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家人
正当卡尔大公夫妇忧心忡忡地为女儿担心的时候,他们口中的“还不如岳母的母亲”路易莎前皇后,也在自己位于帕尔马公国的宫廷当中百般纠结地思忖着。
虽然帕尔马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公国,消息向来不大流通,但是此时法国政局的变动新闻还是已经流传到了这里。
现在,这里的人们都已经知道,罗马王已经返回到了巴黎,并且即将坐上原本就属于他的皇座。
身为艾格隆的母亲,她原本应该为此欢呼雀跃万分激动,但是历史给她开的种种玩笑,却让原本值得喜庆的大事蒙上了一层阴影。
在1814年,法兰西帝国面临覆灭危机的时候,她带着儿子一起逃离了法国回到了娘家奥地利,然后在路上她爱上了一路负责护卫自己的奈佩格伯爵,接着两个人就以情人的身份相处,直到1821年拿破仑皇帝的死讯传到欧洲大陆之后他们立即就结了婚。
在这段婚姻当中她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也就是她的这个做法,让她和自己儿子的关心永久性地断裂了。
她将儿子留在了美泉宫教养(看管),然后在帕尔马统治着父皇赐予她的小小公国,享受着自己新的家庭生活,而在孤独当中成长的艾格隆,自然也就没有把她当成母亲看待,两个人几乎形同陌路。
所以在这一次,虽然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但她的儿子甚至没有费心派人过来通知一声,分享他的快乐,路易莎被有意地遗忘到了一边。
这不光是出于个人感情上的疏远,同样也是出于政治上的考虑。
王太后改嫁,在法国君主史上根本没有先例(倒是有王后离婚改嫁),所以对波拿巴家族来说,应该怎样来对待路易莎,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难题。
她如果出现在儿子或者儿子的臣民们面前,得到的绝不会是欢呼,只会是沉默和尴尬,也没有人会把她当成皇太后来对待。
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远离和避而不谈,就当做不存在一样。
路易莎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公开场合当中,她从来没有对艾格隆的事情做出任何表态,她也有意让世人淡忘自己,免得让所有人尴尬。
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的贡献就是沉默,说来讽刺但这也是现实。
要说心里没有一点点酸楚那当然是不可能的,路易莎好歹当过几年法兰西的皇后,在拿破仑皇帝出征俄国的时候甚至还短暂地摄政过,她品尝过掌握权杖的滋味儿,凡尔赛,枫丹白露,杜伊勒里,卢浮宫……这些辉煌壮丽的宫室曾经也属于她,如今里她仓皇逃离法国也不过才十几年,她又怎么可能把当年的辉煌盛景忘得一干二净呢?
只是她心里非常明白,哪怕她的儿子坐上皇位,那些往昔的回忆也已经注定不可能回来了,她已经不可能等到一辆来接自己回巴黎的宫廷马车,只能在帕尔马了此残生。
当然,这一切她也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倒是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她跌宕起伏的人生如今已经到了中年,也没有什么可指望的了。
要说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那就是她眼下留在身边的一对儿女了。
1829年,之前已经病入膏肓的奈佩格伯爵溘然长逝,路易莎送走了自己的丈夫,第二次成为了寡妇,伯爵临终之前在病床上表示自己这一生居然有幸能够和帝国的长公主喜结连理,此生了无遗憾,唯独请求妻子能够照看好两个孩子,而路易莎也含泪答应了他。
然而,这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奈佩格伯爵虽然是贵族,但是毕竟不是王族,路易莎嫁给伯爵依旧属于贵贱通婚,子女是不可能享受王室的头衔的(老皇帝刻意忘了拿破仑的出身其实比奈佩格伯爵还低)。
而且,由于这一点,路易莎的子女也被剥夺了帕尔马公国的继承权,奥地利帝国和波旁两西西里王室签订了协议,约定在路易莎死后把帕尔马公国的王位交给波旁家族。
也就是说,路易莎和奈佩格伯爵的两个孩子,以及他们的后代,在将来既没有王室头衔也没有一寸国土,他们只能继续用“奈佩格伯爵”这个头衔,而且只能回到奥地利帝国境内以普通贵族的身份生活下去。
路易莎皇后当然不愿意两个孩子落到这样的境遇,所以在奈佩格伯爵在世的时候,夫妇两个就积极在宫廷当中活动,结交人脉,而在艾格隆逃出了奥地利之后,夫妇两个还暗中帮过艾格隆的忙,资助了他在希腊的活动,交换条件也只有一个,在艾格隆一旦夙愿得偿登上皇位之后,帮忙提携一下他的弟弟妹妹。
对路易莎夫妇来说,如果能够让两个孩子在法国的宫廷当中以近似于宗亲的身份生活下去,前途自然会比单纯当什么“奈佩格伯爵”要好得多。
尽管艾格隆对母亲一直心存恼恨,但是在商言商,他并不会因为感情而影响判断,所以在权衡之后他也答应了母亲的请求。
如今,艾格隆真的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梦想,而他的诺言自然也会起效。
路易莎知道,自己不会回到法国去,也绝不会有机会出现在法国民众面前,但是她的这两个孩子不一样,他们并没有什么黑历史,也没有人会真的去为难他们——拿破仑皇帝自己不也有私生子吗?
出于对艾格隆的了解,她也相信他会履行诺言,毕竟这两个孩子没有任何根基,利益和他完全一致、而且只能依附、效忠于他,他肯定需要这种亲信。
所以路易莎打定了主意,要给艾格隆修书一封,在信中她会恭维他的胜利,并且绝口不提自己过去的往事,也不提自己接下来的安排,只是言辞恳切地请求他履行之前的诺言,并且保证这两个孩子将会永远尊敬他、服从他,成为他的助手。
在信写好之后,她把这两个孩子——安博汀和威廉叫了过来。
安博汀如今已经13岁了,女孩子向来发育早熟一些,再加上父亲过世,所以她看上去已经有了几分大人的稳重,而年仅11岁的威廉却更加像个孩子一些,注意力不太集中。
不过,这两个孩子因为从小都受过非常严格的教育,所以举止端正,更有几分王室的风采,路易莎自信他们以后就算未来在法兰西的宫廷当中,也绝不会丢了自己的脸面。
当然在表面上,路易莎还是板着脸,严肃地看着两个孩子。
“孩子们,我已经写好了给罗马王的信,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他在收到信之后会回信给我,并且允许你们入境法国的。从那时候起我就不会留在你们身边了,但你们一定要记得我对你们的教导,因为这对你们至关重要。如果你们不想让我失望,不想让你们的父亲在天之灵失望的话,就给一定要做好,明白吗?”
面对母亲严峻的表情,两个孩子都心里害怕,但还是纷纷点头。
看到两个孩子如此乖巧懂事,路易莎心里也颇为欣慰。
自从和艾格隆达成了秘密协议之后,这一两年来,她和亡夫一直都在给姐弟两个灌输“哥哥就是你们未来的依靠,你们一定要崇敬他服从他,这样你们才有前程”的意识,就在这种潜移默化当中,这两个失去了父亲的孩子也确实在下意识当中把艾格隆当成了自己接下来人生的路标。
当然,这也是因为艾格隆确实“有料”,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创下了如此偌大的功业,小孩子都是崇拜英雄的,在父母有意识的引导之下,他们把哥哥奉若神明确实也不足为奇。
“记住,虽然你们确实有几分血缘,你们切记绝不要真的以他的妹妹和弟弟自居,要知道有很多人会嫉恨你们,因为你们挡了人家的路……所以要多叫陛下,凡事以他的命令为准,你们一定要相信,既然他答应了会照顾你们,那你们就只管沿着他为你们指定的路走下去就好了,他不会害你们的。”
路易莎继续对儿女们谆谆教诲,“还有,我和陛下的关系能够弥合,都是多亏了特蕾莎公主的帮助,她心地慈悲,而且又重视家族和血缘关系,等你们到了法国之后,举目无亲,除了陛下之外她就是你们最大的靠山,你们一定要牢牢地奉承好特蕾莎公主,她让你们做什么你们也要去做,记得!”
“妈妈,那如果特蕾莎公主和陛下之间起了什么冲突呢?那我应该听谁的?”安博汀犹豫了片刻之后问,接着又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我是想多了……”
路易莎倒是没有被这个问题激怒,相反她发现这个年幼的女儿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敏锐许多。
不过,以她上次接待这对夫妇的情况来看,他们之间感情深厚,尤其是特蕾莎对艾格隆简直爱得痴迷,他们之间又怎么会有什么矛盾呢。
“那当然是以你们的哥哥为优先。”她平静地回答,“永远不要试图冒犯他,不然你们很难得到原谅的。”
两个孩子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母亲的告诫。
“妈妈,我们也不用那么急着过去呀……”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安博汀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我们年纪还小,还帮不上什么忙,就这么过去的话我怕会被人嫌弃的……再说了,如果我们都走了的话,您可怎么办?您在这边一个人的话也太孤独了。”
女儿充满温柔的话,让路易莎心里一酸,接着她苦笑了起来。
“傻孩子,你是在我们这里过得太好了!以为宫廷是什么地方,那是欲望横流之地,到处都充满了嫉妒和中伤,如果你们不尽早赶过去在你们哥哥身边留个位置的话,过个几年该有的位置都被人抢到手了,你们就算过去了又有什么用呢?而且年纪小一点也好,这样他也不会有什么戒心,就让你们以最清白的履历去走上他铺就的路吧……”
说到这里,路易莎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人上了年纪就会恋旧,她自然也不会例外,在自己刚刚丧夫的情况下,膝下的这一对儿女已经是她如今最大的精神支柱了,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前途的话,她又怎么会舍得把他们都送到异国他乡去呢?
“你们过去以后,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就给我写信,我虽然现在去不了那里但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不少建议,不过再怎么想念我,也不要轻易跟他请求回来见我;等你们成年之后再每年过来看看我吧,希望到那个时候你们已经成长成为了聪明可靠的人,成为你们的兄长的帮手……”
母亲对儿女的期许,也在这淡然的话语当中暴露无遗。
她和长子的关系,已经没有修复的可能性,哪怕有特蕾莎公主从中说合也只能停留在这一步了——她也不敢奢望能够再进一步。
如今,因为有求于他,路易莎不得不低下头来向儿子说软话,可是在内心当中,她也有许多的无奈和辛酸。
命运确实离奇而且曲折,她在不情不愿间成为了法兰西帝国的皇后,原本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命运,但是突如其来的转折又让她失去了这一切,她努力接受现实,试图重新再重建自己的生活,可是现在新的曲折又无奈地横亘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话,也许她现在已经是帝国的皇太后了,又何至于再去为这个小小的帕尔马忧心忡忡呢?
罢了罢了,现在再去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已经失去的一切,终究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当初她孑然一身去了法国,如今她又是孑然一身,两个丈夫三个孩子,但她却好像永远也无法摆脱孤独,也许这就是自己注定的命运吧。
上一次母子相见已经是差不多两年前的事情了,下一次母子相见又该是什么时候呢?也许一直都不会有机会了吧……
“祝你好运,陛下。”她面对着虚空微微屈膝,而后又重新戴上了属于寡妇的黑色面纱,把自己的面孔遮蔽在了模糊的黑雾之下。
177,宗教情怀
此时的艾格隆,还不知道在奥地利和帕尔马所发生的小小风波,他依旧带着自己庞大的队伍,继续着自己的巡游盛典。
在被他拉拢的富商马克西姆-杜雷尼的帮助下,他摆平了旷日持久的里尔纺织行业的劳资纠纷,也因此得到了民众们的衷心拥戴,就在万众的欢送下,他带着自己的随从们悠然离开了里昂,向西部进发。
他一路上穿过了毗邻英吉利海峡的阿拉斯和亚眠,然后来到了诺曼底地区。
相比于其他地方,“诺曼底”这个地名在21世纪的国人当中要耳熟能详得多,因为在这个地方,爆发了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两栖登陆战役。
当然,此时的诺曼底地区却是一片宁静,震耳欲聋的轰炸、直冲云霄的硝烟、死者枕藉的战场……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艾格隆一路上所经过的是宁静的乡村,这里有石灰石构筑的白色农舍、以及连绵不绝的被篱笆精心切割开的小型农庄、还有一座座村落中心位置的小教堂,如果这世上真有所谓的“田园牧歌”的话,那在这个地方确实能够找到。
在这里定居的人们,勤劳而且简朴,在他们世世代代的努力之下,诺曼底成为了法兰西农牧业最发达的地区之一,农民们大量种植小麦以及油菜、亚麻等等经济作物,而牧民们则蓄养绵羊和奶牛,同时还大量改良后的驮马——在铁路出现之前,正是这种品质优良耐力惊人的驮马,撑起了覆盖全国的马车交通运输网络,也支撑起了繁荣的旅行和住宿行业。
就在现在这个时候,每一天都有几十辆大马车满载着黄油和鸡蛋,从诺曼底出发前往巴黎,将农民们精心培育的产品送进首都千家万户的餐桌,经济就是在这种“需求和供给”的物质交换当中繁荣起来的。
繁荣和宁静,这原本是一个对立的词组,但是当艾格隆一行人沿着修正良好的乡间道路进发时,看着周围这一片田园牧歌的景象,却不由得同时感受到了两者。
看着这么优美的田园风光,艾格隆不由得兴致高涨。
然而,当地对他的欢迎程度却远不及他之前经过的斯特拉斯堡和里昂。
虽然地方官员们和各地的同僚们一样,诚惶诚恐地接待着罗马王一行人,不惜血本举办各种大型仪式,唯恐有半点疏忽,但是艾格隆完全可以从民众们冷淡的眼神当中,感受到自己并不像其他地方那样受人爱戴,诺曼底的人们与其说是热切期待他的统治、以及他所能够带来的变革,倒不如说是以一种无可奈何的心态,接受了巴黎强行给自己送来的又一个新的统治者。
这倒也不足为奇,因为诺曼底、布列塔尼、旺代等西部省份,一直都是宗教保守主义盛行的地区,也一直都是拥护王室的地区,在大革命时期这些地方曾经发生过长达数年的动乱,直到拿破仑皇帝上台才好不容易平息下来。
但诺曼底的情况更为特殊一点。
在古老的封建时代,诺曼底公国一直是法兰西王国之内独立性非常强的地方诸侯势力,而且众所周知,诺曼底也是“征服者威廉”的龙兴之地,当初征服者威廉就是从这个地方出发,带领着数千诺曼骑士登陆了英国,经过了一系列战争和毁灭性的屠杀,最终征服了对岸的英格兰,虽然征服者威廉的王朝已经消失无痕,但诺曼“八旗”的后代依旧还在英国占据着统治地位。
在接下来的几百年当中,诺曼底也多次成为了英国国王和法国国王争夺的焦点,诺曼贵族们和法国国王分庭抗礼,并且还一度想要染指法国王位,最终双方爆发了百年战争。
在1346年,爱德华三世带领英国军队在诺曼底登陆,因为英格兰国力贫弱,无力在大陆上供养大军,于是英军从一开始就奉行了彻底的“以战养战”策略,从登陆诺曼底开始就一路烧杀抢掠,他们所过之处尸横遍野,乡村也沦为废墟。
而在接下来的接近一百年当中,两个国家在法兰西广袤的西部和南部领土上拉锯,一片片地区陷入到战乱当中,英国军队洗劫了所经过的一切地方,无论是卡昂、加斯科涅,还是其他知名的城市,莫不遭遇了天降横祸。
除了英军之外,统治秩序崩溃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流民和土匪,在最血腥的时期,战乱、饥荒和瘟疫四处横行,人间和鬼蜮相差无几。
经过了艰难的曲折,在查理七世和路易十一这对父子国王的努力之下,法兰西最终赢得了百年战争的胜利,光复了英国军队绝大部分的占领地区,诺曼底也在1468年最终被路易十一所占领,从此之后被彻底纳入到了王国的版图当中。
正因为英军“一视同仁”的残暴政策,所以曾经是龙兴之地的诺曼底也饱受荼毒,因此诺曼底人和英国人从此一刀两断,无论在民族感情上、还是在文化上基本都断绝了关系,反而成为了法国王室的忠诚属地。
宗教、王室对这些地方的人来说,不仅仅是虚无缥缈的概念,也是也是整个地区情感所维系的中枢。
正因为如此,在大革命爆发初期,叛乱才会如此迅速地席卷了整个地区。
不过,现在的时代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了,在大革命时期,起来为国王向国民议会“造反”的西部民众遭受了惨痛的损失,诺曼底和旺代等几个省份在“蓝军”的血腥镇压之下死了好几十万人;正因为流下了如此多的鲜血,所以在1830年,波旁王室再次被赶下台之后,诺曼底人这次没有拿起武器来为国王而战,大多数人选择了情感上倾向于王室但默然接受时局变动。
当然,这也是因为塔列朗亲王和艾格隆从一开始就刻意摆出了怀柔姿态,他们既不打算改变这里的宗教信仰,也没有推进极为激进的政策,因此总算还在当地人的“容忍度”之内。
不想武装造反,但也不想表达出帝国、对波拿巴家族的亲近,这就是他们现在的选择。
罗马王的车驾得到的只有平静的对待,虽然有人在夹道欢呼,但是总体来说民众的情绪确实是极为冷淡的。
艾格隆对此倒也是心知肚明,他明白无论再怎么伟大的统治者都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他只要确保自己成为整个国民的最大公约数就可以了。
冷漠的接受,也是一种“消极认可”。
而且,他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办法来获取民众的欢迎。
在沿途如画般的风景当中,艾格隆一行人穿过了乡野,一站一站地向着上诺曼底地区的首府鲁昂城行进。
而艾格妮丝,现在则坐在他的旁边,怔怔地看着窗外,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艾格妮丝,鲁昂对你来说可是一个意义重大的地方啊。”艾格隆冷不防地说。
“啊?陛下为什么这么说呢?”艾格妮丝显然没有准备,于是反问他。“我……我跟这个地方可没有任何关系呀?我家的亲戚也没有籍贯是这里的。”
“确实如此,但你可别忘了——那里是贞德殉难的地方。”艾格隆回答。
艾格妮丝顿时明白了过来,“对啊……是这样。”
百年战争后期,在贞德的带领下,法军绝处逢生,并且一路击败了英军,形势陡然逆转,而这也让英国人对她充满了仇恨。
1430年3月,贞德在贡比涅的一场战斗当中不幸被勃艮第军队俘虏,而勃艮第公爵菲利普经过了一番权衡之后,把贞德交给了闻讯赶来的英军。
英国人把贞德带到了自己的控制区,经过了一系列装模作样的审判之后,最后就是在诺曼底的首府鲁昂城的集市广场上把她处以火刑的——也就是说,那里就是贞德的殉难之地。
在百年战争以法国人的胜利而结束之后,鲁昂城也对贞德的殉难留下了纪念,至今那里还有一座以她来命名的教堂供后人凭吊。
明白了艾格隆的意思之后,艾格妮丝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哀伤和感慨,于是她远远眺望着周围那一望无际的田园牧歌风光、以及远处若隐若现的鲁昂城的轮廓,最后发出了一声感慨。
“如果她在天有灵,能够看到这样一番景象,她肯定会为自己的牺牲感到欣慰的……正是因为有她的努力,所有人才能够享受到这些。”
按理说来,贞德虽然出名,但是对几百年后的艾格妮丝来说已经非常遥远了,但是在这些天以来,遵照着艾格隆的吩咐,她多次以贞德的形象在各地进行骑士的巡游,久而久之不光周围的人好像把她当成了圣女的化身,就连她自己在心里好像也多了几分“移情作用”,对那位早已经殉难的少女充满了崇敬和缅怀。
虽然在个人能力上,艾格妮丝知道自己完全无法和那位拯救了国家的少女相提并论,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以圣女贞德作为自己的楷模。
勇敢坚定,心怀慈悲,爱国爱民,这些东西哪怕只要能够学到几分,都足以让一个人受人崇敬了,艾格妮丝深信自己也可以在未来走上这一条路,帮助更多的人,而不是一个人坐享富贵。
艾格隆当然知道艾格妮丝的想法,不过除了感慨圣女之外,他倒是有更多的想法。
“艾格妮丝,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但我可以扮演一位宗教的保护者——而且迄今为止我确实扮演得很好,连教皇都对我赞不绝口,这一点你同意吗?”
