有受伤,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谢谢您,陛下。”他心悦诚服地向姐夫低下了头颅,“我给您添了麻烦了……”
“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才对,毕竟这一切都因我而起。”艾格隆也叹了口气,然后再问对方,“你和她到底是怎么谈的?”
见艾格隆询问,王子就简略地将自己和艾格妮丝的谈判讲述给了艾格隆听。
在之前,他对艾格妮丝还抱有极大的敌意,每次提到的时候都带着几分厌恶和愤恨,但此刻,经过了刚才的惨败之后,他在提到她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当中带了几分钦佩和敬意,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看到他们两个这么轻松就谈妥了,艾格隆也有些意外。
也就是说,特蕾莎的娘家这边,已经默认了艾格妮丝的存在,只要她自愿低调下来不要被外界所注目,更不要抢特蕾莎的风头就行。
艾格妮丝写一封道歉信就能够让这场风波平息下来,已经算是大赚了。
——无疑,这是他们又一次迁就了自己。
这是他们第几次迁就自己来着?艾格隆好像自己都有点数不清了。
哪怕以他这样的性格,此时都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然,他不敢也写一封道歉信过去——不是他脸皮薄写不出来,而是他怕自己写了这样的信之后只会起反作用让自己岳父更加高血压发作……
“很抱歉,阿伯特,我……我知道,面对大公的时候,我无颜再狡辩什么,我也对已经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遗憾,今后我会注意谨言慎行的,我不会再放任别人攻击特蕾莎了。”
然而,阿尔布雷希特没有回答,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在鄙视我嘲讽我吗?
艾格隆感到一阵尴尬,但是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浑若无事。
“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您了。”就在这时候,阿尔布雷希特突然小声说。
“嗯?你说什么?”艾格隆有些意外。
“我理解您为什么这么重视她……”阿尔布雷希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和我们在宫廷里见到的人都不一样。如果我是您的话,我恐怕……恐怕……”
虽然他后面一直没说出来,但是这个‘恐怕’后面是什么意思,艾格隆当然就能轻易理解。
原本,听说了艾格妮丝的事情之后,虽然一开始很震惊,但年轻的王子其实也并不意外,毕竟王孙公子谁没点风流韵事呢?
他只是记恨姐夫这么高调地带着情妇到处露面,不给姐姐留情面而已。
但现在,经过了刚才刻骨铭心的惨败之后,除了耻辱之外,他好像还多了几分理解。
两个少年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彼此好像有些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片刻之后,王子叹了口气。
“爸爸那边我会去说情的,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艾格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又沉默了片刻之后,王子殿下鼓起勇气再问。
“她……她还有妹妹吗?”
“没了!”艾格隆简直忍俊不禁,然后一巴掌拍到了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