“那是当然了,你为基督教世界立下了大功。”艾格妮丝立刻点了点头,毕竟她当时也是见证者。
在艾格隆的重金贿赂之下,教皇本人也曾经两次在公开布道当中赞赏了他,称赞他拼尽全力去保护基督徒的美德,而这在无形当中也给了艾格隆一份精神上的资本。
在那些宗教意识淡漠的地区,这种“精神资本”可能不太管用,但是在宗教气氛浓厚、极度保守的小农占主流地位的诺曼底地区,他的精神资本就有点作用了。
更何况,艾格隆还有另外一张牌——也就是坐在他身边的少女。
这些天的巡游当中,艾格妮丝的表演也引发了全国性的轰动,一方面是因为艾格妮丝本身就有那种谦逊质朴又勇敢无畏的气质,在某种程度上让人能够感受到“偶像”的魅力;一方面,也是艾格隆和他的支持者们刻意的推波助澜。
他们在报纸上到处鼓噪,制造出了比艾格隆预想的还要好的效果,一开始他是巡游的焦点,但是到了后来,艾格妮丝的“人气值”几乎和他平起平坐,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的名流还有妇女儿童们就纷纷在两边围观,想要一睹“圣女”的风采。
确实,19世纪虽然和21世纪只差两百年,但是在精神上却区隔了两千年,在这个大多数人是文盲、一辈子活动范围基本不出省的年代里,精神世界太过于贫乏了,以至于报纸上稍微一点出奇的东西就会引发所有人的瞩目。
也难怪有那么多人对所谓的“神迹”深信不疑了。
对艾格隆来说,这当然也是好事。
艾格妮丝没有权力欲望,也不会想要竞选议员甚至总统,就算她有了全国知名的人气,那也不至于会在政治上威胁到他,而且她对自己几乎唯命是从,所以这一股“人气”是等于替他自己攒下来的——这也是他一开始的盘算。
而现在,他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在诺曼底,艾格隆觉得自己所得到的欢迎甚至可能还会不如艾格妮丝。
不喜欢波拿巴家族的人,未必不喜欢圣女贞德,只要艾格妮丝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获取人民的欢呼,那就略微等于艾格隆自己获得支持了——毕竟“圣女”这一次可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在宗教上,人们向来保守而且苛刻,他们不会喜欢有什么变动,但是即使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拒绝一位“圣女”,这就是千百年的人性使然。
“艾格妮丝,替我征服这里吧。”看着远处的鲁昂城,艾格隆兴致勃勃地说,“我需要你。”
178,恳切
“我需要你。”
这句近乎于表白的话,让艾格妮丝脸色略微发红。
但是她没有做出任何反驳,只是默默点了点头,“我会努力的。”
说完之后,她紧靠在艾格隆的肩膀上,以此来表达自己与他休戚与共的决心。
在这段旅程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对自己的情妇身份感到羞耻,更加难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为艾格隆造势的各种活动当中;然而,到了现在,两个人私下里的亲密共处,已经让她完全适应了现在的角色。
而且就算不说她确实很爱这位陛下,就算是依据“拿人手短”的打工人精神,她从陛下这里得到了这么多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竭诚回报。
就在两个人的交流之间,这支打着鹰旗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鲁昂城当中。
和之前一样,早早得知了消息的地方官员们都列队在城市的路口等候迎接,在这支车队现在在他们的视线之内以后,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炮开始轰鸣,市内的教堂也纷纷鸣钟,恭迎陛下的大驾光临。
此时的鲁昂城,看不到多少现代人熟悉的元素,更像是停留在中世纪当中,它的宗教氛围比之前艾格隆所经过的各个城市都要浓厚许多——城中矗立着好几座知名而且规模颇为宏伟的教堂,这些教堂有着标配的钟楼和尖塔,而低矮的石砌民居则散落在这些教堂旁边,犹如是骑士身边忠实的扈从一样。
就连古老的法院,也是和教堂一般高耸的精美哥特式建筑。
虽然现在论地位、论规模,鲁昂完全无法和巴黎相提并论,但论历史,鲁昂确实不输于巴黎,早在罗马帝国时代它就已经是重要的地区枢纽城市了,那时候名字叫做罗托马古斯(ROTOMAGUS),因为它处于英吉利海峡边缘,又控制着塞纳河的入海口,所以被罗马人当成了遥控不列颠行省的重要据点、以及周围省份重要的物流中心。
不过到了千年之后,罗马人的痕迹已经荡然无存,只有中世纪的那些耸立的建筑,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的荣光。
在接驾的人们面前,艾格隆的这支车队慢慢地停了下来,然后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一起走下了马车,接受着本地最高规格的欢迎仪式。
在不绝于耳的礼炮声和钟鸣声当中,一群官员小心翼翼地迎上前来,然后向陛下行礼致敬。
为首的自然是本省的高官科洛男爵,这是一个颇为肥胖的中年男人,有着“地中海式”的发型,脑门油得发亮,而且行动也颇为迟缓笨拙,在向艾格隆走来的时候,活像是一只摇摆的企鹅一样。
本来就已经行动笨拙了,再加上他的精神也非常紧张,这就让他显得更加拘谨,在行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向艾格隆致辞。
“陛下,我谨代表本省的官员、僧侣和人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您的驾临,势必成为本省人民珍视的回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热情。
不过这也并不奇怪,作为以“忠君”自诩的诺曼底人,他的整个政治生涯都跟波拿巴家族毫无交集,甚至当初还当过共和国和帝国的政治反对派,如今虽然碍于形势不得不对波拿巴家族的继承人低头,但心里自然也愉快不起来。
更加不愉快的是,他自知自己和未来的皇帝陛下关系太过于疏远,眼下就算竭力讨好也未必能够保住位置,再说了在现在本地的这种民意之下,他觉得自己是夹在陛下和民众之间两头不讨好,因此对自己的政治前途更加惴惴不安。
正因为知道自己已经前路无多,所以他现在也不敢奢望什么了,只想平安无事地度过这段接驾的日子,然后就“主动”退休。
艾格隆虽然不知道男爵的具体想法,但是从对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当中,他也能够猜得出几分,不过他并不介意对方缺乏热情,反正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讨好任何人。
现在他根基尚浅,这种忠诚度不足的官员,只要愿意消极合作他也可以容忍,反正他还有的是时间,只要有耐心,迟早可以把所有地方要员都替换成自己的党徒。
正因为心态从容,所以他心情愉快和高官握了握手。
“您管理着一座非常美丽的城市,先生,我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好感。您不必担心我会让您为难,也不必花太多心思来取悦我,因为我根本就不希望因为我而劳民伤财,我现在这一路的巡游,只是为了走遍这片注定由我来统治的国土、亲眼见证各地的风土人情,顺便亲近我的人民而已。”
艾格隆这番漂亮话,让高官的表情更加尴尬了。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又鼓起勇气,小声向艾格隆说出他现实的担心。
“陛下,我们当然理解您的一片苦心,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都在报纸上看那些有关于您的报道,我们非常高兴您能够这么快就进入状态,和民众如此亲近,看到您得到的热烈欢呼,我们也庆幸国家终于可以重新安定下来。”
在说完这些好话做足铺垫之后,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本地并不像是东部和北部的那些省份,这里的人们要保守很多,他们一直自豪自己对宗教的虔诚,他们也相当支持王室;无疑我相信您肯定可以靠您的个人魅力改变这一点,但现在还是为时尚早,人们的观念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的……在这种情况下,请允许我鼓起勇气给您提出一个建议,您最好不要过多参与到群众的活动当中,这会给您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风险,您可以在我们精心准备的庆典当中结束对这里的巡行。”
听到高官这番进言,艾格隆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艾格隆不认为高官的话是在威胁自己,他相信对方没有这个胆子——高官应该是担心自己在这个保王党尚且有一定“群众基础”的地方遭遇什么不测,给他也带来灭顶之灾。
“怎么?难道诺曼底人民对我这么反感吗?”他貌似轻松地反问。
艾格隆没有发脾气,但是他阴沉的表情还有低沉的语气,却让高官更加紧张了,他慌忙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连忙向艾格隆解释。
“陛下,当然不是这样!人民对您并不反感,不少人还期待着您能够让国家焕然一新,就算那些不支持您的人,他们也不会冒着个人的生命风险去做傻事;但是,这里毕竟曾经是保王党的地盘,眼下波旁王室刚刚离开余威尚在,难保不会有些怙恶不悛的恶棍,会想要去犯下那种十恶不赦的大罪……您对国家至关重要,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所以我认为不冒险是最好的。”
艾格隆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视了一下四周,看了看热烈的迎接场面,以及围观的群众,还有那些如临大敌分列在两旁的士兵们。
“您不必紧张,先生,我理解您的困难,也理解您对我生命安危的关切,不过,我如果害怕刀枪的话,我就不会开启这段巡游的旅途了。既然我站在了这里,我就不会害怕任何来自于明处或者暗处的刺杀,无论是匕首、毒箭还是火枪,都休想让我动摇分毫。也许诺曼底确实不那么喜欢我,但我不会因此冷落它,我非但不会改变我的行程,我还会继续想尽办法和人民走在一起,让他们知道上帝不会只青睐于卡佩一家!阿图瓦伯爵当初是个逃兵,成为国王之后也依旧是个弃国而逃的胆小鬼,他活该得到如今的下场,但我不会,永远不会那么做!”
说完这一番话之后,艾格隆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高官不必再多谈论这个问题,按照正常情况安排日程就行了。
艾格隆当然没有他自己说的那样勇敢,他当然也怕死——尤其是现在他都已经拥有了这么多东西,他比任何人都有理由惜命。
但惜命归惜命,他也有演员的觉悟——自然已经站到了这个舞台上,他就必须演好自己的角色。
一个君王可以被人认定为残暴,但绝不能被人看做软弱,尤其是在法兰西这样反复无常的国家里,国民们已经被大革命训练出了“胆量”,对君王并没有那么敬畏,如果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被别人认定为怯懦的胆小鬼,那么他所收获的只有嘲弄,统治也绝不会长久。
为王位而冒险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他一直清楚这一点。
就在他和高官交谈的时候,艾格妮丝也凑到了艾格隆的身边。
两个人的交谈旁人听不见,但是因为站得近所以艾格妮丝听了个大概,高官的话让她同样也产生了一些担忧,但是艾格隆的回应,却让她深感认同,所以她默默地以行动表示了支持。
不管怎样,她绝不会允许有人在她面前给心爱的人捣乱。
而艾格妮丝的出现,也缓和了艾格隆和高官之间的气氛。
“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艾格妮丝小姐,想必你们已经听过她的名号了?”艾格隆笑了笑,然后主动介绍。
高官见自己的劝谏没有起到效果,有心转移话题,于是他转过视线打量了一番艾格妮丝,接着又躬身向艾格妮丝行礼,“艾格妮丝小姐,我们在报纸上一直都读到有关于您的新闻,所以对您充满了好奇,今天一见,您果然是如此风采照人……我谨代表全省人民也欢迎您的驾临。”
在这个年代,报纸上还没有照片,只能用粗糙的简笔画来描绘人物,而且在出版和再版的情况下人物往往会完全失真,因此笔杆子们只能挖空心思用各种形容词来报道美女,而读者们也只能靠自己的脑补想象来“还原”,因此夸大其词是常事。
在看到那些报道的时候,人们自然一边满心期待,一边又害怕这些只是报纸上的夸大吹捧而已,而见到艾格妮丝本人之后,这种担心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虽然心里对自己如今的“出名”还是有点尴尬,但是这一路上,艾格妮丝应对这种场面也已经驾轻就熟,所以也流畅自然地应对了对方。
她轻轻屈膝行礼,向高官致敬,“感谢您如此费心地接待我们,先生。诚如陛下所说,这里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尤其是它还是贞德最后的灵魂升天之处……所以我早就在期待今天了,我不知道这里的人们对我抱有何种想法,但如果我能够以我的绵薄之力让人们感到开心,那我会竭力去做的。”
说完了这些客套话之后,她的态度又变得郑重了许多,“另外,刚刚您说您担心陛下的安全,以您的立场,说出这样的话对您并无半分好处,可见您完全是出于公心的,您害怕国家再出现动乱,因此我感谢您对陛下、对国家的忠诚。不过,我是陛下的陪驾护卫,我比您更加有理由去保卫陛下,我也能够把职责做好。所以您尽管去做您该做的事情就好了,不必担心,我和陛下都热爱这里的人民,如果因为害怕而把自己隔绝在民众之外,那未免就太过于可笑了。我也相信,这里的人民也会爱戴陛下的,哪怕其中有零星的不轨之徒,他们也绝不会得到支持,如今我们都在为了国家未来的繁荣而努力,陛下能够做好这一切的!也只有他才能做到。”
艾格妮丝这番话,并没有折服高官。
他并不怎么相信艾格妮丝有她自己说的那样本事。
这里毕竟是个偏远省份,高官也没有多少和京城的关系,他之前没有听过艾格妮丝另外的名声,虽然这段时间里报纸上非常热衷于报道艾格妮丝,但主要也是对她的骑士巡游、以及她和艾格隆的花边新闻,所以他只能将信将疑。
说是什么陪驾护卫,但你到底是陪到哪儿去呢?
不过,既然他们两个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又还能再说什么呢?
“我明白了,陛下。”他只能点了点头,“陛下,我会认真安排好您接下来的活动的,我也万分恳切地希望您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愿仁慈的上帝保佑我们所有人。”
179,命定的因果
在高官等官员的接待之下,艾格隆的巡游队伍开进到了鲁昂城当中。
在表面上,他所受到的热情招待和其他地方并没有多大差别,礼炮、欢呼和盛宴样样不缺,但是艾格隆却总能够在这些热情当中,看到一种其他地方没有的疏离感。
很明显,这里的人们,对波拿巴家族、对罗马王并没有多少敬爱可言,他们只是接受了上帝赐予他们的君主和政府,并且以平静的态度继续过自己往昔的生活。
正因为这种疏离感,所以高官为艾格隆的安全忧心忡忡,担心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搞出什么事端来,暗中劝他低调行事尽快离开,但是艾格隆却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高官的建议——在这个紧要关头,艾格隆绝不能让自己在政治上露怯,他如果因为害怕就主动疏远民众的话,那无异于是自断根基。
当然,他也并不是不要命的莽撞之徒,既然得到了提醒,他也暗自提高了戒备。
而艾格妮丝比他还要更加紧张一些,虽然艾格隆让她来自己身边负责“护卫”,只是一种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幌子而已,但她却非常认真,并且认定自己肩负着责任保护艾格隆的责任,在眼下这个时候,她自然紧张万分,生怕自己的陛下和爱人有半点闪失。
不过,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艾格隆带着艾格妮丝到处参加庆典,会见各界名流,还到教堂当中参加了弥撒活动,和民众们亲密互动,但什么异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这里的人们虽然有些对他们亲近有些冷澹疏离,不过总体上都保持着应有的礼节,对罗马王和他身边的人们也非常尊重,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抵触再度成为波拿巴家族的臣民——只要能过上安稳和平的日子就行。
就在这几天的互动当中,艾格隆和民众们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得到的欢呼声也日渐响亮。
种种好的迹象,让高官之前的担心像是庸人自扰而已。
时间在悄然流逝,当地人为艾格隆一行人安排的重头戏也悄然到来了——
这一天,全城将举行盛大的宗教游行活动,举着圣像的队伍将绕着鲁昂城巡行一圈,然后重新入城,一路巡游到广场旁边以贞德的名字命名的教堂,以缅怀在此殉难的少女。
而这样盛大的活动,自然也少不了“圣女”的彩头。
被万众期待的艾格妮丝小姐,将再度披挂上阵,充当圣女的化身,引领这一场盛大的宗教游行。
而艾格隆一行人,也将在万众的簇拥当中,全程参与这一场游行,并且以君王的身份在最后的目的地,为贞德举行安魂仪式。
这一路上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所以现在已经轻车熟路、而鲁昂也是一座宗教氛围极为浓厚的城市,各种抬着圣像或者十字架的游行也司空见惯,所以短短几天内就规划好了路线,组织动员了几乎全城的市民。
整个仪式活动规模很大,而且经过了精心策划,艾格隆就要以这种方式,在当地人心中留下一两代人都难以忘却的回忆,顺便将自己和古老的爱国精神源泉绑定在一起。
下午,在晴朗的天空之下,这一支规模巨大的游行队伍在城外集结完毕,开始了他们盛大的演出。
排在最前面的,是几位穿着白色法袍、佩戴着十字架的修士,他们手里提着香炉,一边走一边往前喷洒,吟唱着赞颂上帝的圣歌,为游行开辟队伍。
而接下来,就是骑士们的巡游队伍,穿着闪亮的精美盔甲的骑士们,扛着骑枪,策马慢慢地跟着修士们骑行,他们虽然人数不多但队列严整、全副武装,让人恍然觉得中世纪的时光倒流过来了一样。
而在这支小小的骑士队伍当中,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入到了那位少女身上,在盔甲的映衬下,她的面孔庄严肃穆,但是秀丽的五官以及长长的发辫却让人分明能够感受到属于少女的魅力,虽然此刻她被所有人注视着,但是她没有半点迟疑或者动摇,而且坚定地用双手持着三色鹰旗,引领着队伍向前推进。
她瘦削的身躯里似乎潜藏着无尽的热忱,眼睛里也仿佛闪耀着无畏的光明,似乎在随时听候祖国的召唤,去赴汤蹈火化解危难。
在之前,鲁昂城的人们就已经通过报纸和口口相传,听到了贞德扮演者的传闻,他们也都在为之期待着,然而当所有人亲眼所见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那种直观的触动。
艾格妮丝如此扮相,宛如圣女降临,再度来到了鲁昂,显然满足了观众们的期待,热烈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些夫人小姐们更是看得激动不已,不时将花束和手绢被抛到了路边,希望能够让圣女从它们身上踏过。
一方面,在这个没有电影和电视的年代,群众们的娱乐实在贵乏到可怜,所以容易被打动;另一方面,大型活动本身就会有一种“催眠效应”,当群众们投身其中的时候,很容易被周围的情绪所带动和感染。
就在这热烈的欢呼当中,这支庞大的游行队伍缓缓前行,而艾格隆也乘坐着敞篷的马车,在骑马的卫兵们的簇拥下,跟随在艾格妮丝的队伍身后,一同享受民众们的欢呼,而紧随其后的,是少年少女组成的唱诗班,以及大量徒步参与游行的民众。
这一路上,游行的人们高呼圣号、吟唱圣歌、缓步前行,将祝福送给整个城市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很明显,如此规模庞大的游行,将会成为全城欢庆的庆典,也必将成为今后几十年当地人的谈资——这也是艾格隆的目的。
如此热闹的氛围、如此虔诚的歌声,不光感染了周围围观的居民们,就连队伍中的艾格妮丝也深受感动。
虽然这里的居民们保守封闭,而且对她效忠的陛下有些疏离,但是他们淳朴虔诚,对国家对上帝都充满热爱,以她的价值观来说,这是非常可敬的。
正因为如此,所以她也比平常更加卖力,她轻轻挥舞着旗帜,控制着周围骑士们的步伐,犹如是在台上指挥交响乐的音乐家一样。
她一心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和虔诚,让这里的民众明白,陛下同样也会是天主在地上的代行者,是法兰西的保护人,他们和陛下是一体的。
这确实是相当辛苦的工作,在这缓慢的前进当中,她的额头上和身上都开始冒出汗水了。
好在虽然现在已经是夏天,不过鲁昂毕竟靠海很近,天气颇为凉爽,所过之处都有凉风吹拂,不然艾格妮丝都怀疑自己要中暑了。
这一支游行队伍,在市民们的夹道欢呼之下,绕过了鲁昂城,然后进入到了城区当中,一路经过街巷,向着广场前行。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游行之后,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时分,不过市民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到处都有人分列在道路旁边为这支游行队伍鼓掌欢呼。
随着天色渐渐变暗,游行的人们拿出了准备好的提灯,星星点点的灯火汇聚在了一起,犹如是一条长龙一样。
艾格妮丝现在已经有些疲劳了,不过她仍旧强打着精神,继续以饱满的意志引领着队伍,现在游行已经到了尾声,接下来他们将一路巡游到广场旁边以贞德的名字命名的教堂,而后就是艾格隆来接管整个庆典了。
只差最后一点路程了……还好上帝保佑,到现在也没有出任何差池。艾格妮丝不禁在心中暗暗庆幸。
但即使这样,艾格妮丝也没有放弃警惕,虽然旁人看来她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但她的目光实际上在四处逡巡,观察着两边任何可疑的痕迹。
此时的她,正在经过一条街道,四处的窗户都挂着白色或者彩色的绸缎来向陛下致敬,然而艾格妮丝却微微皱了皱眉头。
虽然她的视力一向很好,但是当天色慢慢陷入昏暗的时候,四处的火把在半空中上下摆动,让她有一些失神和恍忽。
但哪怕眼睛有片刻失神,她内心当中的感觉却没有因此失效。
她多年来与人比拼剑术,多次直面过生死,所以她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比常人要强得多,此刻的她就有一种极为不适的感觉。
她陡然抬起头来,看着右前方,而在孤影绰绰当中,好像确实有什么人形的轮廓在那里晃动,而那个人形的轮廓手臂往前倾,他的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
该死!在一瞬间,艾格妮丝醒悟了过来。
真的有人胆敢犯下如此十恶不赦的罪行!
陛下!她要保护陛下。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陛下分毫,因为这就是她的职责。
她的脑海中还没有形成连贯的想法,但是身体却已经动了起来。
虽然经过了长时间的游行之后,她的身体已经相当疲惫,但是此时,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让她紧紧地踢了坐骑一下,而后拼命策马前冲。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之间,她就已经挡在阴影中的人与陛下之间,而这时候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接着
,艾格妮丝继续策马狂奔,向着此刻她眼中十恶不赦的恶徒冲了过去。
“砰!”
一声巨大的响声响彻在了她的耳边,接着艾格妮丝感觉面前有一股疾风略过,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走运地躲过了子弹,但是她此刻却好像对自己的幸运毫无察觉,她的目光当中只有无比的憎恨和凛然的杀气。
仅仅在呼吸之间她就已经策马冲到了阴影中的人面前,然后艾格妮丝下意识地丢掉了手中的旗帜,从腰间拔出了武器。
她身上的武器是骑剑,这原本只是全套“行头”的一部分而已,是她扮演圣女贞德的道具,但即使如此,它依旧是一把可以夺人性命的武器。
这不是艾格妮丝惯用的武器,它和刺剑不同,不怎么方便突刺,更适用于噼砍,但不管怎么样,它就是杀人的利器。
艾格妮丝拔出骑剑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勒住马头然后重重地向下挥了下去。
血光立刻迸射而出,接着是一声瘆人的哀嚎和惨叫,而这时候艾格妮丝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面前已经躺下了一个男人,正发出尖锐的惨叫,而他的手臂和一支手枪掉落在了旁边。
她当然不会为此感到怜悯,因为对于这种十恶不赦的恶徒,这一点惩罚是理所当然的。
她更挂念的是另外一边……
她回头往后看了过去。
而就在她刚才暴起前冲的时候,艾格隆也仿佛察觉到了什么。
他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然后发现有一扇窗户被突然打开了。
还没有来得及看,他的身体就本能地从敞篷马车上跳了出来,然后直接滚到了马车之后。
而就在他跳车的同时,一团不明物体也从窗户上向马车扔了过来,接着在落地之前猝然爆炸。
在巨大的爆炸声当中,马车碎裂一地,而猝不及防的卫兵也有人中了弹片倒下。
“啊!”
尖叫声顿时直冲云霄,人们纷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陛下!”安德烈-达武身上也挂了彩,但是他不顾自身安危,惶急地向马车靠了过来。
“我没事,安德烈!”
【在原本的历史上,1835年7月28日,已经成为国王的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出巡检阅国民自卫军,结果遭遇到了一个共和主义者马克-菲尔希(MarcoFieschi)的刺杀,这位仁兄蓄谋已久,他和他的同谋们制造了一个简易的发射架,上面摆满了火枪,单人就可以操作打出排枪的效果。
路易菲利普国王出巡的时候,他租了一套公寓,然后躲在楼上,在国王的队伍经过的时候透过窗户开火,在短时间内他一共打出了几百发子弹,国王侥幸躲过了这一场轰轰烈烈的刺杀,但他身边的文武官员就没这么走运了,一共有18人死于这一场刺杀,包括法军元帅爱德华-莫蒂埃。
这位倒霉蛋元帅戎马半生,在枪林弹雨当中幸免于难,一步步从底层混成了元帅,还被拿破仑皇帝封为特雷维索公爵,结果到老了阴沟里翻船,莫名其妙就成为了国王的替死鬼……
当然刺杀者也付出了代价,根据记载,马克-菲尔希在开火的时候被后坐力震断了两根手指,后来被捕之后被送上了断头台,关于他的审判也一度轰动一时。
新的历史线上渣艾既然抢了路易-菲利普的王位,那么在因果当中承受类似的劫难也不足为奇吧……】
180,权衡与执拗
“我没事,安德烈!”
听到了艾格隆的回应,安德烈-达武几乎喜极而泣。
这几年以来,他一直都追随在艾格隆的身边,而且蒙受着艾格隆最大的信任和重用,两个人已经不光是上下级的关系,而是一种更类似于家人一般的感情。
对他来说,陛下既是他必须效忠的恩主,也是他精神上的支柱,他身为陛下的卫队长,也有义务去保卫陛下的安全。
而就在此刻,陛下却当着他的面遭遇了一场刺杀,这又怎能不让他为之愤怒和惭愧呢?
“陛下……”他一向沉稳的声音此刻颤抖着完全变了调,连忙凑到了马车的残骸旁边。
这时候他终于看到了躲在马车后面的艾格隆,此时的艾格隆身上沾满了碎片和泥土,看上去颇有些狼狈,不过身上却没有受伤的痕迹。
“不用慌乱,我没事。”相对于安德烈的惊慌失措,艾格隆却要镇定很多。
一开始,因为高官打了预防针,他就有了自己可能遭遇意外事件的心理准备,所以现在反而很快就接受了现实,纵使现在样子狼狈,但至少他的理智仍旧还在起作用。
“控制住现场,不要再混乱了。”他立刻下达了命令。
安德烈有向着他凑了过去,以自己的身体遮蔽了艾格隆,不给刺客再次袭击的机会。
接着他大声向周围的卫兵下令,“陛下安然无恙,所有人不要乱动,保护陛下!”
因为一直担任着卫队长,所以安德烈在下属当中颇有威信,在他大声指挥下,原本慌乱的卫兵们也渐渐地恢复了镇定。
接着,在安德烈的命令下,卫兵们向刚才扔出炸弹的窗户开枪,而其他没有紧闭的窗户也被控制住了。
艾格隆抬起头来,看了看对面刚才扔出炸弹的窗户,因为此时光线太暗所以看不太清,但是看上去窗口已经没有人了,看来那个隐蔽的刺客在扔出炸弹之后就逃跑了。
接着,他在安德烈的掩蔽之下慢慢地从马车下方站了起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情况。
因为刚才的袭击,原本尾随在这一支游行队伍后面的人们四散奔逃,很轻易地在狭窄的街道造成了拥堵,有些体弱的人被混乱的群众挤得倒在了地上然后继续被踩踏,已经不省人事,原本人们手中拿着的提灯,也大量地被散落到了地上,犹如是散乱的棋子一样。
艾格隆没有时间去怜悯践踏的受害者们,他的目光落到了前面的艾格妮丝身上。
此时艾格妮丝也重新调转马头面对了他,她原本明亮的盔甲上沾上了血污,手中还提着一把染血的骑剑,目光当中更是充满了凛冽的杀气,整个人紧绷得犹如锁定猎物的猎豹一样,既凶恶又优雅。
之前她虽然扮演着圣女贞德,但那不过是精致的模仿而已,虽然美丽却不够有贞德的神韵,但此刻的她,却让人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当时那个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救国少女的风采——哪怕只有一点点而已。
这下真的演活了……艾格隆突然闪过了一个不相干的想法。
而就在她的坐骑旁边,正有一个断了手的刺客在不住地哀嚎。
而少女此刻也正在看着他,当确认他平安无事之后,少女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原本的杀气也随之冲淡了不少。
这种表情,比任何话语,都足以证明她的心意了。
“陛下!”
艾格妮丝策马重新回到了艾格隆的身边,然后下马站到了艾格隆的面前,而艾格隆也毫不避讳地一把拥抱住了她。
坚硬冰冷的盔甲下,跳动的是一颗火热的心脏。
“谢谢你。”他衷心地向艾格妮丝道谢,很明显,刺客不止一个,有人从窗台上扔炸弹有人混在人群当中开枪,艾格妮丝阻止了其中的一个,也相当于立了一功。
“您何须对我道谢?这是我的义务呀!”艾格妮丝毫不犹豫地回答,“陛下,这里太危险,我们先撤离吧……”
艾格隆又看了看周围的混乱景象,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陛下,我们往哪儿撤?”安德烈这时候问。
艾格隆犹豫了片刻,然后回答,“既然我们的游行已经只剩下最后一点路程了,那我们就走完吧,到教堂里去。”
艾格隆这么选择,一方面是想要就近躲到有安全掩蔽的地方,一方面也是想要向外界展示,无论发生什么意外,他的决心都无可动摇。
既然刺杀事件真的发生了,那么现在最要紧的是不让刺杀风波造成太大的混乱,比起报复,更重要的是让人们知道,卑鄙的阴谋改变不了任何事,他将君临这个国家,谁也阻止不了。
既然他有了命令,那卫兵们自然默然服从,于是他们簇拥着艾格隆,一起沿着前往广场的剩下的路走了过去。
虽然他们一路如临大敌高度戒备,但是好在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们终于进入到了小小的教堂当中——另外,艾格妮丝所重伤的那个刺客,也被卫兵们在简单的包扎之后就一起带了过来。
原本这里是作为艾格隆整个庆典游行的终点,他将会和艾格妮丝一起,在这里面对着盛装出席的嘉宾们、以及教堂之外的广场上汇聚的群众们,享受他们的欢呼和致敬,然而此时这里一片寂静,除了各处孤零零的蜡烛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而刚刚他遇袭的地方,更是只剩下了一片狼藉,以及令人触目惊心的悲惨景象。
卫兵们把周围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可以接近,而此时的艾格隆终于也有余裕来思考到底应该怎样处理现状了。
之前,他和艾格妮丝花了很多心思收买人心,然而刺客造成的混乱局面和血腥屠杀,极大地挫败了他的努力,更让他努力塑造的“深得民心”的形象遭到了抹黑,可想而知这一起事件很快就会通过报纸传遍全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遭遇了最激烈的反抗。
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他可以借机展现出自己坚定不移的意志,并且逼迫所有不曾明确表态的人对这一起事件划清界限。
在昏暗的烛光下,艾格隆经过一番思索权衡之后,渐渐地理清了思路。
“安德烈。”他招呼了一下他的卫队长。
“陛下。”安德烈立刻俯首听令。
“你先派出几个得力的人手,立刻赶赴巴黎,向特蕾莎和塔列朗亲王报告此次事件,同时务必让所有报纸都刊登我本人的声明,让全体法兰西人都知道我平安无事。”
对艾格隆来说,信息是最宝贵的资产,他必须抢到消息的首发权以稳定人心,只要所有人都知道他安然无恙,那么现在的政局就不会有什么变动。
接着他又补充了命令,“然后,你派人联系高官,然后把他叫过来,务必要让确保他的安全,现在我需要他来稳定局势。”
“是!”安德烈接受了命令,然后他很快就去安排人手,在短时间内一切就被他安排妥当了。
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艾格隆看了看周围。
这座小小的教堂并不起眼,陈设与其他教堂也没有多大区别,虽然以贞德来命名,但是却看不到多少属于她本人的痕迹——不过,也许这种简单质朴,也正合那位少女的心意吧。
艾格隆的视线落到了旁边的艾格妮丝身上,此时她已经取下了沾血的盔甲,但是身上还是沾染了一点血腥的气味,她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有些出神。
“艾格妮丝?”艾格隆叫了一下她,“在想什么呢?”
“我有一点感慨,陛下……预感要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艾格妮丝小声回答,“这太不公平了,我亲眼目睹您是如何在孜孜不倦地为了民众谋福利的,您可以说无愧于任何人,结果却遭遇这种劫难!我敢说,如果您真的遭遇什么不测的话,这是我们国家、我们民族不可磨灭的损失,所以他们怎么能这么做呢?!”
如果是其他人这么说的话,艾格隆只会当对方在故意逢迎自己,但艾格妮丝这么说却一定是发自肺腑,所以这反倒让艾格隆有些得意,毕竟谁都希望被喜欢的人认可。
“欲戴王冠,必受其重,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早已经在承受这种代价了。”艾格隆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回答。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艾格妮丝立刻就联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我的师傅曾经犯下了这样的大错,对您挥剑相向,而如今我也算是帮她赎罪了……”她苦笑了一下,“不过我还是希望以后别再有类似的事情了,刚才看到有人把枪口对准您的时候,我都快要吓死了!那种感觉比自己被兵刃相向的时候还要可怕。”
虽然艾格妮丝不太会巴黎的小姐们那些调情手段,但是她简单质朴的直抒胸臆,却比任何语言技巧都让艾格隆感到受用,这确实是太让他感动了。
“我不会死的,上帝一定会眷顾我,不然我也不会走到今天。”他既像是安慰艾格妮丝,又像是在催眠自己,“而你,也会一直都留在我的身旁,直到我们生命终结的那一天为止!”
说完之后,他一把拥住了艾格妮丝,然后重重地亲吻了下去,以此来宣泄自己积累的紧张感,以及感谢对方这种无条件的忠诚;而心有余悸的艾格妮丝,也同样热烈地迎合着,她也有太多的紧张需要释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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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高官科洛男爵就被卫兵们带了过来。
原本他就预定要参加傍晚在教堂举办的活动,所以等候在了附近,在听到了刺杀事件的消息之后他几乎五雷轰顶,整个人差点晕了过去。
虽然他对艾格隆并没有太多的忠诚可言,但是他当然知道,如果罗马王不幸死在了自己的辖区,那么他将要面对怎样的后果。
还好,正当他还在六神无主的时候,艾格隆派出的卫兵找到了他,然后向他转告了陛下平安无事以及宣召他的命令。
心情的大起大落让他几乎虚脱,但他还是立刻跟着卫兵们一起来到了教堂当中。
接着,他在教堂中看到了艾格隆。
“上帝保佑!”确认艾格隆安然无恙之后,他喊了出来,“陛下,您没事就好……”
虽然看上去如释重负,说实话,他心里是有些不满的——我早就跟你提醒过有危险,你就是不听,非要任性搞成了亲民表演,现在搞成这样满足了吗?
当然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这种话说出口,只能一直痛骂那些十恶不赦的逆贼。
不过,艾格隆没有心情去欣赏对方的表演,他很快就直奔了主题。
“先生,我很遗憾因为我而给鲁昂带来了这样的不幸事件,请您尽快恢复秩序,然后替我统计清楚这场风波的受害者名单,我会给负伤和死亡的受害者们提供相应的抚恤,并且我还要您告诉这里的人们,发生的这一期不幸事件,绝不会影响到我对鲁昂、对光荣的诺曼底人的看法,我依旧热爱这里,热爱他们。”
艾格隆的镇定和宽厚态度,让高官大为惊讶,不过他也随之如释重负——毕竟如果陛下大发雷霆的话,那么谁也没有好果子吃。“好的,陛下,我会尽快办好的。”
“关于这一起刺杀事件,我将会让人仔细调查,您不必为之费心了。不过现在我有一件事需要您配合一下——请您带头和本省的官员们签署一项声明,严厉谴责这样的卑鄙行为,并且坚决与其牵涉到的任何党派、任何势力划清界限,本省绝不会以任何暴力手段来对抗合法政府——”
艾格隆侃侃而谈,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而高官很快也明白了艾格隆的用意,他是要搞一场全国性的站队表忠。
不过纵使看出来了他也无所谓,毕竟他乐得把自己摘出来
反正他自知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差不多到头了,现在也只想明哲保身,尽快从旋涡当中脱身。
“是,陛下!我立刻就会写下这份声明!”
“很好。”艾格隆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么,最后,请您回去之后着手安排吧,尽快再重新安排一次公开活动,完成这一场庆典。我绝不对任何阴谋分子低头,我要继续面对这里的民众,无论是刀枪还是炸弹,都无法把我和人民隔离开来!”
这位陛下还真是……执拗啊。男爵心想。
甚至有点让人钦佩。当初他们要是这么勇敢就好了……
“是,陛下。”他躬身领命。
181,决断处置
艾格隆坚持要完成预定的亲民活动,让科洛男爵大感头疼,但既然是陛下的命令,他也只能俯首听令,于是他在接受了命令之后,又重新离开了小教堂,而后组织人手开始清理刺杀现场,统计受害者名单,安抚人心。
在法国的历史上,针对政敌刺杀早已经层出不穷,法国宗教战争时期(也叫三亨利之战),三方的主要参与者亨利三世国王、吉斯公爵亨利和亨利四世国王,三个人都相继死于刺杀,没有一个善终。
不过,这时候政治刺杀还只是停留在封建主们互相铲除政敌的行动,相对来说属于贵族的内讧;而到了近代,由于政治变得“平民化”了,而且各种思潮、各种政治主张在国民当中泛滥,刺杀开始变成了意识形态上铲除异己的手段,比如大革命的著名推手马拉,就是被一个名叫夏洛蒂-科黛的青年女子所刺杀的。
而君主们因为他们位于顶点的位置,自然也承受了各种意识形态的仇恨,因此自从路易十六之后几乎每一位法国君王都面对过刺杀,就连拿破仑皇帝也没有幸免,他在遭遇保王党刺杀之后,还逮捕并且枪毙了孔代亲王的继承人昂吉安公爵泄愤。
1820年,查理十世国王的小儿子贝里公爵遇刺身亡;1835年,路易菲利普国王遇刺,元帅莫蒂埃中弹身亡;1858年,拿破仑三世皇帝被意大利的激进民族主义者费利切·奥尔西尼刺杀未遂……这些还是比较知名的事件,还有更多酝酿中但并没有实施的阴谋,就没有计算在内了。
在这种频繁的政治刺杀当中,王公贵族们逐渐形成了一种“人可以死,气不能怂”的心态,面对刺杀的风险,哪怕心里有可能忐忑不安,但是外表上仍旧要做出镇定的姿态,甚至还经常摆出故意藐视刺杀者的姿态来。
1800年的平安夜,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在乘坐马车去剧院庆祝的途中被保王党使用炸弹袭击,索性他躲过一劫,马车只是稍微受到损害,他依旧镇定自若,到了剧院之后谈笑风生,看完歌剧之后再回去报复。
而后来的君主们,尽管来自于不同的家族,但面对这种生命威胁的时候,也摆出了类似的镇定自若的姿态来,公众活动依旧不减。
之所以他们做出类似的选择,是因为随着大革命的爆发,君主制面对着时代大潮的冲击,民众对君主制本身已经没有天然的敬畏感可言了,血统能够提供的说服力不足,需要用“个人魅力”来填补。
君主们想要维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在气势上就绝不能让步,以一种镇定自若的方式来向民众表示,自己的统治稳固,些许的宵小之辈绝对无法撼动。
相同的历史环境自然也会催生出类似的心态,但欧洲其他国家当中,很快也出现了“刺王杀驾”的潮流,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奥国皇后茜茜和未来的皇储费迪南,都成为了刺杀的牺牲品(尼古拉二世在当皇太子的时候访问日本也被砍了一刀……),俾斯麦和威廉一世皇帝也曾经遭遇过刺杀但最终幸免。
这些王公贵族们面对刺杀同样摆出了“大无畏”的姿态,1914年,奥地利皇储费迪南巡游萨拉热窝,被塞尔维亚的民族主义者刺杀,在第一次刺杀的时候他躲过一劫,但是他坚持要求继续完成巡游活动,最终在第二次刺杀当中和夫人索菲一起被杀,而他的死也成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上千万人也随之在战火当中死去。
做法虽看似鲁莽,但却又有着其中的历史逻辑。
而面对着类似的情况,艾格隆自然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他绝不能向任何有可能存在的对手低头,无论是保王党还是共和主义者,都无法让他做出让步。
当然,他也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的卫兵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他的生命,艾格妮丝也会在他的身边睁大警惕的双眼,他对此有信心。
说到底,如果因为害怕丢命就裹足不前的话,那他当初就不会逃离奥地利了,拿自己的生命冒险,是他政治生涯当中永不改变的底色。
而对市民们来说,原本热闹的庆典活动,就以这样一种血腥残酷的方式,虎头蛇尾地中断掉了。
心有余悸的人们回到家中,忐忑不安地互相传递着消息,由于绝大多数人并没有亲眼看到艾格隆脱险,所以很多人并不明白事态发展到了哪个地步,只能怀着忧心忡忡或者暗自窃喜的心情,度过这一个不眠之夜。
而到了天亮之后,来自市政厅的布告正式宣布了最新消息:罗马王在刺杀袭击当中安然无恙,现在已经被转移到了安全地点。
这个消息当然会让有些人感到失望,但绝大多数人却还是如释重负——毕竟,经历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动荡之后,哪怕是不支持波拿巴家族的人也不愿意看到国家再度陷入到动荡当中,刺杀如果成功势必会给刚刚平静下来的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接下来官方消息还告知市民,罗马王将会继续因刺杀而中断的公开活动,陛下仍旧热爱鲁昂与诺曼底的人民,绝不会因为卑鄙的刺杀者而影响到对本地的观感,并且陛下希望市民们不要因为刺杀事件而心怀芥蒂,继续踊跃参加改日举办的活动。
和sheng长一样,市民们对艾格隆的决定心惊胆战,但又暗暗钦佩于陛下的勇敢和气魄。
既然他都不怕,那平头百姓又有什么害怕的呢?于是罗马王的倡议很快就得到了热烈的反响,市民们又纷纷地重新开始涌上街头,收拾现场并且准备完成中断的庆典。
牺牲者们的斑斑血迹固然触目惊心,但是这惨痛的一幕很快就被抛到了脑后。
在这个人均寿命不到40岁的年代里,人们对生死的看法自然比后世要淡漠很多,更别提往前十几年还有残酷的战争,在一场庆典当中意外死几个人并不足以让人们动容。
在艾格隆的嘱咐下,刺杀事件的牺牲者们也得到了优厚的抚恤金,就连伤者也得到了妥善的对待,人们很快遗忘了恐惧,一切又都回到了正常。
当然,这一场风波绝不会就此轻易平息。
就像是水面上的涟漪和波纹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也在不断扩散,它最先传递到了首都巴黎当中。
留在杜伊勒里宫里的特蕾莎公主和塔列朗亲王,是最早收到消息的人。
当听到丈夫再度遭遇刺杀的消息时,本来就气血不足的特蕾莎差点晕了过去,好不容易才在晕眩当中恢复了镇定。
随后,在艾格隆的亲笔信当中她确认丈夫平安无事,这才惊魂初定。
忍住泪水之后,她把塔列朗亲王召到了自己的面前。
很显然,塔列朗亲王对这一场刺杀也是猝不及防,不过他这一生当中早已经见惯了大场面,当初拿破仑皇帝被刺杀他也是亲历者之一,所以他倒是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然后还温言安慰特蕾莎。
“公主殿下,发生这种事诚然可恨,但人生总会出现各种意外的,陛下既然安然无恙那就说明他有着上帝的庇佑,我们不必为此过于担心。况且,您现在临盆在即,最好还是静养身体吧。”
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自然也不可能让特蕾莎感到舒心。
说到底,特蕾莎心里清楚,塔列朗亲王和自己夫妇只是半路因为利益而勾结起来的“政治团伙”而已,彼此的利益并不完全一致。如果艾格隆真的出现什么闪失,这个老狐狸非但不会出于同情而辅佐自己孤儿寡母,反而肯定会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名义,又来一次翻云覆雨,把波拿巴家族再次卖出一个好价钱来。
毕竟对他来说,自己的荣华富贵才是最重要的,他没兴趣在波拿巴家族失去顶梁柱的时候再去帮助它去苦苦支撑国祚,还不如再度改换门庭。
不过,纵使对这一切都心知肚明,特蕾莎也没有发作,艾格隆还在信中特意叮嘱过她一定要镇定,不能乱了阵脚,所以即使她此刻无比盼望能够跑到丈夫身边,却只能按照理智行事。
“先生,您说得确实不错,我们绝对不能被这种卑鄙的行动所吓倒。陛下已经决定了,他绝不会因为这场刺杀而改变自己的行程,也绝不会改变对诺曼底人民的热爱,这些卑鄙的凶徒不管来自于何方,都绝对不会得到人民的支持。”
说完之后,特蕾莎将艾格隆命令sheng长写下的声明书递给了塔列朗。“这是当地官员们发表的公开声明,请您尽快用政府公报将它通报全国。”
塔列朗亲王收过声明书之后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艾格隆的用意,于是他点了点头。“好的,殿下。我会尽快让全国各省的政府都声明表态的。”
对艾格隆和塔列朗亲王来说,地方官员们是否发自内心地忠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政治站位”是否积极,所以这一份声明就相当于公开测试,谁不在第一时间内表忠心、与任何反对派进行切割,谁就可以被秋后算账;反过来说,积极表态的地方官员们,也就等于自动划清界限了,就算是违心被迫的,他们也很难在政治上反悔。
塔列朗亲王毕竟是个聪明人,在看到这份声明书之后,他立刻拿出纸笔,自己写了一份声明书。以临时政府首脑的身份,公开谴责针对罗马王的袭击,宣称它不光损害了国家法律的威严,也给国家再来了新的动乱危险,以法律和秩序的名义,他将严厉谴责并且处置刺杀者;而在声明的最后,他感谢了全能的上帝,庇佑了罗马王陛下,庇佑了整个民族。
之前虽然人人都知道他很快要扶罗马王上位成皇帝,但是现在他就等于借机公开表达了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而这也就等于“大政奉还”进入倒计时了。
特蕾莎看完了这一份草拟的声明书,然后默默地点了点头,塔列朗的回应算是在自己夫妇这里过关了,接下来就等着看各地的反馈了——不过她相信,在这种全国人民义愤填膺的气氛之下,各地官员们哪怕心里有别的想法也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一定会积极上书表忠。
“谢谢您,阁下。”心里松了一口气的特蕾莎,终于露出了些许的紧张和软弱,“我们夫妇一直仰赖您的帮助,也请您今后继续为我们排忧解难,在这个紧要关头,只有向外界展示出我们的团结,才有可能让各方势力销声匿迹,有劳您了……”
“这是当然的,殿下。”塔列朗微微一躬身,“我谨以我仅剩的寿命,为两位陛下保驾护航,我相信这也将是我漫长人生当中的完美句号,把国家交给你们,我放心,而且也很自豪,虽然我可能上不了天堂,但我会一直祝福你们的。”
特蕾莎又点了点头,塔列朗亲王也知趣地告退了,现在时间紧迫,他也需要快速行动,以便控制消息的传播,尽快让全国在风波当中镇定下来。
当送别了亲王之后,特蕾莎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出神,她实在太挂念丈夫了,原本两个人长久的分别就已经让她难以忍受,此刻丈夫遇袭更加让她牵挂在心。
可是,理智却告诉她,她只能继续等待,静候丈夫的回归——在这种节骨眼上,殿下绝对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行程计划跑回巴黎,那只会让他成为国民的笑柄,所以他还是要坚持完成整个巡游。
这就是为了至高权力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她必须接受的现实。
她默默地拿出了手绢,擦拭了眼角的眼泪。
既然她被赋予了留守的重任,那么她是不能将软弱流露于人前的,眼泪一个人品尝就足够了。
182,真正大敌
在塔列朗亲王的授意下,当天政府就将罗马王在鲁昂遇袭一事公之于众,而且很自然地引发了轩然大波。
虽然公告当中最开头就已经写明了罗马王在袭击当中平安无事,但是这种公开刺杀仍旧震撼了每个人的心——之前罗马王虽然曾经因为刺杀事件而与奥尔良公爵纠缠不休,但对大多数来说那只不过是发生在外国的不幸事件,而且都已经时过境迁了;然而此次事件却堂而皇之地发生在国境之内,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这再度提醒了人们,混乱和残杀的魔影仍旧还没有告别这片土地。
在这个人心思定的时刻,艾格隆通过自己的国内巡游,已经给自己苦心经营出了“精力充沛、目光远大”的人设,民众都期待着他能够一扫之前绵延几十年的混乱,带领国家走向安定繁荣,在这种情况下,针对他的刺杀就越发显得难以容忍。
所以,在消息传出之后,慰问信如同雪片般从各地寄了过来,汹涌高涨的民意,也推动着各地的官员们迅速表态——在塔列朗亲王作为政府首脑发表了严厉谴责刺杀者的公开声明之后,各省的官员,高级军官们也纷纷发表声明,坚决和任何违背法律、动摇国家秩序的阴谋划清界限。
这些慰问信和表忠声明,随着消息的扩散而如同雪片般地飞向了巴黎,经过一番检查之后,其中的一些又被转送到了艾格隆的手中。
此时,艾格隆就在饶有兴致地阅览着几份信件。
这些信件大部分都是普普通通的平民所写,内容也非常简单,只是安慰罗马王不要被几个宵小之辈吓倒,自己这里正殷切盼望陛下早日到来。这些信件文法粗陋用词简单,以文学的角度来说几乎毫无价值,但是其中却又有着最诚挚、最质朴的期待,
人民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他再度确信了这一点。
民意如同潮水,有涨有落,纵使今天饱受爱戴,明天也可能备受唾骂,不过至少在现在,他可以挟民意去做很多事情,让国家走上他设定的轨道。
胁迫各地官员们写信表忠,只是其中不甚重要的一件事而已。
正当他还在阅览这些信件的时候,他的卫队长安德烈-达武走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那个被捕的刺客,已经有了审讯结果了。”
在那场袭击当中,有一个刺客被艾格妮丝重伤之后陷入昏迷,而后被艾格隆的卫兵控制住了,在苏醒之后就被严厉审讯,为防消息泄露或者被人灭口,安德烈-达武亲自看管审讯,而今天终于有了结果了。
“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艾格隆问。
“这群刺客实际上有三个人,除了被抓的这个、在窗户上扔炸弹的那个之外,还有一个也混迹在人群当中,不过他没有开火,应该是临场害怕退缩了,或者见势不妙就跑了。”安德烈向艾格隆汇报自己的审讯结果,“这些刺客是共和主义者,他们算是朋友,经常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聚会,后来在那里组成了一个小团体,然后根据报纸上您的行踪报道,提前来到了鲁昂城蹲守,租了一个小房间在那里囤放了武器,并且在官方庆典时实施他们的卑劣计划。”
“他们的幕后有什么支持者吗?”艾格隆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背后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指使者,他们在政见上倾向于共和主义但没有加入任何党派团体,更接近于无政府主义者,而且也没有人给过他们资金或者其他支持。”安德烈回答,“他们看上去对您也没有什么私人仇恨,只是试图以刺杀您的方式来终结法国的君主制——因为他们认为,昏聩反动的波旁国王每在位一天都会增加人们对共和制的好感,而您不一样,您既年轻又深孚众望,如果您真的登上帝位,也许接下来好几十年君主制都无法离开这片土地……所以他们想要杀掉您,让国家早日摆脱君主制。”
这个理由让艾格隆略微有些惊愕,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连刺杀者都承认我受到民众喜爱?这倒是一个喜讯了。”
安德烈也禁不住苦笑了出来。
以这个理由来刺杀君王,确实让人哭笑不得。
“你确定你所审讯的内容是真的,而不是哄骗你的说辞吗?”艾格隆笑了一会儿之后,又严肃地问。
“我无法百分百确定这就是真相,不过就我审讯的过程来看,我认为这应该不是骗人的虚假口供,那个被俘的刺客并不专业。”安德烈很有担当地做出了保证,“而且其他旁证也能够证明这一点。”
“很好。”艾格隆点了点头。
安德烈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站在艾格隆的面前,等待陛下进一步的训示。
他知道,“调查出来的真相”和“公布出去的真相”并没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想要如何给事件定性全看艾格隆自己的心情。
而艾格隆自己也在沉思和权衡当中。
他现在尽管众望所归,但还有潜藏着很多政敌,如果他乐意的话,也可以拿着这一次的刺杀事件来大做文章,把一批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打成“逆党”再抓起来或者流放。
可是同样的招数短时间用两次就未免有些难以服众了,这会削弱他的公信力,再说了现在他已经是站在台上的人了,也没必要再用这种授人以柄的方式来施展自己的权力——想要排斥异己,他现在有太多方法了,何必再搞什么逆案让人人自危呢?
“如果这就是实情,那就让全国知道实情吧。”于是,在片刻之后,艾格隆做出了决定,“这样也好,我们的国家现在确实也厌倦了激烈的动荡了,几个宵小之辈的盲动,总比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要好。”
顿了顿之后,艾格隆说出了自己的最终处理方案,“被逮捕的刺客先行收监,等另外两个同伙抓捕到了之后一并审判,给他们公正的处置吧。”
所谓公正审判,自然就只有死刑可选了——他们不光刺杀罗马王未遂,还炸死了卫兵,在接下来的恐慌当中又让几个市民无辜死于踩踏,所以只要上了审判庭那就绝不可能幸免。
艾格隆云淡风轻的处置,倒是让安德烈有些异议了,他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向陛下进言。
“陛下,虽说他们并不是受党派指使,但很明显他们是激进的共和主义者,而在巴黎和各地同样也有不少类似的激进分子。这次的刺杀行动给了我们一个警讯,我们何不干脆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呢?现在处罚他们简直名正言顺,他们就算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至少在精神上给了刺客们鼓励,就算不杀了他们,把他们流放到加勒比海殖民地,或者流放到南美的圭亚那,也没有任何人会说您冤枉了他们……”
“如果是对现实主义者,对那些唯利是图的人,断头台和流放当然有用,可是对理想主义者,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艾格隆摇了摇头,断然回绝了安德烈的提议。“逮捕他们,流放他们,那只会把他们抬高成殉道者,让他们的思想进一步传播罢了,于事无补。
思想是无法被利剑斩断的,出于历史的原因,共和主义已经深深植根于我国的土壤当中了,这几个胆敢刺杀我的普通人不就是明证吗?我逮捕流放三百人,只会再让三百人五百人来填补他们的空缺而已,正因为这种思想极为可怕,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尽量淡化他们,而不是摆出心惊胆战的样子来……”
艾格隆的话,让安德烈感觉到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既然这是陛下的意志,那他也只能服从了。“是,陛下。”
艾格隆轻轻挥了挥手,让对方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这一场刺杀事件的真相,出乎意料的简单,但却又蕴藏着极为深刻的历史逻辑。
在这个年代,原本从漫长中世纪流传下来的一切,比如王室、封建制和教会等等都已经腐朽衰败,新的思想和新的潮流却变得日渐茁壮,艾格隆打倒了旧的王室,而且绝对不害怕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古董可以东山再起,但是这次的刺杀却让他明白了,往后除了保王党之外,共和主义也是他的大敌,而且可能是他真正的大敌。
相对于已经被民众所厌倦、注定行将就木的旧时代,新时代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法兰西已经诞生过共和国,而且还有不少人留恋着它。
而且,思想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想要靠暴力来消灭简直是不可能的——艾格隆只要流放几百个保王党就可以让人们不为王室而战,但流放几百个共和主义者根本无济于事。
与保王党的拼杀,是封建主们为了统治权的内讧,参与者少,其他人也不甚在意;但与共和主义的思想搏斗,那注定会是一场漫长、而且也许是贯穿他统治的斗争,全民都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容不得他有疏忽。
而在激进的共和主义者们看来,波旁家族的国王们,和波拿巴家族的皇帝们,同样也都是一丘之貉,都是高居王座吮吸民脂民膏的窃贼罢了。
这就像是一场拔河的游戏,艾格隆越是倒行逆施,越是用暴力压制,他就越是在证明这些共和主义者们的话是对的,也反而会让他们更加得民心。
在这个年代,如果想要让民众远离那些共和主义者的说辞,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带领国家走向繁荣富足,只有这样才会让君主制显得有被保留的价值。
利用产业革命蓬勃发展所新增的财富,收买有产阶级,然后借助有产阶级和贵族阶级的合作来形成王朝的支柱来巩固统治,最后用一部分社会福利来安抚民众,确保底层阶级的稳固——这就是欧洲各个王朝最后摸索出来的统治策略,也是唯一可行的策略。
正因为清醒地认知到了这一点,所以艾格隆非但不想要大张旗鼓地扩大化迫害那些共和主义者们,反而更希望以平静和低调的手段来处理这一场刺杀事件。
就这样,在他的授意之下,鲁昂城的刺杀风波快速地平息了下来,安德烈调查出来的真相也随之快速地被传递了出去,对两个在逃刺杀者的追捕也随之展开。
当然,这些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艾格隆本人来操心了。
在当地官员们的努力之下,上一次被中断的庆典活动,又重新被安排好了,短短几天内,盛大的场面又再度重现,甚至规模还胜过之前。
之前的袭击和死难者并没有浇灭市民们的热情,相反这种历史性事件反而让人们更多了几分“参与感”,于是这一次市民们几乎全家出动,免得错过今后几十年的谈资。
而艾格隆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当然,这一次他的保卫工作更加如临大敌许多,不光道路两边都安排了维持秩序的士兵,每一栋沿街的房子也都有人在严密看管,再也不给刺客可趁之机了。
他和艾格妮丝,以及他盛大的巡游队伍又重整旗鼓,按照之前的路线,几乎重演了一遍绕城庆典,虽然这两次同样是人山人海,同样欢呼声如同雷动,但是这一次群众们的情绪却要激昂得多。
而这一次,重新披挂上阵,扛旗领衔的艾格妮丝更是感受到了那种异样的热情,她才刚刚上马,就被狂热的市民们几乎围得水泄不通了,哪怕旁边的骑士用力驱赶,但人们仍旧不管不顾地汇聚了过来,想要一睹“圣女”的风采。
那一个晚上,她策马狂奔,一举阻止了针对罗马王的刺杀,还俘虏了一个刺杀者,这种“壮举”,往小里说是履行职责、保卫了君王;往大里说是保护了整个国家,这种壮举哪怕是发生在一个男人身上都值得传颂,更何况一个少女呢?
原本就已经非常高人气的艾格妮丝,在这一次的“护驾”之后更是成为了传奇,亲历者们绘声绘色地夸赞她,而民间传说迅速让亲历者的夸张表述变得更夸张。
她现在仿佛已经不再是圣女的扮演者,而已经成为了圣女的代行者。少女对这种热情困窘不已,但又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最后,她只能挥动旗帜,然后在人们的簇拥下,缓步前行,带着众人向着贞德的教堂进发。
183,缅怀
在热烈的气氛下,盛大的游行队伍沿着预定的路线,浩浩荡荡地向广场进发,之前发生的刺杀事件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现在人们最希望看到的是,圣女在当代的“化身”,带领迷途的众生一同来到圣女的殉难之地,向天主祈求宽恕和救赎。
艾格隆在自己的卫兵们的簇拥之下,也缓缓地跟在了后面,和众人们一起见证着这一场盛大的仪式。
相比于上次的“热闹”,这一次要更加激情洋溢得多。
原本诺曼底地区的宗教氛围就非常浓厚,而因为贞德在鲁昂殉难,所以鲁昂几百年来有关于她的传奇故事也流传甚广,当人们真心认可艾格妮丝有资格去成为那位圣女的影子时,他们的宗教热情就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而正是这种热情,促使人们不顾一切地聚拢在了艾格妮丝的旁边和身后,追随者往昔的圣女一起向前进发,还有人甚至热泪盈眶,跟随着唱诗班的孩子们一起咏唱圣歌。
唱圣歌的越来越多,整个游行队伍很快就被高昂而又统一的歌声所笼罩,气氛庄严肃穆。
虽然自己被艾格妮丝抢了风头,但是艾格隆倒也不介意,毕竟对艾格隆来说,只要这里的人们被打动、转而支持自己,理由根本不重要——况且他把艾格妮丝特意捧出来,也正是为了弥补自己的不足,想要用她帮助自己来拉拢保守派民众的选票。
从效果上来看,这一招真的很不赖。
所以他满心欢喜地充当着艾格妮丝的配角,跟随着她一起向着圣女的殉难之地走去。
而对艾格妮丝来说,情况则要复杂很多。
她本性羞怯,一向不喜欢在众人们面前表现自己,虽说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逐渐习惯了被万众瞩目,但是此刻这种庄严肃穆、被人崇拜的场面,还是让她感到忐忑不安。
因为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配不上这些。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甚至是一个不道德的人,我怎么有资格被当成圣女的化身,又怎么有资格得到这样的关注?她内心当中一直都是在这样拷问自己。
正因为心虚和尴尬,所以她不敢直视他人的眼睛,只能一边忍受着良心的煎熬一边策马前行,而这在旁人看来却觉得她不为外物所动,越发显得庄严。
而在这种“心无旁骛”的引领之下,他们经过了并不漫长的街道,来到了鲁昂城内的广场当中。
几百年前,也正是在这个靠近集市的广场上,真正的贞德被押送到了木柴堆上然后后当成女巫活活烧死,成为了百年战争当中最著名的牺牲者,也成为了为了拯救国家而付出生命的殉道者。
而在几百年后,她曾经的污名早已经被洗涤干净,没有人会再去嘲笑她诅咒她,成千上万人在她的后辈、她的扮演者的引领下,以最虔诚的神态,来到了她殉难的地方,吟诵着她的名字,纪念着她的光辉事迹。
艾格妮丝走到了广场的中央,曾经这里被堆满了柴火以及油脂,火光冲天死气弥漫,然而现在这里却被鲜花所堆满,花香四溢,看不到任何一点血腥味。
唯一不变的,只有矗立在其中的十字架,以及它代表着的信仰。
艾格妮丝停住了马,然后在身后民众们的注视下,将手中一直持起的三色鹰旗帜,插到了十字架旁边,任由它在微风当中招展飘荡。
此时的艾格妮丝也被这庄严的气氛所感染,她的眼神也有些恍惚,仿佛在鲜花当中看到了那骇人的火堆,看到了那个正在火光当中傲然矗立的少女。
此时她该用什么表情看着我呢?艾格妮丝心想。
她会责备我身为贵族却屈膝于逆贼的脚下,背叛了卡佩王家的余脉,背叛了忠诚的义务,转而为篡位者效忠吗?
不,不会!艾格妮丝在心中斩钉截铁地回答。
虽然我手上扛起的不再是象征王权的鸢尾花旗帜,而是象征着平等的三色旗,但这其中区别真的很大吗?
在国破家亡、生灵涂炭的年头,她并非是为了保卫一家一姓之私产而奋起从戎,而是为了她的祖国,以及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正在战火当中哀鸣的人民而战,正因为有她的努力,她所保卫的一切都幸存了下来,即使瓦卢瓦和波旁家族都已经消失不见,但后人们依旧在缅怀她纪念她,这一切不就够了吗?
相信即使她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幕也不会生气而是会感到欣慰吧。
因为整个国家的领土得以保全,民族在战火当中幸存,而且又在一面新的旗帜上团结到了一起……这不就是您想要的一切吗?
相比于所谓的“个人效忠”,难道不是整个民族更有分量吗?
艾格妮丝不断在内心当中自问自答,渐渐地,她终于摆脱了那种畏缩感,而敢于抬起头来正面看着存活于现实与虚幻边界的那位少女。
虽然相比于您,我简直卑微如尘埃,虽然我百无一用,不能治国也无法带兵,虽然我在道德上污秽不堪,也许甚至没有资格到天堂来见您……但即使如此,我也会追随您的脚步,用我的余生来履行您的理想,用我的生命来保卫这个国家,我们会恪尽职守,不会再让您的那些噩梦重演。
我们现在的陛下,要强过您所效忠的那一位,我们不必惧怕被外敌入侵席卷半壁江山,也不必害怕王室之间的自相残杀和内战,我们越过了绝境,可以迎向一个崭新的时代……这是他承诺给我们的,也是现世当中能够抵达的终点。
我坚信一定可以做到,这种坚信不仅仅是来自于我的偏爱,也是我在他身边的所见所闻,他的学识和远见,他的意志力,以及他一直以来所作所为……都让我坚信这一点,所以您在天有灵的话,您一定也可以看到的吧?难道他不比您效忠的任何人都要好吗?
所以,请您安息吧……因为这里有我们在。
也请您继续保佑我们,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片土地!
在心中默默说完了这段话之后,她轻轻抬起头来,然后赫然发现,冲天的火光已经消失,彼岸的少女轻轻地向自己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在安慰还是在期许呢?也许兼而有之。
这就是艾格妮丝想要得到的一切了。
尽管她知道这肯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是她仍旧忍不住热泪盈眶,这一刻她深信她得到了赦免和祝福,也找到了从此以后自己需要遵循的道路。
她想要得到宽恕和救赎,而现在她得到了,她也绝不吝啬于将它们再转送给其他任何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夕阳的金色光芒洒落到了艾格妮丝的身上,十字架、三色旗帜以及铺满地上的鲜花,再加上笑与泪并存的少女,既虔诚谦逊,又充满了希望,构成了一副足以撼动人心的图景。
“该死,这么多美啊!要是我把埃德加也带过来让他画下来这一幕该多好!”艾格隆在心中感慨。
在他心中属于诗人的那一面又被激发了出来,他几乎完全沉醉其中,忘记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导演”,而只想把这美丽的时刻凝固下来,永久保存到自己的收藏里面。
只可惜,属于皇帝的那一面很快又压垮了这种感性的冲动,他恢复了理智。
接着,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越过了卫兵们的保卫线,然后走到了广场中央,走到了艾格妮丝的身旁。
虽然看似随意,但他的站位是有讲究的,他站在了鹰旗和十字架的中间,以此来表示“信仰”和“帝国”之间的和谐统一性。
艾格妮丝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于是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面对着艾格隆,接着她单膝跪地,以此来表示对君王的忠诚。
尽管并没有什么人催促,但被“群体意志”所催眠的人们已经全情投入到了其中,以至于有许多人也下意识地跟着一起跪倒在了地上,然后才惊觉过来,慢慢地又爬了起来。
而艾格隆也双手扶住了艾格妮丝的肩膀,将这位忠诚的追随者扶了起来。
接着,在飘扬的鹰旗之下,他又面向民众,开始向民众们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演说词。
“今天,我们这些法兰西人,我们所有人,齐聚到了鲁昂的广场之上。我们所有人都不会忘记,正好是在399年以前,有一位法兰西最高贵、最忠诚的少女殉难于此。她的人生极为短暂,她上战场也只有一年多时间,但是她却让一场持续一百年的血腥战争终于看到了终点——而且是我们希望看到的终点,因为有她,来自于阿尔比恩的血腥狂潮终于被阻止了,无止境的杀戮和掠夺也终告停歇,她犹如划破天际的流星,为这片曾经被绝望吞噬的土地带来了希望……也正是因为有她,所以我们这个国家得以幸存,我们才得以存在于世。
我们当然要感念她的恩惠,但这不意味着我们从此要世代将她奉若神明,不敢直视,恰恰相反,这绝不是她想要的!她应民众的祈祷和期待而生,却没有傲人的家世和头衔,她来自于
你我,也终归于你我,她唯一的信条就是虔诚与爱国,并且在需要的时刻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践行这一点,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求……我们热爱她,正因为她是人民的一员,也只有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们,书写着属于我们的历史,她就是我们每一个人!”
说完这一段之后,艾格隆转头看向了自己身旁的鹰旗,然后抬手指向了它。
“在并不久远的过去,曾经有很多人聚拢在了这一面旗帜之下,我们曾经胸怀理想、利剑在握,我们创造了旁人所难以想象的光辉业绩,正是因为你们,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不畏生死、不惧炮火,创下了这一份奇迹,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奇迹的一份子……而我深信,这一份奇迹,至今仍旧根植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最深处,只要再得到激发,又会重新喷薄而出,然后让我们再次创造奇迹,那是1429年的奇迹,那是1805年的奇迹,那也将是属于1830年,1840年的奇迹!”
艾格隆通过精心准备的话术,将贞德身上的一部分属性给故意隐藏了,努力强调“身为普通人却爱国并且愿意付出一切”这一条,然后又通过主语的置换,把其他人也抬高到了这个地位上。
不过这也不算他瞎吹,因为迄今为止,距离1815年也才过去了十五年而已,也就是说,哪怕在鲁昂城当中,也有不少人曾经为帝国当过兵服过役,说不定也曾经在某某个战场上挥洒过鲜血——所以说他们也跟贞德同样为国抛头颅洒热血,似乎也说得过去。
只要刻意不去提保家卫国和对外侵略的区别就好了,反正帝国如今又要复活了,话语权都是操控在他的手中的。
当然,艾格隆也不想把话说得太过于耸动和露骨,以免引起欧洲其他国家(尤其是海峡对岸的那个国家)的惊恐和戒惧,于是到了后面,他又故意降低了调子。
“上帝教导我们要宽恕,苦难也是我们救赎之道的一部分。贞德在此的殉难,给我们留下的不应该是仇恨,而是缅怀和纪念,我们宽恕我们曾经的所有敌人,也愿意和任何人和平共处。如今,被战火和鲜血所吞噬的年代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们珍惜贞德当年为我们赢得的和平,我们也同样会珍惜现在得到的和平,我们会用我们曾经创造出奇迹的那些原动力,拿去建设一个属于我们的繁荣未来,而这也是我们告慰她的最好方式——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信仰,我们也热爱和平,现在,帝国就是和平!”
“帝国万岁!”
就在他落音之后,一大群人跟着他一起喊了出来。
就在他的旁边,艾格妮丝暗暗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她其实也不满意艾格隆故意拉圣女来给自己做虎皮。死了几百年的少女现在还不得安生,实在太可怜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这就是他想要做的事情,而且自己也是“帮凶”。
“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她在心中暗暗祷告,然后也跟着喊了出来,“帝国万岁!”
184,沉迷与神伤
精心策划的活动,在艾格妮丝和艾格隆全情投入的发挥之下,效果超乎了艾格隆原本的预计,就在贞德殉难的地方,他们两个人一唱一和,假借着死去的圣女的名义,将“信仰”、“爱国”等等概念,嫁接到了帝国之上,也把波拿巴家族变成了爱国精神的继承者。
这一种意识形态的操纵,虽然看似不起眼,但却也非常重要,因为在一个已经告别了稳定的封建制、转而变得反复无常的国家里,要解决政权合法性的问题,就必须拥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国家建构逻辑。
在发表完了演说之后,盛大的庆典还没有结束,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一起来到了教堂当中,和其他一起应邀进入教堂的信众们一起,领受了本堂神父的弥撒仪式。
直到入夜,这一场漫长但又激动人心的庆典才终于宣告结束。
在卫兵们的簇拥下,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一起骑马返回了自己的住处,而一大群民众仍旧沉浸在今天这种庄严的气氛当中,久久没有散去,他们围在艾格隆的身边,高喊各种维护天主信仰、以及支持帝国的口号,欢呼声也不绝于耳。
直到两个人回到了下榻的寓所,才终于有机会休整一下疲惫的身心。
“啊……”艾格妮丝直接躺在了躺椅上,然后眯起了眼睛发出了一声满足的长叹,“终于可以躺下了……”
相比于艾格隆,她在游行中的大部分时间还要穿着盔甲扛着旗帜,自然更加疲惫一些,只是因为意志坚韧,才没有在中途失态。
艾格隆当然体恤艾格妮丝为自己所付出的辛劳,所以他主动拿起杯子,给艾格妮丝倒了一杯冰镇的果汁,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接着同样半躺在了她的身边,“辛苦了,艾格妮丝……这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今天你看到了吗?即使对我这么冷漠的诺曼底人,最后都在为我们鼓掌欢呼,至少在一段时间里,他们也会支持我的,而这有你不可抹杀的功劳。”
“好啦,就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就别搞这种长篇大论啦……政治的问题你就留给你的那些顾问们吧,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艾格妮丝亲昵地拍了拍艾格隆的脸颊,然后拿起了杯子喝下了一口饮料,“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些。”
“那么,我就把话说得简单一点吧。”艾格隆笑着耸了耸肩,“我爱你,你今天实在太美了。”
接着,他也喝下了一大口饮料,不过他并没有喝下去,而是凑到了艾格妮丝的面前,两个人双唇相贴,然后在互相急切吮吸,“分享”了此刻难得的闲暇和宁静。
这段时间以来,两个人早已经习惯了彼此之间亲热,也总是会有情人之间的互动,不过对今晚的艾格隆来说,他好像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结束了亲吻之后,他又问艾格妮丝,“今天在广场上,你有一段时间好像在恍惚失神……是因为站在了她殉难的地方于是有所触动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这样。”艾格妮丝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她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回答,“我感觉我仿佛看到了那位少女……她被捆缚在十字架上,正俯视着我。我跟她忏悔了,并且请求她宽恕我们的罪孽,并且在今后保佑我们带领这个国家走向安宁和繁荣,从最后的场面来看,也许她确实答应了吧?”
艾格隆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在群体气氛烘托之下产生的幻觉,但是他并不打算煞风景,于是他笑了笑,“也许她不光是已经宽恕了你,甚至还对你降下了祝福呢?你不知道,当时你矗立在广场的中央,从天而降的金色光芒从云层当中倾泻到你的身上,那不就是主在赐福于你吗?要不我们验证一下吧?”
艾格妮丝的脸色顿时变得潮红,这段时间以来,她对这个少年人已经越发没有抵抗力了——也许在潜意识当中,也希望用这种欢乐来彻底放纵和麻痹自己。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彻底沦陷之前,她突然恶狠狠地瞪了艾格隆一眼。
接着她抬起手来,虚握了一下艾格隆的脖子,然后小声发出了自己的威胁,“你要等会儿要是喊错了我的名字,我就掐死你!我可不是在给你扮演谁的替代品!”
她的话既像是威胁,又像是在撒娇,更带着不可言说的邀请……艾格隆想要辩解一下,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转而用行动表现自己的爱意。
这一夜照例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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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纵情欢乐,就有人在黯然伤神,世事一直如此。
此时远在巴黎的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就正在为自己眼下所面对的一切而苦恼着。
就在前两天,他收到了父母从奥地利送过来的信,在信中并没有多少温情,相反老父严厉地指责他跑到了巴黎之后只知道吃喝玩乐,居然不跟父母透露一点有关于姐姐的事情,并且父亲还威胁说如果今后自己再这样的话,回国就立刻要吃紧闭。
这封信自然让年轻的王子大感委屈——姐姐的事情他老早就想要报告给父母了,但姐姐坚持不让他说出去,那又怎么能怪自己?
委屈之余,他又不禁对姐姐的做法感到有些怨怼——我早就说了哪怕我不报告,爸爸妈妈也迟早会从报纸上看到的,你这样掩耳盗铃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无论是父母还是姐姐,他都不敢抱怨,所以也只好把这份苦果自己老老实实地吞下去了。
越是心里苦涩,他就越是对那位艾格妮丝小姐愤恨不已,如果不是她的话,自己的家庭又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风波?姐姐又怎么会承受这种委屈?
卡尔大公字里行间的愤怒,王子也同阳光能够感受得到,显然父亲对殿下抛开妻子让情妇大出风头的做法也极为不满。在王子看来,她不过是君王寻欢作乐的玩物罢了,居然也敢这样高调,让姐姐颜面尽失。
再加上,父亲在信中也命令王子要当面提醒那位小姐注意收敛,所以王子更是迫不及待想要让她明白自己的“本分”。
不过,这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容易。
住在巴黎之后,他一直都在关注各界的消息,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内得知了艾格隆遇刺的大新闻,而根据报纸的报道,在这一场刺杀行动当中,那位艾格妮丝也大出风头,动手重创了一位刺客,立下了救驾之功。
原本就对艾格妮丝大肆吹嘘的报纸,在这场事件之后,更是不吝啬于用各种溢美之词,来赞颂这位少女的“功绩”,仿佛她只手拯救了国家一样。
这种铺天盖地的赞美,自然让王子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不过,哪怕再怎么心里不爽,他也没有办法无视或者抹杀这一份功绩。
虽然他此刻对姐夫的做法极为不满,但总体来说他还是敬佩着年纪轻轻就创下偌大事业的姐夫的,而且如果姐夫万一遭到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让姐姐守寡,那一切就全完了。
他甚至怀疑,深爱着丈夫的姐姐根本无法接受丈夫弃自己而去的噩耗,可能会精神崩溃。
所以,从任何角度来说,他都应该感谢艾格妮丝小姐英勇无畏的救驾之举。
感谢“仇敌”,在任何时候都是让人极为不爽的事情,这也让涉世未深的王子一时有了一种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感觉。
置身事外?那姐姐未免太可怜了,她身处异国他乡孤立无援,自己和父母亲就是她最后的依仗,如果自己都对她受辱不闻不问的话,那她该如何自处?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装作无事发生——更何况父亲还对自己下了命令。
可是自己又该如何干涉,既让那位小姐明白自己做事已经越界了,又不至于显得像是忘恩负义呢?
他毕竟还太年轻,人生经历也极为单薄,高贵的出身也无法在这种问题上给他提供什么指导和帮助,所以无论怎么冥思苦想,他都有一种不知所措力不从心的感觉。
无奈之下,他只好先硬着头皮给父亲写一封信,在信中,他以最诚恳的态度向父亲道歉,也只字不提姐姐命令他不需透露消息,只是保证说自己会遵命行事。而后,他又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也简略地转述给了父母亲,暗示他也有些犯难。
他知道,父亲收到这封信之后肯定不会开心,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的姐夫又一次让全家人陷入到了尴尬和焦虑当中,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什么开脱的理由了,纯粹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寻欢作乐而已。
如果没有这件事的话,事情原本应该多么完美啊!他不禁感慨命运的无常——原以为熬过了一切狂风骤雨,却没想到还有另外的风暴在等候着,哪怕是性格执拗的姐姐,恐怕也会为之黯然伤神吧。
沉重的心理负担让他有些兴味索然,自然也打不起兴致去游览巴黎各处名胜建筑,他平时闭门不出,只是每隔几天去杜伊勒里宫拜访姐姐一趟,而特蕾莎也似乎非常欢迎至亲的探望,每次都会第一时间接见他,以此来舒缓自己的精神压力。
在写完了给父亲的回信之后,他又再度前去拜访特蕾莎。
比起前两天的见面,特蕾莎看上去精神更差了一些,之前艾格隆被刺杀的风波给她远端增添了很多精神压力,自然也会影响到她的状态。
不过好在有夏奈尔在身边悉心照顾,总算才没有让她出现什么意外。
“我收到了父亲的信,姐姐。”见到特蕾莎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硬着头皮报告了她这个坏消息,“果然如我所料,他已经知道了,然后还在信中大骂我知情不报,说等我回去要处罚我。”
虽然早就预料到父亲肯定会知道这些事,但当尘埃落地之后,特蕾莎还是禁不住有些伤感,“是我又给他增添烦恼了……”
“给他增添烦恼的人不是您,而是另有其人。”阿尔布雷希特摇了摇头,“您反而是受害者。”
弟弟的安慰,让特蕾莎总算稍微振作了一下精神。
“那么父亲还说了什么吗?”
“父亲对那位小姐大发雷霆,认为她不知廉耻,破坏了你们的家庭,她还犯下了僭越之罪,到处跑去出风头,让人忽视了身为未来皇后的您……而我也同意父亲的观点。”王子小声回答。
“这倒未必是她有意为之的,只是她身份特殊,轻易就得到了外界的关注罢了。”特蕾莎不禁苦笑了起来,“再说了,那些法国人一直以来都更加喜欢她一些,谁让我来自于一个他们并不欢迎的家族呢?不过这并没有关系,我还有太多时间去扭转人们的看法,他们会忘记我是个奥地利人的,正如他们忘记了皇帝是意大利人一样。”
对于姐姐的回答,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也许以后您能够做到,但现在呢?不管怎么说,她都得到了不合时宜的关注,而这也是在实质上冒犯了您的地位,也许这不是她故意为之,但客观事实就是如此。所以爸爸希望我去告诫一下她,让她明白自己处于不道德的地位,应该注意一下言行。”
“不要这样!”特蕾莎一听就皱起了眉头,然后断然摇了摇头,拒绝了父亲的好意,“我知道爸爸是心疼我,但我们不能这么做!如果这样做了,旁人会只会觉得我为了些许虚名,跑去借爸爸的势力去吓唬威胁一个有威胁到自己的女子,在法国人眼里这比什么都丢脸……不,我们绝对不能这么做!更何况……”
说到这里,特蕾莎又叹了口气,“更何况,她最近还立下了那样的功勋,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感谢她,而不是跑去给她责骂一通,这太惹人耻笑了。”
王子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但是他难以咽下这口气,“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要不闻不问吗?爸爸绝不会允许的……我怎么跟爸爸交代?”
特蕾莎看着为自己焦躁的弟弟,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但是我说过了,这件事只是我和殿下的事情,也只有我们才能处理……如果你非要给父亲一个交代的话,我建议你去找一下爱丽丝夫人吧,向她转达一下父亲的意见,总比当面去斥责艾格妮丝小姐要好。”
185,兴师问罪
“爱丽丝夫人?”阿尔布雷希特王子稍微停滞了一下,然后才终于想起了什么。
“是那位小姐的姐姐吗?”
这段时间,通过报纸的帮助,以及自己私下里的一些消息渠道,王子也大致知道了艾格妮丝的家庭情况,所以他知道艾格妮丝有一个姐姐名叫爱丽丝,而且在特蕾莎身边供职。
他对这种情况有些不理解,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居然要把仇敌的姐姐放在身边,自己猜测只能解释为这是姐夫的刻意安排,自然对此更是增添了几分恼怒。
“是的,我说的就是她。”特蕾莎点了点头。“这位夫人精明干练,而且性格和善,是一位相当称职的人,你跟她转达一下父亲的意见就行了。”
“您好像对她并不介意?”王子有些不明白了。“她不是那位小姐的姐姐吗?”
“确实如此,但我为什么要介意这一点呢?”特蕾莎反问,“这是两码事。”
王子被姐姐的回答噎得哑口无言,他总感觉特蕾莎自从出嫁之后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已经不是当初自己熟悉的那个姐姐了,所以他疑惑地看着姐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之后,特蕾莎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介意这一点,只是……爱丽丝夫人对我的用处,压过了她给我带来的不快。你知道的,我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纵使可以借助皇后的身份来统领整个宫廷,但终究还是需要为自己效劳的人来施展自己的权威,眼下我身边能依靠的人太少了,而爱丽丝夫人的能力已经经过了考验,暂时我也没有人选可以替代她的地位,所以自然只能继续倚重她了,以后我会慢慢地去考验和倚重其他人,但至少现在,她是我的得力助手以及好友,我尊重她,所以你也得尊重她,明白了吗?”
经过特蕾莎的解释之后,王子总算明白了过来。
皇室总是会和那些他们不喜欢的人共事,任用那些讨厌的大臣,所以他对这种现状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只是他禁不住在心里又对姐姐多心疼了一分。
远嫁异国,如履薄冰,只能在夹缝当中小心翼翼地生活着,纵使有着皇后的头衔,但又有几分自由可言呢?
“不必为我感到同情,既然这是我选择的路,那我就会鼓起勇气承受其中的一切代价。无论以任何角度来说,我都已经得到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我又需要谁来同情呢?”仿佛是看出了弟弟心中所想,特蕾莎又平静地开口了,“毫无疑问,现在法国人对我感到陌生,深居简出的我也无法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热爱,但我还有很多很多时间,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不光配得上这个头衔,我还可以做得比之前任何的王后都要好,我不是又一位来败事的哈布斯堡公主,我是一同带领这个国家走向繁荣富足的领袖!既然陛下选择了这样一项使命,那么我就会帮助他完成这一项使命,然后让所有人承认我应该得到这一切——艾格妮丝小姐现在得到的所有赞誉,都不会有我到时候得到的多,我做得到!”
姐姐慷慨激昂的话,让王子更加无言以对。
就客观立场上来说,成为皇后——尤其是法兰西这样大国的皇后——已经是特蕾莎身为皇室旁系公主所能够得到最高荣誉了,没有任何理由为之感到同情,但是身在局中的他,却还是禁不住为姐姐的遭遇感到惋惜和悲凉。
殿下永远不会像姐姐爱他那样爱着姐姐,而姐姐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是避而不谈而已,她真的那么在乎法兰西的万民吗?不……她只是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得到唯一的认可而已。
这种努力,未必会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是她一定会一条路走到黑的,因为这就是自己的姐姐,她当初是这样,以后也不会变。
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十全十美的童话,哪怕王子和公主真的走到了一起,也要为命运的眷顾而付出代价。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也多了几分无奈,但是为了不让姐姐伤心,他在表面上还是做出了被鼓舞之后激动的样子。“我相信您一定能做到的……姐姐,您和殿下一定会成为被后人传颂的君主,所有人都会感谢你们所做出的功绩,感谢你们所带来的一切。”
说完之后,他又微微躬了躬身,“请让那位爱丽丝夫人过来吧,我和她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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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爱丽丝,当然也在杜伊勒里宫当中。
在之前,借着公公特雷维尔将军的关系,她带着一家人从巴黎南下,成为了第一批“迎驾”的贵族,也借机无缝切入到了波拿巴家族的宫廷当中。
她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利用自己和两位陛下的旧交情,很快就得到了他们的重用,协助特蕾莎一起重建宫廷,并且成为了特蕾莎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
当艾格隆夫妇从枫丹白露前往巴黎之后,自然也把她一起带上了,这段时间她一直随侍在特蕾莎的身边,协助她处理各种事务,并且利用自家的关系网络给特蕾莎传递各界的信息,变得越发活跃了起来。
这一次,在得到了特蕾莎的召见之后,她放下了手中的事务赶到了公主的面前,然后发现她的亲弟弟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也在这里,而且没有回避的意思。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她还是毕恭毕敬地向两位皇室成员躬身行礼。
“爱丽丝,这段时间有劳你了。”特蕾莎平淡地向对方致意,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弟弟,“我的弟弟听说了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所以想要向你当面致谢。”
爱丽丝本来就是聪明人,而这段时间在接触了权力之后更是在人情世故上突飞猛进,察言观色的能力远超普通人,她一眼就看出了此时公主和王子的情绪都不太对劲,而且特蕾莎的话明显有些言不由衷。
想想也是奇怪,以王子的身份,又怎么需要特意来感谢自己呢?在他们看来,别人为他们效劳都是天经地义的罢了。
稍微略作思索,爱丽丝就大概猜到了自己被召唤过来的真正原因。
肯定是因为妹妹了。
这段时间,消息灵通的她,当然也能够关注到陛下外出巡游的一举一动,也知道外界对妹妹的关注和赞誉。
无论是她的父母亲,还是公公丈夫这边,都对艾格妮丝的地位急速蹿升而感到欢呼雀跃,只是她心里却免不了有些尴尬。
艾格妮丝是她最钟爱的妹妹,也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她怎能想得到,她一举成名却是因为成为别人的情妇呢?
而且,艾格妮丝越是受到恩宠,也越是让她在特蕾莎公主这边显得尴尬——毕竟,从客观上来说,妹妹一直都在抢特蕾莎公主的风头,这是很难让人容忍的。
自己如今的权势和影响力,都是借助着特蕾莎得到的,而艾格妮丝根本没有权力欲,也不会去干涉政治事务,所以她不可能给自己这些,所以如果自己在特蕾莎公主这里失宠了,那也就意味着自己会从现在的位置上跌落下来——而这是她无法接受的后果。
恐怕,今天王子把自己找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来向自己兴师问罪的吧……
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但是爱丽丝的表面上却还是维持着一无所知的平静、以及恰到好处的礼貌。
“您言重了,陛下。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而已,哪有资格得到王子殿下的夸奖呢?我只愿用我微末的能耐,给您多分担一点负累……”
“我就说过,爱丽丝夫人精明能干又谦逊温婉,这下你信了吧?”特蕾莎笑着向弟弟说,接着,她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的侍女将自己扶去房间里休息,“我今天有些劳累,所以你们就聊一聊吧,恕我先去休息了。”
爱丽丝自然不会有异议,于是又屈膝行礼目送特蕾莎离开,然后站在原地,静待王子的发难。
而就在她进来之后,阿尔布雷希特王子也在暗自打量着这位夫人。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他还是不禁暗暗感慨于夫人的美貌。
金发碧眼、五官精致的夫人,长长的头发盘起了发髻,上面还配着珠宝发饰,再配上华贵的宫裙,一股宫廷贵气迎面而来,简直就像是从路易十四时代的画中走下来了一样。
哪怕还没有见到那位艾格妮丝小姐,从姐姐的模样当中,王子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姐夫会沉迷其中了。
可姐姐的容貌和才情也不比她们任何人差……
带着这种懊恼和不服,王子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爱丽丝夫人,我刚刚和姐姐正聊到您,她一直都在夸您,认为您精明而且可靠,是她现在不可或缺的助手,而且容貌过人。她说得太好了所以我还不太信,现在一照面,这下我服气了,看上去确实如此。”
“比起皇后陛下来,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微不足道,殿下。”爱丽丝不慌不忙地回答,“她无论哪一方面都远胜于我,我实在当不起她如此赞誉。”
“您太谦虚了。”
阿尔布雷希特心里嘀咕了起来。
虽说出身皇室,但是他如今毕竟年纪很浅,人生经验不够,面对这种一看就饱经世故的贵妇,不太会应对——不是每个人都能和他的姐夫当年一样在苏菲面前游刃有余的。
“虽然我还没见到您的妹妹,但是现在已经久闻她的事迹了,想必她也同您一样风采照人吧?”他又问,并且暗示自己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让您见笑了,我的妹妹年幼无知,实在担当不起外界的关注和赞誉。”爱丽丝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又温柔的语气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不瞒您说,从小我就为她感到骄傲,她的容貌和才能都远胜于我,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只能默默无闻地站在她的身后,正如您现在见到的这样。”
王子又暗暗皱了皱眉。
虽然他有意在暗示,但是对方却好像完全听不懂一样,依旧在按照自己的套话来回应,根本不肯接茬。
他已经知道了,无论他说什么,单刀直入或者旁敲侧击,对方都可以轻松应对过去。
于是在踌躇了片刻之后,他决定干脆直接搬出自己的父亲。
“不瞒您说,除了我听闻了这些风声之外,我远在维也纳的父亲也听说了这些风闻……老实说,这并不让他感到愉快,因为外界的赞誉过多地压到了您的妹妹身上,以至于让人们忘记了她的身份。”
果然如此……爱丽丝刚才就已经猜到了对方把自己叫过来的目的,这下完全确证了。
虽然时间仓促,她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来应对王子殿下,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绝对不能在王子面前退缩,更不能和妹妹划清界限。
他在为姐姐而战,但自己也是在为妹妹而战。
虽然现在确实是妹妹这边理亏,虽然自己现在是靠着特蕾莎公主混饭吃,但是即使如此,她也要帮助妹妹,因为除了自己之外,她已经无人可以依靠了。
“让大公殿下感到不快,确实是非常遗憾。”于是,她一边微微低着头,一边轻声回答,“可是,这一切都并非我的妹妹能够控制的,她所得到的一切赞誉,恩典,礼遇,都是陛下所赏赐的,也只有陛下才能收回,除了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不敢请您体谅她,但是作为姐姐,我也请您允许我为她稍作辩解——艾格妮丝绝对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爱出风头的孩子,恰恰相反,她比任何人都讨厌出风头,她宁可站在别人的身后看着别人出风头……所以这一切并非出自她所愿。”
对这种辩解,王子当然不信,于是他轻轻摇了摇头。
“可是就我现在所看到的一切……确实并不像是您所说的那样啊。”
顿了顿之后,他又着重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夫人,我来这里是给人贺喜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介入到任何纠纷和矛盾当中。可是现在我的姐姐所蒙受的对待实在太不合理了,甚至接近于屈辱,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都无法对此感到置若罔闻……所以我请您原谅我当面对您提出意见。我想您应该也能够理解我们的心情吧?”
“我能够理解,殿下……”爱丽丝又微微屈身,“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要为我的妹妹辩解,因为她同样不该被您如此评头论足,她已经在尽自己所能地去完成自己的职责了,她也承受了太多的屈辱和痛苦,所以她不应该蒙受不公平的责难!”
186,两全其美
爱丽丝一改之前的顺从,突然迸发出了直面王子的勇气,在王子面前为自己的妹妹辩解,这让阿尔布雷希特有些惊讶,进而不知所措。
他从小所受到的教育,都是要他遵守礼仪和教养,绝不能对女士无礼,尤其对是上层社会的女士无礼,心里再怎么有情绪也不能失态,所以哪怕现在也窝了一肚子火,但也没法向爱丽丝爆发出来。
另外,他虽然涉世未深,还不太懂人情世故,但是他也能够看得出来,爱丽丝对妹妹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爱护,不然也不会冒着得罪自己和特蕾莎的风险,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了。
说到底,人都有骨肉亲情,自己维护姐姐,她当然也有理由去维护妹妹。
于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王子才重新开口。“我没有见过您的妹妹,所以也无法对她妄下断言,也许她确实如您所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可是,现在客观事实已经摆在这里了,您的妹妹跟着陛下大出风头,不光是法国境内,所有关注法国消息的人都已经知道了她,包括我们奥地利人!外界会怎么看呢?罗马王带着情人到处出风头,却把自己的妻子抛在一边,所有人都知道他另有新欢,这难道不是在让我的姐姐在世人面前无端受辱吗?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外界不光会讥笑我姐姐,也会进而讥笑我们一家,让我们颜面无光,我父亲一生光明磊落,也从没有做过问心有愧的事情,到老了却要横遭这种羞辱,请问他没有理由、没有资格生气吗?不,他有权为自己为女儿要求尊重,而我现在就想要您帮助我得到这种尊重。”
在王子索性摊牌之后,原本还一直据理力争的爱丽丝,这下倒是无言以对了。
确实,无论她多么能言善辩,但是在这一点上她确实理亏,毕竟破坏他人的家庭、现在又大出风头让特蕾莎颜面无光的人,确实就是自己妹妹,无论怎么说这一点是绕不过去的。
“我很抱歉,殿下……这确实我们的过失,我们损害了大公的尊严,他有权为之恼怒。不光是我,我的妹妹也一直在为之愧疚。”于是,爱丽丝只能往后退了一步,垂首向王子道歉。“也许您不相信,但我用我的人格担保,艾格妮丝绝对没有故意高调的意思,她自己也对现在自己的名望感到害怕和不自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挑战特蕾莎公主的地位,正因为她对公主殿下一直如此尊敬,所以公主殿下才会容忍她在自己身边存在,我想您应该也能够察觉得到,特蕾莎公主对我妹妹并非那么厌憎,对吧?”
这个反问倒让王子豁然开朗了。
确实,他也一直在疑惑,姐姐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平静,他对整个事件还不甚了解,但是以他对姐姐的了解,如果她真的无法接受的话,就绝不会这么忍耐,更不会把对方的亲姐姐还留在自己身边使用了。
莫非,在私下里她们是有过什么默契?
这个猜想,让原本兴师问罪的王子,顿时气势消散了不少。
“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
爱丽丝犹豫了片刻,思索了一下措辞,然后简短地向王子解释一切的来龙去脉——当然,有些不合适或者应该保密的地方她就直接略过了。
“其实陛下和我妹妹认识挺久了。在陛下刚刚逃出奥地利时,他来到了瑞士,而我的公公收到了消息,派我丈夫和我一起去觐见陛下,向他祝贺顺便聆听他的指示,而当时我的妹妹自告奋勇随我一起过去了,所以那时候他们就结识了,而且彼此都非常欣赏。
后来陛下到了希腊,然后我的公公命令我丈夫前去协助,我因为放心不下所以就拜托我的妹妹一起护送他过去,于是在那里他们就有了更多来往,我想,陛下就是从那时候起喜欢上她的吧……”
爱丽丝把陛下和妹妹的私情娓娓道来,尽量为妹妹开脱,“总之,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妹妹绝不是为了贪图富贵而故意勾引陛下的,她从没有这么做过,只是两情相悦谁也无法抗拒而已……而且,她内心一直都对特蕾莎公主极为愧疚,更从没有想过要落她的面子,她宁可过着低调且不为人知的生活,不想被外界打搅。”
对于爱丽丝的辩解,王子只能是将信将疑。
尽管这一番叙述看上去好像为这段私情增添了几分“合理性”,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也说明幕后有人是在处心积虑从一开始就把艾格妮丝往姐夫身边送,这段私情也是水到渠成的结果。
不过既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他也无心再去追究——再说了,有人处心积虑往王子们面前送女人,这种事太平常了,也没什么值得诧异或者生气的。
而且,现在还是没有解决他现在最关切的问题。
“好吧,也许这一切比我想得要复杂得多,可是不管之前是怎样,现实的问题总是摆在这里的,如今这些消息已经引发了轰动,我们一家也面上无光,您作为当事人之一,我请您和我一起来解决这个问题。”他的态度变得温和了不少,“我知道,您处在现在这种夹缝当中,滋味儿肯定也不会很好受,但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帮助我尽快平息这场风波。”
“如果能够阻止这一切,我早就阻止了,殿下。但我实在无法去控制陛下的想法,也无法管束住我已经成年的妹妹。”爱丽丝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一切都木已成舟,我总不能去劝陛下抛弃我妹妹……”
“就算不能中断这段私情,但至少不能再让它继续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了。”王子接过了话头,“和您一样,我也无法阻止我的姐夫做任何事,但是我希望,作为丈夫,他能够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来。我的父母虽然现在也无法再制约他,但是当年他们都把他视若己出,甚至比他亲身母亲对他还好,他不能这样回报我的父母,您说对吗?”
就这样,王子透露了自己的底线——这段私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由它去吧,但至少不能再继续让街头巷尾热议、让自己的姐姐和父母亲面上无光了。
他不想干涉自己姐夫的私生活(就算想拦也拦不住),毕竟多少个世纪以来王公贵族们就是这样生活的,但为了姐姐的颜面、进而为了父亲的颜面,他只希望这一切能够静悄悄发生,不要让姐姐再度成为整个欧洲的笑柄。
而这一条,就连爱丽丝心里都很是同意。
一直以来特蕾莎公主都待她不薄,她于情于理也应该回报几分,而且……哪怕单单只站在同为女人的角度,她也不禁为公主殿下鸣不平。
之前陛下在订婚之夜“逃婚”,就已经让特蕾莎沦为笑柄,让大公一家面上无光了,但公主殿下依旧不离不弃,硬是坚持完成了婚约。
而在他们结婚之后,一直以来公主殿下都跟着陛下一起“创业”,已经做了一个贤内助所需要做的一切,结果却还被陛下这么回报,确实太过分了。
王孙公子有些风流韵事也算是平常,甚至贵族之间也是如此,爱丽丝还知道自己丈夫在私下里一直和情人有来往,在这个年代的上流社会上,这种事情本来也不算多大的事。
但哪怕你私下里收敛一点总行吧?非要逼得妻子发疯才行吗?作为近距离的观察者,她有时候也在心里腹诽。
“这一点我同您想法一致,我也不希望这件事被街头巷尾所热议,因为对我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光荣,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让一切都平静下来。”于是,爱丽丝轻轻点了点头,赞同了王子的意见,“就我看来,目前的舆论热议,一方面是因为人人都喜欢看到有关于女子的花边新闻,而艾格妮丝的事迹给他们带来了很多新意,所以会惹人关注;在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有人在故意推波助澜,向特蕾莎殿下示威。”
“向我姐姐示威?”王子一时有些疑惑不解。
“这种示威不是出于私人仇恨,只是因为她来自奥地利而已——”爱丽丝提醒王子。
王子顿时恍然大悟。
虽说法兰西的王室多年来屡次同哈布斯堡家族联姻,但是法国人和奥地利长期交战,因而也让他们种下了对奥地利根深蒂固的敌意,当年他那位姑祖母就被人痛骂是不知民间疾苦只懂享乐的奥地利公主,而到了大革命时期,奥地利更成了令人痛恨的镇压革命的刽子手,直到拿破仑时代也多次和法国交战。
这种长期的敌意,必然让他们对初来乍到的特蕾莎有一种排斥感,他们乐意看到有一个本土出身的女子在陛下的身边,冲淡这种被奥地利人控制宫廷的感觉。
所以有些人主动或者被动去推波助澜,有意借着艾格妮丝小姐来压住特蕾莎的风头。
两种原因交织在了一起,最终引爆了现在的舆论,让艾格妮丝比特蕾莎还要受人瞩目许多。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王子也不禁变得忧心忡忡起来。
如果法国人对姐姐抱有这么大的敌意,那么姐姐就算当了皇后,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殿下,您不必担心。”仿佛是看出了王子的心中所想,爱丽丝小声劝慰了他,“以特蕾莎皇后的性格和才智,她只要多加努力,驱散人们心中的怀疑简直就是举手之劳,她一定会得到人民的爱戴的,人们很快就会发现她不会是另一个玛丽王后,而是法兰西最出色的皇后……现在,她只是怀孕之身给拖累了,无法投入太多精力到公众活动之中而已,所以,只要耐心等待,然后给她发挥的舞台和空间就行了,您作为和她一起长大的人,应该对她抱有信心才对。”
爱丽丝的劝解,简直说到了阿尔布雷希特的心坎里了。
不管事实是怎样的,总之出于至亲的偏爱,他肯定对姐姐信心满满的。
而他这时候也想起了之前跟姐姐摊牌的时候,姐姐那奇怪的态度——而现在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了,姐姐是清醒地看清楚了现状,所以选择了暂时隐忍,她是希望等自己从孕期的桎梏当中解脱出来再去博取民心的。
姐姐至少对这一切心里都有数,她有自己的方寸,而这就让他放心多了。
“原来如此……”这时候的王子,已经对爱丽丝没有了任何敌意,反而像是把她当成了顾问一样,又继续追问了下去,“那么夫人,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唉,还真是个小孩子,看上去气势汹汹,结果这么容易就打发了……爱丽丝在心里暗笑。
不过这样也好,肯听劝告的人,总比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人要好,奥地利看来在以后还是有希望的。
在表面上,她还是保持着对王子的恭顺。
“如果您最在意的是舆论,不想让父亲丢脸,那么您看这样如何?我们分头行动,您去找塔列朗亲王,以私人身份向他抗议,让他去淡化舆论,把各地报纸的报道重点集中在陛下和这次巡游活动上,不要再去报道那么多有关于我妹妹的花边;而我则写信给妹妹痛陈利害,直言她现在身处在风口浪尖当中,应该低调行事……她是会听从我劝告的。”
说到这里,她又向王子做出了承诺,“如果有机会的话,等她回来,她还可以向您、向大公本人道歉,写亲笔信也无妨——您看这样如何?”
其实爱丽丝根本就没有问过妹妹,不过她这么说是有把握的,她也相信这样解决的话,就是对双方都最体面的处理方式了。
而阿尔布雷希特王子差不多也是这么看的。
他扪心自问,发现好像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处理办法了——而且夫人已经特别兼顾了自家的面子。
自己还能再进一步要求什么呢?
好像也没有了。
这时候他一改刚才的盛气凌人,反倒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爱丽丝,“难怪我的姐姐那么器重您……您确实很能够让人愉快,夫人。”
“为陛下效劳是我的天职。能够让您满意就太好了。”爱丽丝又欠了欠身,向着年轻的王子行礼。
接着,她又正色面对着王子,“另外,殿下,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也是系出名门,不是家仆。就算是家仆,那也不是您一家的家仆,别忘了纵使您是陛下的妻弟,但您的姓氏也是哈布斯堡而非波拿巴……我尊敬您,愿意为您排忧解难,但不意味着我们必须事事顺从您,请您到时候也别对我的妹妹过于严苛,这一点身为姐姐的我是无法让步的,我爱护我的妹妹正如您爱护您的姐姐一样。”
说完之后,她再度郑重行礼,而后从王子面前告退。
番外(29)暗潮涌动
【主角留在奥地利和特蕾莎成婚然后隐居当文豪的世界线,承接番外1,5,8】
1849年2月11日,一个寒冷的冬日。
萧瑟的寒风在巴黎的街道当中横冲直撞,哪怕性格轻浮的巴黎人也因此而无精打采,只想着尽快回到温暖的室内。
当然,寒冷萧瑟的天气,并不能够抹杀人间的繁华喧嚣,在那些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奢华的宴会和舞会仍旧通宵不止,富贵足以让人不受天气的羁绊。
而在旧王宫杜伊勒里宫当中,此时就在举办着一场盛大的宴会。
宴会的主人,是共和国的总统路易-波拿巴阁下,而被宴请的对象,则是远道而来访问法国的莱希施泰特公爵夫妇。
此时,已经年近四旬的公爵夫妇依旧光彩照人,但明显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们对来自周围的恭维、以及好奇的目光都置若罔闻,主要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身上。
而这个年轻人,既俊朗又精力充沛,在父母的注视下,他目光炯炯有神,嘴角含着一抹挑战性的笑容,仿佛是在反问父母——你们看,我做到了吧?
在1845年,当时年仅17岁的弗朗索瓦在和父母大吵一架之后,选择了离家出走,偷偷跑出了奥地利,然后跑到了英国和当时定居在此的堂伯父路易一起汇合,共同为“家族的神圣事业”而努力。
而他们的努力也确实没有白费,在三年之后,伴随着1848年席卷欧洲大地的革命,奥尔良家族的统治在法兰西彻底崩塌,法兰西成为了一个共和国。
而路易亲王没有浪费这个机会,他带着自己的党徒们趁机跑回了法国,然后在帝国支持者们的拥戴之下,大肆造势,为帝国招魂。
而这时候,痛感国内混乱的人们,也正在缅怀拿破仑皇帝时代的辉煌,于是在这种心理的作用下,这个流亡在外多年的亲王竟然参加了总统选举,然后以压倒性的票数当选了第二共和国的总统。
而对他来说,成为一国总统绝不是他野心的终点,他梦寐以求的,是那个曾经属于自己家族的皇座,而现在,一切似乎都已经唾手可得。
【之前为了区分拿三的兄弟两个,于是我将拿三的哥哥叫做路易,拿三本人叫做查理,不过时间线没有变动的情况下,到了这个时候,拿三的哥哥早就死了,所以直接就叫路易得了,这样也不显得突兀。】
从登上共和国总统大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紧锣密鼓谋划终结这个共和国,把这个国家变成自己家族的私产,历史将会证明,他的努力究竟有多么可怕,又是多么无可阻挡。
而这一次,在他的事业当中,年纪轻轻的弗朗索瓦-拿破仑-波拿巴也帮了大忙。
他是皇帝独子的长子,波拿巴家族毋庸置疑的嫡脉传人,当一个议会候选人需要他站台的时候,他会出现在万众面前,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他的几乎每一句话都会引起台下的欢呼——与其说听众们是被他的演说技巧折服,倒不如听众们是在为皇帝的影子而欢呼。
年纪轻轻的弗朗索瓦,虽然因为年纪的缘故,没有达到参选总统的最低年龄,但他已经展现出了波拿巴家族那种勃勃野心,以及征服者的气质。
毫无疑问,他也完全支持堂伯父的计划,而在他看来,在这个计划实施之后,他就是当仁不让的帝国皇帝、至少也是法定的唯一继承者。
看着儿子桀骜不驯的样子,夫妻两个又对视了一眼,然后彼此又露出无奈的目光。
在收到了路易-波拿巴总统的邀请之后,原本他们是不想蹚这趟浑水的,可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所以夫妇两人权衡再三之后,还是跟政府申请访问法国,而这一次奥地利政府倒是没有多做刁难,很快就给夫妇两人放行了。
巴黎是夫妇两人都魂牵梦萦而且从未来过的城市,一到这里,他们就受到了总统的热情款待,那些对皇帝满怀感情的老人们,也非常乐意看到罗马王时隔30多年再次现身巴黎,可是夫妇两个此时却完全提不起旅行的兴致,因为他们心里还有着无法说出口的担忧。
在和儿子对视片刻之后,公爵终于开口了。
“弗朗索瓦,有时间吗?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面对父亲的命令,弗朗索瓦轻轻点了点头。
虽然他违逆了父母亲的意愿,挑战了他的地位,但是在他心中父亲依旧还有积威,再说了现在他也有话想要和父亲谈谈。
于是,在侍从的引领下,两个人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小房间里。
告别了令人头昏脑涨的灯火和喧嚣,公爵深吸了一口冷空气,让自己的头脑清晰了不少。
“弗朗索瓦,我祝贺你们的成功。”
“谢谢您,不过,这是我应该做的。”弗朗索瓦傲然回答,“作为儿子,我理应替父亲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看着眼前傲气的青年人,公爵心中又有了些许苦笑。
在弗朗索瓦逃离之前,父子两个曾经大吵了一架,弗朗索瓦批判父亲只顾着贪恋平庸的生活,忘记了家族的事业,而自己要去改变这一切。
最终,父子两个走向了决裂,弗朗索瓦独自跑出奥地利,而公爵则和妻子继续隐居乡间,过着与世无争的家庭生活。
“我们不是家族事业的奴隶,从没有人说过我非做皇帝不可。”公爵像是在反驳儿子,又像是在为自己辩解,“你的母亲给我的一切,比一个帝国还要珍贵得多。”
“……我对妈妈当然没有意见,她那么爱您,我跑出来这几年见到了太多女性,可我从未见过有谁这么热爱自己的丈夫,照顾得如此无微不至。”弗朗索瓦耸了耸肩,似乎有些不以为然,“这对所有人都够了,但是对您完全不够!因为您是为了成为皇帝而生的,您的舞台应该是整个欧洲,您怎么能够沉迷于一座几里宽的庄园之内呢?!就算您想要这么做,您也不能把我的一生也困在那里,因为我是皇帝的血脉,我要完成我与生俱来的使命,我要统治这个国家,否则我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弗朗索瓦越说越激动,一时间父子两个好像又回到几年前争吵的时候。
看着儿子现在的样子,公爵也没有再继续争吵下去了。
事已至此,再劝他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眼里,胆小怕事的父母亲并不值得效仿,所以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没用的。
更重要的是,儿子的话,仿佛就是在拷问他自己的灵魂,仿佛在内心深处,也有一个躁动不安的灵魂,在以同样的话来责备自己。
你难道不就是皇帝为了给自己找个继承者而生下来的吗?为什么你要放弃这一切?
他自己也无言以对。
这就是人生的选择,当初在特蕾莎那份融化一切的柔情当中,他最终选择了沉溺其中,甘愿放弃了所谓的“使命”,如今他们已经结婚20多年了,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后悔过,诚如儿子所言,特蕾莎是最好的夫人,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他可以沉溺于自己的文字当中。
只有在极少数时刻,在夜深人静时,他仿佛还会受到来自灵魂的诘问。
而现在,一切又被儿子挑明了。
公爵默默无言,他循着窗户,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寒风在面前的杜伊勒里花园当中呼啸而过,仿佛是提醒他——这不是属于你的王宫,这样不是属于你的国家。
是的,他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现在无法回头了,夫妻二十年的甜蜜生活,就像打造了一个无形的茧一样,舒适而又密不透风。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会再劝你收手了,儿子,我接下来只能在奥地利为你祝福,希望你们一切顺利,我相信,在你和你堂伯父的努力下,你们是能够把这个国家搞到手的……我们的家族一向具有如此才能。但我还是要劝你,当心!”
“当心什么?”弗朗索瓦反问。
“当心你的堂伯父。”公爵冷冷地回答。
弗朗索瓦愣了一下。
“他给了你什么承诺?”公爵又问儿子。
弗朗索瓦感觉,在这一刻,父亲的眼神好像变得犀利了许多,仿佛是从平常的茧中破壳而出了一样。
他没来由地一阵心慌,然后下意识地回答了父亲,“他跟我承诺,在他复辟帝国之后,他会先当一阵子皇帝,然后把皇位传给我。因为他现在没有合法的婚生子也就没有继承人,到时候传位给我是理所应当的……”
“理所应当……”公爵冷笑了起来,“那么,年轻的先生,假使他这只是哄骗你的权宜之计呢?假如他当上皇帝之后,跑去找个女人结婚然后生下的合法的子嗣呢?那时候你还确定你就是理所应当的皇位继承人吗?”
父亲的质问,让弗朗索瓦如遭雷击,他下意识地激烈反驳了父亲,“他年纪已经超过40岁了,身体状态也不是很好,也许根本生不出儿子来!再说了,他现在就算想要结婚,又哪有什么公主肯嫁给他呢?”
“你明明想当法国的皇帝,却还是沾上了点奥地利习气,我的孩子。”父亲冷笑了起来。“没错,你的祖母,你的母亲都是公主,可是你的曾祖母难道是什么公主吗?波拿巴家族不是靠着血统成为皇帝的,那种陈腐之见早就已经被大革命打得稀碎了,法国人也没有那么讲究。
姑且不说到时候他成为皇帝,有是的手段去诱惑各个王族和他联姻,就算他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公主,难道不能随便找个贵族女子结婚吗?只要生下了子嗣那就是皇帝的合法继承人,法国人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不会的!”弗朗索瓦还是不肯接受父亲的预言,“他答应过我的……他承受不起食言的代价。这会让整个家族分裂,也让我们整个党派分裂,到时候所有人都无所适从,我们的帝国也许都会随之崩塌。”
看着儿子如此激烈的反应,公爵心里只能暗暗叹息。
显然,这个从小在温室长大的孩子虽然有着旺盛的野心和行动力,但是他毕竟太年轻、经历太少,他不会明白,野心和权力会让一个人变成什么样的怪物。
“你说得对,他这么做会引发动荡,但是对一个权力怪物来说,动荡并不足以让他放弃冒险,他会把权力牢牢握在手中,然后交给他的继承者——拿破仑皇帝明明有侄子可以继承自己,却在40岁的时候还要离婚再娶你祖母,为什么你认为他不会有样学样?权力永远是唯我独尊的,哪怕他现在还没有打算食言,那迟早他也会这么做——”
这一切都在公爵的预料当中,在他看来这不是预言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实。
侄子再贵重,又怎么可能有亲儿子贵重,路易-波拿巴只要一上台成为皇帝,势必就会想方设法给自己得到一个合法的子嗣作为继承人,他现在只是要利用弗朗索瓦,所以才做出种种花言巧语的承诺罢了,只要给他一点时间,他会慢慢地实现他的计划——把波拿巴家族的皇位,变成他这个支系的独占物。
而到时候,弗朗索瓦的处境就会变得尴尬而且危险了——现在他是堂伯父的好帮手,但是到了皇帝有个继承者的时候,血统离先皇更近的他就会成为障碍,更何况弗朗索瓦自己也野心勃勃。
而到了那时候,恐怕就会有一场摊牌。
虽然他们同属一个家族,但是在皇位面前,家族亲情又能值几个钱呢?
正因为有先见之明,看到了这一切后果,所以公爵夫妇才会暗中为儿子忧心忡忡。
而听到了父亲的话之后,弗朗索瓦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阴沉起来,他年轻稚嫩的脸上,开始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些许的煞气。
“我并不相信您的预言,父亲。”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但是,我也无法否认这确实是一种可能。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是绝不会退让的,我作为家族理所当然的继承者,能够容忍他先当皇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如果他想要把皇位私相授受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那我就要为自己的权利而战了,谁也无法从我手中抢走我命中注定拥有的东西!”
看着儿子慷慨激昂的回应,公爵的眼睛里闪过了些许怜悯,又有难以言说的悲伤。
他能够预见得到,弗朗索瓦的表态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他也知道,如果一切真的按照他所猜测的那样,那么弗朗索瓦势必会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可是纵使知道,他也爱莫能助,因为他的家在奥地利,因为他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的事业不闻不问,他自动放弃了影响力,他改变不了什么,也干涉不了事态的发展。
他的儿子已经挣脱了他的束缚,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他拉不住,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拉。
因为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业不是吗?
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公爵轻轻叹了口气,“我在叫你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你就当我在提醒你吧,也许今后很多年我们也难以见面,你要多保重。”
看着父亲颓唐下来的样子,弗朗索瓦心里也突然一阵绞痛,虽然对父亲在政治上的选择很有意见,但是他内心深处对父亲的敬爱却仍旧还残留着。“爸爸,对不起……请您原谅我的任性,我会小心的,您回去之后和弟弟妹妹们好好生活吧,也许某一天我还要他们来当亲王公主呢。”
公爵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宴会厅的路并不长,但是公爵却走得很慢,儿子在背后的视线渐渐远去,让他心情异常沉重。
“他……果然没有听你的劝吗?”这时候,他身边传来了夫人的声音。
公爵慢慢转过头去,看着自己的夫人。
虽然年纪在不断增长,让夫人的青春逐渐褪色,但是岁月也给了她成熟和沉静的魅力,端庄的贵妇人和以往一样好看,这是注定和他共度一生的人,也是他幸福的源泉。
“一切都在预料当中。”他虽然悲伤,但还是冷静地回答。
特蕾莎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失望,然后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已经尽力了,他抛弃了我们那就随他去吧,我们也管不了那么多。”
“不,不是他们抛弃了我们,而是我们抛弃了他们。”公爵轻声纠正。
“殿下……”特蕾莎顿时花容失色,接着紧紧地抱住了丈夫,仿佛在害怕自己此生的幸福要随之溜走一样,“别再想这些了,我们尽快回去吧,那里还有好多稿件没有完成呢……我们会和过去一样开心的。”
“你不挂念儿子了吗?”公爵反问。
“他是我们的儿子,我当然担心他,从小到大,我在他身上倾注的心血绝对不比你少!”特蕾莎一边小声抽泣,一边为自己辩解,“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当然也想一家人和和睦睦在一起过下去,直到我们老死为止,就像爸爸妈妈那样……可是我没得选呀!
弗朗索瓦做出了他的人生选择,他的年纪大了,我们管不住他,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任他自由了,今后也许他会有危险,但这都是他自己选的不是吗?既然这样那就随他去吧,我们还有其他孩子要管不是吗?!”
看着怀中梨花带雨的妻子,公爵拿出手绢轻轻地替她擦拭了一下。
是的,这就是特蕾莎,她很理智,哪怕对儿子她都能这么理智,唯独对自己却可以超越这份理智。
这就够了。
“我们会回去的,特蕾莎。但在这之前,我要和我的堂兄会一会,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儿子也不会是随便他摆布的。”
番外(30)划清界限
“但在这之前,我要和我的堂兄会一会,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儿子也不会是随便他摆布的。”
公爵的话,让夫人倍感忧虑,毕竟此时那位堂兄已经今非昔比,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元首,绝不是自己夫妇可以轻易撼动的,如果自己的丈夫惹怒了他,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不过,她也同样牵挂着自己的长子,虽然嘴上说“不要再管他了”,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又何尝不希望儿子能够平平安安?
“要不我们一起去说吧?”于是,她向丈夫提出建议,“如果我们一起向他表明立场,他应该会更加忌惮一些,毕竟他才刚上台,还需要顾忌一下外国的影响……”
“不,特蕾莎,我一个人就够了。”公爵摇了摇头,“我不能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和别人,我是一个奥地利皇室成员,我当莱希施泰特公爵已经够久了,今天我要以波拿巴的身份去面对我的堂兄,这是我和他的纠纷,我不需要别人给我撑场面。”
虽然公爵的语气云淡风轻,但特蕾莎的脸色脸色却在刹那间涨得通红,显得既愧疚又无奈。
“对不起……殿下……是我因为自己的任性,让你牺牲了这么多。我知道你内心当中是有过很多失落的,尤其是在弗朗索瓦走后,我时常听到了你的梦呓……我原本因为害怕,所以一直缄口不言,但我还是没办法无视你心中的不甘,所以请你原谅我吧!”
说着说着,她又差点哭了出来,“二十年!你迁就我已经太久太久了,所以现在应该我来迁就你。如果你想要去找回过去的自己,那就做吧!现在我们就在巴黎,无论你想要做什么,都没有人能够阻止你,而我绝不会成为你的阻力,只会成为你永远的助力!我只求你别瞒着我,也不要抛开我,如果你想要留下来,那我会跟你留下来的,我们一行人当中有密探,但我有办法对付他们……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无论我们是面对皇座还是面对行刑队的枪口,我都会无怨无悔地陪伴在你的身边,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离……”
特蕾莎深情款款的自白,让人听得心生怜悯,公爵自然也不例外。
“特蕾莎,别想那么多,你知道,我不是一个反复无常的人,在做出决定之后,不管有没有不甘和怨恨,我都会坚守自己的决定。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不是我在为你牺牲,你可以理解为,在我们少年时期共处的那些甜蜜时光当中,在某个时刻,我从你身上得到的温暖,战胜了我对皇冠的渴望,我愿意抛下这个国家只为和你长相厮守……你应该为之骄傲才对。”在安慰了妻子之后,公爵又柔声做出了保证,“我们会一起回去的,而且很快,现在只需要最后一场战斗罢了。”
丈夫的安慰,让特蕾莎破涕为笑,在这一次,她的丈夫又做出了她最渴望的选择——而这也足以证明,在他的心中,自己的分量是何等沉重。
虽然现在离他们离开隐居的庄园还不到一个月时间,但她现在已经无比怀恋她精心经营了二十年的家,那里就是她的一切,而那里之外,所有的东西都不值一提,哪怕皇冠也不过如此。
少女在两个人结缘之后所许下的那些愿望,在婚后的二十年都已经实现了,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幸福,她也只想要让这种幸福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两个人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弗朗索瓦的事情虽然是一段不幸的插曲,但终究是可以挺过去的。
只要他还在自己身边那就行了。
“好,殿下……既然这样,那一切就按你的意愿来吧,我等你。”特蕾莎对着丈夫的脸颊,轻轻地亲吻了一下,然后目送丈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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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自己堂弟想要面见自己的要求之后,路易-波拿巴总统立刻就同意了,于是,在盛大的宴会还在热闹举办的时候,在杜伊勒里宫内属于总统的宽敞房间当中,这对堂兄弟终于再度聚首了——而且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此时的路易,自然是一副志得意满的姿态,他有资格为自己目前的成绩感到骄傲——在经过了二十年的艰苦奋斗之后,他终于初步实现了家族复兴的宏愿,也成为了目前家族当中实际地位最高的人。
现在,是罗马王要来求见自己了。
金碧辉煌的房间,还有如今头上炫目的光环,让路易-波拿巴在面对自己堂弟时,再也没有了过去的那种忌惮,淡定的笑容当中甚至还有了一点讥诮。
“总统阁下,我很感激您对我的热情招待。”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公爵开口说话了,“这种热情比我应得的还要多。”
“您太谦逊了,作为罗马王,你理应被巴黎张开双臂热情拥抱,我还怕您嫌现在做得不够呢。”路易-波拿巴总统笑着回答,“您看到了吗?您所过之处人们都在大声向您欢呼,他们怀念先皇,因而也对您充满敬意。”
“我是一个习惯了隐居的人,万众的欢呼对我来说并不值得期待,反而是一种负累。”公爵淡然回应,“况且,如今您已经成为了一国之尊,也是我们家族的领头人,如果我一直在人们面前晃荡,恐怕会有损于您的声望,这也不是我想看到的。”
看到自己的堂弟居然如此干脆地承认自己是“家族的领头人”,路易-波拿巴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四十年的悲愿,四十年的挣扎,世人终于承认了我原本该有的东西!
在罗马王出生之前,拿破仑皇帝没有子嗣,只能在侄子们当中寻找继承人,因为大哥约瑟夫没儿子、三弟吕西安和他闹翻了出走罗马,他只能在四弟路易的子嗣里寻找继承者,而现在的路易总统就是三个儿子里最小的那个。
在路易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他被周围所有人教育,他们兄弟当中将有一个成为帝国的继承人,然而随着1811年这位堂弟的降生,一切都好像化为乌有了,这个孩子出生时的哭喊,就击碎了自己这一支系继承皇位的所有希望。
然而,自己还是将一切又重新翻转过来了,自己战胜了命运。
巨大的狂喜,让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路易,此刻都有些难以自持。
“其实……这一切本应该是由您来做的。”正因为狂喜,他忍不住暗自讥讽了对方,“当初我和我哥哥到了奥地利找到了您,然而您却拒绝了我们的提议,选择了和自己的小妻子长相厮守……既然您抛开了这份责任,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背起来,不是吗?”
【在这条时间线上,虽然两兄弟还是跑过来找到了主角,但被特蕾莎感动后的主角坚定地拒绝了他们,所以他们的复国大业遭受了巨大挫折,时隔二十年才终于宣告成功。】
面对堂兄的揶揄,公爵不以为忤,只是轻轻耸了耸肩,“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人生,这值得庆贺,不是吗?”
“是啊,值得庆贺!至于凯撒……您倒是说对了!”路易大声附和,“您已经得到了您想要的一切,幸福的家庭,圆满的婚姻,您什么都不缺了……但现在属于我的征途却还没有走完,不瞒您说,我接下来还要耍尽手腕,去和那些该死的奥尔良派和共和派杂种搏斗,我要把他们一个个打垮,然后将我们的家族摆上至高的皇座,而到那一天,属于我的义务才总算是宣告完成了……这将是又一段艰苦的旅途,不过我既然已经走了二十年了,自然也不怕继续走下去。”
“我相信您是一定可以完成的,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会在奥地利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公爵还是一脸的平静,“至于我,恐怕不会再来这个国家了,免得给您添乱。”
看到对方如此谦让,路易-波拿巴自然大喜。
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二十年来,他苦心培养自己的党派和支持者,但是对方“皇帝独子”的身份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在这个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如果对方非要借着这个身份来抢夺胜利果实,虽然他凭借自己的手腕,以及二十年来打下的基础,应该能够胜过只有名字的对方,但那肯定会带来巨大的麻烦,甚至可能会让帝国胎死腹中,而这也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现在看到对方保证绝不会在自己铺好路之后,厚颜无耻地跑来摘桃子,他最大的忧虑自然也就解除了。
当然,最大的忧虑解除并不意味着家族内部就没有别的忧虑——身为直系长孙的弗朗索瓦现在名望也在急速上升,而且同样对皇位渴望至极,虽然现在两个人还合作愉快,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弗朗索瓦您打算怎么办?”正当他还在思索的时候,公爵突然冷不丁地问。
“什么怎么办……?”路易的目光陡然间闪烁了起来,似乎有点心虚。
“我刚才听到弗朗索瓦告诉我,您跟他承诺过,如果帝国复辟,那么您先当一段时间皇帝,等到时机成熟之后就让位给他,请问是真的吗?”公爵一边问一边盯着总统阁下,眼睛里的视线似乎能让一切虚伪无所遁形。
该死的!路易在心中咒骂。
你们想得真美!
对路易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是他在这二十年当中苦心经营、披荆斩棘所带来的,弗朗索瓦虽然对他有些帮助,但并不影响到他的判断。
所以在他看来,这对父子现在是在向自己逼宫,是无耻地想要抢夺自己一生的奋斗成果。
他们凭借的是什么?只是血统而已!这像话吗?如果讲什么血统的话,我们波拿巴家族现在还应该留在科西嘉岛种地,哪有什么皇位?!
虽然现在他还只是总统,但是他无比地确信,皇位离自己并不遥远,而且他将会让自己这一支系,永远占据家族的皇位,他可没有想到只当个“守门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给别人父子做嫁衣。
虽然心里在厉声咒骂,但是表面上路易只是淡然一笑,他知道现在并非摊牌的时候,先稳住这对父子再说。
“我是这样打算的,您看,现在国内人心浮动,到处都有我们的反对派,哪怕帝国复辟了,恐怕也要面对非常棘手的局面……弗朗索瓦太过年轻镇不住局面,所以我认为只能由我来出任皇帝稳定大局——我年纪已经大了,迟早会力不从心,等我认为时机合适我就交给弗朗索瓦,您看这岂不是最稳妥的办法吗?”
他自认为自己表演得非常流畅自然,绝没有任何破绽,但是他得到的回应,只是公爵讥诮的笑容。
“虽然我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我了解您,比您想象得更加了解,总统阁下,或者说,皇帝陛下。您是一个优秀的野心家,这不是一个贬义词,我认为您是这个年代最出类拔萃的人之一……您野心勃勃,有着无比的自信,您把自己隐藏在了浓雾当中,绝不让任何人看透您,因为您要一个人操纵权柄,绝不甘心被他人所操纵!您不会让位的,一旦坐上皇座,没有人能够自动走得下来。”
被公爵如此正面戳穿,路易虽然城府很深,但此时也不免脸上一热,他刚想要为自己辩解,公爵却马上打断了他。
“我猜得到您想要做什么,坐上皇位之后,您就会结婚,然后想方设法得到一个继承人,而在这期间,您会一边给弗朗索瓦花言巧语稳住他,一边暗中把他架空,而等您拥有一个继承人的时候,那时候就用不着他了!您会摊牌,把一切都摆清楚——”
公爵的话非常平静,但是却让总统的脸色变得铁青至极。
“您倒是很会编故事,不愧是个优秀的文学家。”他冷笑着讥讽,笑容当中带着些许被戳穿的愤怒。
“我虽然隐居乡间,但我脑子并不糊涂,我的堂兄。”公爵寸步不让地回视着对方,“不过您也不必担心——对于一个长居在奥地利的人来说,皇冠未免过于无用了,所以我不会去干涉您,也不会帮助我儿子去抢夺您眼中的胜利果实,我不喜欢捡别人的剩饭吃,我儿子如果没那个能耐,那他也不配。”
公爵指着头顶上炫彩的吊灯,然后悠然地说。
“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您的。”
但很快,他又厉声警告对方,“但是,如果我的儿子因此遭遇了什么生命危险,那么您就将面对一个父亲的愤怒……我跟您保证,您如果有我这样一个拥有大义名分、也比任何人都了解您的敌人,那将是你的灾难……我会毁掉你所有辛苦得到的东西,分毫不剩!所以,请您把握好应有的分寸吧……”
说完之后,他微微躬身向总统行礼,丢下脸色铁青的总统扬长而去。
这里他已经待够了,是时候回家了。
温暖的家,比这座冰冷的王宫要好上太多太多……
187,提审
美丽的塞纳河在巴黎市当中蜿蜒穿过,在它宽阔的河面当中有一座小岛,巴黎人把它称作西岱岛。
它位于城市中心位置,就在巴黎圣母院的附近,也毗邻最高法院,不过它却是巴黎人望而却步的地方——因为,在这座面积不到两公顷的小岛上,设置有一座监狱。
从几百年前的查理五世时代开始,西岱岛就被当成监狱来使用,几百年来这里关押过无数重刑犯人,积累了无数怨气和血气,这些怨气和血气,让它在巴黎人眼中显得阴森可怖。
在大革命期间,这座监狱也高效地发挥了自己的作用——有数千名贵族、教士和“反动分子”被关押在此,其中大部分人经过这里被送上了断头台,这些人当中最知名的一个,就是那位断头王后了。
一个个政权如同走马灯般替换,但是西岱岛监狱却岿然不动,它成为了人类社会暴力机器的缩影,无论是明君还是暴君,无论是德政还是恶政,它都不可或缺。
而今天,这座监狱迎来了几位不属于囚犯身份的来访者——杰拉尔-德-维尔福检察官,以提审犯人的名义,带着基督山伯爵大人一起来到了这座监狱当中。
虽然这里是巴黎人谈之色变的恐怖地方,但是身为检察官的维尔福,来到这里次数已经数不清了,所以他并没有感到有什么难受,反而很喜欢这里阴沉冷郁的气氛。
而出乎他预料的是,与他一同前来的基督山伯爵也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显示出不自在。
一直在暗中观察伯爵的检察官,心里不禁对这位伯爵的沉稳越发佩服。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这位尊贵的伯爵大人,曾经在孤悬于地中海当中的伊芙堡监狱里面作为重刑犯服刑了十几年,他至今对那里都刻骨铭心,在伯爵看来,相对于人间地狱般的伊芙堡监狱来说,这里的条件要好得多了,当然不会感到不自在。
不过,伯爵也在冷眼旁观,暗中记忆自己看到的一切,对伯爵来说,这里以后可能跟他的工作也密切相关,所以抓住这个机会“熟悉业务”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维尔福检察官声名在外,典狱长当然也想方设法来讨好他,在他们一行人来到西岱岛监狱当中之后,典狱长对他们的一切要求都予以配合,在做出了必要的登记手续之后,他们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里,而他们要提审的犯人,也很快被带到了他们的面前。
维尔福和基督山伯爵坐在了办公桌后面,而这位曾经名声显赫的犯人却只能站着——国家的暴力机关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提醒两边人如今的地位差距。
“马尔蒙元帅,我是杰拉尔-德-维尔福检察官,今天奉命前来审问您,请您务必配合我的工作。”看到对方之后,维尔福检察官首先道明了来意。
没错,这位被看押的重犯就是“声名显赫”的马尔蒙元帅,在里昂被艾格隆抓捕之后,艾格隆一直将他羁押在自己手里,等到艾格隆来到巴黎之后,就顺手将他转移到了西岱岛监狱当中等候提审和判决。
马尔蒙元帅今年原本才56岁,还能算是壮年,哪怕是在几个月前,他的身上还能看出旺盛的精力和大权在握的风范,然而在此刻,他原本高大的身躯显得有些佝偻,面孔也极为憔悴,整个人显得比原本的年龄还要再老十岁。
不过,这并不是狱方有意虐待他的结果——虽然如今已经身陷囹圄,但他毕竟还是元帅之尊,这几十年法兰西的风云变幻,也让狱方在得到死命令之前,不敢虐待元帅与之结仇,所以他在监狱当中的生活条件其实还算不错,有单间还有固定的放风时间,饮食也比其他狱友要好得多。
但是心理上的折磨是无法被抹平的,马尔蒙元帅失去了往日的尊荣,也失去了平日里簇拥在自己身边溜须拍马的随从们,就连平时几乎不离手的元帅权杖也被没收走,这种心理上的落差,比身体上的折磨更让人难以承受,所以才让他颓唐到了这种地步。
不过,即使落到了这种地步,元帅在表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毕竟对他来说,如今已经到了绝境,哪怕磕头求饶也未必有用,既然如此还不如保住最后的体面。
在听到了维尔福的自我介绍之后,元帅面色不变,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
只有短短几个音节,然后他又重归沉默,以此来表现出对对方的轻蔑。
在自己得势的时候,这种家伙算什么玩意儿?不过是一只爬虫罢了,连和自己说话的资格都欠奉,然而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却虎落平阳,只能任人宰割,连这种小人物也可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这就是命运,他也只能认了。
元帅的轻蔑,让维尔福心里暗恨,但是他也没有发作,只是又向元帅介绍起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人,“这位是基督山伯爵大人,他是陛下的心腹宠臣,他也奉命来参与到对您的审判当中。”
元帅又扫了伯爵一眼,但没有多说话,显然他也看不上这种小跟班。
这种傲慢的态度,让埃德蒙也非常生气。
虽然在这几年的历练当中,他已经很有城府,但是对这位背叛皇帝的元帅,他心里满是轻蔑和厌恶,看到他都到了这份上还敢摆出这种架子来,他当然难以忍受。
于是他直接开口了,“马尔蒙元帅,我这么称呼你,只是因为现在你暂时还保留着这个头衔而已,而不是在对您表示尊重。事实上你玷污了这个头衔!收起你傲慢自大的态度吧,如今你只是个犯人,你没有资格在我们面前摆出这副派头。”
埃德蒙毫不留情的话,深深刺痛了马尔蒙元帅,他的嘴角抽搐了起来,然后用憎恨的目光瞪着面前的伯爵。
“卑贱的小东西,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对我说话?我为法兰西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连喝奶都不会!你只不过是那个小家伙的走狗而已,别在我面前摆出什么不可一世的样子!我告诉你,你们现在算得势了,但你别只想着耀武扬威,说不定过个几年十几年,你也得到这里来给别人当垫脚石,等到那天有你哭的时候!”
元帅叫骂和侮辱,让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而其中最难以忍耐的,就是伯爵本人了。
只见他不再说话,而是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着他走到了元帅面前,重重地给了对方一耳光。
“啪!”巨大的声响在房间当中回荡,还没有等人反应过来,他又是一拳,重重地打到了元帅的腹部,接着又是一拳,又是一拳……
元帅虽然从军多年身体不错,但毕竟年纪大了,在这种毫不留情的殴打之下,他发出了惨痛的闷哼,而其他人这时候终于反应了过来,慌忙冲上来拉架,总算才把两个人分开了,而这时候元帅已经被打得七荤八素,看上去狼狈不堪,原本傲慢的神情也被痛苦的呻吟所替代。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当中,埃德蒙环视周围,他阴鸷冰冷的眼神,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听着,这个老东西说我是陛下的走狗,是的,我承认这一点,而且我以此为荣。和这条老狗相比,我只有、而且永远只有一位主人,所以我不需要什么退路,也不会想着退路,我会用尽全力为陛下效忠,并且绝不害怕什么报复!
也许我们笑不了很久,也许我不会长久在位,但至少在可预见的未来之内,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所以你们谁要是敢在我面前首鼠两端,偷偷耍什么花样,那就先等着我毫不留情的惩罚吧!你们如果自认自己比什么元帅更经得起陛下的怒火,大可以试试!”
这么杀气腾腾的话,再配合他此刻凶狠的话,立刻起到了一种杀鸡儆猴般的效果,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噤若寒蝉,更加无视了这位伯爵荒唐粗暴的举动。
元帅被暴打了之后,一时站不起来,只能躺在地上呻吟,竟然没有任何人帮助他站立,也没有人任何人胆敢出声安慰,只是任由这位元帅狼狈地躺倒在地上。
这条走狗!此时维尔福心中的震撼比别人更加深重。
这段时间当中,他和伯爵来往的次数很多,伯爵在他心目中一直是精明强干的形象,然而今天就在自己的面前,他却以如此直白的方式表现出他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何其狠辣。
虽然这话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但是他总感觉好像在警告自己。
是的,我也没退路了……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原本的想法。
在沉默当中,元帅终于缓过了气来,勉强地又站了起来,即使在这种时候,他还是想要保持自己最后的尊严,因此怒视着伯爵,但是他狼狈的样子,已经让这种“尊严”荡然无存了。
“我抗议!”他用尽自己的力气嘶声喊了出来,“我是元帅,我不能受到这种侮辱对待!我要向罗马王,向塔列朗抗议!”
“在审问中您可以随时提出抗议。”维尔福彬彬有礼地回答,然后又指着旁边的伯爵,“不过,受理人正是伯爵先生,由他来判断是否合理。”
元帅的脸又抽搐了一下,显然这种含而不露的羞辱,对他来说又是一记重击。
这两个人用一文一武的方式,提醒了曾经高居云端的元帅,如今他已经一无所有只能任人摆布了。
他已经被关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中,无论如何挣扎如何抗议都不会被外界所知晓——或者说,外界根本不会在意。
心理上和身体上的痛苦同时汹涌翻腾,让元帅原本高昂的头微微垂了下来。
“你们杀了我吧,他不就是想要这个吗?不必玩什么把戏了,要我认什么罪我就认吧,给我个痛快。”他以一种放弃一切的语气,颓然说了出来。
“很抱歉,这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事情,我们的职责只是理清您的犯罪事实,然后再加以界定和判罚,最终呈送陛下来批准。”维尔福检察官冷笑了一下。
接着,他从自己的公文包当中拿出了一叠纸,然后让人送到了马尔蒙元帅的面前,“元帅阁下,我们最近正在调查1814年您擅自投降、并且故意将手中军队送入敌军炮口一事,为此我们调查了许多当年的亲历者,并且综合了他们的意见写下了一份供述书,您可以过目一下,如果有什么要补充的我们也会记述下来。”
马尔蒙颤抖的手,接过了一叠纸,然后随手翻了几下。
接着,他把这些纸扔到了地上,“大体上没错,确实是我干的,不过我并非为了我个人的前途,我是为了法兰西的命运。为了那个暴君,我们已经死了一百万好青年!一百万个母亲在痛哭呻吟,而那个人却还想用法兰西最后一点骨血,进行一场无望的挣扎,保住他篡夺的皇位……在这种情况下,作为祖国的儿子,我只能尽我所能地保住民族的元气,如果这是罪行那我认罪,但我绝不悔过!”
“哼,说得倒是好听,每一个大奸大恶都不忘为自己涂脂抹粉。”埃德蒙冷哼了一声,然后不屑地笑了起来,“为了国家和民族?那么直到1814年之前为什么你要一直为皇帝陛下效劳?
你心安理得地享用着陛下赐予的元帅头衔和荣华富贵,到头来却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好像从头到尾自己是旁观者一样!好,就算如此,那么在背叛之后,你为祖国做了什么?你赞同伪君处死一位法兰西最勇敢的元帅,你继续享受着背叛得来的荣华富贵,而那些牺牲者们呢,你为他们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你所留下的,只是让人永世唾弃的恶名!”
在伯爵的讥讽和唾骂之下,元帅一时沉默了。
倒不是他被伯爵骂倒,而是他猝然想起了当年他跑到奥地利见到罗马王时,那个少年对自己的回应——如今,一切都似乎已经重演了,而自己却连见到他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被他手下的小喽啰们羞辱。
何等的不甘心!但这也许就是命运吧……
此时的元帅已经万念俱灰,一时间再也没有了任何想法。
罢了,罢了,都到这个份上了,就任由他们摆布吧。
看到元帅万念俱灰的样子,维尔福心里知道时机来了。
“关于当年一些事情的细节,我们讯问过很多人,不过有些关键信息由于当事人的缺失,所以并不完整。比如德-莫尔塞夫伯爵的猝死,就让我们少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旁证……元帅阁下,所以我还要跟您讯问一些问题。”
聪明人根本不需要耍多少花式,他只需要稍微几句点拨,就能够让对方回过味来。
万念俱灰的元帅,在听到了检察官的暗示之后,突然涌出了一股恶毒的狂喜。
“死了……?他死了……?”元帅嘶声狂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可悲可笑的费尔南,原来卖了我也没有让你荣华富贵啊……哈哈哈哈……”
188,坚守本心
“哈哈哈哈,可悲可笑的费尔南,原来卖了我也没有让你荣华富贵啊……哈哈哈哈……”
马尔蒙元帅的笑声充满了刻毒的嘲讽,这是他几个月以来听到的最快意的消息了。
费尔南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心腹,也一直被他委以重任,也正是他让这个曾经不名一文的穷小子变成了上校和伯爵,结果在他落魄的时候,这位伯爵却毫不犹豫地背刺了他,发动兵变把他绑起来献给了罗马王,换取飞黄腾达的机会。
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马尔蒙元帅并不恨罗马王,毕竟这场游戏有输有赢,自己输了那就活该受罚,他反而对费尔南切齿痛恨,如今听到这家伙居然已经死了,自然开心至极。
当然,他有意地无视了他曾经对拿破仑皇帝扮演了同样的角色——拿破仑皇帝让他从一位小副官变成了帝国的元帅和公爵,然而他也毫不留情背刺了皇帝,皇帝到死都念叨过他。
元帅快意的嘲笑,让埃德蒙心里也有些厌恶,当然他绝不是在同情费尔南,只是觉得这两个卑鄙小人谁都不值得同情,最好一起下地狱。
另外,虽然艾格隆给出的“宴会之中突然猝死”的结论有点牵强,但消息公布出来之后,外界却并没有多加怀疑,并不是人们都相信艾格隆的道德,而是在那个时间点上,大家都觉得罗马王需要稳定人心,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这种带头投靠的重点人物肯定会得到优待,罗马王没有任何理由害死他。
就算是要过河拆桥,也还没到时候。
所以,在这个时间点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相信是罗马王下令杀死了莫尔塞夫伯爵的,大家只是暗中嘲笑莫尔塞夫伯爵命中无福,居然在飞黄腾达的前夜自己死了。
经过了短暂的喧哗之后,很快大家就都遗忘了这位伯爵。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他也同样不相信这是罗马王动的手,所以也没有借此来攻击那个少年人,只是嘲弄着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叛徒费尔南。
“莫尔塞夫伯爵原本深得陛下宠信,并且即将得到重用,但是他在宫廷的庆典活动当中不慎因为意外而猝死,这诚然是我国的一大损失。”他以一种暗含讥讽的语气,揶揄了已死了费尔南,又刻意嘲讽了元帅,“不过,他为陛下立下的功劳,是会被我们所铭记的,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努力,法国人要多流不少血——就像刚才你说得那样,他没有坐视你在绝望的挣扎之中浪费部下的生命,而是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刻薄的讥讽让马尔蒙原本苍白的脸顿时又涨得通红,而且这番话正好直击要害,消解了他原本给自己找的借口——你的背叛是为了法兰西“节省人命”,那你的好学生费尔南是不是也做得很好?是不是要夸奖两句功劳?
不过即使他心里极度愤怒,因为刚刚挨了一顿打,所以也不敢再用辱骂来回敬对方,他只是气得嘴唇都在颤抖,然后冷冷地盯着基督山伯爵。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让这位趾高气昂的伯爵享受人间最痛苦的死法。
然而对于元帅饱含恨意的目光,埃德蒙却置若罔闻,他之所以表现得这么刻薄,一方面是因为对马尔蒙元帅的厌恶,但另一方面,也是在故意不断挑拨元帅对费尔南的恨意——而这份恨意,就是接下来他们计划的关键。
眼见伯爵已经挑拨得到位了,维尔福检察官适时地插入进来了。
“马尔蒙元帅,因为莫尔塞夫伯爵已经死了,所以当初的很多事实都已经缺乏实证人,我不得不来询问您一些问题,包括莫尔塞夫伯爵自己在这一事件当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用轻柔但却严肃的语气,即使向对方说明情况。
元帅脸上的恨意和快意渐渐地消褪了,反而用一种非常玩味的眼神看向了对面的检察官。
“为什么是我?”
马尔蒙元帅毕竟已经在高层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积累下来的经验也非常丰富,他立刻就从这两个人不同寻常的举动当中嗅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确实,自己如今已经是待宰羔羊,基本上没有了任何政治价值,按理说来自己说的所有话都没有意义,只等着别人给自己套上罪名就行了,根本不需要来征询自己的意见。
就算费尔南死了,也有大把的人可以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根本用不着兴师动众来找自己。
除非……他的心里闪过了一个猜想。
“您毕竟是当事人,还有什么事情比您自己更加清楚呢?”维尔福检察官笑眯眯地回答,然后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没有您自己的供述和认罪,恐怕陛下也不会太满意。”
检察官的回答,让元帅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帮人就是要把已经死去的莫尔塞夫伯爵当成挡箭牌,和自己一起背负骂名,进而淡化其他当事人的名字,就算不给他们开脱干净,至少也可以让他们有机会将功赎罪,保住自己的前途。
马尔蒙元帅不清楚其中的曲折,他以为是罗马王自己的意思,而且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用意——也许对罗马王来说,过于深究当年的事情只会给大家带来麻烦,现在有自己做主犯来定罪,再把已经死去的莫尔塞夫伯爵进行“废物利用”,确实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做法。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接下来就是“怎么办”的问题了。
这一点其实不需要去权衡。
马尔蒙元帅都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他当然不介意拖一两个人下水,而且他对费尔南恨得牙痒痒,当然不介意让这个费尔南在地狱当中尝尝苦头。
他也没想过能脱罪,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必须是主犯,但是费尔南也会成为从犯,和他一起受人唾骂。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他又重新冷笑了起来。
“费尔南当年的所作所为,我当然非常清楚,只是你们敢记下来吗?别忘了他可是对你们有功勋的!”
埃德蒙和维尔福检察官立刻暗自对视了一眼,他们也明白,元帅这是上钩了。
“我们的宗旨是公正,诚然莫尔塞夫伯爵确实立有功勋,陛下也表彰过他,但1830年的事情和1814年的事情毫不相干,他不管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如实记录然后转交给陛下定夺。”维尔福检察官立刻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套话,暗地里则在鼓励元帅给费尔南泼脏水。
一个死人背上的罪孽越多,活人身上的压力就越小,他和基督山伯爵也在用这种方式保护了当年的一些当事人,而这也将是他们的政治资本。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反正眼下他已经失去了一切,能拉一个费尔南垫背自然是大好事;顺便,他还暗中保护了那些人,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他的家人也会得到一定的照顾。
所以得到了检察官的暗示之后,马尔蒙元帅非常配合,几乎不用催促,就开始了自己的供述。
在元帅的供述当中,他当时做出了率兵投降的决定之前,是身为他副官的费尔南一直在跟他劝说现在需要为法兰西“另寻出路”;也是费尔南在自己离开军队之前四处暗中传令,帮助他调动军队;同样也是费尔南,在私下里帮助他和联军沟通,充当了传信的信使。
一桶一桶的脏水毫不留情地泼到了已死的费尔南身上,以至于都让检察官觉得不妥了。
费尔南当时地位并不高,只不过是元帅身边的副官而已,纵使可以狐假虎威,但毕竟不可能调动整个军队,所以为了符合逻辑性,他不得不暗中帮助元帅“修饰”自己的供述,以便让费尔南的所作所为既显得非常突出,又不至于过于脱离现实逻辑。
虽然伯爵和马尔蒙元帅彼此互相憎恨,但是在这时候却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明明没有一句话谈到“合作”,但是在不经意的配合之下,已故的费尔南-德-莫尔塞夫伯爵就成为了马尔蒙元帅在1814年阴谋叛变时最得力、也是出力最多的助手,他首鼠两端,一心想着往上爬,因为害怕自己在接下来的战争当中送命,所以极力撺掇元帅和其他人投降,推波助澜酿成了这一桩叛卖事件。
毫无疑问,只要马尔蒙元帅的供述在今后的审问当中被流传出去,那么费尔南必定身败名裂,而到了那个时候,他肯定会重新被外界所审视,到时候人们就会发现他给自己伪造谱系冒认贵族、他在约阿尼纳出卖了恩主阿里帕夏一家人,种种恶行都会大白于天下。
他曾经的名誉,也就将会彻底臭不可闻。
而这种报复,才终于能够让埃德蒙满意——抢走自己未婚妻并且害死自己父亲的人,怎么能以功臣的身份下葬?他必须得到这样的下场,自己才能满意。
而对马尔蒙元帅来说,这段时间他可谓憋屈至极受尽了苦头,如今这种小小的报复终于让他浑身舒坦了不少,甚至刚才被揍了一顿也不算什么了。
在完成了供述之后,这一场不伦不类的“审问”也就来到了终点,可以说两方都得到了相对满意的结果。
“元帅阁下,很遗憾我们以这种方式见面,也非常遗憾我们刚才发生的争吵。不过您现在的态度让我非常满意,我相信您的供述也会让陛下感到满意。”他当然不可能说这是他和伯爵私相授受,而是又一次拉出罗马王当大旗,警告对方不要多耍花样。
在恐吓了之后,他又换了一副面孔,又柔和地告知了对方,“既然您如此配合,那我也不妨给您透露一下陛下的意思。陛下并不希望国家的动乱继续持续下去,他也厌倦了几十年来层出不穷的血腥报复,他只是想要追究到一个正义的结果而已,无疑他对您有很大的意见,但是他不会想要对您置于死地,只要您在接下来继续展现出良好的态度,我相信您会得到宽大的处理结果。”
马尔蒙元帅楞了一下。
被关了这么久之后,他一直都和外界隔绝了消息,自己心里对自己的下场也茫然无知,而现在看上去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罗马王只是要拿自己当成反面典型来震慑潜在的异己分子。
最终的判决会是监禁还是流放?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苦涩的结果,但是相比于被枪毙或者斩首,这已经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果了。
当然,要他向罗马王千恩万谢他也做不到,所以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能否面见一次他?”
“见不见您取决于陛下,这一点我无法跟您保证。”维尔福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以为您传达这个请求。”
接着,维尔福检察官对典狱长做出了结束审问的手势,典狱长于是将马尔蒙元帅重新带回到了他的单人牢房。
在元帅被拉走之后,检察官拿起了刚才写好的元帅供述,然后略带得意地看向了伯爵,与其说是同党的庆祝,倒不如说是表功。
“这下我们得偿所愿了,伯爵先生。”
“您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埃德蒙回答。“不光是我,陛下也会对您的表现感到满意。”
这句话他是真心实意说的,不管维尔福到底有多么道德败坏,至少在他的专业领域,他就是个令人赞叹的杰出人才。
正因为他如此杰出,如此得心应手地操纵法律,所以才会那么藐视人类的道德吧,在他看来一切“原则”都不过是可以翻云覆雨的工具,普通人的性命也只是他往上爬的垫脚石而已,所以他可以心安理得地背叛、陷害和欺压,对他来说这根本不是事。
我以后也会变成这种人吗?埃德蒙突然闪过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他扪心自问,自己的身上,到底还有几分是曾经那个在地中海扬帆启航的小水手?
确实已经大不相同了,他已经被现实所改造,变成了一个杀人放火也不皱眉头的枭雄了。
可是……他却不想把最后一点点过去的影子都扔掉。
无论如何,基督山伯爵是不能变成又一个维尔福的,否则那一切痛苦,一切眼泪和一切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我,埃德蒙-唐泰斯,虽然已经抛弃了这个名字,但仍旧会坚守自己的良心而死。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
在付出所有这些牺牲之后,我必须成为一个对世界有益的人,也只有这样,才能够让我有资格大声嘲笑我的仇敌……